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七星结之孔明锁 作者:子伽 以孔明锁为契约,七个孩子有了死亡之绊,纯真的爱无法承担罪孽,染黑的花瓣无法持续洗白。七个人,是依存也是憎恨。每个人都有一个深渊。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一群已相识两年的朋友。在殡仪馆工作的尸体美容师,专业摩托车队里的冰山车手,梦想成为警察的温和少年,美丽儒雅的心理咨询师,年仅13岁的混血天才,以及一对个性古怪的兄妹。 人心与欲望、守护与被守护,温暖与黑暗交错涌动,友谊、亲情、爱情,最终会走向怎样的方向? 一切的一切,只是开始于一个公园。一个男孩子,对一个蹲在沙坑里的、穿着米妮连衣裙的女孩说: “Whatareyoudoing,Greece?” 在那之后,就注定了结局。 小说类别:悬疑推理 ======================== 引 更新时间2013-7-3 13:10:03 字数:412  引:   在这逼仄的黑暗角落里,发出血肉摩擦的嚓嚓声,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大张着嘴却什么也叫不出来,嘴唇上布满青紫肿胀的咬痕,他的身下积了一汪黑色的带着铁锈的血。   男人向着黑暗的前方无声呼喊,从他的口型,我们可以看出来,他想要说的是:   谁来救我……   我在这里啊……   霎时,一丝光芒穿射而入,男人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光芒所在之处,当意识到那是蜡烛所发出的光芒时,男人的希望顿时死在了脸上。   一个人手握着鲜红的蜡烛,蹲在了男人的面前。来人捂着嘴,模仿着男人的表情,发出嗤嗤的笑声,男人绝望地挣扎着,但似乎由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他的面部又变得无比扭曲。   黑暗里,来人的声音透着种变形的恶心:“嘻嘻,嘻嘻,我来把你送走,让所有人都知道……嘻嘻嘻嘻……”   来人手腕倾斜,鲜红蜡烛的烛光摇动一下,一滴蜡泪钻入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疯狂地甩动着脑袋,张着嘴无声地惨叫。黑暗里只有来人的笑声,刺耳地回旋:   “嘻嘻,嘻嘻……”   谁来救我啊……   我在这里……   这才只是一切的开始。 第一节 简遇安 更新时间2013-7-3 13:10:45 字数:1565  “你又在等待什么呢?”   公交车上,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女孩,穿着洁净的白衬衫,深蓝色牛仔裤,气质很是素净温婉,唇际始终带着充满温和气韵的笑容,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让她又隐隐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魅惑色彩。她看着右手上的一张A4打印纸,把左手轻按在左眉骨上,若有所思。   旋即她将纸条捻在手心,折成一叠,塞入包旁的口袋。这时,手机在她衣兜里震动起来,她看看来电显示,微微一笑,接起电话:   “我是简遇安。你怎么样了?好点儿了吗?”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露出温婉的笑容:   “我吗?我OK啊。”   她的视线从窗外转向车内,目光一滞。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把手伸到一个染着金发的青年的挎包里,不知道是不是青年忘记了拉上挎包拉链。她的眼睛只一眨一闪,一个钱包已经到了黑框眼镜男人的手里,随即他向车门挤去,一脸若无其事地等待公交到站。   惯偷,手法熟练,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注意。   简遇安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再度将头偏向窗外,她看得很清楚,黑框眼镜男人的裤兜里有尖状下垂物,有可能是刀一类的东西,现在贸然做些什么,也许会造成不可控的局面。她看着窗外,略垂下温柔眉眼,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仍对着电话那边用极温和的声音说:   “倒是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   车缓缓停了下来,红绿灯。算上红绿灯,大约还有两分钟到下一站,金发青年还未发觉钱包失窃,随车身震动不耐烦地晃着腿。   简遇安又向小偷的背影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她的眼睛中突然亮起了淡淡的光芒,她从座位站起身,也向门口挤去。   “一个人在外面总归要小心呢,小偷什么的……”   简遇安一边对着电话讲话,一边轻声说着“借过”,从金发青年的身旁狠狠挤过去,金发青年咕哝着“挤什么挤啊”,狠狠剐了她一眼。   简遇安向金发青年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继续挤向门口。   “你在公车里?”电话里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呵呵,没事,不妨碍。”简遇安笑着放开了扶手,用双脚保持平衡,左手伸入左边衣兜里,握紧了刚刚从金发青年的牛仔外套里掏出来的手机。   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注意。   刚才金发青年站在简遇安旁接了一通电话,根据铃声判断,电话只开了普通模式,简遇安在口袋里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一边低声向电话那边温柔道:   “是是是,我知道你,绝对吃不了亏的。”   简遇安语调如常,更添了几分温柔恬静,她用左手默拨了一个手机号码,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自己的随身手袋里传来,她把电话按掉,向旁边看了看,黑框眼镜男就站在她左侧。   “他们也都很好,不用挂念。”   绿灯转换为红灯,公交车缓缓启动,简遇安随车身启动的一刹那的晃动撞了黑框眼镜男一下,趁机迅速将手机塞入他肥大的外衣口袋里。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回味着刚才顺手探上黑框眼镜男的裤兜的感觉,根据触感……那个尖状下垂物应该是笔吧。既然不是刀子,又能省去很多麻烦了。   “呵呵,都是老样子啦,你才出去一个月,能有什么变化?”   简遇安边说着,边从自己的随身手袋里掏出另一个备用手机,上面显示有一个陌生的未接来电。   她微舔了一下嘴唇,笑容变得有些俏皮。   她按下了回拨键。   刺耳的尖锐的铃声从黑框眼镜男的口袋中传出,站在不远处的金发青年听到熟悉的铃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包,这才发现不对。   “有小偷!我的手机!等下,还有钱包!”   乘客们开始混乱起来,不到几秒,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手忙脚乱摸兜的黑框眼镜男。   公交缓缓靠站,停了下来。简遇安走下去,背后的车厢仍传来议论声:   “幸亏有人打电话来,否则就让小偷下车跑了。”   “真好运,好像是打错的电话吧?要不然……”   简遇安迎着初夏刺眼的阳光,淡淡笑起来:   “你们那里有小偷?我听见了哦。”   简遇安回头望向仍乱成一团的车厢,露齿轻笑:   “有两个小偷呢,你说哪个?”   第二节 木梨子 更新时间2013-7-3 13:11:19 字数:2555  夏天是歌剧的季节。沙哑慵懒的歌剧在上午十点半的苏黎世街道静静回响,街旁的一家炸土豆的店铺里放着《波契亚的哑女》,锅里是吱吱冒油的土豆片,身材臃肿皮肤鲜红的老板娘倚在放着歌剧的机器旁的折椅上等待客人,一只挪威折耳猫伏在她的膝上,半眯着漆黑瞳眸,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利马特河带着种略含迷茫的悠然韵味,让人有股说不出的眷恋。河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反射到沿岸建筑物的玻璃上,却并不刺目,只带着一圈一圈温润的犹如油彩晕染过的光圈。   木梨子坐在利马特河东岸临河的一家咖啡室的二楼,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是一个美得让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的女孩,化着淡淡妆容,既不黯淡也不华丽,皮肤细腻宛若在高光下照射的白瓷,齐腰的长发被她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几缕幽黑柔亮的长发垂至鬓边,瞳仁如同最高级的宫廷墨染就,近乎漆黑,文静淡雅,却又极似那只折耳猫,多了份猜不透的神秘,脖子上延伸着淡蓝色细细的静脉,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一条条真正的金色河流,一身贴身的军绿蝙蝠衫和黑色牛仔长裤,衬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曼妙得有种妖精般的美感。   咖啡室里的单身男人对她看了又看,很多人走上前来跟她搭讪,她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又悻悻地退了回来。   木梨子望着窗外干净的利马特河,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一个人,终究是有点儿无聊。   她拨响了面前古老木桌上用来呼唤服务生的铜铃铛,用纯正的德语对服务生说:   “黑咖啡,不加奶,也不用糖。”   少顷,一杯咖啡放在了她面前,还有一碟香气腾腾的麻卡蓉饼干。   她一愣,随即抬起头。正和一张正宗的西方面孔对上。   “嗨,小姐,早安。”一口标准的德国口音。   “你好,先生,午安。”   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极其自然地在木梨子对面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帮你端咖啡来,总得有句谢吧。”   “谢谢。”   他是一个穿着夸张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眼珠是活泼的绿色,脸颊与鼻子上有小雀斑,头发是棕色的爆炸式,手指上戴的是……骷髅头戒指,牛仔裤上也挂着一串骷髅头的银色挂饰,丁零当啷的,裤子和衣服的腰部上蹭了几星青苔。鞋子似乎大了些,松松垮垮地踢踏着,裤子也显得很不合身。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怪味,掺杂着酒类和食物的混合味道,上衣是黑色的,当中画了一个大大的惨白的骷髅头,鞋子上……有泥。   木梨子眉头轻轻一动,端起咖啡轻轻喝下一口。她在心中默默整理着刚才得到的信息,神色如常。   “先生,很不好意思……”   “刚才,你用你有男朋友回绝了那个靠着吧台穿黑西服的男士,还有,你用你在等人来搪塞那个白衬衫老头,现在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来回绝我?”   木梨子抬眼看了她一下,突然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都带着万种风情。   “我是同性恋。”   无视对面男生一瞬的错愕,木梨子再次开口:   “刚才是玩笑话。您是一个人来?”   男生大大咧咧地歪着脑袋:“你邀请我吗?当然我是一个人啦,没有女朋友,也没男朋友,你放心。”   “那,您不在这儿等您的朋友?”   “都说了,我是一个人来的。”   木梨子的视线微微移向窗外,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您很喜欢运动?”   男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用略色情的眼光打量着木梨子:   “啊,我更喜欢看着别人运动。”   木梨子沉思了三四秒,又喝了一口咖啡,带了点儿赞赏的口气:   “真不错。”   对面的男生突然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把身体慢慢凑向木梨子,木梨子也抬起眼,平视着他,并不反抗,只是将手慢慢伸进了包中。   两个人越靠越近,两双睫毛也仿佛沾染了甜美湿润的糕点香气,纠缠交织在一起,男生咧着嘴,一脸轻浮地问:   “你是说咖啡呢,还是说我呢?“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正在喁喁低语的小情侣。而两人之间,却弥漫出了一股暧昧不清但异常压抑的氛围。   “当然是你啊。”   木梨子的唇齿间还残留着咖啡的清香,她轻轻一舔唇边,此刻的她显得迷人而妖娆,她用对情人说话的温软语气,低低道:   “你的演技,真不错。”   紧接着,她的手迅速在眼前闪过,同时身体猛然后撤,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木梨子仔细端详着手中相机中男生那张定格下来的略带惊惶的脸,嘴角优雅地上扬,用一口流利标准的德语道:   “你倒是真的很上相,不过,注意仪表也是很重要的。不然,我就不会看出你是从网球场一路跟着我过来的了。”   男生一脸困惑:“哈?”   “第一,你鞋上的红泥,这一带只有我刚刚去过的网球场有。今早下了场小雨,看样子你鞋子上的泥还没有干透,再结合现在的空气湿度与温度,该是半个小时前沾到的。”   男生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奇异。   “第二,你身上的青苔,比较独特。网球场的女子更衣室是独立的,处于背阴处,窗户下方长有青苔。正巧它的玻璃前天被砸碎了,从你的身高来看,假如你趴在女子更衣室的窗户往里看的话,蹭到青苔的位置恰好就是你身上的这个位置。”   “我……”   “第三,假设第一条成立,你确实去过网球场,你既然不喜欢运动,也没有在这里约人,何必要跑到离网球场将近两公里的咖啡室喝咖啡?明明在那附近也有一个不错的咖啡室,而且和这家店是同一品牌。你毕竟和我不同,我喜欢运动,而你更喜欢看别人‘运动’,不是吗?”   “……”   木梨子将小型照相机收进包中,站起身,指尖轻叩了桌面两下,轻声说:   “这张照片,我留作纪念,但是不要再跟着我或去拜访女生更衣室了,不绅士的做法会惹女孩子伤心的。谢谢你的咖啡和点心,跟踪狂先生。”   木梨子走出咖啡室的一瞬间,柔和的阳光洒遍了她全身,温暖的气息带着奶酪和咖啡的清新气息小小流动着,空气带着点暖融融的金棕色,染得人的瞳孔都变得透明晶莹起来,旁边炸土豆片店的老板娘似乎已经和那只折耳猫一起睡着了。阳光的味道和酒一样醇厚明净,木梨子深吸一口气,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用一口悦耳的普通话道:   “喂,我这儿挺好的。安,你怎么样?”   木梨子偶一回头,竟看见那个少年的脸整个贴在玻璃窗上,他正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满是诡异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跟自己说什么。她先是一惊,只觉得那人轻佻幼稚,再也不看他的嘴脸,扭头自顾自讲着电话离开。   很多天后,甚至很多年后,木梨子都在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离开,而是留在咖啡室把那杯咖啡喝完,或是回头看的时候弄明白了他那句唇语……   那么,很多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了。   第三节 蜡烛尸体 更新时间2013-7-3 13:12:05 字数:3046  此时,在倥城,一个沿海的、不大不小的城市,是5月25日,星期日,下午四点三十六分,天气为晴。   现在正是倥城第五大学的周末。   倥城第五大学不是全寄宿制学校,实行半走读制度。现在校园里已经是空空荡荡,只有十几个准备考研的大三大四学生和二十几个比较刻苦的大一大二生窝在教学楼里用功。   一栋巨大的弧线形教学大楼正对着校门,外表温润的真石漆在阳光下显出典雅的粼粼的水光一样的色泽,一道电动伸缩门横在门口,只开了约一人宽的口子。   江瓷提着印有外卖标志的塑料袋径直进入门的空隙处。   年轻的保安注意到了这个穿着黑衬衫黑牛仔裤,戴着耳机低头快步穿过保安室门口的少女,皱了皱眉,赶上去拦住了她。   “你是本校的学生吗?你的校牌呢?”   江瓷抬起头,那是一张十六七岁的少女的面庞,清秀得和千千万万的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样,可她的气质却不是与她年龄相称的鲜活娇嫩,而是冷淡的,寂静犹如魂魄。她略带漫不经心地扫了保安一眼,调了调耳机线,问:   “你说什么?”   她的声调也是波澜不惊的,眼神,表情,嘴唇开合的动作,都是这样的冷,一米八五的保安在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三的女孩子一闪而过的眼神中,竟然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寒而栗,他的手肘甚至不自觉地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记起了自己作为保安的职责,清清喉咙道:   “没校牌是不能进的,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   江瓷的目光又漫不经心地游移至别处,清冷的声音从她的唇齿间弹跳出来:   “你叫李成河,是吧。”   保安一愣。   “李成河,生于1987年9月27日,身高185cm,体重85kg,AB型血,家里有母亲和两个妹妹,父亲于五年前去世,没有女朋友或妻子。练过柔道,曾在市柔道比赛中获二等奖,现就业于倥城第五大学实习保安,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一千元,试用期过后一千五百元,比你前一个就职单位多了四百五十元。“   江瓷的头轻轻转回,冰冷的双目直接攫住保安的双眼,眼神中带着一种极富挑衅与轻蔑神色的味道,声音异常清晰:   “……我很明白,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你不遗余力地去做,包括拦住我检查校牌,你很好,很不错。不过,也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江瓷。应该也算倥城五大教务处主任江瀚静的……女儿。我不大需要什么校牌。”   江瓷抬手揉了一下眉心,眼中的轻蔑神色也渐渐变得淡漠,她从兜里摸出自己不停振动的手机,又转眼看了那目瞪口呆的保安一下,冷声问:   “还不够?”   不等保安回话,她便顺手按下了电话接听键,把电话给了保安。   顿时,从她的手机里响起了一个刺耳的男声,几乎形成了回声:   “喂!小瓷,我快饿死了,你什么时候送饭来呀?”   江瓷的眉头轻跳了一下,继而把手机转向自己,冷冷地向电话那头说:   “我警告你,记住,是警告你,第一,不准叫我小瓷,叫我江瓷,第二,我根本没开电话扩音,这是你天然的音效,你记住,下次我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不准你再让我周围的人都以为我开了电话扩音,每次他们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样的事下不为例,第三,你需要搞明白,我不是来送外卖的。现在门口的保安不让我进,你跟他说。”   “是是是,小瓷,我以后绝对注意!那个……保安叔叔,我是龙炽,江主任的儿子,昨天晚上留在这儿的,她是我妹妹小瓷,放进来吧,要不然我就饿死在这儿了,谢谢~”   江瓷把电话从保安面前又拿了回来,连眼睛也不再抬一下,随口问了句“没问题了吧”,就向教学大楼后面的行政楼走去。行政楼是学校各部门主要的办公地点,有10层高,相当气派豪华。   “我有名有姓的,别在外人面前用那种称呼叫我。叫我江瓷。”   江瓷一路讲着电话,来到了电梯门口,看到左侧第一个电梯楼层显示器显示的数字是B1层,看样子无人使用,于是她按下了上行的按钮,顺便把这部电梯旁边摆放的“维修中”的牌子向旁边挪了挪。   “知道啦知道啦。小瓷,不是我说你,对待哥哥你得有一个正确的态度,要用一颗真诚的心去感受……”   “停。从小到大你数过你给我惹麻烦的次数吗?再真诚的心也会被你磨成不锈钢了吧?你知道有多少次我都觉得我简直像你妈吗?顺便,你知道有多少次我试图在你的饭里下水银吗?说实话,我现在就想找一根温度计掰断了戳在你的喉咙里,我说真的。”   电梯的楼层显示器上暗红的楼层显示数字跳到了“1”。电梯门像是一瓣钢铁的嘴唇,缓缓张开。   电梯里很昏暗,应该是灯管坏了。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戴着大檐帽,背靠着机厢站立。江瓷也没细看,走了进去,按下了7楼的按钮。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盐腥味和什么其他腐烂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两个人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非常明显。江瓷没怎么在意,无聊地盯着电梯门上的一点污迹,继续跟电话那边讲话。   “得了,我给你推荐一个智商恢复法,把头放进开水里去吧,智商说不定会有提高的,再怎么说,也该触底反弹了。”   江瓷不经意扫了一眼楼层按钮,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   身后的那个人,好像没按楼层按钮。   那他,站在那里干吗?   江瓷正准备回头,突然,电梯里唯一的光源,楼层显示板的红色幽光也消失了,电梯机身也摇晃了摇晃,停下不动了。   “小瓷?你进电梯了吗?没信号了吗?”   江瓷微微喘了一口气,对电话那边低声道:   “龙炽,电梯停了。”   那边的声音明显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停了?你坐的左数第一个电梯吧?没事,踹一脚就好了,那个经常有毛病的,我以前也被关过……”   他的声音忽然一滞,似乎在认真听着什么东西,然后带着点儿犹疑问道:   “小瓷,你那儿什么声音啊?”   江瓷举着手机,手里的塑料袋跌在了地上,菜汁淋淋漓漓地从塑料袋里溢了出来,半晌,她说:   “你现在在哪儿?”   “嗯?”   “马上挂掉这个电话,给夏绵打电话,还有……把队长叫过来。”   “哈?为什么啊?”   “简单说,电梯里,有一个站着的死人。死后站立,是因为尸体痉挛吗?”   电话那边思考了足足十多秒才又有了声音:   “……是你神经了还是我神经了……”   “具体情况我再看。打你的电话,别妨碍我。”   江瓷的语调一瞬间变得冷酷无比,鼻腔里淡淡的,熟悉的死亡气息,让她的神情越来越冷冽。   她举着手机,将绿色的光源对准那人隐藏在大檐帽下的脸,却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容,连是男是女也分不清。只能凭模糊的脸部形状判断出他是一个人。原因是,他的一张脸上被滴满了鲜红的不均匀的蜡,蜡已经全干,数道蜡泪横七竖八地交纵在他的脸上,鼻孔,嘴唇,眼睛,耳朵都被蜡糊得结结实实,灰色的头发里也被揉满了蜡的红色残渣,仔细看是本来涂在头皮上的蜡受到某种外力脱落了,手机散发出的荧荧的绿光和乱七八糟鲜红的蜡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异常恶心。   江瓷深呼吸一口这电梯里腐烂的空气,从包里掏出透明塑料薄膜手套,给左手戴上一只,用左手按了按尸体的眼睛,一大块蜡就从他的眼圈周围破裂脱落,露出里面的一只大睁的血眼,里面红色的筋络分毫毕现,眼眶几近撕裂。   他生前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眼球由于缺乏眼后压力,已经变得相当柔软,看来死去较长时间了。从他的身形可大致判断他是个男人,身高165cm左右,年龄,套着一套有些不合身的鼓鼓囊囊的学校制式西服。   鼓鼓囊囊的?   江瓷把光源下移,眉头瞬间拧起。   那人下垂的手上,也满是干涸的红蜡,指尖上还凝着几滴蜡,将落未落,像是鲜血一般。江瓷似有预感,小心翼翼卷起西服的袖子。   果不其然,满是鲜红的蜡,整条手臂,整条腿,整个身子,都凝结着已干的蜡。   江瓷一时间没了动作。那人全身都被恶心的厚实的红蜡覆盖,只有那只暴露在外的血红独眼,直勾勾血淋淋地看着江瓷,在这方窄窄的空间里,和她冷冷对视。   江瓷刚想去摸他的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人还活着吗?   为什么电梯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一个?!    第四节 夏绵 更新时间2013-7-3 13:13:49 字数:2232  “快看快看。”   “好高啊,得有一米八多吧。”   “有一米九左右好不好?”   夏绵没有听见公交车后排女生的窃窃私语。他正戴着白色的耳机,黑色的学校制服挽了几圈,露出略显纤细的手臂,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合身的休闲裤衬出他修长清逸的身形,如海藻般黑亮柔软的短发散发着一股海洋般清爽的味道,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握住扶手,因为个子太高,他微微低着头,表情是那种相当恬淡的温和,一双略显狭长的瞳隐在黑框眼镜之下,显得极温柔。   这时,是上午十点半左右。   突然,耳机中的音乐中断,响起了来电的铃声,夏绵听那熟悉的来电铃声,神情变得更为柔和,把手放进兜里按下了接听键:   “喂?又要去打球吗?”   后排的女生又是一阵骚动。   “他的声音好磁性~”   “是不是他女朋友打过来的?”   “说不定是男朋友呢?”   “你去一边!”   夏绵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渐渐抬起眼睛看向窗外。阳光映在道路两旁的树叶上,投下一片又一片仿佛带着浓郁绿色的阴影,那些阴影悉数映入他的眼瞳,在他的眼镜上也投下了一道一道墨绿色狭长的光影。夏绵扶了扶眼镜,眉头轻轻拧起。   “我知道了。我们学校?我马上回去。好的,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再说具体情况。”   夏绵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挂掉电话,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后排的女生已经有点儿看呆了,夏绵不管是认真的表情还是无奈的表情,都似乎洋溢着一种温柔安静的魅力,那份温柔似乎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本性的纯净天然是无法伪饰的东西。   车即将到下一站,夏绵向门口走去,这时,后排女生中一个比较大胆的追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帅哥,能不能留个电话,以后常联系呗?”   女生们发出起哄的笑声,在笑声里,夏绵竟迅速地红了脸。   车门缓缓打开,他温和地对那个大胆的女生说:   “对不起,我有急事,要走,很不好意思。”   夏绵轻轻一笑,向那女生微微欠身表示歉意,带着点儿拘谨和大男孩特有的清新。直到他下车,打上一辆出租车,向与公交线路相反的方向而去,那个女生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其他女生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太温柔了啊!他要是没女朋友就好了……“   “他穿的那身制服像是倥城五大的。“   “咱们学校怎么都没这种高品质帅哥啊?“   “有倒是有,你忘啦?咱们高二的那个篮球队队长,姓龙的那个。“   “龙炽?嗯,他是不错啦,长得也好,打篮球也帅得要死,但听说好像是个天然呆。对了,他有个妹妹你们知道吗?学习不错,不过……听说她喜欢研究尸体……“   “我知道她!变态啊,嘴也毒得很。对了,他们不是兄妹么?为什么不同姓?是不是她跟了妈妈的姓啊?“   “哦?你没听说?那个江瓷不是亲生的呗。”   ……   被指派负责这起杀人案的徐起阳非常郁闷,自己刚刚升任倥城刑侦大队副队长就碰上了性质如此恶劣的人命案,而且现场还被一个学生破坏,天知道这个学生在现场做了什么,要是破坏了重要线索……现在的小孩儿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徐,有什么关系。”徐起阳身旁的一个容貌秀丽清雅的女人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她笑着时左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梨涡,“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太严重的破坏情况采用技术手段还是可以还原出现场原状的,那个学生又没有在里面放火,能有多大破坏?尸体上附着的蜡虽说有脱落,但并未遗失,从面上看也没有什么大的破坏痕迹。而且,看起来那个学生还蛮懂行的,还戴着手套。”   徐起阳听到这儿倒是愣了愣,那年轻的女法医官文煜把手套脱下来折好放进兜里。   “情况怎么样?”   “很惨。”文煜轻描淡写地说,“你的人已经搜查过他随身的包了,只是个学校的普通清洁工。他被人滴了蜡,标准**手段,但看蜡烛又不是专业玩**滴蜡时用的低温蜡烛,这要烧在人身上可是真够受的,那凶手可是把他全身上下包括**都滴了个遍。他随身的钱包也被掏空,但我估计也没多少钱,估计算起来连蜡钱都不够。我实在没办法想象是什么驱使凶手下的手。看样子不是深仇大恨,就是心理变态了。”   徐起阳皱了皱眉:   “那条放在包里的狗是怎么回事?”   “已经死了,憋死的。我们刚来的时候只有喘气的份儿了,刚才才咽的气。它的喉咙似乎被什么酸性物质烧哑了,临死前估计也挺惨的吧。至于真正死因同样得等回去解剖。”   “放条狗算什么意思?”   “我是法医,这种事情属于你们的调查范畴,和我无关。”   “尸体呈站立状态是怎么回事?”   “我刚听到这个情况的时候以为是尸体痉挛,不过经过确认后否定了,根据现场情况推断,这里并非第一现场,尸体是在死后被搬运到这里的,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9~12小时内,可以大致确定凶手是利用尸僵让死者保持基本直立姿势的,还借助了钩子之类的外力让他能够保持这一姿势。”   徐起阳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死因呢?”   “这里条件不够,回去再细查。”文煜在这里顿了顿,“但我估计,应该是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凄惨的死法。”   “怎么说?”   “主要是他的眼睛……”   “怎么?”   “乍一看特欠揍,眼角都快裂开了,一个大男人被吓成那个样子,给谁看啊。”   “……”   “对了,刚才那个破坏现场的女孩交给小王了,正问着话,她居然没被吓着,脑神经是钢筋拉出来的吧。”   “你没立场这么说。让他们快点清理一下现场,封锁消息。对了,我刚听说,谁找我?”   “哦,我没见到,好像是在二楼会议室里等着呢,听小王说是一男一女,看样子一个是学生,另一个不是,很奇怪啊,说是找案子的负责人有点事。大约是知道点儿什么吧。还有,那个男生……是个帅哥呐。”   第五节 你是什么人? 更新时间2013-7-3 13:15:11 字数:1242  “给您添麻烦了。我叫简遇安。”   会议室长桌的那头站起来一个少女,冲着徐起阳微鞠一躬。   说实话,徐起阳对面前的这个少女的第一观感很好,她相当清爽得体,没有化妆,没有染发,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有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穿着一枚银戒,指甲修得相当整齐,没有当下女孩子的任何不良举止和装扮。至于长相也是让人颇为舒心的,褐色的眼瞳,一头显然未经挑染的天然栗色短发,一双桃花眼让人印象深刻,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一个弯弯的月牙,整张脸显得格外光彩照人,令人心安。   徐起阳抓了抓头发。刚才文煜说过现场并未被完全破坏,让他好歹放了点儿心,这两个孩子不外乎是知道些什么,但点名要找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情况需要反映?   “你们找我做什么?你们认识死者,还是了解他的一些其他情况?”   “抱歉,我们不大了解。我们是来接人的。”   “……那个破坏现场的女孩子?”   “嗯,对,我们是朋友。”   “朋友?”   徐起阳想起来,刚到现场时,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孩子正在低着头发短信,自己的手下站在他旁边,似乎在询问什么,后来得知她是现场第一发现人,就把她带走继续询问了。她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情,根本不像刚刚接触过尸体的正常人。徐起阳把那个冰块一样的少女和眼前自称名叫简遇安的少女暗自比较了一下,他很难把这两人归结到“朋友”那一类去。   徐起阳叩了叩笔,严肃地问:   “她是哪个学校的?”   “这个吗,她是倥城第一高中的学生,不过请您最好不要到一高去找她,这样会影响她的正常学校生活,如果您要找她的话最好联系我。”   “你?她的父母呢?”   “都在国外出差。父亲在欧洲见客户,母亲在美国和各个高校正在进行学术交流。她的父亲是龙瀚瓷业公司的董事长,母亲江瀚静是第五大学的教务处主任。”   徐起阳暗吃一惊,这是个富二代啊。但他还是用告诫的口吻对简遇安道:   “不管怎么样,你少牵涉进这种事件里比较好。”   简遇安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左眉骨,露出笑容:   “我知道。我对事件没兴趣。不过关键时候可以找我,江瓷比较听我的。”   徐起阳一怔,心说难道她听朋友的比听父母的还多,继而不置可否地晃晃头,心里开始琢磨怎么把她打发走。   此时,手下小王推门而进,脸色几乎差到极点,脸上的肌肉也在不断抽搐,额角的青筋还未停止跳动。   徐起阳感到有些莫名:“怎么了?”   “头儿,那个学生……”   小王转头看了看简遇安,犹豫了一下,徐起阳抬眼看了还有些稚嫩的小警察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依然带着微笑的安。简遇安摸了摸后脑勺,笑道:   “从江瓷嘴里,不大好问出东西呢。”   小警察有些按捺不住了,直接从兜里掏出录音笔,凑到徐起阳耳边:   “头儿,你听听。”   徐起阳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按下去:“回去再说,这儿不方便。”   小警察又瞄了简遇安一眼,低声伏在徐起阳耳边说了两句话,徐起阳的脸色又是一变,思考了几秒,示意小警察播放录音。   简遇安突然开口制止:   “对不起,我们只是来接人的,不想牵涉到案件中。这录音我们不需要听,最好让我们回避吧。”   徐起阳收敛起所有的调侃和玩笑,直起背,一字一顿道:   “至少你已经牵涉进来了。你对死者,确定一无所知?你是什么人?”    第六节 她的推理(上) 更新时间2013-7-3 13:16:03 字数:1567  她看着徐起阳,露出一个宛若新鲜香草的灿烂微笑:   “我叫简遇安,18岁,在东城殡仪馆工作。职业是尸体美容师。”   徐起阳死死抓住简遇安的眼睛,试图用警察的直觉看透她。如果是正常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被他这种可称之为危险与凌厉的眼神锁定,绝对会有哪怕一丝的动摇和恐慌。而她没有,她继续着脸上真诚的微笑与徐起阳对视,目光中仿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让人信任的力量。徐起阳注视着她,突然有股莫名的放松感,背上僵硬的肌肉也慢慢松弛。   “如果您不信任我,这可是麻烦事。”   简遇安笑意盈盈地歪着头,徐起阳再次示意小警察打开录音。里面传来小警察的声音:   “你不用紧张。只是例行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紧接着,江瓷那冷静到近乎变态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传出:   “我不喜欢废话,马上切入主题。我叫江瓷,第五大学教导处主任江瀚静的女儿,我母亲父亲已经出差,接到消息最早明天回来,我来这儿给一个打游戏打到快饿死的白痴哥哥送饭,他一晚上就呆在我母亲办公室里,估计现在还在,有问题就找人去问他,虽然是个脑体积比较小的人,也好歹能派上点用场。我认识死者但不熟。我说完了。”   小警察明显沉默了许久,才接上话:   “……你需要把耳机摘下来接受询问,配合警察工作是每个公民……”   “戴耳机和我尽义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是现场第一发现人,现场的状态就是那个样子没有变动吧?”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才作答。   “……嗯。”   “你真的没有破坏现场的痕迹吗?”   “你更年期提前了吗?还是青春期还没过?我明明白白地在四秒前回答过你这个问题了。”   “……那为什么现场中尸体的眼睛有在短时间内被翻动过的痕迹,包也是?”   “哦,我好像碰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调查工作带来多大麻烦!”   “哦。麻烦。”   “你也知道?”   “我说的是你。”   “你这孩子什么态度!”   “我承认我碰过,但我绝不承认我破坏了什么痕迹。这是两码事,我没那么不专业。你问完了吗?没别的问题我走了。我很饿。”   “……你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我觉得没有一个正常人时时刻刻关注具体时间,大约四点半吧。”   “你不是本校学生吧?”   “我母亲是这个学校教务处主任,我就一定要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谁创造的这种见鬼的逻辑?”   “你认识死者吗?”   “认识,他包里有他的证件。楚德,院务部员工,43岁,B型血,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儿子,他妻子比他大两岁。之外,在外面有个女人,大概。有难以启齿的病,大概。是个胆小懦弱的男人,大概。很讨厌某个人,有仇,大概。”   “……”   “我道听途说的。”   “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所以我说大概。”   “……你对学校员工很熟悉?”   “算是,学校的员工资料我都看过,前一周正赶上学校员工体检,他们的体检资料是我帮忙分类整理的,所以很熟悉。不熟悉的人我不会相信,哪怕是父亲母亲也是一样。”   “那这些话是学校内部员工传的吗?具体说了些什么?”   “不是他们传的。楚德平时都没什么存在感,脾气也不是很好,你喜欢深入了解一个不定时地雷吗?”   “你说的某个跟死者有仇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这些谣言是谁传的?”   “不是谣言,只是有人告诉我的。她也是推测。”   “她是谁?”   “一会儿估计她就该来接我了,好吧,问到这里就算了吧,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我知道你的时间很紧张,我的时间也是,其他星座性格出生年月日人际关系的事情你们自己调查,我帮不了你们。哦,对了,那些‘大概’你们估计也会问她的,反正那么多,我懒得再解释。她叫简遇安。”   “……”   录音到此为止。徐起阳抬眼紧紧盯着简遇安微笑的脸,沉声道:   “说吧。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凭空捏造的人。”   简遇安拉了拉垂在鬓边的碎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多,把头偏向身旁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棕色皮面的笔记本,翻了几十页后,轻轻点着几行字,一边看一边说话,声调温婉宛如低语:   “当时,我们只是在打赌而已。”    第七节 她的推理(下) 更新时间2013-7-3 13:16:59 字数:2950  “我们几个朋友到五大玩,她要跟我打赌,随便指一个员工,让我判断他的一些非表面特征。如果我能说得有道理,她就请晚饭,当时她给我指的人恰好就是楚德。”   “我记得很清楚,和大家一起上行政楼找江瓷的时候是在早上,那个男人跟我们乘的是同一趟电梯,他身上带着一股香水的气息,很淡,是女性香水。”   “后来,他中午的时候请假离开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回来的时候跟我擦肩而过,他的身上换了另一种香水味道,还是女式香水。可他并没有回家,因为我问过江瓷,他的家距离公司足足有两个小时车程,不算上堵车,一来一回也得四个小时。也许是他的妻子来到附近和他见面?不是的,那个时候找了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一句您妻子是在家当家庭主妇还是在工作,他说妻子正在南城工作。既然妻子是在南城工作,这里是北城,在他的言语中也并未流露出任何刚刚跟妻子会面的意思,所以这种假设也可推翻。去附近逛街了吗?应该不会,就算是要给妻子买礼物,他回来的时候并未提着任何礼物袋。本来打算买但是最后还是没有买吗?也不对,江瓷告诉我她妻子只用固定香水,如果要挑,不会是连款式和香味都不同的香水。想为妻子换个品牌的香水也未尝不可?不会的,他的妻子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不会用那种二十多岁的女孩用的甜美型香水。那就是说,不考虑他的儿子是伪娘的可能,他在外面有可能有了别的女人。”   “那么,最后大致确定下来是因为我看到他在下班时刻从他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瓶香水往身上喷,似乎还很仔细地检查衣兜和衣领,然后从兜里取出一张纸巾扔掉才离开。在离开时他身上的香水味道是跟早上一样的,是四十多岁的女人所用的成熟木香香水,至于他扔掉的纸巾上沾着一些女性唇彩。”   “所以,我的猜想是,他在外面有新欢,在中午跟她见过面后,身上沾染了她的香水味道,等到回家的时候他往自己身上喷妻子用的香水,从而盖过身上情人的香水味,虽然这种方式给人的欲盖弥彰的感觉实在太明显,但总比让自己妻子闻出身上其他女人的香水味要好。”   简遇安温柔的声调渐渐变得有些迷惑,带着些微性感与慵懒,她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开始轻轻敲击左眉骨,似乎是在脑中进行着对信息的排列和筛选。   “其次。员工休息室桌面角落里有一包中药,原来贴在药包上的药名标签被撕掉了,上面标的是楚德的名字,休息室桌角有楚德的保温杯,杯底还有一些中药的药液和残渣,凭借味道和形态我只能闻出和分辨出几种,大致是柴胡,大黄,连翘,黄连,龙胆草,青皮,山栀,白芍药几类,其他还有什么分不太清楚了,江瓷跟我说过,他容易急躁,由于易和人发生争执甚至被人疏远,再加上这些药治疗的方向,结合他的表现,他大约是有性欲亢进这种难以启齿的病。而且这种病他得的时间已经不短,因为他的杯子底部已经有陈旧的药渣,杯口处也已经有黄色的药汁积垢了。”   “第三呢,一般焦躁的人内心都是空虚,随之衍生的就是过度自负或自卑等这类负面情绪,可以确定的是面对这些负面情绪他选择了逃避。他只是个负责教室清洁的员工,但他是有鼠标手的,而且十指指尖都有明显的磨损和茧痕,应该是长期和电脑接触的人才会产生的特征,所以我——仅仅是推想——他大约是在网络游戏中寻找精神寄托的人。”   “最后,他有仇恨的人这件事,挺简单的,我在他忘记关的置物柜里发现了一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纸人,上面有大头针,图钉,还有被刀捅过的痕迹,但是不知道具体对象是谁,上面没有任何可以显示身份信息的东西。”   “大约就是这样了。以上。”   简遇安的眼睛微微一眯,眼中满溢着特殊的光芒,对着眼前已经有点儿目瞪口呆的徐起阳说:   “我只知道这些,大多数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帮上你们,所以我没有说。这也算不了什么证词。此外,我们可以把江瓷带回去了吗?”   徐起阳这才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会儿才作答:   “……她……还需要协助我们提取一下指纹和DNA,没问题吧?”   “您不用征询我的意见的。”   徐起阳一愣,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简遇安笑了笑,向身旁的少年伸出了手。少年将一枚回形针别在两页纸上,递给了简遇安。简遇安又递给了徐起阳,轻声道:   “这就是我说的内容,并不算是证言,但至少能给您一个参考,如果您发现了现场的别的什么证据,请您结合我们给出的这些推测加以分析,当然,仅供参考,假如您觉得这是小孩子看侦探小说看多了之后的结果,那么您完全可以置之一笑。但如果您觉得它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为您解释。”   徐起阳审视着手里的那份仅有薄薄两页的稿纸,上面满是漂亮潇洒到极致的连笔字,干净清爽,应该是刚才那个少年的笔迹。那么,刚才简遇安对那个少年点头示意的意思……是让他做即时记录吗?   简遇安从随身的包中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两个电话号码。   徐起阳注意到,她写字时用的是左手。   “第一个电话号码是我的,另外,如果您还有什么问题问江瓷——就是那个现场的发现人——一些问题的话,第二个号码是她的。她虽然不是太会说漂亮话,但能提供确实有用的信息。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她应该可以走了吧?我们去找她,其他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徐起阳从心里暗暗叹服,她一席话说得言辞恳切,十分圆满,很难挑到什么可反驳的破绽,语调还如此令人安心,她一定是个天生的社交家。   简遇安再度起身向徐起阳微鞠一躬,她身旁的少年也起身道别,徐起阳留心看了他一眼,正如文煜所说,这个少年高大英俊得耀眼,坐在那里时眉眼安静地低垂下来,丝毫没有张扬的意思,但一站起来,就显出优秀的儒雅气质修养,他向徐起阳礼节性地颔首,唇线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   “徐警官,我们学校的事情就麻烦您了,我现在是倥城第五大学学生会会长,如果在调查中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会尽力。多谢您,再见。”   徐起阳一怔,但很快掩藏住了脸上那一闪即过的惊讶,他挥手示意小警察带他们去见江瓷。   两人离开了会议室。   徐起阳正在发愣,文煜推门而入,她交叉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徐起阳说话:   “刚才我都听见了。很厉害的女孩是不是?”   “有什么情况?”   “所有的细节问题都需要回去检验。其他现场痕迹都提取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周日,没什么学生上学,老师来上班的也没几个,只有那么几个值班员和勤务人员,倒省了不少麻烦。还有那个小帅哥,出门跟我碰了一下,近距离看果然更帅呢。骨骼形态漂亮得要死要活,都想问问他想不想死后做一个骨骼捐献,给中国解剖事业做点儿贡献。”   “你能正经点儿吗?”   “正经着呢,我可以一本正经地在吃烛光晚餐的时候跟我男朋友谈论桌上每一道肉菜的肌群分布和解剖形态。”   “……所以你现在才没有男朋友。”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你姓徐的?你做自我介绍了?”   “我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只告诉过他们,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哦?”   突然,一种感觉在瞬间占满了他的大脑,那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仿佛在过去,他见过简遇安,还有刚才的少年,而且这种熟悉感一滋生,就慢慢强烈起来。   “我好像……”   “见过他们呢。”文煜淡淡接上徐起阳的话。   “你也是?”   “什么叫‘你也是’?”文煜拨了拨头发,“你不记得了吗?简遇安这个人先不说,夏绵,江瓷,包括那个江瓷的哥哥龙炽,这几个人,不都是前年春天发生的蓝马山庄特大杀人案件中十名幸存者中的人吗?”   紧接着,文煜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对了。你对那个龙炽还有印象吗?他的情况,似乎很特殊,但特殊在哪儿我又记不大起来了,要不要调阅一下当年的卷宗?”    第八节 修 更新时间2013-7-3 13:17:39 字数:2511  “现在怎么办?”   夏绵出了校门,夕阳的光芒还是有些强烈,他微微眯上眼偏头看向身旁的简遇安,征询她的意见。   “嘿,绵绵,你又调戏我们队长啦?你不怕修……唔……”   一声洪亮的男高音从身边突然响起,几米开外的保安室的玻璃门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在校门内的保安,正接受询问的勤务人员,包括正在忙碌穿梭的警察们都看向了他们,而江瓷非常迅猛地抓着刚才发出声音的龙炽的领子拽离校门口,她绝不想让别人把这个脑回路不正常的男人和母亲的学校扯上任何关系。   可刚拖了几步,江瓷就后悔了,龙炽撕心裂肺的惨叫“救命啊,杀人啦”让江瓷顿时萌生了杀人之心。她放开了手,龙炽也停止了凄厉的惨叫,他笑眯眯地整了下衣服,对江瓷说:   “这才是对待哥哥的正确态度吗,嗯?”   “你想死……”江瓷的话还没说完,龙炽就不怕死地往江瓷身上一扑,江瓷猝不及防,被龙炽牢牢缠住。   “把你的手从我的脖子那里拿开,不然我保证明天家里你所有的东西包括你都会泡在福尔马林和硫酸的混合液里,你的DNA会彻底从世界上被清除,我发誓。”   “你不舍得的,小瓷,你怎么舍得欺负你自己的亲哥哥呢?”   “滚。”   简遇安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远处貌似亲密地厮打在一起的江瓷龙炽,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夏绵,带他们俩去吃饭吧,听江瓷说龙炽还没吃饭。”   夏绵疑惑道:“那你?”   “我得去接修。他出了点事。”   “那这个案子……”   “夏绵,这不关我们的事。”   简遇安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有些严肃,但刹那又恢复了笑意。   “我记性不好都忘了,夏绵你是警察的儿子么,对这种事情有好奇心正常。”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夏绵,笑笑,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真的对这件事情在意,那么晚上八点我们大家到‘而已’见面再说。”   “shine呢?”   “暂时不用叫她,她最近正在准备期末考试,最好别打搅她,不过之后也许就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了。”   末了,她自言自语道:   “但愿真的用不着她。”   远处停着一辆车,车边靠着扛着摄像器材的人,还有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正在跟门口的警察交涉,想要进行采访。另外两辆采访车从两个不同方向开来。简遇安望着从那两辆车上急匆匆下来的人,若有所思。   ————————————————————————————————   倥城纬七路派出所。两个警察正在训斥眼前温婉可人的少女:   “再怎么说你也得好好管管你的男朋友,聚众打架斗殴绝对是违法的,这次没有酿成大的后果,要是有谁在斗殴里重伤或是死亡,你男朋友就彻底不用出去了,听见了没?”   “嗯。”简遇安乖乖地应答。   “去交罚款和保释金吧,两千。”   “好的。”简遇安十分顺从,转身走向负责保释工作的服务台。身后依稀听得那两个警察的窃窃私语。   “真是,多好的女孩子,怎么交了这种男朋友?”   “你不懂,我女儿都说了,好女孩都喜欢这种坏坏的酷酷的男人,啧,真不知道她们帮子小女生脑袋里装了什么。”   简遇安单手把玩着手机背对着派出所的大门,直到她听到开门声才转回身来,朝着出来的人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老黑又惹事了?”   “和你没关系。”   一个比安高一头的青年站在她面前,微微低下头看着她。他的嗓音低沉性感,眼神中却是满满的不驯和桀骜,他皮肤微黑,右耳侧有一块小小的刀疤,不失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梁和稍稍凹陷的两颊配合着他的气质,衬得他有一种极度高傲的英气,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包括袖口的纽扣都扣得整整齐齐。手臂的肌肉线条十分好看,下面配一件蓝色牛仔裤,因为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他穿牛仔裤显得相当挺拔,一身装束竟和简遇安极为相似。   “哟,我们是情侣装呢。”简遇安开玩笑,阳光光芒深深地照到她眼中,让她的深褐色瞳仁像是两轮小小的温暖月亮。   “别开这种玩笑。”   他没有丝毫表情,眼睛却稍稍眯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就像是在对别人放电,但安知道,这几乎是他表达情绪的固定表情,除这个表情外,几乎所有的表情都不能在他脸上停留超过一秒钟。   尽管他没有染发,没有奇怪张扬的衣着服饰,甚至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却仍然让人感觉他是个不良青年,他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散发出一身凌厉危险的气质,强大到让人不敢接近。   “好啦。”简遇安早已习惯修的不近人情,“不过我还是要说,修,不用替你的车队队员顶罪,这可不是什么义气不义气的事情,他们也是男人,闯出的祸该由他们自己来收拾,上次也是这样,明明你都没有参与他们的群架。你虽然有义务替他们解决,但确实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做的?”冰冷的语调,却完全不同于江瓷的倨傲轻蔑,发出的每个字都是纯粹的没有感情的平调。   “要是你,双方不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绝对是一边倒,对方伤情也没现在这么简单。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的能力不用你说什么。而且你刚才说过,队员闯下的祸,要让他自己负责,那你来做什么?”   修冷冷地盯着简遇安,希望看到她哑口无言的样子。   简遇安突然笑了,雪白整齐的牙齿和上扬的唇角配合成了一个完美的明媚的笑颜。   “是呀,我刚刚说过。”   “所以,你用不着……”   “可是,谁说你是我的队员了?”简遇安依旧是那副让人心安的笑容,“你是我的朋友。我帮我的朋友,不应该?”   “……”   修不领情地撞开安的肩膀,自顾自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身疾走几步,夺过简遇安身上的包,背在自己身上,冷酷的表情一直未变。   “我自己来就行了。”简遇安微笑。   “你觉得我是那种让女人提着包跟在后面的大男子主义的家伙吗?”修的语气不善,表情也是一成不变的冰山状态,简遇安却戏谑地拍拍他的肩: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好先生呢。”   修扔下一句“无聊。跟着我,我还你钱。”大步向前走去,简遇安紧跑几步,和他并肩前行,还偏过脸对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修又加快了步伐,像是不愿意和简遇安站在一起,安了解修的个性,于是跟在他身后,不再说话。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路口虽然没有任何车辆经过,两个人还是停了下来等红灯,简遇安和修又站到了一排,修把脸转向空荡荡的马路的另一端,不去看她。但她身上淡淡的花草茶清香却让他忍不住偷偷瞟了她一眼。简遇安正盯着自己的鞋带发呆,似乎在想什么事情。阳光在她的发际剥落了一层又一层的五彩光晕,衬得她像是个年轻的女神。   修深吸一口气,又转过头。但他的脸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怎样,变得滚烫。他抬手用力揉了一下脸颊,眼睛眯起来,像是在对谁生气。   绿灯亮了。    第九节 蜡烛的背后…… 更新时间2013-7-3 13:18:14 字数:2628  “队长,这事儿你不能不管吧?”   江瓷坐在酒吧“而已”一角的沙发上,直视着正在翻书的简遇安,与平日的她不同的是,江瓷的眼神中丝毫没有轻蔑高傲之意,甚至带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江瓷和龙炽,对简遇安的称呼都是“队长”。   简遇安合上手上的书,抚摸着书皮上烫金的题目,微笑道:   “不是说我不管,这个本身就和我们无关吧,有警察不就够了么,说真的,我不想扯到这种事情里去了,你们最好也不要多参与。”   “我对警察不熟悉,不熟悉的人我不相信。虽然我挺佩服楚德的,活儿不认真干,人阴沉又急躁,长得那么丑还能找到愿意跟着他的小三。人事部的也是,我巴不得他们负责人把楚德开了,顺便把他自己也开了,找的什么人啊。但楚德好歹也是一条命,还死在我母亲的五大。”   “……”   江瓷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而在座的除了仍毫无表情的修外,简遇安,夏绵,龙炽都是一脸黑线。龙炽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问:   “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死了吗?怎么能自己站立呢?”   龙炽是个大大咧咧的少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简单的运动衫勾勒出他结实的胸膛轮廓,眉眼看起来相当顺眼,像极了那些明朗外向的混血儿,五官相当立体分明。不同于江瓷的冷冽,他的唇线总是向上扬,一笑就满是轻松开朗的味道,一米八一的身高,随随便便往沙发上一躺,两条修长的腿就随意放在茶几上。   “我发现他的时候……”江瓷回想起现场,眉头紧蹙,“他的眼球已经变得非常柔软,角膜已经浑浊了,但瞳孔还能透视,死亡时间应在9~12小时之间,也就是昨晚一点到四点之间死去的。至于尸体的站立,应该只是凶手耍的小手段:死者是被刻意以站立姿势安放在电梯里的,更准确一点说,是被挂起来的。用的是超市里常见的那种卡通小粘钩,他的领子和西裤上的皮带孔都被牢牢挂在挂钩上,那凶手还真是煞费苦心,还在粘钩的钩子上抹了502,防止尸体脱落。”   龙炽仍是一脸疑惑:   “那他身上的蜡是怎么回事?把他弄得像个大蜡烛似的要干什么?展览吗?”   “我怎么知道?我捡了一小块蜡带回来做了实验,主要成分是石蜡,还有些其他添加剂,我肯定是最普通的红烛炼出来的蜡油,这种蜡的蜡油温度不低,随便几滴滴在人身上就够受的了,何况……”她顿了顿,接着说,“也许是有深仇大恨。”   “如果说是深仇大恨,那这条狗是什么意思?这只能证明凶手是变态吧?”   夏绵说着,把手机摆在茶几上,安把手机拿起来。上面显示的是那只塞在包里的狗的特写照。   与其说是狗,还不如说是一个蜡球。鲜红的蜡把它全身包裹起来,嘴里也被塞满了蜡,只留一个鼻子,狗的一只眼睛完全被蜡糊住了,另一只眼勉强睁着,说不出的诡异。但简遇安只是随便扫了一眼,抬手按了按左眉骨,长舒一口气:   “果然,不去管了吧。挺麻烦的事情。本来就是周日,也没有到校的老师,只有几个学生在学校自习,值班人员也就那么几个,应该也不难排查的。”   她把手机又放回了茶几上,修偏头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   “没意思,我走了。”   “那我们也走了~”龙炽一手把还想说什么的江瓷拖起来,“我们大后天不是要打区联赛第一场了吗?小瓷你可是我们领队,不能缺席啊,排表这种事我一个人可搞不定,还有凌晨他们……”   一脸黑线的江瓷被唠唠叨叨的龙炽强行拽起来,夏绵扶了扶眼镜,也随着站起来,结果是夏绵也被龙炽硬拉走去观摩他们的训练了。三个人的说话声穿过大厅,一直到酒吧大门关上,声音都隐约可闻:   “小瓷,当时你把绵绵叫来干嘛?本来我觉得我挺玉树临风的,往绵绵面前一站我都觉得我变成烧火棍了。”   “龙炽,能不能别叫我绵绵了……听着跟个女孩儿似的。”   “我说绵绵你也是,起个什么名儿不好,偏偏起个女的名。”   “……”   “你废什么话?不叫夏绵来难道叫你来?你脑子有坑啊?夏绵双眼五点零顶级视力,又够细心,你呢?你的脑神经粗得都可以开一条双向六车道外加一个收费站了好不好,亏你还说,昨天晚上在这儿呆了一晚上都没发现死了个人,你也太极品了,去申请吉尼斯吧,申请项目是世界上最应该关起来解剖大脑的生物,说不定科学家能从你的脑细胞里提取出火星人的成分。我说真的。”   “小瓷……”   “龙炽,你在这儿呆了一个晚上?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这个白痴能听到什么?戴着耳机打游戏呢,估计有人拿着一千响鞭炮在外面敲锣打鼓唱东北大秧歌举行葬礼婚礼成人礼他都不带抬眼的。”   声音渐渐淡去,终不可闻。   屋中只剩下了简遇安和修两人,站着的修又坐了下去。经历长时间的沉默后,安开口问:   “你不是要走吗?”   修正襟危坐,问:   “你话没说完我为什么要走?”   “我说完了。”   “你说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别混淆概念。我只想听一下你的看法,没打算劝说你什么,我的正义感没夏绵那家伙那么强烈。”   简遇安低垂下眼帘,把放在一边的褐色软皮笔记本拿起来,在手里转了个圈,却并未正面回答修的问题:   “你能想出来凶手把尸体放到电梯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吗?”   修看了简遇安一眼,答:   “追求震撼的视觉效果。如果我打开电梯门,看见那样一具不人不鬼的东西,也会吓一跳。”   “有道理。那你想一下,凶手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死者弄成那个样子?”   “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瓷这么在意这个人的死是有原因的。她告诉我,她刚碰了一下尸体,从尸体的背上就脱落下了一块已经干掉的蜡皮,结果江瓷就发现了这个……”简遇安把手机拿出来,调到相册,把手机拿给修看,他一眼看下去,触目只是一片暗色的红,但仔细一看,修的脸色竟也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那是一个人的背,像是被某种绳子慢慢地拖拽摩擦过,背上的皮肤几乎脱落殆尽,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暗红色的皮肉翻卷着,中间竟然还掺杂着细细的白色颗粒物,像是食盐,森森的脊骨已经露出。一道一道均匀的,宽窄相同,用的力道也相近的伤口,让修联想到,深夜,一个,或是几个凶手,围着这个可怜的人,用一条绳索,反复摩擦着他的后背,慢条斯理地,将那摩擦下来的皮肉用手轻轻捋到一边,带着嘴角玩味的笑容,将一把盐洒在那鲜血淋漓的创口处,死者被布条牢牢扎着的嘴里,发出嘶哑的哀鸣。   “……你能想清楚吗?这算什么?把死者后背的皮全部刮下来,撒上盐,然后把他全身都浇上蜡油?”简遇安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人把自己当做上帝了,可以帮人换掉身上的皮。”   她翻开笔记本,想梳理一下今天所收集到的信息,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一看那笔刚劲有力的蓝色钢笔字就知道是江瓷的笔迹。上面写着几行字:   “楚德,年龄40岁,身高165cm,体重50kg,血型AB,生于1971年3月31日,家住……”   安有些好笑地看向门口,好像江瓷还站在那里似的,自言自语道:   “真是别扭,说出来你在意这个人的死亡很难吗?”    第十节 第十二条疑点 更新时间2013-7-3 13:21:24 字数:2302  是夜。简遇安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的一把摇椅上,客厅一角的鱼缸因为正在自动换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把一杯热水捂在手心,手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块小小的蜡,是江瓷偷偷从现场带回来又放在这里的。她正盯着前方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白板出神。   白板上整整齐齐地列着如下几项内容:   “死者:楚德。”   “死因:不明。单从照片来看,背部残余有密集的捆绑痕迹,有死前造成的也有死后造成的,用绳索类东西摩擦产生的伤口已经有些化脓迹象,同样有死前造成的伤口和死后造成的伤口。”   “人际关系:较恶劣,没有固定的朋友圈,没人注意。”   在这一栏后,安犹疑了片刻,打了一个问号。   “状况:死者被发现的地方并非第一现场,是被转移到这里的。死者全身着学校教师制服,贴身皮肤被浇了蜡油,后背裸露出的皮肤被绳索状物体反复摩擦直至完全脱落,身体其他部位状况尚不详。”   “疑问:第一,死者憎恨的人是谁?那个在置物柜中放的小人是谁?憎恨死者的人又有谁?妻子,情人,同事,还是学生?”   “第二,凶手是在哪里执行的杀人?”   “第三,凶手是单人作案还是多人合谋?”   “第四,监控能否保留某些证据?”   “第五,凶手是利用什么把死者搬运进电梯还能掩人耳目的?”   “第六,那件西服是谁的?楚德只是一个院务清洁人员,有自己独立的服装。为什么刻意给他换上一身教师在重大场合才统一穿着的第五大学制式西服?这件西服的主人是谁?是否与凶手有关?”   “第七,能够把人的全身全部浇上蜡,肯定需要耗费大量蜡烛,那些蜡烛的来源?”   疑点一直写到没有空间再写,也就是第十二条,简遇安的眼睛现在就盯在第十二条上,神情肃穆。   第十二条疑点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记者……”   没错,记者。   江瓷发现尸体,让龙炽打电话给自己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给夏绵打电话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因为这里离倥城刑警大队不算远,警察们赶到的时间是在十五分钟后,接下来就一直在忙碌取证。当大家走到校门时,已经是晚七点左右。   问题在哪里?   五点到七点是倥城下班高峰期,车辆拥堵是常见的事。开来的两辆采访车中的一辆上喷涂的是倥城电视台的标志,这家电视台要到第五大学最少也要一个半小时,算上堵车的时间和准备采访人员和摄影器材的时间,少说也要在四点五十到五点钟之间接到消息。除非电视台正巧有采访车在附近。不过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大?   而那段时间,正巧是江瓷发现尸体,还困在电梯里的时候,据龙炽说,他打电话给夏绵,是夏绵提醒他他才想起来报警,那时候可能警察都还没有接到报案,电视台就已经接到了通知,这说明什么?   说明江瓷发现尸体才不过几分钟,就有人联系了电视台,能够如此迅速地得到消息并通知电视台的人,必然是当时在校内的人员。   说不准,是因为凶手看到了江瓷进入电梯,才打电话通知了电视台。   那么,通知电视台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第五大学的校规很严,尤其控制人员的流动方面做得非常完善,因为前些年有学生逃课,从学校里溜出去,结果出了意外,死在了车轮下。后来,学校就给每个学生都发了校牌,没有校牌的非本校学员一律禁止入校出校,更别说是社会人员了,学校的围墙也做得很高,上面还插着玻璃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案发时的校内人员中就有通知媒体的人。   警方肯定是希望封锁消息秘密调查的,然而凶手一旦通知媒体,那么警方必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迫,那么来自社会舆论、上层的压力,加上警局命案必破的规定,必将迫使警方倾注大量警力破案,这对凶手本该是不利的。   但这个案件的凶手的所作所为却正好与一般凶手背道而驰,他,或者是他们,极力想引起警方上层乃至整个社会的注意,这是为了什么?   从现场上看,凶手刻意营造诡异气氛,就是想造成轰动的效果,之前种种非人的虐待手段也可以得到解释,这样可以大大提升案件的恶劣程度,加之发生事件的地点是在校园,如果再经由媒体大肆渲染报道,效果会更加强烈……   这样大概可以满足他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欲望?   打电话通知电视台的人很有可能是罪犯,这一假想怎样验证呢,她自有办法。不过现在求证这个意义并不大,而且还有别的可能性存在,比如电视台碰巧有采访车在附近。得到台里通知后立刻赶到了五大也难说。   重点是凶手究竟是怎样的人,动机是什么。   简遇安又思考了一阵,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擦去了其他内容,只留下了“疑点”部分,在空白的地方快速写起来:   “凶手有独立的房屋,独居(或与人同住,那么假如是多人合谋,同住人的嫌疑就同样大),这样才可能有时间慢慢用绳索磨掉死者的皮,该房屋距学校较近,很可能沉默寡言,与人交流少,年龄暂不能确定……”   简遇安稍稍顿了一下,转身走出客厅,绕到了一边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一间暗室,一个冰雕室,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冰雕工具,碎冰锥,V字铲,冰夹之类的工具,还有大块大块的原始冰块。经过冰雕室就是一个透着暗红色光芒的暗室,推开门,迎面的两排细绳上挂着几十张照片,这是江瓷一张张照下来传给自己的,可见这个表面冷淡的女孩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简遇安取下一张,仔细端详。   死者被浇满了红蜡的皮肤,黑暗的电梯,被蜡裹成一团的死狗,微腐的后背伤口,大块大块脱落的肉皮,粉红色的细弱死去的肌肉纤维,皮肉中探出的森森的骨茬……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红蜡的红在眼前纠缠成一团,让她看着微微恶心。不过几秒,熟悉的头痛感席卷而来,她发狠地按着左眉骨,却抑制不住渐渐强烈起来的痛感。脑内像是被针不停搅动一般刺痛,剧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而来,她冲到暗室的水池边,扶着池边干呕不止。   她的老毛病又来拜访了。   就是这样的思考也会用脑过度吗?   简遇安赌气地按了按自己的左眉骨,她不想再看了,今天已经够了,明天有机会再验证自己的猜想吧。   她准备把照片夹起来重新挂好,在把照片刚举过眉际时,她的瞳孔猛然收缩……   向上抬起……   是这样吗?    第十一节 监控之眼 更新时间2013-7-3 13:22:07 字数:3460  “我想看监控。”   翌日早晨,5月26日7点,夏绵和简遇安在第五大学门口见面后,安的第一句话就让夏绵愣住了。   “监控?”   “不行?警察现在还在调查吗?”   “不,因为影响太恶劣了,他们调查完已经走了,没在学校里多逗留。”   “那我们就去看监控吧?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你们学校的监控很多都是坏的,但总有好的吧,总会留下点儿什么的。”   “……我们怎么去看啊……”   “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简遇安仍是那副令人安心的温柔笑容,似乎胸有成竹。   “您好,打扰您了。这是咱们学校的转校生,下学期打算在这里读书,昨天晚上来学校参观,去行政楼去找江主任,您知道,江主任出差了,她没找到主任,但把包放在行政楼洗手间的洗手台上忘记拿了,今天她来找的时候包就找不到了,应该是谁拿错了。包里有她很多证件,办转学手续都需要的,她挺着急,我是学生会会长,跟她又是初中同学,就答应帮她找找看,您看监控能不能借我们看看?”   监控室的老师根本不知道去哪儿了,监控室的钥匙就插在锁眼里,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缠麻烦,简遇安和夏绵找了半天,才在教学大楼边找到了正蹲着抽烟的监控室老师。夏绵实在不怎么会说谎,在把这一段简遇安教给他的借口说完后他的脸已经烧红了一片,所幸负责监控室的老师很好说话,没怎么盘问就把他们俩放进去了,还把钥匙交给他们,让他们出来的时候记得锁门,交代完就不知道又溜达到哪里去了。   学校的监控都有电脑备份,但以半年为期限保存,过了半年资料库就会更新清空。据夏绵所说,楚德在三天前,即5月22日下班后就没去上班了,至于他的尸体为什么会在学校出现,夏绵也说不清楚。两个人把这三天内所有的监控资料全部拷贝到U盘里带出了监控室,在学校里面找了个网吧,开始一起看这段监控。   监控确实坏了不少,尤其是电梯里的监控,竟然没有一个是好的,而且除了大门口的监控,行政楼入口的监控,教学楼入口的监控和分布在教学楼走廊的两三个监控是正常的,其他监控基本等同于摆设。   监控显示,在5月22日,楚德平常下班的时刻,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家伙直接骑着车子就从门口冲了出去,这个人的惹眼之处就在于他居然戴了一顶怪模怪样的摩托车头盔。   安把视频暂停,画面定格在那人蹬自行车出校门的一刻,她问夏绵:   “这个人是谁?”   夏绵只稍微扫了一眼就肯定道:   “是楚德。他平时总戴着这么一顶摩托车头盔骑车,学生好多都嘲笑他神经不正常。”   安再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监控探头不是对着大门外,是在门内,即使他不戴这个头盔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她细细审视着这个背影,再次问道:   “确定是他?”   夏绵也集中注意力认真打量起背影,半晌后才确定下来:   “应该是的。是他的车子,我问过其他的勤务人员,他常穿这套衣服,身高体型看起来也和我印象里差不多。”   安没再说别的话,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把夹在里面的昨天江瓷给自己的纸条,还有一张尸体的照片拿出来,细细比对。   她想根据参照物判断出这个人的身高,毕竟没有看到正脸,难说是不是楚德本人。   在监控里他是骑着一辆18吋的自行车,从校门口掠过,安问清了夏绵校门的高度,很快就列出一个比例尺图,按监控的角度计算,但没写两步就卡壳了。   她苦恼地用笔敲着左眉骨,愁眉苦脸地问:   “修在哪儿?不行,这种计算题我搞不定。”   夏绵把安画的图拿过来看了看,准备把图片照下来传给修,结果却被安阻止了:   “算了算了,你传给他他也收不到的,他手机是诺基亚最早款的那种5110i,跟小型对讲机差不多,只能接电话发短信之类的。”   夏绵无语地抓抓额前的头发,把图纸收了起来。   安斜了他一眼:   “你不会也不会算吧?”   夏绵好脾气地笑笑,说:   “我高数不好,高中数学也忘得差不多了。还是拿回去给修看吧,我们看下面的监控吧。还很多呢。”   两个人把视频快进着播放,不过速度并不快,人来人往,是否有可疑举动,还是能看得很清楚的。   在那之后,楚德确实没有再在监控里出现过,学校只有这一个入口,唯一的后门也早在三年前就被封了,他除了从大门口进入,没有别的方法,除非……   安把这三天里监控中出现过的所有车辆,特别是轿车和运送货物的货车的车牌号都一一记下来,统计了一下数量,代步的轿车进出量竟有百辆之多,而运送货物的货车则只有两辆。   安把印在货车车身上的厂家标记记录下来,准备去细查一下这些车运送的是什么货物,有没有可能把人夹带进入学校。   但要论私密性的话,把人藏在轿车后备箱运送进来应该是更保险些,但这工作量未免太大了,这种工作该是警察去做的,而安把这些车牌号记下来,是为了在确定了部分嫌疑人后,根据他是否有车子、他的车子是否在这几天中进入过学校筛选过滤,她相信警察也会向着这个方向调查的。   渐渐的,监控视频转到了楚德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也就是5月24日,龙炽留在学校里打游戏的那天。   因为是周末,行政楼门口一直冷冷清清,少有人进去,就算进去的没过多久也就出来了,时间流逝,视频显示到了晚上十点二十分,行政楼有将近一个小时无人出入了,监控的一角伸出一枝树叶,被风吹得乱颤,虽然监控是无声的,但仍可以想象出那瑟瑟的摩擦轻响,地上有只易拉罐被风卷着从监控照着的地方骨碌骨碌滚过,孤零零的路灯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冷冰冰的的光圈。   在这样的静寂持续了十来分钟后,一只脚突然迈入了监控范围!   那只脚前面,是一个宛若妖魔般被诡异抻长的影子。   那影子迟迟不动,看着视频的安也不动,等待着脚的主人进入监控,或转身离开。   那只脚在伸出了足足一分钟后终于被撤回,但那个影子没有离开,它慢慢地,慢慢地,由长变短。由细变粗。   影子蹲下来了。   这时,影子倏地往前一跌,仰面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不停,眼睛死死盯着监控,脸上却带着僵硬如死人一般的笑容!   安眉头一抽,继而马上平静下来。   那是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在地上躺着,对着监控做着各种鬼脸,简遇安可以想象,假若那个监控室的老师那时候正守在监控器旁,大晚上看到这么一张脸,肯定吓得面如土色。他在左右四顾、确定没有人之后,又对着监控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从地上爬起来溜入了行政楼的大门,监控显示,在午夜12点34分的时候他才从楼里出来。简遇安注意到,他下台阶的姿势有点儿跛,左脚似乎有伤。   在这期间,还有一个穿着学校勤务部专门的制服的人进了行政楼,简遇安算了算,他从进去到出来连五分钟都没有,出来的时候还是一溜小跑着的,好像是要着急去做什么事似的。   等到第一个可疑的跛脚男生出来大约十五分钟后,一个看身形分不出男女的、裹着军绿色大衣的人从楼里钻了出来,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他们把监控向前调,观察了各个出入口的情况,竟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也就是说他是在早上上班之前就呆在楼里了。   监控看到这儿,之后的一个多小时根本没人靠近行政楼,简遇安把记在纸上的可疑人物又看了一遍,对夏绵开玩笑:   “你们学校可真是有不少奇怪人物呢。”   夏绵看着写在纸上的第一个可疑人物,就是那个跛脚男生,沉吟半晌,说:   “我记得这个人,是我们学校物理系的年级第二,叫罗是豪。本来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之一,前一段因为从二楼摔下来,脚骨折了。他平日就很傲慢,对人基本没有好脸色,所以人缘不是很好,有传言说是看不惯他的人把他从楼上推下来的,老师听到传言后也让我们学生会去了解了一些情况。”   “结果呢?”   “他本人说是从楼上自己跳下去的,因为这样做很刺激。我们都不信,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什么东西。但因为他本人都不追究了,这件事就无疾而终了。”   “他的父母也不追究?”   “他的父母似乎跟他关系也很紧张,家人是分居两地的,平日联系也少得可怜,虽说是从三楼摔下来,只是脚骨折也不算太严重,他的父母把他接回家住了半个星期就送回来了。”   “那其他两个人呢?你认识吗?”   “不……因为是勤务人员,平时基本不会留意……”   夏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他的眼睛就落在了还在不断快进的监控画面上,一个人影恰好闪进了行政楼。   夏绵立即把监控的快进关停,往回调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那是一个佝着背、戴着帽子的人,看样子是个老头。他穿着一身古怪的长袍,慢慢地踱着步,推着一辆堆了十来本书的小推车,走进了行政楼,他在进去之前,仰起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运转的监控,他的眼睛在幽微的路灯照射下闪着古怪的光芒。安看了一下,监控显示的时间是凌晨1点51分   “这么晚了,这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安准备问夏绵是否认识这个人,但她转过头看见夏绵吃惊的表情时,心下便了然,夏绵绝对是认识这个人的,并且很熟悉。夏绵扶了扶眼镜,说:   “怎么是他?曲教授……”    第十二节 碰壁……与收获 更新时间2013-7-3 13:24:44 字数:3475  “你们找曲老?”   第五大学图书馆里,前台的一个大约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这样问安和夏绵。得到他们的肯定回答后,姑娘就带着他们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据她说,曲教授这时候应该正在行政楼六楼的文献整理室整理资料。   五大原先的图书馆很小,就在行政楼的六楼,因为第五大学附近就是倥城图书馆,藏书量很大,学生要去的话也不是很远,学校就没在学校图书馆建设上投入太大的精力,但近些年,学生们都反映成天跑来跑去的实在太麻烦,正巧,一年前旧的宿舍楼被拆,校长就决定把在原先旧宿舍楼的地基上翻盖起一座图书馆,前不久这座图书馆才落成,这就需要把原先行政楼六楼的藏书转移到新的图书馆里,而曲教授最近就正在做这份工作,他需要把原先图书馆里的期刊分门别类进行登记,这种工作往往要耗费很长时间和相当巨大的精力,而在监控里所见的小推车就是他平时用来运送书籍的。   “这些事情本来由我们这些员工来做就行了,但曲老非要亲力亲为,他那个脾气,倔得厉害,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夏绵你是学生会会长你知道的吧,去年图书馆会议室里的墙上一些历届校长的照片、庆典活动的照片之类的,都是曲老亲自钉上去的呢,我们都说不用让他来的啦,等我们第二天来的时候,全都钉好了,幸亏这些东西不用转移,还保留在原先的会议室里,否则曲老又有得忙了……”   姑娘似乎很健谈,一直讲个不停,一口一个“曲老”,说话的时候高高的鼻子还时不时耸一下,看起来特别可爱,尤其是看简遇安对曲教授很感兴趣,讲起他的时候,她的耳朵都因为激动变红了,如数家珍。看得出来她对曲老相当崇拜。从她口里,简遇安安大致了解了这个曲教授,他全名曲尉,今年也不算太老,59岁,以前是这个学校的语文老师,博士学位,专攻古汉语,从学校建校的第五年来这里读书,读完研究生后又读博,后来留了校,到退休他已经在这里呆了32年,工作了23年,好像因为什么事故伤了腰,走路都要靠手杖,背也直不起来了,学校也看他快到退休年龄了,干脆就让他退了休,可他退休后还坚持留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负责整理书籍,主要目的还是进行学术研究,似乎还准备出书。他的严苛古板,脾气暴躁虽然广为学生所知,很多学生却都对他相当敬重,这个学校里新来的两批教师里还有两个他多年前的学生,都是因为仰慕他的学识才决定进入这个学校。   姑娘跟他们讲了一路,把他们引到行政楼六楼走廊尽头的一间会议室里,让他们在那里稍等一下,她去文献整理室里找曲教授,据她说,曲教授极度厌烦有人打扰他的工作,在他工作期间,只有让这个姑娘去叫他,他才会出来。   姑娘走后,简遇安打量着这个会议室里的装饰,这里面只有一个棕木的长桌,摆着的仅有的几张椅子也整整齐齐,椅子腿还仔仔细细地比着地板之间的接缝放置,简遇安再抬头看墙,四面墙上钉着满满的照片,看得出来都是学校重大庆典时拍摄的照片,高度距地面足足有2米多,可见快过花甲的曲教授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会议室内有一扇门,通向另外的房间,门上挂着醒目的门牌:工具间。   夏绵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推门进了工具间里。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几把扫帚和拖把,一架快要生锈了的A字梯,还有些废弃的桌椅板凳之类,旧的纸箱被垒起来叠放在墙角。虽然东西很少,但整体观感还是很整洁的。   “你找我?”   简遇安从工具间出来,正在仔细观察地板,闻声回头,一名老者已经站在门口。他并不高,大约也就1米5刚出头,却带着一身严肃的压迫感,装扮颇有古风,须发微白,着一身古式的黑色长袍,手背在身后,背是佝偻的,一双眼睛亮着审视的光芒,这双光芒直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夏绵,照得夏绵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只毕恭毕敬地向他鞠了一躬。   想必这就是曲教授。安也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但曲教授只是把眼睛朝她的方向转了一下,又移回到了夏绵身上。   像是恼怒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皱起长眉,又问了一遍:   “你找我?”   夏绵把视线投向安,示意她问她想问的问题,没料到曲教授突然严厉地呵斥出声:   “废材!关键时候只知道去看女人,让女人帮忙,成什么样子!”   声如洪钟,把夏绵吓了一跳,他连忙移回视线,向教授道歉。安眼看气氛变得恶劣,急忙上前,试图截住曲教授的怒气:   “对不起,是我要找您的,不关夏绵的事情。”   曲教授怒气未消,转头毫不客气地呵斥简遇安:   “混账!我在跟他说话!谁让你插嘴了?”   被当面这样叱骂,安的表情连变也没变,微笑平和如初:   “叨扰您是我的错,但我想问一件重要的事,请您回答。”   曲教授把瘦削清矍的身体慢慢转向简遇安,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稍和缓了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跟我研究的领域有关?要是其他的我可不知道,去问你自己的任课老师。”   “事先说明,我问的问题很有可能会冒犯您。”   “且讲讲看。”   “您认识楚德吗?”   此言一出,曲教授的眼神终于聚焦在安的身上了,他扬起眉,细细观察着简遇安的眼睛。夏绵也根本没想到安问得这么直接,却看见安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也就暂时安定下来,静待曲教授的回答。   “楚德是昨天被发现死在行政楼的人,是吧?”   “是。”   “因为我昨天凌晨到行政楼去,你怀疑我?”   “是。”   “混账!”曲教授的整张脸包括耳朵都气得通红,他一掌击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被震得嗡嗡作响,愤怒的吼声在会议室里回荡。   简遇安看他被气得全身簌簌抖动的样子,神情冷静,想等他平静后再问些东西。   她抬手想撩头发,却不小心一挥手把会议桌旁摆放的紫砂烟灰缸打翻了,烟灰缸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幸亏没摔碎,但也砸裂了一个角。   曲教授像是还没从愤怒中回过劲来,怔了几秒,才把视线挪向了砸在地上的烟灰缸。安立即弯下身捡起烟灰缸连声道歉,而那个领路的姑娘听到声响,从会议室的门那里露出一个头进来,问:   “怎么了?”   简遇安看见她的脸,突然愣了一下。但只有一刹那,她把视线重又对准了曲教授的脸,语调温文:   “对不起,我冒犯您了。但这也是实情,半夜一点多近两点到刚刚发生一起命案的教学楼去,确实让人怀疑。”   曲教授还没开口,那姑娘已经冲了进来,丝毫没有了刚才的热络劲儿,冲简遇安大喊道:   “你这人讲不讲礼貌啊!你是说昨晚的事情吗?曲老多敬业你根本不知道!他经常半夜到以前行政楼的图书室去整理还放在那里的书的!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你……”   “我让你插嘴了吗?”   曲教授的情绪已然平复,他口吻严厉地对那姑娘说,姑娘就立即闭了嘴,退到一边。   他又把视线重新投回夏绵的身上,说:   “我还有工作要做,不奉陪了。”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不再看简遇安一眼。姑娘也狠狠剜了她一眼,快步向着曲教授离开的方向离开了。   四周又安静了。   夏绵无奈地瞄了安一眼,不仅没问到有价值的信息,还被曲教授彻底排斥了,以后想再问什么问题也无从谈起了,夏绵觉得很可惜,但他在安的脸上却没发现什么遗憾的神色,她突然抬手把左眉骨一敲,快步出了门。   夏绵感到莫名其妙,也追了出来。   从会议室到图书馆大门口,安一直在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个不停,夏绵等安基本上记录完毕,才开口问: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简遇安这样回答,似乎根本没有受挫的表情。夏绵奇怪地问:   “今天不是没收获吗?还被曲教授那样骂了一顿,以后再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简遇安看起来心情很好,她答道:   “我们即使不直接问,再有问题请教他也很难了。”   “为什么?”   “你觉得,他是因为什么排斥我?”   “他可能是觉得你对他有所冒犯吧。”   “更准确一些说,是我对他既有冒犯,我又是女性,更加不可原谅。”   夏绵愣了。   “曲教授他……”   “重男轻女思想很重。他相当排斥女性,完全可以说是厌恶。他进入会议室后就始终盯着你看,甚至避免和我视线相交,呵斥你的时候还说你‘看女人不成体统’,这个古汉语教授的思想已经陈旧到一定地步了。”   “不会吧?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说不定是因为写书他正处在情绪焦躁期呢?这很难说啊。”   “嗯,有可能啊。人的情绪是很难捉摸的,但一些表面的东西却是无法隐藏的。比如他是抽烟斗的,身上有股优质烟草的味道,比如说他有咬指甲的习惯,指甲边缘参差不齐,比如说他的力气不小,从那个女图书管理员说他曾一个人钉了那满墙的照片就能看出来,比如说他眼睛丝毫不近视,戴的是平光眼镜,和你一样。”   简遇安边走边把自己随身包里的棕色皮面笔记本拿出来,往上面记了几行字,再把笔记本合上的时候,她问了一个让夏绵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   “刚才那个给我们引路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夏绵稍稍回忆了一下,女孩面前的胸牌显示,她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叫池小妹。   “池小妹……”   简遇安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浮现出一丝幽微的意义不明的微笑。   挨了一顿骂,但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啊。   两人肩并肩又沉默地走了一段,简遇安说:   “你跟罗是豪,就是那个第一个进楼的男生,熟不熟?”    第十三节 校园怪谈 更新时间2013-7-3 13:25:33 字数:3716  夏绵和安在教学楼门口分开了,夏绵去找罗是豪取证,而安说她想在学校里随便逛逛。   她在校园里晃了一圈,走到行政楼门口。行政楼有10层,龙炽所在的办公室、教导主任办公室在7楼,而学校原来的图书馆,在6楼。   她学着罗是豪的动作,把一只脚探进监控所能找到的范围内,她开始自言自语:   “我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她想了很长时间,但她实在不了解罗是豪的为人,以及他有着什么样的心境,根本推测不出来他的动机。她不免有些泄气,转身进了行政楼里。   电梯周围已经没有搜查取证的警察了,他们几乎把电梯里的角角落落都检查遍了,如果犯人有在现场遗留下指纹DNA或是皮肤组织什么的,那就离破案不远了。   但愿是有吧。   根本没人愿意靠近这台电梯,其他的几台电梯都在正常运作,只有这台电梯孤零零地停在一楼,安试着点开了电梯。   电梯门像钢铁嘴唇一样,慢慢张了开来。   进入电梯后,她四下环视一圈,电梯内的灯还没来得及修好,视线还不能适应,她在电梯里转了一圈,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放在耳边,好像在打电话的样子,同时开始自言自语:   “江瓷说过,她正在跟龙炽讲电话……我就是江瓷,我进入电梯后,信号不大好,自然会下意识选择站在离电梯门稍近的地方……”   她模仿着打电话的样子,站在离电梯门很近的地方。   “一般打电话的时候,眼睛会落在一个乃至数个物体上,以使自己的视线存在一个焦点,那么,我打电话的时候,视线焦点要落在哪里呢?……”   她视线四下游移,因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贴在耳畔的手机逸出的细微光芒,它照亮的范围实在小得可怜。   安的视线突然被钉在了电梯门上的一点小污渍上,她把手机凑过去,那污渍便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一滴淡淡的蜡迹!不足半寸,但能看得出是从上往下流的时候残留的一星蜡迹,上面还有被抹断的痕迹,也就是说,犯人是打扫过电梯的。   “这道从上到下的蜡迹,和我的猜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在把这星蜡迹用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下来后,她仰起头,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或者是在想什么。   少顷,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了淡淡的光芒。   她伸手,把电梯门强行向两边掰开。   电梯门很轻松地就被掰开了。   安没松手,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楼层,有的楼层亮着灯,有的楼层则是一片漆黑,她知道,自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下午四点半,夏绵和简遇安重新在教学楼前汇合。   安比预定时间到得晚了点儿,她解释说:   “绕得远了点儿,我不记得路了。”   夏绵知道安这是实话。简遇安哪一点都好,待人接物周到细致,智商情商都相当高,观察力更是一顶一,然而她的硬伤就是记忆力不好,只能把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靠笔记本记录下来,否则她就连一会儿该去做什么或是几个小时前做过什么,都可能会忘掉,有了这些记录她才能帮助自己把这些事回忆起来。   两个人在食堂的角落坐下,要了两份菜。五大现在正在备战期末考试,基本没什么人会优哉游哉地坐在食堂慢慢享受餐点,况且现在也不是人员密集的餐点,所以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时,并未引起谁的注意。   夏绵拿出了跟罗是豪的谈话录音。安早就给不善于撒谎的夏绵定好了理由:5月24日,行政楼办公室里有贵重物品丢失,夏绵作为学生会主席,要询问所有在当夜出入行政楼的可疑人员。   “卷子丢了?嘻嘻嘻嘻……”   录音里是罗是豪古怪的笑声,夏绵在跟简遇安一起听的时候,也忍不住跟着她皱了皱眉。   录音里是夏绵的询问声:   “……是的。我们在调查监控的时候看到你昨天晚上进了行政楼,所以……”   “哦,是来问我是不是去偷东西了吧?”   “只是问一下。”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夏绵对吧?学生会会长,老师们的重点培养对象,女生们的白马王子?”   “我们就事论事。”   “啊哈,我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女生,你凭什么认定我就会买你的帐呢?”   “这件事情老师们还不想闹大,所以……”   “所以什么?得了吧,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少打这种官腔,我不爱听。”   “罗是豪,这么说的话你确实进了行政楼对吗?”   “是,我进了,怎样?”   录音里,罗是豪的声音突然靠近,听得出来他把身体探向了夏绵,神秘地说:   “我啊,是去找鬼了。”   “鬼?”   罗是豪把嗓子压得更低,声音是硬从喉管里挤出来,像正被某种东西扼着脖子:   “是,鬼……嘻嘻嘻嘻……”   ——————————————————————————————   “罗是豪说的那个鬼,是什么?校园怪谈吗?”   简遇安把录音按了暂停,问夏绵。   夏绵说:   “那种说法每个学校都有。我们学校一年前拓宽了,买下了旁边的小学,在这个小学上建了新的大楼,就是现在的行政楼。”   “下面就是那个怪谈了。在这个小学里有个读四年级的小男孩,喜欢逃课,上课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老师很头疼,后来又一次抓到他在上课时间跑到学校外面的建筑工地捡石头玩,他的班主任忍无可忍,就把他关到了教室里反锁起来,打电话通知他的家长后,班主任就回自己的办公室了。其间他听到那个小男孩拍着门尖叫的声音,但他没当回事。等小男孩的父母来了,跟班主任沟通后知道这个孩子有一定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平时是因为恐惧才不愿意在教师里呆着,就后悔了准备放小男孩出来,结果开锁之后……”   “开锁之后……小男孩的尸体倒在地上,脸冲着门口,他的半个脑袋已经飞到了楼下。原来是教室里的电风扇年久失修,小男孩因为恐惧这幽闭空间,把窗户打开想要跑出去,坏了的风扇脱落,扇叶飞速卷动着冲小男孩的脑袋削了过去……”   “这件事之后,那个班主任受到各界的重压,也在那个小男孩死去的教室吞安眠药自杀了,渐渐的,那幢楼也废弃了,常常有人在半夜听到风扇转动的声音,以及敲东西的声音——有说是那个小男孩的魂还被关在那幢楼的教室里出不来,也有说法是想要去找他的那半个飞到窗外去的脑袋……但比较重要的是,很多人都看见了,那个老师被抬出来的时候,衣服上下都是被沾着红蜡的小手抓过的痕迹,像是被那个小男孩……”   简遇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应了一声“哦”之后,问:   “这种校园怪谈每个学校都有,就跟特产似的,没什么太可怕的。然后呢?在你看来,罗是豪所谓的找鬼,是去找那个小男孩?还是只是托辞?”   夏绵看样子还没从那个恐怖怪谈里脱身出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啊?哦,按他的说法不止是这样。他自从听说这个怪谈之后就想去行政楼里看看了,又因为他是留校学习的学生的一员,夜晚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行政楼里。据他说他搭着那台电梯上上下下了三四十个来回,也没见到鬼……”   “然后他就走了吗?”   “不是,他又去了六楼,就是原先行政楼的图书馆所在的那个楼层,但目的是什么他不肯说。”   “那两个进去的人呢?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调查了出入校的登记。我们五大会把在晚上九点之后早上六点之前出入学校的人员姓名和身份信息做一个核对和登记,按照时间推算,进去不满五分钟而且看上去很匆忙的人叫张大纳,是学校打印室里的员工,他胆小得要死,这几乎是所有员工都知道的事,他那天是回去拿忘带了的钥匙的。知道平日里一起工作的同事暴毙,他吓得连班都不敢来上了,刚才我去院务部的时候,院务部主任说他请假了一周。另一个穿军绿色大衣的女人,也是我们学校负责清洁的人员,二十岁出头,叫巴雯,我刚才已经看到警察去找她了。关于她我有点想法,因为我记得你提过,楚德在两个月前大家一起来我们五大玩的时候,中午请假外出了一段时间,我就去查了查那天其他人员的在位情况,果然,巴雯那天因为生病请假住院,她所住的医院离我们学校并不远,我想得到更多的证明,就到她的休息室里转了转,她的休息室里都是那种二十多岁女孩用的甜美型香水味道。所以我想……”   “楚德的情人,就是自己的同事吗?这样……”   简遇安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夏绵:   “曲尉,巴雯,罗是德,还有张大纳,那天进去的就是他们四个对吗?没有别人了?”   夏绵停了停,扶了下眼镜,说:   “不是的。有五个人。我担心会有万一,就又检查了一遍监控,所有时间段的都看了一遍,发现5月25号,也就是昨天早上六点半,又有一个人又从行政楼里出来了。我还特意把监控倒回看了几遍,我可以确定,她和那个巴雯一样,在5月24日早上上班时起,就一直呆在那里了,而且她比巴雯出来得更晚,所以出入校的登记本上没有她的名字。她是那个图书馆的女馆员,池小妹。我查了值班记录,那天确实是她在值图书馆的夜班。”   这就是夏绵的性子了,能把这么枯燥的事情做得这么完善,能从最难缠的人口里问到东西,都源于他万年的好脾气,再加上他比女孩子还细致的观察力和信息整合力,他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助手。   简遇安沉吟了两分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夏绵说:   “员工档案有记录这五个人的地址吗?我需要最详细的地址,连门牌号都要精确。”   夏绵认真地推了推眼镜,答道:   “《宪法》有规定,公民住宅的不可侵犯是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刑法》也有规定‘非法入侵住宅罪’,严重的可要判刑的啊。”   “所以呢?”   “……队长,你想做什么我有数的。”   简遇安的笑开始变得有些俏皮,就跟她在公交车上把失主的手机摸出来塞进小偷兜里的那种将要做恶作剧似的笑容一模一样:   “放心,我不会偷什么东西,此外我会找一个更妥帖的人去做的,她动手,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大问题。”    第十四节 shine 更新时间2013-7-3 13:26:55 字数:2421  “石冉!钟石冉!”   叫钟石冉的人抬起头,偌大的考场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坐在第一排,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穿一身蓝色小西服的人。   钟石冉看起来是个长相有些妖艳的男生,一头天然卷淡黄色短发,一双长软的睫毛在深褐色的瞳仁上扑闪扑闪地眨动,肤色是欧洲人独有的明亮的白色,嘴唇像个小女孩般娇美,唇色嫣红,形状像一把形状优美的弓微微上翘。他的手上握着一只手机,像根本没有隐藏它的意思一样,还拿起来朝老师晃了晃。他好像还没有经历变声期,发出的还是儿童稚嫩的甜蜜嗓音,即便如此,也隐隐带着一股女性的阴柔,:   “您是说这个吗?我可没作弊哦。”   监考老师虽然不是钟石冉那个班里的老师,却也认识这个来自爱尔兰的转校生。钟石冉的性格和外貌都相当讨喜,开朗活泼,头脑也都具备了混血儿的特征,好得惊人。十三岁的他接受起初三学生的知识毫不费力,甚至游刃有余,会识复杂的曲谱,钢琴早就过了十级,能清楚地记下古今中外一千多首诗的作者和全部内容,中、英、法、盖尔语即爱尔兰文这四种语言讲得非常流利,家境也相当优秀。因为这些原因,老师们对他是关照备至,他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会被老师责骂。监考老师清楚就钟石冉的成绩来说作弊根本是没必要的事,要不是他坚持说要循序渐进,先从初中念起,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去高中读书争个年级前几。老师只是想提醒他一下,不要再堂而皇之地把手机举起来到处乱晃找信号了,影响实在有点大。   “啊,老师,我卷子写完了,我把卷子交上就可以走了吗?我家里有点事情。”   “……行吧。出去后尽量别让监察看见。别打扰到别人,也别给别人传答案。”   考场里响起一阵小声的抱怨声。这可是期末考,太偏心了诸如此类的话嗡嗡不绝。这科考的是政治,这时离考试开始才过去了40分钟,很多人刚开始读第一、二道大题。也难怪他们不平,可他们也都清楚钟石冉的实力,抱怨两声就继续奋笔疾书了。   钟石冉把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交上去,拿起放在讲台前的书包,推门出去。当门合上的瞬间,背后传来监考老师的恼怒的叫声:   “钟石冉!回来!主任交代了你要是再用盖尔语答题就算你零分!”   他充耳未闻,撒腿就跑,脸上满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后得意的笑容。   钟石冉并未向校门口走去,而是拎着书包走向了现在正锁着门的体育课专用的更衣室。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磨得发亮的发针,捅进锁眼里,左右转动两下,锁就自动开了,他走到写着自己名字的柜子前,把锁打开,柜子的最下方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他蹲下身,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条白色的小女孩样式的连衣长裙,一条腰带和一双尖头小靴子,还有若干女性用的化妆品,隐形眼镜盒,发绳发箍之类的东西。他左右环顾,没有人,就把戴在头上的假发一把扯了下来。   一头漂亮的金黄天然卷长发顺势披落在肩上,钟石冉轻轻咳嗽一声,富有中性美的嗓音也完全变成了娇美的小女孩儿的嗓音:   “好啦,学校的戏演得差不多了,该下场了。”   他,不,她把身上的小西服脱下来,塞进箱子里,把箱子里的白色连衣裙拿出来套上,蹬上小靴子,束上嵌着东陵石的腰带,将眼中戴的深褐色美瞳取下放进隐形眼镜盒,露出一对茶色的瞳仁,顺手把金黄卷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   她提起裙摆,转了一个圈,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自言自语:   “舞台更换。你不是钟石冉,你是shine。”   Shine坐在出租车里,告诉了司机一个地名,就靠在座位上想自己的事情。   刚才给自己发短信的安,给自己发来四个地址,要自己一个一个地方去拜访看看。要仔细观察他们家里的情况,有什么特殊情况随时与她联系,如果来不及联系,就让她自己妥善处理。她当时本来打算在考场里就打电话问问安是什么意思,可考场的信号被屏蔽了,没办法,她只好把卷子交上去再溜出来了。   话说回来,这又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要求?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揣着一肚子疑问的shine到了其中一个地址的门口。这里是个很普通的家属院,好像就是在夏绵读书的第五大学后面,在这里住的人有什么问题吗?需要自己来打探情况?   一切都得等敲开门再说。   ……   五分钟后,Shine在几乎把手敲断之前,愤怒地给安拨了个电话,劈头就问:   “喂,大姐,你让我来这里干嘛?找人还是找东西?”   简遇安那边气定神闲:   “找东西啊。”   “……没人我怎么找东西?”   “就是因为没人才让你去找东西啊。”   Shine反应了大约半分钟才明白了安话里的意思,但等她弄明白了,她想要抓狂的欲望更加蓬勃:   “你让我……自己进去?”   “对,中肯。自己进去。”   “我谢谢你!”   “不客气了。”   她拿着电话观察了门锁半天,得出了个悲哀的结论:   这种锁太好开了,对她来说。   她都懒得用其他工具,就把平日里拿来开更衣室的锁的发针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来,看看周围没什么监控的影子,把发针往锁眼深处探进去,慢慢地试探着,她一边干活一边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朵边讲话:   “万一我被发现了呢?”   “不是说过了吗?有什么特殊情况随时与我联系,如果来不及联系,你自己妥善处理。”   “……我多谢你!”   “不客气了。”   她电话那边的声音又说:   “不过,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点儿忙。尽量避免意外的发生吧,小心些,出来了我请你吃东西。”   Shine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挂了电话,自己手下的锁眼里也发出“喀”的轻微响声,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Shine想要问她究竟要找些什么,电话那边只有嘟嘟的忙音,   算了,那个人想要让自己找东西,就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理由的。   她迈进门,刚把门合上,就被眼前的情况震慑住了。   满屋子都是书,床上,地上,客厅里都摆着书,书橱塞得满满当当,连厕所的马桶盖上都摆着一本《论语》。   shine惊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沮丧地认识到,自己接了个多么麻烦的活儿。   她小心翼翼地脱掉鞋,戴上手套,走入了这堆书海中,此时的她完全没有置身于“知识殿堂”的喜悦这类浪漫主义想法,她用自己高速运转的大脑,强行记忆下了大致的书的位置和种类,尽管从这些书的杂乱程度上来看,他们的主人记住每本书原先所在位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万一的发生。   这些经验,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积累下来了。    第十五节 死者的情人 更新时间2013-7-3 13:30:29 字数:1829  在简遇安这边,她正坐在一家装修得还不错的咖啡厅里。她挂掉了电话,看了看时间,现在是5月26日下午五点半,她对着面前的看上去相当局促不安的年轻女人巴雯说:   “很抱歉,我们继续吧。”   巴雯就是死者楚德的情人,是个还算有些眉清目秀的女人,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身上穿着学校统一配发的院务员工制服,她用手指绞着衣服的边沿,看起来紧张得不行。简遇安很容易就判断出,她是个极易被人掌控的女人,换句话来说,这个女人没有主见。   “继续……什么呢?”   她的声音也很细,像是一只温和的小母鸡,简遇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口气有些公事公办,也把声音相应地放柔和:   “我是说,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学校里的事情呢,我是个小报记者,特别想知道关于你跟……”   巴雯顿时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因为激动憋得更为尖细,又怕旁人注意到,她看起来就快要哭出声来了:   “求求你了,别再提了,警察已经问了我很多遍了!我很烦!我已经够困扰的了!”   后面的几个字她刻意压低语调,显得她又慌张又可怜,说完后她抓着包就要离开,经过简遇安身边时,安一把拖住她的手,巧妙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在她手掌心,巴雯登时觉得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一沓扎得整整齐齐的东西,她下意识抓紧,安也就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低声地、劝慰性地道:   “我并不是让你做义务的讲述。如果你想要在这之后换个环境工作,这点儿钱如果你不挥霍的话,也够你找到下一个工作了。请放心,我们的报道不会涉及你的真实姓名以及工作地点,这点职业道德我们还是有的,我们不会涉及当事人的隐私。”   巴雯果然动了心,她看看四周,确信没人看到他们,就怯怯地退了回来,重新坐到简遇安的对面,简遇安不引人注意地闪了闪身子,往角落方向看了看,一个少年穿着第五大学的校服缩在墙角,正发着狠狂打着PSP,嘴里的一根牙签正被他生生咬断。   她把目光自然地调转回来,轻轻打开了在口袋里的录音笔,问道:   “巴小姐,请问,你和楚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经过询问巴雯,安知道了巴雯刚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不久,因为找工作的事情跟家里人闹掰了,从家里搬了出来,就随便找了个在学校里搞清洁的临时工作,但工资远远不够她日常的花费,找别的工作又找不到,正在她窘迫时,楚德主动向她示好,时常送她一些小玩意儿讨她欢心,巴雯自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看不太上楚德的猥琐相,但聊胜于无,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楚德住的地方她也没去过,两个人往往都在附近的廉价宾馆幽会,两人在一起时楚德常常口出怨言,抱怨社会不给他机会,骂院务部部长,骂教授,骂学生,好像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而他独身对抗着这个世界……   每当这个时候巴雯都想噎他一句:“那你倒是射啊。”   或许是简遇安看起来值得信任,巴雯连这种话都告诉了她,简遇安一边听一边心里暗自想,这类人真是可悲,大约都是在家里被宠坏了,走出家庭后发现周围的人不再宠着他反而嘲笑他鄙视他,心理产生了严重的落差,才用这种极度的自负来掩盖内心的自卑。   这样的一个人,确实让人讨厌,但真的有什么人能恨到要杀了他吗?   巴雯也说不上来楚德柜中的那个小人是谁,但据她透露,楚德和罗是豪曾经发生过矛盾,楚德打扫卫生的时候碰巧罗是豪从旁边经过,罗是豪一脚踢翻了楚德的水桶,溅湿了脚,他不仅没道歉还不干不净地嘀咕了一句,结果两人在走廊里就扭打起来,楚德哪里打得过年轻力壮的罗是豪,罗是豪才几拳就把他砸出了鼻血,因为这件事,罗是豪险些被记过,楚德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脸上的淤青过了好几个星期才消下去。   此外,巴雯还略有醋意地提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池小妹。   楚德好像最近对池小妹有些意思,时常往图书馆那儿跑,不过池小妹脾气似乎有些小暴躁,楚德每次兴冲冲地去都被她骂得灰头土脸地回来,就这样他还是乐此不彼,巴雯骂他好多次犯贱他还是本性不改。   安有意问了巴雯,楚德有没有在她面前提到管理图书馆的曲教授,巴雯肯定地点点头,说楚德提过一次,两个人原先没什么过节,楚德负责的卫生区是一号教学楼,即大一新生的教学楼,跟行政楼不沾边。但有一天楚德去找池小妹,故意在原先行政楼六楼的图书馆里抽烟,想引起池小妹注意,结果招来了曲教授,他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全校的人都知道,不知为何那天尤其烦躁,把楚德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楚德知道曲教授德高望重,不敢招惹,只能缩着脖子挨训,回来向巴雯倒苦水,把曲教授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至于跟别的教员和学生包括后勤人员的争执甚至斗殴更是不胜枚举,总而言之,楚德结下的冤家不少,但细细听来,哪一件事都达不到要杀人的程度。   那么犯人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第十六节 夜访行政楼(上) 更新时间2013-7-3 13:31:26 字数:2191  5月26日,晚11点40分。   简遇安还呆在第五大学校园里,夏绵已经回家了,从他的警察父亲夏源卿因公殉职后,他每天都会回家给母亲做饭,她一个人留下,一直在校园里游荡到现在。   虽然已是初夏,但晚上还是有几分寒意的。她裹了裹衣服,再次进了行政楼。   一楼空旷的大厅,总给人几分阴森感,加上安自言自语的幽幽声音,更显得诡异万分。   “我……是楚德。我爱抽烟,很多不良嗜好,我自负又自卑,我……”   安嘴里念念有词,腰慢慢弓了下来,开始贴着墙根走路,低下头,警惕地四处扫视,好像在恐惧着点什么。   要是熟悉楚德的人看到现在的简遇安肯定会吓一大跳,因为平日里,楚德就是这样走路的,畏畏缩缩,目光游移着闪烁不定。   “我,喜欢池小妹,图书馆的管理员,那我会去哪里呢?对了,我会去图书馆找她……不,我记得池小妹是崇拜那个曲教授的,最近曲教授常常在行政楼里整理资料,那么……那么……”   安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惊惶,她四下张望一圈后,就进入了那架发现楚德尸体的电梯。   嗅着电梯里腐烂气息的安闭着眼睛,慢慢念叨:   “我失踪于三天前,那这三天我去哪里了呢?我大概是被人监禁了,监禁在哪里呢?”   她头微抬,视线上移。   电梯叮的一声,在五楼停下来了。   她刚才在楼下就看见了,六楼有灯光,可能是有人在那里值班。为了避免电梯到达的声音被那人听见,她从电梯下来后,穿过五楼的走廊,走到走廊另一端的尽头,从楼梯爬上了六楼。   六楼。这是第五大学原先图书馆所在的楼层,出了楼梯间,绕过一个转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狭长的走廊,两边分布着些房间,右边中间一个房间透着些灯光,好像是有人。   安并不想引起谁的注意,就贴着墙根慢慢走去,走廊左侧是一个巨大的图书室,从走廊这头到走廊那头都是图书室的连通范围,门在靠近楼梯间的这边。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压下门把手,慢慢把门推开,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还好,图书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图书室里的书架已经半空,显得空荡了许多,剩下的一些书也没有杂乱无章,而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好,但在这几乎已经毫无人气的空荡地方,过度的秩序反而更显得诡异,就好比在荒无人烟的野外,陡然出现几幢红瓦青砖排列整齐的建筑……   安暗笑自己这个比喻失当,同时,她发现屋内的月光很好,不用担心使用手电一类的照明工具导致被人发现。   她没有去找别的地方,而是直奔图书室的垃圾桶,她把垃圾桶拖到窗户边,借着明亮的月光,开始在垃圾箱里翻找。   垃圾箱倒是很满,里面大部分都是废弃的纸张,包书的书皮,写满潦草字迹的字纸,还有填得满满的借书单。除此之外还有些烟草燃尽残留下的黑色烟草渣滓。安翻找了几下,找到了一份奇怪的借书单。   这份借书单属于龙炽和江瓷的母亲,第五大学教导处主任江瀚静。上面填满了她所借的书的名字。   这虽然不是她想要找的东西,但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她刚把手伸进去准备拿出来,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嗤笑的声音,相伴而来的还有一句幽幽的、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嫩嫩童音:   “喂,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我跳楼死之前站的最后一个地方哦……”   安连头都没回,把那书单拿出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拉开封口把书单放进去,慢条斯理的动作一如她说话的语调:   “藏好你的影子,我就会被吓到。”   月光下,那人的影子斜投在一边,用余光很容易就能看到。   那人的劲头一下子就没了,因为他同样看到安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了一把折叠刀,假如他刚才想做什么不轨之事的话,恐怕他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她把刀放回了包里,压低声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罗是豪,你现在最好别随便乱跑。”   背后的人更愣了,安不用回头就知道他一定很错愕,她又拨弄了几下垃圾箱,从里面取出一张书皮,细细看了片刻,展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双眼弯成了月牙,她依样把书皮放在了另一个袋中,封好,继续说:   “你的脚还没好呢。走路就能看出来。”   身后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安翻垃圾桶的动作,也压低嗓门问:   “你是警察?”   安回过头,姣好的面容和妩媚的笑颜在月光下被照得清清楚楚,显然这张脸过分年轻,并不应该是一个精于算计的警察的脸。   罗是豪更加兴致勃勃了,因为他发现他见过这张脸,声音也不免高了起来:   “你是今天在食堂里陪夏绵吃饭的那个?我记得夏绵有女朋友的吧?他劈腿?”   安摇头:   “不,他是我朋友。   此时,外面突然有一道手电光扫过来,一个女声响起来:   “图书室里有人吗?”   安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这一晃神之间图书室的门已经被推开。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些反应,罗是豪就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窗边最后一格书架边,强逼她蹲下,安也顺从地照做了,同时她想起来,那个声音是池小妹的。   紧接着,某种奇怪的味道让她的注意力转移了,那股味道来自罗是豪捂着安的嘴的那只手,手贴在安的鼻翼下方,这味道让安的眉头又皱紧了。   这不应该啊。   难道是自己的推断哪里出了错吗?   池小妹的手电光在图书室内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人,她不甘心,因为她明明听见图书室这里似乎有人在讲话,她提高嗓门又问了句:   “有人吗?”   这个图书室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万一有哪个学生跑到这儿来偷走几本大部头的书,万一拿走的书正好就是曲老研究要用到的资料,那还了得,所以她的手电筒光在图书室内不断地晃动,这种孜孜不倦终于让她找到了些端倪。   那只摆在窗边的垃圾桶,好像……原先不是放在那里的吧。   她拿着手电筒,向窗户边走来,每经过一个书架时,还不忘用手电筒照一下书架和书架之间有没有什么人藏在那里。   她的脚步近了……   近了……    第十七节 夜访行政楼(下) 更新时间2013-7-3 13:32:33 字数:3284  其实安觉得自己没什么躲藏的必要,大不了接受她一番盘问外加指责就行了,但罗是豪似乎在介意着什么事情,不愿和池小妹碰面,但照目前这个情况看来,碰面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不过搞得自己好像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安觉得不大舒服。   这时候,图书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还敲了敲图书室的门。   池小妹这时候离最后一格书架只有五六步距离了,她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回头拿手电筒去照那人。   出现在手电筒光束里的,是穿着身黑夹克的修,他的手里还夹着一个头盔。   他问:   “请问你见过简遇安吗?”   池小妹皱皱眉头,反问道:   “简遇安……是谁?”   修锲而不舍:“简遇安就是简遇安。”   迎着刺眼的手电筒的光,修的眼皮也没有眨一下,池小妹这才想起来这样拿手电筒光直照着别人的脸似乎不大礼貌,立刻把手电筒光移开,但她还是不知道“简遇安”是谁。   夏绵带安找到池小妹的时候,并没向她说出安的名字。   看池小妹还是疑惑不解的样子,修继续锲而不舍:“今天来五大的一个女的。”   池小妹还是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修仍然锲而不舍:“她和夏绵一起来的,你们这里的学生会会长。”   池小妹终于想起来了,但她的脸也拉了下来,她没忘记那个女生对曲老是如何的不尊重,如何地口出恶言。   她气哼哼地回答:“不知道!”   修却还是锲而不舍:“她没来这里吗?”   池小妹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检查图书室里有没有人了,她往图书室门口走去,口吻中已经有了种赶人的架势:   “没来没来没来!不知道!”   修站在门口连动的意思都没有,他坚持着他那种锲而不舍的样子:“她去哪里了?”   池小妹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丝毫不客气,道:   “你这是管我要人呐,我怎么知……”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因为她看清楚了修的脸。   修倒是个纯正的帅哥,池小妹没说出口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犯了花痴,关键是修的那张面瘫脸仿佛流露着一种“如果你不说我就宰了你”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她被吓着了。   她咽了咽口水,调整了一下措辞,小心答:   “我不知道,你还是去问问夏绵吧。”   修眯了眯眼睛。   池小妹觉得自己绝对是碰上怪人了,前一秒钟这人还是一副威胁性十足的样子,下一秒钟就开始冲自己放电了。   她匆匆挤开修的肩膀,向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修锲而不舍的声音:   “她是不是跟夏绵走了?夏绵没告诉我?”   池小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都有点欲哭无泪了:   这种事情你问我干吗,我怎么知道啊。   所以她连回答都没有,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窜回了那房间,心里暗想今天真不该来值班,碰上了这个怪家伙。   她心慌得很,怕修紧跟进来继续接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心惊胆战半天后,看修大概没有进来的趋势了,才小心地从自己的值班室探出头去。   走廊里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池小妹终于松了口气,她走回自己的值班桌前,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曲老的古汉语论文资料,却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了。   她把面前桌子的抽屉拉开,从里面取了一张照片出来。   上面是青春逼人的池小妹和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岁的妇女的合照,两个人都笑得很甜美很幸福,看起来像是对关系很好的母女。   她仔细端详了这照片很久,恋恋不舍地放下,又拿起,从抽屉最靠里的角落中,取出一张被剪下来的、只有一张头像的照片,她把那张照片贴在母女合照旁的空白位置上。   照片上,赫然是曲教授的脸!那是从他退休前一年,与他带的几个博士生的合照上剪下来的。   池小妹近乎陶醉地把这两张照片拼合在一起,她的眼里闪现出希冀的光芒,梦呓般呢喃着:   “曲老,你要是我的爸爸,该有多好……”   她是如此陶醉,以至于没有看见那张贴在值班室门外,透过玻璃窗向内窥视的安的脸。   离开了行政楼,安在越来越萧瑟的风中,走向了校门口。   这次夜访,她获得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她脑中的想法已经得到了证据的佐证,然而罗是豪的意外出现,又给她的猜想造成了冲击。   难道自己所想的一切都不对吗?   而且,池小妹刚才的举动完全落在了她的眼里,值班室的门也并不隔音,就算隔着一扇门,池小妹那种狂热的渴望也能传达出来,这让她又萌生了一个新的猜想……   这谜团套谜团,真是……   又一阵风吹过来,安不禁冻得哆嗦了一下,头因为这阵冷风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强行禁止自己再进行什么思考,否则她担心自己的头痛会更加严重。   她举起手,把手表的荧光功能打开,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这么晚了,可能出租车也不好打了,但罗是豪去图书室做什么呢?他的行动实在太过诡异,池小妹和修都离开后,罗是豪连句话都没再说,就急急离开了,他接下来会去哪里?……   不行,不能再想了……   走到校门口,安抬起眼,就看见了在校门边斜坐在摩托车上的修。   他可能是闲极无聊,正在把手里的头盔一次又一次地抛起来,再接住。   修是个专业的摩托车车手,在他所在的车队里担任队长,他的水平是顶尖的,又正直青年赛车手的最佳年龄段,一年只要参加一次全国性的比赛,外加零零星星的区级市级省级比赛,就足够他维生了。他住在倥城东城的车场,距离简遇安家里的殡仪馆只有大约一公里远,所以安有时候会拜托他捎自己一程。渐渐的,不知从哪天开始,这就成了习惯。   他是个神秘的人,大家认识两年,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当然大家也没有寻根究底,只是好奇心理每个人都有。江瓷就曾推测说,或许是他的本名实在太过三俗让他难以启齿,所以才给自己起了个神兽一样的名字?   不过这种话就算是江瓷也没胆量在修面前讲出来,那是纯粹的找死。   安想着江瓷那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修听到笑声立刻回头,顺便抬手把抛在半空的头盔一把接到手里。   安忍着笑意走到他面前,故意问:   “等了多久了?”   修那张面瘫脸还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流露,他淡淡道:   “没多久,才来。”   安没想去戳穿他的谎言,她知道,修很可能已经在学校里找自己很长时间了。她走向摩托车的后座,没头没脑道:   “你饿吗?”   修摇摇头,但好像是被提醒想起来了什么,从摩托车后车厢里取出一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面包,摸了摸,说:   “热的,你吃吧。我吃过了。”   安接过来,感激地冲他笑笑,把面包捂在手心,说:   “我不饿。”   修没说别的,单手把手中的摩托车头盔扣在安的脑袋上,替她把带子系好,手法略显粗暴,但系得相当结实。系好后,他才去发动车子,却发现摩托车一动不动,他又发动了一次,摩托车连点轰鸣声都没发出。   安觉出点不对,拿出手机去照仪表盘,上面油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0的位置。   她忍不住笑起来,竭力不去看修的脸,她相信修一定是眯起了他的眼睛,如果用正常人的表情模式来解读的话,他这个眯眼的意思应该是“尴尬”。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修看出了她这个动作的意思,说:   “我不会住外面的。我把车推到加油站去加油,你先走吧。”   安把套在自己脑袋上的头盔摘下来挂在摩托车柄上,并把面包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说:   “你是来接我的,结果我把你扔到这里,自己先走了——我没那么不知好歹。走吧。我们一起去加油站。”   修把车推动,似有不情愿地说:   “加油站离这里远。我的意思是,你走得慢,碍事。”   安已经往前走了几步,丢下一句话:   “我会走快点的。”   两个人走在这夜色里,月色很亮,加上两旁的路灯,不用担心看不清路。   算起来,今天刚好是十六,虽然有大风,月亮却仍很好,圆得如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圆规……   安想起来了点什么,从衣兜里掏出张纸,递给修,问:   “修,从这个图来看,这个骑自行车的人大概有多高?”   图上已经标好了相应的数据,修用单手把住摩托车的把手,停下来,没过二十秒钟,他就把纸递回给了安,说:   “164到166cm之间。”   安道了谢,把数据记到纸上,她把纸夹进笔记本里,和江瓷给她的纸条放在一起比照,按江瓷所说,楚德身高是165cm,正在这个区间内。   不过……   她把本和笔揣好,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相对无言,修没追根究底地去问计算这个是要干什么,安也知道没有必要告诉他,两人彼此沉默,却有种别样的默契。修往前快走几步,安也紧跟几步。   因为风势和刚才相比又大了,两个人都只能低着头往前走。   走了大概三百米,安正闷着头走路,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拿着一件黑夹克。   安抬起头看着修,想说些什么,修的脸看着别处,抢先开口:   “就当还你来派出所保释我的情,我不愿欠别人的情。一会儿风吹凉了,就不热了。”   夜色下,一个男生推着摩托车往前走,一个女生穿着男式的夹克跟在后面……   那晚的月亮真的很好。    第十八节 分析……与新案子! 更新时间2013-7-3 13:33:43 字数:3474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放松的心情的。   现在已经是5月27日凌晨5点半了,倥城警局办公室里还是灯火通明,几个警员拿着几份报告穿梭来往,坐在办公室里的徐起阳手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烧了老长也没心思去弹,桌上落满了一片烟灰。   距凶案发生已经过了整整两天,他筛选了一遍现在的嫌疑人,罗是豪,巴雯,曲尉,池小妹,张大纳,还有一个,龙炽。   现在他的压力非常大,本来这个案子就千头万绪,连情杀还是仇杀还未有定论。媒体又对这件事进行了曝光,直接导致来自上层的压力暴涨,局长下了限期破案的指令,这让刚刚升任副队长的徐起阳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现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指纹,脚印,甚至包括毛发都没有发现,他知道,这次碰上了对手。   对方必定是个反侦察意识极强的人,脑子灵活,智商很高。   巴雯,楚德的情人,假设她是犯人,她的动机并不明确,她与楚德才刚刚进入热恋期,还未涉及到利益问题,但根据调查,这个巴雯在校期间曾经获得校内运动会掷铁饼项目的冠军,换句话说,她要对付楚德的话,绝不算吃力。况且楚德这个人时常口出不逊,还有时因为心情不好对巴雯施以拳脚,她是有可能因为要反抗平日里楚德的暴力而选择了杀人的。   曲尉,学校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和楚德曾有激烈的口角冲突,据巴雯所说楚德也曾恶劣地诅咒过这个教授,那么他杀人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据和他同过事的人说,曲尉性格古怪,很少与人交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世界里,越老脾气越暴躁顽固,还看不起女学生,思维好像是停留在四五十年代甚至二三十年代的老古董,那么对于这个当众冒犯到曲尉的楚德,有没有可能是他一时脾气爆发而下手杀人?而且,曲尉作为古汉语研究界的重要人物,其思维之缜密考虑之周全,实在是符合高智商作案的条件。   至于楚德的妻子,最近也听到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说楚德在外面有小三,正跟楚德闹得厉害,动机倒是明确,可也无确凿的证明,在法医确定的死者的死亡时间区间里,楚德的妻子正在自己家里。楚德的母亲当晚在楚德家里吃饭留宿,因为婆媳不和,楚德的妻子跑到了卧室里看电视,还把声音开得老大,吵得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楚德母亲火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敲开了卧室门,婆媳俩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这也算是有了不在场证明。   还有个池小妹。巴雯说过楚德是暗恋池小妹的,时常去骚扰她,这个在其他院务部员工的供词中也得到了证实,为了获得池小妹的关注,楚德什么猥琐的事情都干过,包括在池小妹路过的时候故意往她脚背上吐口水,比如腆着脸在池小妹值班时给她送用避孕套扎成的花。那么会不会是池小妹不堪其如此下作恶心的骚扰而选择杀人?池小妹很年轻,难说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况且,根据其他员工所说,池小妹对于曲尉存在着近乎狂热的崇拜,池小妹会不会因为听说了楚德对曲尉口出恶言而起了杀心?   张大纳,其实是嫌疑最小的一个,因为他太过胆小,在听到楚德死在行政楼的消息后吓得连班都不敢上了,在接受警察讯问时,他吓得前言不搭后语,脸色煞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万一他的胆小是装出来的呢?   罗是豪,说实话,是嫌疑人中嫌疑最大的一个,他平日里就喜欢灵异古怪的东西,寝室的床头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的同学几乎没有愿意接近他的,因为他一天到晚身上都有种奇怪的异味,是那种长期不洗澡产生的体味。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和楚德发生过激烈的肢体冲突,在那之后两个月的某一天,他的同学说,有天他去上厕所,发现罗是豪坐在二楼的栏杆上,脚搭在栏杆外面,他本来见怪不怪,但他看见楚德悄悄靠近他,一把把他从楼上推了下去。但是在讯问罗是豪时,他坚称是自己摔下去的。因为从楼上摔下去,他一只脚骨折,而作为足球队的主力之一,他是有着充分的动机去杀害楚德的。至于他不承认是楚德推他下楼,可能是因为他想把仇恨记在心里,伺机报复。而他暗恋池小妹,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因为他曾当众向池小妹表白,却被狠狠拒绝,而假如他对池小妹的感情并没有消失,他怨恨对池小妹心存不轨的楚德,也是有情可原。   但这样分析的话,未免又有些草率。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看起来又是无罪的。因为都没有实在的证据支持。   说到证据,下午的时候去调查楚德生前所租住的出租屋的警员回来,也没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个地方位于城郊,房东也很大意,说平常很少关注楚德回来没有,但从搜到的生活垃圾上判断,在发现楚德的尸体的前一天,居然还有他在家里生活的痕迹,有新鲜的烟蒂,上面残留有楚德的齿印和口水,还有一桶还算新鲜,只残留着面汤的泡面,经过化验确认是楚德死亡前一天泡的。那么,在他失踪的这三天内,他究竟去了哪里?是被人绑走了吗?那这些他留下的生活痕迹又如何解释?   至于简遇安所提到的那个放在楚德置物柜里的纸人压根儿就没找到,但既然有证人提供了证据,又不能完全排除仇杀的可能性。   楚德穿的那身学校员工制服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但检验的结果又牵扯出来另一个人。   这身制服属于第五大学的一个教师,王杰。   这个本来与案子毫无关系的人突然进入警方视线,无异于给茫然无绪的警员们打了一剂强心剂。   但徐起阳怀疑,一个心思如此缜密的凶手,难道会把自己的衣服给死者穿上?   但不管如何怀疑,这条线索都是宝贵的,就算这个王杰不是凶手,是有人偷了他的制服栽赃陷害他,那也可以沿着是谁偷了制服这条路线追查下去,搞不好凶手在偷窃制服时,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准。   徐起阳把烧到尽头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把手捂在脸上发狠地揉搓了几把,试图压制住内心的焦灼。   虽然知道不良情绪会影响对案件的判断,但徐起阳不免还是焦躁起来,毕竟他还年轻,早早升任副队长,对他的心智是个磨练,但也暴露了他的某些不足,比如说,思考不周。   他本来决定把龙炽传讯过来,那个整晚都呆在楼里的,同样有相当大的作案嫌疑的男生。没想到,这次传讯遇到了阻力,而且这股阻力,竟然是来自跟他们本来相当合作的第五大学学生会会长,夏绵。   小王找到龙炽时,是昨天,6月26日傍晚7点。龙炽正和刚做完饭从家里出来的夏绵在一高操场上打篮球。   因为听徐起阳的吩咐,小王特意强调只是对龙炽“例行询问”,听明白警察的来意后,龙炽大大咧咧地穿起外套就准备走,却被夏绵拦住了。夏绵示意龙炽先去洗洗手整理一下,看龙炽往洗手池那边去了,夏绵才面对着小王,似乎跟他有话要说。   小王对着这个戴着眼镜面相儒雅温文的男生印象蛮好,前几次到第五大学调查学生的时候,保卫科主任都是要叫夏绵来传达信息的,看得出来学校领导对于这个男生的办事能力还是信任的,但他一米九多的身高往前一站,在加上他眼镜片后满是认真的神色,这让小王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被压迫感。   小王很客气地问夏绵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最好不要妨碍他们带走龙炽,却没料到,夏绵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道:   “《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四章第五十六条规定,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讯问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询问未成年证人、被害人,应当通知监护人到场。王警官,据我所知,龙炽的母亲本来打算在上海转乘来倥城的飞机,却因为暴雨滞留在了机场,近三天都没有能直达倥城的火车,飞机恢复通航最早也在明天了,所以,龙炽在他的母亲进入警局并同意讯问后,才可以到警局里去接受调查。”   无视小王的尴尬神色,夏绵继续说下去,语气也愈加严肃:   “《未成年人保护法》里第五十八条也有规定,对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新闻报道、影视节目、公开出版物、网络等不得披露该未成年人的姓名、住所、照片、图像以及可能推断出该未成年人的资料。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想提一个要求,这几起案件发生在我们第五大学,并不能排除是学生犯案的可能,而我们学校的学生,尤其是大一新生,还存在着一部分未成年人,所以,王警官,我作为第五大学学生会主席,可以要求你们控制一下媒体的报道吗?把消息完全封闭没这个必要也不可能了,但至少不要那么大张旗鼓,这样既影响我们正常的学习生活,也会有其他影响,比如说假设犯人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么这种过度的宣传也很难保障那人的隐私权。犯人也是有自己的隐私权的,王警官。我的话就这么多。”   话说到这里,指责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夏绵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扫了一眼从远处往这里走的龙炽,对小王说:   “说了这么多,今天其实就有这么个结论。您带不走他。”   徐起阳听小王描述了一遍夏绵的言行后,也责怪自己思虑不周,对于处理这件事太过心急,与此同时,他也真正开始对简遇安这一帮人开始感兴趣。   对了,那个时候文煜提了一句,那个龙炽,情况貌似很特殊,他当时只是随便那么一听,现在想起来,也可以去调查看看。   他叫来小王,让小王帮他去楼下的资料室把两年前蓝马山庄的卷宗拿出来。   小王刚走不久,警局的电话铃声突然爆响!    第十九节 扩散,杀意 更新时间2013-7-3 13:34:17 字数:3462  5月27日,早8点。   门铃悦耳的声音响起,简遇安打开门,看见的是一脸复杂神情的徐起阳。简遇安微微挑了下眉,随即微笑道:   “徐警官,你早。”   “我是来找江瓷的,还想问她点关于电梯的事情,我去他们家里找过,没有人,她的电话关机,我有急事找她。”   徐起阳刻意压低声音,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紧张,眼圈发青,但他仍竭力保持笑容。而与这个友好的表情相反的是,他警惕地向屋内张望着,像是在找人。   他在撒谎。   这是简遇安的第一直觉。她在殡仪馆工作,对死亡很敏感,而清晨来访的徐起阳身上沾着自己所熟悉的死亡味道。   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徐起阳的精神状态很疲惫,明显是思虑过度,如果单单是为了江瓷所涉及的电梯案,这么劳神费力自然不为过,但是他有急事找江瓷就说不通了,明明江瓷除了现场目击者这个身份,与楚德的案子已经没什么别的联系了。   而且,他的手指指甲缝里有一些颜色古怪的粉末,很像在现场进行指纹采证的磁性粉和金色粉末的混合物,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磁性粉在几天前和自己见面之后才弄上的,因为她清楚磁性粉是很难洗掉的,需要用菜油擦拭后再加上洗手液才可能弄干净。他的衣服也有些灰蒙蒙的,尤其是皮鞋,虽然上面有擦拭过的痕迹,但是鞋的侧面落上的灰尘未免太不正常了,而且灰尘像是新沾上的,还可以闻到淡淡的土腥味,这样就可以解释徐起阳的疲惫:他很可能刚出过一个现场,而且这个现场很有可能布满灰尘。   此外,她了解江瓷,那个极端冷静顽固甚至有些偏执的女孩是绝对会让自己的手机保持24小时不断电的,关机在江瓷身上是接近不可能发生的事,她确定5月25日自己留给徐起阳的号码不会出错,他肯定能联系到江瓷,那么他说谎是为什么呢?重点就是那另一起新事件。跟江瓷有关吗?不会,如果发生什么事,按江瓷的个性,应该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就像她发现楚德的尸体时一样。   不,还是有关联的,江瓷那天到第五大学的目的,是给……龙炽送饭。   那么是跟龙炽有关吗?   是了,这就可以解释了。龙炽本来就丢三落四,忘带手机或忘给手机充电是家常便饭,如果事件跟龙炽有关,那事件发生的时间就必定是在龙炽独自一人呆在学校里打游戏的那晚。   警察采取的步骤肯定是跟江瓷龙炽的父母联系,但江瓷曾提过,他们的父母都在国外出差或公干,他们的父亲因为正在进行商业活动难以脱身,他们的母亲则买了今天上午的飞机票,按钟点算她现在正在飞机上,是联系不上的,所以警察只能问江瓷了。   江瓷和龙炽所在的第一高中已经放假了,比其他学校都要提前,同在一高篮球队的江瓷和龙炽最近都在忙训练的事情,江瓷一定告诉警察龙炽是来这里拿他丢在这儿的队服了。看来徐起阳是不想在现在把情况透露给包括自己和江瓷在内的与案件不相干的人,就谎称是来找江瓷的,只要让龙炽出来,随便找个借口把他带走就好。   就是说,学校里面又出事了吗?那么学校有灰尘量比较大的地方吗?也有的吧,还记得上次自己去第五大学那边时,行政楼刚重新装修不久,龙炽和江瓷的母亲、第五大学的教导主任江瀚静的办公室里有些东西还没收拾停当,就先堆在了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储物间里了……是储物间吗?   储物间又跟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   大约没自己想的这么复杂吧。   简遇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徐起阳说:   “他正在洗澡,麻烦您进来等吧,龙炽他应该很快的。”   “这个……别墅,是你家的吗?”   “不是,是我朋友的。她出国了,拜托我帮她看家。”   徐起阳坐在麂皮的沙发上,一杯简遇安给他泡的热腾腾的花草茶摆在他面前,让他焦躁不已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他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也不禁暗暗咋舌。刚才进来时,安待他穿过了一条长廊,长廊两边分别是一个栽满各种花树的温室和一个像汽车展厅一样的停车场,都用巨大的玻璃墙与长廊隔离开来,停车场里面停了三辆车,除了一辆玛莎拉蒂,其他两辆都是普通的车型,一辆三菱,一辆奔驰。穿过长廊,再拐一个弯,就是一个巨大的客厅。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面积很大的观赏湖,客厅装饰很简单,但也很华贵。小麂皮沙发下铺着柔软的小地毯,前面是黑色玻璃切面的茶几……   但徐起阳没心思再看下去。他想起了刚才简遇安的回话,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找的不是江瓷?”   他没留意到简遇安正在翻着她自己的手机,昨天后半夜去殡仪馆看尸体的时候把手机调到静音,忘记再调整回来了,手机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息,来自江瓷。   “昨天的警察要去找龙炽问点事情,有关电梯那个事的,让他把他的中空脑袋里好歹灌点水再讲话。”   果然去找江瓷了,看来警察是不打算向任何外人透露另一件案件的底细了,就算询问龙炽,也会采取迂回的方式,尽量不让他察觉到是跟另一起事件有关吧。   简遇安这样想着,回答了徐起阳的问题:   “我猜的。看来蒙对了。”   隐隐的不安感破土而出。   徐起阳不经意往餐厅角落里瞄了一眼,那里放着一块白板,白板上依稀写着些字,虽然处于背光处字有些模糊,但徐起阳还是辨认出了上面写的内容,以及笔迹。   至少可以确定是个左撇子写的。   徐起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简遇安一眼,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补充道:   “对了,我不会把他带走的,我只在房间里问他些问题就好。”   “龙炽,他问了你什么?”   客厅里只剩下龙炽,江瓷和简遇安三人后,安这样问道。   本来江瓷根本没在意警察来找龙炽这回事,因为毕竟龙炽那个晚上是一直呆在学校里的,但因为“担心那个白痴的脑回路一时抽筋承认是自己杀的人”,江瓷忍不住了打电话给安确认情况。安把大致情况跟她讲了下,但关于自己的猜想,她还是没说出口,否则江瓷势必会更加担忧。   龙炽和徐起阳的谈话在别墅的书房里进行,大概终止在一个半小时后。出来后,徐起阳的神色却没比来时好多少,倒是龙炽无比热络地拍着他的肩膀,还坚持要把徐起阳送出小区。   徐起阳临走时留下了一句话,是对安说的:   “江瀚静主任是下午的飞机,到时候我会联系她到了后直接到警局里来一趟。”   安心里咯噔一声,但仍笑着礼貌应答:   “希望你们早日破案。”   送走徐起阳后,江瓷也过来了,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安很想知道,警方到底怀疑龙炽到了哪种地步,还有没有可斛旋解决的余地。   “啊,没什么吧。”龙炽抓了抓脑袋,陷入了认真的回想,“就问了问我5月24日晚上到5月25日凌晨这个时间段里,注意到什么没有,听到、看到了什么东西,还有……问了我那天晚上具体做了什么,几点几分都在哪儿干什么,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呢,其他的吗,啊,对了,还问了我跟五大的学校员工都熟不熟,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之类的……”   “那你怎么说的?”   “我只记得我是昨天,啊不,应该是大前天下午,就是24号,下午打完篮球,五点半左右,就到老妈的办公室玩游戏了。老妈的办公室是一个独立的房间,我一直呆在里面打游戏,玩魔兽,除了中间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小时,我打游戏一直到早上吧,中间我几点几分干了什么我都不记得,警察还要了我的游戏号,说要到工会里查我的记录,我想他们是不是也想加入我的工会来着,但我没好意思问。”   “……”   “对了,他还问了我办公室旁边的储物间的事情。”   简遇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她仍以平和口吻询问:   “都问了什么呢?”   “就问我知不知道储物间里摆的东西是干嘛的。我说那是前不久行政楼翻新装修的时候,一些还没处理的垃圾,用过的纸箱、废弃的电线还有不少油漆罐,因为准备慢慢打理,就暂时先放那里了。虽然就隔着一扇门,不过我没事去那儿干嘛?”   果不其然。新的案子,绝对是发生在龙炽在办公室的那晚,这样两件案子都可以跟龙炽挂上钩了。龙炽的嫌疑,可能是现在最大的了。   简遇安把手按在左眉骨上,稍思忖了一会儿。   徐起阳问龙炽的工会号的目的应该是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如果那时龙炽正在游戏中激战,是没有时间去犯罪的,但他中间睡了一个小时,那段时间内根本没有人能为他作证,这就麻烦了。徐起阳还看似轻描淡写地提到储物间的事情,如果真的是在储物间发生的,确实最先应该来问龙炽。   储物间离龙炽所在的办公室是连通的。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门可以进入储藏室了,也就是说,凶手如果要进入储物间杀人,或是把已经死去的人运入储物间,都势必要经过龙炽的身边,龙炽虽然大大咧咧,但他睡觉从来没有睡得很死过,如果在他睡觉的时候要进行杀人和遗尸,发出的动静肯定小不了。   这还透露着一个信息:警方已经对龙炽有所怀疑了,他们需要搜集证据。   如果让他们知道了龙炽……   简遇安收起脸上苦恼的表情,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还没问:   “那,警察有没有问你对楚德或是别的什么人的看法?”   “有啊有啊,问了我楚德,还有个叫王杰的……话说我从不记人脸的队长你也知道,要不是有次我刚巧从他办公室楼下过,他的花盆从楼上掉下来差点砸着我,我跟他吵了一架,我哪还能认得他是谁啊。”    第二十节 巧下试探 更新时间2013-7-3 13:34:53 字数:3584  第五大学法学系大二三班,课间时分,夏绵正抄着黑板上的笔记,听见前面同学的议论:   “喂,你们听说了吗?有人死了啊!”   “啊?你说的是昨天的事吗?咱们学校的清洁工。他老婆昨天好像跑到学校来,哭得死去活来的,还一定要学校给个交代,把那些警察也闹得没办法。”   “你看见他怎么死的了?”   “哪儿啊,昨天邻班不是有两个学霸来教室学习吗,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跑到死人的行政楼去看热闹了,但也没看着,警察封得很严……”   这时,第三人出来插话了:   “不对不对,今天也有人死了,也死在行政楼,不少人都看见了,我也看见啦!”   他完全是炫耀的口吻,刚开始讨论的两个人立即把焦点放在了他身上,他很为这种被瞩目感自豪,摆出一副演讲的架子:   “你们都不知道吧,学校马上就把这个消息封锁了,让我们几个看见的不许往外说,可这哪里瞒得住?我刚才在门口都看见记者来了,就是学校拦着不让记者进。我跟你们说啊,我和隔壁班的几个人,今天早上5点,本来是想去行政楼的7楼把我们过两天要考的马义卷子偷出来几份。你们知道的嘛,教导主任有个单独的办公室,夹在储物间和教员办公室之间,,这三个房间是彼此联通的,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可以进教员办公室和储物间,教咱们马义的老师正好在那隔壁的教员办公室里工作,反正行政楼那边的监控已经坏了一周了,可等我们找了半天才发现,我靠,监控的摄像头已经开了,估计是昨天死了人的缘故,学校马上就把摄像头修好了,死了人才知道亡羊补牢,真没意思……”   “啊,扯远了,本来我们都打算走了,但是隔壁班那几个人里有个贱人,非得说卷子有可能藏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教导主任不正出差吗,结果爷爷们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那人不死心,又说到看看储物间,说搞不好卷子就藏在那里头,结果一开门……”   他偏在这里停了下来,故意卖关子,两人骂着催促他讲下去,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继续洋洋得意地讲:   “我去啊,房间里哪个地方都是扎得一捆一捆的电线,那个人死得可不是一般的恐怖诡异,都没人形了,一大坨……怎么说……胸口到膝盖,缠的全是电线,听好啊,全是电线!手被钢丝还有电线反绑在身子后面,脚也被钢丝绳和电线捆了好几圈,系在墙角一个重得搬不动的旧办公桌角上,不过那人的脸……那人脸都烧焦了!吓死爷爷们了!但我胆子可不小啊,我看他手腕上有个东西被绑在电线里面,鼓鼓囊囊的,就拨开电线看了看,手腕里面的肉都是黑的……”   “嘘,先别插话,警察调查的时候我偷听到了,一个女法医,满正点的,说是电死的,没指纹,倒有几枚脚印,但从受力分布看上去像是什么大脚穿小鞋,意思就是脚印是伪造的呗,后来就是一大堆专业名词,我听都没听懂。”   他口沫横飞地讲着:   “不扯这个了,还有还有,我还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老长的电线,像他正在吃那些玩意儿一样。我真想看看这个凶手长什么样,真是个天才啊……”   正在听的其中一人打断了他的讲说:   “死的是谁啊?咱们学校的吗?”   正在演讲的人自然很反感有人打断他的思路,他厌恶地撇着嘴唇,随口答:   “好像是咱学校的一个助教吧,大一的,教马义基本原理的那个,叫……王杰?这名字全中国多少人叫,他又一点儿存在感都没,谁记得他啊?要不是看他穿着咱学校老师穿的制式制服,而且我前面不是说过嘛,我看到他的手腕鼓鼓囊囊的,拨开电线一看,是块手表,我倒没认出来,隔壁班里有个人认出来了,他说这人平时就爱戴这块仿冒的欧米伽炫耀生怕别人看不见……要是没这玩意儿,谁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继续准备他的演讲,却发现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突然一拍脑门:   “对了,我还听到警察提夏绵的名字了,他好像在第一个人死的时候在现场,说不定他看到那个楚德是怎么死的了。”   这三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夏绵的座位,但他的座位上只剩下别在笔记本封面上的笔,微风还轻轻掀动着笔记本的封面,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供交谈的材料失踪,三人都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真是的,刚才还在……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简遇安听完电话那边夏绵的讲述,低下头,按着左眉骨,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就是说,第二个死者,被电线捆绑,死因是电死?”   夏绵的声音低沉,能听出他心里的不安:   “他们先是杀了勤务人员,又杀了老师,会不会向学生下手?”   “的确,这种形式的犯案是没有截止日期的,除非凶手自己罢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简遇安用沉静口吻应对,接着给夏绵下达了任务:   “因为事件发生是在你们学校,你有优势条件,帮我打听一下那个人死的时候具体的情形,越明确越好,那个男生的话不足全信,很有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在内。我一会儿会再去你们学校一趟。”   “我明白。现在学校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楚德的妻子,王杰老师的家属都来了,堵着大门闹呢,记者们拍个不停,学校瞒不住,放记者进来了。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警方大概没有及时封锁消息吧。”   简遇安听到记者这两个字,神色稍变,问:   “绵绵,记者是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来了,发现尸体没多久的时候。他们在门口已经守了半天,现在放进来了,正缠着警察问话。”   发现尸体没多久的时候就来了吗?总不会是碰巧采访车又在附近吧。   这样一来,有人通知的可能性就直线上升了。   那么,是时候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她又给夏绵交代了一遍该做的事,就放了电话,拿出一张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用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江瓷和龙炽都在她身边。江瓷问:“队长,你打给谁?”   安回答:“在报纸上发布过的,倥城电视台新闻部编辑的电话。我需要证明我的一个想法。”   电话通了,电话那边打印机、传真机的声音响成一片,听得出是如何忙乱不堪。   “喂,哪位?有事吗?”   明显是冷淡的语气,看来电视台可是够忙的,那么就需要立即切入重点了。安清清嗓子,自报家门道:   “喂,您好,我叫简遇安,是昨天和今天打电话给倥城电视台报案的报案人,就是倥城第五高中的那两起杀人案……”   电话那边的人顿了顿,明显热情高涨了起来:   “真是多谢您啊,为我们提供了宝贵及时的信息……不过……”他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打电话来报案的不是个男的吗?”   江瓷和龙炽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简遇安此招的高明。简遇安应答如流:   “不会的,就是我,你们肯定听错了,可能是报案的时候我有些紧张,声音也变形了。”   电话那边的主编很快就接受了她的理由:   “哎呀,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们的接线员弄错了,她告诉我有人举报有命案发生时,说报案人好像是个男人,因为声音闷闷的,听不大清楚……”   闷闷的……   那边仍兀自讲得起劲:“多亏您的热心啊。今天一早就接到您的报案,我们电视台已经把这件事情做成新闻播出了,您还获得了新闻线索奖呢,您这两次都是用公共电话打过来的,我们也没办法把奖发到你的手里,这样吧,您告诉我您的地址,我找人给您送过去?喂喂?喂喂喂?”   简遇安已经把手机挂断,对着江瓷和龙炽说:   “好的,我的猜想已经得到验证了,报案者很有可能就是凶犯,或是从犯,至少他是跟这个案子密切相关的。否则时间不会这样凑巧,两次都是在凶案被发现不久电视台就接到了通知的电话。……一般这种凶杀案,普通人都会怕跟自己沾上关系的吧,凶手这样做,一是为了混淆视听,二是为了引起轰动,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用公共电话报告电视台已经很可疑了,而且声音还经过伪装,大概是用毛巾捂住听筒讲话的。说是个男人,但不能排除别的因素,在不确定凶手是否使用别的技术手段伪装声音,和凶手是否有从犯,暂且还不能认定真正凶手的性别啊……”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更加认真地想起来:   “不对……也有一种可能性,在洛杉矶黑色大丽花案中,有许多人打电话到警局去宣称自己就是大丽花案的凶手,可事实证明这些人都是假冒的。那这个人呢?难道也是因为某种变态心理使然,让他去冒充这个凶手?不,报案人即凶手这个假设存在不确定因素,不能下定论……”   安扶着额思考,江瓷忍不住发问:   “队长,你这次可是用你自己的手机打给电视台的啊,电视台那边似乎已经完全确定你就是那个报案人了。警察万一调查到你……”   “没事的。”简遇安回道,“能当警察的,没有笨人。我希望他们马上察觉到这个问题,然后找到我。这才是我这通电话的目的。”   江瓷不解其意,但此外简遇安还有没说出的话:   如果再不动动脑筋,事态的发展可能就更严重了。凶手没有罢手的意思,甚至有可能牵连龙炽。因为在这储物间一案中,龙炽并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证明他一直在打游戏,在警察看来,他有一个小时的可作案期,如果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他就很可能被当做嫌疑人。更何况,龙炽的情况很特殊,一旦警察了解到这一点,龙炽的嫌疑几乎可以算是最大的,他连为自己辩解都做不到。   这也是简遇安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她离开了座位,向外走去。   江瓷和龙炽想跟上去,却被她推了回来:   “你们俩留在这里,江瓷,你陪着龙炽。如果有什么事发生,打我电话。”   江瓷一愣,把视线转向龙炽,后者看看安又看看江瓷,一脸茫然的无辜。   安刚出别墅小区的大门口,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她看着来电显示,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意,她接起电话,朗声道:   “徐警官?”    第二十一节 投石问路 更新时间2013-7-3 13:35:15 字数:1810  正如安所设想的那样,倥城电视台在当晚播放了对第五大学杀人事件的跟踪报道,同时也发布了提供新闻的线索人的电话号码,虽然隐藏了中间四位号码,但还是很快有警方人员联系了简遇安。   徐起阳并不笨,他也考虑到了记者的问题,还派出了一个警员专门去调查报案人的问题,但为什么这个报案人偏偏是简遇安?   徐起阳有些气急败坏,因为当初留下了安的电话号码,他很容易就判断出是这个女孩正在插手这个案子。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报案人?他有太多的疑问,没料到那边的简遇安跟他打起了太极,并约徐起阳在一间咖啡厅里见面细谈。   这里还是她和巴雯见面的咖啡厅,还是她和巴雯坐的那个位置,不过对面坐的人换了,那个角落里坐着的古怪男孩也不在。实际上,安特意约在了顾客较少的上午11点半,方便谈话。安比徐起阳早到,正在悠闲地品薄荷茶,还帮徐起阳点了一杯,看到徐起阳来了,她把茶杯放下,往茶杯里又注了一回开水,招呼徐起阳说:   “这是第二泡了,味道刚刚好。”   徐起阳可没心思品茶,因为媒体的介入,整个社会的舆论形势相当严峻,厅里也下了指示,限期破案,他本身就焦头烂额,眼前的这团乱麻,用快刀斩太不谨慎也不现实,只得按下性子一点一点去解。   “好了,闲话不提。你是报案人?”   “我不是。”   简洁的回答让徐起阳忍不住怒从心头起,但还是捺住了那向上窜着的火:   “你不是?那你为什么要跟电视台的人说你是?”   “那我就是。”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把徐起阳激怒了,他重重一拍桌子,茶杯哗啦地震了一下,他怒道:   “你当这是在过家家?报案人有重大作案嫌疑,你作为报案人,那就跟我到局里慢慢谈!”   安举起茶杯,吹开浮在茶水表面的薄荷叶,呷了一口,被烫得微微眯起眼,放下茶杯,她把双手平着向徐起阳举出,示意他完全可以把自己铐上:   “那我们就局里谈,看你是不是方便了。”   徐起阳烦躁地把头发拨乱,背向后一靠,话中威胁的意味也减了几分:   “如果你是报案人,当时你到现场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安玩着茶杯盖,徐徐道:   “忘记了。”   简遇安一连串消极抵抗毫无意义的回答已经让徐起阳厌烦了。他索性站起来,从腰间掏出手铐,安往柜台那里站着的服务生方向看了看,徐起阳也明白,他和安起身,安付清了茶钱,二人走出来后,徐起阳把她带上了一辆白色捷达。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安再次向徐起阳顺从地伸出双手,徐起阳刚准备把手铐铐上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转身去拧车钥匙发动车,边发动边抱怨:   “两年前给你戴过一回手铐,那次是情非得已,这次也是,没什么必要再费事了。你大概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安把手缩回去,正如徐起阳所说,她确实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警察找到她,她就可以探听到更多的内情。目前可获得的信息太少了。只有她本人介入这个案子,投石问路,才会有更多的信息来源。   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不免皱起了眉头。   龙炽的问题,早晚得被发现。   她没注意到,徐起阳此刻也在倒车镜里观察着她,一双探询的目光似乎想要扫清她深藏的秘密。   到了警察局,安下了车,眼前的这幢建筑物看起来相当熟悉,她又像是穿越了时空,两年前的她也同样站在这里,身边陪伴着六个人,和她一起凝视着这幢建筑物,一起约定把那段惨烈的记忆全部丢在这儿,再不带走。   徐起阳看她在发愣,也没搭理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往里走。没想到刚走两步,徐起阳和小王就迎面撞在了一起。从小王的神情看,像是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了。   徐起阳从他的表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也兴奋起来,不顾身边还有简遇安,急忙发问:   “有进展?”   小王也没注意到简遇安的存在,兴冲冲地汇报:   “头儿!真的有重大发现!那个在办公室里一直呆着的高中生,就是第一个死亡现场的发现人江瓷的哥哥,龙炽,有重大作案嫌疑!”   徐起阳蹙起了眉。他今天早上亲自审问的龙炽,那个少年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儿心眼儿都没有,说他没心眼,是因为只要是个哪怕稍微敏锐那么点儿的人都能察觉到自己来的目的了,那个龙炽硬是一点没感觉,还笑呵呵地问自己是不是想打游戏。   或许是察觉到了,而自己没发现呢?   徐起阳竭力排除这种想法。他不能做超出自己所知证据的推断。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打算问得更清楚些:   “证据呢?”   “不需要证据。”   简遇安突如其来的插话让徐起阳和小王都陡然意识到身边还有她这个人,小王用疑惑的眼神问徐起阳为什么她会在这儿,而徐起阳更在意的是她“不需要证据”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什么意思?”   安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这件事你们一旦知道,就一定会把怀疑矛头指向他的。这算是我们的私心了。龙炽,他有双重人格,对吧?”    第二十二节 调查……与恶化! 更新时间2013-7-3 13:35:46 字数:3032  龙炽。   1996年生人,已满16周岁。   现就读于倥城第一高中高二17班,理科生,学习成绩较差,为学校篮球队队长。   父亲为龙瀚瓷业公司的董事长,母亲江瀚静是倥城第五大学的教务处主任。   性格相当不靠谱,有一个妹妹江瓷(领养),江与其就读同一班级,非常听妹妹的话。   人际关系简单,认识楚德和王杰。   可疑之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ID,俗称双重人格。另一人格有暴力倾向,冲动易怒,具备犯案的心理条件。   徐起阳看着简遇安的笔录。从她嘴里并未掏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关于报案人这一尴尬身份,她完全是以打太极的姿态应对,似是而非的答案完全没有参考意义,徐起阳只得放她回去,并嘱咐她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倥城,准备随时接受警方的询问,她对此也没什么大的异议。   此外,作为龙炽的朋友,她交代了很多关于龙炽的资料。尤其是“可疑之处”一项,徐起阳看了许久,最后目光锁定到最后一句话,觉得似有不妥:   “‘具备犯案的心理条件’这句话应该由我们的心理专家证明,你不能这样妄下断言。而且这可是负面证词,对你的朋友很不利。”   这时,安就站在他面前,正拿起包准备走,听闻此话又回过头:   “既然知道了龙炽的病,那么就把话讲开吧,龙炽的病完全可以算是精神方面的障碍,他本身是意识不到的。是的,他的人格另一面有明显的暴力倾向,这点我们几个朋友之中的谁都可以作证,可如果真的是他的双重人格中的另一面下的手,他就根本记不起任何事,我们这些他身边的朋友,不止一次地看见他的人格转变,也不止一次地看出他在事后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我希望你们能够在龙炽母亲到席后再询问他,询问他的时候也请尽量不要刺激到他,不要提双重人格这回事,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双重人格。我想龙炽的父母也会向你们做这方面的要求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   “而且,我的证词不利吗?我没觉得。”   徐起阳正在想这句话的意思,安就走了。他又翻了一遍笔录,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又说不上来。   莫名胸闷。徐起阳把笔录合上,刚才小王来报告,江瀚静已经下飞机了,他准备再次叫龙炽来一趟问问细节。   从警局的审讯室里出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是下午14点了,她也有些饿,但刚出警局大门,她就迎面碰上了文煜。   对于这个人,安的笔记本里有记载,短短一句话:个性奇怪,不守成规的女法医。   从两年前的蓝马山庄案开始,两个人就没有断过联系,安是殡仪馆的尸体美容师,文煜是法医,就服务对象来说,两人可以算得上是同行。有时候,文煜也会把一些死得很奇怪的尸体照片发给安,让她帮忙分析一下。   其实,她这次设计来警局,主要想见的就是她。   果然,文煜老熟人一样地拍着安的肩膀,邀请她去吃午饭。   安故意婉言谢绝,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文煜凑上来,神神秘秘道:   “你跟我一块儿去吃饭呗,我可以告诉你点东西哟~”   安和文煜分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从她那里,她得到了很多信息。   首先,那个凶手当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全程都是戴着手套操作的,楚德的尸体也是凶手等到蜡干透之后再操作的,唯一留下几点痕迹的地方还被凶手用小刀刮掉了。DNA也没有留下,电梯有太多人使用过,现场找到的毛发基本没有任何调查价值,楚德的指甲里也没有残留下犯人的皮肤组织,这要么证明犯人力量很大,一招就让楚德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要么证明犯人在抓住楚德的时候,楚德没有任何戒心,还没反抗就失去了知觉。在楚德体内也发现了大量的麻醉剂使用痕迹,尤其是舌头,布满了麻醉剂注射留下的针眼。   至于楚德本人,是死于强烈的疼痛引起的神经系统紊乱,致使无法控制呼吸,心肺衰竭而亡。   安舀着碗里的面汤,听着坐在对面的文煜一边吃面一边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第二个死者的死因:   “哎呀,就是电死的吧,嘴里含着一根老长的电线,被那电线电死的,就跟这面条差不多长,现场同样乱得很,到处都是电线。嘴上贴了……对,四层胶带,舌头上也都是麻醉剂针眼,我没带照片,否则我就给你看了,那舌头……啧啧啧,就跟那蒸馒头的箅子似的,全是眼儿……死亡时间?你也知道吧,就在那孩子在办公室里玩游戏的时候嘛,要不然老徐叫他来干嘛?这两个人偏偏都是在他在的那天晚上死的,话说,应该不是他杀的吧?长得那么帅啊,好可惜……”   安问她:   “那条狗呢?”   文煜口里含着一口面,艰难地咽下去,才说:   “啊,狗?你不知道?那条狗是楚德养的,在他的出租屋里养的,可能是杀主人的时候还想给他留个伴儿?谁知道,这凶手肯定是个大变态,要是在古代,等逮到他我肯定把他的事迹写在大木牌上游街示众,鸡蛋烂菜叶子肯定管够,砸不死这个王八蛋。”   “有什么眉目吗?”   文煜吸溜了一口面汤,斜着眼打量了安一下,突然凑近悄声问:   “你是不是也在调查这个案子?”   安点点头。   文煜把身子缩回来,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汤,说:   “那么我无可奉告。”   安一怔,立即了然,接道:“我点头的意思,是说我没在调查这个案子,我只是想让你继续说下去。”   文煜笑起来:“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嘛。咱们也认识有两年了,作为私人朋友我可以向你征询一下你对某个案子的意见,但要是你想插手干涉这个案子,我只能无可奉告。懂?”   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文煜也就接着说了下去。   这个案子的难点,在于线索的断裂,和犯人犯案动机的缺失。   动机就不用说了,楚德,王杰,在学校里的风评都不是很好,平日里也结下了不少私仇,但哪一件也达不到要杀人的程度,警方撒开大量警力网摸排楚德和王杰的人际关系,到现在还没有有价值的消息。   徐起阳本来想顺着麻醉剂购买的线索追下去,却发现这种麻醉剂并非是管制类的麻醉品,在市郊随便一个化工厂化工商店就可以购买到,警方甚至使用了人海战术,排查全市所有的化工商店和厂家,现在还一无所获,还不能确认这麻醉剂是不是在外地购买的,那样再搜查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这条线索,可以说是已经断了。   徐起阳想跟进监控这个线索,却发现有太多的嫌疑人太多的动机,一一排查起来相当棘手,直到现在还没有调查出来个所以然。   还有车辆,那上百辆小轿车和货车警方都一一排查过,只有其中一家运送日用品的货车司机交代,他是池小妹的小学同学,家又离得近,自从他工作的公司指定他专门为第五大**送日用品后,池小妹就经常搭他的便车进学校,这点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还对他的车做了技术检验——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没有任何尸体残留下来的痕迹。   对楚德的出租屋进行调查时,更是谜团重重,房间里还残留着他死前一天的活动迹象,那么他这失踪的几天是去了哪里?丝毫没有头绪。   还有那个新发现的尸体王杰,文煜验尸后确认他陈尸的储物间就是第一现场,监控从楚德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就修好了,监控中显示,从5月24日开始到那几个偷卷子的男生发现尸体,除了龙炽,没有人在行政楼7楼呆着超过1小时的,换言之,龙炽的嫌疑,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   安听了这些线索,脑中加速思考着,她还有一个想法需要验证,她探过身子,伏在文煜的耳边,轻声问:   “你记不记得,嫌疑人里面有个叫罗是豪的,他是不是……”   文煜一听完安的话,就乐出了声:   “你怎么知道的啊,他就是那个当年被削掉脑袋的小男孩……叫什么来着,哦,罗是严的哥哥,就因为当初他弟弟被关起来的时候,他的父母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告知那个老师他弟弟有严重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导致他弟弟惨死,他跟他父母关系一直都不好。哦,对了,楚德原来还私下嘲笑过罗是德命硬,克死弟弟之类的。”   和文煜谈话结束,文煜兴高采烈地回了警局,安则拿出手机,才看了第一眼,脸色就大变。   手机上显示着7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来自江瓷的短信:   “家里的老太太回来了,把龙炽带去公安局了,现在已到,我在询问室外面。”    第二十三节 黑化!爆发! 更新时间2013-7-3 13:36:14 字数:2539  安赶快把电话拨回去,江瓷刚一接通,她赶紧就问:   “他情绪怎么样?”   听起来江瓷正准备说话,一声踹桌子的巨响就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在骚乱声中龙炽的声音显得最为突出。那完全不同于他往日爽朗活泼的语调,是完全可以称得上狂躁的咆哮。   “你说我杀人?我杀他们干什么?有价值吗?他们配吗?”   里面的警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龙炽的声音更大了:   “我态度怎么了?嫌我态度不好你还找我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找死!”   随着他尾句的“你是不是找死”,刚才被踹了一脚的桌子被一把掀翻!   江瓷扔下一句“他回来了”之后,把电话撤离耳边拿在手里,跟着几个同样听到动静怕发生肢体冲突的警员一起冲进了审讯室。电话那边的安听着这边已经完全是一锅粥的状况,一把把电话挂上。   情况恶化了!   龙炽双重人格在警察面前爆发,无异于更加重了他的嫌疑!   她需要加快步伐了。   徐起阳完全没想到这个刚才还一脸疑惑地反复求证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列为怀疑对象的男生,只不过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的瞬间,眼神就全变了,凶悍野蛮异常,刚说了两句话,直接就冲上来掀桌子,一个铁制的双人桌被他一把扛起来抡到了墙上,咣当一声巨响,用来记录的文件纸张飞散了一地。龙炽的母亲,一个看上去落落大方得体稳重的女人,在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神色也带了几分惊惶,徐起阳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也无法对付自己儿子的狂躁,这时几个负责警局保全的警察破门而入,看到龙炽正用充满敌意甚至接近于杀意的眼神盯着他们,竟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脸还略显稚嫩的少年脸上,甚至有些,恐怖。   在他们这一愣神间,江瓷挤到了他们前面。她还是那张冰冷的脸,但看着龙炽的目光竟有些惊喜,这种不甚明显的情绪变化落在徐起阳眼里是很奇怪的,但现下的情况不准许他多想,他一挥手,示意内部保卫科的警察快点把龙炽制服,他现在对龙炽是双重人格这件事已经不持怀疑态度了,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无法把这两种迥然不同的人格驾驭得如此自然。   内保科的警察刚打算上去,没料到龙炽几步就跨了过来,一把抓起江瓷的手撞开人群就闯了出去,他冲上来的速度太快,又用的是蛮劲,两个人怎么拦得住他,他硬扯着江瓷的手,往走廊深处逃去。   转了一个弯,龙炽直接把碰巧迎面走过来的文煜推了个人仰马翻,越过她,两个人继续在走廊上狂奔,压根不理睬后面内保科警察的追赶和其他科室那些听到动静的人从门里探出来的好奇的脑袋。   江瓷就这样由他拽着,丝毫不反抗,她的手被龙炽捏得走了形,也没有抽回手的打算,原本戴着的耳机在奔跑中被扯掉了一只,掉下来的耳机线翻来覆去地抽着她的手臂,她也顾不上去整理。她知道他们两个人现在看起来就像疯子。   在这样杂乱的呼吸剧烈的奔跑中,江瓷听到龙炽在冲自己喊:   “小乙……跟着我走,谁都欺负不了你!”   转了两个弯,走廊到了尽头,没有路了。   依然没有减速,两个人谁都没有减速,好像在前面奔跑的龙炽有能力带着江瓷穿过那堵墙,好像江瓷相信龙炽有能力带她穿越那堵墙。   而在离墙还剩十来米的时候,龙炽猛地刹住了步子,江瓷仿佛刚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还没完全恍过神来,往前栽了好几步才勉强刹住了步子。   她回头再看龙炽,他那茫然的眼神表明,他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些什么了。   江瓷把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从龙炽手心抽出来,看着龙炽疑惑的眼神,江瓷整整衣领,用已然恢复正常的略带轻蔑的语气说:   “你不会忘了吧?刚才人家话刚问了你一半,你就非说你饿了,拉我出来说一块吃,忘了?”   龙炽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结果换来了江瓷的一顿关于他智商问题的刻薄讨论和几个势大力沉的暴栗。   对于江瓷来说,对付龙炽这号脑子不好使的人完全不需要什么特别具有技术含量的谎言,因为他相信她说的一切。   对于徐起阳和内保科保安奇怪的眼神和审讯室满地的狼藉,江瓷对龙炽的解释是,他们关于案子起了争论,是内部人员的冲突,而对着龙炽那张写着“我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的脸,徐起阳压了压心里的火,出于对龙炽的同情,含糊了几句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从龙炽的情况来看,已经没法接受审问了,至少今天不行。龙炽和江瓷先回去,江瀚静则被要求留下,她作为第五大学的教务主任,还需要接受警方的例行问询。   徐起阳跟她核实了一些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基本都是无误的,话题自然而然就绕到了龙炽身上。经过今天的事情,徐起阳大体上了解了龙炽的状况,但这反而加重了他对龙炽的怀疑,尤其是龙炽在举起桌子的时候,眼神和行动中都暴露出了严重的暴力倾向,而且那张桌子还不算轻,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桌子举过了顶,也就是说他是有可能在突然袭击的情况下将王杰和楚德置于死地的。   在问到龙炽的情况时,原本镇定的江瀚静又不能把持住自己的感情了,在她的话里话外,徐起阳都能感觉到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庇护和疼爱:   “龙炽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身体很好,各方面……都很好。可从他十一岁的时候,有天他从外面回来,就发起了高烧,烧了很多天,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缓过来,但性格慢慢地就变了,我们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确诊就是双重人格。可他心地很好,在……在那一面的时候虽然脾气很差,也很冲动,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去害人,他……在学校里打篮球,他的人缘非常好,不会做那种事。”   原本干练的事业型女性此刻像个家庭主妇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儿子,原本流畅的语言组织能力此刻也失去了条理。徐起阳可以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反复强调儿子的体育好,就是想为他刚才表现出的无比暴戾的攻击性做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他感觉到一丝恻然,毕竟这种心理疾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光是孩子自己,父母背负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对了,说到孩子……   徐起阳问了个与案子没太大关系的问题,单纯是出于个人兴趣:   “您觉得,您的女儿江瓷是怎么样的?”   令徐起阳意外的是,刚才谈起儿子时那显而易见的焦灼和关心从江瀚静脸上瞬间撤去,表情又回归了波澜不惊:   “小瓷吗,个性偏执些,没什么可说的,叛逆期的女孩子不大好管,好歹小瓷学习还算可以。”   判若两人的回答方式让徐起阳有些发呆。江瀚静似乎也无意把话题再继续下去,她或许已经从刚才的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即使再为儿子说情开脱也不会让警察对她的儿子产生同情,说不定还会言多必失,就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临走时还细心地拿走了龙炽刚才忘了带走的,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第二十四节 证据汇集 更新时间2013-7-3 13:36:43 字数:1781  安的手机上陆续传过来好几条短信,有来自夏绵的,也有来自shine的。   夏绵已经把从监控室里偷拿到的监控,从楚德失踪的那天,5月22日晚,到王杰的尸体被发现的5月27日早5点,尤其是5月24日到5月25日,整个地过了一遍,基本情况已经确定下来了。他把在这期间出入的所有人都用纸记录了下来。   整个录像看下来,出入最频繁,呆的时间最长的,还是曲尉,池小妹,巴雯,罗是德,还有龙炽这五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信息。   但从5月26号修好后的监控来看,只有龙炽在7楼里的办公室呆的时间最长,剩下的几个嫌疑人,连去都没有去7楼。   而在Shine那边,也已经陆陆续续发过来了几条短信,还附有很多张照片:   “1号,是顶楼。顶楼就住着这一家,没有其他的邻居。房间大约70多平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看样子户主是独居,盘碟碗筷包括拖鞋都只有一双,被子没叠,有个上锁的衣柜,满难看的,可能锁着贵重物品,家里有很多很多书,摆放很凌乱,基本从书桌到厕所暖气片上都有,类别也很杂,但相对比较多的是灵异玄学类的书籍。第二类多的是英语类地理类书籍。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和很多英语碟片,我打开了几盘,里面装的基本都是黄色影碟,话说这人可能是一衣冠禽兽,这个成语是这么说的对吧?”   “2号,为什么家在那么远的地方?跑一趟我都快累断气了,是间出租屋,分前后院的。你给的地址说他住在后院,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劲才躲过那位在前院里打麻将的女房东么?钥匙就放在外面的窗台,所以我就没撬,家里很乱的,被子都没有叠,卧室里到处拉着晾衣服的电线,上面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架。垃圾都打包了好几包了,卧室角落里有一个煎药的煤气炉子,还有一个砸碎的药罐子,抽油烟机几乎都能滴油了,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进他的房间,什么味道都有。垃圾我拆了,几乎全是方便面,其他的都是烟头,白沙啊,玉溪啊,黄鹤楼啊,还有芙蓉,八喜,各种各样的,烟草批发部么?摆在最上面的一桶还没吃完,剩了一大半,汤还没有干呢。此外我真是万分感激你没有告诉我警察居然也会来,我撒谎说门开着我是过路进来玩的。说实话撒这种谎简直是在挑战我自己的智商下限好吗。”   “3号,是个女人的屋子吧,也挺小,生活用品也都只有一套,是独居。不过杂七杂八的东西积得倒是很多,化妆品,衣服,反正看起来都满劣质的样子,香水是我最讨厌的那一款,总归是女生寝室里什么样这儿就是什么样。这个女人刚毕业不久吧,连床单用的都是学校里发的那种制式的床单……”   “4号……家里很空,就是特别空,又空又小,30多平米的一间屋,一张床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个桌子一个台灯一个看起来积灰了好多年的吸顶灯,别的什么都没了,这个吸顶灯黑漆漆的,多久没擦过了?……床上都快积灰了,这家人到底在不在这里住啊。你……”   安读着这几条短信,觉得shine已经是越来越没耐心了,她暗笑,估计这小姑娘是一边发短信一边咬牙切齿吧。   安没想错,shine就是一边发着短信一边不满地嘀嘀咕咕,在她看来这样无聊的工作还不如在考场多发会呆,这个工作量委实有点大,房屋分布几乎从南城横跨到北城,等她找到第四家的时候已经是5月27日下午3点了,连开锁的时候她都带着种恶狠狠的架势。   不过,她很快接到了安的回音。   看到安发回的短信,她愣了半晌,回道:   “没注意到呢,我再回去看看?”   很快新的短信息就回过来了,只有两个字:   “小心。”   听了江瓷对于警局里情况的一些描述,安冷静地思考了几分钟,她知道,现在的状况已经趋于复杂化了。   他们都知道,龙炽有双重人格,而那另一重人格暴力倾向实在太严重,虽然它每次出来的时间都很短,但就连他们这帮朋友都很难保证它会做出来什么事。   不过,她基本可以保证这次的案子和他没什么关系,因为犯人所展现出的缜密思维能力太过强悍,而龙炽另一个人格每次出现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他是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个案子的。   但这又是难以证明的,毕竟他们无法让警察相信这一点。这件事已经危及到他们的正常生活,而且还有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的趋势,那么就需要加快步伐了。   这个案子的犯人,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反侦察意识可能也差不到哪里去,警方掌握的证据很有可能也是寥寥几件,这已经演变成一场智力的博弈了。不管警方到底掌握着什么证据,她都要试着去抢先一步。   而且,楚德被杀的案子,已经有眉目了。甚至说,她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凶手的身份。   那么,王杰被杀的案子呢?知道了凶手,离真相还有多远?    第二十五节 二访行政楼 更新时间2013-7-3 13:37:10 字数:1930  5月27日,夜12点。   和前夜一样,安又进了行政楼。   这些天,因为警方时常要调查案子,来来往往,看门的保安也放松了警惕,她就趁这时候保安放松,才得以顺是利溜进去。   没有警察留在那里了,大部分物证都被搜集走,只剩下一根明黄色的警戒线,拦住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和储物室的门,门里面和门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通向生,一个通向死。   她站在王杰陈尸的储物间里,储物间里有一个狭小的窗户,有些肮脏,月光照进来也显得灰扑扑的,只能照亮小小的一方地面。只有一扇通向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安用手电照了一下,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打扫整理了,地上还残余着大量线状的灰尘带,这肯定是那扔了满地的电线留下的痕迹。进门左手边的墙上有个电灯按钮,她试着按了按,发现它早就坏了。   王杰是近些年才成为助教的,还没结婚,一个人住在教员宿舍里,凶案发生的5月24日和25日分别是周六周日,也正好是他休息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夏绵说过,王杰性格古怪孤僻,长相又普通,不爱与人交往,宁愿长时间泡在图书室里,也不愿去和人接触。所以他的同事都对他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他的课也没多少学生愿意听,所以在学校里,和楚德一样,他也是个不被人注意的存在。   安在房间中央,把双手反剪在身后,模仿着王杰被绑起来的姿势,跪倒在地: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被绑在这里?我要出去!可我出不了声了!怎么办?”   安的神色张皇异常,甚至带着种妖异的凄厉,就仿佛是她本人正经历着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她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王杰的痛苦,她也能看见王杰那时候所看见的一切!   “我被绑架了,我该怎么求救呢?”   她的视线移向窗外,月已没有昨晚那般好,正渐渐转为下弦月。   但要是在王杰被绑那晚,还是阴历十五,月亮肯定很明亮,透过那扇窗户,可以看见相邻的教学楼。   外面的一切肯定看得比现在要清楚得多。   安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走到储藏室的那扇肮脏的窗户旁,向下看去,却发现一个保安正在巡视校园,一束明亮的手电筒光束扫来扫去。   安立刻蹲下身,藏在窗台下,她可不想被保安发现,惹出更多的事情。   等一下,对了,保安……每晚都会来巡查校园吗?对,江瓷曾跟她提过,这个学校里的保安严格到有些变态,每晚都会轮两次班,每一班都需要巡查校园三次,防止学生中谈恋爱的小情侣缠绵到夜不归宿。   安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   房间上方有个坏了的吊灯,连电棒都没了,长久积灰的灯罩侧面,有一道淡淡的,几乎微不可察的擦痕。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摩擦过一样。   安立即兴奋起来。她发现的,很可能是这个案子的关窍。   她搬来墙角的一把椅子,不顾它随时都可能散架的危险,爬上去,细细端详着那道擦痕。   如果是这个样子……   那么……   电光火石间,安脑海中所有的线索都贯连成了一条线,从头到尾,楚德出了学校门,却不知为何死在学校的电梯里,王杰和楚德为什么会死在同一天,王杰为什么会死在龙炽身边而龙炽却不知道,楚德的死法,王杰的死法,罗是德,曲尉,池小妹,这些涉案人员错综复杂的关系……   一切都讲得通了。   她从椅子上跳下,把椅子搬回原位,拿出手机,按开上面的一个未接短信,来自shine:   “已经搞定。”   好的。一切尘埃落定。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嗯,你先别回家,先到第五大学来,对,夏绵读书的那个学校。我在哪儿?我就在第五大学行政楼11楼教导主任室,上次我们一起来玩的时候就呆在这里……你别问了,我现在不大方便说,具体情况你和shine联系一下,她会告诉你明天该怎么做的。”   挂下电话,她深深呼了一口气,等待加速的心跳平静下来。   突然,外面的传真机响了起来,在这寂静得只能听见心跳的夜晚,这响动简直称得上可怖。   安有种熟悉的不祥的预感,她倏地站起来,拉开储物间的门就向外走,还被警戒线绊了一跤,险些跌倒。   传真机里慢慢吐出一张纸,呜呜的声响,像是在痛苦地呕吐着,安没等纸全部从传真机中钻出,就一把把它扯了出来,纸险些被撕裂。   上面印着一行字:   “无需躲藏,因为你必得知晓你的过去。”   安把手伸进兜里,掏出几天前在公交车上读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另一张纸条,展开。   上面印着,“你又在等待什么呢?”   没错,这句和那句,又是可以连成一句话的。   和她的头痛一样,这些不定期寄来的,不知来自何处的传真纸条,同样的字号,同样的语气,同样的A4纸,都是陪伴她的老朋友,好像,就是谁在暗处悄悄窥视着她一样,洞悉她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想法,甚至每一个梦魇。   她抚摸着还微微发烫的纸张,再没有了当初坚持追查纸条的来源的想法,因为每次都是在做无用功。   那个人,没有姓名,不知性别,就像这传真机上苍蓝色闪烁不断的按钮光芒,不知道它想要传达的是善意的关怀,还是恶意的嘲弄。   不管如何,现在最大的困扰已经消除,这种小事情,渐渐习惯了就好了。    第二十六节 电梯惊魂 更新时间2013-7-3 13:37:57 字数:1925  5月28日早上8点半,距离凶案发生的那夜,已过去了三天。   简遇安,修,夏绵,龙炽,江瓷,一行五人,站到了行政楼楚德陈尸的电梯前。安面对着这电梯,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修,你进去看看吧。”   修直接按开了电梯。电梯门再度缓缓张开,只是有些缓慢,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这样迟缓的机械总给人一种不安感。夏绵提议道:   “修,要不然我也进去看看?”   修斜着眼睛看了夏绵一眼,问道:   “你觉得我一个人搞不定?”   夏绵温文地笑笑,丝毫不介意。这时龙炽又从一边冒出来,开始唠叨:   “修,你小心点儿啊,这个电梯经常坏的,我都被困在里面两次过,求救开关还是坏的,按它还不如多喊两嗓子。万一你要是被关在里面不用急,过大约半个小时它就自己开了,要是你强行开它的话搞不好机厢都能掉下去……”   “你是女人吗?”   修直接一句顶过去,进了电梯,电梯门却也迟迟不肯关上。站在电梯里的修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厢壁,按了两下关闭按钮,眼角余光扫到众人背后,不禁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他们后面站着徐起阳,文煜还有小王警官,似乎是来调查的。   “喂,你们在干吗?”   徐起阳因为连续多天熬夜,语气中的客气已经被榨干了,安向修扬了扬手,低声提醒他:   “警察,快点把门关上。”   修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语带讥刺道:   “警察,了不起啊。”   他用手抓住两扇慢慢从两侧伸出两三厘米却迟迟不愿合拢的电梯门,用力一拽,两扇门终于被强行拽动,开始慢慢闭拢起来。他点了上行按钮,随即很淡定地开始把电梯的顶部拆开,一个引体向上上了厢顶,电梯门在徐起阳眼前闭紧。徐起阳有些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隐隐有些恼怒,质问着还在原地的众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他是谁?”   安率先回答:   “我们检查电梯来着。”   “胡闹!这件事情你们不要再插手了。这样危险,也给我们造成麻烦!”   徐起阳伸手去按电梯按钮,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却一直在往上蹦。   不让电梯停留是让自己来不及制止,明白这一层的徐起阳认为这群孩子有些闹过头了,他正想训斥为首的简遇安两句,电梯里突然传来了怪声,像是什么东西锈住了,紧接着是几声巨大的断裂声。   安猛然扑上去用力扳电梯的门,夏绵也冲上前帮手,电梯门立即被扒开,一个黑色的物体从眼前瞬间直落而下,重重摔下B2层,下面一声巨响后,就是一片腾起的烟尘,一片漆黑。这声动静大到惊人,整个楼里都清晰可闻。   安扳着电梯门的手一直不松,她冲着空洞洞的电梯通道喊:   “修!”   无人回应,只有一圈一圈让人揪心的回声。   徐起阳一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住了,但他的反应也是迅速的。他冲后面围观起来的人群大吼:   “谁是负责电梯安全的工作人员?马上把电梯锁住!负责工具管理的把能用的救援工具拿来,谁腾一下手去打120……小王,你去!”他把头转向夏绵,“刚才……你们的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修,到了几层?”   “刚才我只看到电梯开到10层。”   夏绵据实以答,徐起阳却觉得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慌乱的迹象,他只是有点微微的担忧神情,似乎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电梯事故,并没有任何人身处险境一样。   徐起阳此时顾不了想那么多,马上拿出电筒,看见安也同样拿着电筒趴在边缘向下,移动着手电筒来回扫视。徐起阳俯下身,焦灼地问她:   “他怎么样?看得见吗?”   “看得见才奇怪呢。”   安的语气也淡然得太不寻常,徐起阳甚至有种自己是在杞人忧天的感觉。但这种时候他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他一边拿电话一边道:   “你们等一下,先打120,然后我下去救人。”   “你要下去?干什么啊?”   徐起阳愣在原地,龙炽的问话开始让他摸不着头脑了。龙炽清清喉咙,对着黑洞洞的电梯通道里喊:   “修!你在不在?没死的话吱一声……吱一声……”   “我靠。”电梯通道上方竟传来一个男生冷冷的声音,“你是扫把星啊。”   “我又不知道它真的会掉,修你也太重了,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机厢都能被你踩掉了。”   声音沉默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忍耐:   “你别说话了。”   “恭喜你啊,你死定了。”   江瓷在一边幸灾乐祸。果然,另一部电梯开始向上运动,又回到一楼,修双手插兜走出来,腰间的皮带上伸出一条长垂在地上的细而坚韧的钢丝绳,他拖着那条钢丝绳往出走了两步,顺手按下了皮带上的一个搭扣,细钢丝就像皮尺一样,瞬间就缩回到了修的皮带里。   徐起阳明白了那男生安然无恙的原因:电梯通道里一共有三部电梯同时运行,修应该是进入后,就立刻用皮带里的钢丝绳把自己固定在了另一部相邻的、未启动的电梯的升降缆上,这部电梯失控跌落后,钢丝绳就能保证他不会受伤。   他好像刚才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走到安的身边,低声道:   “你说的没错。”   接着,他把自己的手从兜里掏出来给安看。   安了然地笑了笑,转头对徐起阳说:   “徐警官,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   她眼里满是淡淡的光芒,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和安心感,让徐起阳也不由自主地点下了头。    第二十七节 推理开始 更新时间2013-7-3 13:38:44 字数:1992  一行人坐着另一架电梯,到达了行政楼的六楼。   徐起阳很奇怪,她带这么多人来这个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六楼的图书室已经是近乎全空了,安在路过图书室时,有意往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她想看到的那个背影。她妩媚地一笑,带着徐起阳他们走到了会议室门口,朗声说:   “徐警官,请进,在这里说最好。”   她想,那个人应该是能听到自己的这句话的。   马上就要结束了。   简遇安站在办公桌前,她身后是其他四个人,她从包里拿出的几样东西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会议桌上。   徐起阳看着这阵势,跟法庭正式呈交证据差不多,有些疑惑地等着简遇安对这些东西做出解释。   “我说出我的猜想之前,我还想问徐警官几个问题,可以吗?”   徐起阳点点头。   “案子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对吗?”   徐起阳没说话,表示默认。   “整件案子从头到尾,一共有罗是豪,池小妹,曲尉教授,巴雯,张大纳,龙炽六个嫌疑人出现,对吗?”   徐起阳这下知道了安对这个案子的了解程度很可能不下于自己,他没打算去问她这么关心这个案子是想做什么,只点头表示肯定。   “罗是豪暗恋池小妹?池小妹崇拜着曲教授,楚德公开追求池小妹?王杰虽然和池小妹没关系,但常去图书馆对吧,他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徐起阳思索的样子,她就自顾自讲述下去:   “大部分的嫌疑人,都与池小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相信这不是偶然,池小妹这个人物,就是整个案件的中心点。”   “我第一次见到池小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但我在惹恼曲教授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曲教授和池小妹一样,在情绪激动兴奋时耳朵都会变红,这让我注意到了他们的耳朵,同样的,他们的鼻子都相当高挺,这些都是显性遗传,所以我推测,池小妹有可能是曲教授的亲人,侄女,外甥女,甚至是女儿。”   徐起阳一怔,转过头去看文煜和小王,他们俩也是一副奇异的神情,小王喃喃问:   “我们没调查到有这个情况啊?”   安微微一笑,说:   “我是托江瓷的福,因为她上周刚整理过教职员工的体检资料,记得很多教职员工的信息,果然,曲教授的血型和池小妹都是O型,我调查了池小妹母亲的血型,也是O型。因为O型血的人和O型血的人只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这坚定了我的看法,我还想办法取到了曲教授扔掉的旧烟斗和池小妹的头发送去了DNA检验,结果显示,他们必定是父女。我还去看了曲教授的别的资料,婚姻一栏显示是离婚,亲眷一栏则没有填写,学生们也都知道,曲教授早在18年前就因为夫妻关系不和离了婚,那时候5岁的池小妹恐怕是归了母亲抚养,结合我判断曲教授重男轻女思想严重,那么他很可能不愿意认自己的女儿,而池小妹,相对来说很明显地,非常崇拜曲教授。”   几个人相对无言,静静听着简遇安的分析。会议室里只能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安的叙述推理:   “我无法判断池小妹是否知道曲教授是自己的父亲,不管怎样,她都是深深地崇拜着这个男人的,源于他的学识,修养,还有那与生俱来的父女间的羁绊。”   “再说回曲教授本身,他即使再重男轻女,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血浓于水这个词是从基因里带来的,他对池小妹还是抱有一份感情的,不然的话,他不会在进入创作期后,其他人都不见,只见池小妹一人。”   “说完这对关系,再说到其他几个相关的人,罗是豪,巴雯,还有死者楚德。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与池小妹有着联系,罗是豪,暗恋池小妹,当众表白却被拒绝;楚德更是以各种恶劣手段纠缠池小妹,巴雯虽然没有怎么跟池小妹当面接触过,可她的男友不断骚扰池小妹,正常的女人都会产生醋意的。所以我才说,池小妹是这个案子的中心人物。”   “但,”安话锋一转,把视线微微调转,余光投向门外,但只是一瞥,立刻就收回来了。   “她并不是凶手犯案的动机。凶手故意设计她,使她成为疑似的动机,是凶手吸引警察注意力的手段。池小妹本人,与案子无关,她只是案子完成的一个道具。”   “在刚刚接触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件案子到底有几个凶手?我的判断是,只有一个。”   “这些天调查下来,我相信你们警察肯定已经把所有嫌疑人的关系调查清楚了,每个人都跟楚德有过摩擦,但这些摩擦全不至于要置楚德于死地,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那么我想我可以提出一个猜想,凶手杀人,不是由于个人的恩怨,而是因为他扭曲的心理。”   “这些先暂且按下不表,我之所以之前不能确定凶手的人数,是因为楚德本来是出了校门的,没再看见他回来,他的尸体却出现在了学校行政楼的电梯间,这是为什么?是有人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运进来吗?这里就出现了一个自然而然的猜想,是不是有人帮助凶手,把尸体运进来?而尸体身上那些伤口,更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才能制造出来的,那凶手的数量更是难以确定。但,却有个简捷的方法可以制造这些伤口,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犯下这所有的案件,哪怕是个不怎么强壮的人。”   她面带一丝笑意,面向徐起阳,宣布道:   “我知道楚德和王杰是怎么死的。凶手运用的手法,还有动机,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听听。”   她停了停,酝酿了一下,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首先。楚德,是被电梯杀死的。”    第二十八节 谁是凶手? 更新时间2013-7-3 13:39:08 字数:1391  “更准确一些,他是被电梯缆绳杀死的,因为极度疼痛造成的心脏衰竭。”   “凶手把楚德用某种手段弄晕之后,塞上嘴,放在了电梯厢顶,用钓鱼线钢丝绳之类缠了好几圈在手腕上,吊绑在了缆绳的某一个凹槽中,卡死楔紧,为了防止他挣扎,把他固定栓死在缆绳上,还让他保持两腿摊平的坐姿,把他的双腿也绑死,把他的背部牢牢贴在电梯的缆绳上。”   徐起阳全身一震,安简单的描述已经有些让他背部生寒。   “只要电梯上下运动,缆绳就会随之运动。楚德的身体作为一个相对静止的物体,在缆绳牵拉的巨大作用力下,背部就会被摩擦出大量伤口。”   “为什么要用坐姿呢?因为如果用站姿的话,凶手担心楚德会因为剧烈疼痛而跺轿厢厢顶,一旦引起人们的注意,他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至于我怎么想到的……是某天晚上,我把一张照片举起来准备夹到细绳上,做出抬举的动作时突然联想到的,这种利用电梯升降产生的摩擦可以大量省去凶手制造伤痕的时间,这也是那些伤口深浅不均,有的地方只是轻微的擦伤,有的地方却深可见骨的原因。”   “至于证据呢,我已经让修进去看了,他告诉我,缆绳的凹槽里全是翻卷的肉屑。整个厢顶干净得不像话,很明显,厢顶曾经覆盖过一层蜡,后来被铲掉了。”   “我也做过实验,电梯门是可以轻松扒开的。”   “这个条件可以怎么被犯人利用呢?打个简单点的比方,如果让电梯停在三楼,而凶手在四楼,扒开电梯门,把蜡倒在坐在厢顶的楚德身上……”   修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徐起阳深深皱起眉,他的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推断。   “……据徐警官你所透露的,楚德早在死亡前三天前下班后就失踪了。监控只拍到他出了校门,是吗?”   “没错。”   “是他吗?”   “什么?”   “监控,明确地拍到他的脸了吗?”   徐起阳脑中嗡的一声,终于明白这些天来隐隐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监控!监控只拍到了和楚德身形相仿的人低着头骑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而根本不能确定那就是他本人!   看徐起阳的表情,安吐出一口气,接着说:   “没办法确认出学校的那人是谁。事实上,楚德压根就没出过学校,他在那天下班之前就被凶手控制起来了,或许拘禁在某个地方,凶手剥下他的衣服,打扮成他的样子,混出校门后,就立刻改换装扮,按照平日里的作息时间做该做的事情,等到他正常该到学校的时间他自然地返回,当然不会引起门卫的警觉。由于看门的门卫没有注意,你们只能根据监控,在他应该下班的时候,那人出现在那里,穿着楚德的衣服,骑着楚德的车子,戴着楚德平常戴的头盔,甚至和楚德身形相仿,也难怪你们会想当然。”   徐起阳皱着眉在脑子中筛过了几个嫌疑犯的身高,和楚德体型身高相仿的,好像是……   “罗是豪?对吗?”   安歪着脑袋打量着徐起阳的神色,得到他肯定的眼神示意后,她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   徐起阳冲口而出:   “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也有充分的动机。”   “他是没有,但这并不能作为给他定罪的证据。整个案子里,罗是豪是最容易招人怀疑的对象,他有动机,也有时间,还有体力,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证明他是最有可能犯案的,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被选择设定好了一样。”   徐起阳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噎住了,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一些原本看起来不大可能的事情渐渐开始变质,变得模棱两可难以看穿。   简遇安的眼神又向门口飘了一下,确认门口确实有人偷听后,露出了个一闪而逝的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容,问徐起阳:   “我有多高?”   徐起阳不解其意,答道:   “一米六七左右吧。”   安把身子向前勾起,做出佝偻状,低着头问:   “那这样呢?”    第二十九节 完美推理……以及突变! 更新时间2013-7-3 13:39:33 字数:3320  别说是徐起阳,连文煜和小王都惊了一跳,看着安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曲教授的佝偻身体,不寒而栗,霎时间,一切的疑点都随着这个动作揭开:   曲教授平常身高看起来有一米五多,但这是他驼背看起来的身高,倘若他直起腰来呢?   倘若他的腰肌压根就没什么伤呢?倘若他根本不是个驼背呢?   确实,除了动机未知,他符合几乎所有的作案条件。   他对这个学校的每个角落都足够熟悉,哪里会有人比这个在学校里呆了三十多年的老教授了解监控所在位置和电梯特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力气足够大,从他这么一把年纪还能把一大堆照片钉在墙上就能看出来。   对他来说,楚德身体常年有病,早就虚空透了,而王杰身高还不满一米六,在突然袭击的前提下,他是有相当大的胜算的。   而作为教授,他的思维足够缜密,给警方所布下的种种迷局也能够体现高智商。   而就算动机不明,刚才简遇安也提供了一个线索,池小妹是曲教授的女儿。   那么是由于护女心切吗?   不对,她刚才说过,池小妹也是个工具。这又怎么解释?   安把笔记向后又翻了几页,找到了一行,在本上敲了两敲,继续说:   “我怀疑他的身高,就是由于这些照片。”   她抬起眼,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顺着她的目光,徐起阳注意到了墙上满满的庆典照片,看起来像是第五大学校庆等重大全校性活动时拍摄的。   安走到会议室内、和会议室只隔一扇门的工具间里,取出放在角落里的一架A字梯,把它架开,显然是搁在角落里很久了,都有些生锈,但奇怪的是和整个灰扑扑的工具间相比,A字梯显得很干净,地板上的灰尘很厚,残留了一些拖动的痕迹,证明它曾经在近期被移动过。   把梯子架开后,安从口袋里掏出皮尺递给修,修会意,开始测量梯子的数据。他的手法很娴熟,横平竖直,基本刚对准测量一下就能报出准确数据:   “A字梯,高1米4。”   接着,他起身踩上那架A字梯,检查了一下钉在墙上的钉子,吐出一连串数字:   “那人不佝偻的话,身高在171.5~172cm上下浮动,腿的长度在87cm到88cm左右,坐在梯子上,加上他的上半身高度,最高可以达到2.24米,而从地面到墙上钉子的距离是2.19米,换句话说,在不佝偻的前提下,他才能把钉子以和墙面几近垂直的角度钉入墙内,否则必定会出现钉子从斜下方或斜上方钻入墙内的现象。”   安开口补充道:   “我已经向其他图书馆员工求证过,这架梯子就是曲教授钉庆典照片的时候使用的,正如修刚才所说,曲教授不可能驼背,他是装的。”   “这只是引起我怀疑的一部分内容。事实上,我跟曲教授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我在跟曲教授交谈时,他表现出很深的敌意,这没什么,一般人被人怀疑杀人时,不是语无伦次就是恼羞成怒,这都是人正常的情绪反应,问题是,后来我不小心把会议室的烟灰缸……”   她举起现在还放在会议室桌角的那只紫砂烟灰缸,接着说:   “……我不小心碰掉了,当时曲教授的反应很奇特,他隔了好几秒才看向那个砸在地上的烟灰缸,这就怪了,通常情况下,一个杯子摔碎在地上,正常人都会条件反射地去看,而条件反射时间大约是在0.2秒左右,而曲教授的反射弧实在是太长了,竟然足足隔了好几秒,就是这点,让我觉得,他是在扮演一个无辜者,由于太过专注,他甚至没有做出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会去做的事情。这是我怀疑他的开始。”   “再到后来,我得知池小妹和曲教授的关系,也怀疑过楚德对池小妹的骚扰是否就是曲教授的动机,然而很快我就否定了这点。我接下来会说动机的,先不要急。”   “是的,还有王杰的死亡。王杰的制服被曲教授用某种手段拿到手后,给楚德穿上,把警方的视线调转到王杰身上,在这之后,王杰的死亡,对警方和媒体的冲击力就更大了。”   “在我产生了楚德是被电梯杀死的猜想后,我立刻明白了王杰是怎么死的。这次犯罪的原理和宗旨很简单,都是相互连通的,就是借助外力置人于死地。楚德是利用了电梯,而王杰,则死于他自己之手。”   还没等徐起阳提出疑问,安就又向他发问了:   “徐警官,如果是你,你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你的手被人用钢丝绳和电线捆绑缠绕起来,被人绑起来,舌头被注射了麻药,暂时失声,但嘴没有被封住,你的脚勉强能活动,但到不了门窗之类可供呼救的地方,只能在钢丝绳半径可及的范围内活动,房间中央有根垂下来的‘灯绳’,你透过月光看见了它,你确定这个地方是你所熟悉的地方,因为你可以看见窗户外面的教学楼。虽然亮起灯来可能把绑架自己的凶手招来,但只要把灯亮起来就有可能有巡夜的保安看见而获救,权衡之下你会怎么办呢?”   徐起阳略思忖了一下便回答:   “自然是开灯。假若引来的是犯人,我也正需要问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引来的是救援的人自然皆大欢喜。”   “你怎么开灯?”   “怎么开灯……手和脚都被绑起来,既然有灯绳,当然是用嘴拉开……”   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明白了:王杰果真是被自己电死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抓住那一线的求生机会向外求救,在手脚都被约束的情况下,王杰用嘴拉扯灯绳,不料却为自己打开了地狱之门。   王杰含在嘴里的那根电线通了电,那根电线很可能是从某个地方接过来的,垂在房间中央,人在黑夜里视力会自然下降,哪怕有月光照射也很难判断出这根黑色绳子一样的东西是电线,下意识就会认定那是灯绳。   而且,王杰的嘴内被注射了大量麻药,口都闭不上,口腔内肯定会有大量的口水分泌,水是通电的良好导体,一旦被电,电流从口部进入,直袭大脑,不死也会落下终生残疾!   电线的位置设置得很巧妙,需要王杰以高跪姿才能咬到。而一般触电后,人是无法自主离开的,王杰触电后,因为强烈的电流,面部肌肉高度僵硬,直到他倒下,都松不开咬着电线的牙关,如果电线绑得松些,就很容易会随着他的倒下产生的重力而被从高处扯掉,混在满地的电线中,再也看不出端倪。   那夜,安发现的灯罩上的轻微擦痕,就是绑在上面的电线所留下的。   突然夏绵想起来了点儿什么,问安:   “电线好理解,藏在身上很方便,但蜡烛是怎么带进去的?这个不大好带吧?而且监控里,曲教授都只是在运送书而已啊,他几乎没怎么带过包……”   安笑笑,答道:   “最近五大在翻修图书馆,大量的书籍被运入运出对吧?”   得到周围人肯定的答复后,她说:   “如果把蜡烛提前烧融,做成书本的样子,再裹上书皮,混在书里面呢?”   这个猜想,在她第一次夜访学校的时候就得到了验证,她在垃圾站里翻了又翻,找到了一张散发着蜡烛气味的书皮,里面的书却不知所踪。   这张书皮现在就摆在会议桌上,放在一旁的,还有一小撮烟灰和一截烟草。   她把那装着烟灰和烟草的小袋子举起来晃了晃,说:   “我记得我曾经在曲教授身上闻到优质烟草的味道,这证明曲教授是吸烟斗的,这些烟草残渣也是属于曲教授的。可我在图书室的垃圾桶里,竟发现了一点烟灰,这烟灰会属于谁?楚德为了引起池小妹的注意,才在图书室里吸烟,5月24日那天,他恐怕又是如法炮制,这次他却被曲教授锁定为目标,我想曲教授应该是这么做的:他把一盒高级的烟放在图书室里,楚德看这盒烟没有主人,自然很高兴地拿过来便吸,而那盒烟草里,全部被掺进了麻醉剂,楚德吸完几根后就失去了知觉……之后,他就被绑了起来,期间,为了故布疑阵,曲教授还特意在楚德死前一天,即5月24日,到过楚德的家里,把强塞在他嘴里的烟和强喂给他的泡面丢在他家里的垃圾袋中,让警察误以为他在死前一天还在家里活动。直到楚德因疼痛导致呼吸衰竭死去,又被曲教授挂到了电梯里……”   “他的计划很周全,恐怕警察也在楚德的胃里面发现了方便面的残余,但问题是,曲教授是抽烟斗的,他不了解烟,所以,他买了高档烟而不自知,而这种高档烟,楚德根本抽不起。并且楚德制造的烟灰很难打扫干净,所以才留下了这些残余。”   “我相信,王杰也是用类似的方法被麻醉翻的,曲教授算好了药量,知道他必然会在龙炽在的那夜醒来,然后求救,然后死去……”   她第三次看向门口,门口的影子已经开始晃动,看来那位的心理防线正在崩溃了。   “当然,我有决定性的证据。”   她把那张沾满蜡烛味道的书皮举起来,那书皮被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折痕清楚漂亮。   她说:   “这种完美的折痕,戴着手套是折不出来的。徐警官,要不要送到警局里检验一下指纹?”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电梯到达的叮咚一声,shine娇美的声音从电梯间那边的走廊尽头响起:   “我过来啦,哎,你是……啊!!!!!!”    第三十节 虎口脱险(上) 更新时间2013-7-3 13:40:09 字数:3147  那撕心裂肺的惨叫让屋内所有人都一悚,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徐起阳第一反应就是去拔枪,但腰间空空荡荡,他这才想起自己是重回现场调查的,哪带有什么枪,他低骂一声,冲了出去。其他人紧跟在后面。   走廊里,曲教授,曲尉用一把刀死抵着shine的脖颈,shine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挣扎哭闹个不停,曲尉的脸色已接近铁青,但他还是有判断形势的能力的,徐起阳示意小王通知警队的手势落在他眼里,他顿时变得更加狂暴,刀刃一划,险些刺破shine的咽喉,shine经这么一吓,更是哭闹不休,和她的哭声相伴的就是曲尉歇斯底里的狂叫:   “把你们所有人的手机,不,通讯用的所有东西都扔掉!否则我杀了她!!”   曲尉狠狠用刀指着shine的脖子,或是因为紧张,或是因为愤怒,他的脸已经完全变形了,握着刀的手颤抖着,锋利的刀刃在shine的咽喉部位上下游动,因为颤抖,刀锋时不时划过shine的脖子,留下一道一道浅浅的刀痕,甚至有两刀已经划破她的表层皮肤,细细的血线流了下来,Shine却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似的,她尖锐地哭喊着,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脸憋得通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场面一片混乱,徐起阳,文煜,小王,包括简遇安在内的一群人,都按照曲尉所说,把各自的手机掏出来,交给了修,让他丢到了楼底下。双方对峙着,曲尉后退两步,他们才敢往前进一步,徐起阳反复喊着“放下她”“我们可以商量”,曲尉却根本听不进去,血红的眼睛中盛满了绝望的疯狂,从会议室慢慢挪向了逃生楼梯的方向。   徐起阳看出苗头不对:他没选择往楼下走,而是往楼上!   这很可能意味着他渐渐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他不再冷静地权衡利弊得失,而完全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曲尉挟持着shine一直退到楼顶的边缘。而边缘只有一个几十厘米高的水泥平台……   他要是被逼急了的话……   徐起阳咬着牙,边示意文煜和小王一起往后退,保持在让曲尉能产生安全感的距离上,边思忖对策。   这时他却听见龙炽低声问身旁的江瓷:   “梨子呢?”   “我记得她是今天早上三点半的航班!他妈的,明明计划是一会儿才进行的。所以说我不相信靠不住的家伙……”   江瓷骂人的时候语气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她正要扭头跟修说什么,突然住了口,徐起阳也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不知何时,他们后面站了一个容貌漂亮到有些虚假的少女。   木梨子冲他们露出儒雅温文的笑容:   “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零时四十分的航班。”   木梨子把手搭在龙炽肩上拍了一下,继而越过他径直走向劫持者,徐起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比其他人接近了曲尉将近两米。   “你是谁?别过来!”   曲尉的刀抵紧在shine喉咙边,仿佛这样能使他更安全似的。   木梨子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不动了,但她并没打算听从曲尉的指挥,她脱下了自己的薄外套,扔在地上,露出里面深蓝色的露脐吊带衫,又往前迈了一步,曼妙的身材显露无遗,连曲尉也忍不住直了眼。但也只是一瞬,他仍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向后退了一步:   “你要干吗?”   “我换她,可以吗?”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傻?谁知道你是不是警察?”   木梨子捡起外套,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丢在曲尉脚下,他看也不看,只警惕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只有十七岁,警察什么的就算了,那三个警察……据我所知今天只是来调查的,你放心,如果他们刚才跟你说有枪什么的,绝对是在骗你,想先稳住你,再想办法联络同伴,三个出来调查情况,而且要进入学校的警察,会配什么枪?就算是有,他们从你抓到那个女孩子到现在,还没有机会联系其他警察,所以有人质在手,你大可放心,至少现在除了这三个警察,没有其他警方力量介入,我们谈谈条件吧?”   徐起阳刚要说话,却被文煜拉住衣角,示意他别乱动,徐起阳作为警方的代表,如果随便出头,可能会进一步刺激犯人。   “条件?和你?”   木梨子的语调变得柔和温婉,带着种几乎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但与简遇安的能够让人感觉安全的目光又不同,似乎她相当长于说服劝慰,甚至是催眠他人:   “就是我刚才说的。你看,我们和警察并非同一阵营,我们只是普通公民,不想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你说对不对?你有需求,就是你想安全离开这里,我们也想安全离开这里,我们既然有相同的需求,通过合作又能达成我们各自的需求,我们眼下要谈的条件就是警方完全不能介入的了。我替她,让你离开这里。”   他似乎仍不能理解木梨子的意思,只反复地质问: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干吗?”   “我说得很清楚了对吧?我替她。她是我们的朋友,我了解她,她特别闹,也特别胆小,你如果带着她逃跑也许会给你造成严重的麻烦,而且,事后你怎么处理她?小孩子不懂事,她要是让你生气了,你还要分出精力对付她,这样也会不可避免地损害你的利益,她作为我的朋友,我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与她交换,我可以听从你的任何指令,绝对不会跑,再说,我也跑不了,我有心脏病。”   木梨子指指自己未化妆的脸,确实,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嘴唇隐隐发乌。她继续说: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提供逃跑的工具,你只用往你的左手边移动两米,用余光看一看,对,看见了吧,那里有一辆车子,银色的三菱,很普通的车型对吧,不会吸引太多人的注意。我已经把车门全部打开,周围也很开阔,从高处看一览无余,即使有埋伏,短时间内也很难迅速靠近车子,只要你带着我坐上车相对来说就很安全了,而且,你如果控制住我,你顺利逃跑的可能性非常高。”   “你什么意思?”   木梨子淡淡地笑起来:   “因为我叫木梨子,我是木天戬的女儿。   曲尉听见“木天戬”三个字,全身一颤,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木梨子。   “我父亲的社会影响力不是一般的,不会让女儿置身于随时可能丧命的境地中,在这样的压力下,警方也不会轻举妄动。不过,我的条件就是,如果你到达了安全地带一定要放我走。这是君子协定,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会遵守的。”   这算什么交换?明明是乱来,谁知道这个已经变态了的老头会干出什么事来?徐起阳暗骂木梨子举动的幼稚,但苦于曲尉手有人质,自己也没带枪,拿现在和曲尉的距离来看,就算他有什么危险举动,自己也没办法采取最及时有效的动作应对,文煜还在后面一直示意他“静观其变,或许她有更好的办法”,徐起阳何尝不想信任这个现在除了人质唯一离犯人最近的女孩,她相对于正常人来说确实理智冷静,但很难说现在会发生什么变数。徐起阳不想再有任何人牺牲了,更何况牺牲在这种已经丧心病狂的人手里,更是不值。   天台边,曲尉和木梨子的交涉仍然在继续: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呵呵,这个我可没办法证明,不过你觉得什么都没拿的我和拿着刀的你相比谁的胜算高?”   Shine又是一阵挣扎哭叫,曲尉狠狠勒了一下她的脖子,终于察觉到自己选择了一个并不怎么好控制的挟持对象,他用拿刀的手冲着木梨子一比划:   “你,过来,别耍花招。”   木梨子冷静地靠近了曲尉,曲尉看她已经到了自己附近,用未持刀的手制住梨子的脖子,同时转手把shine推向自己身后。   这一瞬,像是达到了什么目的一样,木梨子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刀正要架到木梨子的脖子上时,她突然一把疾速扣住他制着自己脖子的手,猛力将曲尉的手指向后翻折,曲尉吃痛,下意识将刀向木梨子的方向刺过去,木梨子一手翻绕卡着他的手不放,另一手接过他持刀的右手,借他的左手打了他右手手部的穴位,他的刀握不住了,咔的一声滑落到地,木梨子接着就是一个侧肘击弹出,正中他的下巴,甚至可以听到脱臼的骨头响声,她又一个侧踹踹中他的膝盖,曲尉的脸由于剧烈疼痛完全扭曲。趁他一时失去攻击力,木梨子一个前滚翻脱离了他的控制,同时一手抓住了那把刀,顺利脱身至距他三米的地方。   木梨子刚准备回头,突然听到身后拉动枪栓的声音,她随即一个灵巧的侧身翻,子弹打在她背后的地上,腾起一片细小的烟雾,木梨子迅速把刀劈手丢出了天台,然后马上转身举起双手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   那是一把五四手枪,枪口后面是灰头土脸极其狼狈,眼睛已经血红的曲尉。    第三十一节 虎口脱险(下) 更新时间2013-7-3 13:40:40 字数:3042  徐起阳他们也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谁都没料到这个人身上携带了两种武器。   局势再度急转直下。   而在如此险境下,被枪指着的木梨子竟然向安的方向瞄了一眼,笑了笑,看样子似乎压根不是在跟曲尉讲话:   “啊呀,看来你还真的做了充分准备了,还准备拿下你后给你做做心理疏导呢,这下怎么办呢?安,你可没告诉我会有这种变数,这下我没招了。”   简遇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曲尉那愤怒和痛苦交织的脸,和那颤抖的枪口。   曲尉苍老恶心的脸皱缩成一团,徐起阳知道木梨子刚才踹他膝盖的那一下是下了狠手的,估计就算最轻也是韧带撕裂,如果他没有拿枪的话,形势早就逆转了,可既然他拿了枪……   文煜凑到他耳边,低声告诉他她已经趁木梨子跟曲尉交涉的过程中偷偷借了安的手机,让小王偷偷离开,跟队里取得了联系,队里已经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应该马上就会赶来。   曲尉胡乱地拿枪指着人群,最后,枪口还是瞄准了还在笑得神秘的木梨子的头部位置,看着她轻松到有些蔑视意味的笑容,曲尉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你别动!你们都别动!!尤其是你!你要动了,我就杀了我后面的那个小鬼!!!”   曲尉向后退去。他刚才留了个心眼,把shine甩到了自己身后,实际她还未脱离自己的控制,shine只要想逃回去必然会经过自己的身边,到时候再把她抓回来绰绰有余。从开始他就没想把shine放回去,对他来说,有两个护身符比有一个更保险。但既然出现了意外情况,曲尉想要把她再抓来,趁警察大队人马还没到。   徐起阳看见曲尉的动作,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心里暗骂他老狐狸,但他却意外发现安他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龙炽低声说:   “妈的我还担心shine挣扎得那么厉害是想把他捅死,这下就好了。”   “什么……”   突然,一把刀子从后方直直插入劫曲尉的小腿,一股热血从刀口流到了他肮脏的布鞋上。他吃惊地回头看,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shine坐在天台边,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毫无刚才的恐惧神色,她把玩着手里的另一把刀子,变戏法似的把刀身轻轻一捻,刀竟分为三个小刀片,她把刀片夹在指间,示威性地笑着摇晃着手指,随即一个甩手,三片刀片准确无误地插向离曲尉的脚有三寸远的地面,又被地面反弹向四处分散。   曲尉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步。   趁着曲尉分神,木梨子猛上前一步,左手一把抓住枪身扭向一边,让枪口偏离了原来的射击轨道。曲尉死死握住握把不松手,在争夺中,不知是谁扣下了扳机,三颗子弹接连呼啸着从木梨子头旁擦过,她一咬牙,右手一个直拳正中他鼻梁,紧接着就是一个膝顶顶中他小腹,她握着他拿枪的手,迅速从他身侧绕至他身后,故技重施,用他自己的手制住他自己的动作,接着就是一肘直捣在他的后背上,曲尉终于松开了拿枪的手,木梨子就在他松手的刹那立即夺枪在手,然后狠狠一脚蹬在他的背上,他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徐起阳和小王刚想冲上来,却见曲尉挣扎着向天台外爬去,他本来就距天台边不远,他一只手已经扒上了天台的边沿,只消一翻身就能滚下去,这下他们又不敢妄动了,怕刺激到已经濒临疯狂的曲尉。之前徐起阳的办过的案子中,有过犯人为了逃避警察的追捕选择自杀的先例。他只能冲距离曲尉最近的木梨子大喊:   “按住他!别让他跳!”   木梨子却没做出任何具体的反应,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曲尉保持着一只手扒着天台边沿的姿势,不再动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拿着书,穿着古式长袍,满口道德义理的瘦弱退休学者了,他缩在地上,像一滩烂泥,枯瘦的手指扳住天台边缘,弓起身体,用接近扭曲的声调尖叫:   “我……是在帮他们,帮他们出头啊,他们活着,却没人看他们一眼,像是垃圾,草芥一样,那样怎么能叫生活呢,那样明明是地狱啊。谁能救救他们,你们谁还记得平常的他们?是我啊,我让他们能够出头,看,所有的学生老师都在谈论他们,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他们的照片,他们终于为人所知了,为什么,他们和你们都不感激我?为什……”   木梨子似有不满地挠了挠耳朵,一副嫌吵的表情:   “闭嘴,你这个秃头。”   木梨子安静的声音响起来,曲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她,渐渐变得愤怒:   “没礼节!混账!叫我先生!我是教授!”   “抱歉,我刚从国外回来,还不大习惯日常对话中对人用敬称。请闭嘴,教授先生。”   木梨子语气谦恭温和,却慢慢抬起了拿枪的手,把枪口对准了曲尉的头。曲尉瞪着枪口,浑浊的角膜颤抖着,半晌也挤不出一个字。木梨子微笑道:   “如何,教授?您是研究古汉语的,我是学心理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就跟您讲讲我的见闻吧。我见过很多病人,他们都有同一个毛病:把自己的痛苦、悲伤、高兴等感觉无限放大,却忽视周围人的感觉。这是自我意识过度膨胀的表现。如何打消、或者说如何减少他们这种无谓的感受?必须要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身边同样也存在着能够感知喜怒哀乐的人,他们感情的丰富程度与自己相比并不会少,换句话说,体会到了别人的痛苦与愉悦,才有可能明白自己的感受是多么微不足道。”   “但如果是无法消解这种自我意识膨胀呢?我告诉您一种病,叫做夸大妄想,就是自我意识过度膨胀后所形成的精神疾病之一,患者们总认为自己是神,认为自己具有强大的能力,知识,才能,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世界上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教授,您受人尊敬,你一生受人尊敬,所有的您的学生见到您都要九十度鞠躬,都要向您用最谦卑恭敬的态度问好,您的同事甚至都对您敬慕有加,校长对您也礼让三分,即使您退休后来当图书管理员,还是有人恭恭敬敬地喊您先生。教授,我想您是被宠坏了。宠到您成了一个精神病。杀人是您做的吧?联系媒体是您做的吧?您酝酿这个计划很长时间了吧?从您开始装作驼背算起,哦,已经三年了,您恐怕没想过在三天之内就被人揭穿吧?”   曲尉往楼边又挣扎着爬了几厘米,却好像再也爬不动似的,瘫软着身子,从鼻子里呼呼地出着气。   “教授先生,那些被你杀掉的人,那些在你手下颤抖乞怜的人,就像我现在在你面前一样吧,俯视着你,可以决定你的命和命运,我告诉你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吧,我觉得我随时都可以杀掉你或者放掉你,你已经整个属于我了,我觉得我现在像个上帝,决定你卑微的人生……”   曲尉核桃一样皱缩的脸颊抖动不已,他用女人一样尖厉的声音嘶吼:   “不是!我想救他们!他们不是得到了关注了吗?你看啊,你听啊,全校,全市都知道他们的名字了,我是在做好事……”   木梨子像根本听不到他恶心的声音一样,自顾自往下说:   “……我可以决定你的人生呢,我要不要开枪,全在我,不在你。如何?现在体会到那些人绝望的痛苦吗?你现在想自杀是吗?我完全可以让你自杀不成哦,你会死在你自己的子弹下,连自杀都办不到。你信吗?”   曲尉扭动着身子往天台外又爬了几厘米,然后,转过他被泪水、鼻涕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脸,状若疯癫地大笑道:   “那你开枪啊,当着警察的面杀掉我啊!你敢吗,不敢的话……”   木梨子往后退了三四米,唇线往上轻扬。   她极其冷静地扣下了扳机。   砰,一颗子弹撞上曲尉的额头,他的神情还保持着刚才看见木梨子真的扣动扳机时的惊愕,他全身一颤,接着就像一滩真正的泥,瘫软了下去。   徐起阳几乎傻眼。木梨子熟练地把枪一转,把枪交到徐起阳手里,看着他的脸色,轻轻一笑:   “空弹。”   “什么?”   “他的弹夹里全是全形空包弹,刚才我已经跟他保持了七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射的还是还是他头部坚硬的骨头,他死不了的,顶多脑震荡。”   徐起阳这才想起刚才手枪走火时打出了三枪,之后木梨子就直接从单纯夺枪变成了暴力抢夺,应该就是怕他察觉到枪里的子弹有异吧。   他看着木梨子和安轻快地击了一下掌,微微苦笑着摇着头叹一口气:   “这群年轻人啊……”   警车的声音从远处呼啸而至。    第三十二节 短暂放松 更新时间2013-7-3 13:41:05 字数:2919  “梨子姐,你刚才太帅了啊!”   从天台下来,shine就兴奋地拖住木梨子的手说个没完,她的脖子只是被划破了两个口子,血流了一段时间就不流了,伤口也被贴上了创口贴。木梨子宠溺地拍拍shine的脑袋,转而半开玩笑地对安抱怨:   “我猜你就是故意的。当初打电话来说什么让我提前回来后就到夏绵的学校来,到时候很可能有危险的事发生,必要时候让我假装是路过的学生被犯人挟持,犯人还有可能带枪,是否有枪就让我看shine的动作行事。结果我来了之后吓我一跳,shine居然已经被人劫持了,还哭得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明明她的蝴蝶刀玩得那么好。要不是看她边哭边冲我做手势示意我他身上有带枪,我肯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了。安,好歹你把剧本排出个大概再告诉我啊。”   安按着左眉骨,道:   “那时候shine进到曲教授的家里,就在他家的灯罩上发现了古怪:整个房间给人强烈的简洁感,却存在着一个熏黑了的吸顶灯,就是这点让我产生了怀疑,让shine去了第二次。shine把灯罩拆下来,就在里面发现了枪,她打电话告诉了我。我找了你平常去靶场练习用的五发全形空包弹,让她带在身上。在她被挟持后,她果然发现曲教授身上有带枪,她挣扎也是得到我示意的,这样,她就可以在挣扎中悄悄调换掉那五枚子弹,还算比较幸运,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我们这里,没注意到shine调换子弹的事。”   “但我又怎么能事先预料到知道他随身有没有带枪?只能找人试探一下,没想到还没等我确认他有没有带枪,警察就来了,计划一下子被迫提前,shine直接被他抓走了,只能让shine先委屈一下。让你们冒险了。”   “倒不是说这个啦。”shine插话了,“我不觉得危险,反倒他比较危险,你们看见没?他抓着我的时候,我的手心里已经夹着我的蝴蝶刀了,我有把握在他伤害到我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话说……队长,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还有时间拿他的DNA去验?我记得DNA出来的时间少说也要一两天啊。”   安有些狡黠地道:“我那是诈他呢。我哪里有时间去验他们的DNA?那是我为了让他现出原形说的假话。我只知道他们的血型和面相,根据这两点做出了他们是父女的推断,因为这是可能性最高的,不是吗?后来他的举动,无异于默认了我这个推断。”   她话锋一转,语调中竟有了几分遗憾:   “不过曲教授还真是高智商,这件案子他几乎做到了完美,不管是细节处理,栽赃陷害,利用监控转移警方视线,让媒体来分散警察注意力,还有把池小妹搬出来干扰警方对于杀人动机的判断,样样都达到了目的,而留下的证据实在是寥寥可数。我那些推理其实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是把多个事实串联起来而提出的一种最可能的假说,我之所以故意让他听见,还是存在了赌的成分,倘若他真的够冷静,他完全可以咬死也可能是罗是豪杀的人,毕竟罗是豪确实是没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的,那我的计划就失败了。而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他确实是智商高但情商低,当听到我拆穿他的计划中最重要的设计,他就接近崩溃了,而shine这时候正好过来——其实我算的是木梨子会比shine先到,而这点出现了偏差——刺激了他,这件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木梨子笑笑,说:   “好了不提了。话说回来为什么警察没叫我们去问话?干这种事情,还当着警察的面,至少也得挨顿骂吧?”   安答道:   “我已经跟警察说过,我们明天再去警局做一下笔录讲一下具体过程就好。现在我们这边一个人有轻伤且受到惊吓,一个人刚刚从国外回来,再者我们也算帮了他们一个忙,他们没什么理由一定要在今天留我们。今天我们还要给你接风呢。”   龙炽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插话:“梨子你回来就好啦,我都想你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瓷扯着领子拽回了身边挨训:   “呸,你还有脸说,愚人节那时候要不是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跑梨子家门口躲起来趁她开门跳出来吓她,她心脏病会发作吗?你以为她愿意被吓得心脏病复发然后去苏黎世做心脏全面检查?她是去休养的,不是去观光。”   “……呃……”   木梨子看着这对依旧是一副冤家模样的兄妹,笑着打圆场:   “呵呵,没事啦,我不都回来了吗?”   龙炽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梨子,苏黎世好不好玩?”   “我拜托你了能不要这么丢人吗?当年清政府就该把你摆大沽炮台上当吉祥物,我不信就凭当年八国联军的炮,还能把你的脸皮轰破?”   安拉起木梨子的手,对大家说:   “今天晚上我们去‘而已’聚一聚,算是给梨子接风。”   修没说话,表示默认,夏绵,shine,江瓷和龙炽都表示赞同。木梨子望着这群熟悉的朋友,心里感到这个月来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啊。”   她顿了顿,一下想起来了某件事,脸色稍变了变,转身对安说:“安……”   安却轻轻捏捏她的手腕,低声道:   “有事改天再说。”   “你……”   “改天。”   木梨子看着她这个聪敏异常的朋友,深吸一口气,换上自己标志性的儒雅笑容:   “好,改天。”   “而已”是个颇具格调的酒吧。白天这里是专售咖啡的咖啡屋,招牌挂的是“如此”,一天清两次场,傍晚六点清第一次,关闭一小时后,在七点重开,之后只提供酒类,成为一个单纯的酒吧,招牌也换成“而已”,一直开到第二天一点打烊。   这里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墙上挂着一把破旧的断弦木吉它,墙边放着很多巨大的木头啤酒桶,上面刻着繁杂的德文。天花板上有转动的水晶球,角落里是画着抽象画的木外壳空调,墙壁上游走着蓝色或银色的光斑,地毯都是手工编织的。有的区域挂着旧的生锈船锚,沙发式样相当古老,底部和沙发腿上缠着锚链,有的区域点着十七世纪昏暗的煤油灯,摆放着中世纪的雕花铜桌,有的区域点着一芯烛火,桌子一角画着猩红色朱砂,墙壁上镶嵌着古老印度人像,有的区域毫无人工光源,只有一盏装满萤火虫的透明纸灯,周围满是青草香味。每个区域都有木制的隔断,每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座位。   安的业余时间基本都在这里工作,是一个还算有点小名气的驻唱歌手,自然,这里也变成了安他们七个人的室外集合地。   那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修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滴酒不沾;木梨子跟大家讲了自己在苏黎世的生活,当然略过了遇见跟踪狂的事情;龙炽一直啰啰嗦嗦地跟大家讲冷笑话,江瓷就在一边专门吐他的槽;夏绵被大家硬逼着讲他跟他的女朋友卓格格之间最新的八卦;安告诉了大家自己在公交车上碰见的失窃事件,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完全凸显了简遇安处事最鲜明的特点:总是用最冒险的手段做最危险的事情但每次都能成功。大家也讨论了一下如果自己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办。   夏绵:“我会站出来当场说破。”   Shine:“把小偷偷来的钱包再偷回去放到失主的包里,再把小偷身上的值钱的东西,钱包啊手机什么的偷出来悄悄扔掉。”   木梨子:“我会装作偷失主的手机,然后故意被发现,然后就告诉失主和车上的所有人是那个小偷骗我说他认识那个人,让我帮忙把他的手机拿出来,作为证明,之前我就帮他把钱包拿出来了,那个小偷搜身后绝对会被抓,就算我跟他一起被抓到警察局,我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因为我确实是路人,和他毫无瓜葛。”   修:“装着因为刹车被他撞,揍他一顿,直到他把钱包掉出来。就算有刀,能扎到我也算他本事。”   江瓷:“我把龙炽推到那个人的身上,把他撞到地上之后就找机会让他偷的赃物掉出来。”   龙炽(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会报警。”   简遇安,夏绵,江瓷,木梨子,修,shine:“……”    第三十三节 灵异传说的真相 更新时间2013-7-3 13:41:51 字数:1764  第二天,大家都到了警局接受了问询,做了笔录,回来之后各自回家,安也不用再给梨子看家,回了自己租住的屋子。   她把那张写着江瀚静名字的书单从包里拿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把它揉碎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张书单上,记录着江瀚静大量借阅了精神治疗类的书籍,尤以双重人格的治疗为主。   她当时找到这张书单时,就怀疑上了负责图书管理登记的曲尉,因为只有他能够光明正大地接触这些图书借阅单,它被单独丢在垃圾桶里,就证明曲尉曾仔细地看过这份书单,再加上一些看似不经意的打听,就能得知江瀚静主任的儿子龙炽患有双重人格这件事,那么他就会有意选择龙炽单独呆在学校里的日子犯罪,从而把罪责栽在龙炽的头上。   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满足自己那所谓的上帝救赎心理,连一个无辜的学生,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如此无良地加以利用。   对了,池小妹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这些天她非常忙,她跟那个小学同学货车司机已经秘密谈了两年的恋爱了,终于敲定要在今年七月份结婚,她已经请假回去准备婚礼了。   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会有多伤心?   但愿她永远都不知道曲尉是她的父亲。   至于罗是豪这个奇怪的人,安在27号,也就是完成推理的前一天把他约了出来,她表明自己没有恶意,自从两个人在图书室里共过一次患难,罗是豪看起来也很信任她,他向安讲出了自己真实的心迹:   自从弟弟因为坠楼死后,他无法原谅父母,更无法原谅那个把弟弟关在教室里的老师,就常去给那个老师送一些匿名的书信恐吓他,还把他的衣服用红蜡抓满手印,想要吓吓他,没想到那老师惊吓过度,吞安眠药自杀,他从那时起就感觉恐惧,他下意识地把自己与外在世界隔离开来,生怕被别人窥破他的秘密。他开始迷恋玄学,想通过招魂一类的手段找到那老师的灵魂,向他道歉。   所以,他在很多个夜晚频繁地到弟弟和那老师死去的地方,是为了忏悔和自我惩罚。包括隐瞒是楚德推自己下楼的事情,也是因为他认定轮回报应的存在,自己害了那个老师,是应该被这样惩罚一次的。   他碰上简遇安的那天,他手上浓烈的香烛味道曾经让安产生了对自己判断的怀疑,然而通过这次谈话,她解除了这种怀疑。   在两人分开之时,罗是德说了一句话:   “我的过去时刻在干扰着我的现在,我也不知道它还要干扰我多长时间,但我得学着摆脱它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释怀的过去……吗?   那,自己的过去,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自己就连记忆,也是一片空白?   江瓷再次按下手里微型录音机的按钮,里面江瀚静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天,她为了知道警察问了些龙炽什么,把自己平日里用的微型录音机塞到了龙炽的衣袋里,龙炽忘了拿衣服,是母亲把衣服拿回来的。她也顺利拿到了她想要的录音。然而她没想到,在录音的结尾,她听到了这两句话:   “龙炽……以前……各方面都很好……”   “……小瓷吗,个性偏执些,没什么可说的。”   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把玩着自己的耳机线。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门口传来了龙炽刻意压低嗓门的声音:   “小瓷?你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江瓷从床上翻身坐起,说声“进来”,龙炽就把门推开,露出一个脑袋,他问:   “小瓷,你饿吗?要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夜宵吗?”   江瓷一撇嘴,说:   “你说什么?你又要到厨房去做化学实验?上次我不知道你在厨房里做了什么,但后来厨房里的味道闻起来就像公园厕所。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实验的原理吗?”   龙炽可怜巴巴地趴在门口,一动不动,像只受了委屈的金毛猎犬。   江瓷无奈地摇摇头,问:   “是你饿了吧?”   龙炽立刻猛点头,江瓷从床上下来,就向楼下的厨房走去。   龙炽想跟上来,却被江瓷赶了回来,她的理由非常充分:   “你又要观摩学习?得了吧,每次你观摩学习都是在变相地拆厨房,说是要帮忙,切个胡萝卜恨不得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我是去做饭还是去照顾你?”   龙炽乖乖地退回客厅去打游戏。   江瓷准备打个虾仁汤,她听着客厅里游戏机噼里啪啦的声响,拿着一袋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没化冻的虾仁,发了片刻的呆。   她决定,等会儿回卧室的时候,就把那段录音删掉好了。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隐秘的秘密。   这时候,安回到了殡仪馆,开始了自己每天的工作。   江瓷在厨房做夜宵,龙炽在客厅打游戏。   夏绵正在读书,厚厚的一本民法,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   Shine在自己家里。她换回了那身男生的装扮,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蝴蝶刀的投掷。   修在擦拭他的摩托车,细细地抹遍摩托车的每个角落,好像那就是他最爱的情人。   木梨子呢?    第三十四节 恐怖真相……(第一卷终) 更新时间2013-7-3 13:42:17 字数:4466  晚上,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梨子一个人。这次的案件她虽没有亲身经历,但最后那段惊心动魄的搏斗和曲尉的话又让她有所感触,她用电脑写着对曲尉的心理分析:   “潜意识是种奥妙无穷又恐怖的东西,大多数心理疾病都源于潜意识的异变,扭曲的潜意识将会造就一个又一个的心理问题,所以,尽己所能地控制好‘野马’……”   木梨子写到这里,眉头稍稍拧蹙,想问的事情又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轻轻敲了两下鼠标右键,把文档页面切换成了聊天界面,她的网名是“梨子树”,对着网名是“随遇而安”的好友发送了消息:   梨子树22:30:28:安,你睡了吗?   随遇而安22:31:25:还没。你还好吧,昨天的事实在是太危险了,让你们都冒险了,是我不好。   梨子树22:32:23:好吧,我接受道歉。我刚回来就给我下这种苦任务,还让我扮成个暴力狂一样的角色,明明修比我厉害得多,你不舍得使唤他?   随遇而安22:33:12:如果我是劫持犯,如果说一定要交换人质,一个看起来柔弱的美女和一个一看就很不好对付的年轻人,我肯定选那个美女。   梨子树22:33:26:……承蒙夸奖。不过,安你也是,干嘛教我说那种话?我是心理咨询师,在那种情况下应该劝导他才是,这要是让我的患者知道了,还以为这种粗鲁的疏导就是我的治疗风格,那你还让我怎么干下去啊。   随遇而安22:33:35:呵呵。你放心,这事情大家不说是没人知道的。这么晚还联系我,有事吗?   木梨子略思忖一下,就把自己在苏黎世的咖啡室碰见跟踪狂的事情详细给简遇安讲了讲。她说了自己的推理,并把自己给那个跟踪狂照的照片传给了安。   安在她讲述的时候只是偶尔地“嗯”一声,并不插嘴,但在梨子把照片传给她之后,她许久没再给木梨子回信。   木梨子等得有些焦躁。说实话,在苏黎世的时候,她就有些焦躁了,起因就是那个跟踪狂。   木梨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只是觉得那个跟踪狂有些莫名其妙,跟平常她所遇到的搭讪的男人都不大相同,尤其是他最后趴在窗户边,神情诡异地对自己讲的那句话,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但在她碰上跟踪狂的第二天,苏黎世的报纸上就刊载了两起古怪的谋杀案。   一起发生在距离自己所住宾馆不远的另一家宾馆里。有一个住户被勒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据说是个来旅游的法国大学生,在苏黎世已经住上近一个月了,两周前被人控告在地铁上猥亵女性,但因证据不足被释放。他随身的财物没有丢失什么,在死者的遗物中显示他是一个学德语的学生,但他的随身物品里有假发,假胡须之类的化妆用品让警察很费解。他的死状极为怪异:他躺在床上,眼神恐惧异常,舌头上布满紫筋,嘴角却被人硬弯成了一个笑容,他的脖子上的勒痕呈杂乱交错状,是被某种特殊的绳子勒毙的。但这个凶器很快被发现了,是死者随身皮箱里携带的假发。发现的契机竟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一盘循环播放的录音带,著名歌剧《死屋》,其中的主人公鲍尔因为新情人偷看自己亡妻的遗物,认为其亵渎了自己的爱妻,盛怒之下竟用亡妻的遗物——一缕金色头发勒死了情人。要把犯罪证据留在现场是很需要勇气的,犯人不仅堂而皇之地留下了凶器,还把假发收拾得妥妥帖帖放在死者的皮箱里。警方由此认定凶犯就是留下假发的人,目的是在刻意挑衅警方权威,利用歌剧中角色的死亡犯案,制造恐怖气氛。   更让木梨子在意的是下一个牺牲者。那是自己碰见跟踪狂的咖啡室附近炸土豆片店的老板娘。据法医调查她胃内有大量镇静剂和安眠药的混合物质,在使用某种手段让老板娘喝下含有大量安眠药的水之后,凶手把她的整个头都泡到了沸腾的油锅里。等到邻居闻到奇怪的焦糊味发现尸体时,她的脸已经被炸得乱七八糟。现场的音箱循环播放着《波契亚的哑女》。在这部歌剧里,主人公哑巴舞女法尼拉为了反抗统治那不勒斯的西班牙公爵阿尔方索,在哥哥玛萨尼埃洛被杀后悲愤地跳入熊熊喷发的维苏威火山口自杀。若是凶手有意把油锅比作火山,这场杀人事件就可以跟杀死大学生的案件并案了。炸土豆片店的财物同样没有丢失,但只是那只折耳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两起诡异莫名的案件让苏黎世陷入了惶恐的气氛中。被杀的旅游大学生和炸土豆片店老板娘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换句话说,凶手很有可能是出自变态心理的无目的杀人。   对于木梨子来说,虽然两年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可以称之为屠杀的梦魇,但她相对于江瓷来说,对死亡本身的感受并没有那么敏感,她率先分析的是杀人者的心理:受害者的值钱财物均未丢失,而且两名被害者之间确实毫无瓜葛,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变态杀人,而且凶手性格自负,对自己的手段相当自信,证据就是他在现场留下了凶器和提示死者死法的歌剧录音带。让死者按照歌剧中人物的死亡方法死去,更是对他内心某种需求的满足。   木梨子并未在聊天中把这两件案件和自己所想到的事情告诉简遇安,她想听简遇安对于她遇上跟踪狂这件事本身的分析,她想弄明白这两件谋杀案是否真的和自己碰上跟踪狂的事情有关。此外,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有底线,有些事情是不能跟朋友分享的。   她的内心并没有她的外表那样完美。   这时,电脑上的聊天框又开始亮起来:   随遇而安22:57:14:你给我看这张照片,是因为你发现什么了吗?梨子树23:00:49我只是有点怀疑,你能从这张照片上看出什么?   随遇而安23:01:09根据你的描述,我在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出你是在当地时间上午十点左右照的,你在咖啡室里,碰见了一个喜欢易容的据你所说是跟踪狂的人。剩下的看不出来。   梨子把鼠标光标移到“喜欢易容”这个定语上,她的脑子一时间有些木,没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她回味了两遍,才隐约明白了其中意思。她快速地敲下一连串问题,指甲都有些抖:   “什么易容?”   之后,有十分钟聊天框上一直在显示着“正在输入”,梨子一直在等着,心情却变得越来越烦躁,心脏跳动也开始慢慢加快,她盯着聊天框上不断跳动的光标,心里不好的预感缓缓滋生。十分钟后,一大段文字发送过来,木梨子快速地读完,心随着文字渐渐沉到了谷底: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正好是笑着的,可以看见他的牙齿,我刚才把那张照片尤其是他的嘴部进行了放大,牙齿上面有明显的齿质斑附着,而且齿尖也有了磨耗,这根本不会是一个17、8岁的少年的牙齿,只有年龄段在24~35岁之间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牙齿。这是我确定他易容的依据之一,而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他的体型,完全是亚洲人的骨架形态,骨骼较欧洲人短小。但我实在想不出来他跟踪你的理由,除非他是一个真正的跟踪狂,可这又有疑问了,一个跟踪狂哪里需要用易容过的脸跟女孩搭讪?从他的脸上除了牙齿看不出其他的破绽,这就说明他要么是一个精于制作面具的人,要么就是拥有一个专业称号的化妆师,既然有着这么精心的准备,他到咖啡室里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我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一个跟踪狂。向你搭讪的目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或许只是把和你搭讪当做一个消遣,或是一个幌子。”   木梨子呆呆地看着这一段流畅的推理,许多事情迅疾涌入她的脑海:   不知何种目的来到一间咖啡室…………他并非向自己搭讪,也就是说他另有目的……附近炸土豆片店的老板娘……向自己说出的那段唇语……   那段唇语……   电脑又发出了消息传来的滴滴声,安又发了一段话:   “我虽然不知道他向你搭讪的目的,但我觉得那是一个危险的人。你说过他的那身衣服很邋遢,但听你的形容那身衣服太不合他的身,那么衣服也有可能并不是他的。你仔细回想一下,有什么你忽略掉的细枝末节吗?”   木梨子开始仔细回忆那天碰见他时的细节:他的鞋子十分不合脚,裤子的腰带扣在最后一个眼上,还是松松垮垮的,一副快要掉下来的样子。他既然骨架像是亚洲人,那假设他就是亚洲人,胯骨肯定比一般欧洲人要小,他穿着不合身的欧洲人的衣服,扮成一个17、8岁的少年……   木梨子全身一激灵。   被头发勒死的大学生,好像就是一个法国人,刚上大学不久,也就是18岁左右……   木梨子想到了一个最恐怖的可能。   她打开网页,开始在德文网站上搜索这起歌剧变态杀人案。果然,几分钟之后,她就找到了关于这件事情的网上报道,详细介绍了这件事,还附有大幅的彩照。   照片上是两位死者生前的照片,炸土豆片店的老板娘身旁站着她的两个和她一样胖得夸张的儿子,而来苏黎世旅游的法国大学生,长着一张木梨子极为熟悉的脸,就是那个跟踪狂的脸。   木梨子坐在电脑前,久久沉默,但心里却是一派惊涛骇浪。   这怎么可能?大学生的死亡时间明明是苏黎世当地时间的十点十五分,自己碰见跟踪狂是在十点半左右,已经死掉的人,是怎样活过来的?   对了!那句隔窗对自己讲出的唇语,可能就是他的目的!   木梨子起身,伏在玻璃窗上,把脸整个儿贴上去,她想象着,外面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下面走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但自己并不是跟踪狂,而是利用这个女孩为自己做掩护……   他会在女孩临行前,对女孩说些什么?   她的记忆力还算好,跟着记忆中跟踪狂上下开合的嘴唇,模仿着跟踪狂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上的动作,甚至在脸上还原出他那诡异的表情,他说的是什么?   用德文来讲,完全不知所云,可以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那就是说,他讲的并非德文吗?   假若是英文呢?或者,中文?   木梨子的眼睛陡然睁大。   一道炫目的车灯光通过白色的百叶窗横扫进来,还伴随着碾过一滩水的“刷”声。没点灯的室内亮了一下又暗了,映出木梨子因为惊惧,或者说是因为压在玻璃上而变形的脸。   她就这样把脸死死贴在玻璃上,忘了其他的动作,直到电脑音箱传来一声清亮的滴滴声,她才如梦方醒,把头扭向电脑屏幕,却有些畏惧,不敢靠近。   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安的消息:   “我知道你可能在怀疑什么事情,我不大想知道事情的全貌,假若你不打算告诉我也无妨,早些睡吧,不用回了。”   木梨子走回电脑边,并未坐下,只是叉掉了聊天框,切换到网页上,盯着那个大学生的生前遗照,脑中恐怖的推想已慢慢成形:   凶手,简称A,第一个被害的法国大学生称作B。B或许是个有偷窥癖的人,从他的前科就可以看出来。因为住的离自己比较近,离自己常去的网球场也近,他是有时间有条件去网球场的女子更衣室做偷窥这件事的。B也因此在衣服上蹭上了女更衣室后窗口附近生长的青苔,鞋子也沾上了红泥。但B在那天早上去过网球场之后回到宾馆——从网球场回到他所住的宾馆连五分钟都不用——就被A杀害。之所以不是A去更衣室偷窥,是因为B的死亡时间是十点十五分,宾馆服务员也说过在十点十五分左右的时候看见了疑似B的身影,穿着B的衣服的人出了宾馆,那应该是就刚杀了人的A,倘若A再去网球场,根本来不及在十点半出现在咖啡室。   接下来,A换上了B的衣服,来寻找自己已经确定好的下一个目标,也就是炸土豆片店的老板娘,正巧在咖啡室这边碰上了自己,就姑且拿自己作为消遣的对象,却被自己反认为是个跟踪狂。   可能推断与事实尚有出入,但事情的大致就是这样子了。那人应该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才会如此从容不迫,甚至在杀人前去找人搭讪,而且搭讪的对象,也在事先调查过。至少凶手知道自己跟简遇安有瓜葛。所以才会那样说。   他说:   帮我向亲爱的小安问好。    第二卷:爱与死初始之地 第一节 回忆的夏日 更新时间2013-4-28 20:42:16 字数:4917  “大家注意审题读图。如图所示,ABC为光滑轨道,AB部分呈水平状态,BC部分为半径为R的半圆环,整个装置处于竖直平面内。AB上静止一个质量M=0.99千克的木块……”   江瓷把摊在桌面上的物理练习册掀起一面,露出垫在下面的另一本册子。   “机械性窒息死亡机理为……”   江瓷在“气道闭塞”一项上打上对勾,抬起头看了看老师,又扭头看了看后面正睡得云里雾里的龙炽,挑了挑眉毛,继续读册子上的下一题。   窗外的蝉声还不算洪亮,偶尔慵懒地拖长声调叫上两三声,伴着在阳光下飞舞的肉眼可见的灰尘,把教室的气氛调兑得粘腻疲惫。初夏的空气里总是带有这种令人困倦的气味。   这时,老师略带恼怒的声音将这昏昏欲睡的气氛击碎:   “龙炽,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龙炽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瞄了老师一眼,又把头埋进了胳膊。   “小瓷,你别闹了,物理我早就放弃了。重在参与,真的。”   全班都哄堂大笑,除了江瓷。她握着笔,看着册子上的下一道判断题,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的骚动。   “龙炽你给我站起来!”   老师狠狠地把黑板擦砸在讲台上,白色粉尘四散飞溅,教室里的空气更多了几分污浊肮脏。   龙炽从桌子上爬起来,带着满脸睡出来的红色印迹,一脸迷茫地看着老师。   江瓷这才注意到班里不寻常的气氛,她回过头去,看见龙炽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默念道:   “这个白痴啊……”   “龙炽,你看看你自己的成绩都成什么样子了!我是第一次说你吗?上次月考你的物理成绩比你的年龄都小吧?知道你是体育生,不过你们体育生就不用高考了吗?你还睡!你看看人家江瓷,哪次考试不比你多个三百来分?你都不会跟她学学?她还是你妹妹,这么好的学习榜样都被你给白白浪费了!江瓷,你来给他讲一下这个问题!”   一直盯着老师的脸,若有所思的江瓷,站起来平静地问:   “请问哪道题?”   如果说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两个传奇人物的话,江瓷就是倥城第一高中的典型代表。她在校内基本没有什么同性朋友,她似乎跟别的女生找不到任何共同话题;作为倥城七中男子篮球队的领队,她能把一群血气方刚的大男生训得服服帖帖;耐力惊人,曾获市马拉松高中组冠军;爱好怪异,因为喜欢冰雕常随身携带一把碎冰锥,据说对法医学也有兴趣;最怪异的是,她在任何课上都回答不出任何老师提的任何问题,却始终是排名年级理科前二三名的学习尖子,没有任何作弊记录。   久而久之,了解江瓷的老师基本不会在课上提问她了。这次物理老师也是气过头了,否则根本不会叫江瓷起来回答问题。   老师自己也觉得没趣,又训斥了龙炽几句后就让他跟江瓷一起坐下了。   江瓷在坐下时,眼角的余光扫到龙炽,他正在挤眉弄眼龇牙咧嘴地冲自己做鬼脸,她强忍住了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的冲动,默念道:   “这个白痴啊!”   不久,一张纸条从后面传到了江瓷手上,江瓷打开一看,是龙炽熟悉的歪七扭八字迹:   “小瓷小瓷,看手机。”   江瓷打开手机,又是一阵施暴的冲动,上面显示着来自龙炽的一条未读短信,内容更是让江瓷差点暴走:   “小瓷小瓷,你在不?看到了这条短信了没?”   江瓷恶狠狠地敲着键盘回复:   “干嘛?想死吗?想让我送你一程吗?不会直接发短信啊,传个纸条过来显示你的神秘感吗?”   “……小瓷,我刚才又想起来了,两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吧?”   江瓷的手微微一震,但还是迅速回复道: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智商为负吗?脑袋里不存在记忆储藏区域吗?”   “我是刚才睡觉的时候梦到的……”   “那你继续睡吧,不用再醒过来了。”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小瓷,你还记得吗?”   江瓷一怔。这段文字,和着两年前那个夏天挟裹而来的辛辣潮湿的气息,湿淋淋地扑过来,穿过那片茂密的树林,带着血腥味的森林氧气清新而惨烈地沉到肺里,随着呼吸,翻涌出巨大的虚浮的血泡,又一个一个爆裂在胸腔中,这种破碎的感觉,让人的胸腔内部彻骨地疼痛起来。   说起来,和安他们认识,也有两年了。   江瓷合上册子,看向窗外。浓密硕大的树冠被阳光淋了个通透,树叶间的金色光芒仿佛刻入了江瓷的眼睛。那年的初夏,血腥的诡谲的残忍的秘密,仍旧停留在日光里挥之不去。   江瓷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颤抖不止的手腕,即使过了两年,那种恐惧在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存活着。   存活在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寄宿在手腕中,想起来,它会抖。   “请问,这里需要工作人员吗?”   江瓷记得很清楚,倥城东城殡仪馆已经是自己到过的第五家殡仪馆了。之前四家都因为自己年龄太小而拒绝了自己。   反正也没寄希望于能真的找到适合的观察对象,试试看也无妨。   等在会客室里的江瓷抱着这样的念头,看到了倥城东郊殡仪馆的负责人,一个穿着淡绿色衬衣的年轻男人,约莫在三十岁上下,衬衣很整洁干净,没有一点成年人的架子,甚至带了点少年才有的顽皮神色,又不觉得他是幼稚的人,他是个带有与众不同味道的男人,胸前的名牌显示他是这个殡仪馆的馆长,叫简白。他简单打量了江瓷一下,笑问:   “是你要应聘?”   江瓷沉声应答:   “我给每家殡仪馆都投递过求职的简历,都没有回音,我想还是一家一家自荐比较保险。”   他看样子并没有在江瓷的面前坐下的意思,却还是饶有兴趣地问:   “你今年多大?看着还小呢。我猜,满17了吧?”   “……我今年15岁。”   他明显有些失望,江瓷也有预感他接下来出口的应该就是拒绝的话了。但他接下来的问话差点让江瓷翻白眼:   “不会吧,我猜错了?我看看你的身份证吧?我怎么会猜错呢?”   江瓷有点儿愣,但还是把身份证递给他,他用食指和中指把江瓷递过的身份证夹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再把身份证上的照片跟江瓷对比了对比,神色突然变得严肃:   “干吗想干这行呢?说白了就是跟尸体打交道呗。等你看到尸体你就没有好奇心了,人死灯灭,最后不就是那一具皮囊?想干这个,是因为猎奇吗?”   江瓷没经过任何思考就回答了:   “只是单纯感兴趣。我对殡葬行业也有研究,不算是没经验。至于猎奇……不是,算是爱好吧。”   “爱好?说说看,挺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爱好这个啊?”   “……人活着是依靠这具肉体。人走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都刻在这具肉体上,人死后,它就是这个人一辈子走过的路的见证了。所以尸体没有神秘感,但是绝对神圣。”   “死亡是一门艺术?”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简白默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里满是笑意:   “哈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爱好这个的我以为已经快可以摆进博物馆展览了,没想到还有啊。你等一下啊……”他冲着门外叫,“那个,小安!我知道你在外面!你进来吧,这儿来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面试这关她已经过了,你来跟她交代一下具体事宜吧!”   说完,他便向门口走去,在一个少女推门而进的时候正好和她错身而过,他回过头,冲江瓷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江瓷一怔,继而把目光投向了进来的少女,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两三岁。江瓷与她四目相撞,突然,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女孩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她从进来时就始终挂着微微的笑容,一头柔亮的栗色短发,说不清是因为漂亮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是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尤其是一双本来显得有些妖媚的桃花眼,透着温润的亮光,里面似乎沉淀着她灵魂的精华。江瓷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更准确些说,她之前根本没有见过拥有这种脱俗气质的女孩。   少女径直向她走来,江瓷直视着她的双眼。这是江瓷的习惯。很多人之所以对江瓷敬而远之,就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凌厉尖锐,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少女在她前方一米处站定,轻轻点头,伸出右手:   “你好。”   江瓷只伸手轻握了她的指尖一下,勉强回应:“你好。我是江瓷。”   少女温和的声调宛若清凉的泉水:“你想从事什么呢?我们这里空缺的是一名尸体美容师和一名负责清点看管尸体的看尸工。你之前有系统地学习过尸体美容吗?”   “没有。”   少女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她:“那么你愿意当看尸工吗?”   “没问题。”   似乎惊讶于江瓷回答的爽快,少女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随即一个温柔的笑容淡淡绽放:   “很厉害啊。可是学校那边没问题吗?倥城第九初中的管理听说很严格。你这样的优等生,学习成绩又好,运动细胞又强,更是重点培养对象吧?况且,你的家境那么好,你的家长会放心你来做这份工作吗?”   江瓷感觉自己竟然显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不可思议地问:   “你怎么知道?你看过我的简历?”   少女缓缓作答,声调下沉,竟显得有几分魅惑性感:   “简历不是由我负责的。再说,即使我看过你的简历,我也记不清楚,我的记忆力并不好。这只是简单的推断而已。你的眼神很不错,认真执着,衣着简单整洁,袖口的纽扣扣得相当仔细,左右鞋带仔细看也是几近完全对称的,可以看出你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握手时,我可以确认你是右撇子,同时,我看到你的右手中指和虎口上的茧已经磨得很高了,而且你的左手在自然状态下,呈一种习惯式的奇怪握法,应该是经常握试管养成的习惯吧,这些可以证明你是个相当努力的,爱好理科的学生。加上你的手上有不少新近造成的火碱之类化学药品的烧伤,证明你不仅是个好学生,还是最近那起倥城第九初中实验室小型实验事故的受害者。那起事件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试管质量不好,在化学药品加热时发生了爆炸,   还好没造成严重损失,只有一名中午偷偷进入化学实验室做实验的学生因此双手轻度灼伤,还引起了一段关于学校安全管理问题的社会讨论,是吗?再结合你的整体身体外观,你的腿部肌肉线条很优美,不经过相当长的锻炼是没办法形成的,这就是我从你的表面可以看到的东西。”   “……”   “其他的呢……在你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就稍微注意了一下,你并没有洁癖,从你进来后没有擦拭凳子就把背包放在凳子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包没什么特殊的logo,但看得出来这个是今年的新款,价格在五千元上下,可……不好意思,我就直说了,虽然已经脏得很厉害,结合整体磨损程度判断,买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把这种包像地摊货一样到处乱放,家境不会差的吧?我想这并不是你弄脏的。包的款式是很经典的双肩女包,可包的背带上有过明显的调整痕迹,根据你的身形,肩宽及肩长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你应该是把包借给了一个男生。所以现在我又有一个新的推论了,你有一个哥哥或弟弟吧,他跟你同校,年龄差距不大,关系很亲近。性格毛躁,而且,他打篮球。”   江瓷的表情反复变化了多次,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肩带调整留下的痕迹可以看出他的肩宽比你宽,但个子却跟你差不多,大约可以猜到你们的年龄是相仿的,让我确定的是,背包上别的……那个太阳花徽章,这个就是倥城第九初中篮球队的独有标志了,而且九中只有男子篮球队,再加上包上的篮球印,很容易就知道你是把包借给了一个打篮球的男生,这个男生跟你同校,年龄差不多,日常里容易马马虎虎。至于跟他关系亲近,怎么说呢,一个男生愿意背着女式的包,女生也不介意男生把自己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还照样背出来,关系就算不是亲近,也不算差了。”   江瓷先是愣了几秒,继而不由得发问:   “你怎么不猜是我把包借给我男朋友了呢。”   少女的笑容变得更加柔和:   “我想,你应该是没有男朋友的吧。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跟我握手的方式可以看出来,你对任何表示亲近的方式都有明显的抗拒意图,眼神也是,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这应该是你日常的社交方式,所以,你该是很寂寞的,没什么朋友,是吗?”   江瓷没说话,眼睛看向了别处,少女这才像是发觉了什么一样,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对不起对不起,跑题了。你叫江瓷对吧?你今年多大?满16岁了吗?”   “没有。我今年15。”还没等少女说话,江瓷就抢着又说,“我可以不要工资,我不是来工作的,只是想找到……”   “合适的观察对象”这几个字江瓷斟酌了斟酌还是没说出口,这样似乎有些不敬,少女却一脸明了地点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放心吧,工资会给你照开的,虽然比较少,我可以把我的工资分出一部分,就当是酬劳。就当做你是我的朋友,是来这里帮忙的,怎样?”   “……我没问题。另外,借我包的是我哥哥。”   少女轻松地笑出来,再次伸出了手:   “那就再熟悉一下吧。我叫简遇安,工作号109,是你的同事和新朋友,多多指教咯。”   朋友。   江瓷默默地念着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词,仍有些不自然地握上她的手。   她的手心很暖和,一如她和煦的笑。    第二节 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更新时间2013-4-29 17:24:51 字数:3824  三天之后。   在龙炽的房间里,江瓷正按着龙炽的腿让他做仰卧起坐。龙炽已经累得就差躺在地上吐舌头了,江瓷还是不动如山地掐着表,说:   “快点,还有十秒钟,就差6个了,快做,否则你待会打游戏时间减半,去给我做套化学卷子去。”   龙炽一听,立刻原地满血复活。   六个做完后,他真的累到只有在地上躺着吐舌头的份儿了。   江瓷从床上爬下去,把桌子上她给龙炽制定的暑假计划表拿起来,把“6月29日,做二百个仰卧起坐”这条划掉。   龙炽翻身上了床,把手枕在胳膊下面,侧躺着面对江瓷,神情竟有点少见的忧心忡忡,他问:   “小瓷,你工作怎么样了?这些天你都那么晚回来,你找的什么工作啊?”   江瓷头也不回,检查着今天其他的安排条款,随口问:   “你以为我找的什么工作?”   龙炽被噎着了,他斟酌着该不该把那个词说出来,犹豫了半天,出于兄长对妹妹的强烈责任感,他终于涨红着脸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那个……你不会是在……接客吧?……”   江瓷手中的铅笔险些被她生生掰成两截,她撑着桌子,努力控制着自己去拿瓶硫酸泼在他脸上的冲动,好半天,她才把手中断了的笔扔到一边,拿起另一根笔,继续淡定地在计划表上写写画画,同时冷静地说:   “不会的。你放心,就算将来哪一天你要去接客,我都不会去的。”   龙炽这才放了心,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问:   “那你去哪里工作啦?昨天你不在家,我都快闷死了……”   江瓷也没了瞒着他的心思,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样见鬼的推测,她干脆直接说:   “我在倥城东城殡仪馆找了份工作,看尸工。”   龙炽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因为没掌控好力度,他弹起来后又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摔得龇牙咧嘴。他摸着后脑勺,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要说些什么:   “那个什么,小瓷,你……具体是做什么的?负责烤吗?”   “……烤?那是什么?”   “就是……”龙炽比划着烧烤架的样子,“就是,把尸体送到一个烧烤炉一样的东西里去,然后点火……”   江瓷打断了他:   “你下面是不是还准备往人家身上撒点孜然,然后再翻个面?你当我是去野炊吗?这事情很严肃的好吗?为什么被你一说搞得像单口相声似的?再说我现在是看尸工,那个有专人负责的。”   龙炽这才松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到楼下去拿酸奶去了。   反正在他看来,江瓷从小就喜欢研究尸体这类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不是去烧烤尸体,怎么样都好。   江瓷把计划表检查好放回原处,却发现旁边摆放的一叠纸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她掏出来一看,是两张精美的邀请函,封面是黑色的,没写什么字,她把邀请函翻开,里面竟然分别署着江瓷和龙炽的名字:   “江瓷小姐/龙炽先生,请于7月3日凌晨12点,到倥城西郊的风飞路与城西路交叉口向东200米,有大巴车在那里等候您前往蓝马山庄,本次活动为期四天,期间食宿全包,请携带好自己的生活用品前往。蓝马山庄推理爱好者协会真诚欢迎您。”   江瓷皱起眉头:蓝马山庄?还推理协会?这个名字从来没听过。   恐怕又是龙炽在网上随便报了个什么协会之类的,还拉上自己。所谓智障儿童欢乐多,他难道没想过这可能是传销组织之类的骗局吗?天下免费的午餐,里面不是砒霜就是鹤顶红,也就是龙炽这样的人才敢这么兴高采烈感恩戴德地吃下去。   她正准备把邀请函放下,却感觉出来,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份邀请函和龙炽的那份相比,封面摸起来的手感不大对。   出于好奇,她把自己的邀请函举起来送到鼻边,嗅了两下。   她发现,自己邀请函的封面上竟然有股不算淡的酒精味道。   她的第一反应是:龙炽这个死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偷喝酒了?二话没有,先阉了再说吧。   但随即她就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酒精的味道不大正常。   她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拿着邀请函回到了自己房间,从角落里摆放的化学药品柜里拿出一瓶龙胆紫和一把小刷子,小心地用刷子蘸上龙胆紫溶液,在邀请函封面上涂抹起来。   当把整个封面都涂抹上龙胆紫溶液后,她打开小台灯,把灯光对准邀请函。   随即,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确实如她所想,邀请函的封面上被涂了一层酒精,寄邀请函的人用另外的液体在上面写了些字,而酒精溶于龙胆紫,那另外的液体又不会与龙胆紫相溶,自然显现出来。   那邀请函的封面上,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你想找寻你一直不知其解的秘密吗?你想要重回到那地狱中去吗?”   江瓷一把把那邀请函扣在桌子上,失神地倚着桌子,手脚在几秒钟内就变得冰凉。旁边还没有合上盖子的龙胆紫溶液瓶被她碰翻,深紫色的液体流了一桌子。   龙炽拿着一杯酸奶进来,看见这场面,立刻跑过来把瓶子扶好,拿身上擦汗的毛巾拼命地擦桌子,江瓷这才晃过神来,她马上把那邀请函拿起来,生怕让龙炽看见那上面的小字。   江瓷的动作慢了半拍,龙炽已经看见了邀请函,他忘了刚才他是想问江瓷为什么站在房间里发呆,连溶液瓶子倒了都不知道,他的注意力全被那张邀请函吸引走了,献宝一样对江瓷炫耀道:   “这两张邀请函是我今天早上在报箱里找到的,怎么样,小瓷,想不想去?”   江瓷这才醒过神来,急忙问道:   “这个‘蓝马山庄推理爱好者协会’是干什么的?”   龙炽抓抓脑袋,嘿嘿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记得了。咱们暑假又没什么事情做,我就在网上搜了好几个推理爱好者网站,报名参加他们的活动,我不记得有没有报过这么一个团,不过总好过没有嘛,还说是食宿全包呢,四天哎。小瓷,你去吗?”   江瓷把手里的邀请函又看了看,没头没脑地说:   “我去,你不能去。”   龙炽疑惑地问:   “为什么啊,你一个人去又不安全,我去还能保护你呢。”   江瓷抬头看看龙炽,他的脸上满是“让我去吧让我去吧”的祈求神情,她没办法了,只能随便应付道:   “你去也行,不过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话间,她把自己的那份邀请函折好,悄悄塞进了桌旁的抽屉。   7月3日,晚上11点半。   江瓷和龙炽打了辆出租车到达了倥城西郊。对于这次出游,江瓷和龙炽的父母并不知情,他们的母亲,倥城第五大学教务主任江瀚静,常住在教工宿舍里,他们的父亲更是经常数月不回家在外忙生意,龙炽撒谎说他们去同学家玩几天,父亲母亲都表示无所谓。   龙炽是很兴奋有这样一次免费的冒险旅行的,他兴奋异常地问江瓷该不该带这个要不要带那个,然而他也有不大高兴的事情。   自从看到邀请函上的小字后,江瓷就常常处于神游状态,包括现在,两人下了车,站在风飞路和城西路交叉口,江瓷还是双眼发直地盯着地面,好像她的目光能透过地表一直看到地底下去。龙炽很纳闷,不就一次冒险活动,值得这么兴奋么?   倥城西郊的经济并不发达,他们下车的风飞路和城西路交叉口已经属于郊区,附近还有几块零星的农田,车辆更是少得可怜,偶尔路过一辆车,也是开得飞快。路灯也没几个完好的,稀稀落落的光芒黯淡无比。今晚又是初一,没有月亮光的照射,整条路显得鬼气森森,所以那辆停在交叉口东边、200米开外的大巴车显得极为惹眼,车前灯闪个不停,好像黑暗中不断眨动的磷磷鬼眼。   其实直到现在,江瓷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骗局,就像当初自己所猜想的,这是否是一个传销组织,利用人们的好奇心理来吸引成员加入,但那句小字,却让她无法释怀,甚至这两天做梦的时候,她都看到了这行字:   “你想找寻你一直不知其解的秘密吗?你想要重回到那地狱中去吗?”   的确,如果不把这个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秘密揭开,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注定一辈子活在心里的地狱里的。   她咬咬牙,跟在龙炽身后,提着行李走上了大巴车。   车里面也是一片漆黑,连个灯也没有。江瓷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被荧光绿笔写在一张白纸上,贴在第一排靠左的椅子正面,表示这是自己的座位。而龙炽的名字,就写在江瓷身后的位子上。   这辆大巴车内部接受了改造,驾驶座的位置被一块铁皮与外界隔离开来,也不知道驾驶座上现在有没有人。每一排只有左右两个靠窗的座位,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能单独坐一个座位,身边是没有人挨着的。   江瓷在第一排坐下,向右边看了看,右边的座位还空着,那个人还没有来,大巴车停的位置是在一排坏了的路灯中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张纸条,因为是用荧光笔所写,所以显得格外清楚。   上面是个蛮奇怪的名字:木梨子。   龙炽安顿好行李后,扒在江瓷的座椅后背,小声问道:   “小瓷小瓷,你说会有几个人去?”   “不知道。”   “那我们是去做什么?”   “不知……”   这时,车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新上车的游戏参加者,上车之后,不能讲话。规定说,自上车开始,就不能再讲话,直到抵达我们的目的地才能开口。此外也不要使用任何的照明工具,手机,手电筒,统统不可以,否则视为违规,取消参加资格。”   龙炽立刻噤声,他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可以出去玩的机会,不过对于这个没有丝毫道理的要求,他还是不满地嘀咕了两句。他向后望了望,在他们身后,有好几排已经坐满了,一个个高高低低的影子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沉默得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要不是广播里说他们是“新上车的游戏参加者”,龙炽都不知道他们后面已经坐了这么多的人了。   而江瓷却觉得哪里不大对:   刚才广播里那个女声,似乎在哪里……   接着,广播又响起来了:   “江瓷,是我。我是简遇安。今晚我负责驾驶。不要说话了,遵守规则。”   江瓷一惊之后,有些放松下来,她不知道简遇安为什么也报名了这次活动,但这种事并不重要,毕竟除了龙炽之外,自己又有了个认识的人。   然而,她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脑中竟然出现了“简遇安也来了,这样就好了”的想法。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是只相信自己,只依赖自己的,但和安见面的第一面伊始,她就觉得简遇安这个人,有值得人去信任的资本。    第三节 进入山庄 更新时间2013-4-30 20:14:53 字数:3165  从11点半到12点,人陆陆续续地到了,江瓷右边的座位也坐上了人,不过因为根本看不清脸,只能根据身形判断,那是个女性。   江瓷很反感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这让她无法彻底安心,但她又实在不能割舍那个秘密,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可窗户上被涂了一层厚厚的膜,外面的景物也是黑漆漆的看不甚分明,在这种无聊和好奇心的双重煎熬下,她甚至想催促简遇安快点发车,别等了。   所幸,12点整的时候,车子发动了,朝着出城的方向。   车内又响起了简遇安的广播声音:   “各位乘客你们好,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本次活动的参与者,而我只不过是比你们多担任了驾驶和告知各位一些基本规则的任务。我接下来所说的,都是蓝马山庄推理爱好者协会交给我的邀请函中所写的、我需要向各位传达的信息。”   “首先,所有的照明设备,在进入蓝马山庄地下停车场前,均不可使用,这是基本游戏规则中的一条,一旦违规,将受到惩罚。”   “第二,蓝马山庄位于与倥城西边,与倥城相邻的汇山上,车程并不远,大约50分钟就能进入山区内,一个半小时内就能够到达蓝马山庄,所以大家请耐心等待。”   “第三,蓝马山庄内已经给各位分配好了房间,单人单间,请大家服从安排,不要任凭自己的喜好随便调换房间,调换房间者要对造成的后果和不便负责。”   “第四,蓝马山庄推理爱好者协会这次举办的活动,是以游戏的形式进行,在大家进入蓝马山庄后,可先休息一夜,彼此熟悉,在7月4日,即明晚8点,在各自的房间内开始第一轮游戏。具体游戏规则已经放在各位的房间内,请各位按照游戏规定进行游戏,不得破坏规则。”   “第五,为了体现这次活动的正规性,我们已经为各位购买了价值百万元的保险,以防止出现意外或不测。这是活动主办方对各位人身权利的保障。”   “请大家保持安静,不要讲话。以上。”   一路无话,车子上山后,四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有一两个鼾声从后面响起,中间就有一个是龙炽的。江瓷闭上眼,却连丝毫睡意都没有。   地狱,真的是那个地狱吗?   外面的景物完全是不可见的,全部浸泡在墨汁一样的绝对黑暗里,没有丝毫光源,就算眼睛适应了黑暗,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车子驶离盘山公路后,又还算平稳地行驶了一段,江瓷突然感到车身一震,车子开始向下缓缓行驶。又过了大概五分钟,车子才缓缓停下。   “蓝马山庄已经到了。请各位准备下车。”   简遇安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江瓷踹醒睡得迷迷糊糊的龙炽,提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空旷的停车场大得有些离谱,里面只停了这么一辆车,有一扇蓝色的卷闸门大开着,门边站着一个面容娇俏的女人,她的鼻尖有几枚小雀斑,娃娃脸,看起来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她礼貌地向众人鞠了一躬,道:   “欢迎光临蓝马山庄。”   到达蓝马山庄的时间是7月4日,凌晨1点45分。   大部分人都因为在车上都睡了一觉,下车的时候困意更浓,也无心去做别的,各自提着行李到分配好的房间里,准备睡觉。   蓝马山庄内部的构造很奇怪,呈一个巨大的“丁”字形,地下停车场位于“丁”字那一钩的位置。从停车场出来后,山庄内部通往停车场的卷闸门就被拉下,锁好,卷闸门的钥匙则和一大串备用钥匙被一起挂在卷闸门旁边的钥匙挂钩上。   走过一段向上的斜坡,转一个弯,就是一道又长又深的走廊,走廊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而走廊的两边和天花板,都是由白色的瓷砖格子拼凑成的,过于素净的装饰,让人有一种身处太平间的感觉。   这条走廊两边,就是参加活动的人员各自的房间。   江瓷大致扫了一眼参加活动的人,加上那个在山庄中作引导员的女生,一共是17人,女性占了一多半,有10人,男性有7人。   江瓷发现,房间的安排好像就是按照大巴车座位的顺序,从最靠近停车场的走廊这端算起,简遇安和女引导员住对门,自己就住在简遇安的隔壁,再往后数一个房间住的是龙炽,而自己的对门门牌上,则清清楚楚地挂着“木梨子”的名牌。   大家分别找到自己的房间,匆匆安顿好行李,各自无话。   江瓷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从进入蓝马山庄后,她就有些失望,这里绝对不是她当年的“地狱”,构造,装潢,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   因为睡不着,她开始细细观察自己所在的房间。   和外面走廊一样,房间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墙壁和天花板上贴着白色的瓷砖。就算沉浸在黑暗里,那古怪的气氛也让人隐隐不快。   但除了墙面的问题,这里的装修倒是很不错,每间房间都有单独的淋浴间和厕所,设备一应俱全,单人床躺上去也很舒服,不过没有电视,只有一台电脑,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也没有信号。   而且,很奇怪的是,窗户被整个楔死了,压根无法打开,还贴着一层黑色的、汽车窗玻璃贴的膜,外面的景物映在眼里,都是一色的漆黑。   既然与当年的地狱无关,那么这次活动就权当是来放松身心吧。中考刚刚考完,也该好好休息一次,毕竟这个活动看起来还算正规。   她把桌子上的保险合同拿起来看了看,心又安定了几分。   反正,简遇安也在这里。   7月4日早8点。   江瓷洗漱完毕从房间里出来,拿着房间门后贴着的蓝马山庄内部构造图,沿着走廊,走向图上所画的集合地,也就是会客厅。   会客厅位于“丁”字一横一竖的交叉口,穿过整条走廊,走到尽头,就能进入。会客厅还没有人,四壁上张贴着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临摹画作,几可乱真,装裱得相当精美,铜质的沉重画框给画面增添了不少厚重感。有三个长沙发和十来个排得整整齐齐的凳子,一条玻璃长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大盘苹果,其他就没什么了。   江瓷走出会客厅,在蓝马山庄“丁”字的一横处逛了逛。   在这一横里,从右至左,依次是一个公共浴室,一间什么东西也没放的房间,一个有台球桌和麻将桌的娱乐室,另外就是一个餐厅。   没有楼梯,也就是说,除了地下的停车场,蓝马山庄是个仅有一层的建筑物。   因为所有的玻璃都被贴上了黑色的膜,即使到了白天,山庄内也和黑夜无异,即使走廊上和每个房间内的灯全部开着,也给人一种莫名的阴森感。   但由于这些日子在殡仪馆内的学习,江瓷的胆子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对于这种程度的阴森感也就完全免疫了。她在每个房间都逛了一圈后,进入了“一横”最左端的餐厅。   餐厅的装修也很简约大气,更重要的是,没有那种看起来让人反感的白格子,一张木制的大圆桌摆在房间中央,上面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厨房和餐厅是相通的,经由一扇门就能进入餐厅内。   只是这扇门看起来有些古怪,是扇吊在半空的铁栅栏门,看起来是由一个固定的控制闸控制起落的,江瓷在经过下面的时候还仰头看了看,长短不一、悬挂在半空中的栅栏异常尖锐,一旦放下来的话,那观感恐怕和监狱铁栅栏差不到哪里去。   餐厅的圆桌旁坐了两个人。   一个,一看面相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浓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听到有人进来,他只抬了抬眼,就继续看他的报纸。另一个……   江瓷有点看愣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五官和面庞都具有最典型的东方美女特征,她正安静地垂下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打字,如墨般漆黑亮丽的长发没有绑起来,而是随意地垂下来,优雅大方的姿势有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察觉到江瓷的目光,那女生抬起头冲她一笑,招呼道:   “早安。”   这时,简遇安端着两盘荷包蛋进来了。她看到江瓷的时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地弯起来,她也招呼道:   “早啊,江瓷。”   那女生好奇地在简遇安和江瓷身上来回打量一番,问:   “简遇安,你们认识?”   这下江瓷也好奇起来,简遇安把手上的盘子放下来,刚准备说话,一个男生一低头走进了餐厅。   之所以一低头,是因为他的个子太高了,一米九近两米的身高,看起来无比扎眼,所幸他的身材比例结构很好,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强的违和感。   在看到简遇安的时候,男生一愣,继而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是你?”   江瓷和那漂亮女生面面相觑。江瓷心想,这次活动,总不会是简遇安个人的朋友聚会吧?    第四节 游戏开始! 更新时间2013-4-30 20:17:45 字数:3990  事实证明,这不可能。   从八点到中午十二点,睡醒的活动成员纷纷来到餐厅,简遇安和那个负责接待的女生金娆一直在厨房里忙碌,准备早餐和午餐。   而和简遇安认识的,只有江瓷、夏绵和木梨子三个人。   江瓷和那漂亮女生攀谈起来后才得知,她就是那个“木梨子”,她和简遇安认识于半年前。她的母亲于半年前去世,遗体正是在简遇安所在的东城殡仪馆中停放并火化的,那是简遇安第一次正式给遗体化妆。两个人从那时起就认识了,期间联系得虽然很少,但也算是熟悉的。   至于那个高个子男生,他叫夏绵,和简遇安在一年前,据他所说,两人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基本没见过面。   说实话,江瓷得知他的名字的时候,脑海里直接出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绵羊,她被自己这个诡异的联想搞得险些翻白眼。她对夏绵父母为什么会给身为男性的儿子取这种名字完全理解无能。   但在交谈过程中,江瓷发现这个夏绵是一顶一的好性格,讲话时思路清晰意见中肯,别人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地听着,等到别人讲完话之后他才会开始讲自己的想法,别人打断他的时候他也不生气,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确实如绵羊般温顺。   但是,餐厅里还算愉快的氛围,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   十二点半的时候,一个看起来20岁刚出头的男人慢慢踱进餐厅,大喇喇地拉开椅子坐下,吆喝着赶快给他拿饭来,简遇安把做好的面条给他端来,他什么也没说埋头便吃,吃完一抹嘴饭碗一推,点上一支烟,就开始侃侃而谈: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薛盛华。我问你们哈,你们是为什么来参加这次活动的?”   江瓷一听就一皱眉,这口气就跟他是这次活动的主人似的。   “……我来是因为我特别喜欢读侦探小说,日本的美国的什么地方的我都看过,从小就看。埃勒里奎因的,丹布朗的,还有那个高木彬光的,法月纶太郎的,什么我都看过,你们都看过没?没有?哦,也正常,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热爱推理的嘛。”   “我游戏也玩的特好,所以我觉得要说玩游戏我肯定能赢,怎么样,要不要比一比?我女朋友也来了……哦对,那个谁,做饭的那个,给我打包一份,我带回去给我女朋友吃,她还没起呢。”   “报名的时候本来以为挺刺激的一个活动,结果呢?就是来玩个游戏嘛,没意思,这破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搞什么?还有那瓷砖,贴的那是什么玩意儿?看得人想吐,跟我们家厕所的装潢差不多……”   江瓷冷笑了一下,这人以为世界都是围着他转的么?   ……   十分钟后,夏绵等他的意见差不多发表完了,才插进了话:   “请问您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   夏绵很明显是想把话题转移开,结果却换来了薛盛华更加滔滔不绝的废话:   “哈,我读大学呢,你能猜出来我读的哪个大学嘛?你也喜欢读侦探小说吧,那就推理一下我的身份?行不行?”   夏绵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时简遇安进来了,手里拿着他刚才要的打包给他女朋友的饭。   薛盛华只瞥了一眼那包装得仔仔细细的饭盒,就摇了摇头,语气里一股浓浓的嫌弃味道:   “不要葱花我告诉过你的吧,我女朋友不喜欢吃有葱花的东西。哦,忘了说了,那你也应该知道吧,女生没几个爱吃葱花的……”   简遇安笑笑,好脾气地回厨房去重新做。   江瓷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等到简遇安把新做好的一份拿过来,她示意安把饭盒给自己,接过那份饭后,她带着她那标志性的轻蔑笑容,把饭盒往薛盛华面前一顿,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给,你要的饭。”   她把那个“要”字念得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当时木梨子就没忍住笑出了声,薛盛华也听出不对来,瞪着江瓷,江瓷则用一种“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的目光回敬他。   结果,薛盛华什么也没说出来,剜了江瓷一眼,提着饭盒气冲冲地出了餐厅。   他出门的时候,跟一个人迎面撞了一下,他也没道歉,径直离开了。   那个被他撞了的人不满地鼓着嘴走进来。   江瓷一看那个人,更是深深觉得,这次活动的组织者真是什么人都敢收啊。   那明明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好吗?   下午三点,所有活动参加者都已经起了床,用餐完毕,集合到了会客厅里。   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身份信息,并讨论了今晚游戏的规则。   龙炽自然不必说,江瓷已经认识了简遇安,木梨子,夏绵,还有那个小女孩shine,其他的人,有昨晚负责接待他们的女生金娆,她刚毕业不久,在网上投了好几份简历,都没有回音,这时候她接到了来自蓝马山庄推理爱好者协会寄来的工作通知,让她负责这些天参加游戏成员的饮食和起居,还有负责通知各种游戏的规则。报酬自然也是丰厚的。   王栩和卢雪真,这两个女生是一对要好的闺蜜,她们都是大三的学生,因为爱好侦探推理悬疑,所以才在网上报名参加了这次活动。   薛盛华和一个稍微有些胖的、和他同样二十岁刚出头的女生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甜蜜,看来那女生就是薛盛华的女朋友了。她叫王骆涵。两个人甜蜜的时候丝毫不顾旁边人的感受,这让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投以不屑的白眼。   徐爽,一个室内设计师,29岁,左胳膊打着厚厚的石膏,据他所说,他在参加这次活动之前,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受了点伤,他是个左撇子,因为伤到了手,没办法工作,只能休假。所以他才会在无聊中选择参加这次游戏。他还算是个满健谈的人,讲话风趣幽默,金娆好像跟他很谈得来。   还有一个女医生,叫做吕柚,27、8岁的样子,性格是典型的大胆泼辣型,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很棒,跟江瓷的身高和体型都差不多,只不过她的声音不大好听,是辨识度很高的公鸭嗓。这次活动正值她的休假期,与其说是来玩,不如说她是来郊外散心的。   而在一群人中给人最强烈不适感的,除了聒噪的薛盛华,就是那个早上在餐厅里看报纸,给人一种严厉苛刻感觉的男人,他叫崔烈,是个公务员,之所以说他给人以不适感,是他看人的目光,总带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是在时刻偷窥着他人。   同样作为公务员,另一个叫做樊青的男人看起来就顺眼得多,他今年32岁,戴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说,好像他不大习惯在公众场合讲话。   江瓷点了点,房间里坐了15个人,昨晚她数的时候明明是有17个人的,她告诉了金娆,金娆回答说没关系的,今晚具体的游戏规则都已经放在各个游戏参与者的房间里了,就算不来,只要按时加入游戏中就行。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   7月4日,即今晚八点钟,每个人在自己的房间中打开电脑,打开桌面上的游戏软件,在跳出来的登陆页面上,有两个必填内容,用户名和密码,用户名就是各自的姓名,不准使用别的代号,密码则是每个人的房间号,输入完毕后点确定,就进入随机分组页面。   本次游戏将随机分出两组,17个人中,金娆是不参与进游戏中的,余下的16个人分成两组,每组8人。同组的8个人在进入游戏后,将自动建立起语音联系,在游戏开始后,同组成员可以通过在屏幕下方打字交流。   这次游戏的任务是,在12点之前,两组对抗,哪一组人数死亡先达到半数,即死亡4人,哪一组就输掉,如果12点前没有分出胜负,那么哪一组死亡人数多哪一组就算作失败,假若两组死亡人数相同,就计算受伤人数,受伤人数多的一组失败,如果连受伤人数都相同,那么就记为平局。游戏不自动配给武器,需要每个玩家在地图中寻找可当做武器的东西。   大体规则就是这样,大家又聊了会天,讨论了一下游戏规则,用完晚餐,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江瓷在走出会客厅的时候,正遇上简遇安,她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那盘原本放在会客厅茶几上的苹果。   江瓷想起来,从大家集中到会客厅之后,那盘苹果好像就不在那里了。   江瓷准备和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她只是匆匆点了个头表示回礼,就端着苹果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夏绵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发现江瓷后,向她点头问好。   江瓷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八卦的联想,但她但也没往深处想。   在她看来,这些都和自己和龙炽关系不大。   江瓷回到房间不久,就听见隔壁传来敲水管的声音。邦邦邦,邦邦邦,每三次为一组,很规律。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这声音来自龙炽的房间,她想问龙炽有什么事情,但无奈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她喊了几句话,龙炽连点回音都没有,无奈之下,她只得敲开了龙炽的房门。   龙炽正拿着一根筷子百无聊赖地敲水管,看到江瓷进来,他表现得非常惊喜:   “啊,小瓷!你听见我敲水管啦?”   江瓷很疑惑:   “不是你敲水管让我过来的吗?”   龙炽摆摆手,没心没肺地笑道:   “没没没,我就是敲敲水管玩儿的。”   江瓷顿时就有拿筷子戳死他的冲动,她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们俩也是住在相邻的房间,平时传递信息就是靠敲水管的,两下表示请对方过来,三下表示有重要情况(比如爸爸妈妈突然回家了之类的),而龙炽恐怕已经记不得这件事了。   她摇摇头,警告龙炽他如果再敢乱敲水管,就把筷子从他的天灵盖捅到他的后槽牙,这才让龙炽乖乖收了手。   等她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八点的钟声就敲响了。   江瓷进入登陆页面,输入自己的名字和房间号03,就进入到了游戏分组中。   她发现龙炽居然已经在自己分到的A组里蹲着了,龙炽估计也是很兴奋的很,他的声音透过耳机穿过来,有种振聋发聩的效果。   “小瓷小瓷,你也是这组的啊,好巧~这样我就放心啦……”   他还没说完,耳机里就又传来一个婉转的女声:   “真的很巧啊。”   江瓷一看分组情况,是木梨子进来了。   接着,一个个姓名蹦入了分组名单,shine进来了,夏绵进来了,此外,还有那个怪人崔烈,也进了这组,等到第七个人的名字从名单上跳出来,江瓷更高兴了:   简遇安也被分到了A组。   最后一个名字却迟迟没有出现。   对方B组已经准备完毕,薛盛华已经在不断地打字催促了:   “你们好了没啊?”   “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好么?”   “你们组那王八蛋是谁啊?不带这么耍人的吧?”   江瓷皱着眉头,这家伙措辞未免过激了,她刚想打字回击,本组的最后一个名字就跳了出来。   修。   沉默了一会儿,耳机里响起来龙炽的声音:   “那个……新来的,你这个名字不行的,不能起代号。要用本名。”   耳机中沉寂了片刻,响起来一个低沉磁性却毫无感情的男声:   “我就叫修。开始吧。”    第五节 与地狱的再度会面 更新时间2013-5-1 14:18:25 字数:3237  游戏系统自动在五张地图中选择了一个叫做“染血神学院”的地图。   一开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音乐缓缓鸣响,伴着音乐,一股刺目的鲜红液体从屏幕上缓缓流下,覆盖了屏幕里原本苍白的“染血神学院”的标题。   虽然是在屏幕里面,但那鲜血真实得有些恐怖,新鲜的、带着肉感和血沫的血液,让人有欲呕的冲动。   耳机里除了轻微的兹兹电流音,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这场景所震撼,以至于游戏开始了,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游戏开始后,对手的信息全部消失不见。   江瓷发现,游戏中的人物就像平日里的自己一样,耳朵上戴着耳机,面容和神态也有几分神似,人物随着鼠标的移动不断调转着方向。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人,只有她一个,独自站在广阔的麦田边,远处有一幢湮没在夜色中的建筑物,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神学院。   她刚往前迈了一步,耳机里就清晰地传来脚下踏碎土坷垃的声响,周围实在静过头了,她听见扑啦扑啦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没醒悟过来那是什么,一群被惊扰了的乌鸦就从游戏中她的身边直掠而过飞入麦田,好像是被江瓷踩碎土块的声音惊吓到了。撩起的风把游戏中江瓷的衣角直掀起来,衣角飘飞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瓷忍不住吁了一口气,耳机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甚至还有细微的蝉声,这样的真实感,足够让人背脊发凉。   屏幕下方突然跳出来一行字,吓了江瓷一跳,少顷,她发现那是安在讲话:   “大家都在哪里?”   木梨子、简遇安、龙炽、夏绵先后回应:   “我在一片树林里。”   “我在一个建筑物旁边,好像是个神坛之类的。我进到神学院里面来了。”   “我在悬崖上的石头上,好险,我刚才没看清路,差点掉下去……”   “我在神学院的走廊里,对面好像有个人……”   shine很快打字回夏绵道:   “那是我。我看见你了。看来咱们俩被空降到一起了。”   江瓷报上了自己的位置,龙炽说要去找她,崔烈跳出来说他就在麦田附近,马上来找江瓷。   就差那个叫做修的家伙了。   大家等了几分钟,修那边都没什么消息,在大家都快要准备放弃等待,去各自找武器的时候,修那边终于有了回复:   “我干掉一个。”   江瓷傻在了电脑前面。   修打字好像很慢,过了几分钟才出来一段字:   “我在湖边,一开始就看见湖边还有一个人,就直接扔水里去了。五分钟没上来,可能淹死了。”   江瓷:“……”   简遇安:“……干得好。”   江瓷在麦田边缘蹲下来,她已经看出这个游戏的高妙之处,她能通过耳机清晰地捕捉到身边的任何响动,甚至她能看见那些麦子投射在地面上的阴影,能听见风吹过麦田发出的沙沙声,而且游戏中的人物是第一视角,就如同自己身临其境一样。   她听见自己背后传来阵阵脚步声。   她想,可能是那个崔烈来找她了。   因为还没熟练掌握对游戏人物的操纵,她花了些时间,有些笨拙地转过身去看来人。   但刚转过身去,她眼前就猛扑上来一个黑影,那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一甩,如蛇一样绕上了她的颈部。那人迅速绕到她身后,死死勒紧了绳子。   江瓷能听见绳子勒入皮肉发出的嘎吱嘎吱的恐怖声响,同样听得清楚的是,游戏中的自己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是气流不能流通时,发出的濒死的呻吟……   江瓷盯着电脑屏幕,屏幕里的自己仰面朝天,一只手死死抓住绳子,另一只手则绝望地在空气里划动着,但与刚开始的激烈挣扎相比,动作已经是疲软不堪了。   必死无疑了吗?   江瓷咬咬牙,控制着游戏中的自己,把手伸进衣兜里……   刚才她蹲在地上时,捡起了一块尖石头,作为暂时的防身武器。   就算要死,我也得给你留点像样的礼物。   她艰难控制着游戏中自己的手,对准了身后那人的小腹,一石头挥舞了过去。   耳边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女人惨叫,脖子上的绳子终于松动了,游戏里的江瓷面朝地扑倒下去,摸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一时间,耳边满是女人的惨叫声和自己的喘息声,江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内全是汗,好像刚才划了那女人一下的,就是真正的自己。   不知何时,她的额间也爬满了冷汗。   江瓷稍定心神,准备爬起来,看来那女人已经暂时失去了杀人的能力,是杀了她还是把她扔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   江瓷的耳朵贴在地上,听到了一阵一阵由远及近的、皮鞋踏在土地上的声响。   她以为崔烈终于来了,但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匕首刺穿皮肉的声响。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和江瓷的声线极度相似的一声惨叫。   这次,是真的死去了。   江瓷看着游戏中的自己倒在地上,匕首从后背穿刺而过,直接洞穿了心脏。   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无力回天了。   江瓷最后能做的,是艰难地翻过身来,看看是谁杀掉了自己。   她的眼前,出现的是薛盛华那张盛气凌人的脸,还有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薛盛华的女朋友王骆涵。   薛盛华一脚踢在江瓷身上,得意洋洋地拔下插在她后背上的匕首。   那把匕首已经接近腐烂,但是还是足够致一个人于死地的。   她立刻在打字栏上打下一串字:   “我快死了,麦田这里有两个人,崔烈你不要过来。”   打到这里,屏幕上江瓷的身体、江瓷的游戏信息和打字栏都变成了灰色,江瓷本人则从尸身上漂浮起来,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魂魄。   江瓷发现自己还是能够操纵这个魂魄的,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在游戏中,只不过不能向同组的人传递信息,也收不到同组人的信息了。   自己只是个魂灵了。   这时,耳机里传来薛盛华的嗤笑声:   “让你嘴贱,死得该。”   江瓷先是一怔,然后就被气乐了。   原来这个人还记着今天中午自己奚落他的仇呢。   这还不算完,薛盛华又把那匕首往江瓷身上捅了几下,鲜血喷溅了大半个屏幕,江瓷自己都看得眼皮直跳,要不是确信自己以前跟这个人素不相识,江瓷就该怀疑自己和他是不是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了。   好容易等他发泄完,他的女朋友王骆涵基本也就剩一口气了,江瓷能听见她的呻吟和微弱的求救的声音,看来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很用心,当游戏中的人物互相靠近的话,不管是不是同一组,都能听到对方讲话的声音。   但薛盛华就只是过去看了看她,就把她扔到那里了。江瓷听见薛盛华理直气壮地说:   “搞不好敌方已经有人接到通知过来了,我得赶紧走,牺牲你一个没什么的嘛,游戏里死了又不是真死了,我要是死了,我们组还怎么赢?”   薛盛华撂下这句话后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江瓷连忙跟上,对于那个王骆涵她也是爱莫能助,根据她的失血情况,估计没一会儿就要送命了。   不过,江瓷对这个见死不救还一大堆道理的薛盛华的鄙夷之情更加强烈,他明明是怕王骆涵拖累他,假如真心想去救她,可以把她藏到麦田里,用衣服给她包扎,说不定止住她的血,她就能活下来。   不过他有句话说得不错,这毕竟是在游戏里的虚拟人物,死活什么的无所谓。   跟着薛盛华走了一程路,江瓷终于看见了那静静伫立在黑暗中的神学院。   乍一看这神学院,江瓷的心就是一紧,在看清神学院的全貌后,她的脑中更是炸开了锅!   这个地方她来过!   贴着文艺复兴风格瓷砖的穆德哈尔-哥特式大门,门上绘着一个奇怪的徽章,门的左上方燃着一只式样复古的煤油灯,灯上还雕刻着一只精美而诡异的骷髅头飞蛾。   ……   这里是她当初的地狱!   这个标志是“死灵之门”的代号,又被称为杨格索透特之门,著名恐怖小说家H.P.拉布克拉夫特常用这个符号作为自己小说的封面,这个标志源于古老的克苏鲁神话,象征着保护和抵抗邪恶……   在经历过那地狱般的恐怖后,她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对那些深深刻在自己记忆里的标志了如指掌。   她从那之后就不相信任何宗教了,因为她实在无法把那里面的东西,和保护、抵抗邪恶之类的联系起来。   她先于薛盛华,冲到了那扇大门前。她试图用手去触碰那飞蛾雕刻,但她发觉那只是在游戏当中,她根本没办法触摸到实体。   江瓷的手死死握着鼠标,鼠标被她捏得啪喀一声,差点儿裂开。   她绝不会忘记,在这里度过的那恐怖的一天,从那以后,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完全被改写了。   她用了那么多年,寻找打听了那么多的地方,竭尽全力,却一直没能再见到过这座地狱!   现今它就在自己眼前,挂着神学院的牌子,里面则栖息着满满的魔鬼!   在她愣神间,薛盛华就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江瓷也跟了进去,心里翻涌交替着无限的恐惧与希望。   搞不好,这次自己能找到从梦魇中解脱的办法……    第六节 简遇安的算计 更新时间2013-5-1 14:27:40 字数:3829  电脑前的江瓷紧张地咬着牙,手指神经质地在鼠标键盘上来回敲个不停,虽然全都是无意义的操作,但她好像能借着这样强迫性的动作发泄自己内心压抑了多年的情感。   进入大门后,迎面就是一尊奇怪的雕像,一条蛇形的生物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形成了一个直立的“8”字的圆环。   江瓷读过一些符号学的书籍,虽然半懂不懂,也大致明白一些,这个雕塑是衔环蛇雕塑,和数学符号中的“无限大”是同一个形态,在东欧基督教里,有一个专门的被称作拜蛇教的支派,他们所崇拜的就是这种衔环蛇,把它当作自我毁灭的代表。   薛盛华明显也是认识这个雕像的,他细细打量着它,甚至踩在雕像底部的石阶上,凑上去观察。   江瓷和薛盛华几乎是同时注意到,那条衔环蛇的眼睛里有一个倒置的、象征撒旦的倒五芒星。   江瓷有点儿愣,因为她记得当初从这里出去的时候,门口的衔环蛇雕塑上面没什么特别的符号。   难不成是自己又记错了?当初一心想要出去,没有留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也是有可能的。   薛盛华从石阶上跳下,四下看了看,与衔环蛇雕塑在同一条中轴线上的是一座高大的教堂建筑,有柔和的灯光从彩绘的玻璃窗中透出,两边都有一道长而深的游廊,通向不同的地方,一条走廊通向远处的一座红白相间的亮着灯的灯塔,而另一条走廊,延伸到远处,又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视野中。   江瓷根据她对“地狱”的印象,还有那个倒五芒星的蛇眼图案,猜想这个神学院可能是一个以撒旦为信仰的秘密基地。   但她的疑惑依然不减,这里的大体格局是这样的没错,但装饰,好像确实跟以前自己所见的不大一样。   薛盛华看起来也认为这地方是反基督的传道院。他选择了那条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游廊。   那亮着灯光的地方,虽然让人有安全感,但要杀了自己的人可能会利用这种心理,把自己引向死地。   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如果换江瓷来选,她也会这样做。   江瓷跟上了他,转过游廊,游廊的壁上挂着满满的祭坛画,大多数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但主题无一例外都是众神向撒旦献祭时的场景,以及撒旦惩罚不服从自己的敌人,将他们绑在祭坛上杀死之类的画面。   在整组壁画里,充斥的最多的就是鲜血,撒旦,和祭坛。   江瓷突然有了个猜想,这里这么多的提示全部指向“祭坛”,那么如果到了祭坛,会不会取得什么意外的收获?这毕竟是游戏,说不定会有任务的完成奖励,倘使,到达祭坛并取得某样东西,这个游戏是否就会被判为对方获胜?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啊,虽然在游戏规则中没有提及,但万一是一个隐藏的大任务呢?   江瓷一下子就急了,她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取胜,这样让她非常不爽。   等一下,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要去找“地狱”里的秘密?为何还要来纠结这个游戏的胜负?   不,不行,自己不能离开这个人,必须跟在他后面,即使这个人再让人厌恶……   因为……因为自己,好像害怕了。   江瓷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吓到了。   难道,时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去面对那当初残酷的秘密,自己却要放弃?   你这个懦弱的人!你……   即使如此,江瓷用再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也忍不住,亦步亦趋地尾随在薛盛华背后。   她害怕独处,她确实害怕,害怕要自己一个人去寻找那秘密。即使这只是个游戏。她在殡仪馆里培养出来的胆量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源于人灵魂深处的恐惧论谁也无法抵抗。   话说回来,这个蓝马山庄的组织者,为何能造出这样一座神学院?、   蓝马山庄的组织者,和当初把自己送入“地狱”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薛盛华小心翼翼地从走廊转角的地方探出头来,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危险,而游廊的正前方,一片黑暗,浮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物体,看形状,像极了画中那祭坛。   难不成真的是隐藏任务之类的吗?   不能让他完成任务啊,否则游戏一旦结束,能不能再登陆上来就是个未知数了,必须阻止他!   江瓷想给同组的人发消息,却又想起来自己已经光荣了的事,气恼地拍了一下键盘。   别说向外发送消息了,她现在连本组人的去向都不知道,自从她光荣掉之后,打字栏就变灰了,根本没办法进行任何别的操作,上面只显示着自己最后发送出的那条消息。   薛盛华慢慢踱到那祭坛前面,周围什么情况也没有,他登上祭坛的阶梯,江瓷就以魂灵模式跟在他身后,越往上走,江瓷越相信这就是一个隐藏任务,搞不好是终极的任务,因为四周的石栏上都用笔画着扭曲的符号和涂鸦,形状和走向都是向上的,仿佛在指引来者登上这最终的宝座。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尖叫着刮过,祭坛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水泥台伫立在中间,上面画满了诡异的符号。   江瓷听到了薛盛华得意的笑声,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那水泥台,临靠近时,他一抬脚直跨了上去,站到了水泥台正当间。江瓷和他都把眼睛闭上了,等待着游戏结束的提示音响起。   依旧是呜呜的哭泣一样的风声,没有一丝变化。   薛盛华疑惑地睁开眼,江瓷也把眼睁开,但还没等她完全把眼睛睁开,薛盛华的左颈边就绕过一只手,在他喉间快速掠过。   一条血线从他颈间喷射而出!   薛盛华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从水泥台上直直地摔下来,跌落在地上的时候,他的手脚还兀自抽动不停,仿佛在和死神做着不甘愿的困兽之斗。   祭坛上的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那个身影从水泥台上跃下,逆着月光看不清这人的脸,她只是个黑色的剪影。   然而江瓷很快就辨认出来,那迎风飘舞着的是属于简遇安的一头短发。   安也看不见她,从她身上直接穿了过去,她下了高台,向教堂旁的一株槲寄生树招了招手。   一个黑影动了动,向她飞跑过来。   江瓷也看见了他,那是夏绵。   如果安不招呼他一声,江瓷根本看不出来那儿原本站了个人。   夏绵到了安的身边,两个人站在祭坛斜边的阴影里,用语音交谈起来。   江瓷很奇怪安为什么会在祭坛上,好像在等着对手的到来,而他们俩的对话解开了她的疑惑。   夏绵:“怎么样?”   安:“干掉了。”   夏绵:“不会吧?还真的骗过去了?要是我的话,我就会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画的钉子上的灰尘有问题,明显是有人把画掉过包了啊,还有这些画着的符号,墨迹还没干呢,真的有人信?”   安:“不是每个人观察力都和你一样啦。一般人在门口看见那个雕塑的话,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我画在蛇眼里的倒五芒星,自然会选择相信这个神学院是个信仰撒旦的反基督基地,我让你和shine把那些原本挂在祭坛上意义邪恶的画作挂在走廊两边,就是让他们进一步相信神学院的宗旨就是反基督,同时只要多留点心,就能注意到这些画的主题都是祭坛,再加上我让shine把钟塔和教堂的灯都打开,就是给他们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那里其实并不安全。接下来,我只要在祭坛上再画些符号,让他们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最后我只需要在祭坛上守株待兔就行了,要是碰上个脑子不好使的,说不定还以为这个可能是什么隐藏任务呢。”   安这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江瓷几乎羞愧欲死。她早该想到的,门口的那个“死灵之门”的标志,象征的明明是保护和抵抗邪恶,而自己进来后看到的种种事物都和自己印象中的“地狱”存在着冲突和不协调,自己本应该注意到的。   安接着说:“……因为主题是“染血神学院”的话,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往神学院的方向走,我们比较幸运,三个人都进了神学院里面,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主动权。另一队的人要是进了神学院里,就算他们看不懂这些符号,或是没注意到画也没问题,要么往祭坛方向走,要么往教堂方向走,要么就是钟塔方向,你在教堂旁边,可以趁人进去后偷袭,shine又守在钟塔里,我负责祭坛,我们大致就胜定了。”   夏绵:“那你的武器也不行啊,万一再有人来你也不安全,我把我这个榔头给你吧?”   安摊开手心,她的左手里赫然躺着一支黑色油漆笔和一支头已被折弯的钢笔,钢笔上面还沾着薛盛华未凝固的血液,看得江瓷一阵心惊,安的声音却还是平和如常:“不用,我用这个就挺好的,失手了也没关系,大不了被干掉,我死前会按约定给你们发信号的,到时候你们把那个人合围掉,我就算牺牲得值了。不过我也没多少可能献身了,刚才木梨子发消息来,说她盯上了一个,准备等时机合适就下手。”   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就是可惜,江瓷被人偷袭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她好胜心还满强的,让她这么出局她心里恐怕也好受不了,等游戏结束了我就去看看她。”   江瓷这才惊醒:   游戏结束?游戏结束!   现在,对手组已经死了王骆涵和薛盛华,还有被那个修扔进水池里的人,现在对手组死亡已近一半,只要再死一个,比赛就可以结束。而按照安的推算来看,他们必定会赢,那么她还有多少时间,去探寻她的秘密?   这时,安又交代了夏绵几句,夏绵就回到了教堂旁的槲寄生树下,隐没在了黑暗中。   因为知道夏绵在附近,江瓷的勇气也稍稍回来了些,她在教堂附近转了一圈。   雕刻得满满的壁画,精巧得让人叹为观止,仿佛能够触及到那一刀一刀精雕细刻下的纹理。其间夹杂着一些诡异扭曲的符号,江瓷知道,这是安留下的符号。   一只落单的乌鸦从神学院上方横穿而过,留下一声尖锐的鸣叫,一闪而逝。   四周只有蓊蓊郁郁的树木,在风的吹拂下持续不断地簌簌作响。   绕到夏绵身边时,她留意看了一下这个执行着监视和预备偷袭任务的人,却发现,夏绵并没有在认真执行他的职务,他正发痴地盯着墙上的一块刻着字的碑文,好像能够从那块碑文中发现些什么神迹一样。   她出于好奇,也往那碑文上扫了两眼。   刚看两眼,她就看出来,这明明是英文版的小王子原文啊,难道夏绵以前没看过吗?   再掉转过头去看夏绵时,夏绵专注的眼神却带了几分恐怖的意味,因为太过执着的注视,他的脸上居然带上了狰狞的神情。即使是游戏中的人物,那份神情也太过逼真了些,就如同夏绵本人站在那里一样。   江瓷正不得其解,突然四周通亮一片,黑夜瞬间化为白昼,神学院里回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   “游戏结束,B组死亡人数达到半数。A组胜。”    第七节 苹果与牙齿 更新时间2013-5-2 16:27:45 字数:3125  江瓷呆坐在电脑前,她有了种解脱般的无力感。   地狱的事情,不是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事么,为什么真正找到的时候,自己一直拖延着不愿去碰触那秘密?   难道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丧失了对这件事的热情吗?   江瓷再次点开那个游戏软件,输入用户名和密码,敲了回车。   然而,正如江瓷所担心的那样,游戏自动关闭了,还没等江瓷去点第二次,电脑就自动关机了。她试图再次开机,电脑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江瓷烦躁地把键盘一推,仰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挂钟,现在已经9点45分了,游戏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两个小时。   她站起来,向外走去。   刚才在游戏里,简遇安说要来找自己,反正现在也无法可施,还是去找她看看,她在神学院里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安排,恐怕也对那个学院的构造了如指掌了吧,就看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来点什么了。   江瓷出门就撞上了龙炽,他是来管江瓷要他的剃须刀的,两个人在走廊上磨蹭了一会儿,到她进入简遇安的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一点了。   而这时,简遇安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她把从会客厅里端出来的苹果整齐排列在桌子上,细细数着,门则虚掩着,放水果的盘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只苹果躺在门后的角落里。   江瓷捡起那只苹果,向简遇安走过去,安回过头,看见那只苹果,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太好了,就差这一个了。”   江瓷问:   “你在干什么呢?”   简遇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把江瓷手里的苹果接过来,说:   “我把那个薛盛华干掉了,本来打算等游戏结束去你房间找你,结果他跑到我房间里来理论,说我耍诈,然后把盘子给掀了。还好没动手。哦,我就差这一只苹果了,谢谢啊。”   江瓷看着那整齐排成一排的苹果,有些头晕。她发现自己永远没办法跟上简遇安的思维,只能发问:   “这些苹果怎么了?”   安的神情变得稍微有些凝重。她把第一只苹果递给江瓷,让她仔细看看。   江瓷一接过那苹果,就有些明白了,上面居然标着一个淡淡的阿拉伯数字“1”,而再颠倒过来,那苹果的另一面上有一个孔洞,上面,赫然嵌着一颗牙齿!   而且是人类的牙齿。   江瓷满心疑惑地把苹果递还给简遇安,又扫了一眼其他的苹果,果然也都在同一位置,标着一个数字,从1到21,简遇安示意她绕到桌子后面来看,江瓷绕到桌后,脸色也变得有些阴郁:   一共21颗苹果。除了5颗苹果,几乎每颗苹果上,都镶嵌着一颗牙齿!   16颗牙齿,每颗牙齿都不一样,有门牙,有虎牙,还有一颗智齿,嵌入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有横着插进去的,还有整个塞进去,形成一个洞的。   江瓷不免觉得有些恶心,她发誓至少在三个月内,都不再碰苹果了。   简遇安却说:   “江瓷,你仔细看看这些牙齿。”   细看之下,江瓷一愣:   “这牙齿……”   简遇安淡淡地接上一句:   “属于不同的人,对吗?”   确实如此。   有的牙齿上,有常年吸烟留下的烟垢,但有的牙齿,却异常整齐洁净,一看就是经过精心的保养,有的牙齿上有做过烤瓷的痕迹,有的牙却是典型的四环素牙。   这些牙齿是从不同的人的嘴里拔出来的!   江瓷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件事,她还记得自己的来意。   听明白江瓷的意思后,简遇安笑着指了指电脑桌,上面躺着一张神学院内部构造的简单图纸。她看着江瓷略有惊喜的表情,说:   “我记性不好,只能把内部结构画下来,也更直观点。怎么?你对这个游戏感兴趣?”   江瓷胡乱搪塞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设计得很特别。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款游戏……”   简遇安挑起一边的眉毛,继而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   “哦,能帮到你就好啊。”   她转过头去又端详了一下那排苹果,敲了敲左眉骨,刚准备扭头跟江瓷说些什么,突然她眉头一皱,抬手撩了下额前的头发,顺势按住了太阳穴。   江瓷觉得不大对:   “怎么了?”   安勉强摆了摆手:   “没事儿,老毛病,想事想多了头就疼,现在一头疼我就知道,这是在提醒我让我少操点心呢。”   江瓷给安倒了杯水,让她多休息,接着就拿起神学院的平面图回了房间。   今晚,对自己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了。   大约11点的时候,江瓷还没睡,对着台灯,灯下摊着那张图纸。   耳边,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噪音,刷刷,擦擦,好像是什么东西在运动着,但一会儿这声音就消失了,江瓷揉揉耳朵,以为自己是耳鸣或是幻听,但过了几分钟,取而代之的是走廊里越来越大的擂门声。   这蓝马山庄的墙壁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如果不是这声音持续不断,江瓷恐怕要以为自己又是幻听了:   “小栩!小栩!你在里面吗?”   “小栩!小……”   江瓷打开房门,往走廊里看,卢雪真站在王栩所住的房间门口,不停地敲门:   “喂,小栩,你开开门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啦?干嘛说那种话,小栩!”   江瓷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王栩对面房间的门就被重重拉开了,门后出现的薛盛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   “干什么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死人了还是怎么样?”、   这时,大家还没全部睡下,听到响动后,陆陆续续地从各自的房间内探出头来。   卢雪真没心思跟薛盛华计较,她对最先出来的江瓷,用压抑着的哭腔说:   “小栩……她刚才给我从门缝里塞了张纸条进来,她说……她说她要是死了,记得把她和她姐姐安葬在一起。我刚才一直在洗澡,洗完了出来才发现,我……我不知道小栩她……”   江瓷接过她手上的纸条,那是张A4的打印纸条,上面果真印着这样一句话,她皱起眉头,问:   “她姐姐?”   “对……小栩的姐姐,几年前被淹死了……”   江瓷开始有些不安,她把戴在耳朵上的耳机调整了一下,伏在门边细听片刻,眉心一皱,还没等随后跟过来的崔烈询问原委,她就抬起脚狠狠跺在了门上。   崔烈一把把她拽住向后一拖,她没站稳,向后跌了一个趔趄,但她稳住步子后,立刻向门那边走去,抬腿又是一脚。   崔烈扳住江瓷的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江瓷把视线对准他,两人对视的时候,江瓷又抬起脚,重重向门踹去。   门还是没开。   江瓷站稳后,转过头说:   “这里面的人有自杀倾向。你最好赶快履行你的职责。”   崔烈沉默了几秒,继而向金娆吩咐说:   “钥匙。这个房间除了当初我们来的时候插在房门上的那把,还有备用的吧,在停车场那边挂着的。去拿来,快。”   金娆听闻,赶快跑向停车场的方向。   崔烈打量着仍试图去踹门的江瓷,沉声说:   “你不需要这么着急。”   江瓷抬头看他,冷静地说:   “就是因为你们不作为,我才需要着急。不过别以为你是警察,我就会放心。”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无一不把惊愕的眼神投向崔烈。崔烈的表情也是一滞,看向江瓷的眼神也添了几分锐利和警惕:   “……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常常流露出不自觉窥探眼神的,不是警察就是惯犯。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个公务员吗?警察不是公务员?还是你想让我说你是个逃犯?”   江瓷嘴角向上一挑,习惯性地露出了个轻蔑的笑容。   突然,大家听到金娆从走廊那端大喊:   “钥匙……钥匙不见了!”   江瓷一怔,崔烈紧赶几步向挂钥匙的地方走去,江瓷跟在他后面。   果然,挂钥匙的挂钩上空空如也。   有人把钥匙拿走了吗?   江瓷打量着四周的人,大家脸上的表情都表明不是自己拿的钥匙,而卢雪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哽咽着呢喃:   “救救小栩……万一是她把钥匙拿走不让我们进去……万一她死了,我怎么……怎么办?”   江瓷感觉不大对,卢雪真的措辞很古怪,但现在没时间再咬文嚼字了,这门实在太过牢固,不几个人一起撞是根本撞不开的。   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房间里闪出来,是shine。她看起来是已经睡下了的,刚才的响动把她吵醒了。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   “怎么了?”   简遇安向她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睡眼朦胧地看着那扇门,嘀咕道:   “打不开是吧?”   得到简遇安肯定的回答后,她走到那门前,摇晃了两下门把手,确认门已经反锁死,打不开后,她从鬓边拔下一根发针,将发针垂直扎入锁眼,把耳朵贴在锁眼附近,手指不停地灵活转动。   崔烈刚想说点什么,就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shine不是在闹着玩儿,她的动作相当专业和熟练。   还没到一分钟,锁就咔哒一声,开了。   Shine打了个哈欠,退到一边,垂着眼皮,她看上去真的是很困。    第八节 死亡序曲 更新时间2013-5-2 16:38:22 字数:3322  江瓷刚才隔着门听到的水声,越发清晰了。   刚才在场的人,都想到了卢雪真那句话,也都明白了江瓷为何如此焦急的原因:   “小栩的姐姐,是被淹死的。”   水声来自浴室。浴室的门关着,浴室外面摆着一双棉拖鞋,这是每个房间都配备有的,床上扔着浴袍,看来是王栩自己带过来的。   大家看着这状况,也松了口气,估计是王栩正在洗澡,由于隔音效果太好的问题,再加上洗澡产生的水声,所以没有听见大家敲门的声音吧。   卢雪真看来也是略微放下了心,她打开浴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边往里走边喊:   “小栩,你吓死我了……”   江瓷伸进头去看浴室里的状况,每个浴室的配置都差不多,有澡盆,也有淋浴头,看来王栩正在泡澡,米色的浴帘被拉得紧紧的。   卢雪真撩开浴帘,看见王栩,那口憋在胸口里的不祥预感终于烟消云散。   她把浴帘重又拉好,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前,对着门外的人们说:   “哎呀,小栩她睡着了,不好意思,这么晚还一惊一乍的,打扰到你们啦,对不起。”   薛盛华咒骂一句,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去。他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好,把门摔上,上了锁,江瓷听见他关上房门前,对自己房间里吼了一句: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一个游戏嘛!”   随后,门被甩上,声音被彻底隔绝掉。   恐怕王骆涵是因为在游戏中,薛盛华抛弃掉自己走了而和薛盛华吵架了吧?   但江瓷没心思去理会这种无意义的吵嘴,她紧走几步,再次撩开了浴帘。   王栩全身赤裸地躺在浴缸里,头倚靠在浴缸边沿,胳膊也搭在浴缸边,好像睡得很熟。   江瓷把手浸入水中,那水是凉的!   从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镜子上根本没有水雾覆盖,一般洗澡的时候,如果开的是热水的话,玻璃和镜子上必然会附着一层水珠。   果然,冰凉冰凉的水,源源不断地从花洒里喷洒出来!   泡澡的时候,为什么会用凉水?这么凉的水,她是怎么能在里面睡着的?   细看之下,江瓷注意到了更可怕的一点,这也是她全部不安的来源:   她的鼻翼没有任何扇动的迹象,胸口也没有任何的起伏!   卢雪真不满地走上来想把江瓷拉回去:   “喂,别盯着她看,她只是睡着了啦,没事的,你们回去吧回去吧。”   江瓷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卢雪真一眼,她眼底的凌厉光芒一掠而过:   “哦?那她睡得真是很熟。那么,这块东西应该是胎记吧。长得……”江瓷指着王栩颈侧的一块奇怪的斑块,冷冷道:   “长得真像尸斑。”   “什么?”崔烈一把推开江瓷,不顾王栩还是一丝不挂,俯身探查王栩的呼吸,又摸了摸她的颈动脉,随即,他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冷厉的光。   死了。真的死了。   卢雪真猛地捂住嘴,往前踏一步,试探地叫了一声“小栩”,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她提高声音,大叫:   “小栩!”   这时,王栩的胳膊从浴缸边沿滑下,噗通一声,她的整个身体失去了支点,滑入了浴缸中,脸浸入水中,而她连丝毫挣扎的意图都没有,鼻子和口里压根连一个气泡都没有产生。   卢雪真立即倒退了四五步,背部贴上了墙壁,还是止不住踉踉跄跄的步伐,向门外倒退而去,所有人都听到她在走廊里剧烈呕吐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恐惧的哭声。   看所有人都傻在浴室里,崔烈忍不住内心的焦躁,一声断喝:“出去!别破坏现场!”   他迅速环视四周,浴室中并无可疑之处,与一般宾馆的浴室并无差别,所有洗漱用品看样子都是王栩自己带过来的,浴液和洗发水都是按压式包装,都摆放在浴缸旁的一架滑动的蓝色塑料置物架上,毛巾落在了紧靠浴缸的防滑垫上,浴液的按压式出口处还残留着部分未干的乳液,外包装上还有一个不成形的手掌形状的泡沫印记,看来是因为在使用乳液时,手上还沾有未洗净的泡沫的缘故。   崔烈再看向大理石的洗手台,上面很干净,镜子也相当明净,可以映出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神色各异。   崔烈突然把一双凌厉的眼对准了江瓷,似乎要从她那张冷静过头的脸上穿刺而过,探测她大脑里潜藏的想法。江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看我又没用,她又不是我杀的。”   “我又没说是你杀的。”   江瓷抱着胳膊,头轻轻向一边歪着,额角抵在浴室贴着瓷砖的墙面上,一缕头发轻垂到她唇边,衬得她轻蔑的神情更加刺眼。   “这种文字游戏没意义,你那样看我,我自然以为你意有所指,你神经过敏过头了。”   “那你为什么不害怕?”   崔烈向江瓷迈进一步,压缩了两人的距离,双眼攫住江瓷的双眼,毫无动摇的怀疑神色流露出来,“一般人不可能不害怕。一般人看见杀人现场,像卢雪真那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我只见过两种人面对尸体不会流露出更多的感情,一个是法医、收殓师之类的专业人士,一种就是……”   “不要跟我说‘一种就是凶手’这种白痴才会有的废话推断,你……”   “请等一等。”   这时,那个漂亮的少女木梨子竟主动插进了两人已经是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对话里:   “警察先生,恕我冒昧,这样的套话丝毫没有意义,我想你的想法大约是这个年龄的学生,不可能从事你所说的专门职业,所以就想把另一个人的所谓凶手身份按在她身上,让她急于辩解从而露出你想要的某种破绽。我觉得这种破绽的参考价值很低哦,一个人在慌乱的时候,脑中的正常思维活动可是很容易就会被打乱的,在这种状态下讲出的话,如果用来参考,就太草率了,即使是想观察她个人的反应,这样似乎也不大公平。而且,她也不一定是他杀,自杀的可能性很高,勿怪我直言,您神经过敏有些严重。”   木梨子不理会崔烈发黑的脸,转过身向江瓷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欣赏的眼神。   江瓷则不动声色地对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接着还是毫不留情地看牢崔烈,像一块优雅的寒冰,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凛冽之气。崔烈的问话在喉咙里盘旋了几个来回,才吐出了口:   “那么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江瓷吐出一口气,道:   “没有合理解释,反正在警察眼里,任何合理的事情都有可能是不合理的,我不相信你。”   江瓷无法掩饰自己口气里对“警察”这一群体的反感,她本人对这个群体,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法医和收殓师之类的,算是专业人士?”   “是的。”   她转头看了看简遇安,她正站在门外,环顾着浴室内的构造,注意到江瓷在看自己,她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吗?”   “他召唤你呢,专业人士。”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看起来还显得稍微青涩的少女身上,崔烈也用探询的眼光看向她。简遇安也不推辞,径直走向崔烈,在他面前站定,说:   “我叫简遇安,倥城东城殡仪馆尸体美容师实习生,我懂一些验尸的技巧,江瓷是我的朋友,她对这方面的研究比我还深,我可以保证。而且死者是女生,我想再怎么说你也不大方便。所以,让我跟江瓷来吧。”   话虽如此,崔烈还是毫不客气地把安和江瓷赶了出去,并打发安去叫吕柚,他还是不信任年龄比较小的简遇安和江瓷,吕柚作为医生,还是比较专业的。   此时,卢雪真蹲在走廊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木梨子正在安慰她,徐爽、金娆和樊青手足无措地守在她们俩身边,夏绵和龙炽则站在浴室门口,吕柚本来已经睡下了,被崔烈强行叫醒去检验尸体。   接下来,崔烈挨个房间砸门,把还没醒来的人都敲醒,让他们去会客厅集合。   等敲开王骆涵的门,薛盛华从里面探出头来,恶声恶气地问有什么事,知道是死了个人后,他也毫无动容,甚至还咧嘴笑了一下:   “哦?那是自杀还是他杀?密室的话,在侦探小说里的话那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是谋杀,如果现实生活里,还是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别再来烦我。”   二十分钟之后,大家基本上都在会客厅里集合完毕,除了拒绝前来的王骆涵和薛盛华,还有那个“修”和另一个从没露过面的叫做张解玉的男人,基本都到齐了,吕柚还在王栩的房间内检验尸体,简遇安在她身边打下手。江瓷则被崔烈强行驱逐到了会客厅里。   崔烈坐在首位的沙发上,环视着房间内表情丰富的人们,警惕的眼珠子四下转动,好像要从他们的眼中读出端倪。   卢雪真的双眼肿得像个桃子,她仍抽噎个不停,樊青把自己的金丝眼镜取下,反反复复地擦拭着,以此缓解紧张的情绪,徐爽抚摸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手臂,皱着眉头盯着茶几发呆,金娆脸色苍白,绞着手指安静地坐在房间一角,shine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夏绵的双眼平视前方,时不时推一下眼镜,明显是在思考着些什么,木梨子和崔烈一样,审视着房间内大家的神态,不过她的神色,用好奇来形容会更恰当些。   凶手是另有其人,还是就在这些人当中?    第九节 杀机重现 更新时间2013-5-3 16:49:43 字数:4516  “什么意思?”   崔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他看起来已经非常不耐烦了,简遇安的这种意义不明的对答只会加剧他的不耐烦。   安耐心地解说道:   “死者王栩,是被淹死的。”   一听这句话,卢雪真就忍不住掩嘴,从她的手指缝里溢出一声惊叫。   崔烈回头看她,厉声问:   “我记得你说过,王栩的姐姐也是被淹死的,是怎么回事?”   卢雪真结结巴巴地讲述了王栩姐姐的事情,她明显是紧张过度,前言不搭后语,但大致的内容大家还是听得明白的:   王栩的亲姐姐叫王婧,两个人是双胞胎,从小感情就特别好,但在三年前,王栩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王婧竟意外在家里的浴缸溺毙。当时,一家人都出门去海边玩,王婧因为身体不舒服没和家人一起去,留在家里看家。一周之后家人回来,却在浴缸里发现了死去了两天,身体已经被泡得发胀的王婧。   据警方检验,屋内没有外人的脚印,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而王婧身上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伤痕,缺乏谋杀的证据,最后王婧被警方判定为自杀。   但王婧的家人,尤其是王栩,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说法,王栩认为,王婧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她学习成绩优异,学校里人缘也不错,也没有感情方面的经历,可以说人际关系非常单纯,她本人也相当乐观积极,就在几天前家人结伴出去玩的时候,她还拜托王栩给她带点海边的纪念品回去,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婧的尸体在被带回警察局检验时,法医在她的嘴里发现了一串鸡心项链,这串项链是王栩王婧俩姐妹每人一串,从小戴到大的,是谁把项链塞在她嘴里?这又代表了什么?   尽管王栩以及其家人反复向警察提出质疑,然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王婧是死于他人之手,那串鸡心项链,其代表含义很难解读。王婧平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也难以了解她的内心世界。   警方的解释是,王婧早就有自杀倾向,只不过没有在家人面前流露出来,她故意称病留在家里,是为了在家人不在的时候,完成自杀。   警方牵强的解释完全不能让王栩信服,但更好的解释一时也找不出来。从那时起,直到现在,王栩都没有释怀,她一直在试图调查出姐姐的死因。   这是深藏在她内心的秘密,只有闺蜜卢雪真才听她讲过这些事情。   听完卢雪真断断续续的讲述,江瓷的心一惊。   卢雪真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受到了震动,并且,她想到了某件事:   深藏在人心底的……秘密……   那么,王栩也是被内心深处的秘密召唤而来的吗?、   对了,在游戏里,夏绵盯着那块刻着英文版小王子片段的碑石,眼神恐怖诡谲,那是否意味着,夏绵内心深处也存在着一个秘密?   简遇安静静地听完全部讲述后,和吕柚交换了一个眼神,吕柚眼里的惊惧之情明显比刚进来的时候更加深。   江瓷刚觉得奇怪,安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   “是不是这串鸡心项链?”   卢雪真刚看了一眼,就尖叫了一声,她的声线颤抖得不成样子:   “就是……就是小栩的,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简遇安把头低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惑,桃花眼微微眯起:   “和她姐姐一样。在她的嘴里,找到的。”   卢雪真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大家一片沉寂。   三年前的案子竟然在这里重现了,是王栩因为多年来始终无法接受姐姐的死,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模仿当年的姐姐自杀?还是,一个知道当年王栩姐姐事件、又和王栩存在着某种仇恨的人,模仿当年的案子杀掉了王栩?   抑或是……   当年杀害王栩姐姐的人,就隐藏在这些人中间,时隔多年后,对王栩又下了手?   崔烈强行把那四个人叫了出来,薛盛华头发蓬乱,怒气冲冲,王骆涵的眼睛则哭得红肿不堪,两个人明显是吵了一架,还可能动了手,因为薛盛华的脖子上有一道被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和江瓷他们同组的修,穿着一身黑夹克,低着头坐在房间一角,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既没什么特殊的气质,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感觉是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人。   而另一个,叫做张解玉,男性,从进入会客厅,看到这么多的人之后,他就明显紧张起来,汗流不止。他右脸颊的神经好像受过什么伤,肌肉一直呈现规律性的抽动,在得知死了一个人后,他更是连手脚都哆嗦起来,看起来异常不安。   “你刚才说的密道是怎么回事?”   崔烈再度发问,所有质疑的眼光又都落在了安的身上,她一手按着左眉骨,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徐徐道:   “刚才在验尸的时候,我和吕医生已经确定王栩死于9点~10点这个时间段内,正好是我们玩游戏的时候,我的猜想是……”   整个过程推断下来,江瓷发现她所说的和自己刚才想的差不了多少,要说是他杀的话,游戏中被杀的人值得怀疑,因为他们不需要再参与到游戏的互动中,他们是有充足的时间犯案的。但她在讲述自己想法的过程中,只讲述了各种他杀的可能性,却完全没提到自杀的可能性。   江瓷忍不住打断她,补充道:   “安,你没说自杀的可能性啊。”   安摇摇头说:   “不可能是自杀。”   江瓷一愣。   不光是江瓷,屋内的所有人都愣了,薛盛华更是不耐烦地问:   “刚才不是说是密室吗?你真当这是侦探推理小说呢?我告诉你,现实世界里可没那么多玄机,密室杀人?怎么可能?”   简遇安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想法,她只是把目光在崔烈和江瓷两边逡巡一番,说:   “崔警官,江瓷,你们刚才都进了浴室吧?你们难道就没发现,王栩是被淹死的,为什么在发现她的时候,她是以坐姿坐在浴缸里呢?她总不会是死后自己坐起来的吧?”   崔烈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江瓷的脑子中也是嗡的一声:   对,进去的时候,卢雪真之所以认为王栩还活着,不就是因为王栩坐在浴缸里,头没有浸入浴缸水中吗?在王栩的胳膊从浴缸边缘滑下去后,她才整个人跌入水中!   卢雪真刚才还说过,王栩在亲眼见到她姐姐王婧的死状后,对泡浴缸就留下了心理阴影,她是不可能自己去泡澡的。   那么,就是有人把她淹死后,放在浴缸里,模仿着她姐姐,在她嘴里也放入了项链!   怪不得吕柚刚才说,她宁可认为是自杀,假设是他杀,那杀害王栩的人,搞不好就在他们中间!   究竟……是谁?   安指着桌面上那一大串钥匙,继续说:   “我和吕医生发现,她身下压着那些钥匙。我们刚才试着去开了开几个房间的门,确定那就是我们各自房间的钥匙。”   她把那串钥匙提起来晃动,发出哗哗的响动,她的声音在钥匙碰撞声中,显得越发诡异:   “既然是他杀无疑,钥匙是在她身体下面压着,凶手是怎么锁门的呢?刚才我也找了,王栩房间的备用钥匙也在她的浴袍口袋里,那么,凶手是如何出了门,在门外面把门反锁的?”   鸦雀无声。   她右手提着那串钥匙,左手按着左眉骨,轻声说:   “……门锁是相当老式的锁样,只能用钥匙或是在门里反锁,门下的门缝只够塞下一张纸,窗户也不能出入——所以,有密道,是最好的解释。”   她把钥匙再次提到眼前,晃了晃,说道:   “好好检查一下吧。因为钥匙少了一把。通往停车场的那扇卷闸门的钥匙,不见了。”   大家兵分几路,在各自的房间墙壁上敲敲打打,又检查了会客厅,包括会客厅墙壁上挂的画都被摘了下来,10来幅画被乱七八糟地从墙上取下来扔在地上,四壁变得光秃秃的。   娱乐室,餐厅,公共浴室,会客厅,各自房间的墙壁和地面都检查过了,厚实无比,没什么问题。   唯一有点不对的,是在那间什么东西都没放的房间里。   那房间和其他房间一样,铺着厚厚的地毯,四面都是苍白的瓷砖,墙壁敲起来有隐隐的回音。   有人建议把墙壁砸开看看,但经过长时间的搜索,大家都累了,没心思和体力再去砸墙了。再说,这个房间位于蓝马山庄“丁”字的一横上,和王栩的房间距离远着呢,就算在这地方有什么密道,凶手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这层层的房间和墙壁,到达王栩房间里。   而且,大家经过一番搜寻后,发现蓝马山庄内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凿墙的工具,最锋利的东西就是厨房里的菜刀,难道为了简遇安的一个猜测,大家就要千辛万苦地用菜刀去破墙?   大家忙碌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密道这个假设也被质疑了,质疑声音最强烈的就是薛盛华,他认为如果真的是密室杀人的话,肯定有其他更高明的手段,利用密道来犯案,对于任何一个凶手来说,都是对于尊严的侮辱。   当然,这个观点遭到了江瓷的强烈驳斥,在她看来,现实和小说不一样,凶手所追求的是如何能杀死目标,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不管是有尊严的手段还是没尊严的,差别都不大。   薛盛华还说:   “凶手就算在我们中间,我们把门锁好不就成了。而且,再退一步说,那王栩也不一定是他杀,弄不好是她自杀之后,采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摆成那个样子,想要吓我们一跳呢?”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虽然不大靠谱,但因为大家确实都困得不行了,也没什么心思去分析他说得有没有道理。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继续搜寻下去,恐怕也没有足够的精力体力去支撑了。   忽视了卢雪真“小栩不可能是自杀”的抗议,薛盛华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   “你们继续找吧,我要去睡了,反正我不会把工夫浪费在这种无用功上去的。各自把门锁好就行了,哪来的什么密道?”   人陆陆续续地回去了,修和shine是早就回自己房间里去了,木梨子也是睡眼朦胧,龙炽倒在会客厅沙发上打盹,连夏绵都扛不住了,崔烈则仍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但从他逐渐变得涣散的眼神来看,他也到达了精神力的极限,江瓷看着从餐厅里钻出来的简遇安,按捺不住,提议道:   “安,还是回去睡吧?这么晚了,说不定薛盛华说的是对的,王栩真的是自杀……”   简遇安却断然答道:   “不可能。”   看着江瓷疑惑的眼神,安也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口气严厉过了头,看着疲倦不堪的大家,她微微叹了口气,说:   “好吧,我们还是睡吧,记得锁好门,说不定……”   她的声音低下去,口气里有隐隐的歉疚:   “说不定没有什么密道呢,是我想错了。”   几个人都回了房,江瓷把龙炽拽回了他的房间,三令五申他一定要把门锁好,等到确认龙炽锁好门,她却发现简遇安没关门,还坐在房间的桌子旁写着些什么。   江瓷出声喊她:   “安,你……”   简遇安回过头,她的脸色很差劲,但她还是笑了笑,对江瓷挥手道:   “去睡吧,我一会儿就睡了。我会关好门的。”   薛盛华坐在会客厅里,点着一支烟,焦躁地吸了两口,就把还有大半段的烟摁灭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了。   刚才回到房间后,他本来想和王骆涵那个,毕竟滚床单可以联络一下感情嘛,没成想好不容易敲开王骆涵的门,两个人又是一番激烈的争吵,他被王骆涵甩了一个耳光,这不仅让他睡意全消,还让他憋了一肚子火,他连回房间的兴致都没了,在客厅里连吸了几根烟,体内飞扬着的荷尔蒙还是难以平息。   他把视线随意转了几圈,落在了还放在地上、尚没来得及挂回墙上的那些画上。   这十几幅画沉在黑暗中,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没心思继续深究,他恶狠狠地按着打火机的开关。打火机好像没油了,按了好几次都只溅出几星火星,压根没有点燃的迹象。   薛盛华咬着烟的嘴里发出一声烦躁的“啧”声。   这也是他这辈子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   一只手慢慢从他颈侧伸过,只一晃,利器撕裂喉管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空气里顿时弥漫出了一股特殊的味道,血的浓重腥气惹人欲呕。   薛盛华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看见了从自己喉咙里喷涌而出的鲜血。   烟从薛盛华的口中落下,掉在沙发垫上,迅速被喷溅的鲜血染透。打火机也从他手中落下,滑入沙发底,发出轻微的啪喀一声,就没了声息。   他连一个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就彻底死去了,谁杀的他,为什么要杀他,他统统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第十节 死亡情侣 更新时间2013-5-4 15:46:54 字数:4102  简遇安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快速在纸上写画着,她的手旁散落着16颗属于不同人的牙齿,随着运笔速度的不断加快,她按着太阳穴的手也越发用力,好像她要把脑中破碎的思绪强行揉成一个整体。   时针慢慢运转着,咔哒,咔哒,咔哒,指向了“4”。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终于,她把笔往纸上一拍,头朝下栽倒在了桌子上。   不行,这个的含义,完全解读不出来……   砰砰……砰砰……   剧烈的心悸,前所未有的……对死亡的预感……还有尖锐的头痛……   她抱着脑袋,恨不得能将头整个拔下来,把里面的疼痛全部清除干净。   眼睛也开始发花,视线落在那一排排得整整齐齐的苹果上,上面形态不一的孔洞落在她眼中,已经形成了一个个奇异的符号……   等一下,符号?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东西越发缭乱花哨,16个苹果上有孔洞,中间还夹杂着没有任何牙齿嵌入的痕迹、却还是标着号码的苹果……   假如这些什么都没有,只标着数字的苹果,象征着空格呢?   有门牙,横着塞入苹果,构成一道横。   有稍圆一些的牙齿,把尖的一头塞入苹果内,构成一个圆。   横,圆圆圆,空格……   她的手慢慢离开剧痛不已的脑袋,在桌子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嘴里也不禁念出了声:   “摩斯密码……-…----.....…“   “它所代表的意思,B-O-D-I-E-S,Bodies。含义是,尸体,大量的尸体……”   早上,江瓷从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悠悠醒来,面前还摆着那张平面图。   昨天,不,今天早上凌晨两点,她回来后,丝毫睡意都没有,干脆继续看简遇安画下的那张平面图打发时间。   但说实话,她根本没有认真看。   整个夜晚,她脑子中都萦绕着自己为什么不自己进神学院看一看这件事,内心在对自己进行激烈的讨伐,愤怒,不甘,恐惧……再加上王栩的诡异的死亡,在这多样情绪的混合作用下,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在桌子上睡着了都不知道。   一夜噩梦。   她从房间中出来,向会客厅走去,却发现,一个人坐在会客厅门口,背对着自己,把会客厅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走近了,辨认出来那身影是樊青,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公务员,她刚走上去,准备问他怎么了,结果,他听到脚步声,脖子像是久未上过润滑油的机械齿轮,嘎吱嘎吱几声,慢慢挪了过来。   满是血丝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动一下,好像死在了眼眶里一样,连转动的能力都失去了。   如果要用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睚眦尽裂。   那人看着江瓷,慢慢张开嘴巴,什么也没说出,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啊——   江瓷急了,一脚跨过瘫软的樊青,但下一秒她就和樊青一样,动作被定格在了原地。   那坐在沙发上的,应该是薛盛华吧。   无法确认,是因为他的双眼已经被缝了起来,眼球可能已经被被刺破,紧闭的眼睑下流下一串粘稠的混合液,嘴唇也被缝合起来,喉咙上是一道深近三寸的切口,他的脖子几乎被切断,没有多余的伤痕,也就是凶手从其背后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喉咙被同样被粗线缝起,他的鞋不知道被谁脱掉了扔在了沙发两侧,手指脚趾也被缝在了一起,他手部和腿部的骨头已经全部断裂,手脚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堆在沙发里,他的脑袋向上扬着,不知道他在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手边放着一个大眼睛的女性娃娃,绿幽幽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涂着口红的娇嫩嘴唇像在准备说出些什么秘密。   樊青呼呼地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跑两步,他就被自己绊倒在地,他口中叨念着含糊不清的文字,双眼丧失了焦距:   “孩子……娃娃……娃娃……”   喃喃之后,他的头往下一沉,昏了过去。   江瓷以近乎野蛮的架势冲到简遇安的门前,说到求救,她第一个先想到的,是简遇安。   “安!简遇安!开……”   喊出的话说了一半,就被堵回了她的喉咙里:   透过根本没有关闭的房门,可以看见简遇安躺在地上,她原先坐着的凳子翻倒在地,地上散落着牙齿和苹果。   “安!”   在某个瞬间,江瓷以为简遇安也死掉了,但她刚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她的胳膊就动弹了一下,接着,她像是从一个噩梦里苏醒一样,从地上猛然坐起,随即她按住太阳穴,神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简遇安?你怎么了?”   简遇安揉着太阳穴,并未作答,一只手向后撑地,却被散落在地上的牙齿硌到了手心,她抬起自己的手,眼神略显茫然地盯着手心被硌出来的印迹,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终于回想起来什么一样,她来不及从地上坐下来,一把把还摆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抓下来,手忙脚乱地翻了几页之后,她猛地仰头,看着神色惊惶的江瓷,她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bodies?有人死了对吗?”   江瓷呆呆地道:   “是,薛盛华死了,在会客厅里……”   “不对!”   简遇安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不顾她的反应,她问:   “其他的尸体呢?”   “什么其他的尸体?”   江瓷这样问道,她被简遇安的这句看起来没头没脑的问话吓住了。什么叫“其他的尸体”?难道,还有别的人?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简遇安没有回答,从地上翻身爬起,一手发狠地按着太阳穴,向门外冲去。   在看到薛盛华的死相后,金娆当场吐得眼泪汪汪,崔烈的脸色糟糕到了极致,其他的几个人虽然强撑着,但脸色也都是铁青铁青的。   看来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后方被偷袭,一支头被折弯、还沾着鲜血的钢笔被丢在沙发上,看来这就是凶器了。   在看到这支笔的时候,江瓷的牙关禁不住战栗起来:   和游戏中一样!   游戏中,简遇安就是用一支钢笔划破了薛盛华的咽喉,让他送了命。   ……对了,王栩是怎么死的来着?淹死的……   好像,那个叫“修”的人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就说,他把一个人丢到了水里……   现在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在游戏中死去的人,也会在现实中,比照着游戏中自己的死法死去吗?   那自己……   江瓷为了止住牙关的颤抖,死死咬紧了下唇。   一根烟落在沙发上,被鲜血染透,薛盛华面前的茶几上还有几截长短不一的烟头,茶几上还有被烟头烫过留下的痕迹。在沙发下面,还发现了一只打火机。   这打火机属于薛盛华,徐爽昨天抽烟的时候打火机不在手边。就借了薛盛华的。徐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打火机就是薛盛华的。   也就是说,薛盛华在昨晚,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到了会客厅抽烟,然后就被凶手偷袭了。   那薛盛华究竟是因为什么回会客厅来呢?和王骆涵有关?   江瓷环顾四周,发现,王骆涵居然不在!那个女医生吕柚也不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一边的夏绵就先开了口:   “王骆涵呢?薛盛华的那个女朋友怎么不在?”   崔烈愣了愣,继而大骂一声,冲出会客厅,冲向王骆涵的房间。   门锁着!   敲不开!   崔烈握着门把手猛烈摇晃了两下,门从里面锁得死死的!   “钥匙!”   他的声音由于紧张已经变形,金娆哆嗦着把那串钥匙拿过来,金属的钥匙在她手里颤抖不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崔烈在那串钥匙中找出来王骆涵所住房间的钥匙,因为肌肉过度紧张,他连插了三四次,都没对准锁眼。   好不容易,钥匙插进了锁眼,崔烈一转动,啪喀,锁片发出了弹开的细微声响,崔烈松开手,门带着那串还插在上面的钥匙,慢慢地自动向内打开。   屋内没有尸体。   但更恐怖的是,空无一人。   蓝马山庄并不大,大家分散开来,去寻找王骆涵。   江瓷和简遇安在一起,安还是很不舒服,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在路过那间空荡荡的房间时,她良久地伫立在门口,动也不动。   江瓷顺着她的目光向里看去,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还是空荡荡的,布满让人头晕的白色格子。   “安,走吧,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简遇安像是没听见,反而径直走了进去,走到房间的角落,她弯下腰,伸手揭开了地毯的一角。   地毯很沉重,看简遇安的意思,她是要把这个房间里的地毯揭开!   江瓷虽然不明白她此举的含义,但立刻上去帮忙,两个人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地毯整个揭开。   地毯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是铺着和墙壁和天花板上差不多的白色格子,然而,这些格子是错落分布着的,有13个黑色格子,其余的全是白色格子。   白色格子连成一片,黑色的格子则沿着墙角一溜排开。   安走到其中一块黑色格子前,用手按了按那块格子。   黑色格子居然产生了微微的下陷!   江瓷刚明白过来这可能是某个机关时,从走廊尽头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尖叫声是从公共浴室那里传过来的。仔细听的话,是卢雪真的声音。   江瓷从空房间内探出头去,正好看见卢雪真从公共浴室跌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还不断向后退,她还是惨叫个不停,从地上勉强爬起来后,她面目狰狞地尖叫着跑向江瓷,而夏绵也从公共浴室里跑了出来,他面色苍白,背贴在墙上,恐惧地喘息,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崔烈刚好从房间所在的走廊那边闻声赶来,卢雪真一头扎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同时跌了个人仰马翻。   她倒在崔烈怀里,兀自惨叫不止,崔烈一把卡住她的肩膀,她激动地挥起双手乱打乱挠,崔烈一咬牙,一个耳光甩上去,把她的嘴角直接打得见了血,她终于停了下来,颓然地四下张望一番后,瘫软在地。   夏绵艰难地向他们走了两步,他的嘴唇抖索着,吐出两句话:   “里面……王骆涵……”   夏绵的语气和卢雪真的举动,都让大家明白,王骆涵就在公共浴室里,而且凶多吉少。   但里面究竟是怎么一番景象,能让卢雪真和夏绵惊骇成这个样子?   等到大家靠近公共浴室时,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逸散而来。   其实刚才大家都闻到了这股血腥味,不过都误认为是薛盛华身上的血腥味,但只要靠近公共浴室,才知道,这里的气味要比会客厅那边的还要浓重。   公共浴室里一片漆黑,江瓷踏进去一只脚,马上就缩了回去。   浴室的地板上,都是水。   不对……   她把脚收回来后,抬脚看了看鞋底……   血红!鲜红!   她不敢怠慢,立刻扭亮电灯开关。   片刻之后,她把灯迅速关上,转身就跑了出去,面无人色地跪倒在走廊里干呕起来。   这下,本来想看看原委的大家大半都被吓得停住了脚步,在大家的印象里,江瓷是不怕尸体的,她都吐成了这个样子,那里面到底是怎么一番地狱光景?   那确实是地狱!   在多年之后,地狱重新在眼前活了过来!   这冷血的审判,这对生命近乎无情的嘲弄,在多年前的地狱里也曾经存在……   那场景只在眼前闪过了一遍,但必定会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一生一世。   浴帘上溅满斑斑点点的鲜血,王骆涵倒在浴缸里,头发散乱,圆睁双眼,口鼻大张,早已僵硬,她的半个身子都泡在满池的鲜血里。   这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她的肚子被破开,一只血肉模糊的刚刚成型的胚胎被丢在浴室的地板中央,地板上有两个血写的大字:   “妈妈……”    第十一节 bodies 更新时间2013-5-5 16:32:57 字数:3605  从发现薛盛华的尸体,知道他是被割喉而死的,江瓷就有了不好的感觉。   接着,王骆涵也惨死……   昨晚的游戏中,正是江瓷,用石头划开了她的腹部,那声凄厉的喊叫还停留在耳边挥之不去……   难道,自己的推测真的是对的?   崔烈和简遇安是第二个接近浴室门的,崔烈一看之下,恨恨地一拳砸在门框上,疯狂地咆哮出声:   “畜生!”   简遇安则木然地站在浴室门口,少顷,她身子一歪,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夏绵走上来去扶她,江瓷也回过头去,但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是那个叫做修的家伙,乍一看他简直是没有任何存在感。他站得很远,默默地看着浴室门口,视线焦点不知道放在哪里,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些什么。   简遇安跪在地上,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半晌她抬起头,眼神迷惑地望着四周,说了一句话:   “扶我起来,我们要去那个空房间,那个地方……还有……bodies……”   夏绵疑惑地问:   “什么?”   江瓷看着简遇安的表情,心忽然沉了下去。   吕柚不见了,王骆涵,薛盛华和王栩都死了,原来的17个人,正好剩下了13个人,正好对应着空房间里的13个黑格子……   吕柚也?   是啊,在昨天的游戏里B组死亡人数达到了半数,假设王栩真的就是被修扔下水淹死的那个,王骆涵是自己所杀,薛盛华是简遇安所杀,安在游戏里提到,木梨子盯上了一个人……   如果木梨子盯上的这个人是吕柚的话,她的失踪就意味着她已经死去!   大家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没人是傻瓜,王栩、薛盛华、王骆涵先后死去,谁都能联想到昨天的游戏,进而能推断出来,那个隐藏的凶手是在按照游戏中人物的死法杀人,前三个人死了,吕柚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清楚了这一点后,大家反倒都不急着去寻找她了,一大早,接二连三的死亡,已经让大家丧失了对于死亡的敏感,变得麻木起来。   相比去寻找吕柚,他们更乐意去做些别的事情,哪怕是分散一下对于死亡的注意力也好。   刚才昏倒的樊青已经恢复了意识,但双腿还是绵软无力,他由两个人架着带进了空房间里。   简遇安第一个走上黑格子,格子向下陷去。   双眼发直的卢雪真被夏绵推着站上了黑格子,格子同样下陷。   夏绵站上了她旁边的黑格子。   木梨子踏了上去。   崔烈踏了上去……   最后一个,就剩下江瓷还没站上去。   她总觉得,站上去之后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可她又必须站上去,因为,不打开潘多拉魔盒,谁都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江瓷,站了上去。   啪喀一声,13个黑格子全部下陷。   这声音极细微,就像是打火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像是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   啪喀,潘多拉魔盒开启。   厚厚的墙壁突然像是活了一样,猛一收缩……   13个黑格子正面对的墙面就像是翻板一样,瞬间同时开启,从墙的翻板里,跌出了十三具死尸!   金娆躲闪不及,一具尸体直接扑到了她的身上!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把尸体推开,立刻跳出了黑格子。   顿时,翻板一合,所有的墙面恢复原状。   看来这13个黑格子就是房内的机关,只要一个格子上失去压着它的重力,墙就会恢复原状。墙面完全是由白色瓷砖贴凑的,如果不仔细看,连连接处的缝隙都很难看出。   安喘了一口气,向下扫了一圈,房间里13具尸体,不多不少。   她走向其中的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穿着的衣服,她很熟悉。   她把那趴在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面,果然,是吕柚。   吕柚早就没了呼吸,双手呈鹰爪状,指关节发白泛青,瞳孔散大,头发披散,面色却潮红如初生的婴儿,安把她的眼皮合上,抱着她的尸体,发了一会儿呆。   过了一小会儿,她站起来,对着房内眼神空洞茫然的众人们说:   “把他们摆好吧,江瓷,和我一起去把王骆涵抱出来,崔警官,你找个人,帮你搭把手,把薛盛华和王栩也搬过来。王栩还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就暂时当做他们的太平间。”   空房间的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16具尸体。   由于吕柚也已经死去,崔烈只能让江瓷和简遇安去进行尸体的检验。   江瓷把手伸进吕柚的口腔按压了一下,有脱水迹象,加上她面色潮红这点,可以推断出是阿托品类药物中毒。她的指甲里却嵌着一些白色的墙灰,除了这点外,她的衣衫还算洁净,身上也没有多余的伤痕,算是这三个人里死得最安详的了。   薛盛华,眼睛,嘴巴,手指脚趾,包括脖子上的伤口都被粗线歪七扭八地缝起来,大概死在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全身上下只脖子上一处伤口,看得出来薛盛华连挣扎反抗都没来得及做,就死去了。   王骆涵,死于凌晨五点,死因是失血过多,公共浴室是第一现场。浴缸里的那些血全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她的肚子是被丢在浴缸旁边的刀子豁开的,而那刀是从厨房的刀具架上取来的。江瓷仔细地把刀包起来,假如能出去,说不定可以在刀柄上检测到凶手的指纹。   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还未完全成型,大概接近四个月的样子,因为王骆涵本人就有些胖,她腹部的异常也没有被人察觉。   江瓷还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王骆涵的手指,里面没有任何皮肤组织的残留物,脑部和颈部也没有遭重击的迹象,也就是说王骆涵是在没有进行任何反抗的情况下被带到公共浴室里,再被凶手杀害的。果然,江瓷在她的手腕内侧,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针眼。凶手大概是在她的睡梦里,给她注射了麻醉催眠类的药物,致使她昏睡不醒,再把她带到了公共浴室里。   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入她的房间里的?她没有锁门吗?昨天王栩无故死亡,就算是她相信是他杀,正常的女性都会出于恐惧心理把门锁上吧?   这不大正常啊。   江瓷蹲在地上思考,薛盛华还有在会客厅里活动的痕迹,这证明他是主动到会客厅里,他被杀是撞在了凶手的枪口上,但王骆涵的房门紧闭,被反锁着,江瓷刚才还进到她的房间里看了看,她的房间钥匙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而那一大串备用钥匙,找到后就保存在金娆那里。早上打开王骆涵房间的钥匙不就是金娆拿过来的吗?   但金娆真的是凶手,她会蠢到用谁都知道保管在自己手里的备用钥匙开门杀人吗?   再者说,昨天王栩被发现死去的时候,钥匙压在她的身体底下,那时候金娆又该怎么实施杀人计划?   江瓷想来想去都不得其解,只好继续验看尸体。   其他的12个人,还各自穿着生前的衣服,没有任何能够显示他们身份的身份证件。他们身上都统一呈现出明显的氰化物中毒症状,死去的时间都是十来天前,尸体由于封在干燥的墙面里,尸身腐败得较慢,但已呈现出严重脱水的症状,由此可推断,假如他们一直没有发现这些尸体,最后,他们可能全部会变成干尸。   江瓷掰开他们的嘴看了看,果然,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缺了几颗牙齿,清点后,共缺少了16颗。   看来苹果里镶嵌着的牙齿,就是来自于这些死尸嘴中。   他们都是谁?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尸体检查完毕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江瓷疲惫不堪地站起来,她发现简遇安站在门口,看她的动作,像是在清点尸体的数目。   清点完毕后,她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样子。   江瓷此时的脑力已经到了极限,她无心再去问简遇安到底又想到了什么,只拖着机械的步伐,慢慢向门口走去。   餐厅里,13个人,坐在椅子上,相对无话,表情呆滞。   刚才崔烈询问木梨子,木梨子承认,吕柚就是她在游戏中杀掉的人,正是因为杀掉了吕柚,B组的死亡人数才达到了半数,但木梨子说自己是用捡到的尖树枝洞穿了吕柚的心脏,她不知道吕柚为什么会死于毒物。   但在大家看来,这都不重要了,现在让大家关心的是,凶手到底是谁?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还是外来的潜伏在山庄内部的杀人狂?   或者,是此次组织他们来蓝马山庄的组织者?   他们昨晚为了找到简遇安猜想中的密道,搜遍了山庄,没发现有人藏匿着的痕迹,凶手在他们中间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   但目前的状况下,大家心知肚明,却都不能宣之于口,这个问题非常微妙,一旦被某人提出来摆在台面上的话,大家很容易各自为营,假设分散开来的话,说不定会正中凶手下怀。倒不如大家呆在一起,还方便一些。   好歹有崔烈这么一个警察在,大家也能安心些。   而且,刚才金娆说了,她接到的任务就是负责通知第一夜的游戏规则,而第二夜的游戏规则,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到那时,把他们玩弄于股掌间的恶魔,会现身吗?   一切不得而知。   崔烈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他的嗓子已然变得干哑:   “简遇安,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   安没说话,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他翻开一看,里面画着一串由线和点构成的符号。   崔烈一皱眉:   “这是什么?”   安把头伏在胳膊上,没抬头,慢慢地说:   “摩斯密码。在昨天我收拾会客厅的时候,我发现会客厅里的苹果里镶嵌着人的牙齿。到今天凌晨我才想明白,苹果里横嵌进去的门牙,象征着线,整个埋进去的,呈圆形孔洞的,象征着点,线点结合,加上其中的空格,就构成了一串摩斯密码,解读为‘bodies’……”   她极度疲倦地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声音越发低,近乎耳语:   “破译完之后,我因为用脑过度……晕倒了,老毛病。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崔烈立即追问道。   突然,房间里响起一声微弱的笑声。   崔烈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而江瓷却把眼神投向了龙炽坐的位置。   她听得清楚,那是龙炽发出的声音。   说起来,龙炽也进到了浴室里,从那之后,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过,包括崔烈让他去把王栩的尸身抱出来,他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难道是……   江瓷的腰一下子直了起来,是“他”来了吗?    第十二节 “他”与“它” 更新时间2013-5-6 12:14:17 字数:3381  龙炽又发出一声诡异的笑,这下所有人的耳朵都捕捉到了这声笑,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龙炽。   他的坐姿不知何时已经改变,斜倚在凳子上,二郎腿跷了起来,平日里他挂在脖子上的麒麟吊坠被他摘下来把玩,吊坠链子被他缠在右手手腕上,绕了好几圈。   这个动作表示,“他”确实来了!   龙炽的目光死死锁在崔烈身上,他的眼神里含着种浓浓的嘲讽意味,他的语气,也完全转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奉劝你,你还是收起你的威风比较好,因为在这个已经封闭起来的地方,你的警官证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你再这么锋芒毕露,小心下一个就是你哦。”   这句话一出,全场人看着他的眼光都变了。   在大家印象里,这个少年不是挺单纯阳光的吗?怎么会说这种话?   连简遇安都从胳膊中抬起头来,迷惑地盯着龙炽。   崔烈一拍椅子扶手,恼怒道:   “你是什么意思?”   龙炽却更重地拍了椅子扶手一下,猛地站起来,他的个子比崔烈要高,崔烈又是坐着的,这两下一对比,崔烈的气势完全被龙炽的所压倒。   龙炽的嘴角往上一挑,满脸自信的张狂:   “字面意思。你不懂?”   他把双手撑在圆桌上,直面着崔烈,说:   “我刚才去搬了那个女人的尸体,我发现她的身上有个纹身。”   卢雪真闻听此言,全身像过了电一般抖了一下,龙炽把视线从崔烈脸上调转过来,玩味地打量着卢雪真的脸,他突然压低声音,对卢雪真说:   “喂,你和那个女人是一对吧,百合?拉拉?你的胸口上和她有一模一样的刺青哦。”   卢雪真惊叫一声,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意识地解开衣领就往里看。   ……   龙炽的笑声让她意识到她上了当,她两眼瞪得老大,呼吸急促地看着龙炽。她听到龙炽这样说:   “果然啊,我不过是看见那女人胸口的刺青,诈你一下,你自己还就招认了,你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江瓷这下想清楚了,怪不得卢雪真在王栩房间门口的时候,会说出“小栩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这样暧昧不明的话,原来两人……   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龙炽的眼神就对准了徐爽。徐爽被他的目光锁定,忍不住把身体后移,咽了口口水。   龙炽仔细地看着他的手臂上打着的石膏和绷带,怪笑一声,说道:   “你以前,认识王栩的姐姐吧?”   徐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狼狈地看着龙炽,眼里盛满不可思议的光。   “你……”   龙炽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因为我翻了你的行李。”   “你!”   龙炽一把按住徐爽受伤的那只手,徐爽不敢动了,只能气愤地瞪着他,口中咻咻地喘着气。   “别那么生气,不只是你,刚才去搬那女人的时候,只要是没锁门的房间,我都进去了。所以说我很公平。”   餐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咒骂声。龙炽无所谓地看了看他们,压根没打算回应他们,仍直直地盯着徐爽:   “你的行李里有和一个女人的照片,那个女人长得和我刚才去搬的那个女人很像,你和她认识,而且动作很亲昵。那女人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看来你很喜欢比你小很多岁的女人?”   徐爽眼中的光芒闪了闪,黯淡了下去。他顶着全场疑惑的眼神,低下头,慢慢讲出了一段往事。   三年前,徐爽刚入设计行不久,加入了王栩的姐姐王婧所在的学校新教学楼设计小组,和王婧巧遇了几次,两人彼此都还算谈得来,一来二去就萌生了感情,但不久之后,王婧就意外死去了,徐爽也不清楚为什么王婧会死于“自杀”,因为在两个人交往的时候,王婧表现得很开朗积极。但徐爽又不想牵涉入人命案中,他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没被公开,王婧也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他私心想着反正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不如就别出面惹一身腥臊。   就这么着,他就把自己是王婧男朋友的事情瞒了下去。但他内心却遭受着强烈的折磨,他经常梦见王婧来找他,两个人还是像往常那样去约会,然而,王婧开口后,只会反反复复问他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你女朋友?”   这三年来,他一直活在噩梦里,前些日子,就是因为睡眠不足加上工作压力太大,他精神恍惚,才从台阶上跌下来,摔坏了胳膊……   喜欢王栩,和王栩是互恋的情人,这件事是卢雪真的秘密。   和王栩的姐姐王婧曾是昔日的恋人,是徐爽内心的秘密。   难道,在座的所有人,包括简遇安,包括木梨子,甚至包括shine,都是被自己内心的秘密吸引,而聚集到蓝马山庄中来的吗?   听完徐爽的述说,龙炽毫无动容,他把视线挨个从每个人脸上掠过,张解玉,木梨子,修,shine,夏绵,简遇安,金娆,在视线转过江瓷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然而只是一瞬,凌厉的目光,就锁定到了张解玉身上!   张解玉正坐在龙炽对面,龙炽把身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凑近他,他的大半个身子都爬上了桌子,张解玉看他慢慢地爬过来,身子也一点一点后移,当整个背都贴到椅背上后,他已是退无可退,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的频率更快了,汗水沿着旧伤疤形成的浅浅凹槽被分流,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古怪。   龙炽以这种半跪着的姿势,轻声说:   “喂,张先生,你……”   突然,龙炽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涣散开来,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了,像是个被按了暂停键的玩具。过了半晌,他把头摇了摇,开始四下张望,眼神里写满单纯的疑惑。他张张嘴,像是要说点什么,但看到周围人的视线,他又闭了嘴,默默从桌子上爬下来。   他从桌子上下来后,周围的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被看得有些紧张,小小声地问:   “怎么了?”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懵了。   中间,只有木梨子一个人,在听到龙炽说出这句话时,眼里闪现出狂喜的光芒!   “不会吧,你不记得……”   金娆刚说了半句话,就被江瓷打断:   “他什么都不记得!别问他!”   江瓷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嗓门大得甚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金娆也被吓着了,但紧接着她就被江瓷那明显的训斥语气惹恼:   “叫唤什么?吼什么?一对神经病!”   江瓷本来已经打算坐下了,听见金娆这样说,她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直对着金娆,声色俱厉地问:   “你说他什么?”   “我说你们俩,一对神经病!”   江瓷把手伸进随身的斜挎包里,抓住里面的一个东西,冷声道:   “你再说一遍?”   “我还怕你不成?你们俩,神经病!”   江瓷的手从包里迅速抽出,但举到半路时,她的手被身边人牢牢抓住!   木梨子抓住她的手,她的手里赫然高举着一把尖利的碎冰锥!   金娆吓得一声尖叫,拉开凳子就往后跑,她慌不择路,钻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把菜刀,哆哆嗦嗦地对准了江瓷。   坐在一边的张解玉立刻钻到了桌子下面,而徐爽却马上站起来,用单手揽住金娆的腰,生怕她一时激愤真的伤到什么人。   江瓷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却发现木梨子的手劲大得惊人,她脸上基本没什么用力的表情,江瓷却觉得每次自己试图挣脱她时,她的握力就增加一分,直捏得自己的手腕酸软发痛。   终于,碎冰锥从她的手里哐啷一声掉落到桌面上,木梨子另一只手迅速把碎冰锥抓起,藏在了自己的背后。   金娆那边,看江瓷的武器被缴,手里的菜刀也落到了地上,她蹲下身子,倒在徐爽怀里,呜呜地哭起来。经过这么一闹,她已经被击溃了。   那哭声里包含着无助、绝望,还有对未知的恐惧。   不管是江瓷,还是金娆,还是在座的人,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自我情绪的控制。   这样下去,大家早晚会疯掉。   突然,墙角又传来一声幽幽的笑。   这声音极其细微,仿佛不可捕捉,大家自然把目光投向了刚才发生异变的龙炽,但龙炽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这下大家才发觉,那笑声,并不是龙炽发出来的。   那声音稚嫩宛如婴孩,正是因为带着过于甜美的天真,才更显得邪恶万分。   声音来自墙角的音箱,刚开始大家都以为那个音箱是坏的,打不开的。但现在它居然自动启动了:   “咳咳,各位,游戏进行的如何?感觉怎么样?好不好?”   崔烈猛扑上去,扳住那音箱,就好像扳住了那犯人的肩膀,扼住了那犯人的咽喉,他如狮子般从喉咙间低沉咆哮着:   “**是谁?你要干什么?”   音箱里的声音却似乎压根没有回答崔烈的意思,仍然自顾自地往下说:   “蓝马山庄可是我设想了很久的游戏呢,你们不喜欢吗?那我也没办法了,呃……第一夜玩过了,想必大家都了解游戏规则了吧?对,正如各位所想,在游戏中死去的人,在现实中也将死去,听起来相当刺激的游戏是不是?昨晚的游戏,是A组还是B组赢了呢?恭喜赢家哦,你们不必有人死了。但对于失败队伍,我只能说抱歉了。如果有人在之前嫌我这个游戏不好玩,现在也能体会一二了吧?”   大家鸦雀无声,连崔烈也没了声息,因为简遇安冲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仔细听音箱里的声音。   里面的讲话声中掺杂了磁带卷动的声音,音箱后面放着一个小型的录音机,这说明这些话是由磁带先录下来,然后定时播送给他们听的。   “大家是不是很想出去?结束游戏?很抱歉地通知各位,各位已经进入了游戏,游戏若是中途终止,还有什么意思呢?换句话说,现在的蓝马山庄,你们出不去了。”    第十三节 门后是…… 更新时间2013-5-6 19:25:39 字数:2161  在座的几个人,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呆若木鸡。   音箱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信?那好,我给你们一个小时,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破坏山庄内的设施哦,你们也不想像前一批游戏者他们那样团灭吧?”   前一批游戏者,难道,那些墙里的尸体是……   张解玉带头第一个冲了出去,从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来这人胆小猥琐至极,逃命速度却是一顶一的快,他径直奔向停车场的方向,拼命晃动着那扇卷闸门,大有破门而出的架势。   但他很快被后面赶过来的崔烈推倒在地,崔烈冲他大吼道:   “没听明白?那个人说不能破坏设施!你想去送死你自己去!想让我们全都替你陪葬吗!”   张解玉抱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他哆嗦着喃喃道:   “我不想死啊,不能死啊,救救我……”   他的裤裆处渐渐晕出一大滩水,他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没有钥匙,崔烈看看那把巨大的铜锁,思忖了半晌,断然对站在不远处的shine叫:   “你!过来开锁!”   与前几天开锁时的自信和大胆相比,shine已经完全不敢再接近这把锁,尤其是刚才得到不让随便破坏设施的警告,她更不敢贸然打开,因为她无法界定这把锁算不算在“蓝马山庄设施”的范畴内。   崔烈可不和她客气,一把把她扯过来,她幼小的身体踉跄了两下才站稳,满眼惊恐地望向表情已经接近扭曲的崔烈。崔烈握着她的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给我开锁,我不想对你动粗,你别逼我。”   Shine因为小手被死死攥住,疼痛难忍,挣扎不止,竭力想挣脱他,然而却是徒劳无功。   这时,一直很少发表观点的简遇安慢慢走了过来,她一把横握住崔烈的手腕,轻声说:   “放开她。”   崔烈的手没动,反而攥得更紧了些。他的眼神失却了一个警察本应有的冷静,充溢着一个平常人所能达到的最强烈的疯狂。   简遇安语调平静地说:   “崔烈,我让你放手你听到了没?”   她的语调也没了日常的温润,而是异常的平静,念出他的名字时,安的眼睛优雅地一转,勾魂摄魄地弯起了一个妩媚的弧度:   “崔烈,你够了吧?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的警察身份可以起到控制场面的作用,没想到你还是撑不住了,你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带我们逃离困境,你最好闪开点,放开她,你没权利对她发号施令。”   崔烈惊疑地望向她,手也不自觉松开了一些。他的眼神终于开始变得飘忽不定了。   “怎么,听不明白吗?关于你不是警察这件事,你难道觉得没人知道吗?”   崔烈触电一样一下甩开shine的手,shine抚摸着手腕向后退到夏绵身边,躲在夏绵身后,和周围所有的人一样,警惕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崔烈。   “……怎么,我说错了?你真的是警察的话,你早就把警官证拿给我们看了吧?而且一个警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休假?而且警察休假的话,怎么可能还跑出来玩?夏绵,你说。”   夏绵推了推眼镜,答道:   “是的,我父亲就是警察,他只是个片警,但是每天忙完之后都相当疲劳,好不容易轮到休假,都是在家里睡觉,是不会往外面跑的。”   江瓷恍然大悟,她记起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简遇安从厨房出来之后,夏绵也出来了,那时候两个人原来是在秘密讨论崔烈的身份问题。   简遇安迅速接上夏绵的话,说:   “这是我怀疑你的第一步,在第一天我就和夏绵讨论过你是不是警察,结论就是你至少绝不是一个现役的警察。接下来呢,你处处展现出一个不合格警察应该具备的全部素质,不管是你讯问人的技巧,你收集证据时的业余水平,还有你居然在开王栩和王骆涵的门时连块毛巾都没用,你难道不怕混淆指纹?连江瓷都知道保存证物时要戴着手套,方便指纹检验,我不相信你大学的刑侦课上没教?你之所以不碰尸体,也是怕我们看出来你已经不记得这些验尸常识了吧?我想,你不至于是个完全不了解警察这行的人,恐怕你是个前警察,离开警察行业有段时间了吧?五年?十年?我无法推断你是出于什么心态冒充警察的,我也没兴趣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认为你冒充警察的行为虽然难以捉摸,但于大家无害反而有利,因为大家毕竟需要一个能让大家安心的主心骨,但现在看来,你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那你就识相点主动退出,不要干扰大家的行动。”   简遇安措辞激烈,但神情还是一片平静,她抛下已经呆若木鸡的崔烈,转而向藏在夏绵身后的shine走去,蹲下身子,温声说道:   “shine,我想你也清楚,在我们这些人里面你开锁最厉害,只要不把它砸坏我想不会算是破坏设施的,要说是破坏设施的话,昨天你打开王栩房间时,也没有受到惩罚对不对?如果你还是害怕的话,我就在你旁边,我会尽力阻止意料外的事情发生,好吗?”   Shine犹疑了一会儿,点下头应允了,但马上补充说:   “你就待在我身边,不要跑啊。”   简遇安笑笑,双眼弯成两弯月牙:   “我绝对不跑,你放心。”   Shine还是用那根插在自己鬓边的发针,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耳朵贴近锁眼,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手指,简遇安跪在一旁同样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把锁。和上次相比,她用的时间长得不可思议,二十分钟后,大家才听到了锁内弹簧片啪嗒一声弹开的声音。   在这声音发出的瞬间,shine一蹬地,向后跳了好几步,生怕从那锁眼里射出什么杀人的利器。   但那锁一点动静都没有,仍然静静地躺在地上,锁扣已经弹了出来,就等着人去打开它,探看它背后的秘密。   简遇安跪在地上没动,她伸手去摘那把锁。   锁很轻易地就被摘下来了。   她去抬那扇卷闸门。   门也很轻松地被打开了。   然而,在卷闸门被抬到安的胸口位置时,她的手不动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身后的人也炸了窝!   门后面,竟然是一堵墙!    第十四节 被囚禁的人们 更新时间2013-5-7 13:12:17 字数:3500  简遇安也有些不可置信地腾出一只手去摸那墙壁,还用力敲了敲。   没错,一堵结结实实的墙横在门后!   大家记得分明,当时从停车场进入蓝马山庄的内部时,哪里有这堵墙?   大家的思维一时混乱了,只有木梨子在短暂的疑惑后马上明白过来,她指着那堵墙,说:   “看接缝!”   大家定睛一看,没错,这堵墙和旁边两堵墙的接缝处,没那么严丝合缝,而是有一道浅浅的、但极度不自然的缝隙!   那么,在他们进入蓝马山庄之后,这通往山庄外的唯一通道就被封上了吗?   不,这似乎也不是唯一的通道吧?   不知是谁说了句“走窗户”,大家就一窝蜂涌进了离停车场最近的、简遇安的屋子里。   果然,这里和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扇窗之隔,这对已经深陷于死亡恐怖中的人们来说,打破这扇窗,就能迎来光明,徐爽甚至已经开始动手拖屋中的凳子,准备去砸那玻璃。   “住手!”   简遇安的声音在响起来的下一个瞬间,她整个身体就横在了窗子前,背对众人。   而此刻,徐爽的凳子已经高高举起。   简遇安闭上眼睛,准备挨这一下,她绝不能让他们砸窗户!她已经想清楚了上一批游戏者全灭的原因了,这一砸,势必会将他们所有人推入地狱深渊!   那一下迟迟未落下,反倒是徐爽突然惨嚎起来,安睁开眼睛,才发觉——   身后,夏绵,龙炽,江瓷,还有木梨子,shine,一个架住徐爽的胳膊,一个抱住他的腰,一个去夺他手里的凳子,木梨子直接一个劈掌击中了徐爽受伤的手臂,正因为这一击,徐爽才彻底放弃了抵抗,凳子被江瓷夺去,shine甚至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蝴蝶刀,正指着徐爽的咽喉!   徐爽倒在地上,痛苦万分地捂着手臂,一面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他们。   木梨子站在这群人的最前面,也代表着这群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住手吧。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把我们带出去的人,你可以吗?你显然不可以,说句过分的话,像你这么莽撞行动,早晚有一天会把我们都连累死,要是有这么一个添乱的人,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你捆起来关到房间里保险。至于这个‘警察’,既然没办法再信任他,我们就选择信任简遇安。”   她扭过头,对金娆、樊青、卢雪真、修、崔烈和张解玉说:   “怎样?要不然就各自为营,你们自己归为一组,自己选择出一个组长或队长,能够带领你们安全地走出去,要不然就和我们一起,让简遇安带着我们。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你们就这两个选择,自己选择。”   几个人面面相觑,修率先走向了他们,默认了木梨子的提议,剩下几个也都一个接一个走过来,江瓷看着这情景,不禁松了口气。   现下的情形,逼着他们必须团结起来,否则,分散行动,只会给凶手更多的可乘之机。一个值得信任的领袖也是必须的。按照简遇安原先的想法,她是想利用崔烈,让他成为团队的领袖,即使他的身份是假的,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但现在,他的身份被戳破,他已经失去了大家的信任。   而在第一夜的游戏中,简遇安出色的智慧和运筹能力已经凸显,她并不像薛盛华那般张扬,也不如崔烈那般声色俱厉,但在这样恐怖的环境中,还能给予人安定的力量,这是她无可取代的优点。   在木梨子讲完那番话后,江瓷也对木梨子刮目相看,虽然她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有些让人敬而远之,但她也显然具有安抚和归拢人心的能力,在这点上来看,她和简遇安还是有些相像的。   简遇安靠着窗边,细细地看着镶嵌着的黑色玻璃。少顷,她转了过来,她的脸色很不好。   木梨子问:   “怎么样?能不能砸?”   简遇安苦笑了一下,答道:   “非但不能砸,以后你们都尽量离这窗户远点。里面有东西,江瓷你来看。”   江瓷凑上去仔细看起来,果然,细看之下,玻璃里确实掺杂着密密的纤维状物体,交错纵横。   简遇安把窗帘拉到最尽头,把窗户和墙壁的接合处露出来,她指着这接合处,道:   “你们看,玻璃里的纤维是连接到墙壁内部的,但连通到哪里不得而知。如果仔细看看,这玻璃是顶级的夹胶玻璃,神经病院里使用的就是这种玻璃,防弹、防水功能强于其他任何一种玻璃,韧度与硬度惊人,所以如果刚才真的砸下去的话,玻璃不会碎,但是玻璃里的纤维会震断。然后……你们还记得前一批人是怎么死的吗?”   江瓷接上去:   “吸入氰化物……”   刚说完五个字,江瓷就傻了,她猛地转头,望向房间上方的中央空调。其他人也顺着江瓷的眼光向上看去,这一看之下,又有几个人明白过来,脸色转绿。   简遇安说:   “没错,如果纤维物质是连接着中央空调,纤维断裂会导致空调自动启动,假如空调里排放的是含氰化物的毒气,这蓝马山庄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座毒气室,吸入氰化物,人在数秒内就会中毒,不及时救治的话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我想上一批游戏者就是因为发现从停车场出不去,就动手砸了玻璃,导致毒气释放,然后……”   江瓷脑中立即出现了一幅地狱惨景:一群人,正如他们现在一样,聚集在某个房间内,准备砸开玻璃逃走,不料一砸之下,玻璃没碎,中央空调却启动了……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口吐白沫倒下,剩下的人惊慌失措,有的继续砸玻璃,但渐渐也都倒下了,有的往外跑,却发现山庄内所有的空调都打开了,呜呜地喷送着死亡的气体,接二连三的人倒下,抽搐,痉挛,静止……   樊青双手捂住眼睛,他怕是也想到了那幅场景,他从指缝里挤出呻吟一般的哭声:   “那怎么办啊,怎么办……”   简遇安立即回答:   “什么都不做,回餐厅去,我想,‘它’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简遇安称呼的“它”,就是指餐厅里音箱里的声音。   距离“它”规定的一小时还差十来分钟,一行人回到餐厅,默默等待那声音的重新响起。   简遇安很镇静,她管徐爽要了一盒火柴,丝毫不问刚才自己差点被伤着的事情,反倒让徐爽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江瓷能够理解简遇安的想法,他们现在必须摒弃一切杂念,忘记所有的过节,不管是崔烈冒充警察的奇怪行动,还是徐爽险些误伤简遇安的过激举动,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团结起来。   江瓷不是没有考虑过凶手就在他们中间的事情,但如果考虑到那这合作压根没办法继续了,说不定凶手就是想利用他们互相怀疑,来达到自己各个击破的目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凶手在他们中间,只要大家都呆在一起,他也没办法杀人。   简遇安把一盒火柴倒在桌子上,把一根一根火柴摆成格子形状,多出来的几根被她攥在手心,她用火柴棒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左眉骨,眼神专注地盯着那拼凑而成的格子。   这时,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崔烈身上,他很不自在,往后缩了缩,但此刻他的任何动作,都会变成引燃众人愤怒的导火索,张解玉率先爆发,他拽住崔烈的衣领,大吼:   “你别躲!你说,为什么要冒充警察?”   崔烈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张解玉的口水喷溅到他的脸上,他抬手抹了一下,张解玉一巴掌抽到他的脑袋上,继续吼道:   “你别动!你就说你为什么要冒充警察?你是不是就是凶手?”   崔烈一听,急了,分辩道:   “我以前是警察没错,但是因为犯错被开除公职了,现在就是个普通的派出所后勤工,那个女孩……”   崔烈指了指江瓷,说:   “她说我是警察,我就应承下来了,我是为了让大家安心,但事实证明我的能力确实有限——你放开我!”   崔烈把张解玉的手从自己领子上硬掰下来,满脸懊丧地跌坐在椅子上。   张解玉也颓然坐下,崔烈的解释听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跨坐在凳子上发呆的龙炽,他也留意到了大家不怀好意的视线,但他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把求助目光投向江瓷。   江瓷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分散开大家的注意力,樊青就问出了声:   “你怎么回事啊?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不记得了吗?”   龙炽摸摸后脑勺,笑得极度没心没肺:   “我记性不好。”   简遇安摆弄着那些火柴格子,形成了一个简单的蓝马山庄内部房间的格局构造。樊青还想问些什么,她凝视着那些格子,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   “樊青,你是不是对小孩子有阴影?”   樊青猛地扭头,眼睛瞪得滚圆,简遇安这时才把视线从面前的火柴格子转移到樊青的脸上,樊青马上把头低垂下去,到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脸上阴晴不定。   简遇安也把头低下去,慢慢摆弄着火柴,同时淡淡道:   “我是听江瓷说的,你在发现薛盛华的尸体时,精神受到剧烈刺激,但你似乎并不是被尸体所刺激,而是被娃娃所刺激,所以你才会说那些‘娃娃’,‘孩子’之类的呓语吧,你以前是不是有过孩子,但是孩子不幸……”   “别说了!”   樊青痛苦地把头发揉乱,呻吟般喊出了声。看样子他没心思再去问龙炽了,简遇安也就闭了嘴,看了一眼龙炽,转过头又看了江瓷一眼,对她示意不用谢,继续专心地盯着火柴格子看。   大家都以同情和惊讶混合的目光看向樊青,他的反应证明简遇安的推测是正确的,江瓷的心也随着这个秘密的揭开沉了下去。   果然,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吗?因为内心的秘密,才被召唤到一起?   简遇安把手里的一根火柴添在了格子里,这时,她看起来又准备说些什么,然而那稚嫩扭曲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立刻噤声,和大家一起屏息听“它”又要说些什么。   “如何?各位?活着回来了?真不容易呢,这就证明我们的游戏可以继续了。”    第十五节 新游戏 更新时间2013-5-8 12:37:02 字数:2653  一听到“游戏”这两个字,江瓷觉得自己背部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神学院的建筑轮廓。   难道要再次开启神学院的大门?   周围的人也是神色各异,但“它”似乎算准了大家的心思,急忙补充道:   “不不不,不是电脑游戏了。今晚这个游戏很有趣,也更加刺激。同样是八点开始,在娱乐室进行。天黑请闭眼,你们玩过没有?”   “啊?”   卢雪真脱口叫出了声,其他几个人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们中有人甚至根本没玩过这个游戏,连规则都不清楚!   大家都屏息凝神,等着“它”说游戏规则,没想到那声音沉寂片刻,岔开了话题:   “现在,蓝马山庄的规则向各位重申一遍,首先,不得破坏任何设施,否则后果自负……”   徐爽嗖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样子想要砸了那音箱。谁受得了这样近乎玩弄似的对待?先把大家的恐惧心高高吊起,却又故意谈及他处,对待他们的生命如同玩物……   这凶手,究竟是有多变态?   简遇安拉住徐爽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徐爽刚开始抗拒了一下,但想到她是现在大家公认的核心人物,只得坐回原位。   “它”继续说道:   “其次,山庄的游戏规则要严格遵守,不得违反基本规则,包括作息时间都必须遵循规定,不得随意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然后,山庄仍然不许任意调换房间,每个人必须在自己的房间内就寝,违反该规则的人将受到严惩!”   “最后……金娆,本次活动的管理员,也将荣幸地加入我们的游戏当中,因为加上她,人数刚刚好就够。金娆请你放心,你的保险也有买过,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在你的房间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啦。各位,先去用餐吧,距离八点还有段时间呢,享用一顿美味的晚餐后,再去享受游戏的乐趣吧?具体规则,到时候会给各位通知的。”   “它”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金娆吓得手脚都软了,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从安全区离开了,她不再只是个旁观者,而是要真真切切地加入到这搏命的游戏中来了!   从得到这个消息后,她就趴在桌子上痛哭不止,徐爽在一旁安慰她。这两人在刚进入蓝马山庄时就很谈得来,已经算是能够互相信任的朋友了。   周围的人都没说什么,默默看着金娆绝望地哭泣,但表情都有些奇异的扭曲。   木梨子坐在江瓷旁边,她看到这一幕,凑到江瓷耳边,略显神秘地说:   “你猜他们都在想什么?”   江瓷摇摇头。木梨子接着说:   “他们在想,终于没有绝对安全的人了,这个位于安全区的人也被拽入到这死亡漩涡里来了,这太好了。”   江瓷扭过头去,皱眉看着木梨子的脸,木梨子察觉到她不大友善的视线,耸耸肩,道: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在这种环境下,我也觉得如果存在着一个绝对安全的人,太不公平了。我必须承认,我是有点幸灾乐祸的。”   江瓷听了她的话,把头扭了过来。   她之前所产生的,简遇安和木梨子有些相似的想法,此刻被她全盘收回。   至少,简遇安如果是这样想的话,是绝对不会在这个尴尬的时候说出来的,这种对于人们绝境时刻心态的分析,怎么看都觉得不近人情,即使是真实的。而且分析者本人也处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下,这种时候能讲出这种话,可以看得出来,木梨子本人不是对心理研究有着近乎狂热的执着,就是冷血无情。   偏偏这时,木梨子又凑得更近了些,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你有耳机依赖症吗?现在还戴着耳机?很喜欢听歌?”   江瓷不习惯和人贴得这么近,刚才木梨子伏到她耳边讲话的时候她就有些隐隐的不适,何况她说的话又是无关痛痒的,现在的她没心思和这个怪人探讨自己的问题。   木梨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贴近她,把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江瓷条件反射地张开手,一个纸团落入她的手中。   江瓷去看木梨子,木梨子却把脸扭到了一边,身体也挪远了些,江瓷看着那纸团,抵不住好奇心,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就在桌下把纸团悄悄展开。   上面写着两行字:   “你哥哥龙炽,他有双重人格对吗?而且他本人还不知道对吗?我在学心理治疗,有一个很出色的导师,我想,我说不定可以帮到你哥哥呢?怎样?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   江瓷顿时感觉全身燥热,像是被埋藏多年的秘密被突然赤裸裸地被扔到聚光灯下,她想她此时看向木梨子的眼神,一定是惶恐与希望的夹杂的复杂眼神。   木梨子微笑,仿佛看透了江瓷的心。她再次凑近,还是那副美到不可方物的样子,还是那副美到不可方物的笑容,她在江瓷耳边吐气如兰:   “考虑下我的建议吧?多重人格真是难得一见的心理疾病,这么多年我只碰上龙炽他这么一个人,所以难免激动了。我和我的导师,说不定可以治好他呢?”   另一边,卢雪真不知什么时候和简遇安坐在了一起,安正在问着卢雪真什么,卢雪真的表情看上去很疑惑,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坚定道:   “没有!”   安小声地确认道:   “真的没有?”   “没有!”   安摸摸下巴,从卢雪真身边走开,想着心事,进到厨房里去了。   简遇安和金娆把草草做好的饭食端上桌子时,没人动筷子,每个人都在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安若有所思,把筷子率先举起来,把每道菜都尝了一口。   夏绵急忙阻止她:   “简遇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简遇安把嘴里咀嚼的饭食咽下去,说:   “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试试菜都是必要的,大家这样才放心。”   果然,简遇安试过菜后,好几个人看起来都舒了口气,举起了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送,但个个都是味同嚼蜡的感觉。   江瓷简单吃了几口之后,觉得恶心反胃,就放下了筷子。   木梨子的提议在她耳边萦绕不去,纸条上那两行字就像是烙在了她的眼珠里,还变换着颜色,时而变得鲜红,时而变得深黑,这样的折磨让她头晕眼花,她忍不住立起身,向门外走去。她想出去透口气,再闷在这里她就要死了。   简遇安立即叫住江瓷:   “江瓷你去哪儿?”   江瓷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声音的动摇:   “我……回房间拿点东西。”   崔烈在被揭破身份后就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句话也不说,此刻他也忍不住开了金口:   “回房间?你是想死吗?你没听‘它’说吗,不能单独行动,你死无所谓,别拖累我们!”   崔烈的话确实又冲又恶毒,但在这种氛围下,能保持情绪的稳定,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江瓷的心情本来就差到了极致,她扭头看了看钟表,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40分,距离游戏开始仅剩二十分钟,她不认为回趟房间就会死,于是她直接换上了她平时那副轻蔑的笑容,对崔烈冷冷道:   “我愿意走就走,你管我。我不记得我卖身给过你。”   江瓷从没向任何人示弱的习惯。撂下这句话后,她转身就向餐厅外走去。   但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了某种古怪的声响,像是什么机器启动的声音。   大家也都听到了,纷纷放下筷子寻找声音的来源。   嘎吱……嘎吱……   一阵短暂的机器零件摩擦产生的轰鸣过后,正不偏不倚地悬在江瓷头顶,那扇巨大的、带有锋利铁栏杆的大门,轰然落下!   破坏规则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第十六节 一鸣惊人! 更新时间2013-5-8 18:21:13 字数:4416  从铁栏杆发出响动到落下,一切就发生在一个瞬间内,卢雪真的尖叫还未发出,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身影单手翻身侧跃过桌,接着一个漂亮的前滚翻,一把抓住了即将插进江瓷体内的栏杆,同时向后速退半步,以左腿为支点,双手举起了整扇正呈下落之势的落地门!   那黑夹克是修!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喂,快闪开,你。”   修双手各握紧一根铁栏杆,手臂的肌肉线条轮廓分明,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那是他在拼命用力的表现。   江瓷纹丝未动,连姿势和神情都没变,仰头看着落下的铁栏杆,栏杆几乎快要戳到她的眼球了。她不是不想动,而是发现自己的肌肉已经完全僵硬,连步子也迈不动了。   “再说一遍,闪开,我的脾气没那么好。”   “我……”   江瓷还没说完,修一声暴喝,抬起左脚就把江瓷踹出了餐厅。江瓷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了一个趔趄一头撞在了外面的墙壁上,而因为作为支点的脚被撤走,修的手用不上力气了,只听一声血肉模糊的声响,三根较长的栏杆直直扎透了他的右肩膀。   一切都迅速得让人难以接受,修眼疾手快地握紧已插进肩膀的铁栏杆,然后,在下一秒,他猛力将铁栏杆向上一推,那三根栏杆被生生地从他肩上的肉里拔出来,趁铁栏杆反弹还未下落,他一个侧滚离开了危险地带。栏杆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深红色的锈迹,尘土纷纷从栏杆上飘落下来,像刚刚爆发了一场小型战役。   修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肩膀和膝盖上的灰尘,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铁栏杆门前,把栏杆前后摇晃了一下,栏杆丝毫不动。   眼看游戏时间就要到了,大家却被困在了这个餐厅里!谁知道那个游戏的策划者会不会认为他们这样是违反了游戏规则?那样的话,谁都活不了了!   修却完全不理会来自身后的骚动,他对栏杆仔细检查一番后,对栏杆外面惊魂甫定的江瓷说:   “闪开点。”   江瓷这次听话地闪开了,修左脚猛地蹬在栏杆上,身体随之腾起,他以左脚为支点在空中迅速转身,右脚重重扫在一排栏杆上,栏杆应声断裂,碎开的铁栏杆四处飞散,深红色的锈脱落一地,他轻盈地单脚落地,头也没回,顺手把身上的黑夹克和贴身的白色衬衫脱下来,极其麻利地把白色衬衫一撕两半。   修的身材其实非常好,穿着衣服看不大出来,甚至给人一种清瘦的感觉,但衬衫一脱下来,六块完美的腹肌便显露出来,他身上的肌肉很薄,胳膊上也没有大块隆起的肌肉,但轮廓棱角分明,绝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但现在,在这具接近完美的肉体上,右肩膀有三个深深的血洞,有许多红锈和灰尘落在伤口里,他也不管,把撕开的衬衫绕过腋下用力扎紧,似乎没有一点痛感,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一切,好像那个伤口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比较让江瓷在意的是,他的背后肩胛处有一个刺青,是一个奇怪的结构图形,他背对江瓷的时候,江瓷认出那是一枚孔明锁。   一般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在身上刺青都会刺龙或虎什么的,哪会刺这种东西?   包扎完毕,他才花了一分钟不到。他扭头看着身后那一张张或惊愕或赞叹的脸,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道:   “时间快到了。现在不去的话,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他已经把黑夹克套回了身上,把手插在兜里,慢慢向会客厅走去。   “这……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金娆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黑夹克的背影上,而且大家此刻心中思考的并不是“他的身手真不错”,而是另一件事情: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人?   确实,如果修没有刚才这番举动,谁都没有注意到餐厅角落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人。   说实话,从开始到现在,修一直就是个无比低调的存在,几乎没开过口。张解玉也是这样,但修完全不同于张解玉,谁都能看出来张解玉是个胆小如鼠的主,然而对于修,却很难让人捉摸他真正的性格。   只有在刚才救江瓷的时候,他才显得无比耀眼,周身那种凌厉的气质简直令人胆寒,而穿上黑夹克后,他又收敛了那种气质,又变回了那种不引人注意、甚至容易让人忽视的气质。   这个人,是个未知数。   然而,真正是未知数的,是今晚的游戏。   天黑请闭眼,这一闭眼,还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大家围坐成一圈,各自握着刚才江瓷发给他们的牌。   现在他们只剩下了13个人,正好可以凑一个完整的游戏局。   也就是说,凶手是刻意算好了在他屠杀之后还会剩下多少人,然后才选择进行什么游戏的吗?   变态……   卢雪真一只手已经捏不紧牌了,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扶住,两只手都抖得像筛糠,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牌面上,她却不敢哭出声,只得压抑地流着泪,在参加游戏的成员们脸上看了一圈又一圈,每看到一个人,她都喃喃着:   “是你吗?别杀我好不好,别杀我……”   她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樊青的脸因为过度紧张已经接近扭曲。金丝眼镜在他的鼻梁上发出轻微的颤抖。崔烈沉默不语,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张解玉脸上的汗水流成了河,肌肉神经抽动更加频繁,金娆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怀疑的眼神却一遍又一遍从人们脸上刮过。   经由刚才的抽签,江瓷成为了法官。   江瓷以前从来没玩过这个游戏,龙炽倒是和篮球队里的人扎堆玩过,自己当初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别说是什么规则,连基本的人员配置都不明白。   进入娱乐室后,“它”没有按照约定给他们详细的规则,只是说,在台球桌侧面有个隐藏起来的小抽屉,里面有一叠牌,要大家按照进入房间的先后顺序抽取牌,这就说明,游戏中的角色完全是随机的。   除此之外,“它”一句多余的规则都没说,只是说,按照天黑请闭眼游戏中2.0的规则操作,由知道规则的人负责向尚不清楚规则的人解释规则是什么。   起初大家都以为“它”会修改游戏规则,所以曾玩过这一游戏的龙炽和简遇安互相补充着,说了些基本的规则,游戏中基本会存在4个角色,法官,警察,杀手,平民,法官是控制游戏进程的人,了解所有人的身份,需要保持绝对的公正,杀手白天隐藏在好人中间,黑夜出来杀人,除了法官,平民和警察都可以杀;警察则负责抓出杀手;平民,需要在白天和大家一起讨论投票决定出杀手是谁,但在黑夜里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至于“它”所说的2.0规则,是该游戏中相对简单的规则了。   参加游戏人数共13人,按照进入房间的先后顺序抽取扑克牌,江瓷最先进去,而最上面的一张牌就是代表法官的大王。其他12张扑克牌,其中3张A,3张K,6张为普通牌。   众人坐定后,法官要将洗好的12张牌交由大家抽取。抽到普通牌的即为平民,抽到K的为警察,抽到A的为杀手。自己看自己手里的牌,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抽到的是什么牌。   抽牌结束后,法官开始主持游戏,众人要听从法官的口令,不可作弊。   法官说:天黑了,请闭眼。此时只有法官是“明眼人”,等大家都闭好眼睛后。法官又说:杀手请睁眼,出来杀人。听到此令,只有抽到A牌的三个杀手可以睁开眼睛互相认识一下,成为本轮游戏中最先达成同盟的群体。   任意一位杀手示意法官,杀掉在座闭眼中的任意一位。法官看清楚后就可说:杀手闭眼。之后,法官就可以提示警察睁开眼睛。抽到K牌的警察可以挣开眼睛相互认识,并可以怀疑闭眼的任意一位为杀手,同时看向法官,法官可以给一次暗示,点头表示“是”,摇头表示“不是”。   警察完成指认后,法官说,警察请闭眼。稍后可以宣布,天亮了,大家可以睁眼了。   法官宣布谁被杀了,此平民为第一个被杀之人。被杀者可以留下遗言,可以指认自己认为是杀手的人,并陈述理由,遗言说罢,被杀者在本轮游戏中将不能够再发言。   法官主持众人从被杀者下一个人开始顺时针挨个陈述自己的意见,提出自己的怀疑对象。陈述完毕,会有几人被怀疑为杀手。被怀疑者按顺时针为自己辩解。然后由法官主持大家按逆时针的顺序举手表决选出嫌疑最大的若干人(每个人只有一次投票机会,也可弃权不投),并由这些人作最后的陈述和辩解。(如果有一人得票超过半数则直接宣告死亡。如果没有超过半数,则由得票数头两名的人进行辩解,如果有一个以上的人得票同时最高,则这几人进行辩解)再次投票后,杀掉票数最多的那个人。被杀者如是真正的凶手,不可再讲话,退出本轮游戏。被杀者如不是杀手,可以发表遗言及指认新的怀疑对象。   在聆听了遗言后,新的夜晚来到了。又是凶手出来杀人,然后警察确认身份,然后又都在新一天醒来,又有一人被杀。继续讨论和杀掉新的被怀疑对象。如此往复,凶手杀掉全部的警察或平民即可获胜。警察和平民的任务就是尽快地抓出所有的凶手获胜。   这个规则宣布完毕后,大家都沉默了,木梨子在沉寂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问道:   “这个游戏最终结局,不外乎警察和平民获胜,杀手全部被处决,或是平民和警察全部被杀,杀手获胜,但是,最后如果‘它’还是要杀掉我们的话,是杀掉失败的一方?还是杀掉所有在游戏中死去的人,包括被诬陷的警察和平民以及被处决的杀手?”   没人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确实没人知道,“它”不宣布具体游戏规则,这就给“它”留下了解释权,游戏结束后,“它”要怎么处罚他们这些人,都是由着“它”的性子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就必须倾尽全力去玩这个游戏。   彼此残杀,彼此怀疑,他们将会被割裂成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各自为自己的命而战。   而且,娱乐室里有一个监控摄像头,闪烁着幽幽的红光,这意味着,他们的游戏过程是在全程监控下进行的。并且“它”还有可能就在这些人之中,实时监控着游戏中人员的一举一动。因此根本没人敢去动作弊的念头。   握着牌的众人顿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简遇安的表情却很平静,她把那张扑克牌折叠起来塞进衣兜,声音仍是坚定而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   “其实,2.0还有一个平局的可能性,就是在游戏进程中,平民全部被杀,而警察和杀手的数量都没有减少,可视为平局。假设是平局的话,就不会存在失败方被杀的事情,就算‘它’最后把游戏规则曲解为所有在游戏中死去的人都会死,有危险的也只是平民一方,绝大部分的人可以获得暂时的安全,也有余力去保护那些人。这个方法是利益最大化的方法了,‘它’之所以不给我们一个确定的游戏规则,就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甚至不加思考地去玩这个游戏,在游戏中自相残杀。给‘它’动手创造充足的理由。”   安抬起头,环视一圈,桃花眼散发出淡淡的亮光:   “你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镇静,我可以救你们。相信我,我会尽力,你们放心。”   谁也没注意到,修听到安的这句话时,抬起头看了安一眼,他的眼睛在那一个瞬间含了点莫名的感情,但转瞬即逝,他低头,学着安的样子,把牌装入了自己的口袋。   这时,灯突然灭了。   走廊里的灯,娱乐室里的灯,所有屋子里的灯全部熄灭,大家略骚动了一下,但马上平静下来。   等到大家的眼睛能够适应黑暗了,“它”的声音从餐厅里的音箱传出,传到娱乐室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带了好几重回音的低语呢喃:   “游戏开始。”   此时,娱乐室里的一盏小灯缓缓亮起,但异常昏黄黯淡,充满了幽昧灵诡的意味。   江瓷牙一咬,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颤抖:   “天黑……请闭眼。”   大家一个一个闭上了眼睛,安是最后一个闭眼的,她在闭眼的前一刻,向江瓷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刚才死里逃生的余悸犹在,江瓷尽力地平息着内心的不安躁动,她轻声宣布:   “杀手请睁眼。”    第十七节 天黑请闭眼(上) 更新时间2013-5-9 12:22:54 字数:3089  “杀手……请睁眼。”   简遇安刚刚闭上的眼睛迅速张开。和她同为杀手的是金娆和修,但还没等他们表决一下要先杀谁,简遇安就径直指了一下她左手边的卢雪真,也不打算和其他两个同盟者商量,就直接示意江瓷他们选择结束,可以闭眼了。   简遇安看出来,江瓷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她还是宣布道:   “杀手杀人完毕,杀手请闭眼。”   简遇安抓住这个机会,环视全场。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木梨子的眼皮动了一下!   她挑了一下嘴角,但马上把表情收起来,闭上眼睛。   她听见江瓷的声音响起:   “警察请睁眼。请指认杀手。”   四周悄无声息,过了一段时间,她听见江瓷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声音也略轻松了些:   “指认完毕,警察请闭眼。”   这证明他们比较幸运,没有杀手被警察选中。   这场杀人游戏,与平常的杀人游戏区别最大之处,就在于平常的杀人游戏,是警察和平民联手追缉杀手,而这场游戏,杀手和警察反而需要联手,尽最大可能把平民诛杀殆尽。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大限度上保存有生力量。   她脑中浮现出数个问题和数个应对策略,但随之她的脑袋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该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   她忙屏息敛神,放松神经,此时,江瓷的声音响起:   “天亮请睁眼。”   在大家纷纷睁开眼后,江瓷转向卢雪真,以尽量平和的口吻说:   “对不起,卢雪真,你被杀了。”   卢雪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但她不敢太大声,只能饮泣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腿一软又坐了下去。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人责怪她,谁都知道,平民这个身份在这场游戏中是最危险的,就算达成了简遇安所设想的平局的理想局面,也很难说那个杀手会不会把游戏规则按照他的喜好曲解,导致这些平民最终成为“它”杀戮的对象。   但卢雪真出局,这已成了定局。   简遇安站起来,帮她把椅子搬到自己身后,让她挪出了游戏圈中,并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卢雪真抽抽搭搭地哭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还要留遗言这回事,她抽噎着说:   “我不知道是谁杀的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留遗言……不要……”   卢雪真胡言乱语了半天,大家都明白依赖她的证词是不可能的了,就按照游戏规则,顺时针开始说证词。   “我不清楚是谁杀的,过。”   “就觉得好像杀手杀人的时间很短,过。”   “我是好人,过。”   ……   大家小心翼翼地讲着自己的证词,安低垂着眼睑没怎么说话,可她的余光盯着每一个人讲话时的神情,同时大脑高速运转:   之所以先杀卢雪真,是因为她从刚开始起,就暴露了出她对被杀的恐惧,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一看就知道是平民,才如此恐惧被杀。警察也应该恐惧被杀,但按照卢雪真的性格来看,她胆小怯懦,属于一只老鼠就能吓破胆子的女生,要是她抽到警察牌,证明她还是有翻身的可能的,若是这种情况,她反而会强作镇定,相反,要是抽到了只能待宰的平民牌,她必定会乱了阵脚,所以先处决她,既是把握最大的,又是对稳定其他人员的情绪最有利的。   而且,卢雪真正好坐在自己左手边,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发言的话,自己是最后一个,可以先听其他人的发言,挑出漏洞,加以剖析。   在发言过程中,木梨子说的话最少,只是说了句“我是好人,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在餐厅里讨论规则的时候,她也曾加入过,讲得还一板一眼,看起来她玩过很多次,她现在不多讲话的原因,最有可能是她担心言多必失,什么人会有这样的心理?   她很可能是有身份的人,既然不是杀手中的一员,那么是警察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不能妄下断言。   安举起手抓抓头发,顺便遮挡一下眼睛,让自己窥视大家的视线不那么明显。   视线转过一圈后,她已经确定了这次,要制裁的无辜平民是谁了。   等轮到她发言时,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怀疑金娆,因为江瓷让杀手闭眼的时候,我听见那个方位有声音,是手抬起来又放下来,摩擦衣服时的声音。而且指认的时间很短,好像就是一抬手一放手的时间,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很方便就可以指认到卢雪真的地方,金娆你不就是在卢雪真的对面吗?”   此言一出,别说是金娆本人,全场人都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是没有人直接指出谁有可能是杀手的,而简遇安指名道姓地点明金娆就是杀手之一,无异于给了大家一个攻击的目标。尽管大家都没有听见什么衣服的响动,但被安这么一说,好像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大家也都感觉那个时候听到了某种声响。   安直直地,充满自信地看向金娆,金娆的脸上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安把视线收了回来,她正在心里谋划下一步的行动,金娆却坐不住了:   “不是我!我不是杀手,简遇安你这个……”   她急得从自己的座位上直接弹了起来,江瓷立即制止她: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现在开始投票!”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安率先抬手指向了金娆,紧接着,一条条手臂纷纷举起来对准了金娆,这一条条手臂仿佛一把把刀剑,刺得金娆面色通红冷汗直流。只有修和徐爽迟迟没有指证自己的怀疑对象。   安把目光转向江瓷,江瓷脸上也有不自然的肌肉抽动,安很清楚金娆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江瓷在想什么,她暗暗祈祷这时不要有人突然跳出来坏事,但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我觉得不是她,简遇安只是听到那个方向有衣服的响动声,不能证明是金娆发出来的,我倒是觉得可能是她……”   修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抬起来,指向了坐在金娆身边的shine。   Shine四下看了看,发现那只手臂不偏不倚地正指着自己,她疑惑地点着自己的鼻尖:   “你说的是我?”   漂亮!   安差一点就要对修的聪明和默契出声喝彩!   她的本意就是指证shine是杀手。   在全场中,shine的表情相对比较平静,低头的时间远多于抬头的时间,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和余光都没有,只一心一意地摆弄自己的指甲,看样子她根本不关注周围人的表情与话语,换句话说,她不担心自己在游戏中死去,那么什么人不在意自己会死?   答案看上去有些矛盾,同样是平民。   在这场游戏中,平民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个矛盾的存在,既在意自己的死亡,也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其实,从平民的矛盾性,就能看出卢雪真和shine性格上的巨大差异,卢雪真担心自己作为平民被杀后,会被“它”杀害,但shine认定,抽到了平民牌就无法更改了,与其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放松些,期盼着“平局”这一最好结局。所以在修的手对准自己时,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安故意把自己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继而改换了口风:   “确实有可能是……”   她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说道:   “从刚才观察来看,shine摆弄自己的指甲过度频繁,有可能是想通过小动作来分散内心的紧张,对,有可能。”   不管“它”是在暗中监视还是就在这些人之中,她都必须为自己的任何推断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牵强与否暂且不论,至少不会引起“它”的怀疑。在提出自己的理由之后,她干脆地转变了针对的对象,指向了shine:   “那就是你了,因为我确实听到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其他的手臂迟疑了一下,也纷纷转移到了shine的身上,金娆如释重负,忙不迭把手也指向了shine。   江瓷统计了一下票数,说:   “shine得票数超过半数,被处决。她是平民,shine,请留下遗言。”   Shine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轻松地站起来,搬着小凳子,乖乖靠到了卢雪真旁边。她在“死亡席位”坐定后,说:   “根本没什么衣服响的声音嘛,我都没听见,安你是胡乱指认的吧?还是说,你就是凶手?”   简遇安不理会四下投来的神色各异的视线,回头对shine笑了笑,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般是因为紧张的思考,一半是因为头疼得厉害。   她擦了把汗,把小外套脱下,扔到身后卢雪真的脚下,只穿着身小T恤。她对江瓷说:   “继续吧。”    第十八节 天黑请闭眼(下) 更新时间2013-5-9 18:13:13 字数:2985  江瓷看上去也相当紧张,她吁了一口气,说:   “游戏……继续。天黑请闭眼。”   简遇安合上眼睛,她脑中有条不紊地列出刚才观察得到的信息:   刚才自己的出头,相当于把自己的杀手身份无形公布了,因为“衣服响动”这个似是而非的借口只是用来迷惑其他人的,shine刚才的那句遗言恐怕就是大家的心声了,自己为什么要编造借口陷害别人?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自己就是杀手。   可大家是不会揭破这件事的。   因为,首先自己是推理的中坚力量,是处于比较安全的位置的,就算自己是杀手,也不会被戳破,相反,大家在明确她的杀手身份后,反而不会再指认她,因为这场游戏毕竟和传统的天黑请闭眼的游戏不同,保全杀手和警察双方,顺利杀掉所有平民才是游戏的目的,大家都不是笨人,心照不宣,不会说破的。   其次,金娆是杀手的一员,自己指认她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的,她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指认金娆,再想办法把祸水引到shine的身上,其一,这样可以把金娆的杀手身份暴露,因为金娆在遭受同伙背叛时必定会露出愤怒的表情,这样不自然的表情足够让人明确金娆和简遇安是同盟这件事,而修在中途加入,为金娆辩护,无异于也昭告了自己杀手的身份,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三个人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知道他们是杀手后,就没有人会傻到去指认他们。其二,又可以把shine推出局外,这就要感谢修的完美配合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怀疑目标的转移显得更加自然。   现在平民还剩四人,警察三人,杀手三人。   刚才,她留意到,木梨子和崔烈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个发现让她欣喜若狂!   为何?因为平民在游戏中,除了知道自己平民的身份,对其他人的身份统统一无所知。他们是孤立无援的,他们没有群体。而游戏中有群体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杀手,一类就是警察。   交换眼神,是明确自己的同伴是谁,才会采取这种方式的,更何况,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安清楚木梨子的性格,虽然表面上看不大出来,但她多疑敏感的程度简直可以用惊人来形容,她绝不会轻易信任一个人,而能够让她放心地进行眼神交流的,绝对是她的同类!   崔烈和木梨子,两个人的警察身份,确定!   接下来,是要杀谁的问题了。   “杀手请睁眼……”   简遇安睁开眼睛。   “杀手请杀人。”   简遇安抬起手,却没有落在某一个人身上,而是在一群人之中,慢慢地划了一圈,好像正在甄别,下一个究竟该杀谁。   她的眼神没有随着自己手指的移动方向而动,她的眼神,停留在作为法官的江瓷身上。   江瓷从没玩过这个游戏,她自己讲过。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很紧张的。   而且,她不仅在紧张自己,她更紧张另外一个人……   果然!   在自己的手指转了一圈,还没确定下手对象时,江瓷就控制不住了,她担心的眼神,直直对向了还闭着眼睛的龙炽!   确定目标!   如果龙炽是警察,她不该露出担心的表情去看他,因为,假设他真的是警察,那么自己指到他,就断送了全盘的计划,所以,江瓷担心的眼神,绝不该落在她身上,而应该落在决定全场命运的自己身上!   她的手指直直指向龙炽!   江瓷全身一震,眼神变得有些悲伤,而不是焦灼,这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推想。   “杀手请闭眼……警察请睁眼。请指认杀手……”   少顷,江瓷又说了话:   “警察请闭眼。天亮了,请睁眼。龙炽,你……出局。”   她没有说“被杀”两个字,龙炽倒不介意,像是输了场最平常不过的游戏,蹦蹦跳跳地拖着凳子到了“死亡席位”坐下,说:   “我不知道是谁杀的我。完毕。”   坐在龙炽旁边的木梨子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她把目光对准了简遇安,准确一点,是对准了简遇安身后坐着的卢雪真。她问:   “你在看什么?”   闻声,所有还在游戏中的人都掉过头去看卢雪真。卢雪真好像很不情愿地把怨恨的目光从夏绵身上收回来,临了还满怀怨气地狠狠瞪了夏绵一眼。   夏绵被看得莫名其妙,但是游戏圈里的人,看夏绵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家心里想的是,难道夏绵也是杀手之一?   因为卢雪真是被杀出局的,自然对杀手非常不爽,而她所在的“死亡席位”是不必在天黑的时候闭眼的,难道她是在看到夏绵也是杀手之一的时候,忍不住瞪他的吗?   但是,在刚才,金娆,简遇安和修配合得如此默契,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是一个整体,难道在哪里出了问题?难道金娆,简遇安和修并非是杀手团体?   大家谨慎地发着言,到简遇安这里时,她也是毫不含糊,直接指到夏绵身上,说:   “我怀疑你。”   夏绵吃了一惊,在座的都吃了一惊,修这次没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也默默指中了夏绵。   金娆犹豫了一下,也指上了夏绵。   在场的其他人也有一两个响应的,比如说木梨子和崔烈,但其他人都不响应,他们还在斟酌。   假如没有卢雪真那个眼神的话,恐怕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简遇安指证夏绵,但卢雪真那个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而且这次安连点证据都没提出,就这么贸然指证,是不是太草率了?   简遇安转向江瓷,说:   “犹豫什么,票数都过半了。”   江瓷看样子也没太搞清楚状况,但她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夏绵,得票数超过半数,被处决。身份是平民,夏绵,请留下遗言。”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夏绵站起来,搬着椅子坐到了“死亡席位”,他刚准备说点什么,突然声音一噎,过了几十秒,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却满是赞赏的笑意:   “干得漂亮。我的遗言完毕。”   大家都不解其意,安却咧了咧嘴,笑了起来。   她弯下身把丢在地上的小外套拾起来,穿在身上。同时,也遮住了小外套内侧用黑色水笔写着的一行字:   “卢雪真,挑一个平民,瞪着他,直到有人发现你在瞪他。”   这行字她是用随身的笔,在决定指认卢雪真的时候就偷偷写在了外套上的,她当时把卢雪真的椅子特意搬到自己身后,包括脱下外套扔到卢雪真脚边,都是为了这步计划的施行——成功把一个平民推出局来。   让卢雪真参与到计划当中,有两个好处。   一,自然是可以让一个平民顺利出局。   二,夏绵在被卢雪真狠瞪着之后,大家肯定都会怀疑夏绵是杀手,被卢雪真所怨恨,卢雪真才会那样瞪着他。在这种情况下,警察是需要做出反应的,毕竟警察和杀手是同一阵营的,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变局,他们肯定需要互相交流意见。   结果,安清楚地看到,张解玉把求助的目光分别投向了崔烈和木梨子。   杀手和警察的身份全部得以确定,接下来需要的只是把平民樊青和徐爽推出局!   因此,夏绵才会说,自己干得漂亮。   其实,根本不能算是干得漂亮,因为她清楚,自己在赌。   从刚刚注意到监控时起,她就留意到,这个监控不大正常,灯确实是亮着的,而里面的探头却没有转动,所谓的监控就是一堆废铁,她想,或许“它”就是为了让游戏参与者们由于恐惧自己被监视着,而选择自乱阵脚自相残杀,这个监控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让人陷入恐惧,沦入自己的心所制造的牢笼里。   但是,不能排除监控是比较先进的类型,不需要转动的摄像头就能录像,也不能排除,她托付信息的卢雪真,就是“它”本人的可能性。   可要是比概率的话,简遇安绝对会选择赌监控是坏的,并坚定不移地走出那步险棋。   不为别的,她天生就有这样一种赌博精神,敢于投入赌局,精于算计筹谋,她也只是个聪明些的赌徒而已。   不过看情况来说,她又一次赌对了。   “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睁眼。”   “杀手请闭眼,警察请睁眼。”   “警察请闭眼。”   “天亮了,请睁眼。樊青,你被杀了,出局。”   “请发表自己的看法。”   “好的,投票结束。徐爽,得票数超过半数,被处决。身份是平民。”   “此次游戏结束,结果……平局!!!!”    第十九节 博弈的首胜! 更新时间2013-5-10 13:59:07 字数:3951  江瓷几乎是大声喊出“平局”这两个字,随后她便仰面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好像在密闭空间内被憋了很久才被放出来的囚犯。   所有的人都舒了口气,虽然那些“死亡席位”上的人还可能处在危险的境地中,但这次的平局,是与“它”博弈的第一次胜局!   但大家都不敢动,只是默默地坐着,看“它”还有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江瓷当时贸然行动的后果大家都看到了,谁都不想去步江瓷的后尘,谁知道下次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眼看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到了游戏结束的时间。餐厅的音箱里果然传来了“它”的声音:   “游戏结束。是什么情况呢?是杀手赢了?还是警察和平民赢了?还是……平局?抱歉啊,没和你们提平局的事情呢,你们也不要怪我,我毕竟策划了那么多有趣的游戏,脑力不大够用了……如果是平局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了,那样就不会有人死了,多完美多体面,但要是非平局,那就难办了呢……反正不管是平局还是非平局,你们都可以回房间了,安心睡一觉吧,晚安。”   声音停止后,娱乐室里也静默了一瞬间,紧接着,是一波巨大的欢呼声!   简遇安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但她的膝盖一弯又坐回了椅子上,她的整件T恤都被汗浸得透湿,她无力地看了看欣喜的大家,露出了一丝艰难的笑容。   察觉到简遇安的异状,江瓷马上问道:   “安,你怎么了?”   安的手颤抖着按上了太阳穴,她的口吻里满是隐忍的痛苦,还带着几丝戏谑:   “疼死我了……”   醒悟过来的大家七手八脚地涌上来,夏绵把她背起来,背回了房间。   她的头几乎是刚刚挨上枕头就昏睡了过去,巨大的心神消耗让她已经无力再支撑了。   现在的时间还早,9点刚刚出头,大家经历了这场神经绷紧到极致的游戏,有的困乏不堪,有的则难以入眠,但是为了不违反规则,都各自乖乖回了房间。   简遇安在睡梦中陡然惊醒。   最后的感觉,就像是灵魂从悬崖上跳下来,自由落体,砰地一下落回自己身上,安摸着自己满是虚汗的额头,舒了一口气。   刚才剧烈如针扎的头疼已经缓和了许多,她以为自己睡了挺长时间的了,结果一看表,不过才过去一个半小时,现在是晚上10点40分。   她赤脚走进洗漱间,开始洗脸。   洗到一半,她似乎听到了些什么响动,关上水龙头,果然听到了,好像是徐爽正在和人争吵着些什么。   她把头探出房间门查看,发现徐爽带着金娆站在修的房间门口,徐爽正对着修的房间门发脾气。   她走了出来,问:   “怎么了?”   看到简遇安,金娆马上跑过来,问:   “你醒了?还好吧?”   安示意她不用担心,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娆看了看徐爽,有些委屈地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金娆在游戏结束后回到房间,本来想睡觉,但是压根睡不着,她只能起床去找徐爽,她觉得在这些人里,最能信任的也就是徐爽了,而且她当时被指认为杀手时,徐爽也没有随大流地指认她。   结果找到徐爽后,两个人呆在一起也感觉丝毫没有安全感,金娆实在怕得厉害,就向徐爽提议去找修,毕竟修的身手,在餐厅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徐爽当时就有些不高兴,然而拗不过金娆,徐爽只得陪着她来找修。   没想到,不来找他还好,一来找他,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修不仅连门都不开,还冷冷地让他们赶紧回去,他说万一因为他们违反规则,毒气被打开,别说他,就是金刚来了也只有当场暴毙的份儿。   这句话也没错,只是实在不大好听,再加上徐爽本来就不怎么气顺,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说是吵起来,其实也只是徐爽单方面的发邪火,修连句话都没再接,徐爽越骂越火,刚才已经大有破门而入之势了。   简遇安听明白之后,上前先安慰了徐爽两句。   因为简遇安在游戏中算是救了大家伙的命,徐爽还是听她的话的,让徐爽情绪稍稍平复后,她就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动静。   徐爽有些捺不住脾气了,他恶狠狠地对简遇安说:   “别敲了!他就在里面,刚才我好声好语跟他商量了半天,能不能让小娆跟他住在一起,毕竟他也是……餐厅的那时候大家都看见了,他的身手……现在他倒学会摆架子了,连门都不带开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稀罕让他来保护她呢。小娆,我们走,你如果还是怕,就跟我呆在一起,等你睡着我再回房间。我绝对不会做些别的事情的。这家伙搞不好就是凶手,不敢让人跟他住一块!”   最后一句话,徐爽拔高了声音,显然是故意说给屋子里的修听的,说完后,他把犹自哆嗦不停的金娆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走廊里,就剩了简遇安一个人,她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内压根没有人应答,她又敲了一次,仍旧无人应答。   她从随身携带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来,在纸上刷刷写下一行字,从门下的缝里塞了进去。   塞进去后,她就从门口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塑料袋。她守在门边,好像在等修把门打开。   过了半分钟,那张纸被里面的人抽走。   又过了半分钟,门咔哒一声开了。   安推门进去,修就站在门口,脸色略有苍白,但脸上的神情还是那副人类勿近的冷漠感,他一只手撑着墙,仿佛不愿让简遇安进入他的房间。   简遇安笑笑,问:   “肩膀疼吗?”   修的个子比安高,他低下头审视着简遇安的脸,说是审视,莫不如说是发呆,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   “真的不传染吗?”   简遇安顿时笑了。正如她所想的,从刚才玩牌的时候,修的脸就有发红的迹象,等到今晚游戏散场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有几分虚浮,安当时就判断他是因为伤口出现感染发烧了,搞不好是得了破伤风,安来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极度抗拒别人进入他的房间,她就有了个猜想:   “你是担心如果和金娆同住,会把破伤风传染给金娆吧?你放心,破伤风不会传染的,这是很多人都搞不清楚的一件事,你会弄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而且,你大概是怕和其他人住在一起,违反了游戏规则,从而让金娆受到伤害,是吗?”   修把支在墙上的胳膊放了下来,转身进了屋中,这意味着他默许了简遇安进入他的房间,也算是默许了简遇安刚才的猜测。   简遇安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其实从这个蓝马山庄第一个死者王栩出现后,她就对每个人做出了犯案可能性的推断,在她的怀疑人员名单上,原本是有修的名字的,然而,他的表现,和他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都表现出他其实本性是个不坏的人,尤其是他救江瓷时表现出的勇气和刚才出于善意拒绝徐爽和金娆的请求,让安暂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他坐在床上,看着漆黑的窗外,不愿去看安的脸。   安清楚,对待这样不愿与人接近的人,需要更加主动一些,所以她直接从包里拿出一卷绷带,一瓶消毒药水和一把棉签,外加红药水紫药水,房间里的桌子顿时就被摆满了。   修看着那堆药眯了眯眼,又抬头看看简遇安示意他脱衣服的眼神,他很不情愿地把黑夹克脱掉,在餐厅里的那股麻利劲一点都没了。   看着他慢吞吞地解着他自己用衬衫做的临时绷带,安干脆直接上前,三下两下把他已经沾满了血的白衬衫解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修红了一下脸,但他立刻把脸扭到另一边,没让简遇安看出来。   安把消毒用的酒精蘸上棉签,轻轻探到他的伤口里,仔细地把里面的灰尘扫出来,把嵌进去的铁锈用镊子拔出来,她的动作很细致,但疼痛肯定是必然的,然而修在整个消毒和上药的过程中都没哼一声,连眉都没皱一下。   之所以没皱眉,是因为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在给修上药的简遇安很清晰地感觉出了他肌肉的变化,他恐怕不大习惯和女性做这种哪怕算不上亲密的接触,所以她在接下来的包扎中,除了必要的皮肤和肢体接触,她都尽量离修远一些,怕他再有不适。   经过检查,所幸修没得什么破伤风,只是由于伤口感染有些发烧,如果烧在半夜能退下去,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尽管修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安仍坚持留下来照顾他,万般无奈之下,她甚至学着刚才徐爽向金娆承诺的样子,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做别的事情的。”   这句话换来了修一个长达十秒钟的眯眼动作,他下面的动作,就是撩起被子钻进被窝,背对着简遇安,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其实简遇安自己想想刚才说的那句话,也觉得有点欠妥,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修当着她的面上床睡觉,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他对自己是信任的。   在现在的形势下,增加一个值得信任的同盟或朋友,绝对不是坏事情。   她在一边坐下,准备观察他一两个小时,等他烧退下去再回房间,这也不算违反游戏规则吧。   她把徐爽的火柴带了过来,准备再继续她的推想。但把火柴盒向外掏的时候,她不慎手一松,火柴盒掉了出来,滚到了修的床底下。   她趴下去捡,但火柴盒似乎滚到深处去了,够不到,她抬起头来,对还没睡着的修问道:   “你抽烟吗?有火柴之类的东西吗?”   修闷闷地说了句:   “我从来不抽烟。”   这下就只能去捡那个火柴盒了,她干脆整个人钻到了床底下,抓住了火柴盒……   她脑中灵光一现!   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设计的话……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关键是,这个设想可靠吗?如果蓝马山庄真的是这样的设计的话,那凶手,也可能在这些人之中了……   不,再想一想,再仔细想一想……   安躺在床底下,不动弹了。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床板,嘴角慢慢荡起一个妩媚无双的笑颜。   床上,修仰头望着天花板,他完全没有任何睡意。   简遇安从床底爬上来,试了试修额头的温度,看来他的身体底子不错,烧好像已经退了。   既然他的烧退了,安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况且,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她和修匆匆道了晚安,转身准备出门,却被修从后面叫住:   “你去哪儿?”   安有些好奇地回头问他:   “我能去哪儿?”   修从床上爬了起来,把搭在椅背上的黑夹克披在身上,走到安身边,他说:   “我送你。”   “啊?”   “已经晚了,你这么晚回去,不知道算不算超出了那家伙说的时间范围。我送你的话,至少能保证你在回房间路上的安全。”   安摇了摇头,问他:   “我不是要回房间,我要去空房间里看些东西,你能陪我吗?”   安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根本没说话,越过她,拧开门锁,径直走了出去。   走了五步之后,他回头,示意安跟上他。   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向空房间走去,会心一笑,跟了上去。    第二十节 调查与……生死之间! 更新时间2013-5-11 12:06:44 字数:3071  修把空房间的门打开,让安先进去,他则在后面带上了门,并把空房间里的灯点亮。   15具尸体躺在地上,上面盖着他们在衣柜里找出来的备用的白床单。   安径直走向其中的一具,揭开白床单,吕柚那张惨白的脸就露了出来。   安把她的一只手抬起来。因为尸体长时间保持躺下的姿势,她的手肘靠下压在地板上的部位已经产生了一大块尸斑。安看着吕柚的指缝,里面有一些白色的墙灰。   她四下看看,指着一块墙面问修:   “吕柚是从这块翻板里掉出来的吗?”   修背对着她,面对门,手正插在兜里发呆,听到安的问话,他才转过来,看看安指着的方向,他说:   “不是,再往左数75厘米。”   安一听,饶有兴趣地问他: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修没什么被夸赞的喜悦表情,淡淡地说:   “我对数字比较敏感。”   说完之后,他又转了回去,还是保持着面对门的姿势,安看他这个样子,越发来了兴趣,她问修:   “你干吗总背对着我?不怕我是凶手吗?”   修把头偏了30度,反问安:   “我如果正对着你,你会觉得我危险吗?”   不等安回话,他就接着说:   “我不想惹起你的怀疑,所以我尽量避免和你正面对上。就算你是凶手,就在这几十平方米的屋子里,我也能和你有一战之力。”   安舒展了紧皱的眉头,看来这个人还是可以信任的,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她把吕柚的手放下,用床单把她盖好,起身来到翻板前,俯身查看着什么,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案子,除了‘游戏’这个主题之外,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如出一辙,同样是一群人被召集到一起,同样是毫不留情的杀戮,同样是身怀秘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修,修没什么反应,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身怀秘密。目前可以明确的是,王栩和卢雪真是一对情侣,却不想被旁人得知;樊青曾经的孩子死去,他对娃娃有深重的恐惧;徐爽和王栩死去的姐姐王婧曾有一段交往,在王婧死亡的时候却为了避免承担责任,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男朋友……这些人都是有秘密,但是罪都不至死,尤其是王栩和卢雪真,只是择偶观不大一样,本质上来说不能算作犯罪……”   “等一下,这样看来,王栩和卢雪真恐惧秘密被揭破,樊青恐惧娃娃,徐爽恐惧承担责任……他们所身怀的不是秘密,而是对某种东西的恐惧?”   “假设是这样的话,那么刚才的推想就可以成立了……凶手就在这次参与者中,没错。只要用‘那种’方法,哪个人的房间都可以轻易地进去……他的目的是,让人们被内心深处所藏匿的恐惧击溃,和《无人生还》里的凶手一样,这是个真正的变态……”   “蓝马山庄的一切古怪和反常规都可以得到解释了,只是,那个‘关键点’到底在哪儿呢?”   “还有……”   安站在空房间的玻璃前,外面的夜色黑压压一片,树上的枝叶簌簌摇摆,看起来就像是在黑夜中,凌空挥舞着无数双鬼怪的手。根本分不清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在安踱来踱去,并作出各种推测的时候,修始终背对着安,他似乎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安说什么,他都像一块钢板一样,直直竖在门口,像是一道再坚固不过的屏障,带着种有温度的顽固。   另一边,江瓷还是难以入眠。   连续三天,她都没办法正常地入睡,第一夜,是因为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到的“地狱”而沮丧失望,第二夜,是因为在游戏中,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望见到的“地狱”,却仍没法捕捉到那核心的秘密而感到焦躁愤怒,而这一夜,是因为血腥恐怖的杀人,也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事隔多年后,再次面对这样的场景,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应对的办法。   这样的无能为力感让她深感羞耻。   她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向门外走去。   反正呆在屋里和留在外面,被杀的可能性都差不多,而自己这样贸然出去,说不定就会让凶手瞄上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好,就算被凶手盯上,就算被杀,她也不想再感受那种无能为力只能束手待毙的绝望了。   如果那凶手真的要杀自己,她也能够像在游戏里一样,在死前给予敌人重创。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就和飞蛾扑火没多大区别,但是,又怎样呢?在那凶手的眼里,人命是蝼蚁,怎样才能对抗他?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同时看得卑贱,这样的话,至少在和凶手狭路相逢时,不会胆怯,会有勇气和他拼命。   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手电筒。摁开开关,一道不算亮的光束沿着走廊缓缓前进。   她径直向着王骆涵陈尸的公共浴室方向走去。   在得知王骆涵已经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她就觉得异常震撼,在游戏中,为了避免被王骆涵所杀,她划破了王骆涵的肚子……   这让江瓷无法释怀,因为凶手就是根据游戏中人物的死法杀人的,倘若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剧烈地反抗,那孩子就不会死得这么早,死得这么惨……   她打着手电筒,脚踏在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的目标是公共浴室,所以她没留意到本来开着的空房间的门什么时候被关死了。   站在血腥气仍旧浓厚的公共浴室门口,江瓷用手电筒四下照射着,鲜血已然干涸了大半,王骆涵的尸身被搬走了,她陈尸的浴缸底部还有一汪血。   江瓷弯下身子,向浴缸里的血鞠了一躬。   她在用自己的方法向死去的王骆涵和她的孩子忏悔。   三分钟后,她才直起腰,但在一俯一仰之间,她注意到了公共浴室中某处不对劲的地方。   她用嘴咬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踩上浴缸的边沿去探查,脚下却不慎一滑,狠狠跌进了浴缸里。   仰面向上躺着,江瓷确信,自己发现了决定性的证据!   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统统有了解答,凶手原来是利用了这样的构局,难怪,找不到凶手的影迹!   江瓷翻身就从浴缸里蹦起来,用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回了走廊。   她想去敲简遇安的门,但却发现简遇安的门开着,里面没人。   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江瓷的心头。她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   这一看不当紧,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直挺挺地站在了距离安的房门不过五步开外的地方,阴森森的,似笑非笑的脸沉在阴影里,但露出的五官轮廓已经足够江瓷辨认出来那是谁,以及读懂来人眼中满含着的凌厉的杀意。   江瓷连一声叫喊也来不及发出,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跑,那人也立刻跟了上来。   江瓷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反身就想锁门,但一双手已经握住了外面的门把。   那人想要闯进来!   如果闯进来的话,自己凶多吉少!   江瓷拼命想要把门关上,可无奈她所站的位置让她难以发力,再加上刚才两人所离的距离实在太近,江瓷根本没办法逃得太远。   江瓷几乎快疯了,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逃到房间里来,这是条死路啊!   可现在的情形已经不允许她多想些什么了,那人的半个身子已经从越来越大的门缝里挤了进来,一只眼睛含着强烈的恶意,嘴角却带着异样的笑容,看起来无比地恶心变态!   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了,江瓷索性放了手,撒腿跑到房间内的角落,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碎冰锥,发狠地敲起水管来。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龙炽,你听见啊,你快点听见啊!!   猛然间,江瓷想起来,龙炽已经记不起来当初两人的约定暗号了,自己这样,完全是无用功啊。   江瓷全身脱力,不由得坐倒在地,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呼救什么的根本没用。   要死了吧?   那人不紧不慢地把门锁好,向江瓷缓步走来。   因为恐惧,江瓷想要喊叫,喉咙间却发出咯咯的不知所云的声响,她也看清,那人手上缠着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   看来,自己真的要像游戏中的自己一样死去了……   她已经恐惧得放弃了反抗,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要和凶手同归于尽的想法。   这不是因为面临着死亡,而是要杀死自己的人……   绳索套上咽喉,慢慢收紧,她不再挣扎,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整个向上吊起……   意识模糊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力的敲门和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小瓷!小瓷你在不在?你怎么了?开门!!”   声音像是从天际飘来,江瓷只来得及听清楚那是龙炽的声音,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第二十一节 揭发 更新时间2013-5-11 19:56:42 字数:2384  这些天来,大家已经被“它”逼得神经衰弱了,对任何喊叫的声音都很敏感,江瓷敲钢管的声音大家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但由于没听见别的动静,谁也不敢先冒头。直到龙炽的喊叫传来,他们才察觉到事情不对,有的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纷纷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   龙炽已经在江瓷的门口连踹带踢地喊了半天的门。他的指甲已经由于疯狂的擂门,开始破裂流血,但他还是没停止,哪怕被夏绵从后面抱住,他还是疯狂地乱挣扎乱喊,他的声音已经变了:   “小瓷!开门……我他妈求求你开门啊……”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好像疲倦了,也不再胡乱挣扎,但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地痉挛着。   下一个瞬间,他把头一抬,满眼的恐慌和担忧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绝和凌厉取代。   这时,shine惊慌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是说不再杀人了吗?”   这句话触怒了龙炽,推开夏绵,几步跨到还弄不大清楚状况的shine面前,一把卡住她的肩膀,咆哮道:   “谁说她死了?谁说她被杀了?你们谁敢杀她?你给我开门,把门打开,不然我让你死!”   龙炽这句话正好戳中了这些人心里的痛点:   忌讳说“死”!尤其忌讳说“让你死”!   Shine出于本能的恐惧,尖叫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把蝴蝶刀,朝龙炽抓着自己的手背砍去!   一刀下去,蝴蝶刀落在地上,龙炽的手背鲜血横流。   金娆和卢雪真尖叫着捂住眼睛,shine呆呆地站在一边,夏绵赶紧把衣服撕下来一块把龙炽流血不止的手包扎起来。   垂着头的龙炽跪在地上,一只手被夏绵托起来包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有液体从他脸上直坠而下,滴在猩红色的地毯上,一滴,两滴,他直直地跪在了shine面前,声音嘶哑:   “我求你,开门,打开门一百刀二百刀随便你砍,我求你。”   简遇安转过头对金娆喊:   “昏头了?备用钥匙不是在你那里吗?去拿!”   简遇安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还带着点慌乱。江瓷是她的朋友,她没理由不为她担心。而且在第一夜的游戏里,她确实也是整个A组里唯一一个受到袭击死去的。   难道“它”还不打算放过江瓷吗?   金娆冲回房间去拿钥匙,抖抖索索地捧了一大串,递给了简遇安。   安把钥匙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没找到,又数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安一把把钥匙串摔在地上,咬着牙说:   “这个房间的钥匙不见了!”   金娆跪倒在地,点了点钥匙的数目,表情已接近绝望,她念叨着:   “怎么可能……我明明……”   Shine也清醒过来,知道非自己不可了,她拔下发针,走过去开锁,这次她花了五分钟,才把门打开。   门转轴似乎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听得人心头一震。   从龙炽敲门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二十分钟。   灯打开后,江瓷倒在床上,脖子上赫然缠着一条绳子,生死不明!   简遇安进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四下张望,寻找凶手的影踪,而龙炽则立即冲到江瓷身边,他想要去抱她,却哆嗦着不敢下手,尚未凝结的鲜血从他指尖滑落,滴在江瓷的脸上……   江瓷的面部肌肉动了一下!   简遇安拨开龙炽,试了试江瓷的鼻息,全身紧绷的肌肉骤然松弛。   还好,没死……   她转身示意大家安静,江瓷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她身上还带着和人搏斗过产生的新鲜伤痕,凶手却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在遍寻凶手无果之后,安再次回头,却骇然发现,在江瓷的身上……   在众人都以为还算平安无事的时候,简遇安猛然把头扭回来,眼睛里满是惊惧,她环视了一下站在房间里的人,突然问:   “崔烈呢?他人呢?”   一问之下,大家才反应过来,崔烈不在这些人当中!   这种时候,他会在哪里?总不会是在睡觉吧?走廊里的骚动难道还不足以吵醒他?   简遇安立即冲到门口,顺手拔下还插在门上的钥匙,向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对着龙炽说:   “你,留下来看着江瓷!”   语毕,她抓过站在门边的修,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话,又向躺在床上的江瓷瞟了一眼,才抬脚往崔烈的房间跑去。   木梨子眉头一皱,她也像简遇安一样歪头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江瓷,却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然后她跟着安跑了出去。   一出江瓷的房间门,木梨子就看见安呆立在崔烈房间门口,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   像是一个开启的死亡隧道,黑洞洞,空荡荡。   在不祥感席卷而来时,安扭过头,说:   “房间门没锁,崔烈死了。”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钻进崔烈的房间。   木梨子紧赶两步,往里张望,发现崔烈脸朝下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菜刀,安蹲在一遍,好像在检查什么。   她想要进去,却和急匆匆从门内钻出来的简遇安撞了个满怀。   木梨子惊异地发现,简遇安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惊喜和兴奋!   “怎么了?崔烈还活着?”   简遇安的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芒,她握紧拳头,清点了一下已经赶到的人数,她的声音里满是希望和自信:   “崔烈,没救了……但是我们这些人,都有救了!”   她拨开众人,径直冲向了江瓷的房间。   在离江瓷的房间还有六七步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紧接着,张解玉从房间里被横着丢了出来,直挺挺地摔到了墙上!   修从房间里钻出来,正碰上简遇安,他冲安点点头,上去几步,单手就把摔得七荤八素的张解玉的衣领子揪起来,抵在墙上,他牢牢锁死张解玉的眼睛,问:   “你为什么想杀龙炽?”   张解玉犹自踢腾挣扎不止,冷汗从他脸上一道一道流下:   “我……没有……”   “你没有?”   “我……真的……啊啊啊!!”   修一膝盖顶中了张解玉悬空的膝盖,众人都听见清晰的咔嚓一声,接着张解玉就凄惨地痛嚎起来,挣扎得更加厉害,但他还是逃不脱修的控制。   修抖抖腿,眼睛稍稍眯起来,语气里的冷冽还是丝毫不减:   “你没有?”   龙炽在他身后出现,在得知江瓷没有生命危险后,他脸上的焦灼之色总算减退了一些,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简遇安上去示意修先把手放开,修听话地松手,张解玉摔在地上抱住膝盖惨叫,安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说:   “你,做过什么?”   张解玉抬头看着她,肮脏的汗液流入他的眼睛,他口齿不清地呻吟道:   “我……什么也没做……王栩,还有其他的那些个人,不是我杀的……”   安摇摇头,说:   “我不是指在蓝马山庄里发生的案子,我是指,你在外面做过些什么?问得更清楚些吧?否则我怕你听不明白。崔烈他不是警察吧?你们两个也并非素不相识,而是犯罪的同伙吧?”    第二十二节 山庄诡计 更新时间2013-5-12 14:05:49 字数:4087  张解玉停止了翻滚,他的眼睛睁得宛如铜铃,鼻翼的扇动越发剧烈。   安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铿锵有力地说:   “怎么?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这样想?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我记得江瓷说过,用窥视的眼光看人,不是警察,就是逃犯。崔烈自己承认,他在十年前就被开除公职了,一直在当后勤员工,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还会习惯性地用窥视的眼光看人?恐怕连江瓷自己都没想到,她当初的那句话竟是一语成谶了。”   简遇安蹲下身子,微笑着看他,眼神中的嘲讽意味显而易见:   “你们俩,是逃犯吧?”   张解玉低嚎一声,作势想要向安扑来,但修只向他肋部狠狠补了一脚,就把他踹得动弹不得,安无动于衷地蹲在地上,面对着这个人,讲述着自己的推理:   “我不知道你们犯了什么案子,我也不想知道,但从我确认崔烈不是警察后,我就开始连带着怀疑你。为什么崔烈这样一个多疑的,处处针对人的性格,居然从头到尾都没质问过你一句话?”   “我说实话,当时,不仅是你,我还怀疑了修,但是修从在餐厅救了江瓷之前,是不引人注目的,甚至连我有时候也会忽略这个人的存在,相比之下,你的表现就实在太过异常,我想在场的各位都曾经觉得你有些可疑,但崔烈竟连半句话都没问过你,就是这点让我生疑。”   “我想,他正是因为深知你的个性,知道你是个容易自乱阵脚的家伙,所以才装作和你不认识,尽量避免和你的对话,以免暴露马脚,但是过度的避免接触反而显得更不自然。你们谁都没留意到这一点。”   “起初,我以为你们是认识的朋友,但当得知崔烈已经十年没有做过警察后,我就确定你们俩绝不是什么好人,能拥有那样窥视和不信任眼神的人,正如江瓷所说,非警即盗。而你又和他认识,你自己想想看,你还能是什么人呢?”   “你和崔烈是犯罪同伙,崔烈以前当过警察,他虽然没有提过他为什么会被开除,但看他的言行举止就能猜出一二,他的脾气太过暴烈,这点对于需要时刻保持理性头脑的警察职业来说,是不可逆转的硬伤。他被开除之后,就遇上了你。或者你们俩更早之前就已经认识,只不过他不屑与你为伍,但当他从警察的位置陡然变成平民,你们俩就有了共同语言。他智商比你高,熟悉警察的套路,而且被开除这件事也许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导致他对警察这一行充满了憎恶。因此……”   “崔烈背部中刀,门也没有被撬的痕迹。就像shine刚才所说,今天晚上我们明明已经达成了平局,在理论上‘它’是不会杀人的。可以确定的是,动手袭击江瓷的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它”,但是杀害崔烈的肯定不是。因为崔烈的门没有锁,这不符合“它”的杀戮风格,那么崔烈为什么会死?他在第一夜的游戏中没有被杀,在刚才的游戏中没有出什么纰漏,他本人也是相当多疑,只有……”   安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说:   “只有他的同伙,也就是你,他会相信,但就是他所相信的人,把他送入了地狱。”   “至于你为什么会动手杀害他,我想你在内心深处也是憎恨着他的吧,按照他的个性和你的个性来看,你应该是处处受着他的压制,他常派遣你去做危险的事情,而他就坐地分赃,你也是很不平衡的,是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同情和厌恶交织的神色:   “你趁崔烈不备,杀害他后,没有钥匙锁门,所以干脆就把门敞着,你想把你杀人的事情栽赃给‘它’,是吗?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没达成,你还想去杀龙炽,是因为他当初……说过翻了所有人的行李,对吗?”   龙炽疑惑地看看倒在地上面色青白的张解玉,又看看安,问:   “我什么时候翻过……”   安直接打断龙炽的话,继续说道:   “……你担心,龙炽在你携带的行李里发现了你的秘密,虽然他本人没有印象,但对你来说他始终是个威胁。所以,你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杀了崔烈,不如也把龙炽干掉,果然,当我跑去找崔烈的时候,其他人都跟着来了,只有你,留在房间里,准备动手杀龙炽,我安排修在洗手间里等着你,也算是抓了你现行。如果你还想抵赖的话,你就把你的行李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你既然那么忌惮行李里面的物品,那么你的行李必然就是能证明你身份的有力证据。”   安说完后,转而对大家说:   “他就是杀害崔烈的人,也是个逃犯,但绝不是‘它’,我想你们也都能看出来,凭他的智力水平和心理素质,还没办法驾驭这样庞大而精密的案件。凶手另有其人。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然后……我带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大家都炸了锅!   本来,大家都不再抱有能活着出去的希望了,安这句话,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新希望!   徐爽还不敢相信,他试探着问:   “我们怎么出去?”   安眯起眼睛笑笑,提高声音说:   “密道!”   大家的热情又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很快熄灭了,金娆无精打采地说:   “密道这个不可能存在啦,咱们不都找过一遍了,什么都没找到啊。”   安没说什么,她把大家带到了一个靠南的房间门口,通过打开的房门,可以直接看到黑漆漆的窗户。   她向众人发问:   “我们姑且把‘它’就当做蓝马山庄活动的组织者吧。‘它’在设计蓝马山庄的时候,为什么会在窗户贴上黑色的膜?”   夏绵回答道:   “第一,可以营造恐怖气氛,黑暗能让人恐惧。第二……可能是为了不让我们看清窗户玻璃里的纤维,如果我们看不见纤维的话,贸然去砸窗户,必然会引起毒气的释放。还有……嗯……黑色的窗户……”   夏绵说不下去了,安笑笑,说:   “说得很好,不过漏了很重要的一条。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条。”   她看看时钟,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了,但在山庄里依旧是阴晦一片,还是需要靠点灯才能看清周遭的东西。她走到窗前,指着窗外婆娑的树影,说:   “隔着这扇窗户,你们会想去欣赏外面的风景吗?”   看众人迷惑不解的样子,她接着说:   “在这蓝马山庄里,隔着黑色的玻璃,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楚,再加上对于死亡的恐惧,谁都不会想去欣赏外面的风景,对吧?”   大家还是一头雾水,安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刷刷地写起来,她边写边说:   “现在换个问题。你们玩过一种叫做16格智力拼图的游戏吗?”   大家面面相觑,安跳跃的逻辑让大家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木梨子点点头说:   “我玩过,有十六个正方形图格,排列成4×4的方阵,前15个格子分别标上数字1到15,最右下角的格子是空白的,然后将这些格子随机打乱,再利用空白格移动图片格子,把数字的顺序还原,还蛮常见的。”   安点点头,把纸举起来,给大家看,同时她说道:   “原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回到蓝马山庄影子的问题,既然大家都无心去看窗外的风景,也就是说,你们会去站在窗前欣赏风景吗?你们会通过阳光投射的影子,确认蓝马山庄的构造究竟是什么样的吗?或者,你们知道蓝马山庄,究竟有几层吗?”   “而蓝马山庄的天花板,就是一块巨大的N格智力拼图板。我们之所以找不到密道,就是因为,密道就在我们的头顶,它是一个庞大的整体,而通向密道的入口却只有一个,并且,这个入口,就相当于16格智力拼图里的空白格,它就在不断的移动中,所以,就算我们曾经检查过天花板,也无法察觉密道的存在。”   这个猜想,是她到修的床底下去捡火柴盒的时候得到的。   她躺在床下的时候,是被困在一个看似狭小的空间内,但其实这空间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   所以,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它”就给这些人布下了一个局。   7月4日,是初一,没有月光,山间也没有任何路灯。   参加游戏的成员,不允许使用任何照明工具。   蓝马山庄的停车场距离蓝马山庄很远,就算是坐在驾驶室里的自己,也会由于专心于驾驶,根本看不清、也来不及看清蓝马山庄的轮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   蓝马山庄,实际上有两层!   和16格智力拼图的原理一模一样,蓝马山庄天花板实际上是可以滑动的,只要找出那个“空格”,就能开启整个天花板拼图的机关。   “它”一直躲在第二层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空格”卸下来,滑动天花板上白色的格子,慢慢地到达某个人的房间,杀人完毕后,再悄无声息地跳回二层,完成一次完美的谋杀。   简遇安趴在窗户上,现在正是太阳上升的时候,这个房间位于山庄的南面,山庄投射的影子落在地上,影子很长,虽然也是黑色,但颜色的浅淡明显不同!   猜想提出来了,现在需要的是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猜想的合理性。   她招手让修过来看影子,问修:   “你估计一下,这个影子有多长?”   修找了棵树做参照物,影子很短,顶端正好落在树的根部位置,他目测了一下山庄与那棵树的距离,报出了一个数字:   “8米5左右。”   “那能算出来山庄的高度吗?”   修眯起了眼睛,薄薄的嘴唇慢慢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数字:   “这里的纬度值约为北纬35度,就直接记为35度。日期为7月6日上午9时,汇山的海拔为150米,基准时间是夏令时,那么现在的太阳直射角为……49度,49度的正弦值经过约分后,记为……0.7,影子长度约为8米5,除以直射角的正弦值……蓝马山庄的高度,至少应该在6米左右。”   修在进行计算的时候,只是略略停顿思考一下就能报出大致的数据,然后继续说下去。看来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对数字之类的东西非常敏感。   修的计算,佐证了安的推理,蓝马山庄从地板到天花板,顶多3米,那多出来的3米,就是还有一层楼存在的最好证明!   蓝马山庄的主题就是“游戏”,第一夜的电脑游戏,第二夜的天黑请闭眼游戏,莫不如是,就连“它”杀人的关窍,都是来源于智力拼图游戏!   不得不说,这个“它”确实是个变态到极致的游戏痴迷者。   众人听着安的推理,无人开口,过度的震撼让他们的后背纷纷暴起鸡皮疙瘩。   深夜,从熟睡着的他们的头顶爬过一个人,他,或者是她,挑选着杀戮的目标,就像是在黑夜里狩猎的嗜血孤狼,悄悄地掠夺着一条又一条无辜的性命。   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必须阻止!   而简遇安写在纸上的几句话,更是让众人吃惊,但遵照安的吩咐,谁都没说一句话,就结伴去找那块作为“空格”的天花板格子了。   夏绵个子最高,最方便这类搜寻,他在转了一圈之后,很快就找到了那块格子——就在江瓷的房间墙角!   他只是毫不费力地随手一托,那块假格子就被整个向上推了起来,他踩在凳子上,把格子完全托起来后,往上方的黑暗虚空处猛力一推……   那块空砖就落在了旁边的砖块之上,并且传来了悠远的回声。   这证明上面不仅存在着一个空间,而且非常之大!   简遇安的推理命中!    第二十三节 深入未知 更新时间2013-5-13 12:35:11 字数:3368  夏绵率先爬了上去,龙炽先把昏迷的江瓷送上去,夏绵在上面把江瓷拉上去,龙炽紧跟而上……   大家一个一个沉默而有秩序地爬上去,把随身带来的行李全部丢在了各自的房间里。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想去管财产的问题了,他们只带着手机,准备在逃出山庄后立刻向警方求助。而只有安,把薛盛华、王骆涵、崔烈、吕柚、王栩,还有江瓷的保险合同整理好,放在一个小背包里,背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是一片半人高的低矮空间,每块砖上都有一根金属管,恐怕“它”就是操纵着这些金属管,让砖块不断滑动的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和灰尘交杂的呛人味道,其间还交杂着一股虽然微弱但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味。   由于空间太窄,大家只能像蠕虫一样弓着身子爬行,大气也不敢喘,因为安在上来之前就说,凶手必定还留在二层,他们和凶手之间,必将有一战。   金娆很害怕,她害怕凶手不止一个,而且,当她知道那个空白格是在江瓷的房间时,她的心里就打起了鼓。据龙炽所说,他听到江瓷敲水管时,就感觉不对,立刻出门去敲江瓷的门,当时时间间隔还不到1分钟,她的房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江瓷在一分钟前既然还有余力求助,那证明在江瓷敲水管的时候,她和凶手正同处一室!   龙炽来得太快,凶手肯定无法从房间里脱身,那么“它”该怎么办呢?   简遇安并没对这点做出解释,而金娆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越害怕:   要么,是凶手在把江瓷勒晕后,就从空白格逃走了,来不及把空白格转移,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说不定还留在这一层里等候他们前来,要么,就是凶手一直呆在江瓷房间里,压根就没出来,趁他们开门进来的时候混入人群中。当时大家在走廊里忙成一团,压根没留意谁在或是谁不在。   那么,凶手既有可能是外来的人员,也有可能在他们内部……   毕竟,一旦蓝马山庄有第二层这件事得到证实,哪怕房间门锁得再严实,也无法阻止凶手的进入。如果是内部人员犯案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金娆怀疑地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徐爽,不知道是光线昏暗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他的面目突然也变得模糊起来,让人生疑。   还有,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因为救了江瓷之后异常活跃的那个面瘫脸,修,他一直爬在最前面,带着大家往前走,他要把大家带到哪里去?如果他是凶手的话,那他必定会把所有人带入他所制造的地狱中去!   龙炽……他恐怕是个双重人格吧,以前曾在心理学书籍上看过这种病,而且他另一面的人格,感觉很危险,难道会是他另一个人格作的案,而他本人却不知道?   此外,还有简遇安。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冷静得过了头吧,虽然说是在殡仪馆工作,这种情况下还能进行正常思考,那简直是非人类,况且,她在揭破崔烈的身份后,就成为了众人的领袖,牵着大家的鼻子走……如果她是真凶的话,那做出这些推理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绝不能排除她是凶手的可能性。   木梨子呢……   金娆胡思乱想着,但她偶一抬眼,发现爬在她身边的樊青正歪着头盯着她看,发现金娆也在看他之后,他立刻把视线调转过去,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金娆一股无名火起,她在樊青的脸上看出了浓浓的不信任和狐疑。   开什么玩笑?怀疑我?   但在一瞬间的恼怒后,她的气忿也很快泄了下去:   她有什么理由责怪樊青?她自己不也是一样,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总觉得四周潜伏着的全是不稳定的因素,每前行一步,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缭绕着的恶意。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要让金娆做选择的话,她还是会选择和简遇安,和大家一起走,即使前面是深渊,是地狱,是无尽幽灵的聚集之地,她也非去不可。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大家还有别的选择吗?   爬过这段金属管密布的区域,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半人高的门,门缝下透出些微光芒,他们刚才就是循着这道微弱的光源寻找而来的。   安拧亮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那扇门没有锁,上面用油漆笔写着一行字。   她把手电筒凑近,看清楚了上面的字后,她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她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夏绵从她身后爬过去,念出了那行字。   “禁止携带任何危险品入内,否则后果自负。”   大家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徐爽抓抓头发,问金娆:   “‘危险品’是指什么?刀?打火机?还是别的什么?”   金娆没办法给她一个合理的解答,而安则果断下令:   “大家,都翻一下自己的衣兜,有什么称得上有危险性的东西全部扔下,shine,把你的刀拿出来,龙炽……你翻一下江瓷的碎冰锥有没有在身上。”   Shine有些不情不愿地把腰间的蝴蝶刀解下来,丢在地上。龙炽的体力消耗得很严重,怕江瓷磕着碰着,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拖着江瓷走,跟在最后。再加上手被shine砍伤,他的动作相当迟缓与吃力。   Shine有点看不下去了,毕竟是她一时冲动,动手砍伤龙炽的,她凑过去帮龙炽,在江瓷的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她腰间插着一把碎冰锥。她把那东西小心地拔出来丢掉,示意安她身上已经没什么危险的东西。   安用手电筒照了照那柄碎冰锥,发现上面染着血,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细想,她爬到那门前,但一只手先于她按上了门把手,安回过头,修的身子越过她,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修就把门打开了。   门转轴吱嘎一声,应声而开。   面前是一条对他们来说,长得有些瘆人的走廊,三十多米,地面与天花板的距离将近三米,相对于他们所在的这个黑暗而又狭小的空间来说宽敞而又明亮,两边都是白色的墙壁,什么装饰都没有。顶部点着亮到有些耀眼的白炽灯泡,仿佛前景一片光明。   但这时候倒没有人敢动了。   谁知道前面埋下了什么样的陷阱?利用他们渴望光明渴望自由的心理?   说真的,这两三天的心理煎熬,已经把他们个个变得多疑起来,哪怕是已经踏上了可能通往自由的道路,大家也在担忧会不会有什么更加凶猛的野兽或人蛰伏在其间。   更何况,这走廊看起来太空旷,就像是陵墓的甬道一般,实在是令人生疑。   就连简遇安也没敢轻举妄动,望着那条走廊,思忖用什么方式探路更加妥当。   卢雪真咽了咽口水,咕咚一声,在这空荡的走廊里清晰可闻,她缩缩脖子,像是怕冷一般,小声提议说:   “要不然……我们回去,慢慢再说?”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否定,虽然很诱人,但是谁知道回去之后,“它”会不会因为蓝马山庄机关的秘密泄露而对他们痛下杀手?毕竟,那个封闭的地方,一旦释放毒气,谁都躲不过去,与其下去承担这种风险,还不如咬咬牙去探路。   但派谁去?   一起去的话太不现实,万一真的有什么致命的陷阱,大家无异于是一起去送死,但派单个人去探路,谁愿意去拿命冒这个险?   安在大家小声的谈论声中,转头去看张解玉。   张解玉被捆成了个粽子,嘴也被胶带封了个结结实实,修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扯着拴着他的绳子,一路把他拖了过来。一点都不带客气的,他已经数次撞在金属管上,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也学老实了,不再动弹。   但他不动弹,并不意味着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大家的目光跟着简遇安集中到张解玉身上,并都带着种了然的意味时,他慌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泪流满面,不一会儿,大家就都闻到了一股异味。   他再次失了禁。   修调转目光去看简遇安,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安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张解玉,眼神中似有同情,但她又看了一眼龙炽,再把视线转回到张解玉身上时,就带了几分决绝和冷静。   她冲修点了点头。   张解玉弓着身子想往回爬,修绳子一扯,他就滚回了修的面前。他知道逃跑没用,立刻涕泪交横地跪在地上磕头,不住地摇头,声音隔着胶带呜呜地传出来。他的样子很滑稽,也很容易让人心软,卢雪真和金娆已经有些不忍了,她们用期望的眼神看向简遇安,希望她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   简遇安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她开口,对张解玉说: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你非去不可。你是命,我们这里谁的命不是命?你杀了崔烈,还想去杀完全无辜的龙炽,你先看不起别人的命,就别怪我们也不把你的命当回事——你可以继续试图用你的眼神杀死我,但很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帮亲不帮理,你想的没错,你想碰我朋友的哥哥,你就得付出代价。你可以恨我,但恨我你也必须去。”   张解玉的眼泪止住了,他发出了低哑的困兽的怒吼,但在他试图向安进攻之前,修把绳子一拽,张解玉直接面朝下扑倒在地,修上去一把按住他的后颈,把他整张脸都蒙在地上,他弯下身,伏在张解玉耳边耳语起来。   张解玉刚开始还很抗拒修的靠近,但在修对他讲了近半分钟的话后,他浑浊的眼睛里就迸发出了异常恐惧的光!    第二十四节 正面交锋! 更新时间2013-5-13 18:15:40 字数:3153  修在他耳边继续讲着,没人听见他讲了些什么,但从张解玉越来越趋近于崩溃的表情,可以看出,修的劝告,抑或是警告,已经奏效。   修说着说着,提起张解玉的后颈,就像是提一只猫一样,把他从地上提得坐了起来。他继续对张解玉讲着什么,在讲话中,他把受伤的那只手伸到张解玉的脚边,开始解捆在他腿脚部位的绳子。   约莫三五分钟后,修才从张解玉耳边离开,这时张解玉的眼睛已经直了,瞪着修的神情就像看着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修蹲在他身边,冲他眯了眯眼睛,把门开得更大了些,给他让开了一条道,示意他赶快出去,同时把手里的绳子丢在地上,解除了对张解玉的控制。   在大家以为张解玉还得犹豫一会儿时,张解玉突然惨嚎着从门里直接跳到了走廊上,因为被捆绑的时间太长,加上膝盖被修顶了一下,他的腿早已麻木得一点儿知觉都没了,直接扑在了走廊的地上,然而,尽管一路一瘸一拐连滚带爬,他仍往前狂奔不止,口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   大家凛然一悚,简遇安奇怪地问修:   “你跟他说了什么?”   木梨子看着修,兴趣十足地问:   “你会催眠?你用了催眠?不过不大像啊……”   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张解玉,没打算解答任何人的问题。   张解玉一路狂奔,走廊里只有他慌乱的脚步声和惨叫声,他身上拖着长长的绳子,手还被捆在背后,但看起来他已经不管不顾了,像头被红布吸引了的发怒的公牛,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向前乱冲。   他越跑,大家越觉得奇怪,他身上的绳子怎么这么长?   定睛一看,修腰间的皮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解下来抓在手上。他的腰带里快速地卷出一条细长的钢丝,一头握在修的手里,一头捆在绑着张解玉双手的绳子上,那钢丝似乎是以极巧妙的方式盘在修的腰带里的,纤细异常但坚韧无比。   张解玉跑过三十多米长的走廊,向右拐入了另一个通道,修腰带里的钢丝也快到头了,他找了一根金属管,把腰带往上缠了一圈,拽住腰带一头猛然发力。   走廊那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和肉体摔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   大家听这声音都替张解玉觉得肉疼,修从半人高的门迅速钻过去,按下了腰带上的某个东西,钢丝迅疾收回腰带,那头拴着的张解玉自然很抗拒被拉回去,死命地用腿蹬着最靠近自己的一面墙壁,修身形一变,快速在走廊里跑过去,速度快得让人咋舌,而到达转角处的一瞬间,他仿佛是为了防止墙角处有人埋伏偷袭,在墙角拐弯处陡然收住步子,把手里的手电筒朝另一条走廊里直抛而去!   手电筒被抛起后,落地,走廊那边悄无声息,只有张解玉呼呼喘粗气和呻吟的声音。   他蹲下,探头向那边看了看,转头向门那边的人做了个“安全”的手势,他对门里向走廊探看的简遇安说:   “让他们一个一个跑过来,别一下子全部过来了。”   简遇安明白他的意思,张解玉和他自己都试过单独一个人跑过去,实验效果证明很安全,但要是一群人全拥过去,万一触发什么机关,大家就前功尽弃了。   简单讲述了利弊之后,大家听从了她的建议,按顺序一个个跑过去。恐怕他们一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在抵达目的地后,都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地,脸上,狂喜和恐惧交织着,将人们的脸都变得畸形起来。   简遇安和龙炽排在靠后的位置,龙炽犯难地问了简遇安一句:   “小瓷怎么办?”   简遇安看了看他被纱布包着的手,明白他的顾虑,她从门内探出头大声问修:   “你回来一下没问题吧?”   修正在吩咐徐爽和樊青看好情绪已接近崩溃的张解玉,不要让他乱跑,听到安的声音后,他转回头,对安眯眯眼睛,安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结果他直接懒洋洋地走了回来,走近后,安听到他说:   “现在证明没问题了。干什么?”   修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简遇安笑了,她指了指江瓷,和修交换了个眼神,修心领神会,冲龙炽伸出手,示意他把江瓷给自己。   龙炽犹疑地看着昏迷的江瓷,对修说:   “你肩膀没问题吧?别把小瓷给摔了。”   修淡漠地说:   “不会。”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龙炽才把江瓷送出了门外,修把江瓷背在背上,正准备走,身后就传来了龙炽不放心的声音:   “我说……你托着小瓷的腿就行了,别趁机占她便宜啊。”   修刚站稳,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回头看龙炽,简遇安感觉他的眼神终于有些接近人类的感情了,如果加以解读的话,大概含义就是“悲愤”。   有惊无险,12个人到了走廊的转弯处。   安是最后一个走过来的,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逃命般狂奔过来,而是慢慢地晃过来,时而敲敲墙,时而俯下身检查墙壁,看得大家一身冷汗。   简遇安在走出十余米后,那扇从狭窄空间通向走廊的门咔嚓一声自动关上了,她回头一看,外面的那扇门上竟没有把手!   刚才把门推开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走廊给吸引了,谁都没留意到门的另一边是什么样的状况。   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简遇安转回去,掰了掰门的接缝处,门纹丝不动,锁得死死的。   她似乎有些不安了,龙炽他们还没察觉到这个问题,叫她赶紧过去,她皱着眉头盯着紧闭的门,只能到走廊转弯处去与大家汇合。   这条走廊很短,顶多十米左右,尽头又是一扇门。   因为张解玉刚才已经跑上这条走廊的位置了,从他摔倒的位置来看,他离那扇门也就只有三米左右,看来是不存在什么机关了。即使如此,大家还是不放心,一点一点地接近了门,在这过程中,四周始终没什么异动。   在全部到达门前的时候,大家集体松了口气,好歹这一关也算是过了。可大家对开门已经有恐惧症了,就习惯性地把都目光投向了简遇安。   安上前摇了摇门把手,在门上发现了些什么,手触电般缩了回来,门照旧没锁,门把手上缠着几道铁丝。   铁丝向上延伸到门的顶端,消失在了顶端的缝隙里,他们在门外,看不见铁丝在门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安不敢贸然开门,向后退了一步。   她歪过头去,看看站在身后的一帮人,眼神里闪烁出一缕寒光。   大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但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之后立即恢复原状,好像那个凛冽的眼神从未存在过一样。   修正欲上前开门,安突然开口,她问题的内容和讲话的语气都很古怪:   “喂,有什么工具能把这扇门弄开?”   木梨子提醒安:   “我们在进入走廊的时候就把自己随身带的危险品丢掉了。”   安盯着那扇门,思考了一会儿,眉头突然一动,接着回过头,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   “混蛋!”   龙炽背着江瓷,看安骂的方向居然是朝着自己的,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没站别人,就有些恼火地问:   “你骂谁啊?”   说话间,一只手突然闪电般砍向龙炽的后颈部!   那掌风带着要取人性命的架势,如果龙炽挨上这么一下,非死即残!   龙炽还没明白是什么状况,膝盖就挨了不知来自哪里的一踹,他顿觉膝盖酸软发麻,不自觉就跪了下去,这时他又感觉头皮一凉,一掌从他头上横掠而过,修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接住了那只凌空劈来的手,就势狠狠一拉。   龙炽背后一轻,一直被他背在背后的江瓷,被修一手抓着手一手提着头发,狠狠摔到了地上!   龙炽的第一反应就是跟修拼命,修因为制着江瓷的关节没办法动,而且他刚才动用了受伤的胳膊,刚刚结了一点痂的伤口再次裂开,绷带里渗出大片的血,在所有人都以为修要挨揍了的时候,龙炽的动作却在半空里完全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倒在地上的江瓷,喉结颤动几下,吐出一句话:   “小瓷……不,这个不是我家小瓷……”   修闻听这句话立刻回头,看着龙炽,龙炽还生怕自己看错了,他凑近看了看,等到确定一个事实后,他的手更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得扭曲和变形:   “这个绝对不是小瓷!小瓷的手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手上有烧伤,我记得的!”   大家顿时恐惧地望向倒在地上的人,明明就是江瓷的脸,龙炽却说不是她。   那又会是谁?   地上的人似乎还没有睁眼的意图,均匀地呼吸着,像是个完全与事件无关的无辜着。闭着眼,仿佛在等待什么。众人惊惶的议论,龙炽迷茫的自言自语,全部与这人无关。   久不开口的安,此刻终于开口了:   “别装了。参加蓝马山庄聚会的人,唯一和江瓷体型身高相像的不就是你吗?吕柚?”    第二十五节 凶手你好 更新时间2013-5-14 12:29:21 字数:3205  大家大骇,继而哗然!   吕柚,不是早就死掉了吗?   看透了大家的想法,安也不急于逼迫地上的人睁眼,她索性给躺在地上装死的人和大家,讲出了她的想法:   “吕柚,我暂时就这样称呼你好了。你就是‘它’。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第一夜的游戏比赛中,你被杀掉了,死于木梨子之手——我想这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故意送上门来被人杀掉,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能让你死去就好,这可以为你后来‘被杀’埋下了伏笔,也提供了完美的理由。因为你是第一夜游戏的牺牲者之一,在王栩、薛盛华和王骆涵相继死去后,没人再会怀疑你的死有什么异常。”   “在游戏结束后,你利用蓝马山庄的机关,进入王栩房间,杀害了王栩,让她溺毙,然后在她嘴里放入鸡心项链。你模仿的是当年王栩的姐姐王婧死去时的场景,我想,你打的如意算盘是,卢雪真和王栩是好朋友,卢雪真必然清楚王婧当年被杀的事情,果然,卢雪真把事情讲了出来。把当年的事和现在联系在一起,论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紧张和恐惧。你想让我们陷入这种负面的情绪中不能自拔,你确实做到了。然而你却忽略了一点,警方在披露案件信息时,绝不会公布细节,尤其是解释不通的地方,更是会压得死死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王婧姐姐的嘴里会有鸡心项链的?关于这点,我曾经问过卢雪真,她确定当年的新闻报道中压根就没有提到王栩姐姐嘴里有鸡心项链这回事,能知道这个细节的人,不是认识王栩一家,就是当年杀害王栩姐姐王婧的元凶。至于哪一种判断是正确的,我想在我们出去后,警方会调查的。”   “你杀害王栩后,潜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装作若无其事,直到被崔烈喊起来去验尸。在验尸的过程中你表现得很完美,我没有捕捉到任何你露出的破绽。”   “在接下来的一夜里,你相继杀害了薛盛华和王骆涵,这对你来说毫无难度,我想你确实是一个医生,或者曾是一个医生,你的手上有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茧子和使用包扎线勒出的印子,因此你才深谙攻击人最致命的咽喉处的诀窍,也能够如此娴熟地缝合薛盛华的眼睛,以及破开王骆涵的肚子取出胎儿。”   “接下来,你就开始设计你自己的死亡了。这是重头戏,也是你整个设计中最重要的一环。”   她向修指了指吕柚的脸,修眯了眯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她耳朵下侧的某处皮肤,一用力,整张脸皮就从那张脸上脱落!   这张脸不属于吕柚,也不属于江瓷,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女人脸孔!闭着眼睛,但嘴角漾起一丝灵异的微笑,嘲讽而又疯狂。   简遇安提起那张软塌塌的面具,滑腻柔软如真的触感几可乱真,这是张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但简遇安只是把它拎起来甩了甩,就嫌恶地像扔垃圾一般把它丢到了一边。   “真正的吕柚,应该是上次蓝马山庄游戏的参与者之一。”   “你该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我刚才,把每个罹难者房间桌上摆放的保险都收了起来,我特意去拿了你的。”   她把背包取下来,从里面取出一份保险合同,合同共有三张,上面公章印戳俱全,要说是模仿,也太过逼真了些。接着说:   “保险,绝对是真的,但这份合同,仔细看的话,三张纸的接缝处,有一点点的灰尘。”   安把江瓷的合同拿出来,展开,纸的接缝处却一点污垢都没有。   “其实,我在看到这份合同前,并不明确吕柚这个身份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看过合同后,我发现那确实是真的,没有仿造的痕迹,唯一的破绽,是上面积着的一点灰尘,边缘还有被掸过的痕迹。所以我怀疑,真正的吕柚,其实是上一组游戏参与者之一,你冒用了吕柚的身份,而这份合同也是用吕柚的身份证办理的。而上一组游戏参与者早在十余天前就已经死去,合同才会有积灰,你曾经擦掉过上面的灰尘,但是接缝处却被你忽略掉了。你信吗?假如我们把这份合同送去给警察检验,上面说不定还带有部分氰化物残留。这也是它早就被放在山庄里了的铁证。”   “真正的吕柚……她被你提前掳走抓到了蓝马山庄的二层,逃过了蓝马山庄的毒气大杀戮,因为你需要她的脸作为模板制作一张人皮面具,你把她困到二楼,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因为你知道,她必须要死,但她必须死在她应该死去的时候。”   “后来,你离开了山庄,戴上吕柚的人皮面具,混在我们中间,再度进入了蓝马山庄。”   “在薛盛华和王骆涵被杀的那夜,真正的吕柚也被你注射了大量的阿托品所杀,她的尸体被你运送到了空房间里。大家还记得吗,那夜我提出有密道的假设,大家搜寻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把画都摘了下来,那些画,后来就没再被挂到墙上……”   夏绵一下明白过来:   “她是利用那些画和铜质画框的重量,压在格子上,让格子下沉,把吕柚的尸体塞进格子里去的?”   简遇安点点头,神色严肃:   “就是如此,我事后去查看过,果然,画有被搬动过的痕迹。再度回到蓝马山庄后,你发觉,由于你外出了一段时间,吕柚出现了轻微脱水现象,你来不及为她补充饮水,就急匆匆地利用阿托品杀害了她,阿托品中毒的症状之一就是有脱水反应,这样就可以把吕柚真正脱水的生理反应用阿托品的中毒反应混淆过去。我们出去之后,完全可以对吕柚的尸体进行再次检验,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然而……我在她的指甲里,竟然发现了白色的墙灰,我检查过盛放尸体的格子,里面的墙面和外面一样,是白色的陶瓷砖面,而且不止是放尸体的格子,整个蓝马山庄的墙面,全都覆盖着白色瓷砖,那她指甲里的墙灰是从哪里来的?”   简遇安向后退,退到来时走过的那条三十来米的走廊,指着走廊的某一处墙壁说:   “就是这样的白色墙灰,如果你们谁有疑问,可以去看,那个地方,有指甲抓挠过的痕迹,而且不止一处。痕迹也有深浅之别,明显是不同时期形成的抓痕。她恐怕在被杀之前,就一直被囚禁在这条走廊的吧。”   大家没谁有心思去看那些痕迹,他们都相信简遇安的说法,现在他们急于想知道的是简遇安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惊人的事实。   安靠近了仍倒在地上装死的人,眼里闪起淡淡的光芒,神色变得有些妖娆:   “你的计划是,在让我们认定吕柚已死后,你躲在蓝马山庄的二层,继续玩弄与杀害我们中间的成员。说说我怀疑你的几点吧,一是那些画,二是死去的吕柚指甲里的墙灰,三是人数。”   Shine扳着指头算:   “王栩、薛盛华、吕柚,还有王骆涵的尸体,加上上次死去的12个游戏参加者,统共16具,有什么问题么?”   木梨子低着头也跟着想了一遍,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看着简遇安的眼神也随着变了:   “少了!”   樊青问:   “什么少了?”   木梨子盯着简遇安,一字一句地说:   “你想想,我们这一批参加游戏的成员,一共有多少人?”   樊青刚说出“17”的时候,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刷白!   16个游戏参加者,加上金娆这个管理员,人员是奇数。   而上次游戏的参与者,为什么就是偶数具尸体?   上次总不会没有管理员吧?按照凶手的套路来看,这两次游戏活动的人员配备,应该是类似的才对。   这证明什么,证明上次游戏的参与者,加上管理员,明明该是13个人才对!   那缺少的一个人,恐怕就是被面前这个人囚禁起来,到昨夜才杀害的吕柚吧!   地上那个人终于动了,她哼哼嘿嘿地笑起来,声音,就是标准的公鸭嗓!   安丝毫不为这恐怖笑声动容,她只自顾自讲自己的话:   “我学了三年的尸体美容,人的脸是真是假分辨起来很难,因为现在的人皮面具仿真度太高,你化装成吕柚时,我根本没看出来,因为你非常精心地制作面具,以及你本人就是医生这件事,顺利把我瞒了过去,可你把自己扮成江瓷,真的是件愚蠢透顶的事情,你居然把她的碎冰锥好好地插在腰上,我就不信,江瓷在遭受袭击时,会不拿出碎冰锥自卫,而且她的手部曾经被化学药品烧伤,特征极度明显,你忽略了这点,可谓是你最大的败笔。”   “败笔吗?”   这个女人终于开口讲话了,声音粗嘎难听:   “我觉得我做得很漂亮啊?关于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个不错的设计。”   她想从修的手下挣脱,无奈修的手劲太大,一只手加上一条腿就把她制得动弹不得,她把她的头颅勉强抬起来,对着简遇安的方向说:   “你看,我不让你们把危险物品带过来,你们还是把我带过来了。”    第二十六节 绝处逢生! 更新时间2013-5-14 17:55:40 字数:2636  简遇安沉声说道:   “那个空白格,之所以停留在江瓷的房间里,一共有三种可能性,一是,凶手没有离开房间,‘它’是我们其中的一员,趁我们开门的时候混进了人群,二是,凶手着急逃走,来不及把空白格转移,三是,你把江瓷转移了,困在某个地方,而你回到江瓷的房间,扮成江瓷躺在床上,等候着我们破门而入。在这之后,你只需要装晕就行……”   不等简遇安说完,她就忙着插嘴:   “等我说完啊。我贴上这个女孩子的面具,准备去杀她,结果居然发现她不在房间里,我去找她,发现她竟然敢躺在王骆涵陈尸的浴缸里,真是够胆大的。我那时候才想起来,杀掉王骆涵之后,她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我为了从浴室里出去,挪动了几块天花板,所以,那女孩很有可能发现,溅在天花板顶部的血迹痕迹不自然,所以……”   女人的脸对着简遇安,但话明显是对龙炽说的,龙炽暴怒地扑上去,架势就像是要撕了她,但被徐爽、樊青和夏绵联手架住,那女人犹自得意地讲下去:   “……所以这不是逼我对她动手吗?那个女孩看到我这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吓坏了啊,转身就往她自己房间里跑,但没办法,我还是进去了,我拿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对啦,她晕过去之前,拿着那个碎冰锥一直敲水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在传求救信号啊。”   “亏我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把那个女孩房间的钥匙提前拿走了。我把她运上来,做好了准备,下去迎接你们……那么晚你们才破门而入,是不是太晚了?呃?”   龙炽的眼睛已经充血,他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去扯女人的头发,但是距离太远,而且安早就示意夏绵随时看好龙炽,所以龙炽刚准备过去,就被夏绵控制住,他还是不死心地猛烈挣扎,大吼:   “小瓷呢?她在哪儿?你要是敢杀她我就让你给她陪葬!”   女人被修压在地上,阴恻恻地说:   “她?你可以打开那扇门去看哦。”   安快步走上来,一脚踩在那女人的嘴上,逼她收了声,安把脚在她脸上碾了两遍,语气真真正正地变了:   “所以我说你是混蛋。江瓷恐怕还没死吧,她在那扇门的后面,但是,我们如果要开启那扇门,必定会牵引门把手,之后呢?”   那女人呜呜地喊了两嗓子,安把脚从她嘴上挪开,让她讲话,她喘了两口气,才得意洋洋地开口:   “你还真是够聪明的,才第一眼看到我的机关就能看出关窍。看见那根铁丝了吧?她就坐在门后,被我绑起来了,铁丝连着她脖子上的一个带尖刺的项圈,你们一旦开门,哪怕就是牵动一点点门把手,那些尖刺就会扎入她的咽喉,她就会死哦,你们一打开门,就会看见她的尸体倒下。”   “但如果你们不开门呢?你们就会饿死在这里。简遇安你刚才也留意到了吧?刚才你们通过的那扇门已经自动关闭了,它只能从内里打开,外面连把手和钥匙孔都没有,就凭你们几个人?没有工具,想打开这扇钢制的门?做梦!”   “对了……你们可以做选择嘛,你们几个人的性命,和里面那个女孩子的性命,只要牺牲一方就可以保全了,要不然你们只能活活饿死在这里……或者,你们可以互食?几天吃一个人……”   突然,一个虚弱的冷笑声响起,同时,大家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被陡然拉开。   江瓷斜靠着门,站立都不大稳当,手上抓着一个内侧布满尖刺的项圈,脖子上有好几处已经被刺伤,血染透了她的领口,她满脸都是灰尘,一只耳朵上还挂着耳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她的口吻仍带着轻蔑的意味:   “你刚才说……打开门会看见谁的尸体来着?”   江瓷从头至尾,就没有晕过去。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那一刻,江瓷狠了狠心,用碎冰锥在自己大腿上划了个口子。   那一下并没让她完全清醒过来,但好歹没让她陷入彻底的昏迷中。不过不太走运的是,她的碎冰锥脱手落在了房间的地上。碎冰锥上的血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去的。   她在晕眩中,感觉自己被人拖行着在一个十分狭窄的地方穿梭,她感到身体多次撞到金属质地的东西,为了让自己恢复神智,她咬咬牙,用脚踝狠狠去撞了一下金属管,这一撞之下顿时疼得她头脑一片清明,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叫出声来。她估计,当时自己在公共浴室里的推想是正确的,蓝马山庄可能真的不止一层。   而且,在第一夜游戏结束后,自己曾经听见古怪的异动,那种刷刷擦擦的声音,也许就是天花板移动的声音。   而那个人化装成自己的样子,很有可能是想冒充自己,想明白这一层后,她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龙炽他们能认出这个冒牌货,至于这个人想拿自己怎么办……既然没有当即杀掉自己,很有可能是想留着她的命,做些别的什么事。   她装作已经晕过去,被那人送过一扇门,穿过一条走廊,送入另一扇门,然后她就被绑了起来,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脚被绳子裹得像个粽子,她的脖子也被一个带刺的皮项圈楔得死紧。项圈又被一条绳索连接着,她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装置,险些骂娘,这个装置用心太险恶了,假如这条路是出蓝马山庄的必经之路,万一安他们真的从这里出来了,一开门,自己就可以彻底交代,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了。   临走之前,那人还在自己嘴上贴了一层胶布,让自己叫都没办法叫,她只能暗自在心里进行各种诅咒,同时寻找脱险的办法。   她先把自己被缚的双手从身后举到脖颈后,摸索了一下这个项圈的具体构造,皮质的,很结实,自己的手脚被绑没办法施力,看样子是很难脱困。   然而,她触到自己的后裤袋的时候,顿时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她的牛仔裤后袋里,装着给龙炽预备的刮胡刀刀片。   第一夜的游戏结束后,龙炽还管她要刮胡刀,磨磨唧唧的,被她狠狠地鄙视了,而现在,她发誓有生以来,从来没觉得龙炽的烦人要求看起来这么可爱。   她费力地用手指把刀片夹出来,小心翼翼把胳膊举到颈后,来回地拉锯切割。   但因为手被绑在身后,施力困难,皮质的项圈又相当结实,一时间根本锯不断,不知道这么慢慢磨了多久,她听到了人声,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后来听到龙炽的声音后,她差点疯了,人都来了,假如自己不加快速度,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她愈加疯狂地切割起项圈来,因为用力过猛,前面的项圈内侧的尖刺险些直接捅到她的气管里,她只得放慢速度,所幸,简遇安在门口揭发了女人的阴谋,给江瓷赢得了足够的时间把自己解放出来。   江瓷扶着门边摇摇欲坠,龙炽赶忙冲过来扶着她,几个女的也凑过去关心江瓷,一时间,注意那女人的人有所减少,就连制住女人的修都有些放松了。   趁着这当口,那女人的一只手竟从修的掌控中脱离了出来!   她直接凌厉地一记手刀,砍在修受伤的肩膀上,修因为极度疼痛下意识就松了手去捂肩膀,那女人完全逃了出来,朝江瓷、朝大家所在的方向冲去!    第二十七节 修的惩罚 更新时间2013-5-15 11:58:43 字数:3857  但她刚跑了两步,背后就被人猛拍了一下。   修不知何时已经追到了她背后,抓住那女人分神的片刻,双手呈杯状向内猛力击打她耳部,女人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头一歪就软在了修的怀里,他迅速双手反扣住她的腋窝以下,立手为刀,向她腋窝下处一个插掌,女人的手臂霎时产生放射状触电感,胳膊就像煮熟的面条耷拉在了她的身体两侧,还没等她缓过气,修抬腿一个膝顶就重重击上了她的背部,修用的力很巧,让她疼得失去抵抗力,却晕不过去。   女人还保持着倒在修的身上的动作,修看不见她的脸,没注意到她突然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阴森地冲着面前警惕的人们狞笑。   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动作,修就有预感一样,把她的脸迅速扳了回来,闪电般出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下巴颏卸了下来,她的下巴就那么摇摇晃晃地挂在脸下,再也合不上,满嘴口涎从她的闭不拢的嘴角往下流淌。   她怨毒地瞪着修,修却压根连她的脸也不看,将细钢丝绳再次从自己腰带中抽出,把她的双手用细钢绳缠了两圈,牵在自己手上,用脚勾缠起垂在地上的多余的绳子,同时迅速绕到她背后,麻利无比地卸下了她的左脚腕和左肩的关节。她痛得狂叫,布满舌苔和粘液的大舌头在口腔里跳动挣扎,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也都忍不住往下咽了口口水。   等到完全断了她逃跑的可能性,修才悠悠绕到她身前,完全忽视她狂暴的眼神,蹲在她身前,把手伸进她闭合不住的恶心的嘴里。她像被诱发了什么欲望一般,用舌头搜寻跟随修的指尖所及之处,因为没有遮掩,看得众人恶心无比后背发麻,修丝毫不以为意,在她舌下摸索半晌后,他又在她的牙床里外摸了一圈。粉红色的牙床上还附着着食物残渣与细小的白色泡沫,他依旧视而不见,摸过一遍后,修把手拿出来,指尖往地上一甩,两小粒微不可察的黄色透明胶囊就滚到了地上,修把两粒药分别踏扁碾碎,从胶囊的破皮里流出发白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味。   修的肩膀被血完全染透了,那女人的一击实在是下手太狠,他的伤口全部裂开了,但他还是那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把还缠着细钢绳的手揣进兜里,抬起脚看了看鞋底上沾上的胶囊液体,转身稍微示意了一下安,安明白他的意思,从贴身的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递过来,修接过来,拍在她面前说:   “别说多余的话,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写下来。你这些天的言谈证明你接受过教育,刚才打的时候也看得出来你是右撇子。右手中指,食指,虎口,都有写字磨下的茧子,所以别跟我说你不会写字。”   她一脸的不屑,但木梨子敏锐地看出她的眼神稍有飘忽的迹象,大张的口中有唾沫回流下咽的微动作,她明白,女人已经害怕了,心理防线摇摇欲坠,她吃不准修会对她再做些什么,未知才最让人恐惧。   修将握在手里的细钢丝绳抖了两抖,又在手腕上多缠了一圈,也不管那女人还被捆着,径直向江瓷走去,那女人踉跄着跟了两步,就被拽倒了,修就这么单手拖着她走了七八米,步伐步频丝毫不变,他管江瓷要了那项圈,缠在另一只手上,将内侧的尖刺翻到外侧来,正反面都在衣襟上刮了刮,蹭了蹭,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但让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收于女人眼底。擦完后,他将尖锐的锋端巧妙藏于手心,走回到倒卧着的女人面前,再次蹲下来直视着女人的脸,语气也是不急不缓,声线凛冽而性感:   “人的皮肤的痛感神经密布于皮肤表面,所以,每隔几毫米,划开皮肤,刀锋刚到肌肉则止,避开血管,足可做到流血,疼而不死。”   看似是毫无关系的话题,却女人神色更加畸形扭曲,因为吞咽口水,喉咙里发出了很响的咕噜一声。她不止在恐惧修所讲的话的内容,还恐惧于修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她凭感觉知道面前这人肯定经历过什么特殊训练,在逼视自己的时候眼珠动也不动眨也不眨,只顶着那张面瘫脸,像是在跟空气或蚂蚁讲话,这种视而不见的感觉更让女人惶恐: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男人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正常的人了?随时都可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自己这个他一时兴起,自言自语的对象?   修还是讲着话,一张标准的面瘫脸,似乎没有任何表情能够在上面停留下来:   “……啤酒扳,可以用来撬指甲,扳肿之后,指甲里会充满淤血,不过没关系,只要用缝衣针插进去,放掉淤血,很快就好了。”   “当然,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我们可以提前走,把你留在这里,不过为了避免你逃跑,我们有理由把你捆起来,至于为什么我不小心把你捆在了开了紫外线灯的室内,只能说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因为你事先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假设是注射了补骨脂素这样的药品——这种药光敏效果强烈,再以长波紫外线或日光照射……我们没有交通工具,走路出山的话,怎么着也要两三天——我知道,如果想要出去的话,两三个小时左右就能下山,可我们并没有义务告诉警察你被我们困起来了。只那么两三天,你就会产生严重的紫外线晒伤,轻者出现红肿、疼痒,脱屑,重者,癌变,皮肤肿瘤,加上你‘不小心’服用注射了含大量补骨脂素的东西,皮肤可能会出现粘连、熔化这类烧伤现象。这个是理论现象,具体情况和后果我当然不知道。”   “把你的衣服脱掉,在身上缠满铁丝,假如加热铁丝的一端,烧伤的后果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也没试验过。”   “左软肋是上腹部脾区,右软肋是上腹部肝区。这两处骨头断裂后,最容易引起脾肝破裂。”   “用板凳碾压脚背,脚背是由楔骨、骨和骨基底部的关节面组成。脚背神经凑布,骨肉较少。碾压过后,剧烈疼痛是一方面,重则韧带撕裂、骨折。”   修不厌其烦地、一条一条把各种各样匪夷所思但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惩罚讲述给女人听,他那平静的声调在此时却让人感觉无比恐怖,因为丝毫没有感情,让人感觉他随时随地就会把他说到的提到的事情一步一步去施行,女人听到最后,已经完全软下来了,心理防线全面崩溃,修还是蹲在她身边,顶着那张冰山面瘫脸,给她讲述着一个个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能。   别说是听者本人,当修跟讲故事似的把“皮肤熔化”这个场景简单勾勒出来后,卢雪真一背身就吐得昏天黑地,等她吐完一轮再转过来,满脸汗和泪横流,瞪着修的眼神跟看着个哥斯拉没什么区别。   那厢修还是讲得一本正经:   “此外还有,将那个储水桶里的水先倒掉,把桶挂在你身体上方,利用虹吸原理往里注水,那个储水桶大约能承载一百六十升的水,当绳子承受不住重量掉下来,别的不大敢保证,这种瞬时的重量把你的眼球直接挤压出来还是没问题的。”   ……   直接后果就是,从安走出山庄,联系上警察,警察到达现场盘问基本情况和取证,直到警局专门派来两辆车准备分两拨把大家送下山之前,其他人都坚决跟修保持着能够所能保持的最远距离。修在警察来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坐在一旁,慢慢活动着受伤的左肩,偶尔因为疼痛皱一下眉,一句话不讲。   最后安排是,简遇安,修,江瓷,龙炽,shine,夏绵,木梨子七个人坐一辆车,其余三个人坐另一辆车前后下山。大家坐上车之后气氛相当沉闷,安在笔记本上阅读着女人刚才抖索着双手在本上写下的字,夏绵把眼镜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龙炽和江瓷都是低着头,木梨子则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仍旧是一张面瘫脸的修,shine把玩着自己的蝴蝶刀,熟练地甩开,指尖一捻,分开成六片刀片,龙炽看得有点儿心惊肉跳,终于出声提醒:   “喂,小心点儿,误伤……”   Shine把几片刀片在手心转了一轮,又合成了一把完整的蝴蝶刀,因为收得太急,她的手心被划了一个并不算深的小口子,大概只伤到了皮肤表层,渗出来一丝血,shine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便把伤口在衣襟上一抹,接着发呆。   这时候木梨子又打破了在这幽闭车厢里的沉默,说:   “修,你的名字为什么只有一个字?”   这就是明显的没话找话了,可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大家就都眼巴巴地盯着修,想听他说些什么。   修面无表情地看着木梨子,说:   “一个称呼,随便叫。”   看修的表现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样子,大概暂时不会做出太过变态血腥的事,车厢内的气压顿时没刚才那么低了,江瓷也把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   “修……你对人体构造很熟悉?我听你刚才讲的那些方法还是比较专业的。”   龙炽委屈地看了江瓷一眼,他还没听过江瓷用这么严肃恭敬的语气跟谁说过话,果然是欺软怕硬,还是自己实在是太软了?察觉到龙炽眼神的江瓷一个眼刀丢过来,龙炽立即老实了。   修的眉心皱了一下,好像是在想应该怎样作答,过了半晌他才回答:   “我只是对怎么对付这类人比较专业。”   车厢内的气压瞬间又低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翻译过来简而言之就是“我只是对怎么让人生不如死比较专业”,他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难接,冷场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安终于在沉默中开口了:   “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卸掉她的下巴呢?你确定她会在牙齿里藏毒准备自杀?”   修回答说:   “我不知道,这只是预防万一,牙齿藏毒,关键时刻咬破嘴里的胶囊自杀避免被问询,那会很麻烦。卸掉下巴还可以预防她咬舌。”   话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这是常识吧?”   江瓷一翻白眼,习惯性地吐槽:   “这是哪个世界的常识?”   话出口的一瞬间,压抑的气氛便一扫而空,大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有江瓷小心翼翼观察了修的反应长达十分钟。   刚才一时口快,把平时对付龙炽的语气用出来了。等到完全确定他不会暴走之后,江瓷紧绷着弦儿的大脑才彻底放松,听着木梨子对那个女人行为的分析,听着龙炽的咋咋呼呼,听着安的推理,睡意上涌,靠着龙炽的肩膀就慢慢睡着了。   入睡之前,她听见安幽幽地说了句话,那幽远的声音宛如天音,虽然轻微,却让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简遇安念出的是女人写下的那首诗,来自庞德的《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    第二十八节 孔明锁(第二卷终) 更新时间2013-5-15 18:53:39 字数:4819  这句诗,既不应情也不应景,但那女人在写下这行诗之后,就一句话没再说过。   这句话仿佛是她的遗言,据说,她在审讯的时候一言不发,警察用尽了所有手段也没能让她开口,她为什么要杀害这些人,有没有幕后指使,警方都一无所知。   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说,警察询问了每一个受害者,他们都无比肯定,之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更别说是结仇了。   动机不明确,警方就找了专门的心理专家来对她进行测试,但面对着心理专家的循循善诱,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的肉体端坐在那里,灵魂却早就脱离而去。   警察一方面仍试图让她开口,另一方面也派了大量警力,在蓝马山庄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在二楼找到了一个中央电源控制器,那女人就是操纵着这个电源控制器,让餐厅的铁门落下,控制音箱播放录音带,以及调节灯光明暗的。除此之外,警察还找到了一个变声器,一些生活用具,一些食物残渣和排泄物。   每人房间中的电脑,技术人员都检查了个遍,但是在经过测试后,他们只能遗憾地宣布,里面的东西被物理性破坏,所有的数据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那个游戏自然也再也找不到了。   因为案子的恶劣程度超乎寻常,所有媒体都没有对此事进行报道,所有案子的当事人都被严令保密,决不许外泄案件的信息,所以就连江瓷和龙炽的父母,都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这几天,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恐怖。   而且,蓝马山庄这个建筑物也是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它究竟属于谁,竟无一人知晓,就连离蓝马山庄所在的汇山最近的派出所,都不知道汇山上竟有这么一幢建筑。   它仿佛是从地底、从地狱直接生长出来的恶灵聚集的屋宇。加上崔烈,一共死去了16人,这些人不管是有罪的还是无辜的,都无法再爬起来向世人讲述他们对于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惧。   所幸,保险合同是有效的,他们的家人都得到了高达百万元的赔偿。   但,他们的秘密,他们的恐惧,都随着他们的死画上了句号。   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与恐惧啊……   在山庄中拿到了大量的人证和物证后,那女人还是不愿意开口,警方干脆抛开了犯人口供,向法院提起公诉,呈交了证据,并陈述了女人不愿交代犯罪的事实。   证据中有一条,相当重要,一个案件的受害者,叫做江瓷的,提供了一段录音,是她被凶手囚禁在房间里时录下的,据她所说,她被犯人绑架时,她口袋中正好放了一个小型的录音机,在被犯人运送到房间的过程中,她打开了录音机的按钮,正巧录下了门外犯人的自白。虽然声音模糊不清,但经过技术处理后,就是如山的铁证。法院认定犯罪事实清楚,犯罪证据确凿,判决她注射死刑,秘密执行。在让她签字确认时,她倒是相当配合,只是仍没说一句话,默默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原名叫做郑欣惠。   警察查遍了户籍,也没找到她的名字,警方怀疑这个名字也是假名,但毕竟是她亲笔签下的名字,她很快被秘密执行了死刑。   这个人,没有来路,也没有任何身份,好像是悬空活在这世上的魂灵,活着,死去,都不会有人记住她的名字。   至于张解玉和崔烈,他们作为多起抢劫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已经被通缉一段时间了,据张解玉说,他们是偶然间接到这两封邀请函的,他们正被追得焦头烂额,有这么一个可以躲藏的好去处自然是欣然前往,不料碰上了连环杀人案,警察介入后,张解玉自然也是无所遁形了,乖乖认罪伏法。   从那之后整整过了半个月,江瓷连做了十来天的噩梦慢慢不再来骚扰她了,警察也终于不再传讯他们了,他们也终于可以不再反复回忆那三天的恐怖遭遇,每回忆一次,都无异是对身心的巨大折磨。   20多天后,7月29号,她收到了安的邀请短信,她请江瓷和龙炽到外面吃顿饭,算是共同庆祝大家迎来新生。   江瓷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和龙炽一起去赴约。   到了餐厅里,江瓷却发现,除了和自己同来的龙炽,只有简遇安,木梨子,夏绵,修还有shine五个人,简遇安看透了江瓷的疑惑,朝她晃晃杯子说:   “金娆,徐爽,还有卢雪真他们说不过来了。就咱们几个,简单聚一聚吧。”   她眯起眼睛笑了。江瓷看见她向自己举起杯子,令人安心的笑颜没来由地让人安心,江瓷也不自觉放松下来,坐在了众人中间。   说实话,江瓷没想到修也会来,在她印象里,这个人虽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他的性格不像是这种会参加朋友间聚会的。   席间,没人敢和修搭腔,因为他在最后对女人的那番言行实在是让大家心存芥蒂,恐怕当时的张解玉就是被修这么恐吓一番,才会吓成那个样子的。修也不在意,只慢慢吃他面前那道菜,一句话也不说。   桌上存在这么一个不大和谐的人,大家都不怎么能放得开,只有简遇安不停地招呼修,看他闷着头不断吃自己面前的菜,还把她自己面前的那道菜换到了他面前。   修抬头看看简遇安,点点头表示感谢,安笑着点头回礼,就去招呼个子小够不着菜的shine了。   这本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但江瓷注意到,安刚转过身去,修就把头埋了下去,耳朵变得通红。   电光火石之间,桌上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神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原先,修给大家的印象,是“我很烦别来理我”之类的,或是“地球人别来惹我”之类的,或是“我真的会杀了你”之类的恐怖印象,但是他这一个动作这一个表情把他出卖得这叫一个彻彻底底。   木梨子这个算是极品的美女一直坐在他旁边,他连点基本的表示都没有,安才给他换了道菜,他的反应就这么强烈……   搞了半天是对她动心了啊。   虽然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疑。顿时,大家对修的那些古怪的印象全部一扫而空,对他的定义标签立刻修改成“耍帅”“纯情”和“闷骚”。他的身份也顿时从高深莫测的火星人空降到了一个略有中二的地球人,警报解除后,神经最粗的龙炽义无反顾地担任起了和修交流的任务:   “喂,修,你喝酒吗?咱们碰一杯?”   修抬头看了看龙炽伸过来的酒杯,十分干脆地说:   “我不喝酒。”   一般人碰到这样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也该打退堂鼓了,但龙炽的战斗力和厚脸皮,正如江瓷的形容,是极度强悍的。   “就喝一口。”   “我不喝酒。”   “就一口?”   “我不喝酒。”   龙炽直接把shine面前的果汁拿过来,给修面前空荡荡的杯子倒满,他的笑容灿烂得让人没办法拒绝:   “这个可以喝吧?”   修的脸顿时就黑了,他眯了眯眼睛,手伸出去,当大家都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把龙炽的脖子扭断,没想到他毅然决然地抓起杯子,和龙炽碰了杯……   江瓷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龙炽哈哈地笑着一把揽住修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我给你倒你还真喝啊?这是果汁啊,太娘们了吧你?”   修脸上的肌肉有些不自然地抽了一下,大家又以为他预备发飙了,没想到他举起杯子,一扬脖子就把果汁喝下去了,还把杯子给龙炽看,语气还是带着他独有的冷冰冰的性感:   “我喝完了。你随意。”   龙炽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得无比欢畅:   “哥们儿你太逗了……”   修的表情还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然而他的身体已经明显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冷冰冰硬邦邦的了。   这层冰融化之后,大家的交谈越发热烈起来。   夏绵似乎很喜欢小孩子,他一直很细心地问shine需不需要什么,结果被shine气鼓鼓的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逗笑了。   木梨子则一直在试图和龙炽讲话,龙炽也没心眼,乐呵呵地一一应对,江瓷在旁边听着,她身上还保留着木梨子给她的那张纸条。   既然她说可以治疗龙炽,那就暂且试试看吧。   但木梨子和龙炽的交流并不顺畅,因为龙炽时常蹦出许多诡异的奇思妙想,比如,当他知道木梨子现在正在学习心理学的时候,他就兴致勃勃地问木梨子:   “你是学心理的?”   “是。”   “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   往往在看到木梨子被噎得无言以对时,江瓷就会及时站出来,替木梨子把龙炽的白痴问题挡回去:   “人家学的是心理!人家不是通灵师!”   简遇安把手伸进兜里想去掏什么东西,却掏出来了一张纸条,她把纸条展开看了看,那是她在蓝马山庄向大家道出密道奥秘时所写下的东西。   “不管是第一夜的电脑游戏还是第二夜的天黑请闭眼,都有平局的可能。包括这个密道,好像是故意让我们有机会逃出去一样。这就是游戏的公平性所在。”   从蓝马山庄脱险之后,安就一直在想,这个游戏的策划者,是否真的是郑欣惠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不管是与不是,郑欣惠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理变态者,这无可置疑,然而,假设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着郑欣惠,那,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如何让郑欣惠这样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为此不惜丢掉她自己的命?   她背后的人,又为何要这样做?   而简遇安她之所以要把这句话写在纸上,是因为她总有个感觉,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就在她身边窥视着她,注意着她,想要把她内心全部的想法攫取到手,这种毫无来由的恐惧感,让她不敢开口把这个设想说出来。   真是奇怪的情绪。   她举起杯子,遮盖住她脸上的那点忧虑,换上了她那温柔的、令人安心的笑脸。   能够逃出来就是万幸了,何必要想那么多?   交流中,大家了解到了彼此很多在蓝马山庄里来不及了解的信息。   简遇安他们已经很了解了,在倥城东城殡仪馆工作,职业是尸体化妆师,业余会在一家酒吧驻唱,和叔叔简白生活在一起。   修,一个专业的摩托车赛车手,今年19岁,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其他的信息他也不愿透露,而他所在的车场距离简遇安家很近,这点让大家不免浮想联翩。   木梨子,金融家的女儿,和安同岁,17岁,家里很富裕,但具体富裕到什么程度她也没有透露。她以前并不住在倥城,去年才搬到倥城来,独自住在一幢别墅里。现在她没有在上学,跟着一位心理学导师学习心理学,现阶段的努力目标是考取心理咨询师二级资格证。   夏绵,警察的儿子,刚满18岁。父亲在他11岁的时候因公殉职,他的梦想就是成为警察,能够接父亲的班。今年他刚刚考入倥城第五大学法学系,这是在全市,乃至整个省都数一数二的优秀学院。其实他的眼睛根本不近视,只是他的母亲喜欢儿子戴眼镜的样子,他才时刻戴着一副平光镜。   Shine,今年11岁半,中国和爱尔兰混血,家境也相当好,但她似乎不愿意提及,称呼自己的母亲为“夫人”,且绝口不提她的父亲,因为她刚从国外过来不到两年,中文还是不怎么好,时常用错成语和句法,夏绵就在旁边耐心地一句一句地教她。   至于江瓷和龙炽,两个人今年都考上了倥城第一高中,龙炽是以体育生的身份被保送的,而江瓷是实打实考进去的,江瓷非常坦诚地承认自己是领养的孩子,而龙炽也丝毫不介意,好像压根就没把江瓷当做非亲的妹妹,这两兄妹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对彻头彻尾的欢喜冤家。   从那时起,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在这两年间,他们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交往变得异常频繁,记不清什么时候江瓷和龙炽改口叫简遇安“队长”,原因是在蓝马山庄第一夜的网络游戏对抗中,简遇安带领着他们,俨然是一副leader的样子,同样记不清什么时候他们确定了把木梨子家当做七个人的集合地,也忘记了什么时候,他们开始把孔明锁当做自己团队的标志。   他们只记得这个建议是简遇安提出来的,据她所说,她是受到修背上那个孔明锁刺青的启发。   孔明锁,和九连环同属于智慧的代表物,相互勾连,相互依附,需要彼此严丝合缝地契合,每个彼此连接的枢纽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从而构成一个完美的不可动摇的整体,   简遇安说,希望大家能够成为这样的好朋友,每个人都是构成完美整体的一部分,缺失了谁都不可以。   正是听了简遇安的话,他们都在自己家里,或是身上配上了孔明锁的标志。   龙炽和江瓷分别佩戴的是大小孔明锁的钥匙链,木梨子在自己的书房里放了一个墨玉雕成的四季锁,夏绵随身的包上别了一个十二方锁的挂饰,shine戴了一个小小的正方锁项链,修背上的刺青是二十四锁中的A类锁,但大家谁都没见过简遇安的代表是什么样的孔明锁。江瓷曾问过安,但她笑而不语。   安的孔明锁到底是什么,这是他们这群朋友始终好奇的问题,然而这份好奇,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慢慢冲淡。   然而,郑欣惠这个名字,却始终顽固地活在他们的记忆里。   是这个人,让七个人连成了一个孔明锁般密不可分,相互依赖的整体。   也是这个人,成为了他们走向无尽深渊的起点。    番外 公交色狼 更新时间2013-5-16 11:48:04 字数:3127  7月15日。   距离蓝马山庄案子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但警察已经传唤自己三次了,今早又接到了警局通知,还要去做第四次笔录。   简遇安挎着一个包,到了殡仪馆附近的公交站。   她昨晚值了一整夜的班,现在困得很。她趴在候车台的护栏边打盹,不知不觉竟然站着就睡过去了。   不久,一个低沉到有些性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等的车来了。”   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果然,通往警局的那辆公交正停在她面前,她想向身边的人道声谢,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修那张毫无感情的面瘫脸。   安还没醒过神来,面前的公交车急躁地鸣了两声笛,司机一脸不耐烦地喊道:   “你们俩!上不上来?”   修抢先两步,踏上了公交车,站在门口替她挡住车门,安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上了车。   她正准备道谢,但修三步两步就走到了车厢尾部,好像根本没打算跟她产生多余的交流。   车上的人并不多,但也没有多余的座位了,安没说话,修也不说话,两个人甚至都没有站在一起,好像陌路人一样。   简遇安猜想,大概修也是被警局叫去问话的吧,那么他的家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这时正赶上了上班的高峰期,车上的人渐渐多了,本来就站得不算近的修也不知道被人流挤到哪里去了。   在快要抵达一站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在简遇安的臀部上狠狠摸了一把。   安差点喊出声来,但因为这时正巧车子停下靠站,下车的人太多,她连动一动也有些艰难,回头的速度就慢了一拍,等她终于转过身子,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个年轻的女人,看着简遇安奇怪的眼神,她也用疑惑的眼神回看过来。安移开视线,四下搜寻,自己的身后根本没有男人啊,全都是女性。   该不会是个女人吧?   或者,那是自己的错觉?   简遇安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刚才被触碰的地方,要说是幻觉,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那就只有一个最接近事实的可能了,刚才那个骚扰自己的人,趁着下车的人流,已经挤了下去。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安郁闷至极,睡意也没有了。   直到做完笔录出来,她郁闷的心情才稍有缓解,因为刚才那个警员徐起阳通知自己,如果没有多余的事情,这次将是她最后一次接受问询,她终于可以把这件让人胸闷的事情划归到过去式里了。   这时,她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手机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来,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简遇安吗?我是xx派出所的,你认识一个叫‘修’的人吗?”   等把修从派出所里保释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据派出所的警察说,今天上午,他们正忙着各自的事情,修就扯着一个男人的领子,几乎是把他提进来的。那人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像是遭到了严重的惊吓,但脸上却一点伤也没有,可他仍哆嗦个不停,连句话也说不完整,派出所的警察们起初还以为修是认识这个被吓坏的人,带他到派出所来报案的,还没等他们问出来个所以然,把他提进来的修就说:   “他在公交车上调戏女性,我教训了他一顿,我带他一起来自首。”   警察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过那男人一听修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牙关抖得像打点计时器一样,哆嗦着说:   “我……我错……不对,我有罪,我错了,你们把我抓起来吧,求求你们了……”   警察们在听完男人断断续续的讲述后,这才相信。   按那个公交色狼交代,他平时就经常在公交车上猎艳,趁着快要下车的时候赶快摸目标女性一把,然后立刻就跑,他对自己的逃跑速度蛮自信的,每次都能跑掉,但这次,他刚下手摸了一个女的一下,他的手就被扭住了,还没等他叫出声来,拥挤的人流就把他推下了车,而那只手并没有松开,和他一起下了车,而在人流中,他的喉咙又被那人狠狠戳了一下,那力用得很巧,他咳得快吐出来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接下来,他就被扯进了距离公交车站不远的一条小巷子,等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个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的青年,他的胆气也壮了些,呵斥他少管闲事。   不料,那青年二话没说,直接一拳捣在了他的肚子上,他险些把早上吃的早饭吐出来,接着他就被反拧着胳膊,脸抵在了墙上,他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他的右手五指突然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缠住了一样,那东西一用力,他就感觉自己手指快要被绞断了,疼得他嗷嗷大叫,但他刚张嘴,嘴里就被塞进了个石头,刚好把他的嘴堵死,他只能呜呜地惨叫着,以示求饶。   那青年冷冷问道:   “你这只手,如果不想要,我现在就能拿走,你还想要吗?”   他忙不迭地点头,那青年接着说:   “那你离她远点。”   他不清楚青年指的是谁,他只能暗叫倒霉,自己可能招惹上了一个道上兄弟看上的女人了,为了摆脱这种非人的折磨,他只得应付性地点头。   缠在他手上的东西撤去了,但抓着他的那只手还没松。   他正想着还有什么事情,那青年就松开了扭着他胳膊的手,他庆幸地转过身来,准备找个时机悄悄溜掉,没想到他又一次被那青年狠狠推了一把,背重重撞到墙上,他还未反应过来,裆下就被重重踹了一脚。   他捂住裆下,蹦跳着尖声惨嚎起来,但嘴里塞着的石头让他叫都叫不出来,从喉咙发出的声响像头被戳了一刀的猪。裤子湿了一大片,他疼得连自己的意识都控制不住了,前列腺的生理反应又怎么能够阻止。   这一脚太狠了,简直带着种要让他断子绝孙的架势。   那青年在他耳边冷冷地说:   “记住这个感觉,以后每次想做那种事的时候就想想这个感觉。”   说完后,青年就掂着兀自颤抖不停的他从胡同里走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不顾路人惊讶的眼光,把他径直提溜进了最近的派出所。   负责这个事件的是个女警官,自然对这种公交色狼深恶痛绝,审完之后就把他随便往一个集体牢房里一扔,也算是让他受到了惩罚,恐怕被修这么连折腾带恐吓了一番之后,能搞得他一想到这种龌龊事就终身阳痿。   至于修,她则出于私心给他安排了个还空着的牢房,然后开始检查修的随身物件。   一把摩托车钥匙,一个钱包,一个款式老到可以称得上复古的诺基亚手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女警察在修手机的通讯录里翻找起来,她需要联系一下他的朋友或家人,把他保释出去,说真心话,她不太想让这种现今已经快要绝种的、敢于行侠仗义的人呆在监狱里,蒙受着不该由他来蒙受的罪名,所以,尽管修说不用安排人来接,她还是想让修早些出去。   通讯录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名字:   简遇安。   简遇安和修走在夕阳落下的街道上,两边一时无言,也没人提出说要去坐公交车或打辆车,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这样默默走了一段路,简遇安先说了话:   “打得好。”   修一愣,抬头去看安。   安也偏着头看修,一脸赞赏的笑意,稍稍提高了声音:   “我说打得好。谢谢你。从今天早上你提醒我车来了就想谢谢你,到现在才一起还了。不嫌晚吧?”   修摇摇头,说了句:   “没关系。”   他似乎非常不习惯于讲这句话,发出的语调都有点奇怪,随即他低下头,不再去看安。   两个人在离安所在的殡仪馆不远的地方分开,安指着殡仪馆的位置,说: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叔也在这里面,你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也可以来这里找我。”   修说了声哦,接着说:   “我就住在附近的摩托车车场,你有什么事情就说,我能做到的尽量去做,就当还你去派出所接我的情。”   安感觉有些好笑,问:   “干嘛划得这么清楚,都是朋友了。”   “朋友?”   修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奇怪,他抬头看了安一眼。   安没办法形容那种复杂的眼神,疑惑,惊喜,期待,还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伤感,这些情感都是淡淡的,混合在一起,更是读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传达些什么。   这也是安第一次在他眼中读出有情绪的存在,然而这情绪也很快消失掉了,他眯了眯眼睛,说:   “以后,我方便的话,你给我打电话,我会去接你。别再坐公交车了。”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安在他身后问: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不能随便打扰你吧?”   他没回头,只是向后扬了扬手,他那低沉的声音混合在夕阳里,也添了几分温度:   “什么时候都方便。”   但他的声音太过低沉,又隔了一段距离,安没听清楚,她追了几步,大声问:   “什么?”   然而他已经走远了。   她在后面大声喊:   “过段时间我会请江瓷他们一块吃顿饭,你也来吧?”   修远远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第三卷:甜腥玫瑰 第一节 无聊 更新时间2013-5-16 17:57:02 字数:3875  “你们看看。”   夏绵把倥城日报上的一则新闻指给大家看,在时事热点新闻版面的顶部,赫然是“出狱犯人在监狱门口被射杀!挑战警察权威?”的大标题,接下来就是占据了大半个版面长达几千字的评论性文字,还附着几帧照片。江瓷迅速浏览了个遍,挑挑眉毛,问:   “夏绵,你的重点是什么?”   夏绵被噎了一下,说:   “很大胆,凶手是白天动的手。这个人刚一迈出监狱门就开了枪,一枪毙命,正中眉心。犯人是老手啊。”   江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   “要我拿枪杀人的话,我也得练上段时间才敢动手。何况这人……报纸上有写的,‘犯人方某因为组织非法赌博情节较严重,被处以十年有期徒刑,表现良好减刑两年’……既然搞的是赌博,仇家肯定是在入狱前就结下一大票了。他的仇家可是憋着劲儿锲而不舍地等了他八年,这八年里,就算天天拿水枪练都能练出一枪爆头吧?不稀罕的。再者,说句公道点儿的话,仇家等了人家那么多年,最后那一梭子不让他扫出去痛快了,那他不得憋屈至死啊。”   江瓷又扫了一眼报纸上穿着狱服的死者生前照片,道:   “这个案件是相当有教育意义的,告诉大家千万别犯罪。如果犯罪了,没被抓住的话,可能有仇家随时拿着管猎枪准备秒了你的头,哪怕被抓住,也会被强行剃一个造型如此猎奇的监狱头,身心折磨啊。”   夏绵本来是很严肃的,被江瓷这么一说,立刻笑了出来,安把报纸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修,说:   “确实够大胆的,你怎么想?”   修看着报纸没发表意见,倒是江瓷又说话了:   “这在某个层面上反映了警察在犯罪嫌疑人心目中地位的下降。当着警察的面儿就敢玩枪,这可不就是往警察脸上甩了个降龙十八掌级别的耳光吗?现在警察不好混啊,光保持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可不行,罪犯都看不起你,还混个毛线团啊。绵绵,你任重而道远。”   江瓷说完还拍拍夏绵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样子把龙炽逗笑了,江瓷一瞪龙炽,龙炽立即忍住笑,发表了看法:   “我怎么感觉小瓷跟绵绵说话的样子,像老妈跟儿子谈心……”   话一出口,江瓷的脸就黑得像被2B铅笔上过色似的,除了修之外,所有的人都笑喷了。shine一边笑得直咳嗽,一边搭着江瓷的胳膊说:   “江瓷姐,你觉不觉得龙炽哥比那个凶手大胆多了?”   江瓷的面色恢复了正常,同时恢复正常的还有她那标志性的、略带轻蔑的笑容,她坐正了点身子,镇定地开始全面反攻:   “这个不算大胆,前些天我在公交车上被一个色狼趁人多的时候摸了一把,那才是大胆。”   龙炽一听就急眼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江瓷一眼横过去:“我告诉你你能怎么着啊?帮我把便宜占回去?”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龙炽,阴森森地问:   “或者,你能帮我报复他,把他掰弯了,吃干抹尽再一脚踹掉??”   还没等龙炽搭腔,江瓷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得了吧,我才不会让你去执行这种任务,最后被吃干抹尽的人一看就是你,别被踹了之后再找我哭,我不会同情你的。”   龙炽被噎了个半死,乖乖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shine眼巴巴地催:“江瓷姐,然后呢然后呢?”   江瓷淡定地喝了一口水,说:   “我当然把便宜占回去了。”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几乎当场死机,每个人都在揣摩江瓷要表达的意思,越揣测,越觉得江瓷简直是个出类拔萃的新时代奇女子。   shine琢磨了琢磨,小心翼翼地问:   “江瓷姐……你不会是摸回去了吧……”   江瓷又翻了个白眼,说:   “动词错了,修正一下。不是摸,是……”   她把随身的包拿到身边,摸了两下,从里面掏出了个东西,往茶几上轻轻一拍,字正腔圆地纠正道:   “钳。”   大家看着桌子上那把跟园艺剪刀似的大老虎钳,沉默不语,空气中仿佛再次发出了四五声机器死机的电波声,龙炽的表情最为精彩,他看着那把老虎钳,不由得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并悄悄拿了个两个沙发垫子,一个放在手边准备防身,一个被龙炽哆哆嗦嗦地垫在了死死夹紧的大腿上……   龙炽战战兢兢的动作落在大家眼里,大家顿时觉得龙炽真是值得同情,有江瓷这么一个异常彪悍比汉子还铁血的妹妹往旁边一站,龙炽简直就是一朵在母系社会里挣扎求生的小白花。   安同情地看着龙炽,再看看杀气凛然的江瓷,清清嗓子,开始尝试转移话题:   “那家伙没拿你怎么样吧?”   江瓷舒了一口气,说:   “他倒是敢。我拿着老虎钳一直抵着他那儿呢,他动一下我就把老虎钳夹紧点儿,后来他也老实了,就一直没动。不过我下了车之后他动没动就不知道了。”   江瓷看了看大家惊悚的表情,扬扬眉毛,问:   “你们之前就没碰上过公交色狼?”   她问询的对象分别是木梨子,shine和安。   梨子摇摇头,说:“没坐过公交。”   shine思忖了半晌,问道:“是不是那种街上到处跑的,比奔驰那种型号的普通轿车要长,但是跟加长林肯差不多长的车子?怎么坐?和taxi一样是招手停吗?”   江瓷看着这两个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家伙,完全不想予以评论,就把目光转向了安,安想了想,点头道:   “有。”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趣,只有把头埋在报纸里的修还是一动不动,江瓷追问道:   “然后呢?队长你怎么办的?分尸了吗?”   安看了看大家那期盼的眼神,嘴唇扬了扬,说:   “我没怎么办他。那天是我去警察局领修出来的。”   大家开始分别埋头发挥想象力,分析安这两句话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必然的联系。安看着大家复杂纠结的表情,看看还在埋头看报纸的修,笑道:   “总之现在变态挺多的。”   被岔开话题的江瓷很不爽,不以为然地说:   “就这种绿色史莱姆级别的色狼也叫变态?现在的孩子也太玻璃心了。不说别的,我从小到大放学回家路上至少看见过六个风格迥异的露阴癖患者,从学校到家这两点一线不到两公里的路就能疯狂成这样,那别的地方不海了去了?身边的某个朝夕相处的人就是露阴癖也说不定,搞得跟珍稀动物似的,有没有搞错啊。”   江瓷这种完全把变态当做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一样的吊诡思维实在让人佩服不已,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看报的修突然冒出一句:   “我也是。”   这句话放在这里,就像一个成功引爆的俄式65型鱼雷,木梨子、夏绵、安、夏绵、shine,包括江瓷都张大了嘴看着修,脑中全是乱七八糟的走马灯和万花筒。所有人都在搜肠刮肚,调集脑中还没被完全摧毁、尚能运用的逻辑思维能力,判断修这句话到底是在开玩笑,是出于恶趣味讲的冷笑话,还是实实在在的自我表白与剖析。   这变态的人,嘴上说说倒是简单,生活里真碰上一个,还是熟人,谁能吃得消啊?   修从报纸里抬起头,正撞上十二道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他那张面瘫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点不自然的样子,问道:   “怎么了?”   木梨子盯着修:   “怎么了!刚才你说……你是什……么来着?”   短短一句话,木梨子一激动,有两次都差点咬到舌头。   修仍是那副既正经又冰冷的神色,说:   “什么我是什么?我说,我也认为这个在监狱门口开枪的人很大胆。”   大家完全搞不清修在说什么,等到他们集体反应过来,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江瓷的脸部肌肉抽了抽,问修:   “修,你在开玩笑吧?刚才是不是奥特曼从你旁边路过把你的记忆抽出一部分带到M78星云上去了?”   修皱皱眉头,问:   “什么是奥特曼?”   吐槽无力。   在花了半分钟确信修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之后,江瓷极力控制着想要吐血和抓住修的领子前后摇晃的强烈欲望,对修说:   “你,难道,真的,只能听到队长一个人说话吗?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存在感的吗?”   江瓷本来还想说句“你是瞎的吗”,但是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还是把这个疑问压下去了。   江瓷的话基本代表着其他所有人的心声,大家都在等着修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修却是一副“你们今天是集体药吃多了吗”的表情,说:   “这有什么问题?”   吐槽无力。   修无视众人微妙的视线,看向桌子上江瓷的老虎钳,沉默了半晌,问道:   “这个……放这儿做什么?你们打算用来修保险丝?”   吐槽无力。   江瓷在无语之余,才再次注意到了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老虎钳,这把老虎钳确实挺大,往面前这么一摆威慑性也挺大。江瓷开始反思自己一下子就掏出这么一把这么大的老虎钳是不是太视觉刺激了,下次低调地拿个小点的就好了。这么想着,她把茶几上的老虎钳收回了包里。   龙炽也跟着松了口气,但他突然想到,江瓷被修这个闷葫芦这么一刺激,搞不好得冲自己发飙撒气。江瓷不是别人啊,是自家的妹妹啊,是要跟着自己回家的啊,如果不把江瓷哄好了,自己今晚估计就不用睡了。只怕不小心睡死后,在睡梦里被江瓷当小白鼠做各种人体实验、被彻底结扎了都不知道,那自己就真的太冤了。他咽咽口水,想说点什么:   “那个……咳……”   他刚张口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江瓷眉头一皱,凑过来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看他咳得昏天黑地眼泪汪汪的,江瓷眉头越皱越紧,边拍边说:   “没事吧?你这是要死啊。”   龙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第一句话就把大家弄得集体无语:   “我要被我的口水呛死了……小瓷……水……”   江瓷有点着急的表情立刻清零为一张和修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面瘫脸,她淡定地拍开龙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定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恶心啊。”   说完,她掸了掸肩膀,嫌弃地坐到了离龙炽最远的沙发位置上,完全忽视龙炽的需求,留受到严重精神打击的龙炽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委屈得要死。   木梨子看着因为搞不清现状、思维还停留在N分钟之前而眉心微皱的修,左右不停乱看的shine,一身暗黑气质的江瓷,缩在沙发角落里可怜巴巴像只受欺负的金毛猎犬一样的龙炽,还有强忍着笑意的安,有些混乱地叹了口气。   刚开始的话题不是在讨论严肃的杀人案吗?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这样儿了?   木梨子追根溯源,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大家最近都没什么事儿干,纯粹是因为无聊闲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提议说:   “咱们干脆今晚出去唱歌好了,这么闷在家里,等着长蘑菇吗?”   第二节 酒的阴谋 更新时间2013-5-17 12:50:35 字数:2746  木梨子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只有修表示不想去,结果被安一句简单的“还是去吧?大家一起多好。”直接招安了,惹得大家纷纷在内心感叹,男人如果太大男子主义的话,不能证明他受男尊女卑思想荼毒太深,证明他绝对缺个可以修理得他服服帖帖的女人或男人。没有不听话的男人,只有没手段的女人。   大家这晚上过得很尽兴。安本来兼职的就是酒吧的驻唱,嗓子自然是好,shine甜美的小声音也相当吸引人,龙炽和江瓷的唱歌水平虽然说是不如安和shine,但好歹也是不跑调,夏绵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说自己唱歌水平一般,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他还唱了一首,事实确实如此没错,但到后来,大家都被夏绵的酒量震撼到了。   夏绵还真的是标准的实心眼,给他倒一杯他喝一杯,典型的不会拒绝人,但就算这种程度的连番的酒精轰炸,硬是喝不倒他,白酒啤酒来者不拒,一仰头一整杯就下去了,每次喝完了之后还把杯底举给大家看示意自己喝完了,然后腼腆地笑笑。夏绵喝了酒之后,脸也不怎么见红,双颊泛着一层淡淡的酡红,这点红更显出他的皮肤之好,跟女孩似的细致白皙,脸侧细细的绒毛带着点儿晶莹的色泽,眼睛因为酒精的刺激也越发黑亮,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加精神。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喝到一定程度,略有醉意时,嘴角一小抹笑容勾魂摄魄,腮帮稍稍鼓起来,狭长的瞳孔懒懒地眯着,再加上他天生的纯良温和的气质,可爱得不行,他出去上了次厕所,竟然还被打扫厕所的大妈抛了个媚眼。   和所有人的活跃气氛相对,对比最鲜明的就是修。他给人一种极其明显的“你可以把我的身体带过来却带不来我的心”的欠抽感觉。更直观点儿,具体表现就是不喝酒,不唱歌,说话少,往那里一坐,神情严肃,眼前仿佛不是一群好朋友在聊天喝酒唱歌说笑,而是在播送中央七套的“聚焦三农”节目。   大家都在放松心情的时候,旁边端坐这么一尊气压过低的大威德金刚,是相当煞风景和破坏情绪的,大家开始还刻意跟修说话,努力不忽略不冷落他,结果一群人口干舌燥讲了一大串,修只偶尔冒一句话,要么冷死人要么噎死人,而且还没等大家觉得烦,修就一句“你们自己玩不用管我”让大家讪讪地各归各位了。大家把修当了一段时间的空气后,心有愧疚,各自偷偷观察他,他依然淡定如初,还时不时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温开水喝一口。   大家都知道他是无意的,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但这感觉实在是太违和了。   龙炽最先忍不住了,他先把一杯啤酒放在修面前的桌子上,走过去坐在修的旁边,说:   “修,你至少喝点,就跟饮料似的。男人不喝酒,就跟不会站着撒尿一样,太娘们儿了吧?”   修用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扫了龙炽一遍,他眼中冷淡的神色让龙炽觉得自己进了个大号的微波炉,忍不住就把接下来的话全咽进喉咙里去了,噎得直翻白眼。   修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上厕所。他刚出去,龙炽就神神秘秘地凑到了江瓷身边往江瓷耳朵边趴,江瓷特受不了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一把按上他的脸把他推到老远,说:   “你离我,对,这么远就行了。您那副神棍的表情我近了看消受不起。”   龙炽锲而不舍地挤到江瓷身边,还顺手把夏绵拖了过来,他说:   “来来,你们都听我说,你们有没有觉得修有点奇怪?他对酒……”   “我觉得谁都没你奇怪。不允许别人酒精过敏?”   夏绵扶了扶眼镜,说:   “他的表现不大像酒精过敏,他似乎也没像排斥吸烟一样排斥喝酒,我记得有一次shine给他吃过一块酒心巧克力,他虽然吃了一口就扔掉了,但身体没什么特殊反应啊。据我所知只要是酒精过敏者摄入一点酒精就会有排异反应的。”   龙炽很高兴夏绵这个相同的见解,他兴冲冲地说:   “我觉得也是。我有个想法啊,修这么不愿意喝酒,我倒想让他喝点看究竟能怎么样?”   江瓷一巴掌抽在龙炽后脑勺上,龙炽很委屈地听江瓷骂:   “你还真的想死?想早点死的话去跳楼还能干脆点儿,你什么癖好?这么希望被**至死?”   龙炽依然没有放弃这个计划,坐得离江瓷远了点,和夏绵两个人凑着头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木梨子和shine也在半路插了进去,四个人不知道在谋划点儿什么,江瓷看着那四个人诡异的笑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坐到了简遇安旁边,悄声问她:   “我说队长,他们真的要让修喝酒吗?万一修有酒精过敏呢?”   “谁知道呢?”   安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单,她顿了顿,继续说:   “夏绵说得对,开个玩笑大概也没什么事,其实我也很想看看修他喝醉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江瓷看着简遇安在说“一定很好玩”的时候明朗的笑容和眉眼,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   修回来后,龙炽开始执行他们四人商定的计划,死活要让他加入大家玩猜拳游戏,在他找尽各种诡异理由,硬着头皮想方设法让修加入,却始终只能看着修的冰山脸表情抽筋时,木梨子冲安使了个眼色,安心领神会,马上说:   “修也来吧,大家一起玩热闹。”   修这才不情不愿地随便“哦”了一声,坐在了大家中间,夏绵还特意贴心地添了一句“修不喝酒,那咱们就赌喝雪碧吧”,修默认了之后,大家就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猜拳,输了的就喝完一杯雪碧,只是木梨子看似无意地在游戏中途离开了几分钟,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时顺手把包厢里的灯光调得更暗了些,还特意把一瓶在外面起开盖的白酒从桌子另一边放在了地上,悄悄推了过来,正好在夏绵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   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了,大家喝雪碧的时候都非常豪爽,举起杯子一杯就喝干了,修也受到了这气氛的感染,自己输了的时候也不再摆着一张臭脸,和大家一样乖乖拿起杯子喝得一干二净,夏绵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悄悄把酒瓶拿过来,在其中一个杯子里倒满了白酒,还特意把杯子摆得离修很远,免得他察觉到什么不对。   又一轮下来,修又输了,龙炽从一堆装着雪碧的杯子里把那只装了酒的挑出来,推到了修跟前,挂着一脸淫荡的笑容说:   “修,喝了吧,干脆点。”   修不虞有诈,也是出于刚才的思维定势,接过来就准备一饮而尽,等刚把半口酒咽下去,他才察觉不对,杯子从他手里哐啷一声摔在了桌子上,大家都吓了一跳,眼巴巴地看着他,同时各自做出了防卫的架势,生怕他一怒之下施暴行凶。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脸色沉得像块铁,不过他还没站稳,腿一软就又跪下来了,从他的脖子到脸迅速爬满了不正常的绯红色。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一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刚出去就传来了他呕吐的声音,还是夏绵稳重些,低喊了一句“坏了”,就立即跟出去,大家听到夏绵拍修的背的声音,还有带他去厕所的声音,刚开始夏绵还是比较正常地问“还好吧?”“要不要喝水?”听起来似乎交流无果后,夏绵和修的对话就变成了:   “乖,别在这儿呆着了。”   “好好好不去厕所。”   “……我们去的不是厕所我们去的是洗手间。”   这种幼儿园阿姨哄小朋友的腔调,听得大家背部统一寒风飕飕,面面相觑,最先说话的是龙炽,他从刚才的不知所措中醒悟了过来,并意识到了一个大概是事实的事实:   “我说啊……修他不是不爱喝酒的问题,而是压根不会喝酒吧?”    第三节 事实…… 更新时间2013-5-17 17:16:01 字数:2737  Shine在一瞬间的呆愣后几乎笑得岔了气,剩下的人嘴角都带着一抹“怎么可能但看起来确实是事实”的纠结笑容。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了。大家实在不知道怎么评论,那平时一副**老大气场的修被一口白酒搞得瞬间回归幼儿园时代,确实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修完全是被夏绵扛回来的,他大概已经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脸发红滚烫,神智看起来也不大清楚了,倒在沙发上就去解自己前胸的扣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上衣脱了个干干净净,他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不脱衣服根本看不出来他看似瘦削的身扳上那六块薄薄的漂亮的腹肌,但修现在这个状态差点把夏绵吓死,他连忙按着修的手不让他再深入下去,因为修的手已经开始往他自己的牛仔裤腰上的皮带扣伸了。   Shine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没想到大哥喝醉了这么奔放。”,被修听见了,他支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shine,shine刚开始心里还有点儿发毛,但仔细一看,修只是在盯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眼神涣散,聚焦都聚焦不起来,也就放了心,知道修已经喝茫了,胆子更大了,她指着自己的脸,问:   “大哥,你知道我是谁不?”   修还顶着一张冷峻的面瘫脸,不搭理shine,醉酒似乎并没改变他的一贯风格和内在,但整个场景看起来更加搞笑,一个一本正经的人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解自己的扣子,大家也都不顾忌了,都笑得极其没形象。   龙炽这时又犯了坏,他从一边递上了一只话筒,对修说:   “修,来唱首歌吧,大家都唱了,你也……”   还没等龙炽把话说完,修就一把抢走了龙炽手里的话筒,大家顿时精神一振,整齐划一地看向包房里的屏幕,一首新的歌刚刚开始,是苏打绿的《小情歌》。大家又都看回修,静静地等着他开口,生怕谁多说了一句话多喘了一口气让他没了唱的欲望。   音乐一直响着,修都没什么动静,大家也都耐心地盼着,等到副歌开始,他才开了口: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修开口的瞬间,大家都能在彼此脸上看出一个横平竖直的“囧”字来,随着音乐的推进,这个“囧”字也变得形态各异,各自的走向也越来越扭曲。大家在修的声音里渐渐接受了另一个残酷的事实:   修不仅不会喝酒,而且绝对是个音乐白痴。   这种完全称得上悲哀程度的五音不全,绝对是从娘胎里才能带出来的天赋。   等到他一首歌唱完,不仅是包房里面,外面也是一片短暂的静寂。大家都理解了修不愿唱歌的原因:   他真的不是耍酷,他其实真的是为了大家好。   Shine在下一首歌的前奏开始响起之前就一直没回过神来,惊恐万状地瞪着修,茶色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恐惧地震颤不已,木梨子捂着心脏直接开门甩下一句声调颤抖的“我去买点东西”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江瓷和龙炽沉默地望着前面的屏幕,目不转睛,谁也不敢抬眼去看修,只有安在短暂的沉默后笑得前仰后合连换气都顾不上了。   大家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感叹:也只有安这个对修来说特殊的人才敢这么做,要是同样的一件事换成龙炽来做,估计现在他的皮已经被修扒掉一半了。   最可怕的是,修好像没有放弃话筒的意图,他前脚绊后脚地走到了点唱机跟前,又点了一首歌,并丝毫不客气地把正在播放的下首歌切掉了。   龙炽看了一眼点唱机的歌单,彻底被吓住了,修点的是孙楠的《拯救》,这要唱出来他们还都活不活了?龙炽抬腿就想溜,却被修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又给吓退了回来。   这首歌前奏很长,修抓着话筒在江瓷身边坐下等着音乐正式开始。沉郁的前奏中,龙炽哆哆嗦嗦地碰了碰身旁同样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江瓷,他的精神已经隐约处于崩溃状态了:   “修绝对是装的,装醉,他要谋杀我们啊,因为我们灌他酒他要谋杀我们……”   江瓷看也不看一脚踩在旁边人的脚背上,强装淡定地说:   “你想真的被杀吗,不要发表任何评论啊白痴。听着就好了,就当自己在听佛经,《大悲咒》之类的。”   “大悲咒好歹也有个调吧……”   江瓷有点儿奇怪,今天自己穿的鞋跟挺高的,踩上去龙炽怎么丁点儿反应都没,正在这时,拿着话筒的修把他那张面瘫脸转过来,用他低沉性感的声线看着江瓷说:   “龙炽,你踩我做什么?”   江瓷一脸黑线,龙炽更是欲哭无泪。   漫长的前奏过去,龙炽等一干人想堵耳朵,又怕修打击报复,只得痛苦地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不过,令人惊愕的事发生了。   修一张口就能唱出《拯救》完整的歌词,音调也很准,一腔一调间根本没有刚才那张口就能惹得天怒人怨的架势。他原本的嗓音就带着种性感的韵味,这样的一首歌,更把他的这种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爱若需要厮守,恨更需要自由,爱与恨纠缠不休……我拿什么拯救,当爱覆水难收,谁能把谁保佑,谁愿意被谁等待,我拿什么拯救,情能见血封喉……”   江瓷意外发现修在唱这首歌的时候神色竟明显柔和了不少,嘴角还隐隐有那么一点上扬,她用眼色示意安,安也点了点头,随即安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好像是陶醉在了他的声音中。修把这首歌演绎得相当完美,尤其是情感,他那种淡淡的怀念和伤感从声线上温柔而自然地流淌而出,整首歌唱完,大家都沉浸入了修的嗓音所造成的甚至有些魔幻的世界。   龙炽觉得不可思议,又点了两三首歌,让修一首一首去唱。   实验完毕后,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耳朵疼得厉害,得到的最终结果很简单也很消极,修大概只能唱准《拯救》这一首歌,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歌能被他正常地唱出来,大家谁都不想再去探究了。   安从修唱完后,就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等到他全部唱完,才睁开眼睛。修因为酒力再次上涌,靠在沙发上微微喘气,安看他好像不大舒服,就顺手把搭在沙发背上的他的衣服拿过来,准备披在他身上。   这时,木梨子刚从外面回来,她拿着一瓶酒,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半个身子,用口型向江瓷龙炽问:“他唱完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长舒出一口气,放了心,刚准备往门内走,这时屋内的状况却发生了大家始料未及的变化:   修突然一把抓住了安的手腕,安猝不及防,修只稍使力就把她拖倒在了自己身上,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修身子一翻,握着安的手腕的手一反一扣,安整个人就横躺着陷进了沙发里,修顺势压在了安的身上,另一只手卡着安的下巴,直接把嘴唇贴在了安的嘴上。   他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野蛮,带着无比强烈的侵略性,安挣扎了两三下,结果修用的力更大了,安身上的骨节噼里啪啦地响了三四声,这力道估计就算是木梨子也抗不住。虽然并不是深入的舌吻,而是最青涩的嘴唇与嘴唇的交融,但同样看得大家心惊肉跳,所有人的共同想法是:   这架势哪是接吻,搞得简直像杀人现场一样。   不过在短暂的大脑短路后,所有人全部原地满血复活并亢奋得像刚被打了鸡血一样,修终于主动进攻了,看修整个动作的流畅度,估计这个香艳场景已经在他脑子里操练几百遍了。虽然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但最终的效果肯定已经完美地达到了!   持续了两分钟,修紧绷的身体终于有所放松,他半撑着身体,俯视着躺在自己身体下面的安,眼睛懒懒地眯了眯,用大家以前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低低唤道:   “子伽……“    第四节 舒子伽 更新时间2013-5-18 13:14:39 字数:2886  这下大家顿时从刚才的兴奋中回到了现实,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全部愣了。安被修压在身下,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少顷,她伸出手拍了拍修的背,如同安慰一般。   修又看了她一眼,满眼温存:   “舒子伽……“   安的声音还是那样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虽然其中包含了一丝以往没有的上下不定的情绪起伏:   “修,你看清楚,我是简遇安。”   修咽了口口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全身连带着支撑的手臂都开始莫名地颤抖:   “对不起,子伽,我没保护好……简遇安……像你,你像简遇安……你就是……”   安的情绪听起来比刚才更低沉了许多:   “我是安,你看清楚。”   修的胳膊一软,压在了她身上,半天都没有动静,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他已经沉沉睡去。   安从他身下小心地移出来,生怕弄醒他。等到她费力地从他的怀抱里坐起来后,她把修的头移在自己的膝盖上,盯着他的脸,沉默着,周围的气氛变得极为诡异。   大家都这样尴尬地对坐着,木梨子从刚才起就维持着呆立在门口的姿势,现在她已经默默地回到了一个远离他们的空位上,低头看着面前杯子里的酒,夏绵把眼镜摘下来反反复复地擦,努力把精力集中在那副已经擦得反光的镜片上,shine像刚才的江瓷龙炽一样盯着花花绿绿跳转不断的屏幕,艰难地维持着无所谓的表情,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龙炽和江瓷则眉来眼去地做着眼神交流。   江瓷:“你平时不是挺没眼力见儿的吗?说话啊,打破沉默啊,问她有没有事有那么难么?白痴问这种问题刚好,你不是白痴吗?干点白痴该干的事情行不行?”   龙炽:“我不干。我干了就真的是白痴了。”   第一个开口打破这尴尬沉默的,还是简遇安。   “他这样躺着不行,得送他回去,你们谁方便,顺路?”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的表情更是形态各异,木梨子说了话:   “安,我们中间最顺路的不是你吗?他的训练场离你们东城殡仪馆挺近的吧。你送不就行了?”   所有人都为木梨子捏了一把汗。简遇安这话的意思明显得很,就是不愿意送他回去,想让他们中间的谁帮忙送一下,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木梨子这么说也就是逼简遇安自己去送修,安现在这么云淡风轻,但谁又知道回去的路上会发生什么很残忍很少儿不宜的事呢?   简遇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看得大家后背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不过不久她就恢复了正常,她把修扶起来,用手撑着他的背,说:   “那好,就我送吧。你们谁帮我搭把手?”   夏绵和龙炽听闻此言跟得到特赦令似的,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一个拿着修的衣服,另一个把修连拖带拽地弄到楼下,他们齐心协力把已经睡得人事不知的修往摩托车座上一丢,衣服胡乱往他身上一套,临走前龙炽伏在修的耳边说了句“保重”后,两人撒腿就跑,直接把醉醺醺的修和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的安丢在了夜色里。   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气有点冷,简遇安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又像想起了什么,帮修扣上刚才匆忙套上的上衣的纽扣,一边扣一边开始思考怎么把他送回去的问题。   让他住宾馆吗?他这个状态去住的话不安全,安也不主张让人随便在外面留宿。用摩托车送他也不是不行,但他这样人事不省,万一从后座上掉下去怎么办?安想来觉得,其实把修用出租车送回去更好,但总不能把修的宝贝摩托车扔在这儿,酒醒后要让他知道他肯定要发火。   算了,大不了先用出租车把他送回去,自己再回来一趟取他的摩托车吧。   安掏了掏自己的兜,才发现自己没拿钱,她翻了翻修的兜,里面也只有他的摩托车钥匙,她只能掉头回去,想找大家借点儿钱,没想到回到包房里,里面已经是人去屋空,只有满屋子酒瓶饮料瓶,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竟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她只得无奈地下了楼,在修的衣兜里摸了几下,压根就没找到他的手机,有可能是没带。   看来如果不用摩托车,他们两个人今天谁也别想回去了。   她把车钥匙插进锁孔后,绕到后座的置物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深蓝色的摩托车头盔,看看它,叹了一口气。喝醉了的修完全没了平日那种强硬的冷酷劲儿,全身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的立都立不起来,安费了很大劲,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头扶正,把头盔给他戴好,带子也仔仔细细地系好。她又从置物箱底部拿出一卷绳子,把修的腰和自己的身体绑在一起,把他的手也交叉着绑在了自己的腰上,怕把他勒伤,安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下来,塞在绳子和他的手之间。因为没人帮忙,她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才把车开走。   她有意控制着车速。因为没有头盔,她的一头短发就随便飞扬在空气里,修戴着头盔靠在她背后睡得迷迷糊糊,那个头盔应该把她的背硌得很不舒服,但她仍稳而慢地开着车。   等到摩托车开远了,看不见了,木梨子他们才从藏身的另一个KTV空包房里探头探脑地出来。木梨子舒了一口气:   “天哪,她可真够折腾的,憋死我了。”   Shine埋怨木梨子:“梨子姐,我说去帮一下安你又不让,现在你又抱怨。”   木梨子幽幽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想去帮啊,他们俩今天晚上这么一闹,关系肯定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至于往好的方向走还是坏的方向走,咱们说了不算,得让安自己来选,你看她刚才摆弄修的样子,明显还是一副体贴的贤妻良母样,这就好办的多了,咱们跳出去帮忙反而是坏事。反过来,她要是安把修丢到街边不管了,自己开车走了,我们才需要插手呢。”   末了,木梨子自言自语说:“不过,被人当做替身,论谁心里都会不舒服的吧。舒子伽……修叫的人是叫这个名字吧?”   大家没人接话,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大家也都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玩了。聚会草草收场。   简遇安载着修,敲开车场的大门,越过宽旷的练车场,看见了车队队员所住的一排房子,她搞不大清楚哪间是修的,正看到有个车队的队员正在一间房前站着,就慢慢地把车开过去,想问个究竟。   那个队员就是老黑,修所在车队的副队长,安以前跟他见过一面,但印象不怎么深。   老黑正叼着牙刷专心致志地刷牙,一嘴的白色泡沫,在夜色里隐隐约约看见安和修绑在一起的样子,以为是一只合体怪兽来侵略地球了,吓得一口把牙膏泡沫直接咽了下去,等到看清楚那是两个人,他才松了一口气,骂道:   “我擦!”   但当他根据身形判断清后座上坐的是他们老大时,老黑几乎一口把牙刷头整个咬下来,他把牙刷从嘴里拔出来往旁边一丢,就冲上去揪着简遇安问:   “老大怎么了?被打了?被谁?老子削死他!”   简遇安实在是哭笑不得,要是告诉他他们平常估计十来个人一起上都放不倒的老大是被小半口度数50刚出头的二锅头放倒的,肯定得毁灭修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她只能挑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停下,随口瞎编说:   “我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几个打劫的,修护着我的时候被他们偷袭了,头受了点儿小伤,医生说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让他这两天多休息。他刚才睡着了,我就送他回来。请问他的房间是哪个?”   老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老大也能被人暗算的事实,但也没注意简遇安的问题,他抽抽鼻子,问:   “怎么一股酒味?”   安应答如流:   “医院里医生给他的伤口消了消毒,大概是酒精的味道。”   在黑暗里老黑本来就看不大清修的脸,再加上修的脸大半都伏在简遇安的背上,还戴着头盔,老黑就信了简遇安的说法,但他也留意到了这个有些眼生的女人:   “我说,你是谁啊?跟老大很熟吗?”   简遇安一时竟失了言。今晚之前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称他为朋友,但在他把嘴唇强行贴上来之后,她又算什么呢?更重要的是,她在他的心目里,又算什么呢?    第五节 误会与同住 更新时间2013-5-18 18:47:07 字数:3198  老黑看出这个美丽的女人在犹豫,又看见她把修怪模怪样地绑在自己背上,他一拍手,咧开嘴大笑起来:   “我知道了!你是嫂子是吧?”   “哎?”   “老大从不交女朋友,这几年我们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肯定有个女人,我有次看见老大的房间桌子上摆着一堆字纸,上面写着一堆名字,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你就是那个女的吧,叫……子伽?舒子伽?”   简遇安微笑道:“对,我就是舒子伽。那修的房间在哪里?”   老黑还是没回答安的问题,他得意地冲着关着灯或还没关灯的房子喊:   “兔崽子们!起床!老大的女人送老大回来了!来见见老大的女人!”   关了灯的屋子里立刻全亮了,一群只穿着短裤,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们纷纷探出脑袋来看,等看到简遇安的脸,他们的睡意朦胧的眼亮起了熊熊的光,互相对视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异口同声地大喊道:“嫂子好!!!”   简遇安在这么一帮荷尔蒙过剩的男人们虎视眈眈的打量下也有点儿招架不住,她看见这一排亮灯的房间里,只有老黑旁边的房子里没亮灯,就确定了那就是修的房间。她温文有礼地冲每个脑袋点头致意,同时发动了摩托车,注意挑着光线昏暗的地方走,慢慢向修的房间开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大和老大的女人要就寝了,还看什么看!都回去回去!”所有房子里的灯又统一灭了,整齐划一得像经过系统训练似的。简遇安想着刚才看见的一帮脑袋,从他们的外貌看来,修的年龄在里面还是偏小的,就拿那个老黑来说,他至少也得二十七八岁了。修才21岁,这么一个年龄上不占优势的人带着这么一批队员,能把他们管教得服服帖帖,也算是修的本事了。   把修的摩托车停好,把系得仔仔细细的绳子解开缠好放好,把头盔解下来同样放好,再把修费力地架进去,安又花了近半个小时,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安都能感受到那些从关了灯的其他房间里投来的各种含义丰富的视线,她甚至在摩托车的反光镜里看见了从两三个窗口里探出来的望远镜的反光。   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这帮人虽然闹腾,还是挺可爱的。   修的房间很简单,里面就一张单人床,一个不算大的木质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角落里有一个暖水壶,一个洗脸用的架子,上面搭着毛巾和其他洗漱用品,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家具了。桌子上摆着一本摊开的赛车杂志,放着一些写着字的纸,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由一块镇纸压着,抽屉里靠边两厘米的地方摆着修的手机,她曾经见过,其实要说是手机,还不如说是个通讯器,功能相当于十数年前风行的大哥大,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手机的充电器线缠得仔仔细细,放在抽屉角落,距边缘也有两厘米,井井有条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男生的屋子。   把修安顿在床上之后,安去打了一盆热水,给修洗了洗脸,又喂他喝了些热水,看修睡得无知无觉的样子,安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真的是酒精中毒。不过看他的呼吸还算均匀稳定,她也就放下了心。   安把他的外套脱掉,把被角细心地掖好,还写了一张纸条留给修,告诉他她跟老黑撒了谎,并告诉他要记得圆谎,别露馅了。做完这一切,她打算马上就走,否则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结果,她拧了五六次门把手,门却纹丝不开。她想开窗户,发现窗户是从里面被销死的。她没办法,就去敲墙。左边的人毫无回应,像是睡死了。右边住的是老黑。老黑倒是有回应,但毫无实际帮助:   “嫂子啊,你就安心跟老大呆在一起吧,老大睡觉的时候有个怪毛病,从不开窗户,就干脆把窗户封死了。窗户走不通。老大的房门呢有点小问题,弄不好就能从外面自动锁上,里面也打不开,跟禁闭室似的,砸门倒是能打开,但这大半夜的砸门挺没公德心的,嫂子你就跟老大一块儿住吧,明天我想办法……”   安无奈地坐在椅子上,随手翻了翻摆在桌子上的赛车杂志,上面性感的车模美女的重点部位都被打上了醒目的红圈,安看得眉头直跳,翻到书的扉页,发现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并不是修的书。   看了那么几页后,她没了再看的心情,头也有些晕,今天她喝的酒也不算少,刚才又折腾过那么一阵儿,困意渐渐侵袭而来。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房间里找了找,修的衣柜只有那么四五件衣服,没有多余的被褥。   安注意到,挂在衣柜横杆上的衣服,每一件的间隔距离都相同,刚刚好两厘米,被褥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距离抽屉边缘两厘米的地方。   看来修对数字敏感的天赋,是高度强迫症的另一种形式的体现。   刚入秋,地上已经有些寒意了,睡上去很容易生病,安只好把衣柜里修的衣服拿出来披上两件,趴在桌子上,关上灯,准备睡觉。   在头碰上胳膊的一瞬,她突然感觉很熟悉,不知道是来自哪里的回忆,总之,她感觉自己也曾经这样,照顾着某个人,累到不行,就披着他的衣服,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还来不及回味这种熟悉感,她整个人就跌进了无尽的睡眠中。   第二天简遇安醒来时,修还没有醒。她伸了伸酸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起来,倒了些昨晚烧开的热水洗了把脸,尽量不弄出大的声响,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试着去开门,门果然打开了,如她所料,门后不远处靠着一根顶门棍,大概老黑昨晚就是拿这个堵着门,不让自己出去的吧。   安把修的衣服叠好按原样放回了衣柜,在她开衣柜的时候,修还不清醒的沙哑声音从床上传来:   “喂。”   安没回头,把衣服放好,把衣架还原成两厘米的间隔,合上衣柜门,就往门外走。   修皱了皱眉,头疼得厉害,他有些烦躁地冲安喊:   “喂,我叫你。”   安调整了调整自己的表情,才回过头认真地问:“怎么呢?”   “昨天晚上……”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来,然后门坏了,打不开,我就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放心,我没跟你睡在一起,我在桌子上睡的。”   修只答了一声“哦”,就盘腿坐在床上愣愣地发呆,安想大概他的酒还没完全醒,就又准备走,却再次被修叫住:   “昨晚,我喝酒之后,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了吗?”   安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   “没有。”   安走到门口,外面灌进来一阵冷风,她冻得打了一个喷嚏,修从床上下来,说:   “我送你。”   安立刻抬手阻止:“不用了。早上空气挺好,我自己走回去。反正也不远。”   “我……”   “行了。”安果断地打断了修的话。   修的眉毛拧起,一副非常不满她打断自己的样子,安出去之后,又把头伸进来,说:   “我写了张纸条放在你身上了,大意是昨天回来的时候老黑看见我们,我没告诉他你是喝醉了,说你是因为帮我打架受了人家的暗算,头受了点伤,你别说穿了。谢谢了。”   其实,她差点把老黑推测她是舒子伽的事情说出来。当时,她急于把修送回来,对于老黑的问题回答得很敷衍,现在想起来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说自己不是舒子伽了,万一老黑和修谈话的时候说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不过,她还是不打算告诉修。与其说是不打算,还不如坦率点儿,她根本不知道对于这种事,自己该怎么说出口。   她很少为人际交往的事情烦恼,而这次,她是真正地不知所措了。   修的思维还没完全清醒,只闷闷地回了一声“知道”,安松了口气,离开了屋子。   而在修这边,在安走后过了几分钟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   什么叫“谢谢了”?她以前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僵硬地客套过?   修越想越觉得可疑,但昨晚的事情,他从喝下那口酒之后就没任何印象了。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时老黑把他黑黢黢的脑袋探进来,一脸猥琐的笑容,问:   “老大,怎么样?”   修立刻恢复了他那张万年冰山脸,气场也自然地瞬间恢复满格:   “什么怎么样?”   老黑畏于他的凌厉气势,往后稍微缩了缩,还是调笑道:   “昨天,嫂子侍奉得您怎么样?”   “嫂子?”   等反应过来老黑指的是谁后,修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异常精彩。老黑也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胆子更大了:   “老大,我觉得嫂子长得好面熟啊,感觉以前在哪儿见过似的,我们讨论了讨论,是像哪个明星吗?老大你艳福不浅哦,弟兄们都挺感兴趣的,嫂子是干什么的?”   “谁告诉你们这么叫她的?”   “啊?是……”   “离我远点儿。立刻。而且你把窗户下蹲着的那一排人全给我撤走。三十分钟内,再让我看见你……”   老黑全身一激灵,马上识趣地退了出来,但还是不甘心地嘟囔:   “嫂子自己都没否认,我们叫她的时候她也答应了啊。”   修朝后倒在了床上,用手盖住眼睛,表面冷静得跟什么似的,脑子里则是一派惊涛骇浪。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节 简遇安的相亲 更新时间2013-5-19 13:07:36 字数:2761  龙炽在修打来的第12个电话因为长时间不接听自动挂断后,哭丧着脸对江瓷说:   “小瓷,救命啊……”   江瓷第13次确认自己那万年不关机的手机已经完完全全关机绝对不会因为抽风而自我苏醒后,还是不放心地把手机电池取了出来,把电池和手机放得老远,做完这一切的她看起来也相当无奈:   “就让他打吧,总好过让他知道他昨天干了点儿什么。”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修那个脾气,我不接他这么多电话,他会不会宰了我啊……”   紧跟着,修的第13个电话就打了进来,龙炽哆哆嗦嗦地看了江瓷一眼,准备把手机藏到枕头底下。江瓷看他那副样子,满脸鄙夷:   “喂,好歹你也是个男人,就算是阎王爷或是前女友给你打电话你也可以完全接起来说一声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吧。你不敢接,可以关机啊。”   龙炽把响个不停的手机递给江瓷,委屈地说:“不是我不想关机啊,是他第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关机,要是他再打一通电话来听见我关机了,下次见面他不搞死我才怪!”   江瓷看着递过来的手机,突然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帮你接吧?”   龙炽一阵狂喜,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扔给江瓷,江瓷一把按下了通话键,随即又丢回给了龙炽,龙炽彻底傻了,赶忙手忙脚乱地准备挂掉,和平常的修的声音对比,听起来已经算是暴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喂?喂喂!”   龙炽无奈之下只得一脸悲壮地接听了电话,他的声音弱弱地:   “啊,是我,修……刚才,那个……没听见,电话静音来着。”   修压根没想听他的解释,劈头就问:   “昨天晚上,你把我的杯子换了?”   龙炽一惊,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舌头,他捂着嘴痛得直咧嘴,含含糊糊地问:   “谁……说的……”   “夏绵。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说是你出的主意。”   龙炽眼前顿时就浮现了夏绵扶着眼镜一脸淡定地说“是龙炽出的主意”这句话时的样子,心里暗骂“真是个伪君子啊”,很明显夏绵就是想通过转移话题偷换概念把修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话说回来,虽然杯子是夏绵换的,但主意是自己出的这点又是实情,他又不能否认,只好应承着:   “是啊……那个,我就开了个玩笑,你……你不要在意啊,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酒量那么差,shine还能喝不少呢,没想到你……”   江瓷在一边忍笑忍得脸都憋红了,龙炽自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恨不得运起内力抽自己一个十足十的耳刮子,他欲哭无泪地试图岔开话题:   “你现在好点了吧?”   修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接着问道:   “那么你就是一直在场,没有离开对吧?”   “嗯?是的。”   龙炽看江瓷用手捂着嘴窃笑不止的样子,还没回过味儿来,等听到修的下一个问题时,他撞墙的欲望油然而生。   “既然你一直都在,你知道我昨晚干什么了吗?”   龙炽的表情变换了几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修,当晚不止我一个人在……”   修的声音还是很大:“木梨子和夏绵都说自己当时不在场,我也打了江瓷和shine的手机,都关机,既然你说你在,那你肯定知道我干什么了。”   江瓷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看修这样子估计是真急了,大家这么一来,修就全把矛头对准龙炽一个人了,龙炽此时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昨晚还能发生什么事?修喝多了,唱了首歌,大家都知道他五音不全到了某种境界,然后他就轻而易举地把队长强吻了,在这之后还对着队长叫别的女生的名字,就这三件事情,那就挑状况最轻的那件事情说吧。   龙炽颤巍巍地清了清嗓子,说:   “是这样的,昨天你喝完酒之后,非说要唱歌,我们就让你唱了……”   修那边顿时沉默了。龙炽看修的反应,胆子壮了些,接着说: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我们都被吓得不轻……”龙炽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大堆,最后随口做了个总结陈词,“反正队长昨晚为了送你折腾了老长时间,你要好好谢谢她。”   修那边一言不发,就把电话挂了。龙炽拿着忙音一片的电话,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回头看见江瓷完全黑下来的脸,他又疑惑了:   “我说错话了吗?”   江瓷狠狠地敲了他的头一记,说:   “你脑子被你自己啃了吧?让他谢谢队长?我谢谢你!队长现在愿不愿意见他还是问题呢,你别制造新问题了好么?”   龙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痛心疾首的江瓷,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安回到殡仪馆里,开始例行检查陈尸柜,一排一排的格子,满满洋溢着冰块的冰糁味道和尸体的淡淡腐烂味道,她一个又一个地掀开被单,露出一张又一张了无生气的脸,认真核对着每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和挂在柜子上的名牌,等走到尽头,检查完最后一具,她直起腰,舒出一口气,拿起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突然感到了来自某个地方的视线。   在这种地方,有被人注视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安往门口看了一眼,简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了门边,看简遇安注意到自己了,他才向她挥挥手,示意他过来。安擦着手走过去,问:   “叔,什么事儿叫我一声就行了。”   简白让开身子,让简遇安从陈尸间走出来,简遇安把毛巾搭在了毛巾架上,听到简白在后面对自己说:   “死亡是一件艺术。我不能打扰艺术。”   还没等简遇安说些什么,他就转了话题:   “小安,你喜欢做殡葬这行吗?”   安隐隐有奇怪的预感,还是回答:   “是的,很喜欢。”   “以后都打算做这行?”   “啊,如果没什么大的变化,就一直做下去好了。”   安慎重地回答,等着简白的下文。简白停了几秒,又问:   “小安,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这下简遇安彻底明白了,她问:   “叔,你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   简白难得地收起了他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郑重地说:   “不是介绍男朋友,是相亲,你这个年纪还不错,虽说是做殡葬这行,也好歹有青春美貌摆在这儿,等再老一些,过了二十三四岁,就更难嫁了。你觉得呢?”   安不知道该不该笑,最终还是决定笑了,她侧着头说:   “就算我是这个年纪,别人也会介意我是干殡葬的吧。在很多人眼里,这并不是个神圣的行当,挺晦气的。”   简白交叠着双臂,也感叹说:   “没错啊,其实咱们跟医生所做的事也差不多了,他们处理人生前的问题,我们处理人死后的问题,但都没什么人嫌医生晦气,咱做这行的也是有苦没处诉。话说回来,小安你没有男朋友是吧?”   不知为什么,安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修摘下头盔时那张冷酷的脸,她的大脑立即作出反应,迅速屏蔽了这个人的影像。她仔细斟酌了半分钟,头摇了摇,说:   “还没。”   “小安,没男朋友的话,你反不反对相亲这件事?我有一个高中同学,人长得还不错,家底也很棒,性格虽然有点怪,但也无伤大雅,据说现在暂时还没女朋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我就联系他确定见面时间了,他今天才从国外回来,安排到后天见面怎么样?”   简遇安的眼前又浮现了修昨天贴在自己唇上的样子,她从没那样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也从没感受过那从修的精神里渗透出来的、极富侵略性的爱。   那份爱不是对自己的。   安想到这里,对简白说:   “那就约出来见一见,我没意见。”    第七节 会面 更新时间2013-5-19 17:26:11 字数:2919  “你要……去干吗?”   木梨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简遇安悠然喝茶的样子,她淡然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说过一个爆炸性消息该有的神态。   “我说,我要去相亲了。”   木梨子把面前的咖啡杯一推,好像是要把这个惊人的消息推到一边似的。她把身子微微前倾,说:   “你不会想报复修吧?”   安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用好气又好笑的目光看了看木梨子,说:   “我闲的啊。报复他?”   木梨子微微舒了口气,继续劝说:   “安,你可想好了,相亲这事情跟找男朋友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就牵涉到婚姻问题了啊!”   “我知道。”   “那可不是玩玩就可以的事情你明白吗?”   简遇安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梨子,我的个性你不清楚?我对谁抱着过玩玩就过的想法?我可没那么不负责任。”   “……那他知道你是做这行的吗?”   “他应该知道。是我叔叔的同学,叔叔把我的情况也该做了些交代。既然同意见面,我想他并不是很介意。”   安慢慢啜下一口茶,又说:“梨子,你太急了。我只是去见见。有没有后续很难说。”   木梨子这才发觉自己情绪已然有些激动,都快站起来了,她自嘲地耸耸肩,但还是语气恳切地说:   “安,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你才多大?”   “这不是多大的问题,我觉得我叔叔说得对,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得提早打算,谁说我们不是吃青春饭的呢?等再大一些,可能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就算你可以接受,那对方呢?是你叔叔的高中同学?我虽然没见过简伯父,单算年龄,客气一点,今年都四十了……”   安把茶杯放下,看着木梨子那张漂亮的脸,像是在说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   “简伯父今年二十九。”   木梨子即将脱口的一句话生噎进了喉咙里,差点没呛死自己,她沉吟了几秒,才说了话:   “安,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19岁。”   “我是19岁。不是跟你一样大么?”   “……那你父亲和你叔叔的年龄差距还挺大的。”   “这我可不清楚。”   “嗯?”   安想了想,好像感觉自己这个说法不大妥当,补充道:   “我是说,我不清楚我父亲的年龄。”   木梨子举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又思考了一段时间,问:   “安,你这不是在开玩笑?”   “这种事情有开玩笑的价值吗?又不怎么好笑。”   “那你……”   “不知道。”   “什么?”   “你问的是我为什么会不清楚自己父亲的生日对吧?我不知道。我连我自己的生日都记不起来。我是我叔捡来的。”   “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简遇安喝了口茶,接着说,“不是在蓝马山庄的时候,是咱们俩,第一次在东城殡仪馆见面。当时我就说过,我的记忆力不好,是断开的。”   梨子把背靠在椅背上,平稳了一下心绪,回答说:   “我记得。”   “当时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断开的。”   “你说你也不记得了。”   “大概的时间我还记得,是在五年前,我只有五年的确切记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简遇安把剩下的茶水又喝了一口,杯底只余一层浅浅的茶水,和沉在杯底的茶叶。   “我只知道,是简白——在家里我叫他叔——救了我,我是被他捡回来的,我就是他的女儿。他一直没有结婚,也许是因为他的职业的关系,也许是带着我这么个捡来的女儿。所以他的话,我一定听,他也不会对我不利。”   木梨子问:   “那按时间算……就是14岁之前的事情,你都……”   简遇安淡淡地续上,口吻平淡:   “记不得。完全的空白。我也不想去找。因为我现在过得自认为不错,忘记的事情虽然有时会感兴趣,但我怕那是不堪回首的。”   “万一,是万一,很美好呢?”   简遇安把茶杯从面前推开,摇摇头道:   “肯定不美好。”   “你自己都不记得,怎么能说美不美好呢?”   “因为我丢了它之后,一直有种感觉,我并不可惜那段记忆。尽管总觉得空落落的像缺了什么,但我的心里……”她把手覆上她的心脏部位,“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她继续说着:“既然我的心并不多么渴望把它找回来,我就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好了。就像我叔……给我起的名字一样就好。”   木梨子一直沉默着,简遇安把面前的茶喝净,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她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收进包里,准备走。   木梨子突然开口:“修呢?”   简遇安往包里放手机的手震了震,手机落进包底,她把包自然地合上,问:   “你指什么?”   木梨子把想说的话思忖了半晌,还是说出了口:“如果你真的要去相亲的话,不用告诉修一声?”   安站起身,说:   “我先走了,明天就去相亲了,爸爸让我早回去准备。通知他,我无所谓了,都是朋友,你说吧。”   简遇安说完这话,就走出了饮品店,门口的风铃被她推门的动作摇动,发出丁零当啷杂乱但不失悦耳的声音。   木梨子仍坐在原处,盯着安的杯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角却向上漾出一个妖异的弧度。   安,你真的是个有意思的人,关于你的秘密,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安一个人坐在茶餐厅里。   因为约好了和那人单独见面,简白也没跟着来,从这也能看出来简白对他这个老朋友还算放心。   今天有些热,安穿了一身绯红色与雪白杂糅的色调活泼的长裙,红色如火的裙身一路燃烧到腰部,明艳的红色一转,化成温润的雪白,将她的皮肤衬得雪白亮丽,她还是没化妆,没戴别的首饰,只有脖子上挂着那枚银戒,素颜的脸,加上那双抢眼的桃花眼的点缀,显得清丽自然,再加上她那份只端坐在那儿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温柔和自持,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在她坐的靠窗位置往后数第三个位置,江瓷把头缩回来,摇着头感叹:“队长这回玩儿真的了,她这副样子有点品位的人肯定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   木梨子卷着自己额前的刘海,问:“那我跟她比呢?”   江瓷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你还要攀比?”   一边的龙炽忍不住插嘴:“你不是说过梨子吗?”   木梨子好奇心大起,追问:“她说我什么?”   龙炽转头征询江瓷的意见,江瓷冲他随便摆摆手,让他随便说,又偷偷摸摸地转过头悄悄打量在那里等着的简遇安。她看了一眼表,11点40分,那个约好的男人已经迟到了20分钟。   那边龙炽还在对木梨子转述江瓷对她的评价:   “……好吧,我就说了,她说过你要是送到怡红楼之类的地方绝对是头牌,你走到大街上大概十个有七个男人的荷尔蒙都要向你起立致敬,剩下一个是gay,一个是80岁开外,一个刚穿开裆裤不久毛还没长全。”   听到这种“恭维”,木梨子也忍不住像江瓷一样翻了个白眼,看江瓷还在偷看简遇安,就换了个话题:   “她在那儿坐多长时间了?”   江瓷转过身恶狠狠地低声说:   “半个小时了。”   安一般做什么事都提前十分钟到,这次同样如此,这样看来,那个男人并不是什么严格遵守时间的人。   简遇安坐在位置上,凝视着面前的茶杯,已经续了第四次水了,茶的香味淡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看茶餐厅的表,11点45了,人还没有到。   这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脸上绽出了准备已久的笑容:   “你好。”   来者是一个看不大出来年龄的男子,应该就是简白的高中同学郭品骥了。   他的头发相当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虽然没有染过,后面的头发也还好,但额前的刘海很长,一直斜着盖住整个左眼,露出的右眼一笑起来就有种坏坏的感觉,顶着一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白净的脸和神气都带着阴柔的魅力,五官长得都相当悦目顺眼,身材略显瘦削,一身简单的灰色休闲装,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夹克,他拍了拍安的肩,越过桌子,坐在了安的对面,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我是郭品骥。”   第八节 郭品骥其人 更新时间2013-5-20 13:06:47 字数:3668  当看到他的正脸时,江瓷的脸就黑了,转过头对他们说:   “你们谁认识剪刀手爱德华?能不能把他的头发修一修?连他的那颗雌性激素分泌过多的脑袋一起剪下来可以吗?”   木梨子非常清楚江瓷,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女里女气的男生,她曾经抱怨过: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原谅那些文艺小青年,他们为什么都是一水儿的小时候雌性激素摄入过多的样子?如果过圣诞节的话我绝对扮成圣诞老人把包青天的狗头铡做一个精装送给他们,帮他们把那玩意儿剪下来,以达成他们梦寐以求的宏伟的改造人体的梦想。”   木梨子却没心思取笑江瓷,她坐的位置,只要稍微移开点身形,就能看见安的背影和郭品骥的正脸,他坏坏的笑容很难让人看出他的实际年龄,但她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   温柔的简遇安,漂亮的木梨子。   茶餐厅,咖啡室。   相亲对象,跟踪狂。   对,简遇安和郭品骥面对面这样坐着,这个场景,像极了当时木梨子自己在苏黎世利马特河旁的咖啡室里见到那个跟踪狂时的情景。   跟踪狂说过:“帮我向小安问好。”   她全身打了个寒战,神情立即变得严肃,心下有了猜疑。她细细打量着郭品骥的脸,竭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以证明自己的猜想。   时近中午,这家茶餐厅里由于只出售一些小茶点,是顾客最稀少的时候,四周安静极了,营业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所以安和郭品骥的对话木梨子一行人也能听得相当清楚。   是郭品骥先开的口,语气相当地严肃谨慎:“简遇安?你是老简的什么人?女儿?”   简遇安看郭品骥的态度还算严肃,也认真地回答:“不是,不过差不多。”   郭品骥那边沉寂了几秒,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木梨子也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突然,他往靠背上一靠,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   “看,我觉得就是,要是简白的亲生女儿哪会发育得这么好?”   安拿茶碗的手震颤了一下,这边江瓷木梨子和龙炽也听得瞠目结舌。   那边郭品骥哈哈地笑起来,安也应和着露出笑容,木梨子低声道:“我倒是听安说过,按简伯父的说法,他的这个同学的个性有点儿怪。”   江瓷回道:“这已经不算怪了,这种人完全可以称作猎奇。”   郭品骥用他高扬的声调继续说:“我就说,老简那把年纪,还没给我发个结婚报告,就让我跟他女儿相亲,我还以为他已经悄没声地结了婚,女儿还是个小萝莉,纯粹涮我呢!看来我是搞错了,啊哈哈哈~”   木梨子和江瓷这边听得一脸黑线,这人不管性格还是智商明显是跟龙炽一个路数的,脑子缺根筋。简遇安倒是很淡定,很自然地和他开始聊天,聊一些彼此的爱好,兴趣,以及有意思的生活琐事,江瓷刚想问木梨子安为什么能跟那么一个仿佛来自异次元的男人沟通得那么顺畅,但看见木梨子用了然的目光望着对面咬着一块茶点噎得翻白眼的龙炽时,她的心下也是一片透亮。   平时就能跟龙炽这么一个同样来自异次元的生物交流,安也算是有经验了。   因为大家都在思考自己的问题,那边的对话就被大家漏听了一段。   那一边。   简遇安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尴尬,问:“那么……你是……”   郭品骥把安面前的茶端过去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含混不清地笑着说:“本来打算就在‘而已’见面了,但觉得在自己的店里跟自己的员工约会总有点儿那个,跟在酒店约会一样,感觉怪怪的。对了,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店……”   安彻底无语了,搞了半天,郭品骥就是自己驻唱的“而已”酒吧里那位万年不见人影的老板。   他的家世也被他自己开玩笑似的讲出来了,他父母双亡,除了有个常年不着家的妹妹,基本没什么特别亲的人了。家里的叔父代管着父母遗留下来的公司,意图培养他作为公司的接班人,不过他叔父看他这个状态,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过商海沉浮勾心斗角的日子,也乐得不管这个麻烦人物,他这么一个公子哥儿就成天在外面晃,虽然没什么进项,父母留下的资产也算丰厚,一大片别墅区和公司的20%股份,他每年只拿分红也能过得滋滋润润,除此之外,他和家里公司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以公司的名义出钱赞助了一个什么队,是那个队的负责人和经理。他另拿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资产,开了“而已”。   安想起来了,自己昨天按点去“而已”上班时,在门上看到了自家老板在门上贴的通告“明天老板泡妞去了,今晚养精蓄锐,三天之后再来上班。PS:相信你们老板的魅力,就算是个贫乳萝莉我也能拿下!”再比照着坐在自己面前一脸不正经的郭品骥,她毫不怀疑这就是自己正牌的老板,难免尴尬,也就忽略了郭品骥最后的那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跟郭品骥讲话总有些心不在焉,她揉揉太阳穴,想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她又跟郭品骥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洗手间洗脸,她不想让自己的精神显得太不好,这样也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等安走后,木梨子她们的戒心就放下来了,因为她们都知道安的本事,安在的时候她们不敢妄动,生怕被她发现踪影。她一走,他们几个就更加明目张胆地去看郭品骥了。   他斜着眼睛看窗外,过长的前刘海向一边斜去,整个遮住了他的左眼,平心而论,他长得不坏,完全不似那些面目猥琐将近中年的人,江瓷隐约感觉到,他与简白的气质有些相似,自然直率,又带了点儿与简白不一样的味道。   在江瓷对他的观感稍有转变时,木梨子示意江瓷和龙炽快些离开,江瓷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才发觉他们选的这个座位有点尴尬,正对着洗手间的门,安去洗手间的时候是看不见他们的,但只要她出来,稍微留点心就能发现他们,如果他们换了个座位又坐下了,那实在是太惹人注意了。   明白木梨子的意思后,江瓷就拉着龙炽一起往出口走,刚巧经过了郭品骥的桌前,郭品骥望向窗外的视线这时正收了回来,看见了木梨子他们,他的眼睛一亮,眼珠子就瞄在木梨子的胸口上转不动了。   木梨子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但此时和江瓷一样,都放下了心:   这家伙要是能拿下安,那可真是件天理不容的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郭品骥在他们离开后,又有动作了。   他叫来服务生给安的茶杯续水,等服务生离开后,他从兜里摸出一包东西,里面裹着一满包白色粉末,他尽数倒在了安的茶里,端起来摇匀。他刚刚把手收回来,安就回来了。   安一落座,郭品骥就兴致勃勃地跟安说:   “刚才我看到一个美女啊,她是有46D吗?真的有46D吗?”   安笑了笑,说:   “你问我做什么?”   郭品骥耸耸肩,他耸肩的样子还有几分潇洒的将近中年男人的风度:   “啊,刚才我坐这儿的时候,看见她和她同行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直往这边看,我就想,是不是你的朋友来监视来的?我还以为是你让他们来的呢。你不知道吗?”   安点点头:   “我事先不太清楚,刚才在这儿等你的时候才知道。因为她用的香水牌子很固定。选的位置也很棒,能正面观察到你。如果你觉得有所冒犯或者感到不舒服,我先给你道个歉啊。”   郭品骥双手交叠枕于脑后,笑着说:   “我怎么会不舒服呢,被美女关注可是我的福分,这样才能证明我的魅力嘛。怎么样,你的朋友对我的印象好不好?”   安回答说:   “我不大清楚,还没跟她交流过。但我个人觉得你还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郭品骥来了兴趣,问道:   “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哪儿不符合?”   安静静答道:   “她喜欢的是认真,专一,诚恳的男人。”   郭品骥一听就不愿意了,问:   “怎么?我哪里不认真专一诚恳了?”   安看着郭品骥的眼睛,回答说:   “你本来有约,但是迟到,迟到了也并没有解释原因,这证明至少对于这次约会你不是特别认真,休闲装和夹克衫这样闲散的装扮也足可体现你不对这次约会抱有太正式的感觉,因为你明明知道来和你相亲的人是晚辈,却没有正式着装,这点让我觉得你有些不诚恳,至于专一的问题,你的夹克和休闲衫相交的衣领上有一根短发,看长度、卷曲度和明显经过挑染的金色发色就不是属于你的,你身上喷的是古龙水,味道很淡,中间混杂着channelNO.5的味道,是中年女性常用的那一款,你说过,和你比较亲近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所以,你是不是正在和一位年龄偏大、一头金色短发、家境比较富庶的女性有亲密关系呢?”   郭品骥听了安的一番话,一下愣了,背靠上椅背,收起了轻佻的表情,认真地盯着安,表情沉痛纠结地思考了很长时间,安也不说话,任他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牢自己,静静地看着他做内心搏斗,终于,郭品骥直起身子,吐出一口气,说:   “咱们俩这事儿还是算了吧?我可是不能保证以后跟你交往后每次偷情回来后都不留下任何痕迹的。要不然的话,太对不起老简了。”   安点点头:“没问题。”   这下郭品骥又愣了,他问:   “你怎么回答的这么爽快?”   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郭品骥就把身子趴在了桌子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追问道:   “干嘛拒绝得这么果断?好歹你也得表现得遗憾一点,稍微给点面子不行么?我不帅吗?我觉得我已经算是高标准了吧?还有哪儿让你不满意?喂,你告诉我啊。”   安扑哧一下就笑了,这个人挺会耍宝的,要是当个朋友肯定有意思,要是恋人,还真的有些惊悚。她斟酌着到底要怎样说才能不伤郭品骥的自尊心,顺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等到第一口茶刚咽下去,她的脸色就变了,头一偏直接吐了出来,咳得昏天黑地,连远处的女服务生也被吸引过来,问她有没有事,郭品骥挥手示意她没事让服务员离开。   安的脸色惨白得像张纸,她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又扶着头坐了下去。    第九节 鲜血之池 更新时间2013-5-20 18:08:27 字数:3800  刚才剧烈的咳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剧烈的头痛。   她紧咬着牙,手指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想开口说句话,但一张口就是一阵头晕恶心,撑在桌面上的手肘一抖,连茶碗都扫落在地上,她疼得倒伏在桌上,强忍着不叫出声来,郭品骥也是一惊,急忙凑过来,把她环抱在怀里,低声问:   “喂,你怎么了?”   他边问边用余光往服务员那里扫了两眼,看见服务员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这里,眼珠转了转,嘴角扯出一个坏笑,立刻付清了帐,把已经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安横抱起来,出了茶餐厅,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郭品骥不理会司机看着紧蜷在自己怀里的安的古怪眼神,下令道:   “去帝狮酒店。”   木梨子、江瓷和龙炽正沿着街道向前走,一辆出租车正好和他们同方向擦身而过,龙炽不经意往里瞄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当即傻在了原地。等出租车开出50米开外,他才如梦初醒,一把抓住江瓷的手,说:   “出租车里,队长……和刚才那个相亲的男的……那个男的还对我招手呢。队长看上去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弄明白了龙炽想要表达的意思,木梨子和江瓷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明明是和他们一行人前进的方向相反的,只要离开茶餐厅,走过一个100米开外的十字路口,一转弯就是。   龙炽看得很清楚,安看上去非常不舒服,但郭品骥很明显没有送安去医院的意思,还特意凑过来给龙炽打招呼,这证明他们的行踪和身份已经暴露,郭品骥已经确认他们是跟安认识的了。这样一来,他特意向他们打招呼的行为,就有可能是刻意的挑衅了。   那么他们能去哪里?   木梨子紧盯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皱眉沉思,她突然想起来了点儿什么,对江瓷说:   “手机拿出来,查查附近的酒店。格调比较高,中等以上规格的。”   刚才,郭品骥所说的“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店”,就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修是下午1点18分,在赛车场上训练的时候接到木梨子的电话的。   在听完木梨子在电话那边的叙述后,修直接一脚油门就把摩托车开出了训练场,朝帝狮酒店疾驰而去。   在电话那边,木梨子对安相亲以及被郭品骥带走的事一笔带过,连安相亲对象的名字都没告诉他,也不赘述他们是怎么知道郭品骥带安去的地方是帝狮酒店,这件事纯属偶然,因为帝狮恰巧就是他们第一个找上的酒店。木梨子拿出大家和安的合影给帝狮酒店的前台小姐看,她一眼就确定刚才他们酒店的老主顾郭品骥确实抱了一个和她容貌相似的穿长裙的女孩进来,但她出于保护客人隐私的理由,拒绝透露其他任何关于私人的信息,木梨子要求找经理,得到的却是公式化的“经理不在”的客气回绝,这下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更让他们担心的是,前台小姐不经意冒出的一句“郭先生之前也经常带女生来留宿,没关系的”,气得龙炽当即就要往楼上冲,被木梨子好说歹说地劝下了。他们好话说尽,但就连郭品骥常年包下居住的房间号都套不出来,眼看从龙炽在路过的出租车里瞥见安和郭品骥身影的12点半,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算上前台登记的郭品骥的入住时间12点50分,万一郭品骥真的要做点什么不轨之事,现在也有点晚了。   也就是江瓷做得出来,她在确定他们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进入酒店后,直接一个电话拨到了110,说帝狮酒店里有人诱奸少女,十五分钟后两名警察就赶了过来,警察证一亮出来,前台小姐也只能老老实实说出了郭品骥的房间号,3009,三楼最靠里的一间套房。   两名警察用酒店提供的房卡进入3009房间后,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床上、已经晕过去的简遇安,木梨子跟进来,发现安虽然躺在床上,但是衣冠整洁,看起来还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也算略略松了口气。   床头柜上,摆放着半杯水和一瓶药,药瓶上全是英文,木梨子拿起来看了看,是专门治疗头痛的药。她再看看安,她在昏迷中也是皱着眉,很不舒服的样子,木梨子知道肯定是她的头疼病又犯了。木梨子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悠悠醒转,但不管木梨子问她什么,她都迷迷糊糊地摇着头,木梨子跟其中一名年长的警察交涉了几句,看是不是让她先在床上躺一会儿,等她完全清醒了再问她前因后果不迟。年长的警察答应了,转身出了房门,叫住刚才在楼道里打扫卫生的一个男清洁工,问他有没有看见人从3009房间里出去。   替安按摩着太阳穴的同时,木梨子环视房间,明白了为什么郭品骥要把这个地方当做泡妞根据地。这里的装潢相当精致,房间的每个细节,壁纸、窗帘、地毯,包括吊灯的颜色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很能讨女孩子的欢心,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小波浪水床,看起来相当舒适,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闻起来让人昏昏欲睡。在门内基本听不到还在门外的警察和江瓷的交谈声,说明隔音效果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这家酒店的保密措施做得相当周全,在非特殊情况下绝不透露任何顾客的信息。   木梨子现在已经完全确定郭品骥就是一标准的花花公子兼女性公敌,但好歹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给安吃点药,没做趁人之危的事儿。   而等她刚刚考虑起郭品骥的去向问题时,盥洗室那边就传来了猛烈如暴风骤雨的敲门声。   木梨子听这声音古怪,就立即冲到盥洗室门口。盥洗室分为浴室和洗手台,是两个独立的房间,刚进来的时候木梨子就注意到盥洗室的门是锁着的。她刚到盥洗室门口就被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气惊住了,满地都是被水稀释过的血水,粉红色的,带有肉感的水带着一股软绵绵的甜腻腥气,木梨子一阵反胃,马上背过身去,这血水来自紧闭的浴室内,浴室门大半是由不透明的磨砂玻璃构成,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里面还隐隐发出哗哗的水声,刚才的砸门声就是率先发现情况不对的警察撞浴室的门发出的声音。   随着哗啦一声,磨砂玻璃碎了一地,警察伸手进去拔出锁着的浴室门插销,破门而入后,所有人看见的就是浑身是血地立在浴室中央、只在腰间围了一圈毛巾的郭品骥,和全身赤裸,半身倒在浴缸里的女人,醒目的满池的鲜血正在开启了按摩模式的浴缸里翻滚,像是一锅煮沸烧滚了的玫红色糖浆,水里面漂浮着大量的玫瑰花花瓣。女人的皮肤苍白,长发披落在Ru房上,头没入池中,她的头随着池中血水的翻滚上下浮动,像一口乳白色的锅里正煲着一锅鲜美的肉汤。   随即进来的江瓷也被这场面惊住了,龙炽在她后面张望着想往里看,被她一把捂住眼睛拖了出去。   木梨子把目光锁在了郭品骥的脸上,她在茶餐厅中就对这人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郭品骥和安会面的感觉和那天在苏黎世的咖啡室里遇见跟踪狂的感觉太过相像,木梨子总觉得郭品骥不简单。   郭品骥直直地看着浴池中已经被慢慢稀释的翻滚的血,两个警察中的一个看起来相当有经验的老警察立即吩咐无关人员离开,把酒店相关工作人员和负责人都带来,并联系局中的法医,一个稍年轻的警察也相当稳重,一伸手就把郭品骥浴室中拉了出来,把他拉了个趔趄,他才回过神来,口里念出了一个人名:   “方窈……”   修赶到帝狮酒店时,年长警察联系的援助还没有到,他就守在门口,防止有人进来破坏现场,郭品骥作为重大嫌疑人已经被年轻警察带到了酒店的3010房间,也就是3009房间的斜对面看管了起来,年长警察吩咐带来的酒店负责人和工作人员包括刚才打扫三楼走廊的清洁工则被要求暂时呆在3011房间,即3009房间的隔壁等候问询。木梨子、江瓷和龙炽就陪着安在3012房间、3010房间的隔壁休息。   修直接闯进3012房间时,把他们几个都吓了一大跳,木梨子看清是修后,让他小声点儿,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又扯痛了神经,按着脑袋把头低了下去。修缓了口气,问:   “她没什么大事吧?”   木梨子摇头说不清楚,安从刚才就一句话都没说,可能是还没缓过劲来。   修随便应了句哦,问了句奇怪的话:   “那个人在哪儿?”   木梨子不是不知道他指的“那个人”是郭品骥,但修在这时候无缘无故地提到他,木梨子本能地觉得有点儿危险,心理师察言观色的一套适用于普通对象的办法,在修身上完全体现不出任何效用,从他那张面瘫脸上根本判断不出他的意图。现在他没什么反应压根代表不了什么,谁知道修一会儿碰上了郭品骥会不会对他下死手,最后闹得被一块儿关进局子里。   尽管郭品骥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但趁人之危地把初次见面约会的女孩往宾馆里领,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木梨子清楚得很,要是这事摊在自己或是江瓷身上,修会怎样还不好说,要是落在安头上,就等着修拿出对付蓝马山庄那个女人的招数往那人身上招呼吧。想到蓝马山庄的女人,木梨子当机立断决定随便扯个谎,总之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先别让这俩人碰面就对了。   没料到,郭品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竟从3010房间伸出了头,正和修来了个面对面,修刚刚偏过头就看见了郭品骥笑得坏坏的右眼。修依然是没什么表情,但他的手一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他这种反应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剧烈了,木梨子直接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盯着修冷峻的侧脸,生怕他一出手就把郭品骥打废了,事情可真的大条了。   还没等木梨子做好准备,她就听到了郭品骥欠抽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你认识她们啊?”   接着就是修降到冰点的声音:   “跟你没关系。你在这儿干什么?”   木梨子先是一个头两个大,紧接着就是一阵不寒而栗,这俩人明显是认识啊。而郭品骥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木梨子彻底无力了:   “喂,我是你经理啊,下属有这样跟经理说话的吗?小心我扣你小子奖金啊!”   木梨子这下彻底弄明白了,在茶餐厅里,郭品骥所说的“赞助了某个队,现在是那个队的经理”指的是哪个队了。   搞了半天,这家伙就是安和修两个人的顶头上司啊。    第十节 你来干什么? 更新时间2013-5-21 13:09:04 字数:2196  第二天,当江瓷、龙炽和木梨子还有修到了木梨子的别墅集合一刻钟后,安才姗姗来迟,让众人的脸全部黑线的是,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嬉皮笑脸的郭品骥。   安进来后,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厨房,大家都听见了她拧开煤气灶烧水、开冰箱,还有搅拌鸡蛋的声音。郭品骥也不认生,一屁股就坐在了木梨子的旁边,笑眯眯地冲木梨子他们说了声“嗨”,转头对着厨房那边喊:   “小安啊,面煮的硬一点儿,我不喜欢太软的,还有多放点儿鸡蛋。”   “小安,我葱蒜都不介意的,你随便放啊。”   “还有啊小安,我要多一点汤。”   在他第四次叫“小安”并且毫不客气地拿茶几上本来给安用的杯子喝水时,江瓷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杯子抢回来,阴着脸问:   “你来干什么?”   郭品骥大大咧咧地回答:   “我被警察问了一夜,他们也问不出来什么,因为我是良民嘛。然后我觉得我回家的话肯定要挨骂,就打电话叫小安来接我了。”   再次听到“小安”这个称呼,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阵恶寒,继而纷纷把目光投向修,修没看郭品骥,视线投在墙角的一盆植株上,但脸色极差,木梨子感觉那棵植物都快被他瞪出一层霜来了。   江瓷继续逼问:   “你跟到我们这儿干什么?”   “我饿了呀。”   “……饿了去饭馆!”   “我没带钱呀。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没拿我的钱包。”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没钱你可以去大街上讨。安又不是你家佣人!”   “会做饭是相亲女性必备的技能吧,我只是想考核一下,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更方便啊。”   “……”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大家这下都不敢像刚才那样正大光明地看修了,看都不用看都能感觉四周的空气的温度连掉了N度。   安从厨房端了一碗面出来,郭品骥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吃,看他吃饭的样子,确实是饿坏了。   安从桌子上拿了块饼干默默地吃起来,大家一时没话可讲。她吃完两块饼干,想去拿自己的杯子喝口水,结果修一把把那个杯子抢过来,把杯子里剩的水倒了个干干净净,他不顾安不解的眼神,去饮水机那儿给她倒了杯温水。   安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修没说话,而郭品骥从面碗里抬起头,看了看修,贱兮兮地笑了:   “我也要。给我倒一杯。”   修眯了眯眼睛,一把把他抱着的面碗抢过来,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满满一碗滚烫的开水,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砸,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下。   郭品骥看看面碗,放弃了动筷子的打算,他把筷子往茶几上一丢,却没什么离开的打算,眼珠子若有若无地往简遇安胸前飘,那种欠揍的样子,看得夏绵都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按进面碗里好好消消毒。   终于,木梨子开口了,她问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具尸体……”   安侧眼看了看郭品骥,郭品骥满不在乎地接过话茬,替简遇安回答说:   “是我前前女友。”   木梨子的嘴角一抽,江瓷的脸色更难看了:   “哦?你的意思是,她为了报复你另寻新欢,特意挑了个你相亲的日子,自杀在了你常去的宾馆的浴缸里?”   让江瓷和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郭品骥竟无奈地点了点头,简遇安也说话了:   “还真的是。”   为了解决大家的疑惑,安补充说:   “那个死者叫方窈,是他的前女友,是那家帝狮酒店的服务生。警方调查后发现她经常缠着郭品骥要求复合,闹过很多次自杀,然而都没成功。”   江瓷觉得脑子有点跟不上事态发展的节奏了,她思考了会儿,问:   “也就是说,她这次算是自杀成功了?”   安点了点头,继续说:   “方窈作为宾馆的服务员兼……郭品骥的前女友,是有那间房间的钥匙的,包括浴室的备用钥匙,她也有。郭品骥说,他习惯在洗澡的时候把浴室里的加湿器打开,警方检验到浴室的空气里,含有催眠物质,仔细检查后发现是加湿器里加了催眠用的药物,初步推断是,方窈这个前女友打算报复郭品骥,把他迷晕后,用房间的备用钥匙进入浴室,在郭品骥身边自杀,以达到报复的目的。也有可能是她为了减弱自杀的痛苦,才用了催眠药物。她是割腕自杀,一刀划中动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现在已经初步认定她是自杀了。”   讲完这一串后,郭品骥严肃地点了点头,面部神情极为悲痛,伤心和无辜交织的样子,看得人想扇他的脸。   听完简遇安的讲述后,在场的人十分同情那个女人,虽然为情自杀,而且是为了这种男人丢掉自己性命实在太愚蠢太不划算,但郭品骥此类极品贱男,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简遇安此刻却没有任何想要责怪郭品骥的意思,她托着腮帮子,好像在费力回想些什么。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出来,但翻了两页后,又泄气地合上。   木梨子出于好奇问:   “安,怎么了?”   安沉吟了一下,问木梨子:   “梨子,警察调查的时候,给我看过方窈的照片,问我认不认识她,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你还能记得她的脸吗?”   木梨子摇了摇头,她当时只看到了方窈的身体,她的头泡在浴缸里,根本没看见面目。   倒是这时,shine歪歪脑袋,想起来了点儿什么。   她一直因为昨天没看到安去相亲的样子深深遗憾着,都有点没精打采,听到安和梨子的对话后,她学着安的样子按了按左眉骨,故弄玄虚道:   “我好像有点线索哟,要不要听呀~”   龙炽上去毫不客气地把shine的小卷毛揉得更乱:   “shine你别捣乱,你昨天都没去,你怎么知道方窈长什么样子啊?我都忘了……”   Shine嘟嘟嘴,躲开龙炽蹂躏自己头发的手,闪到江瓷身边,自信满满地说:   “哼,我就是知道。我们前几天看的那张报纸,那个刚刚出狱就被仇家一枪爆头的那个老大叔,不就是姓方么。”    第十一节 疑问与……新约会 更新时间2013-5-21 18:04:37 字数:2529  简遇安全身一激灵,立刻起身去放报纸的书房找那张报纸,木梨子和江瓷面面相觑,夏绵刚打算起身去帮把手,安就拿着一张报纸从书房走了出来,她把报纸快速翻到了时事新闻版,找到了那条报道,对着那个剃着劳改头的男人照片看了半天,又把报纸伸到郭品骥面前,对他说:   “你看看,和方窈像不像?”   郭品骥本来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接过报纸,草草瞟了两眼,就把报纸递还给了安:   “眉毛和鼻子有点像,脸盘子也像,但嘴和眼睛一点都不像。”   安拿回报纸,继续问郭品骥:   “你了解方窈多少?”   郭品骥咬着指甲开始琢磨:   “她母亲是烟草公司的,她父亲……哎呀不对,那个是喻真,让我想想哈……喜欢哥特的那个……瞧我这记性又弄混了,那个明明是小逆,哈哈,人太多了我也就记不得了,呃……”   越听下去,在座的女性越想拿管猎枪秒了他的头,这个家伙,东拉西扯了五六分钟,就是说不到重点上,张冠李戴不说,他嘴里连续蹦了四五个女孩儿的名字,竟然还没讲到方窈身上,江瓷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打断了郭品骥的回想:   “你够了你!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   郭品骥掐指一算,很快报出了数目:   “算上小安,今年已经谈过7个了。”   江瓷一听,彻底恼了,白眼一翻,嘴角轻蔑地往上一挑,开始发挥她毒舌的本领:   “七个?你这是在集邮么?你觉得集齐七颗珠子能召唤出神龙?还是你觉得把这七个女朋友种到地里,来年能长出一串葫芦娃?”   郭品骥却压根没把江瓷的挖苦当回事儿,还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把手一拍:   “好主意!我可以用大娃二娃什么的给我女朋友标个号嘛,省得像我去年似的,拿扑克牌记,最后还把方片六和红桃K搞混了。”   江瓷差点没呛死,她发觉这郭品骥的思路真的完全跟龙炽是一个波段的,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范围。   郭品骥收敛了玩笑的样子,扬着头想了想,又是一拍手,道:   “我想起来了!方窈她没父亲!”   大家却都用一种很不相信的鄙视眼光看着他,就连平日里说话很客气温文的木梨子都语带讥刺地问他:   “没记错吧?不是方块六和红桃K的父亲?”   这下郭品骥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绝对没记错,方窈是方块三。”   木梨子把脑袋扭到一边,完全不想去搭理他了。   安再度向他确认:   “她真的没有父亲?”   郭品骥又想想,语气又肯定了几分:   “真的没有,我确定。她以前从来都不提她父亲的事情,和我做的时候还让我装作她的父亲,让我喊她女儿,妞妞什么的……一看就是从小缺乏父爱嘛。”   江瓷赶快捂住shine的耳朵,狠狠地瞪着郭品骥说:   “说重点!我们不想知道这些细节!”   郭品骥双手向上伸了一下,表示投降,他接着说:   “……就是因为不想每次做的时候有罪恶感,我才跟她分的手,可她一直缠着我,我没办法啊,就躲了一段时间,期间听说她自杀了,但没死成,我也算是了解她的,她看上去很泼,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但要是真的自杀,我有点不相信,所以现在你跟我说她自杀死了,我都不大相信。”   讲到这里,郭品骥的神情有了点微妙的变化,眼睑下垂,竟有些伤感,但这种情绪根本没在他脸上停留超过十秒钟。十秒钟后,他一脸阳光灿烂地对安说:   “喂喂,我请你去喝咖啡吧?”   安明显还在想事情,被郭品骥这么一打断,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啊?”   郭品骥笑嘻嘻地重复了一遍:   “我请你去喝咖啡呀。我们的相亲还没有结束呢。”   安皱皱眉,嘴角还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不好意思,你不是说过吗?我们的关系不再深入了,这次我带你回来,是把你当做朋友,相亲的话,还是算了吧。”   郭品骥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他说:   “你还生气啊?我只是想跟你和你的朋友开个玩笑的。好吧我道歉,在你茶里加盐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你有头疼病么。”   木梨子不解地问:   “什么盐?”   安没有回答她。   当时从洗手间回来后,自己刚喝下一口茶,茶里呛人的咸味就让她咳得天昏地暗,而随之而来的头痛更是让她备受折磨,她早就想明白了,这肯定是郭品骥趁她不在搞的恶作剧。   之后,郭品骥不带她去医院,特意从龙炽他们身边经过,就是想跟他们开个玩笑,因为郭品骥知道木梨子她们是自己的朋友,她们刚才肯定听到了他说的“附近的宾馆”,要是又看到郭品骥抱着安往宾馆方向走,肯定会着急一把。这只是郭品骥出于恶趣味的恶作剧,虽然相当无耻,也没什么坏心眼。好歹他没有碰自己,那时候她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假如郭品骥真的想要做点什么,生米早就做成熟饭了。   在一起从警局出来时,郭品骥已经向她道了很多次歉了,她本来也不是多么生气,何况郭品骥说,他把她带到酒店的原因,一是想逗逗来跟踪观察的梨子他们,一是在那家宾馆里他常年租住,备有许多特效药,其中就有治疗头痛的药物,比到医院排队挂号要快得多。郭品骥这么一番解释后,她也就接受了他的道歉,结果他就得寸进尺地要求自己收留他,所以自己才会把他带到这里来。   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前几天,那个方姓的犯人被仇家射杀在监狱门口,昨天,同样姓方的方窈也自杀死去,这是巧合吗?   而且据郭品骥所说,方窈是缺乏父爱的女人,看她的年龄,不过二十岁刚出头,而被射杀的方某在十年前入狱,大约四十多岁,年龄也吻合。   这一系列的巧合,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人蓄意安排下的结果?   郭品骥此时还是不依不饶地邀请她:   “就当谢谢你请我吃这么好吃的面了,我是很久都没有吃过家常菜啦,这还不应该谢谢你?”   说实话,郭品骥这么招女人喜欢是有原因的,他相当会卖萌,都快把脸蹭到安的衣服上了,眼巴巴地盯着安,话里话外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安苦笑了一下,刚准备拒绝,修突然说了句:   “你去吧。”   大家都吓了一跳,修永远都是不说话则矣,一说话就是石破天惊,大家都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对修各种使眼色,这简直是要把女朋友往火坑里推,看来修是吃醋吃过头把脑袋都冲昏了。   相处了两年,彼此间的细微动作所表示的含义也都能揣度一二,大家都看得分明,修说完这句话,脸上的肌肉就不自然地动了两下。   但是简遇安的头脑基本还算清醒,她琢磨了一下,说:   “相亲的事情我们暂时搁到一边,不过我想我叔叔也不想我们的关系彻底搞僵,这样吧,明天我们几个人一起去,照实说,你的恶作剧确实害得我们不轻,明天就当是你给我们赔礼了。你觉得怎么样?”   郭品骥很爽快地点了头:   “没问题!”    第十二节 烈性爆破!(上) 更新时间2013-5-22 13:09:41 字数:3295  七个人在街上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郭品骥指定的咖啡馆。   这个咖啡馆的品牌算是中高端的了,但是地段实在太差,因此客人也是寥寥无几,但据郭品骥所说,这个咖啡馆就位于他倥城内的另一处房产附近,从那座酒店式公寓到这家咖啡馆,如果开车的话连五分钟都要不了。   郭品骥早就在预定的包厢里等候很长时间了,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从巨大的落地窗前回过头,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容。   他今天换了身Y-3白色休闲服,配上他遮住眼睛的刘海和他的笑容,从内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衣冠禽兽的味道。   八个人围着桌子坐好,面前都摆着一杯咖啡,只有郭品骥表情极其惬意地品咖啡,其他人都没有动口的意思。   刚才,一个穿着侍应生衣服的美丽女服务员进来了,问他们需要什么。那体态那语调,说好听点,叫做妖娆,说难听点,大家心里有数,而且她明显是和郭品骥很熟悉,那要人命的娇嗔听得大家全身发软,所以大家都认定,郭品骥常到这里来,绝对是心怀不轨,而这个服务员肯定也是郭品骥的备胎之一。   而且,在她点完单准备出去的时候,郭品骥叫住她,把她拉到身边,点了份这里最贵的点心,顺手把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塞在那女服务员的衣兜里,那女服务员娇媚地一笑,转身出去了。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感,让大家对面前香气四溢的咖啡简直是难以下咽。   但安的表情,和平常的她不大一样,她从进来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品骥的手看,好像在细细研究着什么。   夏绵率先发现这点,他推推坐在他身旁的木梨子,指给木梨子看,木梨子从安的视线聚焦的地方判断,她是在盯着郭品骥食指上的一枚银戒指看。   那枚银戒指,说实话,和他本人的气质不是很搭调,甚至显得廉价,别说钻石了,连丁点装饰也没有,说白了就是一个银色的环状体,不知道安为什么对这个戒指这么感兴趣。   不过看得多了,木梨子也隐隐觉得,这个戒指的材质,看起来有些古怪,也有些眼熟……   还没等木梨子想起来这种材质的戒指曾在哪里见过,安就先开了口:   “你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对于熟悉简遇安的大家来说,她说话的口气实在是唐突了些,而郭品骥却不在意,他把戴在手上的戒指转了两圈,说:   “这个啊,我的。那天跟你见面就没戴,男人戴着戒指总会给人种错觉,不是这男的结了婚或是结过婚,就是这男的太娘,很难办啊……”   安的脸色变了,她本来坐在离郭品骥最远的座位上,却越过桌子伸手一把抓住郭品骥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逼视着他,问:   “我的意思是,这戒指你是从哪儿来的?”   大家下意识把身子向后缩了缩,安的神情带着种淡淡的暴戾和掩饰不住的焦躁,这让大家惊愕的同时,又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郭品骥把自己的戒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表情疑惑地看着安:   “这戒指啊,捡的。跟你身上戴的……”   安下意识缩手回去挡住挂在自己胸口的戒指吊坠。   这个动作让木梨子心下顿时一片透亮:   怪不得看那个戒指的材质眼熟!   安平日里什么首饰也不戴,唯独戴着一个磁铁磨成的指环吊坠,上面雕着些简单的花纹,大家曾问过安这个吊坠的来历,安总说是在地摊上买来的。   但是被郭品骥这么一提醒,果然,安的戒指吊坠和郭品骥手上戴的戒指,看起来像是一对!   醒悟过来后,木梨子却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为什么这两个以前素不相识的人会有同一对的戒指?   郭品骥看看安的动作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了确定他的想法,他把自己的手靠近了安的胸口晃晃,那吊坠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从安的指缝漏出来,和郭品骥手上的戒指吸在了一起!   两人的戒指,都是磁铁材质的!   大家的脸色变得格外精彩,而郭品骥哈哈地乐出了声:   “……竟然是一对啊,太好了,这就是天意,我们肯定是上辈子的恋人,这辈子这对戒指就是我们的信物啊……”   他嘴里这么说着,竟然凑上来想要抱安,被江瓷按着脸一把推开,她拦在安的面前,替安分辩:   “这种戒指长得一样的多了去了,我在地摊上批发一百个都要不了一百块钱,到时候我给你一百个你命定的恋人,所以你给我离安远点。爱情不是奶嘴,你想挂嘴上就挂嘴上的。所以拜托,郭先生你能不能不要跟个动物似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发情期?”   郭品骥还想说什么,但包厢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嘭——   与爆炸声相伴的,是一声凄厉的女人惨叫!   镜子碎裂的声音,客人尖叫的声音混作一团。包厢内精致的吊灯被震得晃动不已,桌上的咖啡杯也被爆炸时产生的巨大响动晃得嗡嗡作响,杯子和碟子磕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修,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伸手扯住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简遇安的袖子,没想到简遇安反应更快,迅速转身推开包厢房门,四下环顾了一番。   爆炸的地点显而易见!   从洗手间半掩着的门缝里,正冒出滚滚的呛人浓烟!   咖啡馆里的客人不无惊恐地看着洗手间的方向,连店里的服务员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有一个胆大的跑到洗手间门口,刚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向后猛退一步,结果踩空了,跌倒在地,他的腿肚子哆嗦不停,用力地捂住嘴,但是一些呕吐物还是从他的手指缝里漏了出来。他爬到离洗手间六七米开外的地方,才放开手,大吐特吐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气味,混合着咖啡的香气,显得无比怪异。   安刚向洗手间跑出两步,手就被人扯住向后猛拖了一下。   她以为是修,但回头一看,却看见了郭品骥正在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去。   安坚定道:   “先放开,我就是去看看。”   郭品骥斜了她一眼,口气也不再吊儿郎当,而是带着种不容置辩的坚定: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这么随便就去看?”   咖啡馆的经理也听到动静,从楼上的办公室里冲下来,看到的就是一群客人呆立在原地,一个人伏在地上大吐特吐,而服务员的神色愈加惊恐与慌乱,互相用眼神示意对方到洗手间里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修从后面走上来,目不斜视地从安和郭品骥身边走过,咖啡馆的经理也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同样被郭品骥挡住。   安在郭品骥去拦咖啡馆经理的时候,趁机摆脱了他的控制,先于修跑到了洗手间门口,透过半掩着的门,里面的境况一目了然:   洗手间的玻璃已经被完全炸裂,破碎的镜片散落了一地,每一片镜片上都反射出绚烂的血光,一个女人正仰面倒在地上,脚朝着洗手台的方向,身上插着大量破碎的镜片。   她的面目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来了,只能从她的穿着和形体判断出她的性别。因为她的半个脑袋都被炸碎了,剩下的一半还勉强连在她血肉模糊的脖子上,还算完整的半张脸散发着一股皮肉烧焦后产生的臭味,还向上腾升着淡淡的青烟,原本洁净明亮的瓷砖地板上沾满了炸落一地的人体组织,一只眼球就躺在离洗手间的门一步之遥的地方。   看样子,她就是刚才那个给他们端咖啡,和郭品骥举止暧昧亲昵的女服务员。   安的脑海中还残存着那个美丽妖娆的女人的部分影像,几分钟前,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巧笑嫣然的漂亮姑娘,转眼就化成了一具倒在镜子碎片之中,支离破碎的焦尸。   从尸体的位置来看,她仰面朝上,脚朝着洗脸台所在的方向,她好像是在照镜子的时候被某种具有强烈破坏性的炸弹炸死的。   从破坏度来看,是C4吗?不会,这种火药应该是受军方管控的,而且,就空气中的硝烟味道来说,其成分更接近TNT的味道。   安曾经给一个在执行拆弹任务时壮烈牺牲的拆弹员烈士做过尸体美容,他就是失手被歹徒安装的TNT炸药炸死的,手脚都被炸成了几段,所以安对眼前的场景也是见怪不怪,尸体身上的伤痕状况,与那个拆弹员的非常符合。   从炸弹爆炸之后,咖啡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洗手间这里,如果是放置炸弹的凶手在爆炸后从正门出入洗手间,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简遇安随手扯过旁边一张咖啡桌上的白餐巾布,简单地绑在脚上,在众目睽睽下,她回头对咖啡馆经理说:   “我是尸体美容师,懂些医,让我看看她还有没有救。你控制一下咖啡馆里的人员,不要随便让人进出。立刻报警。”   经理如梦方醒,立刻嚷嚷着让服务员报警,让保安把咖啡馆的门锁上。   安完全不理睬外面慌乱的脚步和客人们窃窃的不安私语,她制止了想要跟进来的江瓷,说:   “暂时先别进来,在外面呆着,站远点。”   说完后,安进入了洗手间   江瓷听话地站住脚,但还是有点担心地盯着洗手间的门,修就守在门边,不时向里张望。   简遇安缓步,走近了那具焦黑的尸体。    第十三节 烈性爆破!(下) 更新时间2013-5-22 18:13:16 字数:3424  其实,那句“看看她有没有救”完全是骗人的,一个人被炸掉半边脑袋,还能有救吗?   不过安还是蹲下去,在她已经残缺不全的鼻子下探了探,那一线期盼奇迹的希冀也被粉碎了,她已是回天无力。   安半蹲在地上,双手合十,为她做了一个短暂的默哀。然后开始从下至上地检查她的尸身。   相比于她支离破碎的上体,她从胸部以下还算是完整的,裙子向上翻卷起,露出了洁白的大腿,还隐隐可见里面的底裤,左手臂被她压在身下,右手则瘫软在地面上,缺了四根手指,只有小拇指还顽强地连在手掌上,但也仅剩一点皮肉和筋络了。脸部状况则是惨不忍睹,在门外时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靠近后看,更加叫人心惊。   安走入了女厕所,一个一个推开隔间门查看,没有人呆在里面。   男厕所也是一样,每一个隔间,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人藏着的迹象。   男女厕所里通向外面的窗户大开,但是窗户的大小完全无法容纳一个人进出。   那么,凶手就是在洗手间里安装了炸弹吗?   一般来说,利用炸弹进行犯罪的人,都是无差别杀人的反社会罪犯。他们不会针对某个特殊的对象,所以很多炸弹都是安装在大型的购物市场这类人员密集的地方,炸弹在这里爆炸,造成的人员伤亡必定会惨重。   而这个犯人,却不大符合这个群体的特征,原理很简单,如果想造成大的伤亡,他完全可以使用更多的TNT,把整个咖啡馆都炸飞。此案的犯人只是用了一个小型的TNT炸弹,而且安放在人员流动并不频繁的厕所里。   难道是无差别杀人?犯人只是想杀掉一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吗?   不,绝不是……   她把目光投向女服务员的尸体,她的脸像是一条被炸糊了的咸鱼,尤其是下巴右侧的位置,筋骨尽碎,手也有严重的爆炸伤痕,而她胸部以下却是完好的……   炸弹是在她面部附近爆炸的!   这怎么可能?如果炸弹在她面部附近爆炸,那只能安装到洗手台的台面上,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对了,那时候,郭品骥好像送给了她什么东西……   安立刻把视线转移到地上,在碎裂的骨头、飞溅的血肉中,女服务员的脚底附近躺着一个烧得漆黑的盒子形状的东西,长方形,是郭品骥送给她的礼物盒无疑。   安有了个初步的猜想。   她拿起洗手台边上的一副尚未拆封的清洁橡胶手套,拆开戴好,再次蹲到女人身边,对女人轻轻说了声“抱歉”,随即把手伸到她身下,摸索了起来。   在小心的寻找中,她触到了女人被炸得只剩下一半肌肉的胳膊,她沿着胳膊向下摸去,烧得皮肉倒翻的小臂,鲜血淋淋的手腕,一直到残缺不全的手掌,她的手掌上,躺着一串小小的链状物。   安把那个链状物谨慎地取了出来,在沾满污血和碎肉的手套上,赫然是一串晶光璀璨的钻石项链!   她把钻石项链翻了个个,注意到在项链的顶端上,绑着一个小小的、不引人注目的铁丝圆圈。   安把那只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盒子拿在手里,还没细看,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儿就迎面扑来。   凭这股火药味,安可以断定,这个盒子绝对有问题。   她把盒子倒竖过来,想看看这个盒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却听见盒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像是玻璃弹珠撞到铁盒子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安觉得这个声响有些古怪,就又举起盒子前后左右晃动了几下。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安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莽撞。一股没来由的强烈恐惧突然在她心头爆炸开来……   快把盒子扔掉!   但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她的手就一轻。她抬头看时,盒子已经落在了不知何时闯进来的修的手上。   修的脸色铁青,一脚踹开了男洗手间的门,劈手把盒子丢了出去,盒子正好落在了一个积满了脏水的拖把池里。而在盒子出手的瞬间,修就把洗手间的门猛力摔上,返身直冲过来,一把搂住安,把安直接摁倒在地,他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安的身上……   嘭!!!!!!   比刚才更加恐怖的一声爆响从男洗手间里传出!   水花炸裂的巨响后,简遇安只感觉身下的地面都抖了起来,紧接着,在短短的一秒内,洗手间里的灯管齐齐爆裂,男洗手间的门被爆炸产生的气浪直接炸飞,哐地一声砸在了离安不到半米的墙面上,然后歪下来,直直地拍在修的背上!   安觉得修的身体往下一沉,自己的胸口也像猛地遭受了一击,呼吸的功能在这一刻似乎全部丧失了,一时间头晕目眩,等过了许久,修稍微抬起身子、朝男洗手间里看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空气的流通,以及空气中流动的浓浓的炸药味道。   她把脸偏到一边,咳嗽了两声,这才发现:   修的双手,一只手垫在她头下,胳膊环绕过来堵着她的一只耳朵,另一只手堵着她的另一只耳朵。   看样子危险已经解除了,修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刚才门板砸下来的那一击并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他看简遇安半坐在地上,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的样子,眯眯眼睛,伸出左手环在她的腰上,用一只胳膊就把她抱了起来,像抱小孩一样。   安眼神茫然地看向修,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揉在她头发里的一块玻璃碴捡出来,语气还是一如往常:   “你没事吧?”   安喘了口气,惊魂甫定,反问修:   “你没事吧?你怎么知道那个盒子……要爆炸的?”   修把眼睛眯了起来,揉揉耳朵,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有点暂时性失聪,别跟我说话了。没事就行。”   安的脚落在地上时,还有点发软,可她很快就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明白后,她全身都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不寒而栗感:   除了原先藏在项链盒里的炸弹,盒子里还藏着另一枚威力更大的炸弹!   这个机关很简单,也很狠毒:   珠宝店包装珠宝的时候,如项链一类的,都会把它镶嵌在一块包裹着天鹅绒的塑状物上,包装会显得更为精美。   第一枚炸弹是由TNT制造的,而引爆TNT,点火是不管用的,要使用到雷管。项链上的那个铁丝做的圆环就是关键。铁丝圆环上原来可能拴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就连接着用来引爆的雷管,当女服务员收到礼物,满心欢喜地到镜子前试戴时,她会把项链的链子从塑状物里扯出来,随着链子的扯动,连接着雷管的线同样受到牵引,炸弹爆炸,把服务员当场炸死,而连接雷管和铁丝圆环的线就被烧掉了。   这个设计,虽然简单,但其狠辣程度和成功率都非常之高。   而第二枚炸弹,相比之下则更加毒辣阴狠。   如果安没猜错的话,第二枚炸弹肯定是利用了某些特殊的技术,最有可能是热感装置。它安装在盒子的底部,当第一枚炸弹爆炸后,产生了大量的热量,第二枚炸弹所安装的热感装置发挥作用,爆炸装置随之启动,只要有人晃动盒子,炸弹就会爆炸,而且从破坏效果来看,第二枚炸弹的威力远远大于第一枚。   犯人的第二枚炸弹,恐怕是针对警察的!   如果女服务员被炸死,警察必定会介入调查,那么这个炸弹就会落到警察的手里,到时候,任何不谨慎的举动都会导致警方人员的伤亡……   那凶手真正想对付的,到底是警察,还是这个女服务员?   听到响动后,江瓷第一个冲到门口,看到修和安都平安无事,松了口气,而郭品骥则气急败坏地伸手就把简遇安拽了出去,指着简遇安的鼻子就骂:   “你脑子缺根筋啊,说了不让你进去你还进去?你要是跟我在一起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去见老简啊!!”   简遇安这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她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就是他,把炸弹亲手交给女服务员的,从他送给女服务员项链,到她去洗手间试戴,到爆炸发生,统共不过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这个盒子被调换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得而知。   看着安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郭品骥也丝毫不在意,他注意到,简遇安的胳膊上有一道玻璃划出的口子,更加气恼,抬手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暴栗,砸在安的脑袋上。   安终于吃痛地捂住额头,有点惊讶地看着郭品骥,她从来都没被人这样教训过。   江瓷眼疾手快,一把把安护在自己后面,她此时也是困惑和担忧并存,讲话的语气自然也十分不客气:   “你给我离安远一点,谁教训她都轮不到你!她刚刚才捡回一条命,你要是再动手动脚的别怪我一碎冰锥扎你个半身不遂!”   江瓷把郭品骥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后,转过身去安慰安:   “安,没事吧?”   得到安肯定的回答后,江瓷心才定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创口贴,给她的伤口贴好。因为龙炽打篮球经常会有些小伤,这些简单的医疗用品江瓷随身带着不少,也省得再去医院包扎了。   木梨子这时终于插上了话,问道:   “安,那人到底怎么了?我们离得太远,看不清。是咖啡厅里的服务员?还有救吗?”   安摇摇头,她把目光重新对准了郭品骥,补充道:   “脑袋炸开了,刚才去看的时候,瞳孔已经放大了,没救了。”   郭品骥的眉头蹙起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稍后,他的嘴突然张开,一脸震愕,语气中也多了些闪烁不定:   “不会是……”   安冷静地注视着她,慢慢说道:   “看衣服和身形,就是刚才那个你送她东西的女服务员。你这次,可是送出了一份大礼啊。”    第十四节 案情和……安的新计策 更新时间2013-5-23 12:47:23 字数:3499  警察到现场之后,迅速盘查人员,搜集证据,当得知简遇安曾进过现场,而且险些被凶手暗藏的另一颗炸弹所伤时,参与调查的警察也震怒了!   倘若她不进入现场,那么现在参与调查的警察就有可能面临着粉身碎骨的危险!   这起极度恶劣的爆炸案,引起了警方高层的重视,受害人惨烈的死亡,还有那杀机暗伏的第二颗炸弹,无疑是犯人对警方的挑战!   这个犯人实在是太猖狂了!   死者是咖啡馆的女服务员梅颜,24岁,无婚史,家里有个弟弟和一对父母。弟弟还在读高中,她因为违反了学校纪律和小男友在外租房,大学未毕业就被学校勒令退学。近两年来,父母亲相继失业,他们新找到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勉强只够夫妻两个维持温饱,弟弟的学习还不错,梅颜不想让弟弟失学,只能到处找兼职工作,一年之内,她就在倥城各处的酒吧、餐厅、游乐场、台球厅等地方打过数十份工。   据咖啡馆里和她熟悉的同事说,她从退学后,就和自己的小男友分了手,先后和多个有钱的男人都有过暧昧的关系。她一方面靠出卖自己的肉体养活家里,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女人,她也爱美,爱炫耀爱虚荣,傍上富裕的大款,她也可以打扮得光鲜亮丽,满足她的虚荣心。   但她心里也相当清楚,这种情感不会长久,也不可能牢固,她还是得有她自己的一份工作,既要体面,也要有稳定的工资。   一份就是咖啡馆女服务员,这份工作是由她的现任情人郭品骥提供给她的。她与郭品骥从半年前开始交往,到梅颜死去为止,两人的关系也一直没有解除。   另一份工作,则是一家珠宝店的柜台销售小姐。这个职位是她以前交往过的一个富商给她安排的工作,此富商是这家连锁珠宝店的拥有者,两个人在一年前就分手了,但这个富商还是很善良的,他让珠宝店的经理不要难为她,也不要辞退她,让她继续工作下去。经理看她虽然学历不高,但长得确实不错,能吸引客源,工作能力也不赖,就让她继续留下来了。   经法医鉴定,死者梅颜,死于爆炸引起的物理性脑损伤,属于当场死亡。技术人员分析了现场的残留物质后,发现第一枚炸弹确系由TNT制成,而且纯度很高,市面上很难买到这类TNT,有可能是从特殊渠道入手,或是自己提纯制作的。   警方撒下网,安排一些线人进黑市去探探风,看最近有没有人购买过此类炸药,如果有的话,就要搞到有关购买者的身份信息和样貌特征信息。   如果是凶手自己提纯制作的,那证明凶手具备一定的化工知识,且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应该是常年在化工生产与制造行业浸淫的人,也有可能是科班出身,深悉化工知识的人。   一方面,警方着手调查TNT的来源,另一方面,警察也开始调查死者梅颜的人际关系,排查与她关系非同寻常的人,以从中找到犯人的线索。   简遇安等一干在案发时,身在咖啡馆里的客人全部被警方传讯,轮番询问。   但是警方的调查刚刚起步,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对嫌疑人的锁定:   梅颜现在的交往对象,正是郭品骥。   和郭品骥一起前来的安等七人,都可以作证是郭品骥把项链盒亲手交给梅颜的,而和梅颜一起工作的服务员也证实,梅颜从郭品骥的包厢出来后,把盛咖啡的空托盘放在了柜台上,就拿着一个盒子进了洗手间,从始至终,那个盒子就没离开过梅颜的手!   而且,她目前正和郭品骥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两个人的关系持续了大概有两个月左右。郭品骥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如果他因为喜新厌旧,为了摆脱梅颜的纠缠,会不会选择杀人呢?   先不去假设杀人动机,单说那装着炸弹的盒子是从郭品骥这里送出去的,郭品骥就脱不了嫌疑。   郭品骥立刻被当做第一嫌疑人管控起来展开审讯调查,但从知道死去的人是梅颜后,他就一言不发,抱着头坐在凳子上,无论警察声色俱厉还是好言相劝,他都像是抱定了不开口的想法一样,双眼呆滞地直视下30度的地面,无视任何问话。   而警方对简遇安他们这些现场的目击者经过长达36小时的严厉审讯后,终于同意让他们先回家,但要求他们必须对此事严格保密,不准对媒体外泄,也不准离开本市,要随时准备接受传讯,尤其是在当日和郭品骥见面的简遇安等七人,审讯他们的警察始终拿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们,那种看贼一样的锐利目光搞得他们谁都不舒服。   修早早地走了,他的右耳朵流了一点血,为了防止他受到爆炸声浪冲击后导致耳朵出现听力障碍,他被警察带到了医院进行检查。   等他们好不容易出来后,shine立刻抱怨道:   “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啊,我们跟他认识加起来还不到几个小时呢!”   江瓷冷静地补充说:   “算上昨天,再加上今天,我们一共说了两个小时零三分钟三十四秒的话,我昨天就是对那个警察那么说的。可惜他不信。”   木梨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被审讯的事情,反倒对江瓷的说法很感兴趣:   “怎么?江瓷?跟他在一起聊天你还计时吗?”   江瓷把一个小小的录音笔从口袋里掏出来打开,打开一个录音文件,里面立刻传出了郭品骥的声音:   “嗨……小安啊,面煮的硬一点……”   正是从郭品骥昨天到木梨子家的时候他所说的话!   江瓷一把关掉录音,说:   “录音文件显示,我们和这个贱人的对话长达两小时零三分钟三十四秒。”   Shine特惊奇地看着江瓷,问:   “江瓷姐,你录他的音干什么?收藏啊?”   江瓷立刻翻了一个白眼,无比鄙夷地说:   “我收藏他?还收藏他的声音?我看起来有那么重口味和变态么?我倒真心想拿把AK47秒了他那被上帝用海绵和皮鞋底当填充物的脑袋。这个人的出生绝对是上帝寂寞想看相声的时候创造的,要不然就是还没等给他装上脑子就把他当玩具给自家的狗磨牙玩儿了。要我收藏他的东西,除非我的脑袋萎缩成跟核桃仁那么大才有可能。我习惯录音啊,平常说什么都录下来就行了,尤其是和龙炽这家伙商量事情的时候,我不录下来,这白痴隔了半个小时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躺着也中枪的龙炽表示很无辜,而安听江瓷这么说,眼睛里闪出了些亮光:   “江瓷,昨天我们整个聊天过程你都录下来了吗?”   江瓷点点头。   安向江瓷伸出手来,说:   “能借我听听吗?”   江瓷二话不说,就把录音笔交给了安,她把录音笔放在手里,按开和郭品骥的对话录音,一边贴在耳边细听,一边按着快进键,好像在找哪一段内容,大家就都耐心地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安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把录音往后又倒了一次,附耳细听,嘴角慢慢挑起一丝妩媚的笑意。   大家知道,这是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时所发出的信号。   她把录音笔关掉,用录音笔在左眉骨上敲了敲,沉吟了一下,然后转身问大家:   “你们记不记得,郭品骥说他的家住在哪里?”   江瓷、龙炽、木梨子和夏绵表示完全没印象,而shine皱着眉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   “不是帝狮酒店么?”   安摇摇头,说:   “是他在倥城的另一个住所,今天发生爆炸事故的咖啡馆不就是在他住所附近吗?”   Shine这才一副想起来了的样子,可她仍不能理解安的意图,她试探着问:   “然后呢?安你问我们这个干吗?”   安环视众人一圈,没有回答shine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   “也就是说,警察问你们知不知道郭品骥地址的时候,你们不是表示不知道,就是说出了帝狮酒店这个地方?”   大家互相对视了一下,点点头,仍茫然不知简遇安这样问的原因,但木梨子从安的语气和神态中读取到了某种东西,她问:   “安,你不会是认为郭品骥不是凶手吧?”   安反问木梨子:   “我有什么理由认定他是凶手?”   木梨子语塞了一下,但马上反驳:   “安,你最好不要惹祸上身吧?我们都是亲眼看见郭品骥把项链盒交给……”   安打断了木梨子的话,她的语气很坚定:   “这项链盒在到达郭品骥手里前,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们并不确定,不是吗?”   木梨子虽然还是不大服气,但又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驳倒安,她说的的确是实情。   安垂下头,自言自语道:   “而且,他是我叔叔的朋友,不管怎么样,我能帮上就帮,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也无话可说。但现在一切还未有定论,我试着去套了警察的话……”   shine一听立即兴奋起来,连声问:   “安,你还会套警察的话?”   安摇摇头:   “准确地说不是我在套警察的话.警察问出的问题往往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比如,那个警察问我,知不知道那个项链盒是否有第三者接触过?我回答说不知道,但从警察的神情来看,项链盒上一定会有另一个人的指纹。我就是从这里知道一些线索的,就我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我还是有努力的空间……”   她的眼睛突然一转,淡淡的光芒从她眼里散发出来,她想到了某个主意,虽然有些冒险,但还是有赌一把的价值的。   安转过脸,对夏绵说:   对夏绵说:   “我有个计划,夏绵,帮我搞定。”   两小时后。   在一幢酒店式公寓前,一个白领丽人伫立在门口,她摘掉酒红色的墨镜,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卷发,向公寓十楼的一个窗口看了看,然后确定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对着玻璃旋转门露出一个得体而又灿烂的笑容,推动旋转门,走了进去。   她细细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出嗒嗒的有节奏的声响,一身职业套装加上酒红色的墨镜,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娴静而优雅的白领丽人,她对门口的保安一点头,礼貌道:   “请问物业处在哪里?” 第十五节 骗局 更新时间2013-5-23 17:41:52 字数:2369  物业处主任办公室,负责物业管理的马主任面露难色:   “这个……我们恐怕没有权限这样做。没有郭先生的允许,我们……”   他办公桌对面,就坐着那个白领丽人,她的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酒红色的墨镜被她放在了办公桌上,压在一叠文件上。   她不紧不慢地伸手,把下面压着的文件取出一张,说:   “这是郭先生委托我们的,我们也是经过了郭先生的允许,您如果不同意,我们也会很难办。”   她手里的,是郭品骥的身份证复印件。   她索性把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多余的文件全部推到马主任面前,说:   “郭先生购买了一批珠宝,和我们保险公司签订了合同条款,而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珠宝意外丢失了。而郭先生正在忙着处理善后事宜,没时间前来,公司就委托我来协同处理这一意外事件。我马上要见你的上级,和他交涉具体处理的办法。”   马主任是刚刚上任,他不希望在自己刚接任主任没多久,就把这件性质恶劣的事捅到上层部门去:住户的贵重物品在楼里丢失,假如让上级知道了,对他的升迁和涨薪都会是沉重的打击,连他是否还能保全自己的职位都难说。可他对于对付这种保险公司的人员完全不知从何下手,一听就有些发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他申辩道:   “我们的保全工作做得很妥当,绝不会有漏洞。而且,我们不清楚郭先生什么时候订了一批珠宝,他只在出国前,委托我们的收发室人员,如果有珠宝店的人把他订好的一个珠宝盒送过来,就让收发室人员把它锁到郭先生门口的私人信箱里。”   白领丽人捏着下巴,思忖了一下,然后轻轻颔首,交叉双臂,眼里有了笑意:   “您是说,只有您手下的收发室人员,接触到了郭先生所订的珠宝?其他人都无从接触到?”   马主任张口结舌,只得擦着汗珠苍白地反驳:   “呃……不是,绝不是!我可以保证!”   但白领丽人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U盘,放到桌子上,说:   “那这样吧,看样子你也很难办,我也不难为你了,我们选择一个折中的办法。我现在先不与你上级联系,但我需要立刻调取这栋大楼里的监控录像,以确定郭先生的珠宝确系在此处失窃,我们才可以根据当初的合同对郭先生进行赔偿。至于你是否上报上级,就不是我的职责所在范围了,你可以自行与郭先生协调。”   马主任一听,如获大赦,忙点头应允,并打电话联系监控室人员,让他赶快带这个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去调取录像。   白领丽人很礼貌地和马主任道了别,跟着监控室的人员,前往监控室。   她高跟鞋嗒嗒的响声远去了很久,马主任才从刚才紧张的情绪中脱身,他连灌了自己两口茶,才平稳下来。   刚才,那个女人语气谦和恭谨,但言语间却是字字紧逼,简直让他无从招架,马主任不敢想象,要是所有的保险工作者都是这样,以后自己的工作就得麻烦不断了。   正心烦意乱之际,他想起来,最好马上和郭品骥取得联系,商量一下,能不能私下解决,物业可以私下赔给他一笔钱,条件就是不能捅到上级部门去。   可他连着打了三个电话,电话都是无人接听,马主任正心里焦躁,拨过去的第四个电话突然嘟地响了一声,电话有人接听了。   马主任马上堆起一脸谄媚的笑,问道:   “是郭先生吗?我是物业的小马呀……”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之内,他的脸色由谄媚,转向惊讶,然后转为茫然,比刚才还要硕大的汗珠颗颗砸下来,木木地答了好几个“是”之后,马主任挂了电话。   他跌坐在了老板椅上,他现在的头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接电话的是警察,他说……郭先生被捕了?而且警察正往这里来?已经快要到门口了?   他的视线毫无目的地左右转了转,眼珠很快锁定在了面前的一叠文件上。   刚才那个保险人员忘记了拿走文件?   也许是复印件吧,她把文件留在这里,是要给自己留一个备份?   另一边,白领丽人踏着高跟鞋走出了酒店式公寓的旋转门,她戴着墨镜,看向自己在进来之前就锁定好的一个监控死角,那里仍然没有人。   她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眼睛也不看屏幕,哔哔啵啵地按了几个号码,就把电话放在了耳边,边等着电话接通,边向死角处走去。   她站在死角处,再次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一把把外面的套装拉链拉下来,露出里面的运动小背心,她把套装完全褪下来后,那边人才接通电话。   还没等人说话,“白领丽人”就大呼小叫起来:   “小安,我搞定啦!”   电话那边,安悠然的声音传来:   “小心掩护。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赶到你们那里去,别被他们盯上。”   “白领丽人”抬眼,看向小区的入口处,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她口气极其轻松地对安说:   “要不要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安在那边笑了,她说:   “假如你换好衣服了,打个招呼也无所谓啊。”   “白领丽人”应了一声,挂掉电话,她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就算是刚才和她面对面过的马主任,如果现在和她正面碰上,也不敢确定,这就是刚才那个处事干练的保险公司的美女办事员了。   她把刚才随身携带的精致的手包塞到一个橘黄色的学生双肩包里,高跟鞋和换下来的套装、摘下来的假发也全部塞好,检查一遍后,她把书包拉链拉好,有点二地原地蹦跳了两下,从监控死角处钻了出来。   她从警车边直接走了过去,警车的后视镜里映出她的面容:   鹅黄色的小衬衫,及膝的A字裙,露出一截光滑圆润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小巧的薄荷绿色凉鞋,背着双肩包,绑好的马尾辫在耳边一扫一扫,俨然是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她很满意自己的这副装扮,向小区门口跑去。   而她却不知道,她在无意中,惹下了多大的祸。   监控室的电脑屏幕上映出了马主任冷汗纵横的脸,和前来调查的警察难看的脸色:   所有的监控数据全被洗掉了!系统也产生了故障,完全被破坏!   马主任不停地用手里的餐巾纸擦着汗,其实早已于事无补,餐巾纸已经湿得能捏出水来了,他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礼貌但处处针锋相对的白领丽人……   难道是她?   她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十六节 推理,博弈! 更新时间2013-5-24 12:59:37 字数:2389  安的手里躺着一只精美的U盘,正是“白领丽人”从物业监控室里搞来的第一手资料,而那个“白领丽人”现在就坐在木梨子家的沙发上,一脸邀功一样的得意神色。   屋里还有夏绵和龙炽,修还在医院观察,江瓷代安去给他送饭去了,木梨子呆在楼上忙自己的事。   而在屋里坐着的人中,唯一搞不清楚安的想法的只剩下龙炽了,他呆头呆脑地发问:   “安,你干嘛让格格去偷监控录像啊。”   “白领丽人”抬手就照龙炽的头上来了一下,她优雅地甩着被龙炽的头盖骨砸得生疼的手,慢条斯理道:   “这可不叫‘偷’,是那个主任心甘情愿给我的。”   龙炽摸着脑袋,还是一脸迷惑,他把脸转向简遇安,他还是想听安把整个计划的设计原理跟他讲个透彻。   安把U盘握在手心,耐心地给龙炽解释道:   “我们在做笔录的时候,只向警察透露了我们所知的部分,即郭品骥常常住在帝狮酒店里。但是,你还记得吗,就在昨天,郭品骥才因为他的前女友方窈自杀接受了警方的调查,他就算神经再粗,也不会选择去帝狮酒店里住了,而且,他提到过,那家咖啡馆离他在倥城的另一处房产很近,这意味着,他在昨晚,是留宿在他所提到的那处房产里的。”   龙炽似懂非懂地点头,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包装纸,递给龙炽。   龙炽把包装纸接过来,发现那好像是项链盒的外包装袋,袋子的左下角印着店名,是倥城的一家珠宝店。   安继续侃侃而谈:   “这张包装纸,是我让shine在警察到达咖啡店前,从郭品骥口袋里偷偷摸出来的。”   “……我叔叔说过,郭品骥到国外玩儿,呆了一个多月,两天前才回到国内,不管他出国是去做什么了,姑且认为,他确实出了境吧。我在洗手间里看到了那款项链,它是在一个多月前国外才上市的新款,但首饰盒子上还有一个中文的商店标志,可以确定是在国内经销的珠宝首饰,那么,他必定是在出国前,到某家珠宝店订下这款首饰,当时他没有拿到,因为国内的珠宝市场还暂时没有这一款,应该是在他出国之后,珠宝店从国外进货,然后,或是等着郭品骥来取,或是送到他指定的地方。”   “等他来取?不可能,因为从包装袋上来看,褶皱处已经积了灰,明显是在某个地方闲置了一段时间,如果郭品骥是亲自到珠宝店去取的,珠宝店难道会用积灰的包装袋包装珠宝?这只能说明,珠宝店在进货后,把项链送到了郭品骥指定的地点存放了起来。”   “那么,他会指定哪里作为送货地点呢?显然,他是想把这个礼物亲手送给服务员梅颜,那他一定会让珠宝店的员工把东西送到自己的住所里。他在倥城有两处住所,一处是酒店,一处是公寓,就安全性来讲,他必定会让珠宝店员工把项链送到公寓里,让公寓物业代为保管。”   “而项链在到货后,珠宝店的工作人员会把项链送到公寓物业处去。而项链在公寓物业保管期间,是最容易动手掉包的时机,所以,我让格格装扮成保险公司员工,试着去套话,并把监控资料弄到手。还好那个主任比较好对付,格格很轻松就过关了。”   卓格格,就是那个“白领丽人”。这个女孩有股天生的冒险精神,敢玩会玩,而且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这个任务交给她完成是再好不过了。   安不能安排江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执行这个任务,他们在警方那里已经备下了案,如果警察把他们的照片给马主任辨认,就算装扮得当,马主任也很容易能判断出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扮成保险人员去骗保险资料。那样的话,他们势必会被牵入更大的风波中,所以安才选择了和本案毫无关系的卓格格,去完成这件事。   而卓格格之所以和他们认识,而且听从他们的调遣,原因就是,她是夏绵的女朋友。   当时,他们的时间非常紧张,郭品骥受到了重大刺激,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警方的任何问话,而警察必定会根据他的资料,去查找他在倥城内的住所,同时派出人手,调查帝狮酒店,这是安他们无意中提供的错误线索,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警方的调查速度,而就抓着这个空档,安迅速让夏绵安排卓格格来见自己。   在等候卓格格前来的时间里,安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一份仿冒的保险合同文件,而郭品骥的身份复印件,则是叔叔简白在安和郭品骥相亲之前,从郭品骥那里搞来的,只是为了让安去相亲的时候更放心一点。它被安当做了保险文件的一部分,这样看起来,一份看上去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表演道具就准备完毕。   接下来,安拟好了一整套应付物业人员的说辞,教给了格格,然后给她穿戴整齐,并给她准备了另一套换用的行头,让她立刻前往郭品骥所住的酒店式公寓执行计划。   而从执行效果看来,十分完美。   龙炽恍然大悟,夸安厉害,安冲龙炽笑笑,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后,龙炽特别兴奋地对安比了个“OK”的手势,兴冲冲地出门去了,临走前还转过身来,自信地对安说:   “放心吧,队长,我跟小瓷肯定完成任务!”   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夏绵想去问安又安排龙炽去做什么事了,却看见卓格格隔着桌子,对自己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好像是急于得到表扬的小孩子一样。   夏绵宠溺地对她笑了笑,脸上担心的神色却始终没有褪去,他没忍住,还是对安讲出了自己的担心:   “但是,这样的话,格格就会被照进监控里面吧?她离开的时候,虽然是找了死角换衣服,可监控会显示,她穿着白领套装进了死角,然后又穿着学生服出来……”   卓格格看样子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不免有点小紧张,把目光投向安,安却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把U盘递给了夏绵,说:   “把U盘里面的视频文件导出来吧。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夏绵犹犹豫豫地把U盘的插口对准了USB连接处,而安在这时候,淡定地补了一句:   “绵绵,插进去的时候,记得把杀毒软件打开,有几个杀毒软件就打开几个,不然你电脑里的东西该被洗掉了。系统也得重装,很麻烦的。”   夏绵和卓格格在听到安的话后,脸色变得无比精彩。   为了不让换装后的卓格格被监控拍到,安竟然在给卓格格的U盘里加了木马病毒!   这样的事情,也就只有安这种胆量才能够干出来了。    第十七节 监控诡事 更新时间2013-5-24 17:58:57 字数:2137  安戴着耳机,在笔记本电脑上把长达一个月的视频从头开始看。她专注的样子,让夏绵和卓格格都不好意思去打扰她,过了一个小时后,夏绵悄悄起身对卓格格招手,示意卓格格跟他一块走,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木梨子就在楼上书房里读书,期间下来倒水喝,发现安还是保持着她上次下来时所看到的那个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不过表情有些变了,神色有些疑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木梨子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想凑上去看看,但想想,又作了罢。   她虽然对万事好奇,但是她有着自己的理智,她一点都不想关注郭品骥这个案子。   因为她总觉得,郭品骥和那个跟踪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安还说过,一个多月前,郭品骥出了国,现在是七月份了,但如果倒推的话,和她在苏黎世遇上跟踪狂的时间也基本吻合。   她甚至希望郭品骥就是那个凶手,虽然搞不清楚他杀害梅颜的动机,但如果他就是那个跟踪狂的话,他杀人还需要什么动机吗?   但是,木梨子从上楼后,就再也看不进手里的书了,她的脑中总是浮现出安带有疑惑的脸,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对这件事很好奇,但她在竭力克制碰触这件事情。她不想再跟危险的人物打交道。   她在楼上呆了一个小时多,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终于呆不下去了。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自己只是下去做点夜宵吃,顺便听听安对这个案子到底是什么想法。   而等木梨子来到楼下时,她发现,笔记本电脑已经被安关好放在了客厅茶几上,安却不见人影。木梨子转了一圈,在厨房里发现了正在煮挂面的安。   她正握着汤勺,盛出一勺泛出乳白色泽的面汤,喝了一口试试味道。汤有点烫,她被烫得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才转过身来,对木梨子说:   “下来吃夜宵吗?”   木梨子本来不饿,被这香气一撩拨,也有点馋了,安盛出两碗,端到餐厅里,两个人面对面开始吃夜宵,一时无话。   木梨子绞尽脑汁寻找着一个可以开口的契机,面上却丝毫不露。她抓住安伸手去拿调羹的时机,装作无意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漫不经心地开口问:   “安,监控看得怎么样了?”   简遇安一听她这话,就笑了起来,眉眼弯了起来,木梨子被她的笑弄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问安为什么笑,安就说话了:   “天,你终于问出口了,我都替你着急。”   木梨子被呛了一下,她只能无奈地承认,安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太深了。   安拿着调羹喝了几勺汤,一碗面吃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对木梨子说:   “想知道的话,陪我去医院看修吧。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还在医院观察呢,没吃晚饭。路上我跟你说。”   木梨子索性也不在她面前装神秘了,直接把内心所想和盘托出:   “你还是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看样子,你现在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了。”   安却没有直接回答木梨子的问题,问道:   “梨子,你有多少现金?”   “现在吗?”   “嗯。”   “要多少?”   “大概……”   简遇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比划着说:   “差不多能赔得起一套损坏了的监控设备,一个高层酒店式公寓配备的规格。”   木梨子听了,打量了一下简遇安,说:   “怎么,你还打算跟那个物业公司自报家门说是你搞坏了他们的监控?再说了,那笔钱不是小数目。”   “你现在能拿得出来吗?”   木梨子耸耸肩膀,上了楼,过了两分钟,她拿了一张卡,交给安,说:   “里面有六万,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大数额了。如果你要多的,我让我爸爸打给你。”   安接过来,有点抱歉地说:   “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只能拿出四万来,不过加上这些差不多就够了。这些钱就当是我借你的,等郭品骥出来,就让他还给你,你可以自己定利息,一天一分利他估计也不会说什么的。”   木梨子无意识地“哦”了一声,等到安转过身去抱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安刚才说了些什么。   “你是说……郭品骥他……”   安抱着笔记本电脑转过脸来,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注视着电脑屏幕,有点红血丝,但这也挡不住她眼底里闪烁着的淡淡光芒。她唇角带着笑意,说:   “没错。只要把这段监控寄给警方,就完全可以证明郭品骥的清白。”   安开着木梨子家的奔驰车,载着梨子开往修所在的医院,梨子坐在后座上,膝盖上放着电脑,手边是安的笔记本,安指定要她看的监控段落,具体日期具体时间都事无巨细地抄写在了上面。   木梨子比照着笔记本上的时间,把监控的进度条拖到了指定的时间段。   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一段录像,时间显示是六月二十号。   下午三点十分,大楼的进出人员很稀少,只有一些住户和清洁人员进入了公寓,还没有人出来。   这样单调的画面,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木梨子的眼睛就陡然睁大!   一个身穿白色夹裙的女人在监控里一闪而过,进了大门。   木梨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身影,她估计是自己看花眼了,立刻把录像倒了回去,在女人出现的瞬间,她立即按下暂停,她才确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并非幻觉。   梅颜?   梅颜居然进了郭品骥所居住的那幢大楼?!   而且从监控上来看,她的手里正拿着一个项链盒子!   那个让她横尸当场的盒炸弹潘多拉魔盒!   木梨子原本平静的思路被梅颜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她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前两天,郭品骥的前女友方窈才刚刚自杀在郭品骥身边,而一个月前,梅颜就拿着在一个月后把自己炸死的炸弹项链盒,进入了郭品骥的公寓……   难道,梅颜和方窈一样,也是自杀?    第十八节 亡灵的诅咒 更新时间2013-5-25 14:12:10 字数:2378  木梨子手一抖,监控画面被彻底定格下来。   那确实是一个镶钻的尖鞋尖,单看式样是女鞋,漆皮的材质,鲜红的色泽宛如鲜血。   木梨子悄悄地咽了下口水,按下了播放键。   监控中,那脚尖顿了一下,迈入了监控,那是个穿着白色夹裙的女人,她出现在了那个物业管理员的身后,看似在不经意中,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她的动作做得很隐蔽,但从木梨子这个角度看的话,她绝对是有意识地撞上去的。   管理员正在专心致志地开锁,被这么撞了一下,也没站稳,手松了,信箱的锁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女人忙弯下腰去,在管理员之前把信箱的锁捡起来递回了他手里,虽然在监控里看不见她的脸,不过从动作来看,她不停地弯腰,可以知道她在一个劲儿地道歉。   管理员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女人就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了监控中。   到这里,简遇安指定的第二段监控也结束了。   木梨子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迫不及待地点开了第三个监控。   第三个监控非常短,只有半分钟,时间仍是六月二十号,下午三点四十七分,距第二段监控仅有两分钟的间隔。   监控显示的画面是大楼的逃生楼梯,穿白色夹裙的女人在监控中再度出现,她慢慢地踩着楼梯下楼,半分钟之内,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第四段视频同样是在六月二十号,下午四点整,还是郭品骥家门口的监控,还是那个白夹裙女人,她站在郭品骥家的信箱前,左右看看无人,从手心里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把钥匙,插进信箱的锁眼里。   锁竟然被她打开了!   然后她从裙底里摸出了一个和那个珠宝包装袋一模一样的袋子,把原先的那个从信箱里取出来,换上了她手中的袋子。   做完这一切后,她左右看看,再次确定没有人发现她的举动,把锁再次锁了上去,转身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第五个视频,是在五点钟左右的时候,梅颜从公寓里钻了出来,这下她的面目被照得清清楚楚,确定是她无疑。   看到这里,木梨子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看来,正如安所说的那样,只要看了这段监控,就能证明郭品骥的清白。这样说的话,案子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梅颜真的是自杀,她出于某种目的,要把自己的死和郭品骥扯上关系。她故意和物业管理处的管理人员相撞,让信箱上的锁落到地上,她在捡起锁的时候,把早就藏在手心里的、和这把锁一模一样的锁还给了管理员。而后,她假意离开,趁管理员走后,再次回到信箱前,打开了被她自己掉包的锁,然后把真的项链盒替换成了装着炸弹的盒子,在这之后,她再把原先的那把信箱锁换上去,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么说的话,又觉得哪里不大对。   首先,梅颜为什么会知道郭品骥买了首饰?她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   其次,梅颜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为什么还在楼里逗留了那么长时间?   最后,她刻意栽赃郭品骥的动机是什么?   安打着方向盘,转过一个路口,她转头问木梨子:   “看到哪里了?”   木梨子正在出神,听到安的问话,不自觉“啊”了一声,安从后视镜里看到木梨子的表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很惊讶,是不是?”   木梨子也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安的表情,她看起来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每次她要耍什么小伎俩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狡黠的表情。   木梨子看到她这副样子,气就泄了一半,她知道,自己的结论和安的结论,很可能是背道而驰的。   木梨子索性把笔记本电脑一把合上放到一边,双手抱头,对安说:   “能力有限。愿闻其详。”   简遇安伸手换了个档,轻松地应答道:   “你能力有限?别自谦了,你现阶段得出的结论是,梅颜是自杀,但是有些疑问不能解决是吗?”   木梨子彻底没脾气了,她的心思似乎始终逃不过安的眼睛。   看木梨子不做声,安清楚,自己猜中了她的想法,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很不爽自己这么直接就戳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她补充说:   “先开诚布公地讲,我得出的结论确实和你不同,但是,我知道的也仅仅比你多一点而已。”   木梨子继续沉默,但她的姿势已经换了,她托着腮,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安略略舒了一口气,在脑中再次排列了一下事件的起因发展高潮结果,开始了她的推理:   “我得声明,我做出的一切判断,都和具体采证什么的无关,我对事件涉及人物的身世背景也仅停留在猜测的阶段。所以这些判断,与其说是定论,不如说是对最可能的结果的汇总。”   “从哪里说起呢?嗯……”   “先说最可能的结果吧。可能会有点让人惊讶。梅颜,是他杀,但不是被人杀害的。”   安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魅惑,语气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她是被亡灵的诅咒杀害的。”   “亡灵的……诅咒?”   木梨子听安这么说,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但安的语气太过坚定,让她不得不产生了点儿怀疑,同时隐隐感到背后生寒。   安的声音仍在继续,不过带了点儿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个是专门吓人用的说法,要说得准确点儿的话,梅颜是被已经死去的人设下的陷阱所杀害的。”   木梨子反复咀嚼着安的这句话,一个人名突然掠过她的脑海,她脱口喊出了那个名字,同时后背冒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方窈!”   简遇安顿了一下,点头说:   “没错,就是方窈。”   木梨子迅速把刚才在监控中看到的影像整理了一遍,确实,由于角度问题,在郭品骥门口的摄像头里,女人的脸在死角,看不清楚,但是在进入公寓和出公寓的时候,监控里确实是梅颜的脸没错。   然而,这里好像有哪点不对头。   安从肯定了木梨子的判断后,就一直没再出声,她好像在等木梨子根据这个提示做出判断。   木梨子在冥思苦想中,突然抓住了一丝灵感:   确实不对头!   监控一共有五段,其中的三段,在郭品骥门口的监控和逃生楼梯中出现的女人,都没被摄像头照到面部,而在进入公寓,尤其是出公寓的时候,梅颜的脸却被照得一清二楚!   虽然从外表和身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她们中的一个,明显对摄像头的位置很熟悉,她了解监控的位置,所以才能避开监控,不露出自己的脸。   而另外一个,却表现得对监控的位置一无所知!   这的确是两个人!    第十九节 解惑 更新时间2013-5-25 18:21:36 字数:3439  对公寓里的监控探头熟悉的人,就是想要让监控照到自己在郭品骥家的信箱前动手脚的样子,好让看到监控的人误以为她是梅颜,进而让人判断梅颜是自杀!   那梅颜为什么会到郭品骥所在的公寓中来?   对了,梅颜似乎兼职了珠宝店的员工……   难道……   郭品骥订项链的那家珠宝店,恰好就是梅颜工作的那家?   梅颜去郭品骥所在的公寓,其实就是作为珠宝店员工,去给郭品骥送订好的项链吗?   那么,郭品骥知道这件事吗?看样子不像啊,他把项链送给梅颜的时候,还刻意点了店里最贵的点心,神神秘秘的,明显是想讨好她,给梅颜一个惊喜啊。   不论如何,假如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梅颜肯定是知道郭品骥要给她送礼物这件事的。她为什么假装不知道,收到礼物的时候还表现得很开心呢?   而且,就算以上假设全部成立,她又为什么会在楼里呆那么长时间呢?   方窈又是为什么会扯到这个案子中来的?   ……   木梨子复杂的表情全部落在了简遇安的眼里,她开始认真地给木梨子梳理整个案子的脉络:   “梨子,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有点混乱了,我们来做个梳理。你不妨把你现在所知的信息全部打乱,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一下,就会清楚得多。”   “一个月前,郭品骥到一家珠宝店去,想订一款项链送给自己的情人梅颜。但是很不巧,店里没有现成的货物,而他又马上要出国,没时间来拿货。于是,他吩咐店员,如果进货了,就把东西包装好,让店员送到他所住的酒店式公寓去。”   “恰好,郭品骥的现女友之一,梅颜,也在这家珠宝店工作。郭品骥或许不知道她是在这家珠宝店工作,因为这份工作是梅颜的前男友给她介绍的。如果我是梅颜的话,我就不会向郭品骥透露这件事,因为,第一,我怕郭品骥因为这件事而吃醋,从而失去一个赚外快的机会,第二,我并不是那么爱郭品骥。”   “为什么我不爱郭品骥呢?”   安喃喃自语着,她的表情开始变化,轻佻妖娆,好像她本人就是梅颜,她一个人在深夜自说自话,吐露着自己内心的邪恶与真实:   “我干嘛要忠于一个男人呢?我之前就已经交往过那么多男人了,也不就那么回事么?正因为这样,我一点都不嫉妒,郭品骥在外面寻花问柳,我也可以,我们俩半斤八两,谁也没权利要求谁。”   安呼出一口气,表情回复正常,她转头对梨子说:   “正因为她不是那么爱郭品骥,所以在郭品骥约会的时候,她对在座的女性,我、你、江瓷,居然没有流露出一点点的嫉妒和反感情绪,还能笑得那么自然,这证明她对郭品骥的爱情很有可能只是建立在物质上的虚浮之爱。要知道,一个在恋爱中还能保持理性的女人,只能证明她根本没有全身心投入这场恋爱。”   “之后呢……之后。方窈就该出现了。”   “她这个人物的出现,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唐突’。她莫名其妙地自杀在了郭品骥的浴缸里,场景惨烈,但是由此能够看出,她的性格是敢爱敢恨的,她爱郭品骥,甚至爱到发狂,郭品骥自己都说过,她无所不用其极地骚扰着他。郭品骥不论做什么,方窈都要霸道地参与进去,因此,她对郭品骥的每一个恋爱对象都很了解,而在这些恋爱对象中,她最厌恶憎恨的,恐怕就是以感情为名,实则是为了郭品骥的钱的梅颜了吧。”   木梨子脑中自动浮现出了那个在按摩浴缸中上下浮动着的脑袋,鲜红的血池,变态偏执到极致的爱……   敢于选择这种方式自杀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安继续分析着:   “是的,方窈恨梅颜。明明梅颜并没有对郭品骥付出真心,却能和郭品骥保持着暧昧亲昵的关系,她呢?她全身心地爱着郭品骥,却始终不能获得她的垂青。她已经绝望了,决定自杀,但在死前,她必须把梅颜拖下水。”   “就这样,她通过尾随郭品骥,调查到了郭品骥准备买项链寄给梅颜,她下定决心,就用这个礼物,把梅颜杀掉。”   “……”   “再说回梅颜,她也许在郭品骥订项链的时候,并不在店里,然而在翻阅客户名单时,找到了郭品骥的名字,她满心窃喜,以为郭品骥要送给她礼物……”   木梨子一皱眉,她打断了安的话:   “安,我就是觉得这点不对劲,梅颜为什么会亲自送货?而且她为什么会在楼里呆那么长时间?”   安笑了笑,她的笑容里带了种讽刺:   “其实,是梨子你想得太复杂了。你抛开梅颜的所有身份试试看,一个女人,在自己现任男朋友不在家的情况下,跑到一栋大楼里……她目的之一是送货,目的之二……还用我再点明吗?”   木梨子恍然大悟!   和郭品骥在外面沾花惹草一样,梅颜可能也有情人!而且这个情人可能正住在这幢酒店式公寓里!   安继续说:   “因为监控太多,如果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查看,也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我刚开始看的时候,只调取了你刚才所看到的部分,看完,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在这之后,我去搜索监控,果然看见梅颜在把项链盒交给物业管理人员之后,就乘坐电梯到了五楼,进了一间屋子,两小时之后,即五点左右才出来。”   “在这期间,方窈就混入了公寓里。你记得在方窈之前进入楼里的,有个清洁员工吗?”   木梨子听安提醒,才想起来,的确,从那个女清洁工的身形来看,她还很年轻,而且她的脸并未被监控探头照到。   那个就是方窈?   安无奈地笑了一下,刚准备说话,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看看手机屏幕,是龙炽打来的,她按了扩音,想让木梨子也听听龙炽和江瓷的调查结果,但等龙炽开始说话的时候,安才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开扩音,龙炽的大嗓门简直就是天然的喇叭。   他在那边兴奋地嚷:   “队长,你说的没错!我们找到了梅颜工作的那个珠宝店,正碰上了警察在调查,小瓷把他们的对话录了下来,店员说,郭品骥就是在这家店里订的项链,是他们的店员梅颜给郭品骥送的货。还有……哦对,方窈以前确实是做化工的,小瓷刚到她家门口,就闻到了化学药品的味道,她邻居也说她天天在家里捣鼓试管酒精灯,有次还差点炸到人,邻居对她不满意很久了,我们还去了一趟她毕业的大学,她果然是化学系出身,毕业时的论文题目就是《论爆炸性武器的制作》……还有什么来着?”   安笑着提醒他:   “还有酒店式公寓五楼住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以前提供给梅颜工作的那个旧情人,而且又是梅颜的现任老板?”   龙炽连声称对,安夸他们俩任务完成得很好,又叮嘱了几句,让他们早些回家,改天请他们吃饭,就挂了电话。   安没回头,接着对木梨子说:   “我想,警察在首饰盒上发现的第三者的指纹,就是方窈的吧。只是他们还没有看到这段监控,没能联想到这一点。”   “不说这个了。单说监控吧,接下来的情形你也都推想到了吧?方窈的手法很简单,装作无意中和物业管理员相撞,趁机调换了信箱钥匙,在管理员离开之后,把信箱内的项链盒替换成她准备好的炸弹,用原来的锁锁上信箱,再次换回了清洁员工的衣服,混出了公寓。在这之后,梅颜和老情人幽会完毕,从公寓里出来,被监控再次拍到,就构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假象,即梅颜为自杀的假象。”   “在一个月后,郭品骥从国外回来,到方窈工作的帝狮酒店里洗澡的时候,被早有预谋的方窈迷晕。最后,她选择自杀在了他的浴缸里。而在几天之后,梅颜被方窈送来的恶意的礼物炸死。”   安把这段过程讲得潦潦草草,能看出来,她对方窈怀有一点同情。   “这就是我能根据现在的情况,做出的最接近现实的推测了,刚才的猜想得到了一些证据的支持,但还是停留在猜想的阶段,把猜想固化成事实的工作,不是我们能够完成的,需要交给警察。警察肯定比我们了解的东西要全面得多,如果把监控视频寄给他们的话,他们肯定能推断出来,郭品骥是无罪的。”   木梨子倚在汽车靠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案子的确简单得很,然而这背后深藏着的悲哀与疯狂,确实令人嗟叹。   深入骨髓的嫉妒,是沉睡在每个人细胞中的不定时炸弹,它作为七宗罪之一,引诱着人们堕入罪恶的深渊。   但她转念想了想,安刚才说了一句“我只是比你知道得多了那么一点”,这一点,究竟是什么?   木梨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安耸耸肩膀,答道:   “其实这个问题刚才你解决过了,怎么分辨出在监控中出现的女人其实是两个?你是根据这两人对监控的熟悉程度判断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之前所有的假设全是错误的,梅颜确实是自杀,监控没有照到她的脸也解释得通,毕竟事有凑巧。说不定她是碰巧没被监控照到脸呢?”   安吐出一口气,在裤子上摩擦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慢条斯理地说:   “其实我之所以看出这是两个人,起初还不是因为她们两个对监控的熟悉程度,是因为我摸过梅颜的手,虽然被炸得支离破碎,但基本的骨架形态我还能判断出来,而监控中换钥匙的女人,在她伸手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部结构和轮廓根本不是我所摸到的那样。所以,我才能判断出来,在监控中出现的白夹裙女人,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    第二十节 真相大白 更新时间2013-5-26 12:55:58 字数:3382  安把车子靠边,说话间,她们已经到达了医院门口。   安转过来,对木梨子说:   “你把饭给修送进去吧。”   木梨子一愣,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提着装着面的保温饭盒下了车,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隔着窗户问她:   “那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要走?”   安答道:   “我会在这里等,但是我得先去找个复印店之类的地方,把这些监控刻录成光盘给警察送过去,还有那些钱,我得分批从银行取出来,一会儿你出来的时候,我还在这个地方等你。我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些证据以匿名的形式送到警察手里去,还有赔偿那个酒店式公寓监控系统损失的钱,一并送过去好了。”   木梨子并不想纠缠这件容易解决的事,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安:   “你还没想通那件事吗?”   安终于苦笑了一下,她拧了一把车钥匙,发动了车子,在发动机低低的轰鸣声中,她答道: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一个能在恋爱中保持理智的女人,只能证明她没有把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恋爱中去。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再给我点时间吧,你们也逼得太急了。”   刚说完这句话,安就启动了车子,向附近的银行方向开去。   木梨子留在原地,侧着头看向安的车子驶离的方向,她在回味着安的那句话:   “……在恋爱中,保持理智的女人……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安这个意思,似乎是承认了和修的关系……是恋爱的情侣?   木梨子的心情一瞬间大好,刚才由于案件引起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她提着饭盒,满脸兴奋地进了医院大楼,她决定一会儿就打电话给其他人,分享一下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然而,在进了医院大门后,木梨子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发了几秒钟的呆:   自己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八卦这么关心周围人的情感走向了?   明明,以前的自己,对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压根懒得搀和。   而且,刚才在得知安对修的心意后,自己好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和喜悦?   ……真难得啊,木梨子,你居然还能够感受到真心的喜悦?   木梨子这样对自己说,她嘴角弯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这种虚假的、难以捉摸的感觉,终究是不可靠的,人心会变,会变好,也会变坏,自己现在的变化也只是暂时的。   早晚有一天,他们这些朋友会有自己的生活,会各奔东西,到那时,自己又将会是独身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别墅里,谁还能陪着她呢?   木梨子,你要记住,你是你自己,你真正爱的,只有你自己,周围的人如何,和你无关。   木梨子做了个深呼吸,脸上的喜悦慢慢褪去,重新换上了那副温文而儒雅的笑颜,步态稳重地在医院大厅里穿过,她那种优雅的姿态和抢眼的外貌,引得许多来往的人对她行注目礼。   这样不就很好?   当夜,警察局收到了一个古怪的包裹。   这个包裹直接被丢在了门卫室门口,门卫看包裹上没有写名字,就拆开来检查,发现里面竟然是整整齐齐的几摞钞票和几张碟片,注明寄给负责郭品骥案子的警队。   门卫不敢怠慢,马上把包裹送到了局里。   在对碟片内容进行浏览后,咖啡馆爆炸案峰回路转!   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查取证后,警察终于明确,杀害梅颜的并非是郭品骥,而是郭品骥的前女友方窈。   在审讯过程中,郭品骥他提供了购买项链时的发票,上面显示,那家珠宝店恰好就是梅颜工作的那家。郭品骥得知后表现得很惊讶,他坚持说自己只知道梅颜在一家珠宝店里当店员,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家。   郭品骥说自己是在半个月前去挑的项链,警方就调了珠宝店的监控来看。   确实如郭品骥所说,他确实在那天出现在了珠宝店的监控里,接待郭品骥的并不是梅颜,梅颜在那一天正巧轮班休息。监控里的郭品骥没有挑到合适的饰品,就在店里的新品图册中选了一款。而这一款项链珠宝店里还没有进货,郭品骥就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让珠宝店进了这款项链后,送到他所住的酒店式公寓的收发室里。因为他要出国去玩一个月左右,没空来取。而他所住公寓的收发室工作人员有他信箱的钥匙,可以把收到的东西塞到他信箱里去。   郭品骥的话得到了收发室和珠宝店工作人员的证实,他在一个月前,确实出国玩了,到巴西。他的护照上明明白白写着出入境的时间,证实在这一个月内他确实是呆在国外的。   而从国外回来后,郭品骥根本没回酒店公寓,而是去了他常去的帝狮酒店住。三天前,他和老朋友简白约好,去和简遇安相亲。他在帝狮酒店收拾停当后就去赴约了,之后就发生了方窈自杀的案件,郭品骥被警方带走审讯,洗清嫌疑后才得以释放。   他回到酒店式公寓时,是梅颜被炸死的前一天,监控显示,他压根没开信箱,打开房门就进去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出来。出来时他才开了信箱拿出了项链盒,连检查都没检查,就塞进包里去了。   按照时间推算,郭品骥根本没时间在项链盒里面安装雷管和炸药,在郭品骥家里也没发现炸药之类的东西,案件一时陷入了僵局。   这还没有让整个案件陷入泥潭,真正让人难以理解的事还在后面。   珠宝店因为避免失窃,在每个角落都放置了监控,监控很清楚地记录下,在郭品骥订的珠宝送达的那天,正好是梅颜值班,是她把项链包装好的。而酒店式公寓的监控也照下了梅颜的身影,是她亲手把项链交给了物业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之后她就进入了公寓五楼的某间房里。   经过调查后,警察了解了那是梅颜的旧情人,就是她现在所供职的珠宝店老板所住的房子。   在梅颜和自己的旧情人幽会期间,一个和梅颜一样穿着白色夹裙的女人跑到了郭品骥所住的十楼,用调换锁头的方式,瞒过了物业管理员的眼睛,调换了项链盒。   有眼尖的警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个女人的身形和梅颜相似,但也很像几天前为郭品骥割腕自杀的方窈。   在获取这条线索后,警察迅速展开对方窈的调查。   深入调查后,警方发现方窈家里有大量化学实验用的工具,她以前是化学系的高材生,由于是系班出身,她对TNT炸药的提炼和制作颇有心得,也可以轻易搞到硫酸和催眠用的药品。而在她家里也找到了沾有物业处管理人员以及她自己指纹的锁头。那锁和郭品骥家门口的信箱锁一模一样,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差别。   而专家在对监控视频的内容做出专业评估后,得出的结论是:   方窈确实是更换项链盒,从而炸死梅颜的罪魁祸首。   郭品骥在拿到项链盒后,压根没打开检查一下,就送给了梅颜,梅颜开心不已,立刻跑到卫生间去试戴,结果被当场炸死。   那么方窈又为什么要在项链盒里设计两枚炸弹?她和警察又有什么仇怨?   经过分析后,警方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方窈对郭品骥近乎偏执的爱,是与恨交织在一起的。她既渴望得到郭品骥的爱情,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郭品骥,可她本人却又选择自杀在郭品骥身边,让郭品骥遭受惊吓。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性格中爱与恨激烈的碰撞交锋,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偏激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感。   由此看来,她安排两枚炸弹的动机,是想要坐实郭品骥的罪名,甚至,如果郭品骥事先打开项链盒检查,那么被炸死的就会是郭品骥。   方窈已经想好了,要么,就按照计划顺利地炸死梅颜,然后再炸死警察,让警察怀疑上郭品骥,再加上她刻意营造的监控假象,郭品骥很可能会无辜入狱,甚至判处死刑,要么,就炸死郭品骥,让郭品骥和她一起走。   只能说,女人一旦因为爱而疯狂起来,简直是撒旦和邪灵的化身,任何企图伤害她们爱情的人,都会被她们用惨烈的手段拖下地狱。   说到底,她最爱的,还是自己。   只是郭品骥,和无数女人打过交道,这次却被女人狠狠算计了一把。   这样看来的话,也算是因果报应了吧。   至于这些钱和监控录像盘是谁寄过来的,警方也试图进行调查,但是包裹上连一枚指纹都没有,警局的监控并没照到那人的身形,只看见一个小孩子,颠颠地拿着包裹跑过来,放在门卫室门口,撒腿就跑。   警察根据监控找到了那个放包裹的小男孩,可是他说,他不记得那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姐姐,戴着酒红色的墨镜。那个姐姐说只要他戴着手套,把包裹放到她指定的地方,她就把那副好看的手套送给他,还给他买了糖和水果。其他的小孩子就记不清了。   线索到这里全部中断,那笔钱上面放着一个打印出来的小纸条,写得清清楚楚:   “赔偿公寓监控损失。”   据郭品骥所住的酒店式公寓物业处马主任所说,托辞是保险公司员工,调走并破坏了监控的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人。   这女人,和把包裹放在警局门口的“漂亮姐姐”是否是同一人?   难道是郭品骥家族中的某人,为了保住郭品骥而采取的非常手段?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案子能够如此迅速地告破,他们也可以早早地休息一下,不用四处奔劳了。   但,相对于警察的轻松而言,安他们这里却迎来了一个大麻烦。    第二十一节 夜半电话 更新时间2013-5-26 17:10:40 字数:3307  “你怎么又来了?”   江瓷和龙炽一推开木梨子家的大门,就看见郭品骥坐在修的身边,神情沮丧,垂着脑袋,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根本没听见江瓷的气势汹汹的问话。   这天,距离郭品骥被释放才不过两天,江瓷实在不能接受,这个龌龊的女性公敌把他们这群朋友聚会的地方当做公共厕所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坐在一旁的木梨子看郭品骥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替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叔叔好像知道他在外面乱搞弄出人命来了,就到修在的那个车场去抓人,说要打断他的腿。他不敢回车场也不敢回家,平常去的宾馆和朋友家也不敢去,怕他叔叔布下天罗地网把他逮回去,就只能躲这里来了。”   木梨子说完,郭品骥抬起头,看看大家,沉痛地点了点头。   江瓷开始幸灾乐祸:   “打断哪条腿?如果是第三条腿的话那我就想办法把他叔叔拽过来进行这个拯救人类的重大工程。”   江瓷本来还想落井下石几句,不料木梨子的下一句话就把她镇住了:   “他说……想住到你家里去。”   江瓷在大脑短路了半分钟后,总算成功重启了,她立刻强烈抗议起来:   “为什么要他住到我家来?我怕他到我家,龙炽会传染上什么病。梨子你家不是大得很吗?让他住这里不就成了?”   木梨子非常干脆地否定了江瓷的提议:   “这个家伙太色了,我怕他半夜摸到我房间的时候,我下手没轻重,不小心把他杀了。”   江瓷望望简遇安,发现她正翻着她的笔记本发呆,也不好意思把这祸水引到她身上,只好把目光转向了夏绵。   夏绵推了推眼镜,说:   “我家就一室一厅,我妈妈睡卧室,我睡沙发,如果他愿意睡沙发,我可以睡地板。”   郭品骥思考了一下,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还没等江瓷把目光转向shine,shine就喊出了声:   “不行,我家不能让外人留宿!不然的话夫人肯定以为他是我姘头!”   大家都能够理解shine,她称呼自己的母亲为“夫人”,这位“夫人”极其不靠谱,满脑子奇思妙想,说不定还真能把郭品骥当成shine在外面找的老情人,所以大家都统一自动忘记了去纠正shine“姘头”的用词错误。   江瓷数了一圈,发现还真的只有自家适合郭品骥去住,而且,木梨子说的下一句话更让她胸闷。   她说:   “恐怕只有你能镇住这个家伙了。我看他还挺怕你的。”   好像是特意为了呼应这句话似的,郭品骥可怜巴巴地蹭到江瓷身边。一将近三十岁的大老爷们这么卖萌,竟然还没多少违和感,可江瓷压根不吃他这套,操起一个沙发垫就直接闷到了他脸上。   商议的结果,还是江瓷吃了个哑巴亏,认命地把郭品骥带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江瓷给他制定了三十多条规定,包括不准到处乱跑,不准带各种女朋友回家,不许抽烟,不许试图和龙炽交流等等,郭品骥都非常乖地一一答应下来。   江瓷家是复式的,上下两层,商量好的是江瓷睡在楼下的父母房间里,龙炽还睡他自己的房间,郭品骥睡客房。   但是,郭品骥入住的当晚,江瓷就差点用拖鞋拍死他。   夜晚十点的时候,有人按门铃,刚刚睡下不久的江瓷睡眼朦胧地去开门,结果一个浓妆艳抹窈窕有致的女人直接用屁股挤开江瓷,钻进了江瓷的家门,江瓷还没来得及问她是谁,就看见郭品骥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一个劲儿地冲那个女人媚笑,顺带还给江瓷丢了个媚眼。   他是没把他女朋友带到家里来,他直接打电话招了个妓!   江瓷万分崩溃地钻到了父母房间里,她已经完全不想去管郭品骥这个极品的人类渣滓了。现在的她只想给木梨子打个电话,冲她咆哮:“谁说这王八蛋会听我的话来着?”   然而这家伙是存心不让江瓷安生,客房正巧就在江瓷住的房间上头,客房床铺不大结实,摇床的声音简直是惊天动地,伴随着各种猥琐的声音,足足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江瓷把耳机从耳朵里拔出来又插进去,反反复复不得入睡,她无比怨毒地瞪着天花板,诅咒郭品骥最好中途熄火了,然后卡在里面拔不出来。   两个小时后,楼上终于安生了,那个妓女也被郭品骥送走了。江瓷总算松了口气,摘下耳机准备睡觉,但更让她忍无可忍的事情发生了:   郭品骥从楼上丢了个保险套下来,从天而降,刚好掉在江瓷父母房间的阳台晾晒着的衣服上!   江瓷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她恶狠狠地爬起来,恶狠狠地用家里的老虎钳把那个保险套从父亲的西服外套上夹起来,恶狠狠地爬上楼,恶狠狠地砸开客房房门,等到郭品骥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江瓷恶狠狠地把老虎钳一甩,把保险套直接丢在了他脸上,相对于她凌厉剽悍的动作,她的语气淡定得都快要羽化登仙了:   “你把你儿子丢下来了,拿好。”   眼睛一半是因为熬夜,一半是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的江瓷从楼上下来,钻到房间里,刚才郭品骥明显被惊吓到了的表情让她好好地出了口恶气,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去睡觉了。   但她好不容易陷入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后,父母房间的电话铃陡然炸响!   江瓷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就弹了起来,等她明白是电话铃声后,她伸手去拿话筒,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是父母或是安他们中的一个打来的电话还可以原谅,要是骚扰电话或是打错的电话,她绝对会把这个号码记下来,明天找个机会把号码用喷漆喷到附近的巷子墙壁上,前面写上“办证”或是“传销”。   她声音带着点藏不住的恼怒,问:   “喂,是谁?”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怎么,品骥又换了个新的?”   江瓷在花了十秒钟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差点一把把电话摔到墙上去,万千头羊驼从她脑中呼啸而过,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慢条斯理,却嘲讽味十足地问:   “怎么?这么说你是用旧了的?”   电话那边响起了女人的笑声:   “小姑娘火气还挺大的?你父母没教过你品德两个字怎么写吗?”   “品德这种玩意儿是需要动力产生的,我可没自带那种发动机。而且,你觉得像你这样,半夜打骚扰电话的,我还需要特地拿出品德来招待你?你是慈禧吗?不是就别来打扰我睡觉。”   江瓷懒得接着搭理她,准备放电话,却听那边说:   “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家的电话,就是为了跟品骥说说话,你把电话给他,我就说几句,不会打扰你们俩的好事的。”   江瓷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撂了,她没义务当这个通讯员。   过了没半分钟,电话又响了。   江瓷早有预感,在电话铃第一声还没响完的时候,她就矫健地一把拔下了电话线,天下太平。   但让江瓷抓狂的是,一分钟之后,自己的手机居然响了!   她把手机接通,还没等她说话,那边女人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你叫江瓷?还是个高中生,干嘛要干这种事情?”   江瓷的睡意彻底被这个锲而不舍的女人打消了,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弄到自己的手机号和自己的名字的,但这种被别人暗地里调查的感觉让江瓷极度火大,她决心好好地跟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好好说道说道,她坐起身子,靠着枕头,耐住性子,一字一句地说:   “你尽可以去了解他,别来了解我。我没想要接近他,是他要来我家借住的,要不是看在我朋友的面子上我早就想办法把他人道毁灭了。”   电话那边再没了声息,江瓷听见,那边隐约传来敲钟的声音,还有梵语的歌唱。   大概这是个信佛的女人?   那女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问道:   “那品骥最近还好吗?”   江瓷本来想反问她“那你是方块六还是红桃K”,但又不大忍心,毕竟看她的态度,这女人确实是很爱郭品骥,江瓷其实是同情她的,虽然说只有渣男配贱女,烂锅配歪盖,才能保证这世界的生态平衡,但这样太过痴情的女人还是需要人来劝劝的,搞不好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呢?江瓷斟酌了斟酌用词,问:   “你跟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了吗?”   女人可能没想到江瓷会这么问,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   “还好吧。”   “既然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你又知道他在外面干些什么,干嘛还不放手?像他这种人,我想你应该了解他,是不可靠的。”   女人终于明白了江瓷的意思,她回答道:   “品骥……他平时看起来嘴花花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他……”   那女人开始絮絮叨叨了,江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根本没发现郭品骥可靠在哪里,这货恐怕已经无药可救,只能等来世超度了。   她随便嗯了两声,准备挂电话。   在把电话挪离耳边后,江瓷突然听见那边的女人说了一句话:   “品骥的女朋友,是不是有两个死了?”   江瓷手一哆嗦,把手机重新贴到耳边。   女人沉默了半天,才接着说:   “我们,都打算去死,或许只有这样,品骥才能注意到我们啊……”    第二十二节 G自杀联盟 更新时间2013-5-27 11:36:44 字数:2997  江瓷目瞪口呆,刚想说点什么,电话就嘟地一声被切掉了。   她再拨回去,电话响了数声后自动挂断,对方没有接。   江瓷仔细看了看那个号码,发现那好像是某个公用电话的号码。   那么这个公用电话是在某个佛寺旁?这个女人是信佛?是住在佛寺附近?还是别的什么?   江瓷举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果断冲出门去把刚刚睡下的郭品骥跺醒,劈头就问:   “你认识的女朋友里有没有中年女人?”   郭品骥上衣还没来得及穿,睡眼惺忪地盯着江瓷。   他讨女生喜欢还是有资本在的,一身一看就是从健身房锻炼出来的健美肌肉确实能让一帮女生脸红心跳,但这种散发着浓烈雄性激素的男性肉体,落在江瓷眼里,那就是一堆肌肉纤维和细胞,分分钟就能肢解成一堆肉块。   她更关心那个女人所说的“我们都打算去死”那句话。   就为了这么个男人?   郭品骥想了半天,问江瓷:   “我认识十来个年龄比我大的,嗯……你说的是哪个?”   江瓷就知道和他废话没用,她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举在他耳边,让他自己听。   江瓷的手机有个特殊的设置,只要有电话打入或打出,都会自动录下来电者和自己的对话。   郭品骥抱着被子听了半天,晃晃脑袋说:   “我对声音不敏感,听不出来。”   江瓷抓住电话里所能抓住的仅有的线索,继续逼问:   “有没有信佛的?”   他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个人名:   “瑞笺吧?彭瑞笺?”   在听完江瓷的那段录音后,简遇安他们七个人都把目光直勾勾对准了引发整个事件的郭品骥,他还抱着个沙发垫子打盹,看来昨晚还没睡够。   简遇安又把那录音听了一遍,夏绵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整理彭瑞笺的资料。   在把整段录音再次听了一遍后,安问郭品骥:   “你把你和彭瑞笺的事情再说一遍吧?”   郭品骥一脸“求你饶了我吧”的可怜样儿,说:   “拜托啊,我昨晚就没好好睡,你们又让我说这说那的,都几遍了?我也是人啊。”   江瓷毫不客气地说:   “那些女人还是人呢!您别就把自己当人看好吗?而且你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证明你是人来着?”   郭品骥无奈地又把两个人交往的事情向他们讲了一遍,安示意江瓷录音。   彭瑞笺是个富商的遗孀,守寡多年,和郭品骥相识于前年的一个酒会上,酒会之后两个人就开始约会,但两个人从未发生任何肉体上的关系,彭瑞笺倒是多次向郭品骥提出请求,但每次都被他拒绝了。   说到这里,郭品骥看着满屋子里瞅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急忙给自己澄清:   “这种事情我是有底线的好吗?比我年龄大太多的我都不会乱动的,还有低于18岁的女生,我只会和她们约会,不会做别的事情。”   看得不到大家的信任,郭品骥也放弃了继续给自己洗白的努力,接着讲他和彭瑞笺之间的故事:   由于早年丧夫,彭瑞笺难以得到满足,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空虚,她只能通过念佛来转移,她也变得有些神神叨叨,郭品骥感到难以和她继续交往下去,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每次聊天最后都以人生苦短为结尾,我觉得再交往下去就要得抑郁症,或者想不开自宫出家,脱离红尘了”。   总之,在谈分手的时候,彭瑞笺并没有像方窈那样要死要活地闹,这让郭品骥稍微安了点心,在这之后的两年,两人偶尔会电话联系一下,也有见过面,但只是坐在一起喝喝茶,没做出超出朋友举动的事情。   只是近一年来,彭瑞笺和他的联系越来越频繁,从一个月一个电话激增到一天三个电话,这让郭品骥很头疼,他只能频繁地换号,结果这彭瑞笺也不知是哪来的神通,他每次换号不超过24小时,都会再次接到彭瑞笺的电话或短信,把她拉进黑名单也不奏效,她会不停地换新的卡号和他联系,最近他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掉了,除非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开机,处理完事情后就立刻关机。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情,他还把自己的手机开了机,上面果然显示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三十多条短信。   夏绵此刻已经完成安交代给他的工作了,但他有些迟疑,抱着电脑不肯撒手。他问安:   “这样可以吗?虽然是为了救命,但是侵犯隐私权……”   木梨子直接把电脑从夏绵手里拿过来,平静地说:   “你都说了,是为了救命,命都没了,要隐私权干什么?”   按照安的指示,夏绵按照郭品骥提供的彭瑞笺的QQ号,破译了密码。   郭品骥说过,彭瑞笺如果上网的话,只会上QQ,其他的软件,譬如MSN,**,她根本不会玩。   彭瑞笺的QQ里好友才不到五十个,安点点QQ群的位置,示意木梨子点进去看看。木梨子点开了QQ群的图标,上面只挂着一个群:   G自杀联盟。   在查看完QQ群过往的聊天记录后,简遇安他们果断地选择了报警。   这个群里面的人有六个,看聊天的口吻都是女人,点开群成员名片后,一个姓名缩写和一个头像坚定了他们报警的决心。   那个姓名缩写是FY,方窈。   这么说,这几个人都是和方窈一样,都有为情而死的倾向吗?   这个群的创建者并非彭瑞笺,而是一个叫做“小逆”的女孩,她给这个群写了个名片:   “愿意为G而死,愿意为G而生。”   这个G,就是郭品骥的名字首字母缩写,她们在聊天的过程中,都用G来代称他,根据她们的文字描述,她们所疯狂迷恋的那个人,绝对是郭品骥无疑。   这种类似邪教组织一样的狂热而畸形的爱恋,在江瓷他们眼中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郭品骥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魅力,让这六个女人为他要死要活?   不过这不是当前的重点,现在必须报警,让警察找到剩下的五个女人,保障好她们的生命安全,尚且不论郭品骥的雌性吸引力究竟有多么逆天,但有人确实自杀而死了,在临死之前还拉上了一个垫背,这是不可转圜的事实!   警方接到报案后马上赶过来了。   而等到警察赶到,安他们才发觉,负责这起案子的是他们的老熟人,徐起阳。   说实话,他们和徐起阳再见面的时候,双方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毕竟每次见面都是因为这种晦气的原因,确实很别扭。   在听完了简遇安对于这个事件的简单讲述后,徐起阳也很重视,他吩咐技术人员赶快把剩下五个人的身份信息确定下来,挨个盘问她们这件事,必要的话要请心理医生来辅导她们一下。   技术人员去做他们分内的事情了,徐起阳也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转头对郭品骥抱怨了一句话:   “老郭啊,你桃花运旺得离谱了吧?高中的时候都有女生为你自杀,现在还能有?”   郭品骥极其无耻地耸耸肩,答道:   “小爷就是招女生待见,没办法,天生的体质,你羡慕不来,就算你的名字叫‘起阳’,没天赋还是没天赋。一个名字是改变不了你女性绝缘体的事实的。”   徐起阳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刚准备反击,却发现在场的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一副完全懵掉的表情,才想起来要解释:   “啊,老郭和我都在国外念过一段时间书,这家伙从那时候起就特别招女生待见,有个金发的美女为他服过安眠药,不过后来抢救过来了。我不和他一个班,但同是华人,感情也算好。”   大家完全不予置评,觉得郭品骥这人简直是个世纪奇葩,好像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他,只有江瓷冷静异常,充分地发挥出了她毒舌的天赋。她斜睨着徐起阳,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你们的……感情……也算好?好吧,郭品骥,我承认你的桃花运确实挺旺的。”   徐起阳的脸色更绿了,他还想解释点什么,可江瓷完全没有听的打算,她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安。   她讲这句无聊的话其实是想逗逗简遇安,但她似乎没什么反应。   她这两天平静得有点反常,像在苦恼着什么,时常能感觉出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好像就是从修强吻她的那天开始的吧。   简遇安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除非等她想通后,事情才会得到解决。   这两天,她碰见两次死人的场面,被警察传唤,再加上那些糟心的事情,她的精神力也达到极限了吧?    第二十三节 心照不宣 更新时间2013-5-27 17:53:05 字数:2933  徐起阳又询问了些情况,看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就起身告辞,临走前他拖走了郭品骥,说是好久没见了,两个人去喝个小酒叙叙旧。   郭品骥被拖走后,江瓷霎时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但这时安却突然开了口,她对着木梨子的方向,问她:   “梨子,你如果爱上一个人的话,会不会为他而死?”   木梨子果断摇头,说:   “绝对不会。”   安点点头,又转向龙炽的方向:   “龙炽,你呢?”   龙炽摸摸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后,笑得很爽朗:   “呃……也许会吧?这得看我爱她到什么程度了。”   安把脸转向修,张张口,看样子是想要问点什么,可她终究没问出口来,她扭回头去,继续问木梨子:   “你觉得,单就这通电话来讲,彭瑞笺这个人的性格是怎么样的?”   木梨子想想,说:   “掌控欲很强,性格偏阴暗,偏执,她绝不会真正信仰什么宗教,她爱她自己甚于爱周围的一切,她不是那种会选择自杀的人。”   安“哦”了一声,又把头低下去,想着些什么。   龙炽很不解,推推安的胳膊,问:   “队长你问我们这个干嘛?你爱上谁了吗?”   江瓷无比利落地一巴掌抽在龙炽的肩膀上,她用眼神示意委屈地揉着自己肩膀的龙炽,让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没对龙炽说什么,她问木梨子:   “那你觉得她打这通电话来的目的是什么?”   木梨子双手交叉在胸前,挺有自信地说:   “不过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罢了,想用这一招让郭品骥回心转意。那些女人究竟存不存在还是个未知数,说不定全部是她一个人申请的账号,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呢?”   木梨子的语气仍和她平日一样,温柔而儒雅,但她字句间,对彭瑞笺的不屑简直是流露无遗。连一向迟钝的龙炽都能感觉出来她对彭瑞笺那没来由的敌意。   安冲木梨子笑了笑,说:   “梨子,还记得我半年前对你说的话吗?”   木梨子耸了耸肩,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恩师教诲,永不敢忘。”   她那种抵触的情绪还是没有丝毫消减。   虽然不明白简遇安和木梨子究竟在说什么,然而这尴尬的气氛让一帮人根本没办法安心待下去了,修一句话没说就先起身离开,夏绵接到了卓格格的电话才赶了出去,shine也找了个借口溜了,江瓷提着还不大想离开的龙炽的领子出去了。   两个人在门口的一段对话,传入了还在屋内的木梨子和安的耳朵里。   龙炽:“小瓷,你干嘛啊。”   江瓷:“什么干嘛不干嘛的?你的反射弧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你给我老实点听话,还有,刚才你说什么?你要为了个女人去死?你的脑子里全都是大白菜么?我再警告你啊,在窝里你爱怎么脑子短路就怎么短,再在外面丢人现眼,你信不信我半夜找个机会切了你?”   龙炽:“小瓷不让我喜欢女人那我就不喜欢女人好了~”   江瓷:“滚。”   听着外面传来的兄妹拌嘴声,木梨子的异常情绪看起来也已经平复了,她转头笑着对安说:   “安,是不是觉得江瓷和龙炽这对兄妹有点儿怪?”   简遇安想想,说:   “不确定,总觉得他们的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木梨子用调笑的口吻道:   “不会出现电视剧里那种看上去以为是领养的孩子,但实际上却是亲生骨肉,而所谓的亲生骨肉却是被领养的……之类烂俗的桥段吧?”   安看着木梨子的脸,她的语气确实是调侃的,但神情却很认真,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加上她那双近乎漆黑的瞳眸,毫不加掩饰地盯着自己,甚至让人有种会被吸进去的错觉。   只有在和她独处时,简遇安才能看到真实的木梨子。   这才是真实的她。   安任木梨子用探询的目光打量自己,轻轻地说:   “梨子,我知道你对万事好奇,这很好。姑且不论这跟你的侦探天性有关还是出于你的职业习惯,但这种家庭内部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是朋友,但是,并非亲密到没有秘密才是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木梨子收回了她的目光,抬手把头发整理好,她边整理边说:   “呵,明白明白,留给他们空间对不对?不过,安,咱们俩也算是半斤八两了,你对秘密也是够执着的,为了调查郭品骥的案子,不惜让格格去冒险搞到监控,还把监控破坏了。如果你放手让警察去调查的话,得到的结果也没差,郭品骥一样会无罪释放。现在你插进去,却白白搭进去了十万块钱,这个买卖合算吗?”   安扭头看着她,嘴角浮起了那个狡黠的笑容:   “不合算吗?”   木梨子挑挑半边眉毛,刚想说点什么,安就递过来一张卡,正是前几天木梨子借给她的那张。她说:   “你可以去查查看,里面有七万块钱,六万是本金,一万是利息。”   木梨子的嘴角抽了抽,她终于搞明白了安到底在想什么。   安保持着那个笑容,继续说:   “合算的买卖,因为最后的单不是我们去买的,别说十万块钱,就算我们弄坏了价值百万的东西,最终的目的是为谁?还不是为了把郭品骥弄出来?这点利息是他该付给我们的劳务费。郭品骥在外面惹了那么多麻烦,被关了几天,我这么做,也算是让他付出了点物质上的代价,至少有一段时间,他不会敢再去胡乱骚扰女性了。再者,我破坏监控,只是为了把监控系统搞坏,这样一来,去拿监控的格格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了。”   木梨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简遇安的思路永远是这么奇特,她看上去正派坦然,耍起手段来也是光明正大,让人感觉吃了亏,还不得不对她感恩戴德,这样的智慧,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安做完解答,站起身来,说:   “我也该走了。”   木梨子扬起脸看看安,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问:   “那事儿你想通了吗?和修的事情。”   安好像是料到了木梨子会问这个问题,她的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答道:   “已经想好了。是我不对。”   “嗯?”   “你说得对,我确实生气了,而且确实想通过相亲来报复他。当时我和你一起喝茶的时候,我还不能肯定我的心意,但是后来,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这么想的。被当做替身,论谁都不大容易接受,不过想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举个例子吧,有的男生和自己的母亲关系亲密,所以他找女朋友的时候,会找一个跟自己母亲性格外貌相像的,那只是情感上的替身和依赖。谁还没有这样几个依赖呢?我不该因为生气就随便去招惹别的男人,这样的我在别人眼里恐怕就变得廉价了,为了那么个我从没见过的人,不值。”   说完后,安低下头,桃花眼里亮起淡淡的光芒,说出这些话后,她的神情变得很轻松,这些天隐隐的萎靡和低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她从骨子中散发出来的自信:   “再说,谁胜谁败还说不准。”   木梨子有些诧异地看着安,问她:   “你能不介意?你不怕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叫舒子伽的?”   安低下头,唇边的笑意依旧未减退,她坚定地回答:   “暂时先不介意。再说,你也清楚我的个性,我喜欢赌,赌运气,赌人心,我这次下注,赌我能赢过舒子伽。”   她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   “话说回来,梨子,你之所以这么在意彭瑞笺,是因为什么?”   木梨子的表情微变,但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不自然后,从容回答道:   “我觉得彭瑞笺就跟我妈一样,感觉一辈子都在围着男人转,对这样的人我可怜不起来,只有憎恨。”   安低头自言自语了句“果然”,走出了门,临走时顺便把门带上。   一声关门声后,屋中就只剩下了木梨子一个人。   虽然屋里再没有旁人,但木梨子竟对着面前的空茶几,自言自语起来:   “安,刚才说起江瓷和龙炽的事情,你应该也是在提醒我吧,给你留点空间……可是,这是我的天性,我就是想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况且,你的事情,好像很有意思,说不定,我能找到你的秘密哦,到时候你说不定还会感激我呢。”    第二十四节 来自2005年的光盘 更新时间2013-5-28 12:00:54 字数:3365  整个下午,木梨子家中都如墓穴般安静,她一个人靠在沙发上,读着《达芬奇密码》,但她的思绪并未跟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符号意象前行,而是想起那个彭瑞笺所在的群。   G自杀联盟……   自杀……   说回来,自己的母亲田入雪也是自杀而死的。   如果自己的母亲有简遇安这样的自信和勇气的话,会怎样呢?   木梨子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简遇安,怎么是自己的母亲可以相比的?如果那女人有简遇安一半的坚强,就不会给自己留下那么残酷的记忆,和这颗不定时炸弹一样的心脏了……   木梨子把手贴在自己的心脏上,她能够隐隐听见心跳的咚咚声中微弱的杂音,这种声音常让她十分不快。   她想从回忆中自行脱离出来,门口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却提前把她拽出了记忆。   是安他们中的一个来了吗?   应该不会吧,他们不都有这里的钥匙吗?   或者是自己的父亲又给自己寄什么东西来了?   她从猫眼里向外望,门外站着个邮递员模样的男人,看相貌并非是常来给她送快递的那位。她观察着男人的样貌,还算正直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份快递,不远处停着一辆自行车,车的后座上摆着一个快递箱子,大概是邮递员没错。   确认这个人没什么危险性后,她把门后的保险链拴好,拉开一条门缝,隔着保险链对那男人说:   “快递?”   男人点点头,隔着拉开的门缝把快递和单据递过来,请木梨子签收。   木梨子签好后,男人拿上签字的单据,骑上车离开。   木梨子这才放心,她开始细细地看那包裹,寄件人的一栏填着一个英文名。   Greece。   国际快递?   她看了看寄出地,显示的却是倥城本地寄出。   再看收件人一栏,赫然填着“简遇安”三个字。   “给安的包裹干嘛寄到我这里?”   木梨子疑惑之余,把那个包裹提起来晃了晃,里面的东西很轻,看形状是个扁扁的方形物体,捏起来的手感像是塑料的……   好像是光盘盒之类的东西。   木梨子把包裹放到茶几上,准备给安去个电话,让她有时间来这里把这个包裹领走。   把安的号码拨好后,她却又住了手,她的手指悬在那个绿色的通话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看了看那个包裹,又看了看手机,把手机放下,把包裹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她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笑意。   安的秘密,她一直很在意,现在有这么一个良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刺啦一声,包裹的封口被木梨子撕开,她把手伸进包裹里去,再拿出来,果然是一盘光盘。   上面贴着一个标签:   “来自2005年。”   这个标签彻底引起了木梨子的兴趣,光盘还是崭新的,木梨子把它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走到自家的DVD机边,把光盘塞了进去。   她毫无负罪感地拿起遥控器,好像那光盘本来就是寄给她的一样,她把电视打开,机器里面传来光盘有规律地转动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悦耳。   光盘是无声的,画面是一个长得令人倦怠的长镜头,开始的镜头,是街边的风景,隔着一层玻璃。风景迅速地向后倒退着,看样子这一段是坐在轿车中的后座拍下的。木梨子看街两边的标志牌和商店,还真的是七八年前的风格。   这段视频真的拍摄于2005年?   从光盘的新旧程度可以判断,里面的内容是被是转录的,而录下这段视频的机器恐怕是微型摄影头一类的东西,从拍摄角度和拍摄到的内容来看,这个微型摄像头像是放在一个成年人的头上。   车行了一段时间后,画面一晃,这个微型摄像头被从高处移动了下来,在摄像头的角落拍摄到了一只大拇指,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是一只属于三十多岁的男人的手。   紧接着,那只手整个伸探过来,在摄像头前方调整着些什么,调整的时候,他不慎把摄像头落在了地上,他把摄像头捡起来,在镜头前挥了挥袖子,看样子是在掸去摄像头四周的灰尘。   木梨子看到男人的这个动作,立刻明白过来,那摄像头肯定是嵌在帽子之类的头部装饰物上的。   那男人把镶着摄像头的帽子上的灰尘掸尽后,却并没有给自己重新戴上,而是捧着帽子,转向了车内的另一个方向。   镜头稍微晃动模糊了一下,又恢复了清晰。   木梨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男人旁边坐着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两条腿在不断晃荡,盯着那帽子问着些什么,因为光盘内没有声音,只能看见他纯真的脸上,带着些与他年龄不大相符的谨慎和冷静。   男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孩点了点头,伸过手把帽子接了过来,戴在了自己头上。   从男孩的唇语,可以读出来,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   “好的,爸爸。”   这两个人是父子关系?父亲和儿子,带着微型摄像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木梨子接着看下去。   父子俩好像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男孩牵着父亲的手下了车,从他们下车起,画面就不断摇晃,看起来不免有些让人眼晕。男孩和父亲进入了一幢建筑物,沿着螺旋的阶梯一直向下走,向下走,画面颠簸得更加厉害,木梨子把视频快进,跳着看完了这一段,粗看一遍的话,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久,男孩和父亲通过一扇帘幕,男孩不再走动,开始四下张望,四周的景象也随之清晰起来。   木梨子手里的遥控器被她一下子握紧……   这个地方……好像是黑拳赛场之类的吧。   一个搭建的台子,台子四周架着四个滚动的屏幕,便于全场的人都能看清屏幕上滚动播放的一些红字。   细看之下,上面净是些古怪的名字,譬如孤狼、杀神之类,后面跟着一连串数字,标得清清楚楚,胜利场数,失败场数,赔率。台上,两具肉体正搏斗在一起,完全不具备美感,充斥的只有赤裸裸的暴力和凶悍,台下的人疯狂叫嚷,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份极度的狂热完全可以从他们几乎扩散的瞳孔和不断开合的嘴中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给安寄这种东西?   对了,那个在监狱门口被杀死的方某,似乎就是因为组织非法赌博且情节严重才被判入狱八年的。   如果说这盘光盘真的来自2005年的话……算起来不正好是方某入狱的时间?难道那个姓方的,和这盘光盘中所拍摄的黑拳赌博有关系?   木梨子只是对黑拳赌博有所耳闻,亲眼看到却还是第一次。而且,这画面,是一个当年还稚嫩的儿童所看到的,他看见的和摄像头所录下的东西相差无几,这就像是一个长达八年的视觉残像,隔了八年之久,才被人重新展示出来……   这种复杂的逻辑关系让木梨子有些头晕,她定下心神,继续看接下来的内容。   男孩和父亲找了一个离看台相对较远,但能清楚地看见台上搏击状况的位置。   从男孩和父亲落座,视频又播放了近两个小时,都是这种不堪的混乱的场面,木梨子仍直直地盯着屏幕,盯着每一个在镜头中出现的人脸,她渴望从中找出某种端倪,她要读出那个寄光盘给安的人的用意。   两个小时后,比赛到了压轴赛的阶段。   一个拳手模样的人出现在台上。   木梨子觉得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她想把那人的面目放大,却发现无法执行这项操作,一旦放大,他的脸就模糊得不可辨认,就画质来看,确实是八年前的录像水准。   远远看去,那人是个小个子,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他的对手和他相比,简直可称得上是庞然大物,身高体型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木梨子是学过空手道的,段位是黑带,她很清楚,在这种搏命的比赛中,身高体型的些微差距都是致命的。只要善于利用对手的缺陷和不足,KO对手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随着比赛的推进,她全身的汗毛渐渐倒竖起来,手中的遥控器越攥越紧。   因为曾经练过,木梨子不自觉地就把自己代入了那个小个子拳手的身份,他的对手确实占据了相当大的体型优势,然而缺点是心太急,进攻时不是滴水不漏,小个子就抓住他的痛脚,一个德式后桥背摔,对手竟被凌空举起,狠狠砸在地上!   木梨子暗喝一声彩!   他的对手想要做困兽之斗,反攻不成,却又被小个子算计,一击KO!   就是在这样悬殊的差距上,那小个子竟然扭转了乾坤!   木梨子正看得激动紧张,镜头却突然发生了偏转。   看样子,是男孩把头转开了,好像有人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他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离开。   男孩这一转,镜头里出现了四个人。因为离得比较近,轮廓相对来说清楚得多。   一个华贵雍容的妇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刚出头,保养得很好,乍一看不大能看不出年龄。看样子是独自前来的,身边没有别的人。   一个穿着墨绿色裙子的少女,看不清楚脸,她背对着镜头,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好像发短信。   两个面容清秀的大学男生,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下弯,另一个则长得讨喜得多,一脸轻松的笑意。   她把画面定格在这一帧上,把中间的一个人放大,再放大。   严肃的面容,抿成一条线微微下弯的嘴唇……   木梨子有些惊愕:   这个人,好像是徐起阳吧?    第二十五节 不堪秘密 更新时间2013-5-28 17:55:50 字数:2006  这个人一看就是年轻时的徐起阳,面容和五官很清晰,还能看到他现在的影子。   木梨子思维有些混乱,身为警察的徐起阳为什么会扯进这个黑拳赌博圈?他是受人邀请来观赛的观众?还是他和这个黑拳赌博组织有着什么关系?   木梨子正冥思苦想着,突然画面一变,镜头里顿时一片空白。   木梨子准备把视频快进,CD机却发出一声响,光盘被弹了出来。   到这里就没有了吗?   木梨子把光盘又塞回了CD机里,她直接把视频快进到了小个子拳手出场的时候,她留意看了一眼小个子的名字。   说是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小个子的名字、胜负场数以及赔率在滚动屏上闪烁着,鲜红的字体显示,他是个绝对的新手,无胜无负,赔率很低,算是个默默无闻的家伙,但他的名字却带着种莫名的张扬与狂傲。   他的代号是,帝王。   安举着一个MP4,看着上面的一段视频。   假如木梨子看到这段视频,恐怕会大吃一惊。   这个视频,和寄给木梨子的CD,内容一模一样!   修跟在安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   安反复播放的是男孩和父亲驱车赶往黑拳赛点的那段,她对着视频中的画面,和周围的经过一番细致的比照后,终于确定下来:   “没错,就在这里了。”   修点点头,说了声“嗯”。   安转回头去看修,他有点心不在焉。   安当时走出木梨子家的别墅区大门时,就看见修在一边等着她。   修照例送她回家,她照例接受了。   一路无话,本来安想找些话题,结果修好像一直在埋头想自己的心事,所以她干脆也闭了嘴,不去打扰他。   在送到殡仪馆门口的时候,简白刚好从门里出来,他看见了安,刚想和她说点什么,但他下一眼,就看到了修。   安暗叫坏了,简白管她管得很松,对她的朋友圈丝毫不熟悉,除了知道安在外面有一群关系不错的朋友,以及知道其中的一员是江瓷,其他的一概不知。以前修送她的时候,没一次让简白正面撞见过,看来这次麻烦了。   果然,简白的笑容开始变得微妙:   “小安啊,不是说没有男朋友吗?那这位是谁啊?”   安刚准备说话,简白就立刻打断了她: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是朋友吧?”   安点了头,但即将出口的话又被简白冲了回去:   “是男的吧?”   安彻底无语了,她已经清楚简白接下来会说点什么了。   正如她所想的,简白上去就把修从摩托车上拽了下来,直接对修说:   “那可不就是男朋友么?对吧小伙子?小安不好意思说,你还不好意思?”   修的嘴角抽了一下,他看了安一眼,安知道再发展下去恐怕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她上前两步拽着修的胳膊,把他拽离了简白的魔爪:   “叔,和你想的不一样,真是朋友,住附近的。我带他来家参观一下。”   说完,她不停示意修赶快给简白打招呼,修看起来有点被简白的热情搞得摸不着头脑,别别扭扭地喊:   “叔叔好。”   简白一脸“我懂”的表情,坏笑着说:   “小安也叫我叔……”   安发现真的没办法解释通了,索性直接把修往殡仪馆里送,简白在后面笑眯眯地挥着手说:   “害羞啦?小安,是叔不对,没好好了解你的心理状况,早知道就不把你介绍给老郭那花小子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小子还是死性不改。对了,小安有你的一封快递,我替你签收了,放你屋里了。”   说罢,简白还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对修郑重地说:   “去吧,少年,去她的屋里,她的卧室在回廊最里面,右转直走。需要道具吗?我一会儿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给你,千万别跟叔叔客气!”   安终于理解了,简白之所以能和郭品骥成为好朋友,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其实还挺相似的。   然而,在看完了那盘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光盘后,安就不再考虑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修也在思索着什么,两个人对坐片刻,安把光盘重新播放了一遍,快速调到了男孩和父亲坐在车里的那段,细细看了一遍后,她问修:   “修,你觉不觉得这地方,跟倥城北郊那边很像?”   沿着这条线索,两个人找到了父子二人下车的地方。   倥城的北郊原来是个不算繁荣的地段,近几年才被开发,现在已呈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父子下车的地方,原先是一个高级的健身中心,在健身中心的地下,则建立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拳赛场,而它已经被翻建成了一座百货公司,客流量很大,恐怕地下的赛场也早被钢筋水泥填平了,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在安和修身边穿梭。   安把从简白屋里翻出来的10年前的市区地图翻开,几番对照后终于失败了。由于城市的变化太大,之前的一些标识已经被崭新的事物取代,一点儿痕迹都没再留下。她有些泄气地坐在了一家饮品店门口摆着的藤椅上,两人各要了一杯冰水,相对着慢慢地喝,各怀心事。   而不同于往常的是,这次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修。他问安:   “你没事吧?”   安苦笑着用吸管戳戳杯底沉着的几块冰块,说:   “我没事。我只是想不通,我叔,为什么会和徐起阳一起出现在那种地方?”   安的脑中跳出那面容活泼的大学生,那分明就是年轻时的简白,玩世不恭的笑容,尚年轻稚嫩的面容,却让人觉得下面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他……呢?”    第二十六节 重生与埋葬(第三卷终) 更新时间2013-5-29 12:51:57 字数:2920  安没有告诉修,同样没有告诉过木梨子或江瓷,她和简白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五年前,简白回自己在倥城临市的家过春节,因为简白的工作问题,家里人都不怎么愿意和他讲话,他们早就就这个问题争执过多次了,简白坚持不肯放弃他在殡仪馆里的工作,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家人,结果就形成了现在这样形同陌路的僵局。但简白也不在意,乐得安安心心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家里所在的小区溜达。   这个小区其实已经被划入拆迁的范围了,很多房子里已经空闲下来,不再有人住,再过一年,这里就将会被夷为平地,旧的建筑物倒下,新的建筑物拔地而起。   他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突然发现,一户人家二楼的窗户里冒出了滚滚的烟雾,不过还没有火光,看样子火势还没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简白立刻拨打了119,虽然不知道这栋楼还有没有居民了,但就算是已经全部搬空,火势一旦蔓延起来,周边的楼房必定会受到波及。这幢楼的一楼装着防盗网,二楼却没有安装,简白干脆沿着防盗网爬了上去。   窗户是从里面锁着的,他从窗户外向内张望,发现这里是卧室,卧室的门紧闭着,有烟从卧室门缝里飘进来,整个房间里已经充满了呛人的烟气,室内的情况已经看得不分明了,然而他细看之下,却发现卧室的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他当机立断直接用拳头击碎了窗户,在外面深吸一口气,憋着气跳了进去,几步抢到那人身边,把她抱起来就又跳回了窗台上,他四下看看,觉得问题不大,直接抱着她跳了下去,落在楼下的草坪上。   简白落地的时候,脚崴了一下,受了点轻伤,他也顾不上检查伤势,急着去检查怀中的人还有没有呼吸。   看过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抱出来的是个女生,而且看上去才十三四岁,一头头发看上去很久都没有打理了,又长又乱,他试试她的呼吸,还好,还算均匀。   这个女生自然就是简遇安。没有其他的外伤,她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醒转过来,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别说是火灾,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医生检查了她的头部,发现她的头部曾在近期动过大型手术,留下了疤痕,医生会诊后,判断可能是由于手术后遗症或是医疗事故,导致她的全面失忆,以及记忆功能的减退。   简白替她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而且时常过来看她。据简白说,当时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证件,就算是有,她所住的那间屋子也早就付之一炬,所幸那幢楼里并没有人居住,是栋废楼。   但安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消防员灭掉火后,检查现场残留的痕迹,发现是有人在客厅沙发上浇了汽油故意纵火,医院也在安身上检查出曾经大量注射过安眠药的痕迹,警察也介入了这次调查,但查来查去,由于小区比较古老,压根没安装监控,安本人也记不起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现场被毁坏得也很彻底,再加上事件中无人受到严重伤害或是死亡,警方上层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所以最后也就无疾而终,成为了一桩悬案。   安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简白在和她的交流中发现,这个女生虽然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记忆力变得很差,但她的条理很清晰,讲话谈吐也像是受过教育的,她很坚强,一次都没有哭过,而且越和她深入交谈,就越能感觉出她是个惊人的女孩,尤其是逻辑思维能力,她甚至和他讨论了纵火者的动机问题,分析得丝丝入扣,她罗列出以下四个可能:   一,她是被人绑架的,尚不论绑匪有没有拿到赎金,他们肯定决定要撕票,毁尸灭迹,于是就选择了在这个容易下手的小区动手。很有可能绑匪的窝点就曾在这个地方。   二,她是被家人遗弃的,虽然原因不明,可能正是因为她动过这次头部手术,自己的脑部功能遭到破坏,成为了家人的累赘和负担,他们不堪忍受,选择抛弃自己。   三,小偷入室行窃,被留在家里的她发现,小偷就用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把自己弄晕,为了防止她事后向警察报案,决定杀掉活口,点火之后逃跑   四,无目的杀人,是某个有纵火癖好的变态所为。   虽然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她的猜想被事实一个一个地推翻。   医院在检查完她的身体后,说她除了记忆丧失,记忆功能下降,身体虚弱之外,压根没有什么病,简白通过和她的聊天,也发现她并非是那种容易和人结怨的性格,第二条基本可以排除。   要说是小偷入室行窃,行迹败露要灭口的话,应该不会采取这种繁琐的手段,直接用刀或是钝器会更快些,而且,小偷在哪里下手不好,偏偏跑到这早已搬空了的楼里行窃?   警方经过一番调查后,找到了这户住房的原主人,他表示根本不认识安,而且常年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左邻右舍也都作证,从来没人见过这个女孩。   那只有第一个可能性可能成立了。   简白想从她的口音下手,如果她会说某地的方言的话,那就可以大大缩减找寻的难度,可她一口再标准不过的普通话实在让简白无计可施,而且在某天,简白意外发现她的英语说得出奇得好,是极其纯正的伦敦英语,她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总不会是外国来的吧?   警察遍寻了最近的失踪人口登记,还做了全国联网,没有一个报案人所描述的体貌特征和她有相似之处的,如果真的是绑架的话,她的父母总不至于从头到尾都不报案吧?   简白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只能在报刊上刊发一些寻人启事来寻找简遇安的父母,有些媒体听说了她的事情,想要帮她找到失散的家人,却被她拒绝了。   从她得知,警局里没有绑架案的报案记录后,她就不再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她的父母了。   在这个世界,她被完完全全地抛弃,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她是谁,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过去十四年的生命,被某种东西凭空抹消了。   还好,简白一直照顾着她,她也只信任简白一个人,这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再生父母。   三个月后,她出了院,简白直接带她回了倥城。   按照简白的逻辑,是这样的:   “我当时选择救你,我就一定得对你负责,要是我打算只帮你那么一把,最后把你扔下,我当初就根本不会救你。”   在简白的影响下,她从刚开始的低沉情绪中很快走出,简白还发现,她对殡仪馆中的尸体并不排斥,还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简白送她去上了一段时间的专科学校,专门学习尸体美容和殡葬行业的基础知识。   从那时起,她就留在了简白的殡仪馆里工作。   她的名字是简白起的,简白给她这个名字的时候说,并不是让她跟自己一起姓简,而是简简单单的简,随遇而安的遇安,他以这两个词,祝愿她的人生能平淡喜乐。   她连自己的年龄都不记得了,还是简白带她去做了个骨龄测算,测算结果是她应该是十四岁,简白还给她选了个生日,6月1日,原因是他曾想过,如果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出生,最好是在6月1号,这样,把六一儿童节的礼物送过后,就可以省下生日礼物的开销了。   那场大火烧掉了她的记忆,烧掉了屋子中的一切,但还留下一本书,那本书被发现时,就放在床上的枕头下面。   简白特意把那本书从警方那里要了过来,在她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   这本书是英译的《小王子》,装帧很精美,可惜书壳已经被烟雾熏黑了,里面的书页还算完整,第一页上写着一个漂亮的英文名字。在还没确定“简遇安”这个名字前,简白都是用这个英文名来称呼安的。   Greece。   这个颇具异域风格的名字,安一度非常喜欢。   但时隔多年,当它出现在一张神秘光盘的寄出者一栏时,在安的眼里,就充满了另一种古怪诡异的含义。   这个Greece,究竟是……   第四卷:13号死神 第一节 玄学爱好者聚会 更新时间2013-5-29 18:07:14 字数:2310  夏夜。   花叶簌簌摇动,花影重重如鬼影,百鬼都涌出住处,夜游于此。   一个人的影子正在摆弄着面前的一叠塔罗牌。   几分钟后,地上多了一个尖塔形的牌阵。   只见那影子拿起一张牌,之后,肩膀开始有规律地抖动不停,像是在哭泣,而仔细看的话,却能看出,它实际上是在笑。   被夹在影子指间的塔罗牌横坠而下,   影子凝视着牌面,声音满含着:   “神的旨意不可违背……不可违背啊……”   Shine拿着一叠塔罗牌,谨慎地把牌交给简遇安,说:   “请洗牌。”   安按照shine交代过无数遍的指示,把二十二张大塔罗牌牌面朝下,叠齐放在自己的手中。集中精神,不想任何事物,从牌叠中间抽出一落,放在牌叠的最上方。重复进行同样的动作几次后,把牌的牌面朝下放在平面上,精神集中把牌以圆圈的方式摊开,并且以两手依顺时针的方向开始洗牌。洗牌时,要在心中默述想要问出的问题,以及思考将要采用的牌型。在自己感觉可以停止后,把牌慢慢以顺时针方式聚拢,把它重新恢复成一叠牌,竖着放好……   “停!”   Shine非常不满地叫了停,她把安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牌一把聚拢起来,气鼓鼓地说:   “安,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牌恢复的时候要横放!横放!”   简遇安有些疑惑地问:   “不是竖放吗?”   Shine一副“被你打败了”的样子,委屈地蹭到江瓷身边,嘟囔道:   “江瓷姐,安她总不记得摆牌的顺序,我再也不跟她玩了。”   江瓷揉揉shine的头发,对她说:   “安的记忆力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繁琐的东西她怎么记得住?”   Shine努起了嘴,表情略有不满,说:   “什么叫繁琐的东西?这可是很庄严神圣的事情!”   龙炽在旁边接了一句:   “shine,话不能这么说啊,你的政治课老师没教过你么?不能信这个的,这叫封建迷信伪科学……”   这句话把shine立刻点炸了,没等龙炽继续发表观点,她果断从腰里把她的蝴蝶刀拔了出来……   接下来的三分钟里,大家眼睁睁看着龙炽被举着刀的shine追得满屋子乱窜。   其实,与其说龙炽是在被追,还不如说他是在逗着shine玩儿。龙炽是打篮球的,腿长,动作又灵活,他故意跑得慢吞吞的,等每次shine快要追上他的时候,他就立刻加速,还刻意地玩了几个假动作,最后,他敏捷地跳上沙发又越过沙发背滚到地上,转身就往木梨子家的二楼跑。   shine也跳上了沙发,可她的体力明显没有龙炽那么好,这一番追逐战之后,她已经是气喘吁吁,但她还不想罢休,愤愤地瞪着龙炽。   龙炽还是那么作死,三步两步窜到楼梯上后,看shine没追上来,还冲shine做了个鬼脸。   看到他贱兮兮的样子,shine的火彻底憋不住了,她冷冷把手里的蝴蝶刀一捻,刀身分成了六个刀片……   木梨子不能坐视不管了,她一把把shine抱住,说:   “shine你可别乱扔啊,墙面什么的扎坏了还要翻新的。”   Shine气急败坏地边挣扎边喊:   “放开我!大不了我帮你翻新!他还非要当着我的面说!敢侮辱我世界观我就敢分他的尸!……梨子姐你放开我!我要给他那万年没见过太阳的阴暗脑壳开开光!你别拦着我!”   大家集体无语了,统一看向江瓷,shine这说话的语气和风格和江瓷简直是如出一辙,看来江瓷对龙炽不懈的吐槽终于把shine带坏了。而江瓷还没注意到大家都在用眼神谴责自己,她不仅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幸灾乐祸地对龙炽说:   “你跑快点啊,就当是训练了,要不要给你递块毛巾擦擦汗?”   江瓷说完后,才留意到大家的眼神,她却丝毫不介意地摊摊手,继续冷静地对shine说:   “shine,上,别玩死了,记得给我家留个后就行。”   Shine的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蹭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去。   龙炽见势不妙转头就跑,shine紧追在后面,不久,楼上就传出了龙炽的一声惨叫和求饶声。   安听着上面闹腾的声音,伸手随便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牌。   牌面上,是一轮月亮,在幽微的月光下,一只龙虾从水中爬出,向月亮女神走去。   安把桌边的笔记本拿起来,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写着对这张牌面的解读:   这只龙虾要选择远方的两座高塔中正确的一座,因为那座高塔是觐见月亮女神唯一的途径。岸上的狼和猎狗因为同样被月亮女神吸引着,暂时没有发觉近在咫尺的龙虾。   狗代表着小龙虾对旧世界的依赖,而狼代表着小龙虾的恐惧。月亮则是与精神世界的桥梁,月赢月亏象征着转变,当满月出现时,人知道它马上就要亏损了,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月亮越大就意味着离变小越近,在幸福时担心不幸的到来,使人有不能有任何的懈怠感。   当安把牌抽出来的时候,牌是正位的,它包含的释义是,不安、迷惑、动摇、谎言、欺骗、鬼迷心窍、动荡的爱、三角关系。   安把牌又默默塞了回去,她心想:   但愿真的像龙炽说的那样,是封建迷信伪科学就好了。   Shine气咻咻地从楼上下来,龙炽跟在她后面一个劲儿地道歉,他的鞋跟处还插着一把没拔出来的小刀片,看来就是shine丢出的这一刀让他选择了投降。   Shine看起来还是余怒未消,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生闷气。龙炽殷勤地给她削了个苹果,满脸热忱地递上去,shine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很轻易地就被这个苹果给收买了,没一会儿,大家又是有说有笑的了。   今天是shine把大家叫到一起的,大家猜测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果然,在啃完苹果后,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   江瓷一看见那张邀请函,脸上的表情就不大自然。从收到蓝马山庄寄来的邀请函后,她对任何请柬之类的东西都是敬而远之,再看看其他几个人的表情,同样都有些明显的不自在。   Shine还不是很会察言观色,她把邀请函放在了茶几上,说:   “我喜欢塔罗牌,你们都知道吧?”   大家都点点头,其中数龙炽点头点得最肯定。   Shine接着说:   “我加了个玄学爱好者的群,这是群里举办的活动,把群里面比较活跃的爱好玄学的成员聚集在一起办一个聚会,举办地点就在隔壁市陆城的山里。”    第二节 不祥的来电 更新时间2013-5-30 12:40:17 字数:2505  一听到“山里”这个关键字,大家更是面面相觑,shine也终于察觉到大家在顾虑什么了,连忙补充说:   “那可不是个山庄,是一套别墅,是我们群里一个女成员家里的房产,设施什么的都很齐全,连游泳池都有,还有个天然的室外观赏湖。我已经提前让人去看过了,确认了房产证和主人的身份,都没什么问题的。”   木梨子托着腮笑着问shine:   “既然没什么问题,干嘛还想让我们陪你去啊?你害怕?”   Shine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但她还是争辩道:   “我……谁害怕了?我就是……就是觉得很有意思才叫你们去的,你们如果不愿意去那就算了……”   Shine是标准的狮子座性格,死要面子却又不会撒谎,看她为了找出个理由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龙炽没忍住笑出了声。   shine狠狠剐了龙炽一眼,说:   “不管怎么样,龙炽哥,你必须去,要不然我就让江瓷姐把你剁了。让你知道烈士的鲜血究竟染红了谁。”   这句话江瓷曾经对龙炽说过,被学习能力极强的shine直接照搬了过去。江瓷非但不介意,还和shine交换了一下目光,两个人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然后一齐把目光转向无辜的龙炽。   龙炽被她们心怀不轨的目光看得一阵发毛,赶快说:   “我去倒没什么关系,反正马上就要高三了,趁高三开学前好好玩一次也好,不过……小瓷你也得去!”   江瓷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她想了想,龙炽说的也不无道理,shine也说过她做过调查,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琢磨了一番后,说:   “要是队长也去,我就没意见了。”   被点到名的简遇安也不含糊,点头应允。   木梨子向简遇安投过来一个含义复杂的视线,随即她举手说:   “那我也去。”   夏绵看大家都挺踊跃的,也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也同意前往。   安转过头去问修:   “你去吗?”   大家其实挺奇怪的,这两个人前一阵子冷战得莫名其妙,和好得也莫名其妙,不过能够重归于好绝对是好事情,大家也乐意看到这两个人能冰释前嫌,要是能成功牵手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修答应说会去,不过因为这一段他们的训练任务比较紧,因为要准备参加两个月后的一场比赛,如果要离开一段时间的话,需要跟老板请假。   一听到修提到“老板”两个字,大家的脸都绿了,郭品骥那欠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印象太过深刻,不过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当时,梅颜在洗手间里被炸死,他拦着安不让她过去,能感觉出来他多少还是有点可靠之处的。   商定完毕后,安问shine:   “我们一下子去了这么多人,你还是提前给人家打一下招呼吧?会不会给人家造成麻烦?”   Shine很开心有这么多人可以陪自己一起去,高兴地摆着手说:   “不会不会啦,我们昨天聊天的时候还说,可以带人去的。我问过,如果要带很多个人怎么办,她们说过,房间很够。”   大家恍然大悟,看来这小妮子早就算计好了,只要拉上龙炽,龙炽就必然会找江瓷同去,江瓷为求安心会让安也跟去……这样一来,大家基本上就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大家已经决定一起去玩,就不会再反悔了。   经过shine和群内成员的商议,日子也敲定下来,聚会的时间定在7月12日到7月15日。因为只有shine不在陆城本地,其他成员都是陆城本地人,她们会提前一天,即7月11日到达山庄里,而shine他们需要在7月11日赶到陆城去,找个山脚下的旅店暂时休息一下,在7月12日上山就可以。   日期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却又出现了   因为没有人来接他们,他们只能自己驱车前往。按照地图显示,他们必须经过一条盘山公路,租车的话,那里比较偏僻,就算有司机肯去,也肯定是漫天要价,不大划算。而他们中间唯一会开车的只有安,这意味着,如果他们决定自驾前往,就必须有一辆七座车代步。木梨子倒是有车,但都是普通的车型,挤不下七个人,龙炽提议说要把shine塞到后备箱里以节省空间,结果被shine暴揍了一顿。   本来,shine已经打算去多租辆车,大不了多给点钱,可在出发前三天,他们的车辆问题被郭品骥解决了。   郭品骥不仅很爽快地准了修的假,听说他们有困难,还主动把自己的车借给了他们。   假如是个普通朋友这么做的话,大家肯定都会感谢他的慷慨大方,但是基于对郭品骥人品的了解,大家一致认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家伙绝对是为了讨好安才这么大方。   从他的两个女朋友连续死去后,他也收敛了点儿他花花公子的放浪样子,转而专心致志地对安死缠烂打。安这次之所以这么爽快地同意去别墅度假,很大程度上是她想躲开郭品骥近乎无耻的追求。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收拾停当后,在7月11日下午准时出发,到达山脚下订好的旅馆时,已是傍晚时分。大家按照计划在旅馆里住了一夜。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简遇安最早起来,她走出旅馆,想随便散散步。   她伸展了一下筋骨,向远处眺望。   远方的路通往山间,几座精巧秀气的青峰连绵在一起,被淡淡的雾气笼罩起来,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诗画意味,昨晚她已经和店里的服务员了解到,这座山叫砚海山,因为它的外形像一只精致的砚台而得名,此时,山间正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隐隐约约看去,和砚台还真有几分形似。   安深呼吸了几下,山里的空气相当新鲜,带着些泥土的湿润与清香,她顿时觉得紧绷的神经舒缓了许多。一些无端的烦恼也得到了纾解。   不过,得等雾散掉一些的时候再上山,否则还是有点危险,毕竟七个人坐一辆车,安全都维系在自己身上,谨慎些总不会错。   她掏出手机来,想看看时间,却发现信号只剩下一格了。她把手机举起,四下晃晃,信号也没有丝毫增强的迹象。   看来这个地方信号不通,恐怕到了山里后,半点信号都没了。   蓝马山庄确实给他们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如果当时通讯通畅的话,他们早就可以对外求援,而这个地方同样没有信号,虽然这里群山环绕,信号被阻断也是必然的,但这个发现让安本来轻松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在她出神的时候,她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马上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边传来了文煜的声音,那个古怪的女法医官。   “是简遇安吗?”   简遇安虽然感到这通电话来的颇为蹊跷,也没多想,回答道:   “是。文法医,找我什么事?”   文煜轻声说:   “你们前一阵子不是报了个案吗?就是一群女人要为一个男人自杀的那个案子。”   简遇安一听,马上问道:   “怎么样?找到她们了吗?她们都怎么说?”   文煜沉默了许久,安也察觉到她的不正常,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最坏的猜想……   她们,不会都……    第三节 山间飞车! 更新时间2013-5-30 17:25:58 字数:2706  文煜在一阵静默后终于说了话。她说:   “她们,都……兹兹……兹兹……嘟——”   安一愣,立刻把手机挪离耳边,查看信号格。   这次却并不是信号的问题,是她的手机因为耗电过度自动关机了。   她想赶快回房间去找充电器,却陡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好像自己压根就没带充电器,又忘记了……   她们究竟怎么样了?该不会……   她的心情全部被破坏了。   shine这时也从店里钻出来,看她站在门口发呆,凑上来说:   “安,你起得好早啊~这里空气还好吧?”   安看着shine得意的一脸雀跃的样子,不忍心破坏她的好心情,摸摸她的小卷毛,挂着令人安心的笑容,回答说:   “是啊,没错,真是个好地方。”   大家起床后,吃完早饭,就钻进了车里。   那是一辆七座的丰田商务SUV,是几年前的老车型了,这是郭品骥淘汰下来的旧车之一。他还无比骚包地在后面贴了一只流氓兔,旁边画了个箭头,指着流氓兔贱贱的笑脸,上书七个字:   看到了没?这是你。   当初,郭品骥把车开过来给他们的时候,shine还嫌这车长得实在太难看,尤其是后面的流氓兔,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那只流氓兔简直继承了它主人郭品骥所有的讨贱基因,表情跟郭品骥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眼看去就让人有暴扁车主的冲动。   但木梨子说,如果不要郭品骥的车,为了利益最大化,只能把体型最小的shine丢到后备箱去。所以shine为自己的人身权利考虑,最后还是勉强接受了这辆车。   大家坐定后,车向砚海山的方向开去。   此时的雾已经散了些,太阳的光芒透过云层投射下来,金色的光线散射开来,带着种毛绒绒暖洋洋的质感,让人身心不知不觉地舒畅起来。   开往盘山公路的道路还算平坦,,安开得不急不缓,还把四面的窗户摇下来,让大家能呼吸山间纯净的空气,也能让大家可以慢慢欣赏两边的风景。   Shine看起来特别兴奋,她从上车起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现在她又扒着驾驶座的椅背,问:   “哎,安,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啊,你有驾照吗?”   安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来,把自己的驾照从衣兜里摸出来递给shine。   驾照是她两年前的春天刚考到手的,而在几个月后,即两年前的夏天,她就收到了蓝马山庄的邀请函,上面写着请她担任驾驶的任务。   看来,蓝马山庄的组织者,很清楚自己是会开车的。   反过来看,也就是说,这个组织者时刻在监视着自己的动向。   安把手塞进放驾照的衣兜里,里面放着一张叠好的纸条。   这是她出发前一天晚上,在殡仪馆值班时,由传真机传真过来的。一切都是老样子,A4纸,打印的字体,还有让人捉摸不透含义的话:   “一朝失去的记忆,也许也会一朝复苏。你的记忆,停留在北边还是南边?”   话说,在那张从Greece那里寄来的光盘中,显示的地点好像就是倥城的北郊……   安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简直是神经过敏。反正,纸条表达的意思永远都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如果太在意的话,自己恐怕早晚要患上忧郁症,与其浪费心力在这上面,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车子眼看着就要转上盘山公路了,安抬脚去踩刹车。   这时候,shine把她的驾驶证还了回来。她撇着嘴,装作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安你那时候才17岁吧,怎么能过呢?你说实话,这个驾照是不是从哪里买来的?”   Shine这句话明显是在开玩笑,谁都知道,在蓝马山庄案子中,负责驾驶的就是安,安的驾驶水准有目共睹。   然而,听到这句话后,安踩刹车的脚停了。   她把头侧过一点,嘴角上挑,露出狡黠的笑容,说:   “不信么?要不要试试看?”   她松开了踩刹车的脚。   车子丝毫未减速,直接冲上了盘山公路。   其实车子原先的车速也并不是非常快,只在30迈左右,但在盘山公路上,尤其是像这种只有双车道、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崖的盘山公路,开30迈已经算得上是飙车了。   安很轻松地把着方向盘,每到一个转角处就是一个漂亮的转弯,由于这盘山公路的弯道太多,道路太狭窄,30迈的速度硬是被她玩出了漂移的感觉。当然,除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修没什么太大反应,后座上的人早就乱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四处找安全带往自己身上绑。   Shine早就吓着了,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就讲了句玩笑话,简遇安就真的敢在盘山公路上秀漂移。夏绵握着车门上方的把手,他看上去也算是淡定,但他和木梨子与江瓷一样,都不大明白为什么安会这么大胆,这似乎不大符合安一向的谨慎个性,但他们都不敢问出口,怕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到时候一车七命,有冤也没处诉。龙炽则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反倒满脸兴奋地看着安把商务轿车当卡丁车开,他觉得刺激得很。   开了十五分钟后,在一个转弯处,安一个没掌握好,车子险些直接冲出公路落下悬崖,他们坐在车里,都能听到石块被碾碎落入山谷的声音。   终于,连龙炽也感觉出这样开车的危险了,他拍拍安的肩膀,问:   “队长,你慢点,刚才差点掉下去……”   简遇安没回头,还是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路,她的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地轻松:   “有吗,我觉得很刺激啊。”   说话间,她又是一个急闪,堪堪躲过一辆迎面开过来的货车。   她好像真的很享受这种刺激感,还和大家随意地聊起天来:   “龙炽,你打多长时间篮球了?”   龙炽抓抓头发,说不记得了,江瓷则替他回答道:   “十二年了。”   龙炽看了江瓷一眼,自己又想了想,点头称是。   “那你有没有学过游泳之类的?”   龙炽这下很肯定地说:   “学过,我游泳还不错的。”   “你们呢?”   虽然不知道安这么问的意图,大家都一一回答了她,按顺序回答完毕后,除了shine只会一点狗刨,江瓷丝毫不会游泳之外,其他人都是熟水性的。   安问了这个看似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后,车内紧张的气氛也略有舒缓。车前行了五六分钟后,安一转方向盘,车子离开了盘山公路,开上了一条道路。这条路向前蜿蜒着,穿过一座小森林,远处果然出现了一座别墅的轮廓。   别墅在森林的另一边,显得很静雅,最外围围着一圈白色的砖墙,石色的别墅外墙,别墅后面露出一个白色的塔尖,好像是另一座独立于别墅本体的建筑物,一扇向两边打开的铁栅栏门大开着,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大家却没心思去兴奋了。   这条路不大平整,坑坑洼洼的地方很多,车身颠簸得厉害,安的速度却仍没有减慢。   这时,车轮压上了一块石头,车身猛烈摇晃了一下,前进的轨道变了,车子开出了小路,向一棵树横冲而去!   安快速地打了一下方向盘,才勉强闪过去,回到了小路上,但左边的后视镜直接撞上了树干,后视镜被整个撞飞出去!   就算是这样,安的速度竟也丝毫不减!   现在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妙了,木梨子解下安全带,摇摇晃晃地从后座站起来,伸手去扳手刹,安也没拦着她。   木梨子扳了几下后,傻了眼:   手刹根本没用!车速一点都没减下去!   安双手把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她语气还是很轻松,只是因为车子的剧烈抖动,显得有些哆嗦。她说:   “别动了,梨子,回去坐好。咱们的刹车系统坏了。要是手刹有用,我上盘山公路的时候就用了。”   第四节化险为夷 这时,安又说话了,她语气仍没什么大的变化。她问: “你说的那个自然的室外观赏湖在哪儿?”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安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急忙对安说: “管家跟我说过,过了树林右转五十米就是!” 安简短地答一声“好”,然后看着前方的道路,说: “把值钱的东西,比如手机钱包什么的,提前从窗户丢出去吧。然后你们把车门都打开,车子进入湖里的时候会减速,趁着那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因为我不知道那个湖有多深,万一冲到里面去,车子进水,发动机熄火,车门打不开就麻烦了。龙炽,江瓷不会游泳,你护着她点,还有夏绵的安全交给你了。修,转弯后距离湖边50米,我们的时速是30公里每小时,大概有多长时间可以做完这些事?” 修立刻答道: “6秒左右。” 得到修的答案后,她还开了句玩笑: “比我想象的最坏结果还长一点,大家动作麻利点,搞定后晚上大家好好洗个澡。衣服明天早上就能干了。” 话说完,她猛地向右打了方向盘,车子直冲向观赏湖的方向。 大家遵照安的指示,在车落入湖中前,把两边的车门都推开,把随身的包都扔了下去,至于后备箱里的衣物箱子,谁还能顾得上去管? 数秒钟后,车轰鸣着,直直冲入了观赏湖中! 车速受到水流的影响明显减了下来,发动机也因为进了水,很快就熄火了。安喊了声“快出去”。一头从敞开的车门中钻入了湖中。 这个湖还真的是够深的,离岸边不过十米远的地方,水深就接近两米了。 由于安事先安排得当,大家很快都安全地从湖里游出来了,没人受伤,也没什么财产损失。不过大家全都变成了落汤鸡,一上岸就气喘吁吁地躺在岸边,再不想动弹了。 安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她所感兴趣的东西,不顾自己还是全身透湿的,快步冲向百米开外。停放着四辆车子的小停车场去。她俯下身,一个一个地去摸引擎的盖子。 这时,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可能是听到了异响。从别墅里钻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湿淋淋的众人,和倒扎在湖中的、只露出一截车尾的车子,她掩住嘴惊叫一声,惊疑地指着那辆车问: “这是你们开进去的?” 安的手停留在其中一辆车的引擎盖上,她的脑中飞速排列着几种可能性。直到马尾女孩叫她,她才回过神来,把手从引擎盖上收回,摸摸后脑勺,抱歉地笑起来: “真不好意思,刚才车子失控了。就冲进去了。我们是来参加聚会的。你们有什么工具吗?我们得把车从水里捞起来,这车不是我们的。” 女孩子将信将疑地从台阶上走下来,看了看湿透的众人。又看了看那一小截车尾,问他们: “你们的刹车坏了还是什么?怎么开到湖里去了?” 在听到女孩的话时,安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在女孩脸上,看出了一种虚假的做戏的神态。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木梨子,木梨子也转头看了下安。从木梨子的表情可以判断出来,她也感觉这女孩的表现不大正常。 女孩走到的面前。冲她友善地笑笑,说: “你是吧?我是‘雁子陵’,也喜欢塔罗牌。”经历了刚才的惊魂一幕,还没从惊恐中脱身,她看着雁子陵伸过来的手,不知道该不该去握。 看到犹犹豫豫的样子,雁子陵倒是不在意,她收回手,摸摸的衣服,说: “全湿透了呀,你们怎么会开到湖里去呢?算了算了,什么原因呆会再说,赶快进去换个衣服,你们的房间在二楼,两个人一间,每个房间里都有浴室,轮流洗一下,别感冒了。你们有换洗衣服吗?也掉到水里去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借给你们,不过男生不可以哦。我去拿工具,男生留在这里把车子捞出来吧?” 大家把目光投向安,安点点头,说: “就照这样办吧。要不然肯定会感冒的。咱们有七个人……,你和江瓷和木梨子先进去洗澡,我留在这儿。把车捞出来之后我得检查检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安说完后,向雁子陵走去,她把手放在雁子陵的肩膀上,说: “雁子陵,我陪你去拿工具吧?” 雁子陵笑笑说: “雁子陵是我的网名,我本名叫夏琪。” 安笑了,她说: “你父母给你起名字肯定是用了心的,夏琪下棋,你会下棋吗?” 雁子陵摇摇手,笑说: “我哪里会下棋,从小到大,我因为这个名字经常被人误解的。” 两人说着,雁子陵就带着安向一间独立的小房子那边走去。那是个工具间,木梨子听到安对雁子陵说: “你就别客气了,父母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都是把好的愿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下棋可是脑力、逻辑思维和心理素质的多重博弈,我觉得你刚才的安排就很得当很迅速,你就不用谦虚了。” 木梨子看见,安说完这句话后,雁子陵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 这个女的,心机很重。她之所以反应剧烈,是因为被安戳到了痛处。 之所以说她心机重,是因为她刚从屋里出来时,表现出了极大的惊讶和震惊,这确实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但她恢复镇定的速度未免快得不自然了。她的性格呈现出了一种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出现的相悖性,一面是对突发事件展露出不知所措和恐慌的神态,一面又能冷静地井井有条地做出安排,这样的性格冲突转化在不到一分钟内就能完成,突兀之感显而易见。 这个女孩不正常! 她的言语、动作,就像是事先准备好了一样…… 事先准备好? 木梨子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但她很好地收敛了这种情绪,招呼了一下和江瓷,三个人结伴进到别墅里去了。 第五节阴谋滋生之地 夏琪和安很快就拿着工具折返了回来。工具间里的工具似乎很齐全,绳子、挂钩非常充足,夏绵、修和龙炽三个男生合力把车子从湖里弄了上来。 安钻到车底去检查刹车系统,夏琪就和三个男生站在一起。她看有些冷场了,就瞄了一眼夏绵,笑着搭讪说: “我听说,她带来的朋友里都是帅哥,果然呢。她还说有个男生,个子特别高,还跟我同姓,也姓夏,这个姓很少见噢,很高兴见到你。” 夏绵的脸皮最薄,尽管从小到大被女生搭讪告白了无数次,但每次有女生这样做的时候,他还是感觉相当不适应不自然。不过他还是有礼貌地点头回礼说: “我也是。” 夏琪偷眼瞄了一下修,对夏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个人看上去很奇怪。 夏绵望了望修,他正蹲在汽车前,拿着一把螺丝刀,准备递给安。 夏琪以口型和动作比划说: “这个人……是不是喜欢那个开车的女孩子……说的。” 夏绵和龙炽相视一眼,头点得无比坚定。 安从车底下钻出来,脸上手上全是乌黑的油泥和湖底的河泥,她用袖子抹了把脸,对夏琪说: “麻烦再去拿个手电过来吧,有些零件在暗处看不清楚。” 夏琪答应了一声,向工具室走去。 看夏琪钻进了工具室,安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眼睛平视前方,非常冷静地对夏绵,龙炽和修说: “你们谁都别动,就这么听我说就行,什么声音都别发出来。我检查过了。车子的刹车油管被人用锉刀锉了个口子,漏油了才会刹车失灵。是人为造成的事故。有人要害我们。” 龙炽一惊,想要说话,安眼疾手快地用沾满油泥的手堵上了他的嘴,继续说: “你们听好,如果要刹车油管漏油,绝对不能在昨天晚上动手,那样的话,流出的油量会很大,很容易就会被我们发现。而我早上去散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车子的异常。那么那个动手的人,肯定是趁我们去吃早饭的时候下的手,那人把时间掐得很准。刹车油管上的口子非常小,刹车在我们发动车子一段时间、快要上盘山公路的时候之后才会彻底失灵。” 安紧盯着工具室的方向,眼睛转也不转一下,她在严密监控着夏琪的动向,一边继续做着有条不紊的推理: “刚才我去摸了摸。里面那台白色的桑塔纳车,明明停在避荫的地方,前引擎盖却还是热的。我们在上山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和我们同时上山的车。按照常理推算,上山时最高限速是15公里,我们因为刹车坏了,开到了30公里。速度更快,也就是说,如果打算对我们不利的人。就是来参加聚会的人中的一员,不会比我们早到多少,引擎盖会发热也是自然……” 她说到一半,却立刻换上一种完全不同的口吻,声音里充满笑意: “哎。谢谢!” 夏琪拿着一个手电筒,从工具室方向向他们走来。 安转过身。语气平淡地低声道: “按照跟我们说的,该到的人昨天就已经抵达别墅,不大可能还有人特地下山办事。不出意外的话,破坏我们刹车的人就在别墅里。大家小心。” 说完后,她满脸感激笑容地接过了夏琪递来的手电筒,转身钻到了车底下,继续检查。 夏琪一转脸,发现龙炽的嘴边残留着一圈油泥,她掩嘴笑起来: “你嘴上是怎么搞的?你不会也钻到车底下去了吧?” 龙炽刚刚从安那里知道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正回不过神来,被夏琪突然这么一问,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正在犯难,修就接了上去: “欠揍,被我糊上去的。” 修摊开手掌,他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大片新鲜的油泥。 夏琪笑着说:“你们几个看上去感情很好啊。” 修把手放下去,不再搭她的话,给了夏琪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夏琪讨了个没趣,继续和夏绵和龙炽说话,状似亲密,夏绵和龙炽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着,但不知道是因为安刚才做出的那番推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也逐渐从她脸上读出了一种故意的造作神态。 这个别墅,这次聚会,似乎隐藏着某种阴谋,面目模糊,但是那种若隐若现的不祥感,实在让人难以舒心 另一边。 木梨子带着江瓷和进了别墅里。 开门后,经过一条并不算长的走廊,就进入了客厅。 她们刚刚从走廊走到客厅,就和一个女孩打了个照面。 那女孩嘴唇涂着黑色的唇彩,手腕上挂了一串叮叮当当的银色细手镯,左右脚腕也各拴了一个银色的小铃铛,眼睛上的黑眼影极重,眼下也有浓浓的黑眼圈,而且她瘦得吓人,身上只穿着一条热裤和一件紧身的黑色皮衣,还有一双及膝的黑色尖头靴。她的胸很平,侧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黑色的长着腿会走的杉木板,细弱的手腕和膝盖看上去只要摔一下就会全部散开,让人联想到吸毒晚期的瘾君子,她的神色很疲惫,整个人像个游魂一样,在屋里没有目的地来回飘荡。 木梨子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脏差点停拍,等辨认出来那是个人的时候,一时间也回不过神来,隔了好久,才想起来还没跟她打招呼抢先一步,代她们向女孩问好: “你好,我是……请问你是……” 女孩反应很慢,这让她周身更添了几分莫名的诡异感,不过她的声音倒还正常,略带沙哑,颇有几分摇滚歌手的腔调: “我是群主。我叫路婴,婴儿的婴。” 江瓷的嘴角抽了几下,她贴在木梨子身边小声耳语道: “这父母得跟孩子有多大仇才会起这种名字啊。” 江瓷的声音确实很小,但路婴好像是听见了一样。她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牙齿黄得吓人,还露出了粉红色的牙龈,她说: “我原名路莎莎,这是我自己给自己改的名字,很奇怪吗?” 江瓷连忙违心地摇摇手,木梨子也从刚进门时的不适应中缓了过来,恢复了她得体儒雅的言行举止,她抱歉地对路婴笑笑,替江瓷解围说: “抱歉,江瓷她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冒犯到你了,实在对不起。我们的车子在外面,稍微出了点事故,掉到湖里去了,我其他几个同伴在打捞车子,可能一会儿就进来了,能不能烦劳你告诉我们的房间号,我们先去洗个澡,麻烦你了。” 路婴收起了笑容,恢复了冷淡的样子。其实她如果不笑的话,模样也算是周正。 她一言不发,点了点楼梯,示意她们的房间在二楼,然后把一张单子递给他们。做完这一切后,她走到客厅的另一端的玻璃观赏鱼缸前,盯着缸里的金鱼出神,不再搭理她们。 这张房间安排单是手写的,上面显示着他们每个人的房间分配情况。江瓷和木梨子一间房,夏绵和修一间房,龙炽和一间房,安则单独住一间。 看着这个安排,江瓷感觉很不满意,但他们的人数又是奇数,七个人,安排起来的话总会有一个多余出来的。 不过江瓷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在某些时候不比龙炽弱多少,而且比龙炽靠谱得多。她眼睛转了转,示意木梨子和暂时先在楼下等等她,她先一个人跑上楼去看看房间状况。 过了两分钟,江瓷满脸得意地绕了回来,无视一头雾水的木梨子和,问路婴: “还有别的房间安排单吗?” 路婴没回头,她专注得吓人,脸颊都贴到了玻璃缸上。她的脸颊在鱼缸玻璃左右摩擦了两下,示意没有了。 江瓷扬扬手里的单子,说: “那单子能不能保留在我们这里?一会儿他们进来的话,我们安排他们入住就行,就不再麻烦你了。” 路婴还是没回头,伸出细得如同鸡爪一样的指头,比了个v的手势。 木梨子和被江瓷故弄玄虚的样子撩拨起了好奇心,跟在江瓷后面上了楼。 她们很想知道江瓷这么兴奋的原因。 等到沿着旋转的木楼梯上到二楼后,木梨子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深深感叹江瓷的勇气和创造力。 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长方形的小型白色手写板,上面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而这个手写板是带磁性的,可以取下来更换。 江瓷充分利用了这个天时地利人和,把房间人员安排改成了: 夏绵和龙炽一间,木梨子和一间,江瓷一个人一间,而重头戏就是,安和修一间。 江瓷的恶趣味举动,把木梨子和原本跌入谷底的心情立即提升到了顶点,她们开始期待安和修看到这个房间安排时的表情了。 第六节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瓷身体力行,把龙炽的行李先提进了经过她调配之后的房间里,把他的行李迅速拆开摆放好,才提着行李进了自己的屋子。她提醒和木梨子,一定要把行李全部拆开,这样的话,按安的个性,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而修更是个闷葫芦,还是个死要面子的闷葫芦,到时候大家联合起来,多怂恿刺激他几句,他出于面子,也不会提出要搬了。 因为完成了这么一件恶作剧,她们的心情都还不错,暂时把刚才发生的那起有惊无险的事故抛到了脑后,简单地冲洗完后,三个人聚集到了江瓷的房间里聊天。 因为路婴不在,三个人也没感觉那么压抑了,但即使如此仍有点怕路婴听见他们的谈话,小小声地说: “怪事。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感觉群主还是挺开朗的,虽然有些观点偏激了些,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啊。” 江瓷把湿漉漉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晾好,她说: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很狂热了,没想到这儿还有黑山老妖级别的。我错怪你了,实在对不起。对了,她是喜欢什么来着?”答道: “她对哥特文化很有研究,她刚才穿的就是哥特萝莉装,她的空间里放的都是这样的照片。” 江瓷耸耸肩膀,表示接受无能。戴在她耳朵上的耳机线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晃动起来。 木梨子好奇地盯着江瓷,说: “江瓷,你的耳机依赖症是不是太严重了?什么时候都戴着?”听木梨子这么说,才注意到,江瓷就算是刚才被龙炽从湖里捞出来,第一个动作也是把扔在岸上的耳机一把捡起来戴好。现在也是,明明刚洗完澡,她就又把耳机戴上了。 而且,以前江瓷在和他们讲话的时候,一定会戴着耳机,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偶尔看她不戴,反而会觉得不适应。 江瓷淡定地把耳机线在手指上绕了一圈,说: “不戴上我不安心。” 木梨子说: “就算不听歌,戴耳机对你的听力也不好。容易感染细菌。你不想等老了的时候连电话铃响了都听不见吧?如果你真的是需要借助戴耳机获得某种心理安慰或是安全感的话,你可以找我做个心理咨询,免费的。” 江瓷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不需要。这样就挺好的。而且我记得梨子你的咨询师的证还没下来吧?我可不想被你当小白鼠研究。” 木梨子还没说话就伸手去拔江瓷的耳机,闹着说: “江瓷姐,给我一个耳机,让我听听你在听什么歌。” 江瓷一把把的小爪子拍开,说: “去去去。你不知道我从来不听歌的吗,我就喜欢把耳机插在耳朵里的感觉。”挨了一顿训,正准备还嘴,就听见了楼梯上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听声音是安他们几个上来了。 江瓷、木梨子和同时沉默了一下,江瓷把身体坐正,一脸道貌岸然的淡定样子。说: “原来安排的房间表撕了吗?”立刻说: “早就扔到马桶里冲掉了。” 江瓷又正色问道: “你们知道什么吗?关于房间安排的事情?” 木梨子、江瓷和三个人互相对看了一下,同时无比淡定地摇了摇头。 别墅的房间墙壁不怎么隔音,安他们一行上楼之后。脚步就没挪动过,看样子是被这个剽悍的房间安排镇住了。 过了几十秒,门外响起了修毫无感情的声音: “我要换房间。” 撂下这句话后,他的步子就朝江瓷的房间方向来了,但听声音。龙炽从后面把他拽住了: “小瓷在里面洗澡呢!” “等她洗完就换,我不介意。” “你就跟队长睡在一起能怎么样啊。” 修一下子就没声了。 龙炽抓住话语权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单口相声: “你会在半夜拿队长怎么样吗?” “……” “队长会在半夜对你怎么样吗?” “……” “你觉得队长哪里不好?不能睡一起?” “不……” “这不就结了,相安无事还怕什么,绵绵,把修的行李扔进去。” “……” 在整个过程中,修只说了个“不”字,他的行李就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夏绵直接提进了房间。 安的表情很尴尬,她说: “要不还是换吧?我跟江瓷或是木梨子她们挤一下?” 龙炽看来对这个房间安排非常满意,自然不愿意安和修分开,他又开始了连珠炮似的话语攻击: “队长你不会是担心自己半夜情不自禁吧?” “我……” “你嫌弃修?不愿意睡一起?” “我……” “好了,这不没问题了吗?绵绵,把队长的行李也扔进去。” “……” 安比修还好点,说了两个字,行李才被夏绵提进了房间,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剩下了哭笑不得。 江瓷的房间里,木梨子、江瓷和面面相觑,都不大相信事情居然解决得这么顺利问江瓷: “龙炽哥还挺能说的嘛,怎么感觉他平时和江瓷姐在一块的时候总被江瓷姐欺负呢?” 江瓷对这个神奇的现象也很不解,她原本的计划是,在安和修坚决要求更换房间时,他们几个齐心协力把他们俩说服,现在居然就被龙炽三言两语解决了,确实很不可思议,但听到夸奖龙炽。江瓷还是觉得心理受用面上有光的,她挺了挺腰背,略带得意地说: “那是自然,他的脑残病可是间歇性发作的。” 的脸抽动了两下,问: “江瓷姐,你干嘛骂龙炽哥啊?” 江瓷郑重地回答: “我这是在夸他,你没听出来?” 木梨子、:“……” 安擦着头发从满是蒸汽的洗手间走出来,看见修正站在窗边向外眺望。 窗外风景很好,可以看见另一座山峰上茂盛的树木,入眼都是密实的苍翠色。让人心旷神怡。 但安仅仅从修的背影就可以看出来,修全身都缭绕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暗黑气质,他的看上去非常不爽。 至于让他不爽的原因。要么是因为刚才被龙炽堵得全无还击之力,要么就是因为和自己住在一起,让他感到不舒服。 安叫了修一声: “修,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修回过头来。并不回答安的话。安越过他的身体,看到窗户外面,带着点灰边的云层越聚越多,刚才灿烂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乳状云完全挡住,天色显得有些阴暗下来。 她知道,乳状云的形成原因。到现今为止都是科学家孜孜不倦研究的课题,这种形状怪异的乌云总是预示着暴风雨的即将来临,更常见于雷暴雨前。 她自言自语一句: “要下雨了。” 修点点头。说了声“那我先去洗澡了”,就越过安,向浴室走去,边走边闷闷地低声说出一句: “晚上我去客厅沙发睡。不打扰你了。” 还没等安接话,他就把浴室的门不轻不重地带上了。 安耸耸肩膀。走到窗户边,学着修的样子。看着外面。 这一看下去,安吓了一跳。 隔远些看,还能看到些诗情画意的美景,而走近窗户后,才会发现,别墅的这一面紧贴着一处断崖,落差高达数十米,猛地低头向下看去,还真的是让人头晕目眩。 等到大家收拾完毕后,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大家结伴下了楼。这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夏琪、路婴,还有另外一个剪着个运动头的瘦高个女人。 果然,如所说的那样,这次参加聚会的全部是女人。 她看起来25、6岁的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瘦”,而且和路婴那种干瘪病态的瘦相比,她看起来不知道让人舒服多少,两条大长腿往那里随意一摆,就有种天生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就想往那里看。虽然她的皮肤偏黑,但匀称健美,是个颇让人惊艳的美女。 她站起来,笑着对说: “这个就是?我的小太阳?”听她这么叫自己,立刻惊喜地大叫一声,蹦起来跳到她怀里,她力气很大,竟然抱着连转了好几圈激动地问: “是银河姐么?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银河”把放下来,弯下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 “本来是来不了的啊,现在我们那儿工作量正大呢,我向老板请了好多次假,老板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我这不就腾出空来啦!我就算再忙,也得腾出空来看我的小太阳到底长得多可爱啊!” 她的口吻既夸张又亲昵,感觉出她有着十足的活力,她转过头去看身后站着的六个人,非常热情地招呼道: “这就是小太阳的朋友?”也转过头来,对大家解释说: “这是群里对我最好的一个姐姐,我的网名是,她正好叫银河。所以她就叫我小太阳了。她叫……叫……”这才想起还没问“银河” 的名字,她尴尬地转回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银河”,她咧嘴笑笑,很豪爽地自报家门: “我叫兰任心,很高兴认识小太阳的朋友们哦!” 第七节伪善与恶意 说完,兰任心一脸热忱地挨个上去握他们的手。轮到安的时候,兰任心用左手捉住她的手,特别亲昵地猛摇两下,朗声说: “小太阳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很厉害,能根据观察看出人的职业?真的假的?你能看出来我是做什么的吗?” 安不假思索,回答说: “力气很大,腿部和胳臂肌肉紧致发达,皮肤肤色偏黑而均匀,而且现在工作很忙,证明你所供职的那一行现在正处旺季中,手指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你是一个游泳教练。” 兰任心一下子就愣了在后面不无得意地炫耀: “安你一点都没说错!银河姐,我没说谎吧,安她确实好厉害的~” 兰任心的脸僵硬了一下,又恢复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表情,她再紧紧握了握安的手一次,才放开她这时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经受了一场车子失控的惊吓,又落水,如此这般折腾了一番后,她需要美味来治愈一下受伤的心灵。 她蹭到安的身边,撒娇说: “安,我想吃你做的饭~” 以往,她只要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安肯定会笑着答应给她做各种好吃的东西,但这次,安看上去好像不大对劲,她抱歉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一怔,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夏琪就站起来,说: “饿了?真是的,不早说,饭都做好啦。是兰姐的手艺,要不要尝尝?”略带失望地看着安,她本来想吃安做的东西。却落了空,她有点不开心地嘟着嘴,兰任心在后面推着她,往餐厅方向走去。 大家陆续走向餐厅,安却站在原地没动。 木梨子走了两步,就注意到了安的异状。 她刚想问怎么回事,就见修一把扯起安的袖子,感觉是在询问,但是语气口吻都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想去上厕所吗?走吧,一起去。” 木梨子和听到这句话的人全都当场震惊。而修却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多么惊世骇俗的话,拉着安就往楼上走去。 大家惊悚地看着安被修拉上楼,然后楼上传来嘭的一声。他们俩房间的门被关上了。 从惊讶中醒过神来的大家,彼此暧昧地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修终于要主动进攻了。虽然找的借口很烂,但鉴于修情商不足的问题,还是可以原谅的。 大家统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心里酝酿着各式各样的场面,纷纷走入了餐厅。 最后一个进去的是路婴,她抬起那张鬼魅般的苍白脸庞,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洗手间的玻璃里,映出一脸苦笑的安。她的语气听起来特别无奈: “就算你看出来了,也可以换个更有说服力的借口带我出来吧?什么叫‘我们一起去上厕所’啊?” 修抬眼看了一下安,问道: “这么说有问题吗?” 安彻底没话可说了。修在人际交往和情商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他的智商完全不成正比,说白了就是个天然呆。 修不再说别的了,拽过来一块毛巾,垫在安的左手下,把她的手慢慢托了起来。 简遇安的左手无力地垂着。小指还不停地痉挛抽搐,而且根本无法自主抬起来! 从和兰任心握过手后。她的手就变成了这样,刚才拒绝的请求,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的左手被兰任心捏得丧失了行动能力,压根没办法用! 等到确认安的手确实出了问题后,修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股淡淡的暴戾和危险感从他周身迅速升起。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你认识她吗?” 安用右手托住软弱无力的左手腕,她感觉从指尖到手腕都酸麻得厉害,而且现在还隐隐疼痛起来,她答道: “我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不过她肯定是了解我。在一群人里,她特意用左手来和我握手,很明显,她事先就知道我是个左撇子,而我从楼上下来后,明明什么也没说没做,她根本没有什么依据来判断出我是个左撇子。所以除了她在事先就很了解我这个可能性,我想不出来别的。” 修按了按她的手腕,她倒吸一口冷气,被按到的地方就像是抽筋一样,一跳一跳地痛。 修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他把手探上安的手腕,摸索着关节和每一处抽搐的肌肉,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他好像摸到了他要找的地方,还没对安说一声,他就直接一只手捂上安的嘴,一手抓住她手腕某处的关节,迅疾地一拉一推。 安只感觉手腕处一阵剧痛,险些疼得叫出声来,幸亏修事先就堵上了她的嘴。 修放开捂着她嘴的手,用毛巾托着她的左手,让她慢慢地活动一下手腕。安忍着余痛小心地动了动,果然,酸麻的感觉消失了,虽然还有些隐痛,但是基本的活动已经可以做了。 安呼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已经疼出了冷汗,她想洗把脸,修已经把一叠卫生纸递了过来,她拿过来,说声谢。修看她擦着额间淋漓的冷汗,问: “你打算怎么处理兰任心的事情?” 安把卫生纸丢进垃圾箱,说: “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别去找兰任心,也别告诉大家出了什么事。你记住一点,我的手从来没有受伤过。” 修刚想说话,安就示意他先别插嘴,继续说下去: “……然后,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想办法说服回去。这里的人,好像都对我们有着种针对性和恶意,我有种感觉……” 安说到这里,卫生间的磨砂玻璃外突然闪出一道一闪而逝的白光,少顷,一阵雷声从远处沉沉滚来,那种难以言说的压抑闷响,能在人的心里产生层层叠叠的沉闷回声。 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冲到卫生间外,往窗外看去。 不知何时,刚才窗外的美景已经全然褪去,镀上了一层近乎于漆黑的膜。 天上,铅灰色的线勾出浓浓晦涩的边缘,一抹一抹安宁地旋转勾开。在流动的云中,毫不吝惜地泼上调配好的黑色染料,那种稠得类似于固体的黑液,从中心快速地渲染开来。黑色极度膨胀开,泫然了整片云,直至塞满整个用末世线条拼合起来的云的边缘。它们不堪重负地深深坍下身去,几乎要压进地面,拥进窗户里来。 不久,一滴,两滴,雨水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密,越来越快,不到三分钟,窗外已经是雨声一片,正午时分,窗外却阴沉得宛如半夜,雨水冲刷着公路边的岩壁,有一些泥沙从岩壁上脱落下来,还有一些细小的石块。 根据植被状况判断,这个地方的公路也许比较容易发生小型的滑坡或泥石流事故吧。 安皱起了眉,站在原地。 她忘记了,刚才满天的乳状云,就是大暴雨来临的前兆。 她望着外面,发呆了许久,一丝寒风从没关好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她的手腕受了冷风的刺激,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了。 修抬手把窗户关好,把窗帘拉上,阻挡了安看向外面的视线。他扯着安的袖子,向外走去,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可笑的古板腔调: “下雨了的话,再看也没有用,除非你能把雨看停了。从目前情况来看,下山会有危险,所以你刚才说的计划已经不成立了。你不用想那么多,只负责找出她们敌对我们的原因就行,别的就交给我。我能保护好你。我不喜欢许诺,不过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一定能保护你。” 安知道修很严肃,但她还是被修的严肃语气逗笑了。 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如果是被某种假象蒙蔽着还好,只要她发现了恶意的端倪,她就一定会小心防范,并尽最大可能保护她身边的人。不过修这样郑重其事的承诺,确实让她安心了不少。 以往,她都是让别人信任依赖的对象。长久以来,连她自己都认为并坚信,自己是不需要什么人去依靠的,凭她自己的努力,她能保护好她所珍视的人。 走了两步后,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她准备俯身去系,但修却先她一步蹲下身去,替她绑起鞋带来。 他看起来不大会照顾人,鞋带系得歪歪斜斜的,可他非常认真。系好后,他抬起头,神情没什么变化,甚至很理所当然。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的手刚好一点。一会儿吃饭也是,别用左手。” 说完后,他站起来转身离开,还不忘向后伸手,抓住她的袖子,把她牵下楼。 就在刚才,安觉得自己的心,竟然动了动。 修许下的诺言,终究只是一句毫无依凭的话语,至于能不能够兑现很难确认,而他刚才那个动作,却证明了他对这个承诺的重视性。他说的是真的。他确实能够保护好自己。 第八节潜藏之幽冥 安的常用手是左手,但右手用起筷子来也没什么障碍,只是落在看惯了她用左手拿筷子的大家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协调。龙炽忍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 “队长,你不是一直用左手拿筷子吗?干嘛用右手啊?” 安用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对答: “左右手同时使用可以锻炼大脑,你也可以试试看啊。” 龙炽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安的这句话轻易地转移了,他试着用左手去拿筷子夹盘子里的松花蛋,却险些把面前的碗盘全都拨拉到地上,江瓷用盛汤的勺子把儿在他脑袋上警告性地敲了一下,他这才安生下来,乖乖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 饭桌上的气氛很沉闷,也许是因为认识没多久的缘故,大家的话题很少,再加上外面突然开始下雨,大家的心情或多或少地也受到了糟糕天气的影响,都自顾自地吃自己的,喜欢热闹的实在忍受不住这样尴尬的氛围,她想要找个话题,问兰任心: “兰姐姐,不是说‘魑魅’和‘大姐’也会来吗?” 兰任心嘴里正含着一枚鱼丸,她把鱼丸吞下去,说: “她们早就来了,‘大姐’她正在后面的白塔里忙她的事,‘魑魅’的话……我们昨天刚到的时候见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不过人家是房主么,时间自由,咱们也管不着不是?” 夏琪夹了一筷子菜,边咀嚼边含混不清地说: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大姐一会儿恐怕回不来了,白塔里又没有准备雨伞,她一会儿过来,得淋雨了。” 兰任心擦了擦嘴,问: “要不要去给她送把伞?我吃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她这会儿也该饿了。” 这时,仍是鬼里鬼气的路婴开口了,她慢条斯理地说: “没事情,她要是饿了的话会跟我们联系的。‘大姐’她很虔诚的,最好不要随便去打扰她。” 夏琪点了点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说: “要是实在不行,就让‘大姐’从‘天桥’那边过来嘛,我们给她开门。”好奇地问道: “什么是‘天桥’和‘白塔’?” 兰任心接上了话茬,回答说: “你忘了吗?‘魑魅’在群聊天的时候说过的。这个别墅是主建筑,后面还有一座白色的塔,我们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就直接称是白塔了。从白塔到别墅四楼,有一条连通的通道,这条路平常是不用的,所以一直锁着。一会儿‘大姐’要是想过来吃饭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婴打断了。她的口吻相当不客气: “你让‘大姐’从‘天桥’过来?你昏头了吗?” 路婴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柄银光闪闪的餐刀,叉起她面前的烧猪血,一块一块地往她那涂抹得漆黑的唇里送。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她只碰她面前的这道菜,别的菜。半点也不沾举着筷子想了想,问路婴: “我记得,以前‘魑魅’姐跟我们说过。这个别墅里有个禁区?是不是就是‘天桥’?” 她张开漆黑的嘴唇,再次吞下一块烧猪血,阴里阴气地回答说: “没错啊,那个地方,是死神的通道哦……”的表情变了一下。安也停下了筷子,凝神听路婴说下去: “你想起来了吧。‘魑魅’不是说过吗,她的爸爸妈妈宗教信仰不同,爸爸信仰基督,妈妈信仰佛教,两个人相安无事过了很多年,但是前几年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多,信仰不同就是他们矛盾的源头之一……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多,后来闹到了快要离婚的地步……” “……还记得‘魑魅’在群里怎么向我们形容事件发生时候的场景的吧?那天,她在房间里聊天,听见妈妈在那条通道上大叫,叫声凄惨,她跑出去看,正好看到妈妈的手扒着通道旁的栏杆,还没等她上去救,她妈妈就抓不住了,从高处落下……头着地……”的后背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被路婴这么一提醒,她彻底想起来了,“魑魅”在群中向她们讲起这段家里的黑暗往事时的脑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从高处跌下来的中年女人,还没有完全断气。她狠狠地呼吸着空气,再艰难地吐出,死睁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空,像是想要看透到天空中的那一边似的。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是一派苍白的色调,嘴里翻涌着红色的液体,顺她的嘴角流出,像极了一条垂死的鱼,口中吐出鲜红的血沫,随着她的呼吸向四下飞溅,她的视线中,最后出现的是她女儿惊慌失措的脸……突然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她搁下了筷子。那厢路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里离最近的医院也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妈妈是彻底救不回来了。但更诡异的是,她爸爸从她妈妈出事之后,竟然离奇失踪了。是真的失踪哦,‘魑魅’说过,那天她爸爸原本是在家的,但等她亲眼看到妈妈出事之后,去找爸爸求助,却再也找不到他了。有人怀疑他是凶手,是畏罪潜逃 ,但不管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影踪,他的身份证件和钱包都留在了家里,车子也还在,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滩水一样,刷的一下,突然就这么人间蒸发了……算算时间,现在他已经失踪了两年了,要我说,与其说是潜逃,或许是畏罪自杀,已经不在人世了哦,别忘了,这幢别墅可是背靠着悬崖的……” 听到这里,一直保持沉默的夏绵突然横插了一句话。仍是温和的语气,但却多了点什么别的情绪。他推扶了一下眼镜,道: “就算他是凶手。既然已经可能去世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最好对他保持尊重,这是基本的礼节。”知道,夏绵的父亲是因公殉职的,已经去世多年了,他对这样的话题向来比较敏感,要不然按他那种万年老好人的性子,绝不会当众这样指责一个人的。 路婴被呛了这么一下,也不再发表看法,继续沉默地吃自己的饭。她嚼着嘴里的烧猪血。漆黑的嘴唇一动一动,像是两条活动着的黑色蠕虫。 外面一道白光闪过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路婴这番描述她在群众听过一次,当时她还安慰‘魑魅’,但当她自己身处在这个曾经发生过人命案子的别墅中时,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从高处跌落的女人,神秘失踪多年的男人…… 这次聚会。好像不大对劲…… 餐厅内又陷入了沉默,雨声缭乱,远方传来了石头滚下山崖的巨响,层层叠叠的回音敲得人的心一阵震颤。 在沉闷的气氛中,安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的宁静平和,她对兰任心使用了敬称: “刚才兰姐你说。这里有电话?可以拨出去吗?我记得在山脚下面,通讯信号很弱。” 兰任心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当然有啊,是固定电话。就在客厅的鱼缸旁边。山里有个信号接收站,但山下面距接收站有点远,所以信号当然会弱啦。” 她满脸都是无比自然的热情,好像她和安手腕上的伤毫无关系。 安脸上的表情也很自然,她同样以热情的笑颜回过去。兰任心显然没料到安居然会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脸上装出来的热情有些挂不住了,连忙低下头装作喝饮料。不再和安的视线交汇。 木梨子把安和兰任心的表情统统看在眼里,可她不动声色,继续喝着自己碗里的汤。 餐厅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餐厅内,杯勺碰撞的叮叮咚咚的细微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远远地,又传来了一阵闷闷的雷声。 饭后,木梨子,江瓷,龙炽和夏绵一起回房间去休息了,安一个人在别墅里上上下下地转悠,修则始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赛车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看,视线却时刻追随着安的步子。 因为外面电闪雷鸣,天空漆黑如墨,客厅的大吊灯开着,上面镶嵌的钻石散射出璀璨的银光,把别墅内照得明亮无比。 安在别墅里转了一圈后,再加上和几个成员的描述,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幅别墅的平面示意图。 别墅共有四层,加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里很空,摆放着一些平常用不着的大型工具,还专门划出了一个区域,储藏着很多坛陈年的中国老酒和一酒架的法国葡萄酒,由此可见,房间主人对酒类的酷爱程度。 四层很简单,就是一个小小的祈祷教堂,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穹顶,还绘着精致的壁画。内部的装潢很精美,一进去,就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教堂,庄重质朴,让人产生一股由衷的敬畏感和神圣感。 四层有一扇门,不过是从里面紧锁着的,从窗户里看出去,确实有一条狭窄的水泥通道,两边有和人的腰等高的铁扶手,直通那座白塔。安趴在窗户上向外看了许久,在烟雨迷蒙中,白塔看起来颇有几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复古韵味,完全没有路婴所讲的那种灵异诡谲的氛围。 三楼,就是一个庞大的室内游泳池,更衣室、淋浴间等都有,里面的水隔一段时间会自动更换,很适合在这样的夏日放松休闲一下。 二层的房间主要是以客房为主,只临时收拾出了四间,专门给安一行人住。二楼和一层的构造差不多,还有一个书房,但里面的书大多都是关于星象、占卜、周易、五行之类的,其他种类的书寥寥无几。 接下来就是一楼了。从进入别墅后,会穿过一条短的走廊,走廊两边,一间是杂物室,一间已经摆上了塔罗牌等占卜工具,成了一间颇具吉普赛风情的占卜室。穿过走廊后,左手边便是一个巨大的客厅,设备一应俱全。而右手边有两个房间,分别是餐厅和厨房。 穿过客厅,就又进入了一条走廊,走廊右边是一面完整的墙,上面挂着各种抽象的后现代绘画作品,左边则被两堵灰墙分割成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两个房门错落相对的卧室,共六间,除安他们之外的来参加聚会的五个人全部住在这里,有一间房被空出来,用来摆放大件的行李。 据所说,这次参加聚会的人,全部是女人,住在一起也算方便,至少不用担心有男人趁机揩油的事情发生。 安在这条走廊里走了一个来回,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檀香的香味。 她走到一扇房门前,在这里,檀香的香味最为浓烈。 这香味让她出神了许久,她想起了某件被她遗忘掉的重要事情。 她快步走到客厅里,却发现修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沙发上只摊着一本还未来得及合上的杂志。 客厅里只剩下安一个人了,她也正希望是这样。这件事她如果能一个人办妥,是最好不过的了。 按照兰任心的指点,她果然在鱼缸旁找到了一个座机电话,它摆在一个木质高三角凳上。安拎起话筒,里面响起了一个拖长的“嘟——”声,这表示电话可以正常使用,并没受到暴风雨的影响。 她用一侧的耳朵夹住电话听筒,在笔记本上找到了文煜的电话,按着号码打过去,文煜很快接通了。 来不及听文煜对自己手机居然会关机的抱怨,安直接就问: “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什么人啊?” “是……” 安刚想作答,却猛然发现: 刚才那句“什么人啊”的问话,并不是电话那边的文煜发出的,而是——来自自己身后! 安猛然回头,手里的电话也脱手掉落到了话机上,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挂机键上,电话被切断了! 第九节修的暴走! 在简遇安身后像游魂一样出现的人,是路婴。 安在打电话的时候,正好背对着鱼缸,她竟完全没感觉到路婴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 路婴并没有盯着她,她的整张脸都死死贴在鱼缸玻璃上,脸被玻璃挤压得扁平一片,里面的金鱼游来游去,她的眼睛正随着金鱼的游动方向来回转动。 安的心神定了下来,虽然对路婴的不礼貌举动感到很不舒服,但她还是礼貌地笑着回答说: “我打电话给我朋友,我正在追看一部网上的悬疑推理的电视剧,到这里来,怕没有信号,带电脑又麻烦,干脆拜托朋友给我复述剧情。我问的‘那些人’是剧里面的人物,看看和我的想法和推理是不是一致。” 安的语气很自然,路婴看样子也相信了她的说辞。她从玻璃鱼缸边离开,凝视着安。稍后,她上前一步,小声说: “可不可以到我房间里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说。” 安先是一怔,然后眼睛眯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如果在这里说不方便的话,那好啊。” 她需要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再去关心别的事情。不管路婴是真的有事和她说,还是设下了一个骗局圈套,她都需要先钻进去,才能深入到秘密的内核。 她跟在游魂一样的路婴后面,走到了她的房间门口。 她住在最靠里的一间,这里的光线很昏暗,在这样的照明条件下,路婴脸上的妆容愈发显得可怖。 路婴把自己的房门打开一条缝,好像里面有什么珍奇的秘密,不能让安一下子看见似的,她先把自己扁扁的身子从窄小的门缝间挤进去。然后露出她难看的笑容,向安招手,示意她跟进来。 安迟疑了一下,路婴这样的举动貌似不大对头,但在她还在考虑的时候,她的左手就被路婴一把捉住,把她硬往房间里拽去! 安倒吸一口冷气,路婴看起来瘦弱,手劲却是惊人的大,刚才已经没什么感觉的左手腕被她这么一握。疼得钻心。 她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被路婴拖进她的房间里去。一只手突然在半路伸了过来,隔在了打开的门缝间。 修冷着脸站在一边,他一向没感情的语气中竟有了点不爽。他对安说: “不是让你不要乱走的吗?”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他清晰地看见了路婴手里紧握着的。是安的左手腕,还有安脸上吃痛的表情和额角滑下的冷汗。 他斜眼看向路婴。 路婴停止了拉扯的动作,但还不肯松开安的手,她用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修,阴恻恻地说: “我和她谈事情,你就不用加入了吧?你最好别进来。否则我……” 修的表情变了。他没再眯眼,而是冷笑了一下! 这个笑落在安的眼里,心下也是大骇!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笑过还是怎么样。这个笑容落在修的脸上,简直可称得上扭曲! 还没等安反应过来,修挡在门缝上的手突然发力,一抓一扣,另一只手抓住门板的另一端。双手骤一发力,肌肉猛然绷紧。 只听门板和门后转轴的接缝处发出一声断裂的惨叫声。整扇门板就脱离了原先的位置,被修抓在了手里! 修把门板向旁边一甩,门板直挺挺地摔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响! 他抖抖胳膊,对吓得目瞪口呆的路婴说: “否则你怎么样?” 路婴的个头比安还小,修站在她面前,她感受到的压迫感更加沉重,她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个正常女孩应该流露出的害怕表情,手松了,安的手从她的控制里解放出来。 安立刻护住左手手腕,骨头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痛,她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呻吟的声音。 修往前迈了一步,眼睛终于眯了起来。以往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慵懒的,没什么精神的,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在冲人放电一样。 而现在,他就像一头被从睡梦中吵醒的狮子,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侵犯他领地的侵略者,已经完全没了慵懒感,而是进攻前的杀意讯号! 安再次感觉到了异样,修的身上有股杀机! 她一下挡在修的面前,低声问: “修,怎么了?你有话说话。” 被安护在身后的路婴这时候已经不再故作神秘了,她害怕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脚好像绊上了什么东西,她一声尖叫,向后跌倒在地。 安一回头,愕然发现—— 这间卧室,布置得简直像个不中不西的灵堂! 窗帘拉着,左右的花纹合并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奠”字,厚实的红木棺材里铺着印着纸钱图样的床单被罩,做成了一张床的样子,十字架造型的衣架上居然挂着两套寿衣寿帽,散落一地的白色蜡烛,有烧了一半的,也有还是完整的…… 安看到这场景,不仅一点都没被吓着,还觉得有点可笑。 可笑的原因是,安本身就做殡葬做了很多年了,很多东西都是司空见惯,这样的阵仗对她来说简直一点震慑力都没有,而且,这样不中不洋的组合实在是太违和了,如果让江瓷看见了,她肯定会吐槽的。 安细想之后,反倒蛮佩服这个路婴的心理素质,居然能在这种房间里睡着。 路婴看见安的表情,反倒有些惊讶了,她愣愣地说: “你……怎么不怕呢?” 安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差点笑场,简直快忘记手腕的疼痛了。 她神神秘秘地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自己吓一跳? 但这个女孩想吓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就是想搞个恶作剧? 她忍住笑意,对还坐在地上的路婴说: “你叫我来,除了想让我害怕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吗?” 路婴呆呆地摇摇头,刚才修徒手就把门板拆下来的样子对她来说视觉冲击力太大了,她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安点点头,看来这个女生的心智还处在未成熟的阶段,她无意再和这样的人纠缠,告声辞,转身就走,修跟在她后面离开,压根没打算再去看路婴一眼。 安走在修的前面,她清楚,修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且必定事态严重,否则不会对路婴露出那种神态。 就算是对蓝马山庄里的郑欣惠,他也没有流露出这样不加任何掩饰的杀意。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总不会是她设想的那种可能性……是真的? 安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她的左手腕又开始疼起来,她悄悄活动了两下手腕,疼痛并不强烈,好歹比刚才被路婴抓到的时候痛感要轻得多了。 安不用回头都能知道,修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他一句话都没说,闷着头跟在后面,两个人一直走到客厅都没有任何对话。 安知道,如果自己不事先表个态的话,修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那两个人就真的得这样一直僵下去了。 结果,破天荒地,安刚讲了一个“谢”字,修就黑着脸来了一句: “让你不要乱跑,你非得吃亏了才能记住是吗?” 安被噎了一下,后面要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能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冲修笑了一下。 修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可看到安这个笑容,他同样被噎着了,接下来的责怪的话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来了。 但他还有点不甘心,抿了抿嘴唇,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安的袖子,把安拖了个趔趄以示警告,才拉着她往楼上爬去。 第十节被窥破的阴谋 安刚刚进到房间里去,就看见 正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发呆。看到安的脸色变得更加暗淡,她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那个可怕的猜想恐怕已经成为现实了一向要面子,那件事让她讲出来的话,就太丢人了。 安坐到床边,紧挨着,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她用自己那充满温存和鼓励的声音,对说: “你想说的,大概和我想的差不多了。你完全不用自责,这件事情,你也是被蒙蔽的。” 安缓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轻松,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 “你把电脑给我看看,好吗?”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把在她怀里紧抱着的电脑交给安,安晃晃鼠标,把电脑从睡眠中唤醒,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qq群号。 那正是和这五个人所在的聊天群。 安点开聊天记录,简略地翻阅了一遍。对话和聊天内容本身没什么纰漏,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从中间发现猫腻: 这五个人,完全不搭理群里的其他成员,而是一个劲儿地和讲话,与其说是热情,不如说是在刻意地接近。 安查看了和她们初次的聊天记录,日期显示是半个月前。 安点开其中一个人的群资料,她的网名是“大姐”,一个俗套而且眼生的网名,但她的qq号码看上去却很眼熟。其他几个人的号码,也或多或少地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取出来,想要给自己的猜想一个最后的验证。修却按住了她准备翻开笔记的手,低声说: “我对数字很敏感,我不会记错。虽然名字不同,但是,那些qq号,全部来自‘g自杀联盟’。她们五个人,全部都是其中的成员,一个不漏。” 修指点着屏幕:“群主,原来的网名叫‘小逆’,郭品骥提过。说‘小逆喜欢哥特萝莉装’,正好与路婴相符。“银河”就是兰任心,“雁子陵”就是夏琪。这个‘魑魅’,是一个叫贺喻真的女人,这座别墅的房主。而这个‘大姐’,就是彭瑞笺。” 彭瑞笺,那个半夜打电话给江瓷。从而把“g自杀联盟”引入他们视线之内的女人。 到现在为止,也就是她和房主贺喻真没有在他们面前露过面了。 安闷着头想了一会儿,问修: “我差点忘了,那辆白色的桑塔纳,是谁的?” 修回答说: “我刚才让想办法打听过了,兰任心说。那辆车是夏琪的。” 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当初所有糟糕的推测,全部成\真: 文煜打电话给自己说“g自杀联盟”的事情。可能性不外乎有两个,一个是她们全体自杀,这个可能性基本站不住脚,一群人集体约定自杀,引起的轰动足以波及全国。没道理她们半点风声也没听见,要是集体自杀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郭品骥早就该被扣押起来调查了,哪还有工夫优哉游哉地把那辆七座车开过来给他们? 而且,警察着手调查“g自杀联盟”是在一周前,这段空白期内,警察什么动作也没有,那些人的详细身份信息郭品骥早就一一提供给警方了,在这段时间里,警察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人监控起来,防止发生险情。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种可能的可能性最大,而且,远远要比第一个要危险得多。 这些人全部失踪了。 警察恐怕是在挨个调查一番后,发现她们居然全都凭空消失了,现在正在焦头烂额地找人吧? 谁能想到,她们几个居然聚集到一起,改换身份,联络了他们,跑到深山中躲起来了? 这个聚会,说到底,它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他们一行上山时,刹车被破坏,不得不开入湖中,才保住性命,夏琪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假设排除有人偷走夏琪的车钥匙的可能的话,那他们的刹车必然就是夏琪弄坏的。 兰任心面似热情,实际上是个笑面虎,第一次握手,就使力把安的手掰得动弹不得。 路婴,似乎时时刻刻准备恐吓自己,不管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还是试图带自己到她的房间,都不是出于善意。 这样归结下来,这些女人针对的目标,根本不是,而是简遇安! 她们想害的,其实是郭品骥近来狂热追求的简遇安! 不过,安早就产生了些想法。 安在和她们的接触中,明显感到她们的关系好得有些过了头,明明是从未谋面的网友,却像是彼此熟知了很长时间的老朋友,也许她们是想营造一种虚假的友好气氛,但或许是因为她们做得太过刻意,反倒招致了安的怀疑: 拥有不同信仰的人,难道可以和谐共处? 当初,“魑魅”的父母就是因为宗教信仰不同而产生分歧的就因为龙炽说塔罗牌是封建迷信伪科学就气得拿刀追着龙炽满屋子跑。假若她们是业余的玄学爱好者也就罢了,她们还拥有着坚定的信仰,这样看来,她们的友好就显得荒唐可笑了。 就是这种违反常理的行为,才招致了安对她们的初步怀疑,但现在看来,这些怀疑应该可以成为现实了。 安说出自己的这些想法后,修点点头,表示默认。 安看看修,问: “你怎么会想到qq号码的问题呢?” 修说: “我看赛车杂志的时候,看到有款摩托被一个品牌收购,它原先的品牌被更改了,但实际上它的零件和配置还是采用原先品牌的技术。我就想起来,两个不一样的qq群,里面人的名字不可更改,但是,qq号码或者ip地址可能还是原来的那个,就上楼来找求证一下。” 安看着坐在一边垂头丧气的,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她: “她们几个骗了你吧?你才加入群半个月,就同意让你出来参加群内活动,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放心单独出来玩,要拉上我们几个对吗?她们对你用的是心理战术。话不挑明,就是为了让你感到不安全,又想要玩。这样,你就肯定会要求我们和你一起来。她们给你设了个套,就算你不参加活动,她们照样还是有机会接近我的,不是吗?”特委屈地扑在安怀里蹭来蹭去。小声地说: “安,我错了……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安把电脑从膝盖上挪下来,双手揽住的脖子,像抱洋娃娃一样把搂在怀里,安慰说: “其实,你想想看。我们一起来,反而是好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她们没办法让你带我来。她们就会用其他的手段接近我,那时候,我在明,她们在暗,我更容易陷入危险。但现在,我们有七个人。她们只有五个,而且我们已经清楚了她们的用心,如果善加防范的话,她们根本无从下手。” 简遇安充满让人安心的诱惑力的声音,让的愧疚感好歹不那么强烈了,她摸着的左手手腕,小声地问: “安,你的手还疼吗?” 安一愣,转而把目光投向修,修却是一副“我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安问: “谁说的?”把小脸扬起来,说: “是梨子姐说的,她说,你换右手拿筷子本来就很不正常了,还跟兰任心有眼神交流。她又说,之前兰任心和安握手的时候,直接伸出来左手,好像她本来就知道安是左撇子似的,所以她说,这个群聚会有点古怪,让我好好查查聊天记录,这才……” 安笑笑,看来,在这个团队里,木梨子对于事件的敏锐程度无人可比。 安和修的房间门突然响了一声,门被什么东西推开了。\ 然后龙炽就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在了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 在龙炽身后,是一脸神秘微笑的木梨子,略带尴尬的夏绵和抓住每一个\时机教训龙炽的江瓷: “你的脑残病是会内部传染吗?连你的小脑都不管用了?下次谁再跟你一块儿出来听墙角谁能被你拖累死!” 虽说是教训龙炽,江瓷的声音也很小,像是怕楼下有人听见。 安看着他们,无奈地抓抓头发,说: “你们都没睡?” 木梨子带头走入房间,等到房间门完全关闭好之后,她坐到房间的椅子上,才小声地说: “在这里睡觉,怕被人算计。” 江瓷耸耸肩,说: “我没那么多担心,我是听见楼下的响动才醒的。刚才才听你们把整个事件分析完。正想问呢,刚才楼下那是什么声音?外星人登陆地球,选错降落地点了?” 江瓷的想象力和嘴皮子永远是活跃气氛的有力工具,就连一脸内疚的都被她逗乐了。 安简单地讲述了路婴想要把自己带到房间里吓自己一跳的愚蠢计划,结果却被刚刚发现真相、一身戾气的修当场堵住,顺手把她房间的大门拆下来的剽悍故事,听得江瓷一个劲儿地叹息,惋惜没看到这么有卖点的场面。 等把刚才的情况交代清楚后,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 “,这个别墅的主人贺喻真,你在跟她聊天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才我们就是碰上了一下,关于她的情况你知道多少?”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她的网名是‘魑魅’,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是个基督教徒,在qq群里她谈论的都是基督教教义,还总是引用圣经里的话。刚才和兰姐……兰任心她们聊天的时候谈起来过,是个长头发的女人,皮肤特别白。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单凭我的感觉来说,她不是个纯正的基督徒……” “怎么讲?”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确定,她说道: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有几次聊天时,她明显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圣经》里说过,‘不要醉酒,酒能使人放荡’,也就是说,基督徒可以饮酒,但是不能酗酒,那是在伤害自己的身体,需要向神告解忏悔。她这种行为,已经算是触犯了教义。” 安点点头,没再继续发问。 夏绵推推眼镜,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这样看来,她们每个人的威胁性并不是等同的,路婴只是单纯地想吓唬安,而兰任心则是凭借自己的身体优势对安直接进行肉体攻击,另外两人,还不知道危险性如何,但从现在看来,只有夏琪……她的举动危险性最大,心理素质最好,我们可以把她暂时的主要防范对象。但其他的两个人,我们还没见过,需要列为重点的提防对象。” 安赞同了夏绵的看法,而木梨子做了个总结陈词: “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山庄了,雨下得这么大,开车下山那是找死,而且我们的车也坏掉了,借用她们的?她们本来的计划就是要把我们留在别墅里,绝对不可能同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不经过自己手的东西一律不能入口,不管是食物还是饮料,以防止她们在饮食中动手脚,日常的接触还是要保持,不能让她们看出我们已经识破了她们,否则她们一旦孤注一掷起来,她们对这个别墅的构造比我们了解得多,我们将会处于弱势。现在,我们只静观其变就好。” 木梨子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 安则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倾盆的滂沱大雨。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倒越发猛烈,时而扯起一个闪电,让人的心始终不能安静下来。 第十一节夜半鬼影 既然约定了如何做,大家就按照约定严格执行,一切照旧,跟他们谈天论地,就像是真正的朋友一样是心怀愧疚,认为是自己把大家带到危险的地方来的,不过她的演技却是丝毫不含糊,就像是她本人完全没有参与中午的那场密谈一样。 晚餐完毕,又聊了一会儿,大家陆续说要睡觉,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客厅,修一直跟在安的后面,进了房间后,也是时刻关注着安的动向,他的紧张甚至让安觉得他有些可爱。 看来他倒是真的相当看重那个承诺。 晚上12点。 在那间被装饰成吉普赛占卜室的房间里,燃着一捻油灯,灯火时不时地晃动着。但房间里却没有风。 在灯火的照映下,几个长短胖瘦不一的影子在悄悄地说着话。 一个瘦的像块木板一样的影子显得很瑟缩,说: “计划还是搁置吧?那个修,真的很厉害……他把我的房门都拆下来了,我们一起上都不一定能打过他……” 另一个瘦长得像个竹竿的影子开口说: “怎么?这点困难就打退堂鼓啦?你对品骥的爱,还真的是很容易动摇啊。” 木板一样的影子抖了一下,立即辩解道: “我没有!我……我可以发誓!” 瘦长影子以不屑口吻道: “你向你的神发誓,又不是我的神,我凭什么会相信你。” 这时,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影子说话了: “你们够了!这个时候起内讧?你忘了,我们针对的目标是谁?别忘了上次的教训!就是那个方窈,沉不住气,去对付那个梅颜。还自杀在品骥身边,这不是爱品骥!是在给品骥抹黑!” 一个久不开口,却带着种四十多岁女人独有的威严感的影子说话了: “好了。我们的神和信仰都不一样,但是……” 影子窸窸窣窣地动了一阵,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摆在四个人面前。 影子没有表情,但是,在这个四十多岁的威严的影子上,却浮现出一股隐隐的诡异之气: “……我们,没有相同的神。但这世界上的鬼,却都是相通的。让笔仙来判断吧,我们是该继续下去。还是放弃我们的计划?” 灯火更加黯淡下去,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数分钟之后,只听见一支笔啪地一下落在地上的声音,瘦得像木板一样的影子噌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那个高瘦的影子拦腰抱住,堵住嘴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木板一样的影子被死死挤压在墙上,从被捂着的嘴里,挤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不,我不要玩了,我要回家……” 四十多岁的威严影子慢慢站起来。凑到木板一样的影子旁边,悄悄耳语道: “你不必害怕,到了关键时候。有‘那个人’在,拿下修,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的影子和木板一样的、仍在瑟缩不已的影子贴得愈发近了,最后完全交融到了一起,分不清彼此。仍可听见她恍若鬼魅一般的耳语: “来啊,接下来。就是我们出行的时间了。那条死神的通道……被诅咒的通道,总会有人去走的,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江瓷突然从梦中惊醒,直直地坐起来。 她摸摸额头,一脑门都是虚汗。 今天,经历了太多了变化转折,先是汽车失控,然后碰上了各怀鬼胎的g自杀联盟的成员,她们对安的恶意,已经上升到恐怖的程度了。 但愿修能保护好她……吧…… 在刚才的那个梦里,江瓷看见了,修、江瓷和安站在一面镜子前,但镜子里只映出了安和自己的脸,而修的身影却根本看不到,然而他却又站在自己身边,拉着安的手,安似乎浑然不觉镜子中的异常,还在对着修笑,江瓷想要提醒安注意镜子中根本没有修,但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铁手攫住了一样,修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蛇,他和安深情地对望着,修的手所化成的蛇则吐着鲜红的信子,死死盘住了江瓷的咽喉,不准她出声…… 梦进行到这里的时候就陡然中断了,江瓷回想着刚才那个荒唐的梦境,暗暗嘲讽自己真是被龙炽的脑残病传染了,但莫名地又有些不安: 他们对于修的了解,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从和修认识,修就一直是个神秘但强大的存在,在所有人面前,他是个保护神,可论起他和大家的关系,始终是不冷不热的。说白了,他之所以能够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完全是由于安,他和安的关系是最好的,正因为如此,大家也把修当做了朋友。 然而,哪有朋友连自己的全名都不肯告知的? 江瓷再次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躺下去,闭上眼睛,把刚才收好的耳机重新插回到了耳朵里。 别去想那么多,毕竟修和他们已经做了两年的朋友了,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有些感情了吧…… 江瓷开始催眠自己,用她从木梨子那里学来的方法,深呼吸,放松脚趾,脚趾陷入沉睡……然后是小腿肌肉…… 很快,江瓷就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耳畔还隐隐传来撞钟的声响,古远幽静,意味深长,那种淡淡的禅意混合着雨滴落下的声响,更显得……显得…… 钟声? 江瓷的神智顿时一片清明,她直接从床上弹跳而起! 就是这个钟声! 她伸手就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调出一段录音,快进到其中的某一个段落…… 录音里,传来了一模一样的钟声,还有那轻轻的、宛如魂灵歌唱的梵唱…… 此时,窗外也传来了一阵梵唱,混合在雨水中,显得越发迷离,那种旷远的韵味反倒被一股冰冷和森然的恐怖感所取代: 彭瑞笺打来的电话里,就有这样的钟声!这样的梵唱! 彭瑞笺就是从这里打电话到自己家中的吗? 既然她早就躲在这里的话,为什么还要特地打电话来给他们?她的目的……是什么? 江瓷突然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彭瑞笺早就潜伏在这个别墅里了,她给自己打电话,就是想通过自己把g自杀联盟的事情通知给安,类似于下了一个隐晦的战书。 她们的阴谋,原来从那通电话就开始了! 而且彭瑞笺还从未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她所具备的危险性,远远大于这些已经出现过的人!她就像是盘踞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机会,一击绝杀的机会! 江瓷赤着脚就向门外跑去,她得去提醒一下安,小心彭瑞笺耍手段。 当她把手压上门把时,还没来得及用力,门把就自动地向下压去! 江瓷的手随着门把的压动,转到了最下方,停住了。 外面……有人? 有人想要进来? 第十二节出来! 江瓷的手压在门把上,门那边的人也似乎察觉到了江瓷的存在,双方都紧握着门把手,有了几秒钟的停顿。 江瓷额上的汗水顺着鼻梁流到唇边,她竭力屏住呼吸,在静夜中,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吸声。 确实有人…… 几秒钟的缓冲时间过后,江瓷也回过了神来,她猛力压住门把手向外推门,而门外的人也察觉到了江瓷想要做什么,那人也拼命把门往里推去,不让江瓷出来。 两方竟然一时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江瓷来不及去想门那边会是谁,只觉得那人的力气要比自己小得多,持久力也差些,僵持了半分钟后,江瓷就把门推开了一条缝,而且门缝有越变越大的趋势…… 就在江瓷即将战胜那边的人时,让江瓷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闪着寒光的匕首刀刃,沿着门缝就捅了进来,朝江瓷的腰部狠狠扎去! 江瓷下意识向一边跳开,握住门把手的手也松了。门那边的人抓住这个机会,把刀抽了回去,咣当一声把门摔上,然后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朝着楼梯的方向而去。 江瓷立即拉开房门,只见那个黑影消失在了楼梯上,似乎是向楼上跑了。 这时,木梨子和的房门被猛地一把拉开,穿着睡衣的木梨子出现在门口,她好像是听到了刚才的响动。她看见江瓷,立刻问她: “刚才是什么人?” 江瓷丢下一句“没看清”,就光着脚跑到了安的房间门口,抬手就去砸安的门。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袭击者为什么会摸到自己门前,但大约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错不了!她们想要对付的可是安,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确认安的安全! 可是,还没等到她的手落到门上。安的房间门就被打开了,江瓷刚准备落在房门上的手敲了个空,并被一只凌空伸出来的手抓住了。 江瓷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一麻,身体就被一股几乎不可抗拒的力道向前拉去,面朝下就摔倒在了地上。她的脑袋直接撞到了半开未开的房门门板上,头皮擦破了一大块,血立刻从脑袋上沥沥直淌下来。 江瓷完全被撞懵了,眼前满是金星,她的一只手还被那个人死死抓住,挣也挣不开。她只能昏昏沉沉地用一只胳膊勉强支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首先落入她眼中的,是一双运动鞋。 那是修的鞋子。 她仰起头,正对上修冰冷的眼神。和被他攥在手里的、自己的胳膊。 看清是江瓷后,修的表情略略有了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面瘫脸。 他还是抓着江瓷的手,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不咸不淡地问了声: “没事吧你?” 江瓷伸手摸了一下头顶,一阵刺痛,痛得她简直想抓狂地对修喊“有本事你拿你脑袋撞上去试试看啊!”但剧烈的头晕让她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保持身体的平衡。 她喘息了两下,等头晕不再那么剧烈了,她的大脑也开始运转了。从刚才修开门就动手的架势来看,恐怕他是神经过敏,把所有来敲门的人都当做假想敌了。 木梨子从后面出现。看见江瓷头破血流的样子,吓了一跳。龙炽和夏绵听到响动也出门来看个究竟。等看到江瓷脸上的血痕,龙炽就立刻变成了个点着的炸弹,厉声问江瓷是谁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 江瓷伸手捂住伤口,那个伤口其实不是很大。已经不流血了,她想想干脆吃下这个哑巴亏算了。省得修和龙炽又吵起来。她不引人注意地瞪了修一眼,随口回答说: “是我自己摔倒的,跑太急了。” 龙炽这才安下心来,连忙跑回房间里去拿带来的备用药品准备给江瓷包扎。 在整个过程中,修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江瓷,甚至看不出来他是因为误伤江瓷感到抱歉还是压根就没有任何愧疚之情,等龙炽把绷带拿回来之后,他才开口说了句话: “你们留在这儿看着她,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指的自然就是简遇安了,扔下这句话后,他就跑了出去。 木梨子把目光投向在床上沉睡着的安,她从刚才起就觉得不大对了,安未免睡得也太熟了点儿,刚才的响动居然没有让她醒过来。 她四下环顾了一番,径直走到修的行李前,丝毫不客气地打开检查。 还没等木梨子开始翻找,她就发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一盒安眠药,静静地躺在修行李箱中叠好的衣物正上\方。 木梨子把行李箱的箱盖合上。 看来,修为了保护安,为了避免她半夜偷偷跑出去调查,还真是用尽心思。 不过…… 木梨子想起了刚才的某个发现,心里产生了一丝寒意: 给安下安眠药的事情是修干的话,无可厚非,但是如果那个事情也是修做的话……他似乎就做得太过了些吧?刚才听到异响,和木梨子一起冲出房间后,就看见一个影子消失在了楼梯上,看样子是往楼上去了也没多想,拔腿就追了上去,但冲到楼道拐弯处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人正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她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臃肿,双下巴,一头金色的卷毛短发被淋得透湿,还在往下滴水。 看到后,她的眼皮动了动,但立刻恢复了神游的状态。她像是个夜游的鬼魅,浮肿的眼泡已经遮挡住了她的眼珠,从这个角度看,竟只能看到她的眼白。 这个女人之前一直没有见过,不过按照推算,她应该就是那个打电话告知江瓷“我们都要去死”的彭瑞笺,由此才引出了g自杀联盟…… 她在那个玄学群里的代号。是“大姐”。 一个亲昵的称呼,此刻却带着股让人脊背生寒的恐怖意味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她的手扶上了腰间的蝴蝶刀,但是,她确信自己的脸上,正挂着牲畜无害的天真微笑,她的声调也是一如既往的甜美活泼: “你是‘大姐’吗?” 她愣了愣,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个油腻而僵硬的笑容: “你是?”笑眯眯地答了一声“是”,眼睛却瞄向楼梯上,她想问彭瑞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有没有碰上什么人。却被彭瑞笺抢了先: “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有人想袭击江瓷?那她要是接着问“为什么”的话,双方的面皮就该撕破了。说自己只是出来转转?未免有些牵强了吧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此刻她真有些恼恨为什么安不在她旁边,这样她好歹知道该怎么说更合适觉得自己沉默的时间已经有些过长了,她抬起头,想瞎编个理由。却正对上了彭瑞笺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真的没有眼珠,两只眼白嵌在她浮肿的眼睑上,感觉随时都能滚落而出觉得寒意从脊背瞬间扩散到全身,她的后背开始冒汗,手再次摸上了腰际…… 这个女人不信任她。而且有强烈的敌意! 这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了的肩膀上整个人险些直接跳起来。但那只手的力气太大,她的动作好像全部被那只手禁锢住了一样。 “你是这个别墅的主人吗?”非常害怕是那些女人中的一员,如果自己被这两个人包夹了,就算是有蝴蝶刀,她也难以估量自己的胜算。毕竟在近距离的搏斗中,蝴蝶刀的作用难以全面发挥。但她听到的是修低沉性感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 彭瑞笺对这个不速之客好像还有些忌惮,她臃肿的身体缩了缩,语气也没那么古怪了。她说: “我不是……” “不是你就让开,同样是客人,你有什么权利管我们的行动?” 修在丢下这句话后,伸手就把彭瑞笺拨到一边,拉着就往楼上跑,他的速度太快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了个踉跄,险些跌倒,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悬空提起来,夹在腋间,几步就跨上了楼梯 被修稳稳地挟着,眼前才晃了几下,就到了三楼,然后她身体一轻,就被修放了下来。 她刚才和彭瑞笺对峙的时候,并未留意到修对江瓷所采取的暴力举动,所以她在站稳后,就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修,她实在很佩服修的敏捷身手。 修四下张望了一下,这里是三楼,是个室内的游泳池。一个淋浴间,还有一个更衣室,此外就没有别的可藏身的地方了。 修再次向确认: “你确定你看见那个人跑到楼上来了?”无比肯定地点点头,同时她把蝴蝶刀抽出,夹在手掌间,跑向更衣室,转了一圈后,她又跑了出来,看样子没发现有人藏匿的痕迹。 她又一个一个挑开淋浴间的帘子向里查看,同样没有人很迷惑,她扬着头看向通向四楼的楼梯。 难道跑到顶楼去了? 顶楼那里倒是有一扇门,是从那扇门里逃走了吗? 不对啊,根据“魑魅”贺喻真以前和她们在群中说的,在她母亲失足从“天桥”上跌落之后,就上了锁,钥匙在贺喻真手里。 那就对了非常肯定,那个想要对江瓷不利的黑影是跑上楼来了,既然没有躲在三楼,那就一定是跑到了四楼,除非是拿有钥匙的房主贺喻真袭击了江瓷,否则,那个袭击者就是瓮中之鳖,手到擒来!紧跑几步,想要上楼去看个究竟,却被修一把拖了回来,她刚想问修有什么事,就被修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声。 修的眼睛闭着,好像在凭借听觉感知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修此举的含义,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眼睛闭上。 不料,她的眼皮刚刚合拢,就听见修一声大喝: “出来!” 第十三节惩罚与……反目 被吓了一跳,马上睁开眼,警惕地四下环顾。 什么动静也没有啊,更衣室,淋浴间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游泳池的水面上微微起了些波澜…… 等一下!突然发觉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室内游泳池,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哪来的风能把泳池的水吹得泛起波澜? 有人藏在游泳池里面! 是……谁? 电光火石间的脑海中就跳出了一个人名: 兰任心! 还能有谁比兰任心这个游泳教练更加适合躲藏在泳池里的呢? 修和对视了一眼读懂了修眼神里的意思。 她本来对兰任心充满好感,但当她知道兰任心对她的好只是想要利用她来陷害安,而且她竟然害得安的手腕受伤时,她的内心就被愤怒彻底占据了—— 她可以在表面上装作友好,但是抓住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份“招待之恩”! 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定睛看向泳池,三楼是沉浸在黑暗中的,只有楼梯上亮着的灯勉强还能照亮一点,就凭借着这点灯光分辨出来,泳池里的水正呈同心圆状向旁边扩散,而那个同心圆的中心,就在泳池浅水区的一个角落! 那里,必然是兰任心的藏身之地手上的蝴蝶刀一分,就变成了六个小刀片,她凝神抬腕,一个小刀片就径直钻入了水面。 根据她的测算,这片刀片的落点应该是距离兰任心30厘米远的水面。 又一个刀片直飞入水中,发出“咚”的一声。 落点距离兰任心20厘米左右的第三个刀片紧随而至,攻势带了种凌厉。划破水面时,声音也清脆了许多。 距离兰任心10厘米左右。 第四个刀片还未出手,一个水淋淋的身影就突然从水里直窜上来,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惊魂未定地在修和之间来回看着。 看身形,果然就是兰任心。 兰任心除下泳镜,笑着对说: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修冷冷地反问: “怎么?你这么晚不睡,还在下雨天来这里游泳?” 兰任心耸耸肩膀,坦然答道: “我吗?我本来就是游泳教练,什么天气跟我的日常训练无关。” 修仍是冷言讽刺: “无关吗?那你不开灯。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摸黑游泳锻炼你的夜潜能力?” 兰任心脸上出现了不自然的神情,可她很好地用她热忱的笑容掩饰了过去: “差不多是吧,看来你对潜水有研究啊。有空我们好好探讨一下?” 修眯了眯眼睛,好像在对兰任心放电一样,然而他的动作却不带一丝善意,手指骨节活动了几下,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关节响动。语气中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探讨?不必。你是否看到有人跑上来?” 兰任心听着他骨节的爆响,眉头直跳,但她恢复镇定的速度也很快,答道: “没感觉到呢,可能是我刚才游累啦,在池边休息了一会儿。没注意。” 这样牵强的借口,在听来都觉得她纯粹是在找借口。可不能确定,就是她去袭击江瓷的吗?那她选择躲藏的地方未免也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修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越过兰任心,蹲在游泳池边向里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可是光线太昏暗刚想替修把灯打开。就听见修说: “,下去把夏绵叫上来。我在这里守着,等他来了,我上四楼看看。”迷糊了一下,她不理解修想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返身向楼下跑去,刚跑到楼梯口,她就听见背后传来兰任心的一声尖叫,以及重重的“噗通”一声,水花溅起了几尺高吓得立刻回头去看,只见修站在游泳池旁,兰任心浑身湿淋淋地浮在游泳池里,揉着胳膊,又惊又怒地瞪着修,哆嗦着嘴唇大声问: “你做什么!” 修的冰冷声音落在的耳中,带着种特殊的性感帅气: “没事,你不是愿意潜水吗?我送你下去。”差点笑出声来,修这个借口也牵强得很,要报复兰任心的话,也不用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吧,暗地里使点绊子不就可以了? 虽然埋怨着修,但也恶趣味地笑了,在她看来,兰任心就是活该受这么一次教训。她不再管兰任心和修,撒腿向二楼跑去。 在她即将踏下楼梯的时候,不知道兰任心嗫嚅着说了些什么,只听修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还不算什么,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我可以跟你保证,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在心里暗暗地为修的霸气和魄力喝了一声彩。她跑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发现彭瑞笺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也没多想,径直找夏绵他们帮忙去了。 但她不知道,在楼梯的拐角处,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白从黑暗中浮现而出,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目送着她进入了安所在的房间……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下面……才是重头戏呢…… 听完简单地讲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夏绵立即向楼上跑去。 这时候安已经被木梨子从睡梦中叫醒了,她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按摩着太阳穴,等神智清明了些,她才注意到江瓷头上的伤: “怎么?有人袭击你吗?” 江瓷的伤处缠了厚厚一层绷带,她郁闷地摸摸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脑袋,向安隐瞒了修所做的事情。只说是自己在追那个袭击者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安没有怀疑江瓷的说法,按着自己的左眉骨想了一下,问江瓷: “你没有看见袭击者的脸吗?” 江瓷摇头。 “那,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味道?” 看江瓷有些不解,安解释道: “就是……有没有比较浓烈的檀香味道,或是消毒水的味道?” 江瓷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她忍不住抱怨道: “队长,我又不是你,那时候谁还能专心去闻有什么味道?” 安平静地做出了解释: “不。在那种状况下,你的感官反倒会变得敏锐,假如确实有什么味道的话。你肯定会有印象,但就你刚才所说的判断,你是没有闻到特殊的味道了?” 江瓷再次费力地回想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她确实对安所说的那些特殊味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得到江瓷肯定的回答后,安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向楼上走去。 木梨子一把拖住安的右手,说: “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别乱走,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没办法和修交代。” 安的脚步顿了一下,木梨子的话中似乎含着种古怪的意思。可江瓷被袭击这件事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江瓷会遭到袭击,但是这也透露出一个信号。她们已经准备下狠手了。 这样下去的话,不仅是自己,她身边的人也会被波及! 安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甩脱了木梨子的手,向门外走去。 但当她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停住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门口的姓名牌。 门口原本是应该挂着自己和修名字的姓名牌的,但是现在。竟然是修和江瓷的名字,稳稳当当地挂在了门口! 安皱了皱眉头,她感觉哪里不大对了。 她转开视线,看向房间的门板。 门板的立棱上,有一道已经半干涸的新鲜血迹。 安确信,在自己入睡前,这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一道痕迹。 她紧走几步,却并不是朝着楼梯的方向,而是朝着江瓷房间的方向。 果然,江瓷门口的姓名牌,被人换成了自己的! 安抬手,把姓名牌摇晃了两下,很轻易就取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姓名牌是带磁性、可拆换的,与此同时,她脑中渐渐形成了一条可怕的推理链: 今天自己困得特别早,在睡梦里压根没有听见任何响动,这跟以前相比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江瓷头上的伤……门板上的血迹……根据江瓷所说,她是在追袭击者的时候不慎摔倒的,那为什么自己房门门板上会沾上新鲜的血……自己和江瓷的姓名牌被人莫名其妙地调换了,又为什么偏偏是单独住一个房间的江瓷遭到袭击? 推理进行到这里,安已经大概清楚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是修……做的吗?! 安在得出这个尚不确定的结论后,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把事情压下来,绝对不能让队里的人发现,尤其是龙炽,他是那么维护江瓷,一旦让他知道修做了什么的话,他们两个人必定会起争执! 然而,安刚刚转过身来,就看见了满脸迷茫的龙炽,眼睛牢牢锁死在自己手中的姓名牌上。 在他的眼神中,一匹野兽正在慢慢地苏醒…… 完了! 龙炽平时的反射弧都长得惊人,但一碰上江瓷的事情,他就变得异常敏感,而且,他对江瓷自己不小心摔倒这个说辞显然是有怀疑的,现在他看到了姓名牌被调换了的证据,无异于更坐实了他的怀疑。 更糟糕的是,这时,安看见修在楼梯上出现了。他跑得很急,他好像没耐心再去一阶一阶地下楼梯了,越过栏杆扶手,直接从楼梯上翻身跳到了二楼的走道上,脚步未停,几步之间就跑到了安面前。 龙炽背对着修,丝毫未动,修则走到安身前,问: “你怎么醒了?” 安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到一阵拳风从自己鼻尖掠过,重重地砸上了修的胸口! 第十四节意外的熟人 修看起来提前预感到了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但可能是由于不相信那个平时就任人欺负笑呵呵的龙炽会突然下手袭击自己,修的动作就慢了一步,那一拳结结实实地锤在了修的胸口处,离他们最近的安甚至听到了修胸腔骨肉被震动时,所发出的沉闷的“咚”的一声。 修被这拳打得倒退了两步,他戒备地看着龙炽,但是他还是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似乎没打算进行还击。 龙炽的双眼此刻充满了凌厉的凶悍气息,不知道是他另一个人格复苏了,还是他真的愤怒到了如此地步。他直面着冰山一样的修,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听到异响从房间里钻出来的木梨子、江瓷和都被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惊住了。 在这节骨眼上,夏绵却不在,木梨子虽然练过空手道,但她的力量不足以制住比她强大得多的修,更没办法下狠手去打已经处于狂化状态的龙炽,要知道,龙炽一旦变成这样,就算是江瓷的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此刻已经慌了手脚,她用哀求的眼神左右看着对峙的龙炽和修,好像在祈祷他们中的某一方能够主动偃旗息鼓。不过她的祈祷显然没有起作用,龙炽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向修冲过去。 修身子一斜,让龙炽扑了个空,而他本人绕到了龙炽身后,继续和龙炽对峙。 安刚对修喊了一句“别伤着龙炽”,龙炽就再度发动了进攻,修再次轻松地避开,又一次扑空了的龙炽已经是恼羞成怒,刚刚站稳了脚步,就一把掀掉了墙上挂着的门牌。劈手朝修丢了过来。 龙炽多年打篮球练出来的投掷是很强悍的,几乎已经是本能反应了,门牌朝着修的面门直扑而来! 修没避开,而是抬起腿一腿把迎面飞来的姓名牌踹到一边,姓名牌裂成了三四块碎片,四散飞去。 江瓷受到这块被踢飞的姓名牌影响,瞄到已经呆愣在原地的安的手上也提着一块姓名牌,心下奇怪,这不是镶在每个人门口的名牌么?安把它摘下来做什么? 江瓷下意识看了一眼安房间门边的名牌,这一眼看过去。她的头就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原先的房间安排是修和安一间,然而。现在,这个房间门口前,赫然挂着自己和修的名牌! 江瓷往前紧走几步,向自己的房间看去,本来应该挂着名牌的地方。现在却是空空荡荡! 也就是,有人换了简遇安和自己的名牌! 刚才那个试图进入自己房间的人,是根据门口挂着的名牌找到自己的,那人想要针对的,本来应该是简遇安才对…… 那么,是谁换了这个名牌呢? 江瓷愣了很久。才偏过头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修。 是啊,修确实是最有动机的。他是那么维护安,江瓷知道,修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安的安全,这无可厚非。但是就一定要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吗?甚至……不顾及他们的生命安全吗? 要知道,那个袭击者可是带着匕首的。万一自己当时还在睡梦中,就有可能稀里糊涂地丢命! 江瓷极力想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像是抽芽的笋尖,摁也摁不住地蹭蹭生长起来。她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木梨子深深呼了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道: “果然,让谁知道都不能让龙炽知道,这家伙就会把事情闹大。” 从木梨子的言语中,江瓷听得出来,她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恐怕是在听到响动出门查看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吧。她选择缄口不言,是为了顾全大局,怕把事情闹大,导致他们内部产生矛盾,但江瓷很不满木梨子这样直白地指责龙炽,她总觉得骂龙炽,自己可以,其他任何人说龙炽一句坏话,江瓷就能不舒服上半天。 修和龙炽还是对峙着,龙炽的敌意和攻击性丝毫没有消减,反而有越来越强烈的趋势,修也好像失去了和他周旋的耐心,一双手慢慢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他眯了眯眼睛,他能够做出的表情好像永远只有这一个固定的眯眼: “龙炽,你玩够了。我没时间继续陪你玩。” 龙炽被这句话更激怒了几分,而在一边的木梨子也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虽然她的声调很稳重,但能听得出来,她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的: “修,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安的安全就重于我们其他任何人的安全吗?” 修的眼睛眯了一下,把视线从龙炽身上调转到木梨子身上,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的表示了,只是冷淡地答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说的没错,她的利益高于你们任何人的利益,我承诺过要保护她,可没承诺过要保护你们,所以我采取的行动当然是以保护她为重。我再重申一遍,我只保护她,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在场的人都被修如此直白的话语镇住了,安满脸尴尬,她怎么都没想到,修竟然偏执到了这个地步。这所谓的保护,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了,修对保护的定义,完全是钻到了一个畸形的死胡同里得出的畸形结论。 木梨子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露出一个泄气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很好,总比被算计后再后知后觉的好。现在我们连自己人也要开始防范了。” 这句话像是在赌气,但落在安的耳里,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木梨子不是在赌气,这是她真实的想法。 要知道,信任的消失太简单了,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把费尽气力建立起来的信任轻易粉碎掉。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安的心头爆炸开来,沉重的阴谋味道混合着眼前硝烟味十足的气氛,酿成了一颗隐形的定时炸弹。不知道它爆炸的时间,却清楚地知道,这颗炸弹必然会爆炸…… 安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制止这两人的内讧,否则这颗炸弹只有可能会被加速引爆! 她清清嗓子,用尽可能平和的语调说: “行了,龙炽,我跟江瓷道歉,是我不好,让江瓷……” 没想到龙炽直接打断了安的话: “队长。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要他跟小瓷道歉!” 龙炽的手指直勾勾对准了修的鼻子。安咬咬牙,尽量让自己的口气缓和一些,对修说: “修。这事情是你做的吗?” 修口气特别平淡,但他说出的话险些让大家集体晕过去: “什么事?” 搞了半天,龙炽出手打他,两人对峙,木梨子的指责。经历这么多事情下来,修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修的脸,但从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 安突然对刚才的推测产生了怀疑,换姓名牌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修做的? 龙炽看样子也从刚才的震怒中恢复了点儿理智。把视线投向了江瓷,好像是想从她那儿得到答案似的,但江瓷自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氛暂时缓和下来了。但是。修的下一句话就又把紧张的气氛提升到了顶点。 他说: “四楼通向白塔的那扇锁着的门,被人打开了。” 安的眉一下子皱起来了。 明明在今天下午在查看别墅的时候,那扇门是从里面反锁着的,修说,那扇门被打开了。而钥匙不是应该掌握在房主贺喻真手里吗?难道是她想要袭击自己? 但这个“魑魅”贺喻真,到现在为止都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要么是她确实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要么就是她另有打算。 从江瓷的描述中,安已经大致得出了袭击者的轮廓: 首先,力气比不上江瓷,和江瓷在推门的短暂较量中,明显力量不足。 其次,凶手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这两条排除下来,作为游泳教练的兰任心的嫌疑就很小了,她的力气有多大,从她能把自己的手腕捏伤就能看出来,而且江瓷也没有闻到消毒水的气味。但是修和竟在三楼游泳池里把她抓了个正着。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去游泳?这点非常可疑。 另外,还有夏琪,她的心计太深,安不大能相信她会做出这么莽撞而且风险值极高的事情,不过也不能排除她想要利用他们的惯性思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暂且搁下。 除此之外,就是路婴了,说实话,她也是安第一个想到的嫌疑犯,虽说安也领教过路婴的手劲,但做了多年篮球队领队的江瓷的力气绝对要比路婴大,按照路婴的性格,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刚才出现在楼梯拐角的彭瑞笺已经把遇见她的前前后后的细节都讲了一遍,她的头发湿透了,有可能就是从不知道被谁开启的“天桥”过来,被雨淋湿的,不过也不能排除她是在刺杀江瓷,跑上楼之后,用游泳池里的水把头发淋湿制造出来的假象。但是话说回来,江瓷在看到她的时候,看到她脸上画着很浓的妆,而根据江瓷的证词来看,她没有闻到脂粉的味道,彭瑞笺是做不到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化完一个完整的妆的。 至于贺喻真…… 安正在进行着可能性的计算和归类,修又向安走近一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安的头脑中立即掀起另一阵狂澜! 修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性感: “刚才我碰上了那个彭瑞笺,我见过她。她好像就是光盘里,黑拳赛场里的那个三十多岁的贵妇。” 第十五节高空坠落! 大家全部聚集在了客厅里。 披着一条白毛巾裹住身体的兰任心,穿着睡衣还在打呵欠的夏琪,还有脸上的妆容全部卸掉、面容苍白的路婴。 她们中的三个人已经到齐,而彭瑞笺却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不过她才回来不久,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夏琪已经去敲过她的房门告诉她洗完澡就到客厅里去,她也答应了。 安他们并未告知她们江瓷被袭击这件事,只是说发现四楼通向白塔的门不知道为什么被打开了,所以叫她们起来问个究竟,看是不是有小偷什么的进来。 但她们跟房主“魑魅”贺喻真始终联系不上,她房间里没有人。据兰任心说,贺喻真嗜酒成性,估计是去白塔的酒室里喝酒去了。 过了许久,彭瑞笺才姗姗来迟,因为刚刚洗过,她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即使被裹在丝质的绸缎睡衣中,她臃肿的身材还是没有被掩盖住,胳肢窝下的脂肪被地心引力拉扯着,下垂得厉害,脖子上的法令纹也清晰可见。 江瓷自打看见她的脸,就忍不住吐槽的欲望,她对旁边坐着的木梨子悄声说: “这哪是‘大姐’啊,都是大妈了。” 而木梨子却根本没搭理她,她的指甲探入沙发缝中,死死地抓紧沙发内的海绵,肌肉紧绷,指甲都因为用力过猛疼痛起来。 木梨子需要这样的疼痛来提醒她,让她自己保持平静,不让自己的震惊流露得那么明显: 在那盘神秘的、来自2005年的光盘中,曾经出现过四个人,一对年轻的大学生,其中一位是徐起阳,一个穿着墨绿裙子的少女背影。还有一个雍容华贵的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木梨子在看到彭瑞笺的第一眼后,就立刻认出来,虽然老了、肥胖了许多,但彭瑞笺分明就是光盘中出现的三十多岁的贵妇人! 她当年也去看了那场黑拳比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身边,和那个黑拳比赛有关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出现…… 木梨子在私下调查过了,监狱门口被射杀的方虎,确实就是当年黑拳比赛的组织者,那个自杀在郭品骥浴缸中的方窈,是方虎入狱前生下的女儿,警察徐起阳。还有面前的这个彭瑞笺,都是当年黑拳比赛的观看者…… 那场黑拳比赛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和黑拳比赛有关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那是因为什么……左顾右盼了很久。贺喻真还是迟迟没有出现,她终于有点忍受不住了,她问兰任心: “‘魑魅’什么时候回来?”的口气很冲,她由于心急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要在她们面前做戏的事情,等到兰任心的表情看起来不大对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双方都有些尴尬,夏琪站起来,打了个圆场: “大半夜的被叫起来谁心情都不大好,都宽宽心,我再给白塔那边去一个电话,不急啊。” 说着。夏琪就往鱼缸旁的电话机走去,但再次拨打了一遍号码之后,夏琪很无奈地搁下了听筒。示意确实没有人接听。 安也站起身来,她说: “我们还是去白塔看看吧?” 路婴没有化妆的脸还是带着些少女的稚嫩的,她看上去相当不情愿,小声咕哝道: “外面下大雨呢……” 安很无所谓地说: “从上面的‘天桥’走不就行了吗?” 瞬间,屋内的气氛就彻底变了。由刚才的沉默压抑变得紧张惊惶,路婴立刻表示强烈反对: “那个是死神的通道!不可以的!我们又没有钥匙。那扇门是锁着的,‘魑魅’说过,当年出事之后,她就把那扇门锁住了,想过也过不去的!” 安挑一挑眉毛,以玩味的语气反问路婴: “死神的通道?抱歉,我跟死神打交道很多年了,从没听说过死神会在天桥上过的,而且,刚才,我听和修说,彭女士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身上还在滴水,她也是从‘天桥’上过来的吧?” 大家把视线集中到彭瑞笺身上,彭瑞笺倒也大方,直接承认了: “没错,外面的雨实在下得太大,白塔那边又没有伞,如果走‘天桥’的话,虽然也要淋雨,但好歹不会淋个透湿。本来我只是想上去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就到酒室去找‘魑魅’拿钥匙,但我上去之后,发现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我想可能是‘魑魅’她打开的门,也没多想,为图方便,就直接走过来了。” 江瓷在这里插了句嘴,问她: “你不会是不知道死神的通道这一说的吧?你难道不介意?” 彭瑞笺笑了,她的眼珠子很小,所以眼白显得格外多,和她对视的时候心里会隐隐发瘆,她轻松地说: “死神吗?我不信那个,死神在我们这里叫阎王,阎王不会随便抓人下去的,我相信菩萨会保佑我,就算真的是阎王的行路道,也算是因果循环,命里该有的劫数,更是惩罚我冲撞神灵了,我听天由命。” 这段话听得江瓷眉头直跳,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奇葩的吊诡思维,而安则是一笑,不予置评,向楼上走去。 刚走了几步,修就越过她,走到了她前面,带着安向上走去。大家尾随在他们后面,爬上了四楼。 在路过三楼时,修往那游泳池里又看了一眼。 修之所以那时候让叫夏绵来,就是想让他监视着兰任心,利用他绝佳的视力,顺便在游泳池里面找刚才袭击江瓷的凶器。 刚才,在房间里,他确实听到了江瓷被袭击的声音,还有刀刃刮过门缝的声音。但他没有去帮忙,而在他追出来的时候,并未地上发现凶手抛弃凶器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是携带着凶器潜逃的。 在等到夏绵上来后,修就向四楼跑去,他需要确认楼上确实没有其他人藏匿,才能坐实兰任心的嫌疑。 然而,当他刚爬上四楼时,就被一阵夹杂着冷雨的寒风吹了个透,那扇从别墅通往白塔的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修没有头脑发热地去独自一人探路,而是回去把消息通知给了安。没想到被龙炽堵上了,他之所以那么恼怒。大概是因为修没有去救江瓷的缘故,但修一点儿都不在意,包括对他自己脱口说出的那番话,他都没有丝毫悔意,因为那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群人很快就爬到了四楼。到了那扇大开的门前。外面风刮得很急,金属做的十字架被吹得呜呜作响,像是十字军出征前的号角。 杀戮开始的号角。 确实,这扇门是尘封很久了,锁的钥匙孔里都落满了灰。 安绕着那把锁研究了半天,又开始打量那条通道。 所谓的“死神的通道”。说白了就是一条水泥浇筑的狭窄的路,感觉很结实,两边竖着到达腰部的铁栏杆。但通道非常狭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踏在上面,向下张望的时候,还是让人有阵阵眩晕感。 白塔。别墅,这两幢建筑物之间相隔大约20米左右。四层楼的高度,几十米的距离,直通着一个未知的建筑物。不知道那里潜伏着的,是亡灵?还是恶鬼? 这时,安注意到了门板另一侧有一行小字,因为是在门板那边,所以安在今天调查的时候没有发现。 那行字刻得很深,像是用刀子一类的利器歪歪扭扭地画出的字形,字的边角棱线都带着种尖锐的、似乎随时能够伤到人的危险感: 踏上死神之道,必将灾厄临身,或死于非命,或迷途至地狱! 最后的那个惊叹号,刻得极深,周边的木屑都翻卷了起来,可见刻字者那股深深的恐惧或是怨念。 这条警告语是谁留下的?是房主“魑魅”,还是当年住在这里的某个人?看刻上去的新旧程度,恐怕也有点年头了。 不过,安对于这种诅咒类别的话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抗体,在殡仪馆工作了那么多年,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她早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见怪不怪,她现在就想要穿过那条通道到对面看看。 不过还没等她迈步子,就被修抢了先。 他三步并作两步,就从别墅这边穿到了白塔那边,就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修的头发就被肆虐的大雨浇得湿透了。透过雨幕,安看见进到白塔内部的小门也没有关着。修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到了白塔中,查看一番后,他钻出来,对安做了个手势,表示里面没什么异常状况。 安看到修的手势之后,也就放下心来,踏上了这条水泥路。 她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大雨兜头泼下来,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就摸索着栏杆向前走,她没有修那么好的体格,高处的风非常大,她必须抓住栏杆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 这样摸索着走了一段,安觉得差不多已经到达白塔那边了。 大概就差三四步了吧,大概…… 安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点儿,但当她再迈出一步时,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虽然被大雨和大风冲淡了气味,但是那股酸味,让安的鸡皮疙瘩瞬间暴起! 几乎是同时,安手上撑着的栏杆,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向下直坠而去,安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那个栏杆上,这个支撑一消失,安顿时感觉整个身体都落入了真空中。 雨声消失了,扑打在脸上的雨珠消失了,只有心脏失重的感觉扩散到每一个毛孔中…… 安的身体从断裂的栏杆处跌了出去,随着天地间倾盆的大雨,朝地面直扑而去! 第十六节酒室尸 “滴答……” 有几滴水落在安的脸上,却不是雨水,那水是温热的,这股催人欲醉的温暖,让她更加昏昏欲睡。 然而,她混沌的意识很快被一阵刺骨的疼痛唤醒,并强行拉扯回了头脑中。紧接着,安就发现自己的左手腕被死死攥在一只手里,那只手从高处垂直而下,像一只铁钳一样,牢牢攫住她,丝毫都不放松。 但安现在恨不得那只手能松开,她的左手腕疼得厉害,还有整条左胳膊,被地心引力死死牵引着向下坠去,关节处被拉扯得快要脱臼一般疼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挣扎了两下,那只手不仅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反而扯得更紧了些。 安仰头向上看去,从她的视角看来,拉住她手的正是修,而他并不是站在水泥道上拉着她,而是和她一样,倒悬在半空中! 他为了抓住自己,居然跳了下来? 不要命了吗! 修确实是不要命了,他的一只手抓住水泥道的边缘,另一只手则拽着安的手。他一句话也没讲,但安能在这短短的距离中,清晰地看到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和渗出的汗水,刚才落在她脸上的温热的液体就是他的汗。 安此刻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像是失敏了一样,有时视觉一片模糊,听觉却格外灵敏,她听到的惊叫,木梨子和江瓷喊夏绵和龙炽帮忙的声音,有时听觉变得迟钝,视觉能力又派上了用场,她看到夏绵和龙炽顶着大风一前一后地冲过来的样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拖着向上升起…… 直到躺在了地上,身体贴上了厚实的水泥地面,安麻木的神经才被彻底唤醒。她慢慢意识到,刚才自己的经历,算得上是生死一线了。 连续两天,有两次这样在生死线边缘徘徊的经历,如果说是巧合的话,谁会信?她们全部围上来,问她怎么样,夏绵则呆在修旁边,修抓着水泥道边缘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过度全部破裂出血了,而龙炽因为之前和修发生过冲突。不大好意思去嘘寒问暖,只能在修附近打转,偶尔装作不经意看他几眼。 现在。他们已经就近进入了白塔中。 这里弥漫着一股檀香的气味,中间虽然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异味,但好歹离开了那条危险的“死神通道”,能让人的心暂时平静下来,有空闲去思考别的事情。 安顾不上自己还疼痛不止的左手腕。她把自己隐隐刺痛着的右掌心摊开,嗅了一下。 果不其然,是盐酸的气味。 刚才自己手扶着的那段栏杆,被人为地浇上了腐蚀性液体。 一阵风从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吹进来,江瓷赶快把门关上,安感觉。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动后,指向的方向是南方。而从别墅到白塔的这座通道是东西走向,风向南吹。也就意味着,在风力很大的时候,像自己这样从没接受过锻炼的身体,很难再高处站稳脚,必须依靠栏杆才能顺利走过栏杆。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栏杆被腐蚀,自己在大风中又极度依赖栏杆给予自己的身体支撑。栏杆一旦断掉,那自己就会…… 看来“死神的通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一旦有人想给它赋予“死神”的定义,它就能够执行“死神”的职能。 究竟是谁? 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 要知道,除了龙炽、夏绵和修他们三个男人,木梨子、和江瓷都是有可能因为这段腐朽的栏杆遇险的,这四个心怀不轨的女人不可能会预料到谁会先过来,她们是在赌概率,一旦失败,那有性命之虞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朋友们。 安把视线从那四个人身上扫过一遍,她们神态各异,有紧张的,有不知所措的,有皱眉沉思的,有害怕地缩着肩的…… 对了,不是说贺喻真也在这座白塔里吗?作为这幢别墅的主人,她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未免就太奇怪了些。 而且,这两扇门平常都是关闭着的,而且两边的门构造相同,如果要锁死,必须是从里面反锁,彭瑞笺就算是可以通过白塔那边的门出去,但又是怎么进入同样反锁着的别墅那边的门呢? 安想到这里,就问彭瑞笺: “恕我冒昧,我问一句,平常这里的门不都是反锁着的吗?就算你能打开白塔的门,穿过通道,到达那边的话,也打不开别墅那边反锁着的门吧?” 彭瑞笺愣了一下,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惊魂一刻中脱身,她结巴了一下,才说出完整的话: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本来是想上来问‘魑魅’要不要回去,但是我上来之后就发现,那两扇门都是大开着的,敲酒室的门,她也不回应,我还以为她已经从‘天桥’回到别墅里去了,就也过去了。” “开门的钥匙一般都保管在贺喻真,就是‘魑魅’的手里么?” 彭瑞笺点头道: “这是自然的,我们毕竟是客人,钥匙什么的自然是在房主手里。” 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她试了试,自己刚才发软的的双腿已经恢复了力量,她在江瓷和木梨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修早就恢复了,这时候他正蹲在白塔通往别墅的水泥通道门口,细细地检查栏杆的断裂处,看来他也发现了栏杆存在着猫腻。 安走上去,也不再和他道谢,她该向他道谢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不是应该互相感谢其乐融融的时候,安已经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了,她半弯下身子,话里有话地对修说: “确实是死神的通道吧?” 修没回头,“嗯”了一声,又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他再次站到了那条水泥道上。刚刚干了点儿的衣服又被瓢泼似的大雨浇湿了,夏绵跟上来,把修拽了回来,但修似乎对白塔有点抵触。 夏绵奇怪地问他: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修抬手揉揉鼻子,回答说: “里面有酒味,闻不惯。” 被修这么一提醒,安才感觉出来,刚才混合在檀香中的异味,其实是一股淡淡的酒气,不过檀香的香气太浓。把酒味掩盖住了,也只有修这种对酒特别敏感的体质才能在第一时间内嗅出有酒的味道。 江瓷也闻到了这股酒味,她以嘲讽口吻问彭瑞笺: “你不是信仰佛教吗?你就不怕酒味太浓把佛祖熏着?” 彭瑞笺表情尴尬地解释道: “不是我。是‘魑魅’,她是个酒爱好者,酒室是她要设在这里的。她随她父亲信仰基督教,她母亲信仰佛教,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下面的佛具和佛像她就没再去照管过,她什么时候想要喝酒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喝酒。她是房主,我也不能左右她的意愿……” 安问彭瑞笺: “酒室在哪里?” 彭瑞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房间,说: “就是那个了。” 一扇紧闭着的紫檀木门,充满古色古香的厚重感,但靠近后就能闻到。上面沾染着一股浓烈的酒味,原本的木香已经全然被酒臭味所取代。 安和木梨子对视一眼,木梨子走上去。敲敲那扇房间的门,试探着问: “请问一下,‘魑魅’在里面吗?” 说完,木梨子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大妥当,她斟酌了一下。想起来曾经告知过他们“魑魅”的本名,她再次敲了敲门。问道: “贺小姐,你在里面吗?” 江瓷看木梨子敲了好几下,里面都没有应答,果断走上去,抬手就砸门: “里面有人吗!出个声音!” 仍是一片静寂,江瓷握着门把手,摇动了几下,门从里面反锁着,看来里面确实有人。 那为什么不开门呢? 夏琪在后面提醒说: “那个……说不定她喝醉了呢,咱们也别去打扰她了……” 话还没说完,江瓷就打断了她: “喝醉了就让她在里面睡着?你不怕她酒精中毒啊?” 说完,江瓷招龙炽过来,朝着那扇门一指,说: “门踹开。” 龙炽有些犯难地在门和江瓷脸上来回看了几圈,犹犹豫豫地问: “小瓷啊,这毕竟是人家家的门啊,没有钥匙吗?” 江瓷眼一瞪: “你没听见啊,人家都说了,人家是客人,没钥匙,钥匙都在主人那里呢。如果人家有钥匙的话,那还不成房主了,哪个房间都能进去,而且想什么时候进就能什么时候进?” 江瓷夹枪带棒的话让夏琪、彭瑞笺、兰任心和路婴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下来了,路婴冷森森地说: “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的,算什么?” 江瓷一向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她在知道这群人的真实身份之后,一直压着火,她对这种表面上热情背地里捅刀子的人深恶痛绝,既然路婴回了她一句,她自然得接招。她的嘴角出现了那抹标志性的轻蔑笑容,不软不硬道: “我说的是‘人家’,没指名道姓吧,你对号入座的速度倒是快。” 路婴被江瓷这么一呛,看样子要发火,这时候修走了过来,路婴顿时气势就弱了三分,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自觉给修让出一条路来。 修也不是冲着路婴来的,他走到门前,说: “我来……”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江瓷在修走过来的时候,往旁边戒备地迈了一步。 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等江瓷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很不妥的时候,修已经发觉了,但他只是眯眼看了看江瓷,就扭回头去,掰了掰门把手,门锁得很死,如果没有钥匙的话,只能强行进入了。 修向后倒退两步,在原地跳了两步,一个漂亮的抬腿侧踹,门直接脱离门框飞了出去,紧接着,大家都听到了酒室内传来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难道撞坏什么东西了? 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修低下头,转身几步冲到了白塔的窗边,拉开窗换气,他确实对酒味非常敏感。 酒室里黑着灯,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难不成贺喻真不在这里? 安摸索着打开灯的开关,摁亮。 这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蓝白色的光球开始循环转动,轻音乐也开始响起。酒室的装修很用心,完全是按照一个小酒吧的样子去装潢的,但当眼睛适应了屋内闪烁的光芒后,安环顾了一圈酒室,皱起了眉头。 在她身后,龙炽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喃喃道: “天哪……” 这里的装修,居然跟安常年打工的“而已”酒吧的装潢布置一模一样! 铁锚链条,复古的椅子,蓝白色的光球,悬空的酒架,檀木的酒吧台,青草的鲜香……就像是“而已”酒吧的复制缩小版一样。 而“而已”酒吧的老板,就是郭品骥。 这其中的关系立即明朗化了,贺喻真对郭品骥的迷恋由此可见一斑。 虽然亮起灯来了,但是灯光并不算明亮,安看了一会儿,才在酒吧台的昏暗处,发现了一个趴在桌子上的人。 那是个看身形和穿着,只有23、4岁的年轻女人,倒伏在桌子上,脸埋在胳膊里,她面前摆着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好几个都喝空了,她脚下还躺着一个扁平的洋酒瓶,残余着一滩粥状的呕吐物。在她所在的酒吧台对面还悬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酒瓶,被一个木框装裱起来,那个酒瓶也和“而已”酒吧里的酒瓶一模一样。那个酒瓶据说很少见,如果是刻意去找的同一类的酒瓶,那必然是下了大工夫的。 那女人是醉倒了吗? 安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想去摇摇她,但安的晃动,似乎打破了某个平衡点,女人的身体向一边倾斜,滑落,跌倒,高脚凳也随着她的身体一起直挺挺硬邦邦地跌在地上。 女人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满脸尸斑,尤其是额头和脸颊,与垫着脸的胳膊接触的地方,暗紫色的尸斑把她的脸变得可怖异常,她大张着嘴,嘴角流出一大片血,鼻子也有两道血流出来,血已经干涸了,形成两道深红色的血痂,延伸到她的嘴里。她睁得滚圆的眼睛已经鼓了出来,死鱼一样的眼珠子看上去随时都会爆裂掉,而充塞在她眼睛里的玻璃体,会像充满气的气球一样迸溅出来。 她死了。 第十七节被诅咒的镜子 路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跑到那条水泥道上,不顾兜头浇下的瓢泼大雨,蹲下来大吐特吐。 她呕吐的声音被大雨生生地吞咽掉了,而酒室内的人,也是一脸的惊疑与恐惧。夏琪身形晃动了两下,还是没站住,跌坐在地,兰任心也是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但她在极力克制自己,彭瑞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苍白的程度和尸体的皮肤差不多。 安迅速蹲下身来,示意任何人暂时都不要靠近尸体,自己则开始检查尸体的状况。 尸斑都出现一段时间了,没得救了。 她回过头去,问兰任心和彭瑞笺她们: “这是‘魑’……不对,是贺喻真吗?” 兰任心把脖子伸长,去看了尸体几眼,她脸上的表情更扭曲了,手捂上胸口,脸迅速背过去,好像她再看一眼就真的要吐出来一样,她一边止住自己的呕吐欲望,一边朝安胡乱摆着手,说: “就是……是她,贺喻真,是‘魑魅’,我不看了,就是她……” 得到兰任心的确认后,安招手让江瓷过来看看尸体的状况,示意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乱动,她还向木梨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木梨子注意一下那四个人的动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江瓷没有带她的手套,就扯了几张卫生纸,覆盖在手上避免破坏尸体上的痕迹,一边检查着尸体的状况,一边小声地向安通报她的发现: “从尸斑沉积的状况,她已经死去了36小时以上,也就是一天半之前死去的。她的口鼻都有大量出血的症状,地上有呕吐物,从这些表面症状来看。应该是突发脑溢血死亡。” 江瓷在说出“突发脑溢血死亡”这个结论的时候,她也松了口气,突发脑溢血说明,贺喻真的死是意外,很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度而导致的脑溢血,在酒醉中,来不及求救就死去了。 但安却没有像江瓷那样放松下来,她看着尸体暴突的眼球,凝神思考着。江瓷看到安的表情,心里有点发毛。因为安一旦露出这个表情,就证明她的想法和自己的不一样,也就是说。安肯定是发觉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她认为贺喻真的死,可能不是个意外事故…… 江瓷被自己这个推测吓着了,贺喻真是死于脑溢血,她可以确定。除非是有病史,否则就算怎么设计,也没办法让一个人在密闭空间内脑溢血发作死亡吧? 江瓷再次看了看酒室的构造。他们多次到“而已”酒吧里聚会过,对酒吧的构造很熟悉,所以他们第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酒室完全是仿造“而已”酒吧装修的,但是还保留着一些家居的特征。有一个阳台,阳台上摆着一个实木的五斗橱柜,看样式很旧了。上面摆着一面半面朝着屋里的小镜子。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紧闭着的,外面黑色的流云卷动翻涌,风吹得玻璃窗瑟瑟乱响。 安盯着尸体看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胸口酝酿,并慢慢发酵膨胀起来: 是意外? 她的视线一转。就看到了酒吧桌的一角,放着一串钥匙,钥匙很多,上面还贴着标签,标签显示,这些钥匙是白塔和别墅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而连接白塔和别墅的水泥道两边的门的钥匙也在这里,上面的标签分别是“地狱之门1”与“地狱之门2”。 安没心思去理会这个标签上的奇怪称谓,她所在意的是,这样算来,时间不对啊。 她在调查别墅内部的时候,那扇连接着白塔和别墅的门还是锁着的,而按照江瓷验尸的结果来看,贺喻真明明已经死去了36个小时以上,按照常理来说,这两扇门的钥匙是应该保存在贺喻真这里的,而且死者还认定这条道路是“死神的通道”,更不会把钥匙轻易转借给外人,倒推时间,安在调查别墅内部的时候,贺喻真应该已经死了,钥匙就摆在她身边,那么…… 那么,连接白塔和别墅的两扇门,是谁打开的? 安不禁再次联想到刻在门上的那行字: “踏上死神之道,必将灾厄临身,或死于非命,或迷途至地狱!”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时,安也不免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不会真的是……死神? 不过安立刻把这种荒唐的设想压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想要试试代入法,但她尝试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她之前对贺喻真完全不了解,想要模仿她的行为方式太勉强了。 既然代入法不管用,那么回归现场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确定了窗户确实是紧闭着的,她抬手拉了拉窗帘,却拉不动,抬头看去,原来是窗帘的问题,窗帘的拉环不够多,所以窗帘只能拉上一大半。 安又走到那个五斗橱柜边,盯着那面小镜子看了半天,它半面朝着屋内,式样和橱柜一样,同样老旧了,作为承托的底座和镜子的接面处有些锈蚀。 安离开了阳台,走到了被修踢得横飞出去的门边。这扇门的确是用上好的檀木制作的,被这样踢坏了有些可惜。 她绕着门走了一圈,突然感到脚底踩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抬脚,才发现门下面压着一堆碎玻璃,另有几块飞了出来,散落在地上,由于灯光昏暗,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仔细看的话,这些其实是一面镜子破裂后的碎片。 她费力地把门板抬起来查看,发现门板背面有一个铁环挂钩。 看来原先酒室的门的后面是挂着一面镜子的,刚才修抬脚把门踹飞的时候,镜子被摔裂了,他们听到的那声碎裂声,大概就是这面镜子……破碎的声音? 镜子? 镜子…… 安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关于镜子的古老故事。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面被砸碎了的镜子,倒还是一面蕴藏着恶意的诅咒之镜呢。 第十八节杀人魔镜 她再次环视房间: 不断转动着的蓝白色酒吧式光球,倒卧在一堆酒瓶中的尸体,紧闭的窗户,半开的窗帘,尸体身上死亡超过36小时而形成的尸斑,装裱得相当精致的稀有酒瓶,门板后的镜子…… 安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了淡淡的光芒。 她挥手,示意江瓷搭把手,两个人合力把贺喻真的尸体放平,又吩咐夏绵去找一条干净些的布,至少能让她安心地躺在这里。 夏绵找来了一条经幡,长度勉强合适,安接过经幡,把贺喻真的身体裹好,在整理的过程中,她半闭着眼睛,默念着早已记得烂熟的超度经文,替死者做个简短的默哀。 诵念经文完毕后,安把江瓷推到了房间外,自己也跟了出去。 夏琪急忙问: “怎么样?她是脑溢血死的吗?意外吗?还是……” 安没说话,给人的感觉是她默认了夏琪的话不大确定,又补了一句: “真的吗?” 不止是安,大家在一天之内就先后经历了数次“意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了。 安点了点头,她暂时还不能把事情当众说开。 夏琪捂住嘴,眼睛迅速泛起了泪花,她呜咽着小声说: “那怎么办……‘魑魅’人那么好,她请我们到这里玩……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呢,你们干嘛把她放在里面?你不是学尸体美容的吗,她的脸……都变成那个样子了,能弄好吗?我不想她走的时候是这个鬼……鬼样子啊……” 安冷静地看着夏琪,任她眼泪汪汪地哭诉,要不是知道她们是g自杀联盟的成员,安说不定还会对她的悲痛表示理解。而在知道她们真实的身份后,安实在对她这样的演技无法欣赏,只能沉默地看着她表演。她的沉默直弄得夏琪的表情也不自然起来,她抽了两下鼻子,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安不得不感叹,夏琪确实是个心计颇深的人,她在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善之后,表情立刻变成既委屈又胆怯的样子,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白莲花模样,要是落在旁人眼里。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恐怕就会认为安是神经过敏随便敌对人了。 果不其然,彭瑞笺站出来替夏琪说话了: “你也别太过分了吧?有必要拿这么怀疑的眼神看她吗?她说的哪句话冒犯到你了。你犯得着这样敌对她吗?” “敌对?” 安不冷不热地重复了一遍,就没再去接彭瑞笺的腔,而是突然转过身,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拜托。以后别随便告诉别人我是尸体美容师好吗?这个职业其实很不好听的,算我拜托你了。” “喂,我什么时候……”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去反驳,因为她根本没印象自己跟她们透露过安的职业,不过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她自己生生掐断了。 夏琪刚才脱口而出“你不是学尸体美容的吗”。完全把她出卖了,或许她是想扮可怜,但言多必失。安是做什么的从头至尾就没在群里说过,夏琪这样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招认了她们对安事先就很了解的事实。 看到的反应。安就了然地笑了,她伸手揉揉的小卷毛。说: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不要乱说哈,否则言多必失的。” 安狡黠地眨眨眼睛,回过头去,故意装作对夏琪那发绿的脸色视而不见的样子,抱歉地说道: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有点心急了这孩子老把我是尸体美容师的事情乱说。你看,其实也是我不好,现在的条件不允许我做全套的尸体美容,况且警察还没来调查,等到警方赶到这里,调查完毕之后,我一定会给她做最完美的妆容。” 兰任心看情况不对,在一边打岔: “对,现在先去联系警察,现在的事情光靠我们是解决不了的,不管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有个人死了,我们先联系警察再说别的!” 路婴忙不迭地点头,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一行人没再从上面的水泥道走,冒着大雨跑回了别墅。 电话通讯还没有被雷雨天气影响,他们顺利联系上了警方,说明了这里的情况,然而几分钟后,警方复电说,那边的山路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暂时不能前往,得等到雨势稍小,危险警报解除之后再前往救援,否则别说是他们,连前来调查的警员都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希望他们能够谅解云云。 最后,他们还得守在这个别墅中,等待救援的到来,换句话说,他们是被暴风雨封锁到了这个阴谋密布的别墅中。 客厅一时陷入了死寂中。 安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打量那边仍面带恐惧的四个女人,路婴似乎在刚才已经吐得全身脱力了,躺在兰任心的怀里不停地喘息,兰任心则安抚着路婴,紧锁着眉头盯着窗外,似乎在期待雨赶快停下,夏琪一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酒室的大门,彭瑞笺则是闭着眼睛,手里数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但脸上的惊恐却藏也藏不住。 安看着这四个人的紧张表现,突然觉得,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像是他们真正的表情,而像是贴在她们脸上的一张假面,隐藏在那假面下的,是一张狡诈的、阴险的、狞笑的、带血的脸。 安扶着太阳穴,身体摇晃了一下,经历过刚才的一系列事件,她的体力和精力显然是有点吃不消了。 看到安脸色苍白的样子,木梨子适时地提议大家先各回房间里休息,安心等待救援就是,那四个人如蒙大赦一般,讪讪地先后离去。 木梨子看着她们相继离开的身影,特别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彭瑞笺,她的目光滞留在她臃肿的背影上许久才慢慢收回。 这个出现在黑拳赛场上的女人…… 这时,客厅里就剩下了他们这边的人,只听安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到我房间里来,有话跟你们说。” 现在已经是深夜三点了,外面的落雨声还是不绝于耳,安的房间却还亮着灯,七个人都聚集在这里,等着安,他们直觉安肯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要分析给他们听。 安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精神好歹恢复了些,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面镜子。 说实话,大家也都有些心力交瘁了从刚才起就不断地打呵欠,就算是不久前目睹了一个杀人现场,也无法打消她的倦意。 这一天之内,险情屡现,他们对于死亡的敏感度也相应地降低了不少,甚至开始麻木了。 但是,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们朦胧的困意全部打消了。她把那面镜子捧在胸前,慢条斯理地说: “你们听说过杀人魔镜吗?” 第十九节镜阵之谜 安本人对于她口中所讲的那面“杀人魔镜”的记忆也很模糊,所以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存在着不明确的地方,但是大体的情况和故事的具体内容没有什么出入。 在18世纪中叶,法国、或许是英国,有个叫做西蒙的镜匠,他做了一辈子的镜子,在他制造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面镜子的两天后,他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工具间里,死因,突发脑溢血。 那面镜子被称为全球五大被诅咒的宝石制品之一,在作为镜匠的遗作、投入市场之后,这面镜子就开启了它漫长的血腥之旅,前后有三十多个人在照过这面镜子后殒命,诡异的是,他们的死亡原因统统是脑溢血而亡,不论是男女老幼,有没有脑部疾病史,都会死于突发的脑溢血。 说到这里,大家都有些不寒而栗了,统统死于脑溢血,不是和贺喻真的状况一模一样吗? 安无意卖关子,继续说下去: “这面‘杀人魔镜’的杀人原理早就被某位研究者参透。镜子本身不存在什么杀人的魔力,关键在于镜子的镜框,它是由一种在百年之前就已经绝迹的罕见树木,库拉树的木材制造的。据记载,库拉树的木材中含有一种巨毒物质,在接受强光照射后会释放大量有害气体,可导致吸入者脑部血管在短时间内爆裂,引发脑溢血,假设真的是运用了那个原理的话,杀人于无形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们还记得吗,在贺喻真倒毙地点的对面,就有一个酒瓶装饰物,镶在一个木质的框子里?” 大家悚然动容! 安继续慢慢地讲下去,她一边在脑海中进行信息的排列,一边徐徐地讲道; “但是。镜子要杀人的话,还要满足一个条件,强光照射,才会有致死气体产生。假如没有那个条件的话,案子根本无法完美完成。” 听安讲述到这里,大家都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了,甚至乍听之下感到荒谬,百年前都已经绝种的树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贺喻真常年呆着的酒室里?况且…… 木梨子发问了,她的问题也是大家的疑虑之一: “就算确实有这么一个可以致人死命的木框。它也确实如你所说,是导致贺喻真死亡的罪魁祸首,但外面不是一直在下雨吗。哪里来的强光?就算她的死亡时间是一天半前,也没有直接的强光可以让它发挥作用,屋子里面也没有开灯啊。” 安把那面镜子捧在胸前,开始了她的推理。 “很难理解是吗?我来给你们梳理一下思路吧,或许听我讲完后。你们会感觉,那个酒室的构造,简直就是为谋杀而生的。” “首先……我们来解决强光的问题。” “死者死亡时间,是36小时之前,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凌晨零点三十,倒推时间的话。贺喻真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在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路婴她们说,她们只在昨天来的时候和贺喻真见了一面。也正好和这个时间吻合。我虽然不相信她们是在昨天才到别墅里的——因为如果她们在警方着手调查g自杀联盟的时候就全体失踪了,应该就是藏在了这个别墅里——但她们没必要在这个地方撒谎,如果她们想在这方面混淆视听,是非常困难的,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她们就压根没见过贺喻真,所以她们所说的。和贺喻真见过一面的事情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贺喻真是在昨天和她们见过一面后,回到酒室继续喝酒,再死去,而那个时候,外面是没有下雨的,太阳很大,有充足的光源。” 夏绵推一推眼镜,问道: “那也不对吧,如果真的是你推理的那样,是贺喻真面前的装饰物木框有毒,可以散发出有毒气体,但它所处的位置,是在阳光照不到的死角啊。难道是只要有光,都会有有毒气体产生吗?” 安摇摇头,她以极平淡的口吻,讲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必须是直接照射的,否则无法瞬间致死,木框所在的地方也确实不能直接照射到阳光,但是,以镜子为介质的话,这个谋杀过程就可以顺利完成了。” 看大家若有所思的样子,安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并不是一面镜子就可以完成这个布局的,它需要的,是一个连环的镜子阵。” “你们再试试看,在脑中还原一下酒室的构造。” “第一重镜阵,是阳台上摆放的五斗橱柜上的镜子,它承接了阳光,反射出去,却不能直接投射到木框上,它的作用,是把阳光投射到第二重镜阵上,只有这个过程完成,阳光才能集中投射到木框上。说到这儿,你们也该明白那第二重镜阵是什么了吧?”恍然大悟,抢答说: “是门后面那个镜子!” 讲出这个推测后发现这一切都讲得通了,于是她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对!就是门后的镜子!那扇镜子……按角度推算,是可以承接第一重镜阵投射的阳光,转而投射到木框上,那阳光就完全可以集中到镜框上。对了,还有窗帘!窗帘的设计有缺陷,是拉不上的,太阳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时,必定会有强光从拉不上的缝隙中射入,到时候,阳光投射到五斗柜上的镜子,再投射到门后的镜子,最后集中在木框上。而且,那个酒室的门特别厚实,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必须破门而入,像大哥那样,一脚把门踹飞了,镜子肯定也会摔碎,那样的话证据就被……”说到这儿,声音越变越小,她偷偷瞄了修一眼,发现修的脸色果然不大好。 按照这样说的话,修是被凶手利用了,成为了凶手计划链中的一部分! 安这时站出来给修解围: “其实不管是谁。不使用暴力是很难开门的,毕竟,钥匙在贺喻真的手里,没有备用钥匙的话,谁也打不开。” 听到“钥匙”这个关键词,江瓷被提醒了,她连忙问道: “那‘死神的通道‘,两边的门不是都从内锁着的吗?按道理,钥匙同样在贺喻真手里,在现场我也看到了。钥匙摆在酒吧台上,那那两扇门是谁打开的?” 出乎大家所料,安没有对江瓷的疑问做出解答。而是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后,安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证据一条一条地摆了出来。 “正如刚才所说的,窗帘是坏的。不能全部拉上,会有一道较大的缝隙,阳光会通过那道缝隙进来,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凶手算得很准,把贺喻真平常习惯坐的位置、木框的位置。太阳的高度和最强光芒射入屋内的时间,镜子折射的角度,统统纳入计划考虑的范围之内。一步一步导致贺喻真的死亡。” “我为什么会联想到‘杀人魔镜’呢?我当时看到,放酒的酒架上的凹槽和边缘,残存着没有打扫干净的灰尘,而那个木制的镜框和中间嵌着的那个酒瓶,不仅没有落灰。连凹槽里也是一尘不染,一般在做清洁的时候。总会有些死角打扫不到,而且经我观察,那个嵌着酒瓶的镜框存在的死角远远多于酒架,它干净的程度,是让我怀疑的前提之一,它应该是近来新装上去的,钉子都是新的。” “这个死亡礼物,是贺喻真本人购买的可能性很低,有极大可能性是凶手赠与的。谁又知道她喜欢这个呢?只有和她亲近的朋友和家人才会如此投其所好,因为从整个酒室的装修就能看出来,她对模仿‘而已’酒吧拥有相当强烈的渴望。但假设这个镜框如我所想,确实有猫腻,那么送给她这份死亡之礼的人,其居心可以想见,是想要置贺喻真于死地的。” “再倒推,想要置贺喻真于死地的人,必然是和她存在着某种利益冲突,而在这次别墅的聚会中,利益的冲突点显而易见。” 大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郭品骥!” 没错,这个g自杀联盟,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畸形的因素,她们的关系,表面上看是合作伙伴,但是说到底,她们爱的是同一个人,是情敌。这样看来,她们这个阵营,本身就是个滑稽而荒唐的存在,她们所做的只是暂时联合起来,对付她们眼前的共同敌人,也就是近来被郭品骥狂追的安,但是她们内部,也该是存在着嫌隙的。 这样的嫌隙,会不会是致命的根源? 木梨子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她问安: “安,这些说到底全是你的推测,没有证据。光看现场,如果说是意外死亡也是说得通的,安你为什么认定是他杀?” 安把手中的镜子放下,回答说: “没错,我没有证据,甚至贺喻真有可能是意外,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安口上这样说,但她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贺喻真是因为意外事故死亡的,在看到贺喻真的尸体时,她也很冷静,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安长时间地跟尸体打交道,对这种场景也麻木了,另一方面,她似乎早有预感,贺喻真会死。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安曾经仔细地观察过贺喻真的尸体,说实话,如果忽略她脸上大块的尸斑的话,贺喻真是个蛮养眼的美女,微卷的波波头,五官端正,如果放在这群人当中,也是个不输给兰任心的美女,更比已是半老徐娘的彭瑞笺和干瘪的路婴不知好看多少。 路婴,虽然年轻,但是神神叨叨的性格注定不讨人喜欢,身材也太干瘪了些,彭瑞笺,年龄太大,体态也很臃肿,唯一的优势是家里很有钱,兰任心,确实是个美女没错,但很少有男生会偏爱这一型运动型的女生,夏琪,心计太深,相比之下,贺喻真从面相来看,属于温柔内敛、小鸟依人型的,家里也有钱,自然会讨男人喜欢。 这证明,贺喻真在这群情敌组成的联盟中,条件是最为优秀的一个。 这样的优秀,会不会给她招来什么祸患呢? 谈话进行到这里,也接近了尾声。安的意见是,大家先各自回房间休息,提高警惕,不要声张,在她们面前要统一口径,认定贺喻真是意外死亡,双方现在处于心照不宣的状态,既然不知道对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还会接着玩儿什么花样,那他们这方就没必要先去把窗户纸捅破,说不定这正是对方想要看到的局面,还不如静观其变,看她们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大家点头,同意了安的看法,尽数散去回房间休息,不过离去时,他们的面色都很凝重,尤其是龙炽,他自从看到安手中的镜子后,面色就有些古怪,直到他出去后,被江瓷顺了两下毛,他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房间里很快就剩下了修和安两人。 安揉揉手腕,一股疲惫从心底翻涌而上,她趴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睡过去了。修从一边走过来,抓起毯子,盖在她身上,把边角掖紧,检查窗户已经锁好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从外面窸窸窣窣地弄了一阵,然后转身,下楼。 他一盏灯都没有开,脚步落在地板上,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走到了那些女人住的房间走廊处,在走廊中央席地坐下。 在他看来,贺喻真的死,势必和这些人有关,安那边他自认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现在只要看好这些女人,她们就伤害不到安。 这些女人,想来也是不能安寝,到凌晨四点时,她们房间的灯才全部熄灭。 修闭上眼睛,但却并没有睡着,他除眼睛外的每一个器官,都发挥出了极致的功能,外面的雨声,绕鼻的檀香气息,微凉的空气,都被他敏锐地捕捉到,汇集到脑中。 修就这么闭着眼坐了一夜。 第二十节消失的女人 第二天早晨七点,兰任心就出了房间。她起得最早,看见修一动不动地坐在走廊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但修连搭理她的欲望都没有,兰任心也识趣地没去问修坐在这儿是想干什么,悄悄地绕过他走了。 路婴和夏琪也起得格外早,不知道是因为昨晚发生杀人事件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心虚。她们俩看见修之后,同样都选择了绕过他,不打算在这一大清早自寻麻烦。 彭瑞笺迟迟没有出来,恐怕还在睡觉。 七点半的时候,习惯早起的江瓷也从楼上下来了,她看见修这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还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凑上来推他,修突然睁眼,吓了她一跳。她一边摸着扑通扑通跳的心脏一边对修抱怨: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你知不知道,你往这儿一蹲,跟一萨摩耶似的。” 江瓷的话让修眯起了眼睛,他慢慢活动着发麻的小腿,问了江瓷一句: “什么是萨摩耶?” 江瓷还在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未经大脑的言辞后悔不迭,听修来了这么一句才放下心来,修不知道萨摩耶是什么就好办了,她随口撒了个谎: “萨摩耶是某位佛的名字,我是在夸你呢。” 修哦了一声,扶着墙站起来,他问江瓷: “没事了吧你?” 被修这么一提醒,江瓷才想起来昨晚修把自己的脑袋磕在门板上的事情,还有调换姓名牌…… 想到这儿,江瓷本来还算舒畅的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她摸了摸头顶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她不想再提这个事儿了,应了一声“没事”。就想要岔开话题: “你守在这儿,干什么?” 江瓷环顾了一下,压低嗓门小声地接着问: “监视她们?” 她的声音非常低,甚至几乎只用了口型,修读懂了,点了点头。 江瓷问: “有什么发现?” 修摇摇头,指着彭瑞笺的房间门,示意其他人都出来了,只有彭瑞笺还没出来。 江瓷想起彭瑞笺那副臃肿的体态,忍不住对修开始吐槽: “话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她胖得有点儿过了吗?人说少似貂蝉老似猴。她眉目里也看得出来曾经是个美女,但她的体型……简直是老似猿啊。 修没发表意见,江瓷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嘴损: “女人要多胖才会被嫌弃?那得看这女人的男朋友,如果某天女人生了什么重病,男朋友在背她去医院的时候不会产生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恨不得把她半路丢掉的感觉,就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是我小学时候见过的女孩子。长得……她如果躺在水泥地上,估计可以自行滚出200m左右。我觉得她要是再不注意,过几年说不定更惨。” 说到这儿,江瓷的恶趣味又上来了,她神神秘秘地问修: “喂,修。如果队长以后也变胖了,你还要吗?” 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楼上一阵猛烈摇晃门把手的声音。还有安的叫喊声: “谁把门锁上了?” 江瓷一惊,转身就往楼上跑,跑出几步后,她发现修居然还站在原地,感到相当不可思议。要是搁在以前,修早就先于自己好几步窜到楼上去了。 看江瓷站在原地回头看自己。修干脆往相反方向走去了,走到彭瑞笺门口,回过头对满脸疑惑的江瓷说: “看什么,上去啊,她被我关到房间里了,防止昨天晚上有人潜入,你到门口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不过你估计取不下来,把夏绵那小子叫起来,他大概可以。我把彭瑞笺叫起来,她们四个都在眼前的话,我也不用费力气去考虑谁有可能趁机离开去做什么事的问题了。” 江瓷听完修的话,也放下心来,撒腿向楼上跑去。 等到到达安的门口,江瓷才明白修所说的“一看就明白”的机关是怎么回事,安房间的门把手被一条细钢丝缠得死紧,两三枚钉子被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钉在了门把手上方,把向上牵引着的细钢丝楔得死死的,安在里面根本转不动门把手,在外面的人,假如没力气的话,也很难把固定着细钢丝的钉子取下来,同样是打不开门的。 江瓷到的时候,夏绵已经听到响动起来了,她告诉夏绵这个机关是修设计的,看着夏绵用扳手撬钉子撬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江瓷不得不感叹,修简直不是人来的,他是怎么把钉子钉进去还没把安吵醒的? 然而,在门打开的一刹那,安刚刚钻出门,还没来得及问前因后果,就听见修一声叫: “都过来!” 放在平常,修根本不会出这么大的声喊人,而且他的语调,透过回音来听的话,居然有些慌乱! 江瓷第一反应就是:彭瑞笺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楼上的人就往下跑,在跑到即将进入一楼房间走廊的地方的时候,路婴、兰任心和夏琪也从餐厅跑出来,路婴没化妆,但是黑眼圈反倒比化妆后还要浓厚许多,她惊恐地问: “怎么啦?”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江瓷带头闯入了房门大开的彭瑞笺的房间。 他们进去后看到的场景是: 彭瑞笺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些安眠药,紧邻着床头柜的是一个大的衣柜,一个书桌,上面零星摆放着几本关于佛教的书籍,洗漱间里,洗漱用具才拆开,牙膏挤好了,刷牙缸里也接满了水,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小佛像,贡果佛具相当齐备,三支插在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烧到了头,却还冒着袅袅的青烟,窗户和房门一样大开着,雪白的窗帘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半。 彭瑞笺,却不在屋里了! 修就站在房间中央,正对着大开的窗户,他的头发被风吹着向后拂动。他眯着眼睛,仿佛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一样。 安冲到了大开的窗户前,向下张望—— 悬崖! 窗外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扶着窗边,扭回头去看修,修仍是那个出神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大家疑惑的眼神。 修压根不知道,所有人在进来后,看到这样的画面,第一印象都是,是修把彭瑞笺推到窗户外面去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去叫她的时候,她的门并没有锁,我一进去,就是那么一个空荡荡的状态。” “我可以确定,她确实在房间里。我昨天晚上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亲眼看到,大概四点钟左右,她房间的灯灭掉了。” “我为什么会守在门口?因为我不信任这些人。” 修的回答始终不能让人信服,尤其是在路婴问修为什么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要守在她们门口的时候,修的回答让这在场的三个女人当场变了脸。 路婴张口骂了一句粗话,接下来她还想说点别的,但是立刻被夏琪制止了,路婴本来很不服气,但又被兰任心瞪了一眼,她只得乖乖闭了嘴,但还是满脸的不快,愤愤地瞪着修。 其实,别说是这三个人,就连他们这边的六个人,对修的说辞也是存疑的,虽然修说不信任她们,这是事实,他为了保护安,也确实是能做出大半夜跑来监视别人的事情的,但是正是在他监视的期间,彭瑞笺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失踪了。 她的房间实在是太简单,一眼就能看完了,唯一可以藏人的不外乎是那个大概有两米三左右的组合式衣柜,它离天花板仅有三四十厘米,内部则是由几块木板来切割空间的,里面只搁着几件内衣和两床被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用来供奉的佛和供桌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安甚至让夏绵和龙炽合力掀开了彭瑞笺房间里床的床板,仍是一无所获。 接下来,他们搜寻了别墅的上上下下,包括白塔,包括贺喻真陈尸的酒室,都一无所获。 彭瑞笺被发现失踪是在早上七点四十左右,据修所说,他看见彭瑞笺房门底下透出来的光消失,是在凌晨四点左右。 彭瑞笺,她在这别墅的雨夜中,竟然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在确定整个别墅都没有彭瑞笺的踪迹后,安明显感觉到,连兰任心、路婴和夏琪的表情都变了,确实,彭瑞笺在她们中间应该扮演着大姐头的角色,她的突然消失,恐怕并不在她们的计划范围之内。 搜索活动一直持续到中午,大家实在是又累又饿,只能聚集到餐厅中先吃饭。安简单地下了点面,大家各吃各的,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路婴一直用呆滞的眼神盯着面碗,好像失踪了的彭瑞笺能够突然从面碗中跳出来似的。她的神情实在太过可怕,让坐在她旁边的夏琪都忍不住悄悄地挪到离她稍远点的位置去了。 安根本没下自己的那份面,她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吃东西。 她退出餐厅,向楼上走去。 她需要验证一些东西。 第二十一节矛盾升级 安站到了别墅四楼通向白塔的那条水泥道的门口。昨晚回来之后,大家拖来一个桌子,把这扇门给堵上了,安费了挺大的工夫,才把那桌子挪开。 通向地狱的通道,被她再次开启。 外面仍是大雨倾盆,但天色好歹比晚上的时候要明亮一些,安清楚地看见,水泥道一边的栏杆缺损了一块,那是昨晚自己跌下去的地方。 但她此番前来,不是来看那个栏杆的,栏杆是被人蓄意破坏的,这点已经毋庸置疑,至于是谁动的手脚,无外乎是那四个人中的一个,或许就连死去的贺喻真,是不是掺了一脚也未可知。 她这次避开所有人再次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受到修把房间的门“锁”起来的启发。 修利用了细钢丝绑住门把手,再利用钉子把细钢丝固定住,让自己从里面拉不开门,就算是半夜想要偷跑出去调查也出不去,而外面的人如果想要进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是拆卸钉子的声音也足以把睡眠中的自己吵醒。 可是,安发现,她在房间里面推不动门的感觉,和昨天她调查别墅内部的时候,在四楼推不开这扇通向“地狱的通道”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时,她握住门把手摇晃了两下,发现转不动,就直接认定门是反锁的,打不开,并未往下深想。 而今天早上的遭遇,让安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安联想到,会不会她所认为的“门是反锁的,打不开”其实是个假象,而真相,就是修所做的那样,利用了某个手法。把门从外部固定住,让自己从里面打不开门,从而产生思维定势,即得出“这扇门一直是锁着的”的结论? 安把那扇门打开,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 由于昨晚光线昏暗,加上雨水影响了视线,安只注意到了门上刻着的字,而忽略了,在那行字的最后。有一个刻得极深的惊叹号,那惊叹号的一点,并不是刻上去的。而是钉子被拔掉后产生的圆润的钉孔!而且这个钉孔很新。 安观察了一下门外部的把手,也发现了有铁丝缠裹的痕迹。 其实,调查进行到这里,钥匙和两扇紧闭着的“地狱之门”的问题已经可以解释清楚了,凶手完全没必要用钥匙。因为这两扇门压根没锁。 或许贺喻真真的参与到了“地狱的通道”的计划中,即想利用腐蚀性液体让自己从高处落下摔死。在昨晚检查栏杆的时候,安就发现,液体腐蚀的程度已经很深了,至少是在两天以前就撒上去的,那个时候贺喻真还没有死。她作为g自杀联盟中的一员,是很有可能参与到计划中来的,否则钥匙掌握在她的手里。不经她的首肯,其他的四个女人也没办法在不破坏门锁的前提下实施这一计划,而门锁也确实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在栏杆上洒上腐蚀性液体后,她们就按照修的办法,把别墅那边的门。从外部用铁丝绑缚起来,让人从里面打不开。又在交谈之中,刻意流露出“那扇门已经被锁上很多年”的信息,这样,自己在调查的时候,就会产生思维定势,进行错误的判断。 至于白塔那边的门,没必要锁上,外面大雨倾盆,不会有人的好奇心强烈到非要到对面的白塔去看看门究竟是不是都上锁了,只要上了别墅的四楼,确认这边的门是“反锁”着的,自然不会怀疑那边的门是否上锁的问题,所以白塔那边的门,只要是关闭着的,通过别墅这边看那边,是不会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 她们这样做的目的,包括讲述这个别墅以前诡异的故事,引起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包括放任自己去调查,甚至包括袭击江瓷,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楼上,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 让自己从高处摔下去! 安想到这里,也感觉有点发冷,这样精心的、残忍的设计,是由谁设计的呢? 最有可能的,就是彭瑞笺了吧。 就是她说,她发现“死神的通道”两边的门是打开着的,她还从上面走了过来,而且,她刚巧不巧,出现在追赶袭击江瓷的凶手的路上,阻住了的去路,她看似有意无意地将安的注意力引到了“死神的通道”上,用很巧妙的一套生死论的言辞,促使自己踏上了水泥道…… 可谓是机关算尽啊。 但是她又去了哪里?畏罪潜逃吗?但为什么会在修的眼皮下消失?按照修的说法,他是亲眼看到彭瑞笺门缝下透出的灯光消失的,而她屋里那三支快要燃尽的檀香,也证明前不久还有人在屋里进行活动。 她是个四十岁的女人了,身材臃肿,少说也得一百四五十来斤,身手远不及兰任心灵活,她又能躲到哪里去?总不会是真的跳崖了吧? 她把那扇通向“地狱的通道”的门关上,刺耳的呼啸的风声停了,可她的心却还是平静不下来。 关键是,她们使用的锁门的手法,和修一模一样! 为什么?是碰巧?还是…… “发现什么了?” 一句问话从安身后传来。 安全身一震,但马上放松下来。 是修的声音。 修坐在祈祷长椅的位置上,盯着十字架,看样子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段时间了。 安索性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都盯着眼前的十字架。 那十字架已经很老了,表面的金属有些剥落,但更显出一份古老的安宁沉重。 坐了许久,安才问修: “你饭吃完了吗?” 修斜了安一眼,说: “你吃饭了吗?” 修这个兴师问罪的口吻让安终于明白过来他过来是干什么的了,她摸摸自己的胃, 确实有些饿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冲修伸出手来。 修看着安伸过来的手,眼睛眯了一下,不大情愿地伸手进兜,把用塑料袋包着的馒头放在了安手里。他说: “没别的,就这个了。” 安微笑着道了声谢,就开始吃,没吃几口被噎住了,修看安吃得很急的样子,猜她可能是饿了,不知道从哪里又拎了一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盖子塞到安的手里。 安好不容易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缓了口气,两人之前的距离感稍稍被打消了些,她第一句话就是问修: “今天早上你是怎么想到把我锁到屋里的?” 安其实是明知故问,她知道,修把她锁在屋里,不外乎是不想让她乱跑,她这样问的目的,实际上是想旁敲侧击一番,问修为什么会用那种和彭瑞笺她们一模一样的关门方式把自己锁起来。 修刚想说话,就听到楼下突然传来了路婴的尖叫: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安放下手里的馒头就往楼下跑去,修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把安吃了一半的馒头揣好,紧跑几步,跟着安下了楼。 安还在楼梯上往下赶的时候,就又听到了江瓷的声音: “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还需要我说明?再装有意思吗?” 接下来,路婴发出了一声尖叫。听声音像是冲江瓷直扑了上去,然后,传来了一声肉体碰撞肉体的闷响,结结实实的。路婴又是一阵尖叫,她的尖叫非常难听,就像是中世纪被处以火刑投入火炉的巫婆一样。 不会是……闹开了吧? 第二十二节反击 安的心一紧,下楼的步伐更快了,当她站到二楼通向一楼的楼梯上时,她就看见了一楼客厅里,跌坐在地上,满脸愤怒的路婴,她不断地骂着粗鲁的脏话,但仔细看的话,她的嘴角有很大的一块淤青,有一条血线从她的嘴角处流下。 她面前站着江瓷,她的胳膊上有三条指甲刮出来的血口,她正不屑地揉着自己的拳头关节,居高临下地看着路婴,看到安站在楼梯上,她还伸手和安打了个招呼。 江瓷胳膊上那三道刺眼的血痕晃得安心里一阵不舒服,她问江瓷: “你胳膊怎么了?” 其实这句问话完全是多余的,看到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一目了然,不外乎是江瓷和路婴因为什么事情起了口角,被路婴抓的,江瓷也不是吃醋的,路婴嘴角的伤口恐怕就是江瓷的杰作了。 江瓷把拳头甩了甩,对安抱怨道: “没什么事儿,被狗爪子挠了一下,还害得我得还击,她脸上骨头长得太奇葩了,抡一拳头硌得我手疼死了。” 路婴听江瓷这么说,更恼火地大骂道: “你他妈嘴给我放干净点儿!” 江瓷耸耸肩膀,说: “我的嘴特干净,真的,我一个脏字儿都没说。” 除江瓷以外的其他四个人完全没有想要去插手的打算,只有龙炽站在江瓷身后不远处,警惕地看着地上的路婴,怕她再发疯袭击江瓷,而兰任心和夏琪也不准备去帮路婴,干坐着看着眼前的战局。江瓷干脆坐在了附近的沙发扶手上,说; “你既然这么坚持说我骂你了,好。那咱们就坐在这儿把事情好好理理。刚才吃完饭,你莫名其妙地跑过来,问我说是不是把彭瑞笺藏起来了,我就很奇怪啊,你为什么认定是我们把那个女人藏起来的,你不知道体型太大的话,很难储藏吗?我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就跟跳大神似的的人是谁?又不是我把你关在这儿不让你走,你要是真的有本事的话自己下山去,我又不是你妈。我有义务伺候你吗?你还不乐意,硬说我想杀你,真搞笑了。我说你一句别作了,小心人贱有天收,你非问我什么意思,大家都不是傻子,你在这儿扮什么樱桃小丸子啊。还真不是我说你。现在用爪子挠人已经不管用了,你非不听,还玩儿,你都把脸凑上去了,我要是不抡你一拳,怎么对得起你?” 江瓷的一番话把路婴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冲回房间。但她房间的门已经被修拆下来了,所以她没办法摔一下门以显示自己的愤怒。只能在冲回房间后,跺一脚门板泄愤。 看完这场闹剧后,兰任心和夏琪说是去安慰安慰路婴,还邀一起去,被委婉地回绝了。 这下。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们这边的七个人。 等兰任心和夏琪消失在路婴的房间门口,安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了。她一边笑一边走下楼梯,坐到江瓷身边说: “天,江瓷,你的嘴简直是一件兵器啊。” 江瓷把被路婴抓破的手臂伸到安眼皮底下,说: “这女的的指甲才是兵器,怎么长的啊,跟几把小锉刀似的,我要是她爹妈,干脆把她那十个爪子剁了得了,免得我带她出去有人问,哎,怎么不把你闺女的脖套拴上,别抓着人啦。” 这下,客厅里所有的人都笑了,但笑过之后,安向他们通报了刚才调查得到的结论,即两扇“地狱之门”反锁的秘密。安推理完毕后,夏绵和江瓷立刻皱起了眉头,他们俩今天早上看到安的房门,就是以这样的手法被反锁上的。 修怎么又和这个锁门的事情扯上了? 今天早上的事情已经够麻烦的了,修没事儿跑彭瑞笺门口蹲着,而就在他看着彭瑞笺的这段时间里,彭瑞笺在自己的房间里蒸发了,要是等雨势稍减,警察来调查的话,把这件事提出来的话,修的嫌疑肯定小不了。 然而,现在,无论彭瑞笺是自行离开房间,还是被人掳走的,她失踪的事情已成定局,关于这件事,安还找不到思路,大家也只能在心里犯犯嘀咕。 如果彭瑞笺是自己跑掉了的话,她的行李、包括一些贵重物品都没有带走,开来的车也还是停在停车场里,她总不会是在这大雨天里跑到外面去了吧?就算她确实是这样做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如果她是被人掳走的,那个掳走她的人,又是怎样在修的监视下,堂而皇之地把彭瑞笺从房间带走?毕竟那个房间只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修看守着的房门,一个就是窗户,但窗户外面是万丈深渊,如果那人真的是从窗户把彭瑞笺掳走的话,彭瑞笺的体重必将成为她的负累。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某个人把彭瑞笺从窗户扔了出去,她落入那山涧,必定粉身碎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这样的话,又将面临一个重复的问题: 凶手是怎么在修的眼皮下,让彭瑞笺摔下去的呢? 此外,不能排除意外的可能,万一彭瑞笺站在窗口欣赏风景,一不小心摔了出去,也不无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小了些。 假设进行到这里,也进行不下去了,这四种可能性都存在,但究竟哪一种是事实,凭他们现有的条件,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安提出了问题: “先不去想彭瑞笺失踪的事情,先说江瓷昨天遭遇袭击的事情,我怀疑,那是她们四个人联手做出的。” “首先,是负责刺杀江瓷的人,那个人的力气明显不如江瓷,江瓷也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味道,也就是说,不可能是脸上画着浓妆的彭瑞笺,或是长年做游泳教练,身上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兰任心。在推不开门的时候,她慌乱地用刀去扎江瓷,按照这个冲动的处事风格,也不会是夏琪,这样排除下来,袭击江瓷的人,最有可能是路婴。” “在袭击江瓷失败之后,路婴跑到了楼梯间,而她并非是朝楼上跑,而是回到了楼下自己的房间,她应该是把匕首像接力棒一样,交给了早就等在楼梯暗处的兰任心,她自己则躲下了楼,她的任务,到这里就完成了。” “……接下来,兰任心在接到匕首后,就向楼上跑去,果然追了上来,这时候同样守在楼梯口的彭瑞笺就出现了,她的任务,恐怕是阻挡住来追赶兰任心的人,从而给兰任心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最后,在和修追上楼后,彭瑞笺的任务也完成了,而兰任心需要做的,就是躲藏在游泳池里,她不被发现当然最好不过,就算被发现了,也找不到证据。她要么已经把匕首从三楼的窗户里扔到了楼底下,要么就是直接把匕首塞进了紧身的游泳衣里,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只要不以后背示人,就不会被人发现匕首的所在。我比较倾向于后一种判断。” 推理进行到这里,大家脑海中也随之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计划链条,龙炽好奇地问道: “那那个……叫什么来着,跟夏绵一个姓的那个女的,她在这个计划里负责什么呢?” 安想了想,说: “她很聪明,心机也很深,但她的身体素质恐怕不怎么样,路婴身体瘦弱,适合躲藏,兰任心身手矫健,而彭瑞笺由于之前从未在我们面前出现过,用来阻挡我们去追袭击者的成员再适合不过了。她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都不合适,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这个主意恐怕是夏琪出的,她贡献了这个计策,自然不必再参与到这个袭击中来了。”沉不住气了,问安: “说了这么多,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安转向,她嘴角狡黠的笑容让突然有点感觉不妙: “,接下来就需要你帮一点小忙咯。” ps: 今天开始大封推了,好开心,等着两点到来~~~ 第二十三节死亡的前奏 “你是不是疯了!干嘛和他们正面对上!你是生怕他们不知道咱们的计划是吗?” 在路婴的房间里,因为没有门,隔音更差,所以兰任心在训路婴的时候,声音也是压低了的。 然而路婴显然没有这个自觉,她跳起来叫: “我不在乎!我……” 她的嘴立刻被兰任心堵住了,她的喉咙被一把钢刀的刀尖戳得陷下去一块,逼得路婴不得不收了声。 兰任心的声音更加低沉阴冷: “你再叫唤,我就让你再也叫唤不出来。这把刀你熟悉吧,昨天晚上你拿着去杀简遇安的,结果呢,你居然给我们摸错门了,你是猪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给我们惹麻烦,我就把你处理了,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路婴呜呜地叫了两嗓子,示意自己明白了,兰任心才放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被兰任心这么一恐吓,路婴的气焰终于被压制下去了,老老实实地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兰任心的气息稍平,才小心地问道: “那‘大姐’的失踪是怎么回事,也是安排好的计划之一吗?怎么不告诉我?” 兰任心和夏琪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路婴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又蹦了起来,在兰任心阴森的眼神下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过她的声音里满是惊惶: “怎么可能?那‘大姐’她……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不知不觉中,兰任心的声音也拔高了。 “什么不知道呀?” 一个稚嫩的嗓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她们集体唬了一跳,路婴还脱口叫出了声: “啊!” 她们很快看清了,是,她穿着一身小熊猫睡衣,像是刚洗完澡。小卷毛湿漉漉地披散下来,说不出的娇俏可人,她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嗓音里满是天真无害: “兰姐,我害怕~今天晚上你能来陪我睡吗?” 兰任心立刻展露出一个热情的笑颜,然而因为刚才满脸的煞气阴毒表情还来不及完全收回,那个笑容显得格外畸形像是对兰任心的古怪视若无睹,她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撒娇道: “你会来陪我对不对~”这样可怜巴巴的语气,让兰任心根本没办法拒绝。她堆起笑容,说: “好好好,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就上去陪你。乖。”雀跃着向门外跑去,等到确定兰任心她们看不见自己之后,她脸上那种乖巧伶俐的样子跟川剧变脸一样,立刻换成一脸无奈,以及对自己深深的鄙视之情。她别别扭扭地回到客厅,一头扎在安的怀里蹭来蹭去,小声哀嚎着: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没节操地卖过萌……我受不了我自己了我要死,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安把的小卷毛捋顺,嘴角的笑容神秘异常。 她小声对夏绵说: “就按照原定计划,夏绵。兰任心就交给你了。” 当兰任心抱着被褥爬到二楼时却不在她的房间里,只有夏绵坐在房间的书桌旁看书。看到兰任心呆愣在原地的样子,他走过来,绅士地接过兰任心手里的被褥,帮她铺好,然后坐回了他刚才坐的地方。继续看书。 兰任心也坐下,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兰任心才问夏绵: “呢?” 夏绵偏过头,推一推眼镜,说: “去安那边了,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 近两个小时后。 兰任心学着夏绵的样子,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书,她的焦躁情绪有些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了。她第n次问夏绵: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夏绵也是第n次看了看手表,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 “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你下去吗?” 兰任心腾地一下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她的背影充满了愤怒。夏绵也站起身来,无奈地扶了一下眼镜,他第一次被人安排执行监视的人物,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的性格就不是强势的,恐怕压不住兰任心。 但安给他安排的任务就是这样的,夏绵其实很好奇,这样的任务交给修来做不是更好,不过,联想到修换江瓷的姓名牌的行为,还有在他看守期间,彭瑞笺诡异失踪的事件,想来安她也对修存了一定的疑心吧。 想到这里,夏绵突然皱起了眉。 这样的状态,似乎有些古怪吧…… 但他来不及多想,兰任心已经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紧追几步,才跟上了兰任心的脚步。 整顿晚饭,和中午饭一样,也吃得极为冷清,大家都没什么话可说,路婴干脆就没来吃饭,可能是因为赌气吧。只有兰任心和夏琪上桌吃饭。一盘烧猪血摆在路婴原先坐的位置上,旁边放着一把叉子,没人朝那盘菜动筷子。 而前两天,饭桌上还有她们四个人…… 夏琪匆匆吃了两筷子,就不再多吃了,她对兰任心说: “兰姐,我们再去白塔里找找‘大姐’吧,说不定她只是到哪里转转,现在已经回来了呢?” 兰任心却表现得很冷淡,她说: “到哪里转转?不会吧,那个男的不是亲眼看到‘大姐’房里的灯熄掉的吗,关灯的又不是鬼,那男的又自称半步都没离开,‘大姐’能到哪里去?” 她口中的“那男的”是指的修无疑,然而修听着她夹枪带棒的明讽暗刺,一点反应都没有,淡定地吃他自己那份东西。按照大家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一点都不在意,兰任心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然而,修的冷淡落在兰任心眼里,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含义,她赌气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吼道: “你给我说话!装什么哑巴!” 修抬起头来,冷冷地瞟了兰任心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变得浓烈起来,他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古板: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对消化不好。” 江瓷第一个笑喷出来,修这么说倒是没错,关键是他说话的语气,跟爷爷对孙女训话似的,一本正经,效果也显著,噎得兰任心一个劲儿地翻白眼。 她像是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不再去接修的腔,站起来转身出了餐厅。 夏绵愣了愣,放下筷子准备去追她,却听见已经走到楼梯那边的兰任心没好气地说: “我去洗澡,你也要来参观?” 夏绵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了,他看向安,安示意他不用跟上去,没必要跟她闹翻,得到安的指示后,夏绵也放任兰任心去了,坐下来继续吃饭。 夏琪见兰任心赌气而去,也不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也坐下来默默地吃饭。 晚饭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夏琪实在坐不下去了,她把那盘已经半凉的烧猪血端起来,说: “我去把菜热热给小婴送过去,她还没吃呢。” 安站起身来,说: “我和你一起去吧。” 夏琪应允了,两个人忙活一阵后,就端着菜和饭向路婴的房间走去。 路婴房间的门板被修拆下来后就一直没再装上去,斜靠着走廊的墙壁摆在角落处,夏琪在路过它的时候,还奇怪地瞄了它一眼,安则一副“和我没关系”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由于没了房间门的遮挡,路婴房间里的古怪设施一览无余,夏琪倒是司空见惯的表情,敲了敲墙壁,就钻进了房间里。 这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左右,不过外面的天气依然恶劣,白天黑夜的差别并不分明,路婴屋里的窗帘拉得紧紧的,一左一右两边窗帘,构成一个巨大的“奠”字,把原本昏暗的光线更遮了个彻彻底底,她屋子里又没有开灯,于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棺椁横躺在房间中央,棺材盖紧闭着,似乎随时会有吸血的鬼魅从中间直扑而出…… 而在这种过度的寂静和黑暗中,安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 血腥气! 安的胳膊顿时爬满了鸡皮疙瘩,而夏琪还是浑然不觉,她伸手按亮了房间的灯,那台巨大的黑色棺材像是被打上了聚光灯,安的注意力完全被它所吸引。夏琪抬脚准备往前走,却叫了一声: “哎呀,这是什么呀!” 第二十四节掐死自己的女人 她的脚底刚刚好踏上了一张纸钱,安放眼看去,满屋子都是飘飞的纸钱,地板上,窗帘上,棺材上,都飘落着一层白色的纸钱。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蜡烛味道,房间的地面上摆着许多已经烧到头的白色蜡烛,蜡烛味道的来源就是这些已燃尽的蜡。 夏琪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发虚了,虽然她极力伪装成嗔怪的口吻,但那丝动摇和惶惑还是经由她的嗓音传递了出来: “小婴……她也真是的,又在自己房间里作什么妖呢?” 她又往前蹭了两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咦”了一声。 安凑上前,问她;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夏琪不大确定地盯着那台棺材,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 “奇怪啊,我记得小婴的这口棺材是用来睡觉的,她平日是不会把这个棺材盖放下来的呀,都是拿千斤顶顶上的。” 安敏锐地注意到夏琪所说的“她平日里”这个关键词,这证明她确实是和路婴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否则不会使用这样的时间概念,但她同样清楚,现在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她心里的不安已经渐渐成形,慢慢地由一个幻影,变得真实起来。 她把手里端着的饭碗往旁边的桌子上一丢,冲上去推棺材盖。 打不开! 她对还在愣神的夏琪大喊: “干什么呢!过来帮忙啊!” 夏琪这才醒过神来,她也放下手中的盘子,过来帮安推棺材盖。 集合两个人的力量,还是推不开! 安一跺脚,她放声喊出来; “修!带他们过来,路婴好像不大对!” 十秒钟之后,修就出现在了门口。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其他的人,一看到这个紧闭着的棺材,他们中没见过的人确实是吃了一惊,江瓷问: “她用这个棺材干什么?不会是在里面睡觉吧?” 安用力地推着棺材盖,那棺材盖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死沉死沉,纹丝不动。她的额间已经有冷汗落下来了,声音也因为用力开始变调: “这个棺材盖上没有气孔,她要是真的在里面的话会被闷死的!” 江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刚想上来帮忙。修就先于她,走到棺材边,把还在用力推棺材盖的安一把搡开。夏琪也自觉让开一条路。 修深吸一口气,双手抱住棺材盖的尾部,手指紧扣住棺材边缘的突起,手臂的青筋和肌肉陡然暴起,一声暴喝。长约两米的棺材盖发出快要断裂的嘎吱嘎吱的惨叫声,被修凌空抱起! 安这下不闪开也得闪开了,她刚刚跳开,修就把那个棺材盖丢到了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上,嗵的一声闷响,震得大家脚下的地板都颤抖起来。 安跨过地上躺着的棺材板。向棺材里看去,只一眼,她的汗毛就立刻倒竖起来—— 她所有的不祥预感都应验了。而且,比她所设想的最糟糕结果,还要惨烈数倍! 路婴躺在棺材里,那细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指,死死地扣着她自己的喉咙。喉咙已经被她自己的手掐变了形,看来已经喉管断掉了。那把江瓷抓伤的锋利的指甲。此刻全部探入她的脖子两侧的皮肤里,形成了十个大小不一的半月形嵌口。她的双眼紧闭,但远比双眼暴突恐怖得多,这让她的脸,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安详感! 她这样的状态,就像是她自己,掐死了自己一样…… 夏琪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打翻了她刚才端来的烧猪血上,淋漓的汤汁和猪血翻落在地摊上,深红色的酱汁把白色的纸钱染上了古怪的颜色,她的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就紧紧地抓起撒落在地上的烧猪血,捏在手心里,那一手的烧猪血被她捏得稀碎,碎裂的颗粒伴着浆水从她指间慢慢地落了下来。 她翕动着嘴唇,恐惧得完全忘记了惨叫。 他们也全部傻住了。 路婴的房间,因为没有门,谁都可以进,所以不存在密室的问题,但这个沉重的棺材盖,把棺材里和棺材外完全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这个棺材就是一个密室! 路婴是自己自杀的吗?她缘于什么要选择这样惨烈的死法,自己掐死自己? 不可能!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人不可能掐死自己,除非手劲极大,一把就能拧断自己的喉管,否则,在没把自己掐死之前就会陷入昏迷,这样的自杀根本不可能成立! 那么,是他杀? 可是,棺材盖的事情又怎样解释?它太沉了,沉到靠一个人的力量完全无法抬起,除非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难不成是……鬼? 不,还有一种可能! 安转回头去,看见修正蹲在地上,研究那个沉重的棺材盖,全然未留意到安的眼光。 刚才修,好像没费多大的气力,就把棺材盖举起来了吧? 夏琪建议说要再报一次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却被安拒绝了,电话可以再打,但他们需要保留第一手的证据。 安知道这样说很牵强,也知道,让警察来处理是最好的办法,至少不会破坏什么现场的痕迹,但是,如果警察在调查过程中,知道彭瑞笺是在修监视的期间神秘失踪,而且把路婴封闭在棺材里的棺材盖,只有修能举得起来的话,修无疑将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到时候事情的发展就超出自己的掌控了,所以趁现在警察还未赶到的时候,尽可能多地搜集一些证据,只要证明修不是凶手,就可以收手了。 抱定这个主意后,安开始观察路婴的尸体。 尸体表面没有中毒和被侵犯的症状和现象,衣物完好,江瓷检查过,可以确定她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喉管断裂。死亡时间大约是两个小时之前。 两个小时前,大家都在哪里?都在干什么? 夏绵说,他和兰任心呆在一起,他可以作证,兰任心没有作案的时间。 龙炽则和江瓷、呆在房间里其实没去找安,三个人在讨论案情。 安一个人冒雨去了白塔,调查了白塔内部的构造。她没有人可以作证,但是有人亲眼看到她出别墅和进别墅,在那个时间段里。她没时间去杀人。 夏琪和木梨子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补觉,这两个人都没有不在场人证,但也没办法证明她们不在房间里。 唯独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就只有修一个人。 安问及修在两个小时前去哪里做什么了,他只说,他在自己房间里,至于在做什么,他回答得很含糊。 他说。自己在屋里看雨。 在听到修的回答后,安注意到江瓷的表情不大对,她似乎想要反驳修些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口,可能她不确定,或者觉得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讲出口。但就算她不这样欲言又止。安的心里也存了一个疑影: 修的解释太无力了,他这样说,等于自承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更容易招致别人的怀疑。 事到如今,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木梨子、夏琪和修,要做出排除的话,还是要回到尸体上。 人类学家威廉梅伯斯说过,人活着的时候。他们沉默无语,但是当他们死去后。他们的遗骸就会向天堂和后代发出阵阵呐喊。 这句话一直贴在东城殡仪馆停尸室里的墙壁上,安对梅伯斯的说法深以为然。她先是观察了一下棺材的构造,规格大概是一米九的,从外形看是石材,里面铺着一层褥子和床单,看来路婴确实是把这个棺材当做自己的床的。她安排夏绵和龙炽,抓着褥子和床单的死角,小心翼翼地把尸体从棺里抬出来,放在地上。 她蹲下来,从尸体的头部开始,由头发至足尖,开始了一番细致的验看。 眼睛闭拢,口微张,能隐隐看到粉色的舌头,面色青紫,是窒息死亡的症状,嘴里散发出一股奶发酵后的气味,安四下看了看,在旁边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个喝空了的杯子,杯子底部还残留着一点点乳白色的液体,看来路婴在被杀之前曾喝过一杯牛奶。 这杯牛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闻了闻牛奶的气味,没发现什么不对,然而仔细看的话,安发现,杯子底部躺着一枚快要溶解完的小药片,只剩下薄薄的一片,安立刻把药片从残余的牛奶液体中取出来,示意夏绵他们去拿个干净的袋子,把药片装好。 这个药片很可能是安眠药。如果这个安眠药是路婴主动吃下的,应该用牛奶送服,而不是泡在杯子里让它任意融化,这说明,安眠药是有人要给路婴下的,目的就是要让路婴陷入无知觉的沉睡当中。 在路婴睡着之后呢? 安离开了书桌,闭上眼睛,让呼吸尽量均匀起来。 我是凶手。 我要杀掉路婴,而且要让她的死看起来无比诡异。 现在她已经服下了我下好的安眠药,睡着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营造出她被自己掐死的假象呢? 安像梦游一样,走向那口已经被腾空了的棺材。 她把手伸到棺材里,那里好像正躺着一个干瘦的少女,均匀地呼吸着,面色苍白,神情可能还带着些许不安与恐惧。 安把手伸到“她”脖颈处,却停住了手。 她不能先把她掐死,然后再把她的手架在脖子上伪装成自杀,一来,她的姿势很不自然,第二,掐痕产生的指印会暴露他杀的事实,同时警察来调查的话,还会直接让凶手的身份曝光。 对,不能这样做,那最好的办法就是…… 安把手扶上“她”平摊在身侧的双手,慢慢举起来,放在她的咽喉处,扣紧她的颈部,骤然发力! 安的动作定格在了发力的动作上。 这样,就可以借路婴的手掐死路婴自己,但相应的,会留下不可湮灭的痕迹…… 安走回到路婴的尸体边,再次蹲下,细细地查看路婴正掐着脖颈的双手。 果然,她双手每根手指指缝靠内侧,都有一个淡淡的青色指印! 凶手在抓着路婴的手发力掐下去的时候,为了能让路婴快速致死,肯定会使出很大的力气,那样的话,不可避免地会在路婴的双手上留下用力过猛后的伤痕! 但是,问题又来了。 棺材又是怎么合上的? 凶手在进行完谋杀之后,可以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走出去,因为当时没有人守在客厅里,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但是,这个沉得离谱的棺材盖,是怎么合上的? 夏琪在刚刚进入路婴房间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是因为这个棺材盖平日里从不合上,都是用千斤顶顶起来的,那它在合上的时候,必定会发出巨大的响动,房间的隔音并不好,这样的响动必定会引来人,就像当初修把路婴的门板拆下来,被江瓷形容为“外星人登陆地球”,证明在楼上也是能听到大的声响的,大家寻声而来的话,凶手就跑不掉了。 而事实上,谁都没有听到路婴的房间有什么异响。 这又是…… 大家都沉浸在各自的思考和恐惧中,没注意到一个脚步声,正在慢慢地朝路婴的房间靠近…… 第二十五节戛然而止的脚印 只听从路婴的房间门口,猛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兰任心洗完澡下来了,看餐厅里的人都不见了,而路婴这边的房间有人声,就循声找到了这里。 刚才,她说去楼上洗澡,夏绵也不好跟上去,没人看着她,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现场的。 其实不论是谁,看到路婴那明显属于死人的惨白皮肤和她那已僵硬的鸡爪子一样的、掐着自己喉咙的手,都有感觉,这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含冤而死的厉鬼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去找兰任心,诓她说自己害怕要和她一起睡的时候,听到了这三个人的对话,知道彭瑞笺的失踪竟然不是她们阴谋的一部分,恐怕这样超出她们计划预期的事情,已经让兰任心很紧张了,路婴的惨死,对她的恐惧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此刻的精神已经完全陷入了崩溃的境地…… 她一声狂吼之后,朝门外狂奔而去! 修的反应比谁都快,他拔腿就追了上去,但兰任心毕竟是练过体育的,她跑得很快,转眼间就钻入了从别墅通向外面的走廊,紧跟在她后面的众人,听见了她逃入走廊,拧动门把手的声音。 接着,一阵裹着雨的大风便席卷而入,被兰任心推开的大门也被这阵风吹得嘭的一声,轰然关上! 修率先跑入了走廊,几步跑到门前,伸手去开门,但风似乎很大,他推了一下子,居然没推开。 这时候,夏绵和龙炽也追了上来。修还没来得及再次推门,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了兰任心一声声嘶力竭的悲鸣: “啊————我不要下去!” 听到这声音,大家的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什么叫“我不要下去”…… 修顶着狂风把门一把推开,大家这时基本都聚集到门口了,向外看去—— 大雨直浇下来,狂暴地洗刷着泥地上的脚印。 一串新踩出来的脚印,在泥地里蜿蜒着…… 安冲到了雨幕中,大家都冲到了雨幕中,却没人沿着那串脚印去追寻兰任心的去向。借着从屋里透出来的亮光。大家都能看到彼此脸上的惊惧和不解: 那串脚印,蜿蜒到泥地中央,竟然戛然而止! 兰任心不见了!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短短的六秒钟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任心的失踪几乎可以说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谁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她的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连安看上去也是表情茫然。她从大家在外面搜索完一圈,无功而返之后,就一直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按着左眉骨,思考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小时。 剩下的人也是绞尽脑汁,但越想越感到毛骨悚然: 刚才兰任心确实是跑出去了没错。但从她推开门,消失在他们视野中,到他们推开门。中间的时间差不过六秒,在这六秒中,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失踪了? 贺喻真,这个别墅的房主,她的父亲也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现在都是音讯全无…… 难道兰任心和彭瑞笺,都步了贺喻真父亲的后尘? 那句刻在门板后的话。此刻看来,充满了诡异的魔力…… 踏上死神之道,必将灾厄临身,或死于非命,或迷途至地狱! 这个别墅,难道真的有让人凭空消失、让人死于非命的魔力? 踏上死神之道,或死于非命,或迷途于地狱…… 迷途于……地狱…… 而在大家中最为紧张不安,她绞动着手指,欲言又止了数回,幸亏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没人注意到她的异状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昨天晚上,修把兰任心推到游泳池里后,说的那番话: “你要是再耍什么手段,我保证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时对修的霸气赞叹不已,但当兰任心离奇失踪之后再回想起修的这番话,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修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兰任心确实是把安的手腕弄伤了没错,这点很可恶,但修总不会真的因为这个去杀她……吧? 也不一定,当时,修不是为了保护安,把安和江瓷的姓名牌调换了吗,连暗算自己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那直接伤害安的人,他怎么又会放过?发觉自己想得实在太多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下去了,但思维完全不听她的命令,还是自顾自地进行着推测: ……当时的情况,兰任心看见了路婴的尸体,受到刺激,尖叫着往外面跑,第一个追上去的就是修,他的反应也未免太快了些吧,就像是提前算到,兰任心一定会被这个场面吓到一样。 接下来,兰任心向外面逃去……修他追在后面,但就在马上要追上兰任心的时候,被门挡住了,修推门的样子很吃力,这点很奇怪啊,修的力气明明那么大,怎么会推不动门呢?他难道是想拖延时间吗?以完成他让兰任心消失的计划……想到这里,恨不得去捶自己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大哥他,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大哥他明明可以和兰任心面对面地较量啊,何必要用这种手段? 然而当抬起头来时,她看见修背对着大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只留给大家一个背影,同时注意到,江瓷、龙炽、木梨子,包括夏绵,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修的背影! 屋内的氧气似乎正一点一滴地被抽取掉,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对大家说: “我去外面看看。” 听到安这句话,修回过身来,说: “我和你一起。” “不用!” 安拒绝得是如此直接和斩钉截铁,修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重复问了一遍: “我和你……” 这次,还没等修问完,安就给了他回复: “我说了,不用。” 她面对着修,向后退了两步,才转过身,向外走去,出门前抓起置物架上插着的一把雨伞,消失在了雨幕中。 随着门被风砰地一下带上,屋内再度陷入沉寂,修盯着合上的门,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追出去,但他突然收住了步子,因为收得太急,他整个人都往前栽了一大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惊诧地盯着他,修愣在原地,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但想明白了之后,他的背整个都变得僵硬起来看到这场景,心下更是一片冰凉: 安也怀疑修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 第二十六节互疑的朋友 赶快转开视线,生怕修发现自己狐疑的视线,但她在转开之后发现更加不自然,她的视线焦点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 她慌乱的样子同样落在了修的眼里,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然后立刻回归原状,但他的脸色显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双手插兜,朝夏琪的房间走去,却被江瓷叫住: “修……你去哪儿?” 修回过头来,他的脸色仍非常不好看: “去看着夏琪,她再失踪的话,就难办了。” 说完之后,他继续往夏琪的房间走去,木梨子却在他背后幽幽地来了一句: “是啊,她要是再失踪了,那真的很难办了。那就证明,在这个别墅里,让她们一个接一个消失的,很有可能在我们这边的人里啊。” 修往前迈的一只脚停下了,他就保持着这个动作,大约过了半分钟。 死寂的半分钟的心跳骤然加快,木梨子的话正击中她心中的疑惑: 是啊,彭瑞笺、兰任心接连失踪,贺喻真、路婴诡异的死状,一次又一次地造成这些诡异事件的元凶,除了还在房中的夏琪,也有可能就是他们这边的人。而和那些失踪的人交恶的,确实只有修一个…… 难道,真的是…… 修那个机械的姿势终于恢复了活性。他侧过头来,问木梨子: “什么意思?” 木梨子仿佛开玩笑一般,重复了一遍: “真凶,有可能是我们这边的人呢~” 江瓷察觉到气氛已经全变了,马上开口制止木梨子: “梨子,别说了……” 然而,木梨子似乎是铁了心要把所有事情都撞破。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江瓷的话: “得了吧,江瓷,大家把话说开挺好的,也省得都在心里各猜各的。反正现在安也不在,我们该说什么就说。江瓷,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介意姓名牌的事情。” 木梨子这一句话就点中了江瓷的死穴,更是撩拨起了龙炽的回忆,他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木梨子自顾自讲下去: “修,你维护安,我们一点意见都没有。但是从你的表现看来,你为了保护安,甚至不惜牺牲我们。所以我们没道理还得无条件信任你,彭瑞笺失踪的时候,你一直守在她门口,你说没听到什么声音,当你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彭瑞笺不见了。但是我们赶到后看到的情况是,你站在彭瑞笺的房间里,房间里已经没人了,窗户大开着,我实话实说,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是你刚刚把彭瑞笺推下去了一样。” 修只是侧着脸听木梨子说话,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只是他的眼睛略略眯了起来。脸色还是很差。 木梨子还在侃侃而谈: “……刚才,兰任心跑出去的时候,你跑在最前面,她跑出去后,门被风吹上。如果那时候你能够直接推开门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在兰任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实际情况是,你居然第一下的时候没推开门,接下来我们听到兰任心发出了尖叫……修,你倒是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平时那么强悍的你,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却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那个没推开门的动作,是你假装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让兰任心陷入你布置好的某个陷阱中去,制造出神秘失踪的假象?” 木梨子的质问已经是相当直接和辛辣的了,她所问的都是大家心里的疑惑和猜想,他们都希望听到修的解释。 “哦。” 在听完木梨子的长篇大论后,在大家都期待着修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消解他们对修的怀疑时,修的回应却只有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气助词,连点语气波动也没有。就连刚才发出一连串疑问的木梨子也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重复了一遍: “你说‘哦’?修,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了?” 其实,木梨子做出这番推测,一来是心里确实憋得慌,正好这时候安不在,一些问题可以直接宣之于口,二来,她和大家一样,是期望修解释给他们听,其实事实是如何如何,他们完全想错了,这样她也能安下心来。 然而,修这一句“哦”,简直是把他们的疑惑又往上提升了一个等级。 修,你解释啊,反驳啊,哪怕是随便找个借口也行,只要说得过去,我们都会尽量接受的,但是你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 总不会真的是你吧? “我说‘哦’,是说你的怀疑很有道理,我没有承认什么,我也没必要去承认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一个都没做过,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认?” 这时坐在一边的龙炽实在忍不住了,他厉声责问修: “没做过?你敢说小瓷和队长的姓名牌不是你换的?” 修的眼睛眯了一下,眉毛也难得地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很迷惑: “什么换姓名牌?姓名牌可以换吗?” 江瓷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她转过头去看木梨子,木梨子也是一脸的震惊: 到现在修还不知道姓名牌是可以换下来的?这也太…… 龙炽也明显被修抛出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反诘: “修,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当时咱们俩……打的时候,我不是把门口的一块姓名牌拆下来砸你么?” 修还是那个表情,不过看起来他正在思考什么事情,听到龙炽的问话,他回答说: “我以为是你凭力气拆下来的,” 问话进行到这里,本来是火药味十足的严肃气氛被完全搅乱了。 大家对修有所顾忌的起因,就是因为修换了安和江瓷的姓名牌。让大家感觉修为了维护安,是会不择手段的,才会形成接下来的一连串推测,但是从修的反应看来,他竟完全不知道姓名牌是可以拆下来的,那建立在这个前提上的一切怀疑,几乎可以在瞬间土崩瓦解了。 而且,回想起来,修就压根没承认过安和江瓷的姓名牌是他换的,龙炽和他交手、木梨子疾言厉色地指责他后。他还是一副很迷糊的样子,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样看来,修的嫌疑…… 木梨子讪讪地坐了下来。还往后缩了缩,修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但表情还是很凝重。她知道刚才自己的口气,简直是句句带刺,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修千万没听进去。否则……蓝马山庄里的郑欣惠…… 木梨子想到这里,后背的汗毛直竖起来,她偷眼看着修,修突然开口讲话,倒把她吓了一跳。 修问了一件事: “你们是怎么知道姓名牌可以换的?” “哎?” 修完全转了回来,眼睛盯着木梨子。木梨子的心里隐隐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你们好像很早就知道姓名牌可以换了吧?” 木梨子先是迷糊了一下,然后就醍醐灌顶了: 当初,安和修是不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是江瓷暗地里偷偷换了姓名牌,才强行把这两个人拉在一起的。 木梨子看向江瓷,看来她也想通了,冲着木梨子一个劲儿地摆手摇头,示意她千万别把实情说出去。否则她就死定了。 木梨子也不会选择把实情说出去的,因为她本人就是同案犯之一。她没道理自己往火坑里跳,就心虚地扯了个谎: “那个……很常见的吧,那种带磁性的姓名牌?我见过很多次的,江瓷,你们说是不是?” 江瓷忙不迭地点头,修看了看江瓷那表面坚定、但内里虚得要死的表情,相信了木梨子的说法。 这一闹之后,大家对修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些愧疚,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前提下就捕风捉影地任意推测,险些让修背负了本不属于他的罪名…… 话说回来,不是修,又是谁?难道是她们联合起来,想要玩一出集体失踪的把戏? 不像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又是怎么失踪的呢?彭瑞笺的失踪,是修守在门口的时候发生的,除非她跳崖,否则凭借她那样的体型和笨拙的行动,怎么能轻易脱逃? 比彭瑞笺更加诡异的,就是兰任心的失踪。 从她发出那声“我不要下去”的惨叫声后,她就如同融化了一样,融化在了这倾盆的暴雨中,不知所踪。而她从跑出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到他们推开门,才不过短短的六秒钟罢了…… 那串在半路就中断了的泥脚印,实在是太诡异了。 对了,安大概是在外面做什么调查吧,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不会是…… 木梨子有些着急了,刚才她一心想借着安不在场的机会,和修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竟然一时忘记了,安可是单独行动的,她是那些女人的目标,这样贸然的行动,会不会…… 木梨子刚想起身出去看看,就听见江瓷在那边话中有话地说: “梨子,你也别出去了,安她不会有事的,你想想啊,彭瑞笺和兰任心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是不是证明这个别墅挺眷顾安的,让和她有关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消失了,但是说不好啊,万一这个别墅里面驻扎的神鬼抽风了,把安带走……” 修还没听完江瓷全部的话,脸色就变了,他几步就跑到了门口,推门而出。 听到门砰地一声被甩上的声音,江瓷长长舒了一口气,摊摊手道: “警报解除。丫居然还能记得当初咱们换姓名牌的事,太神奇了。” 江瓷调侃的语气让气氛好歹变得轻松了些,但是大家内心的疑惑还是没有丝毫消解。 这一切,究竟是…… ps: 弱弱地求个粉红票和订阅~ 第二十七节“去找夏琪” 修出去的时候,安正打着伞,蹲在地上查看兰任心最后留下的那串脚印。 其实伞在这样的大雨中完全起不到什么具体的作用,风把雨丝吹得横飞成一片,伞骨都被刮得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响,她的上半身已经湿透了,可她还是认真地伏下身查看脚印的状况,连修的靠近都没察觉到。 修看到她还在,心也放下了点儿,他重新把脸上的表情调整了一下,恢复了原先那种面无表情的淡定神情,朝安走了过去。 要是他这副样子被大家看见了,肯定会无比统一地对他比出鄙视的手势: 丫装什么淡定啊!刚才想到安可能会有危险,连伞都没顾上拿就颠颠儿地往外跑的家伙是谁啊? 他走到安的后面时,安才回过头来,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结成一绺垂在她的额前,给她多添了一种湿淋淋的、梨花带雨般的美感。她的声音混合着雨声,也有了点别样的温柔,尽管她嘴角那丝狡黠的笑容还是出卖了她: “审讯完毕了?” 修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才如梦方醒; 安很清楚修已经被大家怀疑了,从当时大家盯着修的背影的目光就能看出来,所以她才故意装作对修产生戒备的样子,一是为了让大家有机会把心中的疑虑问出,二是她也有时间来调查一下兰任心消失的现场。 她刚才的表演显然非常成功,修就算再天然呆,也感到不对劲了,更别提其他对修心存疑虑的人了。修久久没有跟出来,恐怕也是在和他们对质,安想也能想见,十有八九是木梨子第一个公开提出疑惑。只要把话讲开,修的嫌疑就能被洗清了。 从头至尾,安就没怀疑过修,他或许有暴力的一面, 但是让他真的去杀人,他还做不来。 想明白安的用心后,修一方面放下心来,一方面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庆幸感。 刚才安退后一步,一脸戒备的样子,确实对他的心理冲击非常大。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思维的自由发展,把关注点迅速转移到眼前的现场。他一手扶住被风吹得几乎要横飞出去的雨伞,一边俯下身问: “发现什么了?” 安回过头来,她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雨水,衬得她眼中的光芒越发光彩夺目。 她说: “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哦。” 她说着,从身边抽出来一把匕首。刀刃闪着寒光,一侧沾有泥土,看样子是在泥地里捡到的。 看修也有些明白过来的样子,安站起身来,拂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 “回去吧。让江瓷看看,这把刀,是不是就是袭击她的那把?” “那兰任心的失踪?” “失踪?” 安把修的问话重复了一遍。但却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她搭着修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回到别墅里去,她的话仿佛含着另一层深意: “失踪也好,至少不是确认了死亡。” 经过江瓷的确认。那把刀确实就是袭击她的那把,刀刃上的花纹虽然只在她眼前过了一下。但她印象非常深刻。 那边,安把刀举着让江瓷看,另一边,夏琪已经哭成了泪人,窝在沙发的一角战战兢兢,看到修进来,她的嘴唇都白了,她看看修,又看看那把匕首,突然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修的脚底。 修也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做出了防卫的动作,而夏琪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我错了,我……不是,我们,我们撒谎了,我们以前就认识……” 所有人都被夏琪这个动作弄懵了。 接下来,夏琪竟一五一十地,把这五人是g自杀联盟的事情对大家和盘托出! 据她说,五个人是在逛某个论坛的时候认识的,起因是路婴在论坛里发帖,诉说自己对g,即郭品骥的痴恋。路婴是被人带到夜场玩的时候认识郭品骥的,对郭品骥说得上是一见钟情。结果这个帖子,竟成了五个人最初相逢的源头。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地聊天,但敌意还是很深,到后来,她们发现她们对于郭品骥的爱恋几乎是不分伯仲的,或许女人的感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前一秒还是针锋相对,后一秒就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这五个女人奇迹一样地抱成了一团,甚至彼此交换郭品骥的信息,并对郭品骥的新情人实施“打压”,俨然形成了一个组织。 听夏琪说到这里,所有人脸上都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比较好了,这种病态的爱情,简直和古代宅院里勾心斗角的宅斗是一个调调,“大姐”,即彭瑞笺年纪最大,是“大姐”,接下来就是按照年龄排座次,路婴最小,是大家的“妹妹”。 夏琪还承认,方窈,自杀在郭品骥身边的方窈,就是原先g自杀联盟中的一员,只不过她单独行动,而且不听组织命令,已经被她们除名了。 她们最新的目标,就是近来被郭品骥疯狂追求的简遇安。 其实,在郭品骥答应他的老同学简白,要和他的女儿简遇安相亲时,她们就瞄上了安,因为毕竟是老同学的女儿,郭品骥肯定不会等闲待之,果然,在相亲的第一天,郭品骥就把安带回了宾馆,而且居然还没有动她。 她们相当嫉妒,因为郭品骥显然对她是另眼相看的,她们开始着手调查安身边的人,进而轻而易举地得知,安的好朋友中有个年龄很小的、喜欢玄学的女孩子,即,她们就抓住这一点,把引诱到了山庄里,顺便带来了简遇安。 她们让安来的目的,原本也就是想整治整治她,没想干别的,但是最近郭品骥追她追得越发凶,她们的嫉妒之情也越来越盛,就联合起来,想了个让她半空坠落的毒计…… 听到这里,安问她: “那我们的车子失控,和你有关吧?” 夏琪的身体一震,她显然没料到安会有此一问,不过安已经这样问了,她只得承认: “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她们都不知道的,我……就是想单独给你一个……一个……” 江瓷听不下去了,讽刺地对她说: “教训?抱歉,这教训太大了,七个人呢,一个‘教训’就能一笔带过了?你的心还真宽啊。” 夏琪的脑袋咚咚地磕在地板上,她脸上涕泪交横,已经是濒临崩溃的样子了。 看她这样,安也不好再说她点儿什么,只能问她: “你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时候说出来?” 夏琪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答: “我觉得……你们已经看出来了,不管是江瓷和小婴吵架,还是我们的秘密谈话被听见……我觉得已经瞒不下去了,还有,还有就是……” 她猛地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大理石的地板和她的脑袋接触,发出结结实实的“嘭咚”一声,让人听了都肉疼。 她对修说: “拜托了,我都说了,都是我的错……别杀我,也别让我消失,我求求你……” 大家把目光投向修,她这么问,修如果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修却没有什么犯难的样子,他眯着眼睛看着趴伏在他脚底下的夏琪,琢磨了一下,回答道: “我考虑考虑。” 修自己的想法是,这么敷衍她一下,省得她再跪在这里不像样子,也让她感觉自己就是凶手,会让她心有忌惮,不敢再对安轻举妄动。 殊不知,他这句话一出口,他们这边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全变了,刚才压下去的怀疑,此刻又全部翻涌上来。 他是在开玩笑?还是…… 修却仍是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凌晨两点半。 修侧身躺在床上,看着安从刚才的辗转反侧到渐渐平静再到呼吸均匀起来,他却丝毫睡意也没。 他从床上翻坐而起,坐在床沿上,发了片刻的呆。 今天被大家用那种眼神看着的时候,修心里居然有了反感和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所以在感觉出现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是被改造了吗? 修握了握拳头,他站起身来,向洗手间走去。 今晚的安排是,夏琪搬到楼上来,和木梨子一起睡,原本和木梨子住在一起的搬到江瓷房间里。 现在,g自杀联盟原先的五个人,贺喻真、彭瑞笺、路婴、兰任心、夏琪,只剩下夏琪一个人了,但和木梨子住在一起的话,大概就不必太担心夏琪会失踪的问题了吧。 在水龙头前洗完脸之后,修直起腰,准备回床睡觉,然而,他一抬头,就看到——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是温水,经过温温的热气熏蒸过后,镜子上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排一排的字,像是幽灵一样慢慢闪现出来: “去找夏琪,13,13,13,13,13,13……” 修把水龙头拧到最大,腾腾的温水源源不断地从水龙头中涌出,渐渐地,整面镜子上都染上了一层薄雾。 除了“去找夏琪”这四个字之外,整面镜子上布满的,都是这样一个不祥的数字。 13、13、13…… 修看着这个数字,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13…… 第二十八节”13”的诅咒 修扯过来一张纸,把整面镜子上的字都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然而在擦的时候,一股无孔不入的肥皂水气息不断钻入修的鼻腔中。 这些字,是由肥皂水写成的,平时看不出来,但被热气熏蒸后就会浮现出来。 擦到一半时,修竟忍不住对着洗脸池干呕了起来。 肥皂水味并不呛人,但那种已消失了许久,像是烟消云散了一样的恐惧,再度向修的周身靠拢,它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平时察觉不到存在,但能够感觉到它在朝着自己一点一点缩紧,连周遭的氧气都被分割成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小块。 这样的压迫感,让修实在压制不住呕吐的欲望。 干呕一阵过后,修把嘴擦一擦,快速地把剩下的字擦净,转身就跑到了楼下去。 他跑得太急了,竟然连门都忘了锁。 他一路冲到了夏琪的房门,在握上夏琪房间门的一瞬间,他才停顿下来,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动作放缓放慢放轻,像一只轻捷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溜入了夏琪的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夏琪根本没睡,她坐在窗台上,没有了磕头求饶时的狼狈和卑微,现在她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窗户是打开的,她面对着门的方向,身后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看来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陪她睡觉的木梨子此时正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修一进来,看到木梨子睡得那么沉,立刻作出判断:她被下药了。 修也面对着夏琪,反手把门锁好,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找我来?” 夏琪不正面回答修的问题。反而带着一脸挑衅的笑容,说: “你不用那么小心,木梨子已经被我用了哥罗芳,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修再看了一眼木梨子,把视线转回到夏琪的时候,目光变得更为冰冷了些,他仍是压低声音问: “找我来做什么?” 夏琪挽了一下垂到嘴角的发丝,仍不回答修的问题: “果然啊,有人跟我说,光写字让你来。没有用,但加上那个数字,就不一样了。你肯定会来的。” 修的眼睛眯起来了,眼中慵懒的感觉全然褪去,像是兽王在审视眼前的猎物,判断适不适合入口: “那字不是你写上去的吧,从确认了路婴死亡之后。你身边就一直有人看守着,你没有时间写字上去,那是谁?是兰任心写上去的吧?那她的失踪,和她知道内情有关系吗?” 夏琪把一只脚跷上窗台,似乎就不准备回答修的任何问题: “你的问题真多啊,我记得。你平常可是没这么多话的。” 修的眼睛眯得更狠了些,从那一道窄窄的缝隙中,射出了剑刃出鞘时才会有的寒光: “回答我的问题。” 夏琪继续挑战着修的极限: “13号。很不吉利的数字,死神的代表呢。” 修朝夏琪迈出一步,说: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你是‘学院’里的人?” 夏琪望了一眼修,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就算清楚了我知道多少事情,又能怎么样?” 修又朝她走了一步。冷冷道: “决定我要不要对你下手。” 夏琪突然笑起来,她的笑脸沉在夜色与雨声中。显得无比幽异: “话是这么说啊,可你杀过人吗?” 修的双手忽然握紧了,骨节迸发出一阵爆响。 “没杀过?” 修慢慢抬起头,原本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杀意毫无阻拦地流泻出来。 “那就是杀过啦?这才是诚实的孩子么,过了一段时间的安宁日子,就把过去的事情全部抛弃,是忘恩负义的表现哦~” “哦”的尾音尚未断绝,修就几步冲到了夏琪面前,以闪电之势伸手就去扼她的脖子! 夏琪似乎没料到修这么快就会动手,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 她可能是忘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容不得闪避的。 这一闪之下,她的身体就随着地心引力的牵引,朝身下的万丈深渊跌去! 修根本来不及把自己的进攻之势迅速转换成救人的姿势,他眼睁睁地看着夏琪一脸惊愕地向后倒去,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消失在了窗台之上…… 修在原地呆愣了两秒,立刻从窗户探出头去查看情况。看清夏琪的状况后,修勉强松了口气: 夏琪在向下跌落的时候,抓住了一楼的防盗窗栏杆,现在整个人正晃晃荡荡地挂在上面,她脚底下,踏着深不见底的悬崖。 看见修探出头来,她如获救星,也不再摆出那个故作神秘的姿态了,用带着哭腔的嗓音乞求: “救我!!!我不要死!不要……” 修刚转身准备下楼去救她,只听见床的方向传来木梨子疑惑的问话声: “修,你进来干什么?” 修转眼看了一下木梨子,她恐怕是被刚才的响动吵醒了,此刻她正坐在床上,随手扯过一床毯子盖住前胸,疑惑地盯着他看。 修还来不及解释,就听见窗外,骤然传来了夏琪的尖叫: “不……啊——————” 那声音撕心裂肺,修疯了般几步就跑回了窗台边,向下看去—— 原先夏琪抓着的防盗网,不知道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还是怎样,竟然从原先的位置脱落了,而一个下坠的黑影,在修的眼前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消失在深渊的黑暗中。 “啊————” 她的惨叫声,响遍山谷! 客厅里亮着灯,七个人聚齐了。 现在,整幢别墅里,就剩下了他们七个人。 g自杀联盟里的人,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到刚才为止,夏琪也坠崖了,生还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在客厅的沙发上,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对峙格局,修一个人坐一边,木梨子他们五个人在另一边,相对无言。 修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平静下来,盯着眼前的茶几发呆。 大家不再去看修了,因为他把夏琪推下窗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连修自己都承认了。 木梨子惊醒,是听到了夏琪的惨叫声,她一醒来。就看见修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向外跑,她刚问了修一句话,就听窗外传来了夏琪最后的惨叫声…… 想起那声悲惨的叫声,木梨子的心脏都被扯得一阵阵发紧。 睡着的人都被夏琪落崖的惨叫声惊醒了,集合到客厅后。修就说了一句“是我干的”,此后,他半句话都没说过,只是发呆的状态。 安在醒来后,听到了夏琪坠崖的消息,也是愣了许久。但她听到修的自白后,撂下一句“不可能”,就转身上楼进了夏琪坠崖的房间。 客厅的窗户是紧闭着的。屋里的空气都带着股不能流通的烦躁感,因为闷热,汗水顺着大家的额头向下爬去,在这样的闷热中,甚至能让人产生幻听。幻听到一种炸弹的引信被点着,索索地燃烧着的声音。 每个人都紧紧地闭着嘴。尽管嘴里的水分都蒸发殆尽了,也不敢开口。 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个存在于他们之中的隐形的炸弹,会不会在他们开口的瞬间炸开,把他们每个人都炸得尸骨无存。 安表面上非常冷静,但内心在得知修把夏琪推下窗台后,就乱得天翻地覆。 不可能。 安可以在心中给出这个坚定的答案,但是,木梨子亲眼所见,修亲口承认的事情,又和她所认定的事情有着尖锐的冲突。 她自己的内心,和现实中人所亲见亲闻的事情,她到底应该相信谁? 她的答案是,谁都不相信,她相信铁证。人的心理可以被利用,人的感官同样如此,但要是伪造痕迹和证据,被识破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前两者。 果然,在夏琪的房间里,她发现了端倪。 窗户是打开的,窗台上,有一块地方,被雨水打湿的程度明显小于窗台的其他地方,安估测了一下,这块特殊地带的面积和形状和人的臀部轮廓类似,由这块痕迹可以判断出,当时夏琪本人是坐在窗台上的。 修对于事件是怎样发生的,一字不提,所以安只能根据现场的状况,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境。 修为什么会在半夜到夏琪的房间来?首先得判断修是被夏琪找上门来约谈的,还是他主动去找夏琪的? 在这几天的接触中,修并没有表现出和夏琪以前就相识的任何迹象。明明他是清楚的,大家对他存疑,他就算情商再低,也能做出基本的判断,更何况他的智商摆在哪里,他没必要在这风口浪尖上,冒着被大家怀疑的风险去找夏琪,除非他有什么非找夏琪不可的理由。 夏琪主动找上门来?不大可能,因为她今天在客厅里向大家磕头乞饶的时候,那种畏缩卑微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如果主动来找修的话,那就证明她在客厅里的表现是演戏。 演戏? 可她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已经被大家验证的事实,g自杀联盟的事情,给车子做手脚的事情,半夜偷袭的事情,包括让安在“死神的通道”上摔落的事情,这些对她不利的事情,如果是演戏的话,她根本没必要和盘托出啊。 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下楼,路过客厅,走向厨房,没去看客厅中的任何一个人。 她感觉,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已经形成了一个最坏的局面,不可能再坏下去了,而现在,也该轮到她坐庄了。 这场博弈,是双方的,能不能赢,也不是由你们那方说了算的! 第二十九节塔罗揭秘 安拐进了厨房。 厨房的构造很普通,外面有一台平时用不着的坏了的波轮式洗衣机,上面脏兮兮的,估计在平时是用来摆放杂物的,在它不远处摆着一个菜篮子,安把菜篮子举起来检查了一番,好像发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放下篮子,走到厨房里面。里面的装修倒是简单得多,一套米黄色的整体橱柜,几套简单的餐具,就无其他的了。 木梨子在二楼的房间,刚好位于一楼的厨房的正上方,夏琪在坠入崖底前,握住的就是厨房外的防盗网栏杆,暂时缓住了下坠的力道,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没能救到她。最终,防盗网脱落,她没握紧,加上臂力不足,就坠入了山谷。 防盗网并没有随着她掉下去,用来固定的一共有十来个螺丝,靠上面的一排螺丝松了,下面的一排螺丝虽然有松动的迹象,但也不至于脱落。 安踩在组合橱柜上,仔细地查看着螺丝脱落的地方。 果然,螺丝有被用工具转动过的新鲜痕迹。 这个防盗网被人刻意破坏过? 是谁? 谁在事先能预料到夏琪会从楼上坠落,而且一定会抓住这个防盗网做缓冲? 安脑中的推理链慢慢构成,像是一个原先被拆得四分五裂的孔明锁,正慢慢地恢复原先完整的形状。 彭瑞笺毫无道理的失踪……为什么偏偏在修看守的时候失踪?……路婴的死亡,重得抬不起来的棺材盖,又偏偏只有修能够凭借一个人的力量举得起来……兰任心失踪在大雨中,只留下一串戛然而止的脚印……修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会在半夜到夏琪的房间去,夏琪坠楼,厨房被破坏的螺丝钉…… 现在,关于兰任心的失踪。安已经能够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夏琪的坠崖,要推理起来也不难,就差路婴的死,还暂时找不到思路。 其实,彭瑞笺为什么会失踪,她并不能完全确定,不过她在彭瑞笺的房间做了些手脚,如果她的推测是真的的话,那个机关会派上很大的用场。 在检查了一遍彭瑞笺的房间后。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好。彭瑞笺失踪的秘密也可以揭开了。 现在,只剩下了路婴的死。棺材的秘密一旦被揭开,推理的链条就会被补全。孔明锁最后一块的缺憾也会被填补上。 安能够隐隐感到,这别墅里最大的阴谋,已经实现了一大半了,只消再过一段时间,阴谋的负能量就会完全作用在他们身上。如果等到阴谋全然实现的时候,他们要再想补救,也是无能为力了。 安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路婴房间里去的,她跑得太急了,等她跑到房间里面的时候,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自己进来的时候忘了开灯了。 她定定神,准备回去按电灯的时候,脚却不知道绊上了什么东西。让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直接扑倒在地,她的左手腕刚刚好磕上了某个硬物的边缘,那个硬物也随着安跌倒而产生的惯性,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嘭”的一声。 客厅里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立刻起身跑到路婴的房间门口。看到的场景是—— 安摔倒在地上,她正在挣扎着试图站起,一手死死握着自己的左手腕,她受伤的左手腕蜷曲起来,因疼痛微微颤抖着,她的脚边不远处躺着路婴的尸体,盖着她尸体的床单掀起一角,恐怕安就是被路婴的尸体绊倒的,原先盛放路婴尸体的那口巨大的棺材已然翻倒,黑洞洞的棺材口正对着门口,刚才那声巨大的声响就是棺材倒地发出的声响。 大家想上去看看安伤势怎么样,却被安一声喊叫止住了: “你们都别动!” 她缓了口气,盯着那棺材看了许久,然后把目光又投向了站在大家最后面的修。 修一直低着头藏在人群最后面,他的表情很奇怪,不是恐惧,也不是担忧,而是迷惑和不解。 安知道他在迷惑什么,案件发展到现在,恐怕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疑惑吧? 安忍着手腕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用单手去搬了搬躺在地上的棺材盖,果然很沉重,纹丝不动。 夏绵有点看不过去了,拉拉龙炽,两个人走到安旁边。夏绵问她: “安,需要什么?我们帮你做?” 安也不客气,指指棺材的盖子,说: “帮我抬起来看看。” 当时搬棺材盖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插手,修就已经把它抬起来了,所以夏绵一直以为这个棺材盖就算重也重不到哪里去,但等他和龙炽一起用力,想把棺材盖抬起来时,才发现这个棺材盖简直沉得出奇,他们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棺材盖抬起离地面几十厘米高。 龙炽实在搬不动了,就把他搬着的那头随手丢在了地上,夏绵失去了助手,也抬不住了,因为龙炽撤得太快,棺材盖差点把夏绵的脚给砸了。 江瓷看龙炽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忍不住吐槽他: “你篮球打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娇弱啊?” 夏绵哀怨地看着龙炽,龙炽却没有这个自觉,一味对江瓷抱怨说: “小瓷,这个真的太重了啊,灌铅了似的!” 江瓷刚想回嘴,就见站在她身边的木梨子脸色突变,她疾走几步,冲到棺材盖面前,用力去抬。 木梨子是练过空手道的,即使如此,力气也逊于夏绵和龙炽,她只把棺材盖抬起了一个角,就只得放下,但她脸上并未出现任何沮丧的神情,反而露出了狂喜的光芒! 她抬眼望向安,安脸上的表情则平静得多。 但木梨子看见,安的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亮光,这证明她已经对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了! 果然,安露出了一个勾魂摄魄的妖娆笑容。对说: “,我记得你说过,塔罗牌是很准的是吗?” 虽然不知道安这样问的目的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安向房间门口走去。 她走到修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修这才像从自己的世界中解脱出来,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甩开安的手。 安也不恼,耐心地再次把自己那只受伤了的左手伸过去,也不抓住他,只是松松地握拢,修立刻就老实了。动也不敢再动,任由她牵着,离开了路婴房间。 临走前。安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把塔罗牌拿来。”乖乖地跑到了占卜室里取了一套牌出来,大家都不知道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能跟随着安和修,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安牵着修。头也不回地走在最前面,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出来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烈的自信,这股自信像是有传染力一样,使跟在她后面的人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转而注意到安牵着修的手。 毫无芥蒂。毫无防备,像是久熟的朋友或恋人。 大家心里突然纷纷燃起一个个希望的火苗: 或许,真的不是修? 修和安。面对面,盘腿坐在厨房门口,面前铺着一张墨色的桌布,桌布上则摆着一叠塔罗牌本来提议到占卜室或是到餐厅上进行塔罗牌的卜算,却被安拒绝了。按照安的说法,在最后一个事件发生的相关地点进行占卜。才更加准确。安的说法也没什么错误也只能接受了。 安把22张大阿卡那牌取出,对修说: “修,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非常混乱,你最好能平静下来,否则结果不准确的话,我也帮不了你。明白?” 安的口吻十分公事公办,修点点头,表示清楚了。 “现在告诉我,你想问的问题。” 修犹豫了一下: “我想问……” 修在这里就顿住了,他眯起了眼睛,看上去有点困惑。 他也不清楚现在应该问点什么了。 安循循善诱道: “想算算你自己吗?” 修摇头。 “那夏琪的事情?” 修也摇头。他现在已经陷入混乱状态了,关于现在该做些什么,怎么做,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安也停住了,她不急着让修做出决定,而是继续温和地问他: “那,算一算你为什么会被选择,成为这个案子的焦点,如何?” 别说是修,连旁观的大家都愣住了。 这件事情,原本针对的不是安吗?为什么修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案子的焦点? 安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好像她说的那句话是理所当然不容辩驳的事实,她把牌递给修,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这次安没有出错,修的记忆力也足以让他顺利地完成洗牌、切牌等一系列动作。在这期间,大家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尽管觉得安用塔罗牌的方式测算凶手有点儿儿戏,但他们也很期待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再加上这种神圣异常的气氛,让他们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的动作。 一时间,房间里仅仅充斥着外面不绝于耳的雨声,其他的声息都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深渊吞没了似的。 很快,桌面上摆出了一个圣三角牌阵,这个牌阵最简单,仅有三张牌,像极了修的风格。 安按照从左至右的顺序,掀起了第一张牌。她把牌夹在指间,观察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把牌面展示在大家眼前: “恶魔……” 第三十节躲在洗衣机里的人 安看着牌面,开始了解读: “正位。上天的祝福变成了诅咒,本性的天然被物质迷失,或许你正是被人强行捆绑着,成为了她们满足自我欲望的工具。” 修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大家看着牌面,也渐渐醒转过来。 安表面上在解读塔罗牌,实际上是在对这个案子做出解释! 安把第二张牌掀开: “愚者,正位,误入歧途,不得不陷入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境地中。现在的情形正是如此呢,修,你说是不是?但是也可以做一个别的解读,某人躲藏在难以脱逃的地方,无法从目前的窘况中解脱出来,只能任人宰割?” 安这句话并不是对着修说的,而是对着厨房门口摆放着的波轮式洗衣机说的! 说完后,安站起身来,把“愚者”的塔罗牌夹在指间,轻轻放在波轮式洗衣机的盖子上,牌面向下倒扣在洗衣机盖上,用指尖轻轻敲打了盖子两下,发出细微的“嗒嗒”两声。 看到安的动作,大家也都明白过来: 有人! 洗衣机里躲了个人! 难怪安要在厨房门口做塔罗牌的测算! 安做的解读,一方面是给修听的,另一方面就是给躲藏在洗衣机里的人听的! 那是谁…… 安并不急于掀开盖子,而是转身走了,她刚走开两步,就听见波轮式洗衣机内部发出一阵细微的战栗声响。那是人体缩在里面颤抖的证据。 安略回头,嘴角浮起一个娇娆的笑容,桃花眼弯起来,吐出三个字: “藏好啊。” 说完,安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桌布前,继续盘腿坐下。 她在调查厨房的时候,就发现这个洗衣机不怎么正常。明明盖子很脏,上面却没有摆任何东西,安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放菜的篮子,她把篮子底部的灰尘刮下来,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捻了一点洗衣机盖子上的灰尘,果然是同样的气味和种类。 也就是说,有人把原先摆在洗衣机上的菜篮子取下来,摆在了一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为了躲藏,安也想不出更多的原因了。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洗衣机上,就连修也是,安伸手在修的眼前晃了一圈。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认真点儿。” 安坐好后,把最后一张牌用手指夹起来,翻开,是一张逆位的倒吊男。 安显然也是一愣,犹豫了一下。开始判断如何解读这张牌,但大家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塔罗牌上面了想要去看看洗衣机里藏着的是谁,却被夏绵按下。夏绵拍拍的肩膀,示意自己去更合适点儿乖乖地坐下。所有人都看着夏绵一步一步走向洗衣机,把手伸到盖子的开合处。一把掀开! 为了防止洗衣机里躲藏的人狗急跳墙,夏绵在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后猛地倒退数步,但那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异动。仿佛是放弃了抵抗一般。 在打开盖子的一瞬间,夏绵看得分明,洗衣机里确实蹲着一个人,缩头屈身,脸埋在膝盖上。看不清是谁。 安冲夏绵招手,让他退回大家之中。她还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把面前的塔罗牌归拢,整理好,轻声说: “你想躲,就继续躲着,我说,你听,不对的话你可以指出,没关系的,兰任心。” 虽然知道洗衣机里的人肯定是兰任心或者彭瑞笺中间的一个,但等安以无比肯定的语气讲出“兰任心”的名字时, 大家的内心都是一抖! 那厢,安自顾自地开始了推理: “兰任心,你想从哪里听起呢?从你消失那时候开始,还是从所有事情开始的源头开始?” 洗衣机里的人没有作答,但是大家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喘息。 “那就从开始说起吧。” “其实故事的开始,和夏琪假意向我们告饶的时候所讲述的差不多。你们确实是在一个论坛上认识的,交往模式也确实如夏琪所说的那样,但是,她交代的东西,是真假参半的,她交待出这部分其实与整体没有太大关系的前因,是为了让她的谎言听起来更加真实。” 江瓷皱着眉想了想,问道: “谎言?夏琪那时候冲修下跪,是装的吗?” 安点点头,说道: “原因有三,一是让我们放松对她的警惕,二是,对修磕头,祈求修不要杀她,会给人一种印象,即修确实是真凶,三是,用她导向性极强的语言让我们对事件产生误判。” 安按上左眉骨,敲击了两下,继续说道: “整个事件,看起来是在针对我,包括让车子失灵,让我受伤,让我从高处摔下,这些行动无一例外地指向了我,然而,不只是我,修也是她们的目标。她们制造这一连串的事件,目的就只有一个:让我受到惩罚,并且让修也被牵扯入这人为的恐怖涡流中。” 安把身体调转过来,直对着洗衣机的方向,语带笑意地问: “怎么样,这点有没有说对?兰任心?你们的失踪,你们的死亡,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不是吗?” 洗衣机里响了一阵,可能是由于蹲的时间太长,里面的人的腿脚都麻木起来了。 安接着讲下去: “这个计划,不知道是由你们中的谁先提出来的,我想不是夏琪,就是彭瑞笺吧,我比较倾向于是后者提出的,因为如果是夏琪提出的话,她最后也不会落得个葬身崖底的下场,不是吗?” “等一下!” 被安这种叙述方式搞得头晕的率先叫了停,她迷糊地看着安,说: “安,换个更简单的讲述方式嘛,听不懂啊……” 安好脾气地笑了笑,说: “那就从贺喻真开始吧?她是第一个死去的人,被你们算计而死的人。因为她很优秀,她是你们中间和郭品骥最合拍的人,不管是外貌,性格,家世,和你们都不在一个等级上,你们表面上是一个整体,但背地里,我不相信你们不会相互嫉妒,她就被选中了,成为第一个被自己人算计的牺牲品。” “关于她的死亡,我们已经有定论了,是你们利用镜阵,将阳光折射到遇强光便会散发有毒气体的库拉树木做的镜框上,让她脑溢血倒毙而亡。” “……接下来呢,就是彭瑞笺的失踪了。当我调查完现场,我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会有人失踪?显然,她的失踪,呼应了贺喻真的父亲在别墅里失踪的故事,会让恐怖和诡异的气氛骤增,但就是这点让我起了疑惑。” “太完美了。和过去的故事契合得太完美了,你们极致追求的就是营造那样一种人心惶惶,人们先后死亡或失踪的气氛,却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太完美的话,多半是刻意为之,抱着这个想法,我在调查中,发现彭瑞笺的房间里,果然存在着古怪。” “因为她的体型限制,我们会形成一个思维定势,她很难在那样一个房间里躲藏起来,但是她利用的就是这么一个思维定势,当我们闯进她的房间,发现她失踪的时候,她其实压根就没离开那间房间。” 大家不禁想起那个房间的构造,除了那个组合式衣柜和床板底,房间里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吧? 最先恍然大悟的还是木梨子,她猛点了一下头,启发大家: “你们见过化妆品,类似于海藻泥一类的圆塑料盒的底部吗?知道设计的原理吗?”点点头,说: “当然见过啊,圆形的,向里凹陷的,这样设计看起来内容物很多,但实际上内凹的部分占掉了很大的……空间……”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她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安把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下,像是用力拉开了什么东西,做完这个动作后,她接着说: “和木梨子的比喻一样,那个组合式衣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就像是化妆品盒子底部的凹陷一样,在它的背后,存在着一个独立的空间,完全足够供她躲藏!” 第三十一节女人心 夏绵推推眼镜,说: “不对吧,那个衣柜里面的隔板没什么问题啊。” 安回答说: “这就是第一个她利用的思维定势,她并不是从正面进去的,而是从……” 她比划了一个攀爬的动作: “……从衣柜上面,进到衣柜后面可以躲藏的空间里去的。” 大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确实,一般人都会以为,可藏身的密道都在容易进入的低处,而像彭瑞笺那样臃肿体型的人,也不会爬到高处去躲藏,但是如果抛开这些思维定势的话,彭瑞笺躲藏的地点简直简单到小儿科,她完全可以利用组合式衣柜里面的格子,轻松地爬到衣柜上头,从上面的隔板进入衣柜内部的夹层,躲藏起来。 为了验证安的说法,夏绵往彭瑞笺的房间里去了,少顷,他钻了出来,满脸都是赞叹,他对安说: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居然在她的房间里撒面粉?” 安笑起来,她在彭瑞笺失踪的当天,就在房间里四处撒下面粉,还故意把窗帘拉上,如果彭瑞笺确实躲在房间里的话,她肯定是要出来的,到时候,房间里光线昏暗,她是看不清房间被安做了什么手脚的。安去检查过了,在她房间地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串从衣橱通向门口的脚印! 听完夏绵对于现场的描述后,大家无不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安,夏绵则盘腿坐下,通报了彭瑞笺躲藏的地点: “衣柜上方有个可拉动的滑板,拉一下就能打开,果然有个很宽松的空间,足够躲下一个人,但是那里面现在没人了。” 安也是早有预料的样子。点一点头,说: “能想象到,她没道理一直躲在那里,既不舒服,又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如果她还躲在那里的话,我反倒觉得吃惊。” 话说到这儿,安又转过去对着洗衣机说: “我到现在为止说得都还对吧?”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不过安也不需要她的回应,此时她的沉默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她继续讲了下去: “接下来。就是你的失踪了,兰任心。” 大家屏气凝神,等着听安的推理。毕竟兰任心简直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的,他们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对兰任心的失踪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串延伸在泥地里、戛然而止的脚印,充满了灵异的意味。现在想来都让人背脊生寒。 安徐徐吐出一口气,说: “其实,你的计划差一点就没实现成。要不是一阵风,恐怕你就会被当场揪住了。” 风? 看着大家疑惑的眼神,安做出了解释: “当时,兰任心看到路婴的尸体。佯装被吓到了,转身跑了出去,她没料到修反应那么快。要不是她曾经受过训练,可能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抓住了,而兰任心的计划,关键词就是‘时间差’,如果这个时间差设计失败了。就可谓是满盘皆输了。要不是当时恰好刮来一阵风,阻住了修追出去的步伐。你的计划恐怕就要失效了。而那串脚印,是兰任心在借口上去洗澡的时候,从二楼的走廊窗户跳下去,制造的假脚印!” “她的体育细胞很强悍,从二楼的高度跳下去,还是有把握不会受伤的。在跳下去后,她就以自己的落点产生的脚印为,一步一步地倒退,直到倒退到大门口,接下来,她脱下自己的鞋子,沿着别墅边缘垂下来的绳子,爬回了二楼——或者,她压根就不用爬回二楼,那个时候,路婴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我们都集中在路婴的房间李,她甚至可以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进来。这中间还有一道必要的工序,她需要把沾了泥的鞋子扔掉,换上另外一双鞋子,以免地板上会沾上泥土,在事后引我们怀疑。你装作听到动静来到路婴房间门口,装作被吓坏了,向外逃去……” 安说到这里,桃花眼再次眯起来,有点挑衅地问洗衣机里的人: “跑出门之后,你其实压根就没往脚印延伸的方向跑,而是沿着别墅的边缘,绕到了别墅的另一边,你最后要做的,只是再发出一声诡异的惨叫,那时候,我们推开门,看到你留下的脚印,思维定势会再度发挥作用,认为你是跑到泥地中央消失的。对吧?兰任心小姐?‘银河’小姐?” 兰任心还是不动,不说话,但她的喘息声愈发急促。 安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她是想让兰任心自己走出来,但把兰任心失踪之谜揭开,并未戳到她的痛处,还需要再添一把柴吗? “其实我挺替你可惜的。” 安这句话让大家都不明所以起来,想来兰任心也许也是迷惑,安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其实,路婴的死,是不必要的。” 洗衣机里猛然发出一声巨响,好像是兰任心没掌握住平衡,头撞上了洗衣机内部的滚筒。安没理会这声响,接着说下去: “说清楚点儿吧,我所说的‘你们’,只有三个,你兰任心,彭瑞笺,还有坠崖而死的夏琪,路婴并不在你们其中。或者原先,她也是你们的同盟者之一,然而,随着交往的深入,你们抛弃了她。实话实说,路婴确实一点也不优秀,唯一占优势的只有年轻而已,但是性格、外貌,是你们当中除了彭瑞笺之外最没有竞争力的女人了。她被抛弃,她被杀,原因呢?自然是你们感觉,这个女人不能完成你们的计划,不是一个合格的同盟者,她难以操控,情绪化,表面神神叨叨,但是内里却胆小如鼠。对于这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们是不需要的。” 安越说越快,那边躲在洗衣机里的人,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所以你们杀了她!夏琪陪我进入路婴的房间时。就有意地说,路婴房间的棺材盖本来是没有合着的,并且是要千斤顶支撑着的,这句话确实发挥了作用,它让我认定,那个棺材盖,原先就是很重的,而实际呢?我在再次查看路婴房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只是给了棺材身一个不轻不重的推理。棺材身就整个翻倒在地!这说明什么!棺材根本就不是我们事先想象的那么重!你们事先用安眠药让路婴睡着,握着她的手,用她的手掐死了她自己。然后把棺材盖合上,在棺材盖里注入某种物质,或者是铅,或者是石灰添水,人为地让棺材盖变得沉重。人为地形成了一个看似打不开的密室!为了掩盖气味,你们特意在房间里点满了香蜡,让香蜡的气味掩盖注入的物质的气味!你和夏琪都是知道这个计划的,但你们仍然欣然去做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为你所爱的郭品骥除去了一个拖油瓶一样的追求者?但你就没有发现吗。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你们最爱的是谁?你们自己!除了你们自己,你们谁都不爱!你们为了完成你们滑稽的仪式。不惜让一个又一个人先后死去!你们以爱之名做出的事情,禽兽不如!” “不!!!” 一声尖锐得不似人能发出的尖叫从洗衣机里传来,一个瘦高的人影陡然从洗衣机中跳起,她随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头发乱七八糟。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三秒钟之后。从她的胸腔里挤出一声不甘的悲鸣: “不……我爱……我爱……” 安冷眼看着她,继续说: “你爱你自己。” “不……” “你们都爱自己。” “不是,品骥……我爱……” “你爱他的话,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追求,为什么要躲在幕后,算计同样爱他的人?” “他是我的……” “对!他是你的,你们每个人都认为,他是独属于你们每个人的。所以,你们的组合就是荒谬,在路婴死之后,你们就已经失控了,你们容不下夏琪这个心计过重的人存活,所以,夏琪才成了你们计划中最后一个牺牲品!” 兰任心一时语塞,修眯起眼睛看着安,似乎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安笑了笑,回答了修的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被叫到夏琪房间里,恐怕她是用了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逼你不得不过去的吧?总之,在你到了她的房间之后,她坐在了阳台上,对吗?” 修点点头。 “你们发生了口角争执,而且你确实推了她,否则你也不会承认是你把她推下去的,是吗?” 修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补充了一句: “我没碰她,只是想要掐她,她自己向后闪了一下,失去平衡才掉下去的。” 大家听修这么说,都傻了,过了半晌,江瓷才想起来开口骂人: “靠!修你都没碰到她,你没事儿担什么责任啊!” 修此时的表情显得很无辜: “确实因为我做出了掐她的动作,她才会掉下去的。” 安得到修的回答后,笑意更深了: “那就彻底完美了。” 她继续转向兰任心,口气恢复了平静冷淡: “我想,你们原先的计划,是让夏琪假意坠崖,实则是让她跑掉吧?” 兰任心的头颅无奈地垂下,这个动作,在某种意义上是肯定了安的说法。 “正如修刚才所说的,他的初衷只是掐住夏琪的脖子,然而夏琪却掉了下去。这让我怀疑,她当初选择坐在窗台上,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掉下去的机会?” 龙炽听得一头雾水,刚想问,江瓷就问了: “队长,你的意思是说,夏琪事先就知道自己会掉下去?” 安笑笑,反问江瓷说: “江瓷,如果你是修,我是夏琪,我从窗户掉了下去,但是抓住了栏杆,暂时缓住了下坠的力道,你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啊,当然是下去救你啊。” “如果我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呢?” “我当然是折回来……” 话说到这里,江瓷突然顿住了,大家也霎时明白了安的意思: 江瓷所做的一切反应,都是正常人在这种异常状况下能够做出的最直接的反应,这个计划正是利用了修离开窗户,准备赶去楼下救夏琪的时间差,如果当时夏琪想要逃脱,只需要从已经被撬松的防盗窗进到屋里,然后,模仿着兰任心,大喊一声,等修返回查看的时候,只会以为她已经堕入山谷…… 第三十二节佛龛中的杀意 但是,如果,夏琪已经被她们抛弃的话…… 安转向兰任心,笑意吟吟道: “怎么,还需要我替你说?” 兰任心从洗衣机里浑浑噩噩地爬出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或许是因为阴谋被戳破,或许是因为已经累极了,她的声音也透着股说不清的疲乏: “是,夏琪她……太聪明了,虽然‘大姐’是计划的提出者,但是夏琪完善了许多计划的细节,她很可怕,小婴太吵,贺喻真……太完美,我和‘大姐’才是同盟……本来,最后该顺利消失的,是我、‘大姐’和夏琪,但是‘大姐’说,夏琪不能留,她实在是心机太深,和她在一起,说不定会被暗算……” “其实我一直是不赞成‘大姐’的计划的。我们原先的计划,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夏琪的腰部其实是系着绳子的,和厨房的防盗网相连,她肯定会安全降落到防盗网边,到时候就可以利用上面人跑下来救人的时间差,让夏琪钻进来,再发出一声惨叫。外面正下着雨,可见度很低,所以人到底掉没掉下去,很难判断。我偷偷潜回到别墅来,按照原先的计划,把厨房防盗网的螺丝钉弄松,好让夏琪进来,但是我偶然发现,防盗网的一侧,居然拴着另一条绳子!” 木梨子表情一震: “夏琪做的?她做了双重措施?” 兰任心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愤怒,她猛地以双拳捶地,低吼道: “她居然不相信我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留下来的价值?既然不相信我们,那就去死!去死!等她掉下来,我就把她的绳子割断,把她的手掀开,让她去死!去死!” 她发狂的语调和动作让大家的警戒之心顿生。而安还是淡定地坐在原地,看着她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是看一场无聊的木偶戏,等她情绪略平复,才平静地说: “你自己说,你们有什么值得人信任的?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你们难道还要求对方把自己当做可以无条件信任的朋友?别开玩笑了。” 兰任心像是一摊烂泥一样软倒在地,脸朝着天花板,眼球像是被刺破了的装满水的气球。一个劲儿地向外渗出泪水。 安没有任何要安慰她的意思,并且告诉她了另外一件事: “其实,你就没有怀疑过。彭瑞笺也没想让你活着回去吗?” 兰任心的灵魂这才被塞回身体中,又惊又怒地看着安。 安平静道: “你的体育细胞,是这群人之中最好的,所以你可以顺利完成从楼上跳下制造脚印的任务,自然。悄无声息地再度潜入别墅,接应夏琪的人选也非你莫属,按你所说,你是偶然发现夏琪做的第二重保护后,起了杀心,但如果你没有发现呢?计划会非常顺利地推进。你得抓紧时间撤退,两个人一起跑的话,目标太大。你和夏琪相比,你明显要灵活些,那么夏琪就需要藏到别墅中的某个地方,唯一可以藏人的,也就是这个洗衣机了。” 兰任心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洗衣机。身体挪得离它远了些。 “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夏琪躲到这个洗衣机里来的吧。但是她因为你落入山谷,你得确定她落入山崖,一时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来不及逃跑的话,你只能顺道躲入原本为夏琪准备的洗衣机中。而你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把原来放在上面的菜篮子拿掉了。其实从另一个层面看来,这是个败笔,如果你拿掉它的话,你很容易就会被我们发现,但如果你不拿掉的话……” 安把菜篮子举起来,对着兰任心。 兰任心悚然发现,篮子的底部,竖着一根细长的、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的钢针! 当时,她急于躲进去,随手把菜篮子抓起来就扔到一边,压根没注意到菜篮子底部还扎着这么一个玩意儿! 她朝洗衣机的盖子上望去,上面赫然有一个孔洞! 安花了点儿力气,把针从篮子底部拔了出来,她细细观察着针尖,以玩笑口吻道: “……我没猜错的话,这根针原来是插在洗衣机的孔洞中的,如果你没把它拔出来的话,当你钻进洗衣机之后,就会被这根针扎到,运气好的话,直接捅进你的脑袋,不过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在针尖淬毒无疑是最佳的做法了。当然,这个机关原来是对付夏琪的,按照夏琪的心计,她断然不会把篮子撤掉,只有篮子在原先的位置上,才会显得更自然些。不过她提早被你害了,这个机关就恰好被你赶上了,你该祈祷,你今天挺走运,没中招。” 安玩笑的口吻让兰任心彻底崩溃了,她颓然躺倒在地上,眼泪也不流了,满脸空洞与麻木。 江瓷走了几步,抓起她的领子,厉声问: “彭瑞笺在哪里?” 兰任心的眼珠子像是木雕的一样,勉强轮了几轮,才恢复了活性。她麻木道: “‘大姐’……在白塔……” 当大家冒雨赶到白塔的时候,彭瑞笺就跪在一楼大厅的蒲团上,口诵佛经,手上数着念珠,面前的三炷香还在燃烧。在她面前端坐的是一尊金铸的大佛,面容慈祥,眼含慈悲,眼帘低垂,怜悯地望着底下的一群人, 龙炽按捺不住冲动想要上去,却被安拦住,她看着彭瑞笺的背影,说: “让她念完这一段。” “不用。” 彭瑞笺来了这么一句后,转过身来,坐在蒲团上,直面着众人。她说: “我看到厨房的灯亮了那么久,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把头偏一偏,看到了被修反扭着双手的兰任心,就像是长辈训示晚辈一样,对兰任心平和道: “你看,任心,你又把事情办砸了。” 兰任心微微抬起眼皮,看了彭瑞笺许久,却不出声。她或许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有说话的功能。 安对彭瑞笺说: “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目的?” 彭瑞笺重复了一遍安的问话,她的眼神也茫然起来,四下转了转之后,才作答: “……目的?目的,对了,我爱郭品骥,但他不是我的,从来不会是我的,我刚才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了他我在哪里,我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给挂了,他果然是不在意我的,他只问了我,‘简遇安是不是在你们那儿?’” 安皱了皱眉,她突然感觉不大对。 彭瑞笺依然垂着眼皮,但语速却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你有那么好吗?我只感觉,你比夏琪还可怕,你绝对不是适合品骥的人,你可以容忍品骥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吗?我可以。你可以对他出轨的各种证据视而不见吗,我可以!你统统不可以!你能做的是什么?欲拒还迎?当着品骥的面,和另一个男人打情骂俏,伤害他?你没有伤害他的资格!” 安苦笑了一下,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 她们针对的对象,是自己和修。 她们把修和自己误当做了情人,而自己又被郭品骥狂追,这种原本简单的关系落在这群偏激的女人眼里,就完全变了味:她们认定自己是水性杨花,一面不愿放弃郭品骥,一面又和所谓的“别的男人打情骂俏”,她们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搞不好,彭瑞笺的思想是她们中间最偏激的一个。 彭瑞笺的声音越发尖利和狂乱,仿佛是厉鬼的咆哮: “我要惩罚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都应该下地狱!不,男人下地狱就可以了,如果你死了的话,品骥会伤心的,所以,如果修!修死了的话,你就是品骥一个人的了!你就……但我,我控制不住,我给品骥打电话,他却不关心我,只关心你……” 江瓷等一干人听得目瞪口呆,这tm是什么神逻辑啊! 彭瑞笺突然面目狰狞地狂笑起来,她一把把陶瓷做的佛龛扫在地上,贡果盘子摔了一地,积满香灰的炉子翻倒,香灰飞溅,一时间,站在供桌前的彭瑞笺的全身都被带着檀香气味的灰烬笼罩,一片模糊,她的身形在其中,愈发模糊起来。 安皱着眉头,看着灰尘腾扬而起,又慢慢落下,彭瑞笺的身形也渐渐清晰起来,她举起了胳膊,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安突然本能地觉得,前方不是彭瑞笺,而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从那黑洞中,散发着强大的吸力,要将自己吸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还没等安做出什么反抗的措施,她耳边就响起了扳机扣动的声音,指针碰撞的声音,还有枪口子弹呼啸而出、刮过空气的尖锐鸣叫。 最刺耳的,还是子弹射出时所发出的巨响…… “砰——” 彭瑞笺竟然在佛龛里藏了一把枪! 安根本没时间去细想事件的前因后果,那颗小小的子弹,闪烁着摩擦产生的火光,正朝自己的胸口疾射而来…… 完了! 第三十三节倒戈相向! 这霎那间,安只觉得一个黑影突然直接扑了上来,一个温热的胸膛顶在安的下巴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力冲撞冲得倒退数步,背部硬生生地砸到了墙壁上,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丢在洗衣机里一阵翻搅,险些吐出来。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子弹头钻入肉体时,发出的撕裂皮肉的闷响。 但她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哪里有受伤的迹象,连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安还在迷茫中,胃里还在翻腾着,压在她身上的黑影却一下子消失掉了。 安的视野重新恢复了明亮。 她看见彭瑞笺周身的烟尘已经全然散去,她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54式手枪,枪口还冒着一阵白烟,她惊怔地看着安的脚下,安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是震惊的,无一例外还捂着嘴,惊愕地瞪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安顺着她的视线,慢慢向自己的脚下看去。 修半跪在地上,他的背部赫然是一个花生米粒大小的弹孔,他的手捂着前腹部,鲜血汩汩地从他指间流淌下来,他背对着安,安看不见他的表情。 彭瑞笺呆愣片刻,再次把枪口对准了安,不过她这次的手和上次开枪时相比,慌乱了许多,枪口晃来晃去。 她怕是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居然会为另一个人挡子弹,在她的世界观里,不会存在这种敢为对方牺牲的人,尤其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仅仅是朋友?抑或是恋人? 更让她难以相信的是,修竟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他想要干什么?难道要反戈一击?不可能,他这样的身体,连自保都困难,还想反攻? 总不会是还想保护这个女孩吧?可笑。难道他还能为那个叫简遇安的挡第二次子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叫简遇安的女人,不知道有什么手腕,居然能让修和品骥同时对她青眼有加,就凭她那张年轻狐媚的脸? 想到这里,彭瑞笺越发愤恨,她嫉妒,她无法忍受败在一个拥有年轻和妖媚双重资本的女人手里,而且这个女人。居然还仗着品骥对她的爱,装清高,和其他的男人勾勾搭搭…… 不可原谅…… 她的手终于稳下来了。黑洞洞的枪口再次对准了简遇安的头,那个女人,正在愣神,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等着吧,没多久。你和他就能一起下地狱了,谁让你不爱品骥,你活该,跟那个修一起到地狱里双宿双飞去吧!你这样的货色,品骥也伤心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有更新的人。更漂亮的…… 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人像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所以,她没注意到修的动作。 修已经站起来了。一手捂着伤口,从他指间溢出的鲜血更加汹涌,而他仍保持着背对安的姿势,没人敢上去扶他。一是因为彭瑞笺的枪口威逼,二是。他的表情,仿佛是一只落入猎手陷阱的雄狮。那疯狂的困兽在他眼神里一点一点地觉醒着。 在一瞬间,他的双目圆睁,他的蓄力已经完成,他从喉咙间挤出一声沉闷的怒吼,同时迅速转身。 不知何时,那只翻倒在地的香炉被他抓在了手中! 随着那声怒吼,香炉被他凌空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彭瑞笺的面门直奔而去,只听哐当一声,彭瑞笺应声倒地,额头血流如注。她手里的枪落在地上,捂着脸满地打起滚来。 她的鼻骨被完全砸断,像是一滩稀泥一样堆在她的脸上,颧骨也骨折了,修这一掷,下了死手,他的身体也在香炉出手的同时,向前扑倒在地,血几乎呈喷涌之势疯狂涌出! 江瓷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修身边,她呼喝着让夏绵赶快回房间去拿绷带,同时随手扯过旁边的一条手巾,想要裹住修的伤口。 但等到把修的手拿开时,就连江瓷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江瓷在书上看到过中枪伤后的伤口图片,但在日常生活里是从未见过的,就算在安的殡仪馆里打了那么长时间工,看到的大多数都是正常死亡的尸体,这枪伤乍一看,真的是触目惊心: 修身上所中的枪伤是贯通伤,从后背射入,洞穿了身体,从小腹处横穿出来,在背后只是花生米大小的创口,在前面却形成了一个直径四厘米的大洞! 伤处血肉模糊,血流不止,江瓷狠了狠心,把手巾捅进了伤口内部,原本雪白的手巾立刻被鲜血染得通红。 夏绵气喘吁吁地拿着绷带跑了回来,他们带的药物实在是太少,木梨子揪着兰任心逼问屋子里有没有其他的药,同样被吓坏了的兰任心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她对房子的构造根本不熟悉,别说药放在哪里,她连日常用品搁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里的条件根本不适合急救,如果等雨停再把修送下山,那修简直是必死无疑!这样庞大的出血量,就算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也只能维持一阵,修现在所需要的是血液和专业的手术,不知道他身体里还有没有残余的弹片什么的。 可现在的状况,只有江瓷一个稍微懂点医术的,而且她感兴趣的学科还是法医,对于医疗的了解,也仅限于简单的包扎和止血,其他的她也是无能为力! 大家乱作一团,谁都没心思去管还在痛嚎不止的彭瑞笺了,安也暂时被遗忘了,被涌过来的人群挤到了外围。 她趔趄了两步,才从茫然中苏醒过来,她闭上眼,让心神安定下来,迈步向彭瑞笺的方向走去。 彭瑞笺满脸惊惧地看着安一步步靠近,安的脸上闪烁着古怪的光芒,让人压根读不懂她的心思。 安俯下身去,拾起了那把枪。 她好像对这把枪很感兴趣。她把枪口翻转过来,对准自己,细细查看一番后,又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弹。 还有三颗。金黄澄亮的子弹,表面镀着无情的金属,躺在她的手心里。 安把手掌握紧,冰冷坚硬的触感抵着她的皮肤,她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塞回到弹匣中,坚定了自己内心那个荒唐的想法。 江瓷在给修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止血后,不敢再乱碰他的身体,翻了翻他的眼皮,探探他的呼吸,她的神色顿时更加严峻: “很严重,不立刻送到医院去的话会很危险,但是……” 江瓷说着,侧过脸来,却看见了木梨子等人惊恐疑惑的神情,她再偏了一下头,脖子也一下子僵硬了。 简遇安用枪指着江瓷的头,说: “说的不错。那你让到一边去。” 第三十四节木梨子的阴暗面 江瓷压抑着满腔的惊惧和焦躁,低声道: “安,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让开。” 安背靠着墙,目视着江瓷,眼角的余光却盯着木梨子,她的声音还是那般让人信服: “让开,把你的手举起来,别去碰你的碎冰锥,退到梨子那边去。立刻,马上。” 木梨子立即向江瓷使了个眼色,江瓷也会意,举起双手,向后慢慢倒退到木梨子身边。 “很好。” 安把枪的保险打开,对着木梨子。木梨子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要是能下手打我们,你就来。我可不信你敢开枪。” 安沉着应道: “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你离我大约15米,虽说在枪的有效射程内,但对你来说,这个稍短的距离反倒可能被你利用。枪在这里的用处,可能还比不上一把刀呢。” 木梨子的神色一变,有了些微动摇:“你说……” 简遇安粲然一笑,从手心里甩出一把刀来的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腰间。 左腰际那里空空荡荡。自己的蝴蝶刀不知什么时候被安解走了。 安把刀尖慢慢游移到自己腹部,腰部,最后刀尖垂直对准了左胸,就贴在皮肤上。 她从他们的眼神中明白,来自自己人的威胁已经基本解除了。她的枪口不再对着木梨子,而是对准了同样手足无措的兰任心: “你的车借我用用。” 见兰任心还没回过味来,还在发愣,安把枪口对准了她的脑门心,声音也完全变得凛冽和不耐烦起来: “够了吧,思考这么长时间?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下不了手。你这个人,跟我可是毫无关系,我不会杀你,但枪随便打在你身上的哪个地方,你也不会好受的吧?” 面对着枪口,兰任心立即反应过来,在包里乱翻一阵后,抓出了车钥匙,就要向简遇安扔来,却被安制止: “停。” 兰任心迷惑不解。但更多的还是恐惧,她哆嗦着声音问: “不是你要的钥匙么……” 安的眼睛瞄着木梨子那边,道: “你去把钥匙。交给夏绵。” 夏绵顿时一怔:“安……” “交给你你就拿,不要多说话。” 兰任心立即噤声,绕开简遇安,把钥匙交给了夏绵,然后干脆就呆在了木梨子那一边。把身子缩在木梨子后面,不敢再冒头。 “很好。” 安嘴上这么说,却把枪口对准了兰任心,兰任心被吓得直往后躲,直到被简遇安一声凌厉的“别动!”惊得不敢再动弹。 夏绵抓着钥匙,推了下眼镜。沉声问: “安,你要我做什么?” 安嘴角的笑容相当平和温婉: “夏绵,去把停在别墅门口的夏琪的车发动起来。你和龙炽把修抬进后座,抬和放的时候要小心,夏绵你知道轻重。一定要让他保持平躺状态,江瓷,你去找床被子来。盖在修的身上,边角掖紧。” 木梨子突然说:“安。我可以问你一下你要做什么呢?” 安回答:“送他下山,去医院。” “你开玩笑。” “我没有。” “你在拿你的命和他的命开玩笑。现在雨下成这个样子,随时有可能泥石流或滑坡,走山路,还是盘山的下山路,你这是在玩命。” “我学过驾驶,我比你明白。” 木梨子有些忍受不住安平静的态度,声音略略提高: “你送他去,万一你们都死了怎么办?” 安惨然地笑了:“如果我不送他去,他不超过一个小时必死无疑。我不想去探究你的那个万一,我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必然的后果是什么。夏绵,去做。” 夏绵一咬牙,跑了出去,龙炽和江瓷对视一眼,又担心地看了简遇安一眼,也跟着他跑了出去。 安面对着他们,也慢慢向外退去,在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大家都拔腿追了出去也急匆匆地想要跟出去,然而却从后面被木梨子一把拽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心里就被硬塞进去了一个东西摊开手去看,那是一片包装完好的小小的剃须刀片。 木梨子蹲下来,贴着的耳朵,轻声但快速地说: “这个刀片是我从龙炽那里拿的,跟你的蝴蝶刀片差不多,你钉准一点,在安发动车子之前,给我把车的轮胎打爆。”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木梨子,这个在她印象里,一向温文儒雅的姐姐在她眼里瞬间变得陌生起来的眼神完全被木梨子看到眼里,她却毫无改变。她此刻的表情冷冽得就像个鬼魅,阴森地说: “不懂?你不需要懂,你只要负责把刀片扔出去钉中轮胎就行了。你难道想让安去送死?” “那大哥他……” “这是最佳的组合方案,我和简遇安不一样,她喜欢赌,而我只知道,抓在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没必要为谁去卖命。况且,你还记得吧,修其实并不喜欢安的,他只是把安当做其他女人的替身,他保护的不是安,是那个女人。安现在是被他骗了,为他去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你觉得值得吗?” 她扳过的肩膀茶色的澄澈的瞳仁里,映出木梨子温柔、并且极具催眠魅力的笑颜: “你舍得让安白白去送死吗?不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做哦。”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把刀片握在手心里,向外跑去。 木梨子眨眨眼睛,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说不出具体含义的笑容,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在夏绵按照安的指示,把车发动好,把修在后座安放好之前,安一直和大家面对面对峙着,她直挺挺地站雨里,后背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肌肉紧紧绷起,僵硬得吓人。大家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着眼神冷静的安,她已经被淋得全身透湿,眼神却还是不变的坚定。 夏绵笨拙地把车钥匙转动了几下,车子的发动机发出低沉的怒吼,安示意夏绵从车门那里离开,去和大家站在一起,夏绵也照她说的做了,他从她身边路过时,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安手里的刀子,就没离开她胸口超过半寸。 安略略侧过身,绕到了车子的驾驶座一侧,准备去拉开车门。她的视线终于从他们身上转移开了片刻。 木梨子趁机蹲下身对说: “快!就现在!”的手指间已经夹上了那片刀片,锋刃处闪着淡淡的银光,但她瞄准了一下后,把手臂放了下来,再瞄准,又放了下来,刀片上的寒光微微颤抖着,她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对木梨子近乎乞求地低声喊: “不行!雨太大了!我看不清!这个我做不来……” 木梨子看着,她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出了一种冷冰冰的残酷: “不是你看不清的问题,你就是想让安去送死!”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这时安已经完全钻入车内,她竭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稳定心神,瞄准了车胎。 梨子姐说得没错,雨天虽然会影响她投掷的准度,但他们和车的距离并不远,这短暂的距离足以减低恶劣天气的影响。她这下要是扔出去,安肯定就安全了,但是大哥……修他怎么办……大哥是她相当敬佩的人,她同样不想让大哥送命,而刚才江瓷说,大哥已经很危险了…… 不行!把大哥留下的话,大哥也不一定会像安说的那样,一个小时内必死无疑,不是还有江瓷姐吗,江瓷姐和安懂验尸,肯定也懂些医术。最好的结果就是安能保证绝对的安全,而大哥也能救活…… 不过安要是送大哥下山,一个不小心,就会……不能再想了,她把手腕抬起,对准轮胎,在指尖蓄力,开始估算风力和雨水对瞄准精度的影响…… 车,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发动了。 突然,安的一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她的手里举着那把枪,朝天猛开了两枪! 嘭——嘭—— 枪口喷射出炫目的火舌,两颗子弹呼啸着从枪膛中飞出,尖利地鸣叫着钻入雨幕中,枪声回荡在空山里,不远的树上,一只避雨的乌鸦被吓得嘶哑地惨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在夜色和大雨中消失了踪迹、吓得手一抖,锋利的刀片蹭破了她的手指,血和刀片一起滚落到了地上。 木梨子狠狠一跺脚,直接冲入了雨幕中。 简遇安从后视镜里看着在雨中追赶而来的木梨子,抱歉地摇了摇头,慢慢加大了油门。 车子逐渐加速,在众目睽睽之下,它穿过了小树林,向盘山公路开去。 木梨子终于放弃了无谓的追逐,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右手扶着心脏的位置,眼睛却还坚持地看着安驾车离去的方向。 在到达盘山公路的第一个转角时,从车窗里丢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那把枪,它直直掉入山崖下,像被拔去了翅膀的黑乌鸦。 第三十五节夜雨险情 安开车的时候,尽量挑着平坦的路走。可是一路上全是从山上滚落下的碎石泥沙,根本没什么好路。 她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选用兰任心的车,她的车子避震效果最好,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修的痛苦,但现在,哪怕是一点点的颠簸都让她胆战心惊,生怕修的伤口会因为这晃动而破裂她只能放慢速度,再放慢速度,时速表指着15km/h的位置,指针随着车身的晃动做着轻微的摇摆。 她刚才被淋得透湿,头发上挂着的水珠源源不断地流进脖子里和眼睛里,她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把自己的t恤脱了下来,把同样湿漉漉的衬衫胡乱裹在头顶,头发上的水终于不向眼睛里流了,但除了这件t恤,她什么衣服都没了,就剩下一件胸罩,她也顾不上什么了,她不能让任何东西影响她驾驶。 当时抽到的最后一张塔罗牌,算的是修的未来,正位的倒吊男,意味着自我牺牲。 自我……牺牲…… 这塔罗牌,算得究竟是准还是不准呢? 雨刷在她面前不停地做着剧烈的运动,玻璃被摩擦得咯吱咯吱,雨刷上有一块塑料正呈半脱落状态,刮在玻璃上,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让人的心口一阵一阵地刺挠发紧。 雨刷的作用其实并不大,刚把玻璃抹干净,就又是一大片雨哗地浇上去,水里有时还混合着泥浆,这极大地影响了她的视线,她现在,几乎是在凭着对路的直觉开车。 刚才,她差点和一辆上山的车撞上,要不是对方把车前的大灯打得很亮。她恐怕就直接撞上去了。 她还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人开车上山,新的险情就又发生了: 在雨幕中,她隐约看到,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正沿着岩壁滚落而下,它撞到了岩壁上的一处突起,啪地凌空飞起,冲着前挡风玻璃就直飞而来,安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她本能地想去打方向盘避开,但她意识到。前方就是一个弯道,不能这样做,她死死握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飙升到了40多公里,石头擦过了车顶,哐地一声砸在了后引擎盖上,她一个急转绕过弯道。险些坠崖。 因为脱了衣服,她暴露在外的皮肤起满了鸡皮疙瘩,但她的身体却不觉得冷,甚至燥热难耐,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太阳穴也开始针扎般疼起来。 她死命地掐着大腿。这时候的头疼是由于焦虑,烦躁,是由于过度的紧张。没关系,很快就能好起来,很快的…… 她根本没精力扭回头去看修怎么样了。其实她很想去看一眼,但她控制着自己强烈的欲望,在这个时候。绝不适合含情脉脉儿女情长…… 等一等,自己在想什么?含情脉脉?儿女……情长…… 开什么玩笑!现在你还在想这种事情! 山路上有些地段滑得厉害。有的地段则是布满碎石,还有多到夸张的弯道,安的神经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就连那要命的头痛都被她忽略了。 修你千万别死,你要是……要是死了的话……绝不可以…… 她竟在一瞬间出了神,但等她发现情况不对时,她距离一个弯道已经不足十米了! 她猛打了几把方向盘,车子轮胎与地面的接合处磨出了刺耳的巨响,车身整个横了过来,却仍丝毫不减速,向弯道的悬崖一侧滑行而去! 简遇安这才发现,因为慌张,她竟然忘了去踩刹车…… 此刻她反倒轻松起来,不再去尝试做别的补救,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看势头,无论她采取什么措施,最终结局也会是车毁人亡无疑。 这一局,看来是自己赌输了。不过押的筹码略微大了点儿。 修,对不住了…… 安闭着眼睛,等待着下坠的失重感和被摔得骨肉尽断的疼痛,然而什么都没等来,她耳边却传来了修一声长长的吐气声。 安猛地睁开眼。 车子横着滑出几米后,竟然在离悬崖只有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动了。 安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才发现,油表的指针已经指到了零的位置。 油已经耗尽了。 刚才,她一心一意地注意着前方的路况,完全没留意到警告油所剩不多的红色警示灯已经闪了多长时间。 兰任心车子里的存油被耗尽了。 这就是说,车子抛锚了。 自己单单注意到了兰任心的车子稳定性最好,却忽略了同样重要的储油量的问题。 安把背向后座椅一靠,全身的力道都松懈了下去,她现在只觉得全身虚脱和发自内心的疲惫,刚才她眼前刚才已经出现濒死的幻觉和光环了,但这样的劫后余生,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她和修暂时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可被困在这山路上,对命悬一线的修来说,无疑是死路一条! 安正眼神呆滞时,修又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神智有些清醒过来了,他张张嘴,从嘴里挤出一些还算清晰的言语: “你在……干什么……” 安回头,看着修,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修在讲话。她突然有种想哭出来的冲动。但她立刻抑制住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感迸发。她越过座椅,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问: “你感觉怎么样?别说话了,保存好体力,我肯定能救你,我……” 安越说越感到绝望,她怎么能许下这种难以实现的诺言呢? 修动了动,但他的眉头立刻紧皱起来,看来任何轻微的动作都能引发他伤口剧烈的疼痛。 他这次没听安的话,他坚持着说下去,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 安想为自己的疯狂行为找个借口,但她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任何借口好找,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不符常理,像是被某种东西操控了一般,等到她恍恍然醒过神来,自己就已经那样做了。平时,她再敢赌,也不会在这种失败率过高的事上下赌注。 修慢慢地,艰难地说: “你,给我听好。你不欠我什……什么,我……不愿意向人许诺,但是……许诺了,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做……做到,所以,我只保护你一个人,其他人……想都不要想……这是我自己选的,和你……无关。万一……” “没有万一!” 安冲口而出,她刚才回头去看修的时候,才发现,在车子后方竖着一块标志牌,上面显示: “距离山中服务站三公里。” 这块牌子对她来说无疑是最佳的福音,她的心立即从刚才的茫然状态中坚定下来,刚才那些杂乱的念头被她统统甩开,她拉下手刹,把车内的空调打开,以保持修的体温。她打开车门,把自己裹在头发上的衣服一把拉下,丢在车内,从车门钻了出去,一把把门甩上。 嘭地一声之后,修的世界就和外界隔绝了,车内就只剩下他不连贯的呼吸声和空调喷吐热气发出的呜呜声响。 他张张嘴想说话,但他的嘴唇已经干枯,口腔内的水分仿佛一点一点地被倒吸进身体内,剧烈的疼痛此刻已经变为麻木,他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空调的暖风吹得他越发头晕目眩,他想起身把空调调成冷风,这样好歹还能保持清醒些,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这种该死的感觉,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竟然又回来了…… 他眼前出现斑斓的色彩,在光影缭乱中,他似乎看到一个人的脸…… 是谁?是简遇安,还是……舒子伽…… 错觉吗? 他把眼睛努力睁大了些。 那不是错觉。 简遇安在车窗玻璃外看着他,她的呼吸很急促,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 修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她是去做什么了,后座的车门就被她猛地一下拉开。 一阵劲风挟裹着雨水扑进了车内,几滴冰冷的雨直直滴在他脸上,修已经渐趋麻木的神经受到这冷意的刺激,有些清醒过来了。 安俯下身来,捧着他的下巴,无比干脆利落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嘴唇冷得吓人,还哆嗦个不停,托着修下巴的手也是冰凉,这些刺激交叠在一起,终于把修从休克的边缘拽了回来。 这个吻足足持续了十秒钟,安才直起身来,她的声调坚定得不容任何人置辩: “没有万一,如果做事只去想那个万一,那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你给我记住,你要是敢死,我就和别人跑了。等我20分钟,我一定能救你,你等我!” 说罢,她把车门敞着,向山下大步奔去。 修仰面向上躺着,他闭上眼睛慢慢想了想,又想了想,安刚才那句话,说什么来着? 你要是敢死……我就和别人跑了…… 修从胸腔里硬生生憋出一口气,腹部的伤口从麻木中清醒了过来,重新剧痛起来,而麻木的感觉向上延伸,停留在了嘴唇上,不再动弹。 第三十六节遗失的过去 安在雨里疯狂地奔跑着,她的眼睛,鼻子,包括嘴里都渗入了雨水,她上半身只穿着胸罩,但她丝毫不顾,任凭仿佛被冰冻过的雨水刺激着她的皮肤。 刚才她跑过了一个新的提示牌,上面显示,距离服务站还有1.5公里。 疲倦感布满了她每一个神经末梢,只要她的脚一软,她肯定就会摔倒昏睡过去,她绝不能!修还在等着她,她的承诺…… 承诺…… 安的太阳穴突然变得麻木僵硬起来。 以前,她也向某个人许过某个承诺,但是她没有兑现…… 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 接下来就是一段彻底的空白,她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就只有一句话,那句话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绝对是出自她自己之口: “我会回来,你等我。我能救你,你一定等我。” 她在对谁说这句话?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蒸汽一样的影子,但是只是昙花一现,它消失得就像它出现时一样迅速。 安被这种未知和不安定的感觉刺激得有些心理失衡了,她拼命地回想着,却是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让人心悸。 她的步子迈得更快了,这种焦躁和慌张,和以前所感受到的对案件的恐慌全然不同,那是一种有人侵入你的身体,取走你身体一部分,你却懵然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个器官被人偷走了一样。 第一次,她对自己那段失去的记忆,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探求欲望! 以前,简白一直在教导她,如果真的回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去做,很多人都被过去困扰着,他们想要摆脱的记忆却被她轻易地摆脱掉了,如果眼前的东西不掌握好而是固执地一定要看到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反倒会陷入灰暗的怪圈。如果她想过得高兴些,就必须放弃对过去的探寻,不论结果如何,单说那探寻的过程,对她将会产生极大的伤害。 一直以来,她都相信简白是对的。而且她本人也有种预感,正如她对木梨子所说的那样,她感觉自己的过去并不让人留恋。丢掉了一点都不可惜,反倒有种庆幸的感觉。 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因为她从没有任何记忆复苏的迹象,就连一点点记忆都没有,因此她甚至常常会忘了这件事。但回想起来这么一句话之后,她油然而生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渴望知道更多,渴望知道过去的自己到底是谁。 哪怕是伤害,也总比这样混混沌沌的好,这像是人的本能之一,想要了解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那自己还能把握自己吗? 安终于想清楚了,她为什么会畏惧着那些不定期寄来的纸条。这连她自己都弄不大清楚原因,只是觉得恐惧,没来由地恐惧。 原来,是因为那些纸条让她感觉,有人深悉着她的过去。保管着她全部的记忆,而她本人却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别人的财产,是别人的奴隶,只要那个人愿意,她随时都会被抹消,谁都不会再记得自己的存在。 绝不行,我是我自己的,我的记忆,我的身体,我的思想,怎么可以被他人掌控…… 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小屋子,很小,类似于一个报亭,屋内透出些灯光,看样子是有人的。她向着那个屋子急冲而去…… 现在修的事情比较重要,先去求助,把修送到医院……然后再…… 她的脚已经沉重得近乎僵硬了,她硬撑着冲到屋旁,大喊了两声,没人回应。 雨声太大了。 她想也不想,一拳挥过去砸在了玻璃上,大半扇玻璃窗横飞进了屋里,她不顾玻璃碴危险,把头探进屋里去想要喊人。 可,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盏苍黄的吊灯,被飞进来的玻璃碎片打中打得晃悠起来。 安愣住了,她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跌坐在窗台下。 她的手和胳膊上扎了好几片尖尖的玻璃碎片,有血从伤口慢慢渗出,她木然地坐在原地,机械地伸手去拔了一片出来,血顿时涌了出来,她也没伸手去捂。 她摇摇晃晃地支着软弱无力的双腿站起来,她必须去寻找下一个地方去求助。 她向山下走去。 这时,她身后闪起了两道车灯光,把她的前行路照得一片透亮,仿佛是为了吸引她注意力似的,汽车喇叭还嘟嘟地响了两声,她回过头,看见郭品骥站在灯光里,冲她挥手,他的车后座上,躺着修。 他把手拢在嘴边,冲简遇安喊: “小姐,你身材真不错,介不介意来搭个便车?我车里空位很多哟~” 安笑了笑,她来不及去想郭品骥为什么会来这里,就一声不吭地就跪倒在地晕了过去。 木梨子捧着很大的一束花,从拥挤的医院电梯里挤出来,她问清护士修的房间号后,来到病房门前,刚准备去拉门把手,江瓷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听起来她火很大: “你赶快把这个玩意儿给我取下来!” 龙炽的声音就算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出满满的委屈: “修住院这段时间,天气都不怎么好,老下雨,我听说晴天娃娃挺管用的,就折了一个,修还没说不喜欢呢……” 江瓷直接打断了他: “你自己看看你做的这玩意儿怎么能让人喜欢得起来!你找不到布,用纸来代替,可以原谅,但你好歹用点专门的折纸啊,你用卫生纸算是怎么回事?好吧,这个其实也可以忍,你干嘛把它的脖子吊在窗台上?它其实不是晴天娃娃吧?它其实是进行某种诅咒的道具吧?求你不要来毁晴天娃娃好吗?你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去死一下可以吗?” 木梨子听得笑起来,这时她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小小的人,想也知道是谁也捧着一大束百合花,站在她身后。她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 她仍在介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木梨子让她把安的车胎打爆,她的分析和判断当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那种冷血简直让人毛骨悚然。虽然和别的孩子相比早熟得太多,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无法原谅当时差点把刀片丢出去的自己,连带着提出这个建议的木梨子,她也一并讨厌起来。 木梨子似乎看出了她抵触的情绪,她却没什么反应,好像再平常不过似的,她打开门进去,笑容一如既往地精致完美,而且丝毫不虚假,她把花束放在修的床头柜上,说: “好点了吗?” 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前天晚上才把氧气罩摘掉,休息了一天,精神就很好了,连医生都惊讶于他的体质之好。 木梨子回头,对还站在门口的说: “进来呀,站在门口干嘛?”低着头,慢慢蹭到修的病床前,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把花往床头柜一放,就撒腿跑到了坐在病床另一边的安后面躲着。 江瓷很奇怪,她问: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去看木梨子,木梨子却还是一副儒雅得体的笑容,甚至和身边的人一样露出稍带疑惑的表情,就像她那天晚上根本没有说出那番话一样。 虚伪…… 好虚伪…… 那天晚上,明明就是你,在耳边说出那番话,你让我扎爆轮胎,你说“利益最大化”,你把朋友的生命当做可以交换的实物,他们于你来说是什么?工具,还是别的什么? 梨子姐,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第三十七节所谓朋友(第四卷终) 正在惊疑中,她的一只手被安捉住,安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她对一切事情都了然于胸立刻就平复下来。可她记起来,那天晚上,自己手里的刀片还没有出手,安就先于她向窗外开了两枪。 这动作当时看来本来是毫无意义的,但很快想通了,安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对木梨子实在是太了解了,她甚至可以算到木梨子想要做什么。她向窗外开枪,只是为了震慑木梨子而已。 也就是说,安很清楚木梨子的为人?知道她会用利益来衡量朋友的生死? 那为什么……还要和她做朋友? 安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她把从身后拉到身前,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揉揉的脸,说: “她责怪自己不该把大家带到那种地方去,差点害死修,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修耸耸肩,表示他不介意,他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介意的样子。 说完后,她突然想起来了个重要的问题。她问江瓷: “江瓷,当时郭品骥怎么会到那里去?” 江瓷耸耸肩说: “谁知道?你走后没一会儿他就开车过来了,可能就是被彭瑞笺那个电话召唤来的。他问别墅内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告诉他你刚刚下山,他什么都没说就又开下山去了。” 安想想,自己下山的时候,差点跟一辆车迎面撞上,恐怕那辆车里坐的就是郭品骥吧? 这么看来,彭瑞笺有句话说得倒很对,郭品骥平时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关键时候还真的很靠得住。他肯定是在接到电话,得知别墅里的情况后就立刻驱车赶来。 能冒着泥石流和滑坡的危险,顶着大雨赶过来,确实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江瓷在说郭品骥的时候,也顺带指责了安几句: “……别的不说,郭品骥这件事做得还像是个男人。对了,安,你当时也太莽撞了,怎么不等我们想想别的办法你就……” 安抱歉地吐了吐舌头,说: “真不好意思。当时没想太多,就只想把修送下山去,别的办法一时也想不出来不是吗?” 龙炽一脸八卦地在安和修脸上看来看去。一言不发,那猥琐的目光让修首先受不了了。修直接一把揪住他的后颈脖把他摁倒在被子上,语气很不善: “看什么?” 龙炽被被子堵住了口鼻,急得手脚并用地乱扑腾,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要是他识点趣。就应该闭嘴了,可作为龙炽,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把乱七八糟的头发随便整理了一下,就接着发表看法: “队长可是为你情不自禁了哦,你不应该有点什么表示吗?” 龙炽说完后。就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家,寻求认同,江瓷也少有地没有打击他。而是附和他说: “这下你真得好好谢谢队长了,她……为你跟我们都翻脸了。” 修转过头去看安,在他醒来后,安跟他说了送他下山的事情,不过都是简单的一句话带过。他压根不知道在他中枪昏迷之后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安摊摊手,说: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错了,这样吧,等修的伤好了,我请你们所有人吃饭,地方你们定好不好?” 简遇安这个话题转移得非常成功,大家开始热烈地讨论要去哪里聚餐的问题。龙炽却没参加讨论,他趴在修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修一听,脸上就有点不自然,看样子很不情愿,龙炽看他这副样子,马上又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修开始变得有些犹豫,看向安的目光也不大一样了。 龙炽得意地从旁边的一大堆花里面抽出一支,塞在修的手里。 这两个人的古怪举动老早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而龙炽给修塞花的样子更是让江瓷感到别扭,她开口问: “龙炽,你干嘛呢?求爱?” 龙炽得意地摇摇头,伸手捅了捅修的胳膊,一个劲儿地给他递眼神,修看着手里的花,又看看满脸疑惑的安,把花慢慢伸过去,他低沉性感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却含了一点不自在: “嗯……咳……这个给你,你拿着。” 安伸出手,修把花放在了安的手上,等到安把花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时,他才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补上一句: “谢谢。” 看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奇怪,龙炽沾沾自喜地凑到江瓷身边,说: “小瓷啊,怎么样?” 江瓷看起来也有点呆,她反问: “什么怎么样?” 龙炽看上去有点急: “什么什么怎么样?你说队长会不会接受修啊?修都送她玫瑰了啊。” 因为着急,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八度,病房里,大家面面相觑,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刚才一脸古怪神色的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修和龙炽,一脸迷茫地看着大家,安也笑得喘不过气来。 龙炽莫名其妙地问: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江瓷恨铁不成钢地提起他的耳朵,狠狠拧了一圈,但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你这玫瑰是什么地方来的?” 龙炽痛得龇牙咧嘴,很委屈地说: “我在咱们家小区里摘的,是新鲜的花……” 江瓷更狠地拧紧了他的耳朵: “你下次破坏公物之前也先麻烦你多看看标牌好吗?咱们小区里种的全是月季!月季!没有玫瑰这个品种!” 木梨子笑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龙炽……你还真的是爱情杀手啊……” 龙炽傻眼了。 修完全不懂,他对任何花所代表的含义都记不清楚,别说月季和玫瑰,在桌上摆着的五六束花,他一个都不认识。刚才他送花给安,就是向她道谢,此外。他还含了一些小小的私心。 因为龙炽对他说,一个女孩子接受了你的花,就表示接受了你这个人。 修还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在他的思维里,这两件事不存在逻辑上的关联,女孩子接受花,和她接受人有关系吗?影响因素很多,比如说,女孩子正好喜欢这种花之类的。 但既然龙炽这么说,修就决定干脆试一试。 试验的结果很显著。失败了,大家都笑成了那个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想,果然。这两件事不存在因果关系。 安把花捧到鼻子边,轻轻嗅了一下,她的嘴角漾出一丝愉悦的笑意,桃花眼眯成了一个弯弯的月亮。 她的这个动作让修直接联想到了,雨夜中。她拉开门直接亲吻上来的样子。 从那晚之后,两个人都对这件事选择性失忆了,修不知道安那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而对他实行的刺激,还是别的什么,但安的那句话让他思考了很多天: “你要是死了。我就和别人跑了。” 她说这句话的目的同样不能明确,也许也是为了刺激他所说的吧。 护士来给修打针,并且让大家都离开。修的身体还没完全痊愈,需要静养,大家听话地退出房间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安的身后,安也任她尾随着,她们俩前方不远处。木梨子慢慢地走着,她突然一回头。对安和说: “我去找我导师了,你们俩去哪儿?” 安感觉的手一下子扯住了自己的衣襟。 她眨眨眼睛,转回身子去问: “今天你家有人来接你吗?”有点没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安就对木梨子说: “那我送回去,你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木梨子的笑容还是那么完美: “嗯,我会的。你们俩也是啊。”趴在医院五楼的走廊窗户旁,目送着木梨子走出医院大门。她走近一辆深蓝色的别克,和车里的人打个招呼后,钻进了副驾驶座。 来接她的人是她的导师黎朗。那辆蓝色别克很快开出了医院的心神也终于放松下来了,她抬头看着简遇安,她却还站在窗户边向外看,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找到了想要看到的目标,轻轻舒了口气,嘴角的笑意越发勾魂摄魄好奇地随着安的视线看过去,在医院走廊的窗户外,可以看到停车场,停着一排一排的车,不知道安到底在看其中的哪一辆拽拽安的衣角,想问清楚,没成想,安先于她开了口: “,你想去我家,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点点头,她跟着安坐电梯下到楼底,安走到停车场其中一辆小qq前,把车门打开了很奇怪,她记得安是没有车的。安看出的疑惑,轻轻笑了一下,解释说: “新买的二手车,最近要办一些事情,不买一辆车会很麻烦的。”坐在车的副驾驶座上,这是她第一次坐qq这样的小型车,虽然是二手的,安却把车内的环境打理得很舒适,薄荷味香水一点也不刺鼻,座椅也很舒服,她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这时,她在车的后视镜内,发现了某些问题之所以被冠之以天才的称号,是因为她的记忆力很强悍,虽说没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明显强于队内其他的所有人,她看得清楚,刚才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本来那辆帕萨特普通得让人很难留下印象,但它正好就在安视线所锁定的范围内。 而它现在,正在五米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安的车!想回头去看,却被安叫住。安同样不紧不慢地换了个档,说: “看见了吧?这家伙跟我快半个月了。”有点迷糊,问安: “他为什么会跟着你啊?要不要报警?” 安踩下刹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了下来,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说: “让他跟着好了。没关系的。不过你别回头啊,别让他发现我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 红灯亮了,安打着方向盘转到一条小路里,她边开车边说: “在去别墅之前……大概是前三天左右,我现在腾不出手去翻笔记本,大概就在前三天,我发现这辆帕萨特很多次出现在殡仪馆附近。从别墅回来后,我让我叔帮我买了这辆车,前天,我特意开车去我新租下的那套房子,发现那辆车尾随在我后面,并在靠右车道行驶,好像是不想让我发现。我特意不留痕迹地甩开了他,然后故意在一个便利店门口停车买水,等我再发动车子的时候,就发现他果然又跟上来了。”问: “你新租了房子吗?不在殡仪馆住了?” 安笑笑说: “不大方便,我租了房子,也能有自己的空间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想问得更细一点,却发现自己跑题了,她又去后车镜里看了看那辆尾随着的帕萨特,如果不是刚才在停车场里见过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发觉这辆车有哪里不对劲的。 安也看了一眼后视镜,继续说: “很高明的跟踪技巧是不是?他的变道,超车技术都很棒,跟踪的意识也很强,但是距离感还是差了些,否则我也很难发现有车尾随我,也发现不了他徒步跟踪我的时候来不及掩藏的影子。做侦探就是这个样子,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越好。不过这人肯定是个刚入行没多久的新手,工作经验不是很足。”不大明白安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侦探?安……你招惹到谁了?有人要调查你?” 安冲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说: “呃……我想我没做过什么值得让人跟踪的事情。这个侦探,应该是梨子找来的。”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想到安竟然会这样说,也不敢相信木梨子居然能做出找侦探来调查朋友? “太过分了……” 安的眼神变得很认真,她对说: “可能对你来说,梨子这样做太过分了,不过如果你如果了解了梨子的过去的话,就算还是不能原谅她,也能理解她的一些做法了。这是我想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当是我一会儿给你讲的故事的开头吧。” 第五卷:木梨子的过去 第一节初见 简遇安提着一串沉重的、哗哗作响的钥匙,走到停尸房门口,摸出了那把熟悉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开门。 陈尸房的门是用大理石做的,触手冰凉,这份冰冷不仅来源于大理石本身的材质,也来源于里面永远不会关上的、四季都在不断运转的冷气机。 安费力地把门推开,这扇门做得沉重厚实,发出的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厚重的苍凉感。 她并没有进去,而是让开身子。 一个看上去15、6岁左右的长发女孩走进了停尸房。 女孩的脸色苍白,但仍能看出她的那种不同寻常的美,一身素衣,长发没有挽起来,披落到腰间,素白与乌黑相映,和她那儒雅温文的气质很相称。她的身体发育得很好,胸臀曲线分明,腰身却是盈盈一握。她堪称完美的眉眼间,含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四下看了一圈后,她开口,声音没有恐惧,没有嘶哑,也没有悲伤: “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安能明白她的意思。停尸房在不熟悉这一行业的人看来,是亡灵的聚集地,尸臭浓烈,蚊蝇滋生,太多的灵异恐怖故事从这里发酵而出,安自己就听说过百来个关于殡仪馆停尸房闹鬼的故事,但安在这里呆了两年半,每天眼里看到的,就是冰冷反光的机械工具,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陈尸柜,偶尔听到一两声怪响,也是制冷装置运转过程中发生的轻微故障,尸臭什么的丝毫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甚至还挺好闻的冰糁的味道。 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像是停尸房。而更像是某个生物研究室。 安身着东城殡仪馆配发的黑色制服,拿起一个记录本翻了两三下,按照上面的记录,找到了二排11号的陈尸格。女孩跟在她后面。 安双手握住陈尸格外的把手,猛一用力,格子就被拉开,一阵冰冻的寒雾升腾而起,烟雾散尽后,陈尸柜中女人的面容才渐渐清晰起来。 女人大约40岁上下,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很漂亮。五官的轮廓仍能依稀看出昔日的风采,但格子中的女人,紧闭着形状秀美的双目。眼圈下一片凄惨的阴影,鼻翼两边、脖子和额头上爬满了皱纹,而这些皱纹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性所应该有的,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她的嘴唇爆裂起泡。胸口上生了一个疮,看样子是感染了某种难以启齿的疾病。她的身材完全浮肿走样,撑得整个停尸格看起来竟有些拥挤。 安仔细地核对了一遍登记表上的信息。登记表上贴着女人的另一幅照片,大约还是30岁左右,果然是个美人,细腰长腿。丹凤眼,琼鼻樱口,乍一眼看上去。和女孩的眉眼还是有些相似的。 安把陈尸格上的姓名牌拿起来,上面写着“田入雪”三字,名字也好听。 确认无误后,安把登记表递给了女孩,说: “请不要怪我麻烦。我再向您确定一遍,确实是您的父亲让您全程负责田入雪女士葬礼的事情吗?” 女孩沉默地点点头。把登记表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后,她拿出印章,在家属栏上盖上了一个鲜红的印迹。 安看了看表格后,说: “没错,这个印章是您父亲的私人印章。请在家属签字这一行写下您的名字,我们好存档。” 女孩没有说什么,挥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个过程中,女孩都没有多往陈尸格里看一眼,一股一股寒气接连不断地从陈尸格里升起来,她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一层缭绕的寒雾里,好像是被飘渺的仙气围拢起来的幽灵。 签字完毕之后,她把表格递还给安,安把表格慎重地保存好后,示意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把陈尸格里的女人搬到化妆室里去。 几个壮汉走进来,小心地把女人从陈尸格中抬出来,放到一张医院里常见的滚轮救护床上,把女人推了出去。 滚轮碾在地面上,咯吱咯吱地响个不休,但是这声音很快消失了,停尸间里只剩下了简遇安和那个女孩。 安把敞开的陈尸格推进去还原好,对女孩鞠了一躬,轻声道: “还请节哀顺变。” 说完后,安就准备带女孩出去,而女孩却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安索性也不去催她,任她低头想自己的心事。 几分钟后,女孩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她问安: “给她化妆的人是谁?” 安欠欠腰,认真地说: “是我。我是第一次正式给殡仪馆里的人提供化妆服务,我会尽力让逝者满意,也会您满意。不过如果您对我不放心,我们还有另外一位更加专业的化妆师。您需要的话,我帮您联系。” 女孩看着安,沉默了一下,说: “就你了。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化妆的过程,我要全程在场。” 安一怔,但她立刻回答道: “没问题。那么,木梨子小姐,请往这边走。” 木梨子看了一下安的胸牌,也向她弯下腰,算是回礼: “简遇安小姐,十分感谢。” 安端坐在女人面前,替女人细细地描眉,女人年轻时那弯如柳叶的眉已经有了复原的雏形。 刚才给女人的脸补粉,遮掩瑕疵和尸斑,已经足足花了一个小时。 安全身都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正如她所说,她是第一次为客人提供服务,她想让女人在最大程度上恢复她年轻时的活力和神采。 而在旁边的椅子上,则坐着木梨子,她一直凝视着那在女人眉间细致描画的眉笔,目光里满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情。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长达一个小时的寂静,没人去打破它。 在把女人的脸部妆容收拾完毕后,安搬动椅子,坐到了女人的体侧。女人赤裸着身体,身上尤其是背后尸斑密布,这并不难办,安想的是,女人胸口的烂疮要怎么处理才比较妥当。 正好,这时候木梨子离开了凳子,踱了过来,她审视着女人那张已经化妆完毕的脸,安等待着她的点评,等来的却是她一声轻轻的笑。 她自言自语道: “像,真像我小时候看到的她。” 她这句话,就是在褒扬安的技术了,而安却并不想为这件事分神。她仍在思考,这个胸口的烂疮该怎么处理的问题。 安根据田入雪的资料,得知她曾是一个金融家的妻子,风光无限,让人嫉妒,她有个叫做木梨子的女儿,是个让人交口称赞的优秀孩子。但她不知为何,在两年前出轨,直接导致和丈夫离异,女儿木梨子跟了丈夫。丈夫很快就和一个年仅20岁的妙龄少女再婚了,她却一直独居,并很快染上了酗酒和暴饮暴食的恶习,不久,她便患上了神经性贪食症,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她的朋友劝她去医院治疗,她却死活不愿意。 一周前,她的尸体在厨房里,被来探访她的朋友发现了,厨房的炉灶上有一锅已经变成胶质体的黏糊糊的面条,她的手里还抓着一大把被捏成面糊糊的、熟透了的面条,保持着往嘴里塞的动作。 医生在她的喉咙里发现了一个生的鹌鹑蛋,连皮都没剥开。正是这枚鹌鹑蛋导致了她的气管被堵塞,她是被活活噎死的。 她为什么会囫囵吞下生鹌鹑蛋呢? 她之前的精神状态就十分不稳定,曾经多次尝试自杀,虽然没发现她的遗书,可她之前的种种失常表现和屋内的痕迹,都证明她是有意识地吞下鹌鹑蛋自杀的。 而在安的观察中,田入雪自从被判定为自杀,送入殡仪馆内后,一切程序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田入雪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是她的前夫提供了所有殡葬的费用,但她前夫从始至终就没有出现过,他出国去了,整个过程都是他在远程遥控。明天就是火化的日子了,安致电她前夫木天戬,问他是否能够到场,得到的果然还是他冷冰冰的拒绝。然而他提出,葬礼的事情可以全权交给他的女儿木梨子处理。 而从木梨子到来之后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她和她母亲的感情,淡漠得可怕,几乎是陌路人一般毫不关心,甚至还有种庆幸的意味,“她终于死了”这类残酷的潜台词,虽然没有从她嘴里直接说出,但是在她脸上,可以轻易地解读出来。 安并不想关心这类琐事,她知道,好奇太多对自己没有好处,徒增烦恼而已,所以她没有接木梨子的话,继续她手上的活,开始处理女人身侧的尸斑。 但木梨子却把凳子拖了过来,坐到了安的身后。 安一言不发,手上的工作还在继续,而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一种落寞的疲倦与沉寂: “她受罪了。” 安知道,如果再不说话,就会显得自己没礼节,然而在化妆的过程中不能言语,是规定,所以她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说别的话。 “她活该。” 第二节七宗罪之一 安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她把头略略抬起,平视前方,过了片刻又把头垂了下去,在女人的胸口烂疮上忙活起来,好像木梨子刚才说的那句话她压根没听见一样。 木梨子那边又陷入了沉默,再开口时,她声音里带了几分好奇: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安把手里的笔放下,终于回过头去看木梨子了,她说: “这个疮,很难处理。我想征求一下家属意见,我的想法是,把这个疮口的脓挤出来后,在上面添上别的花纹,比如说梅花花瓣,您觉得怎么样?” 木梨子无声地笑了一下,嘴角上扬,带着能让男人心驰神迷的笑容,说: “很不错的创意,你怎么想的就怎么来吧。” 安简短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去准备专门的颜料和画笔。 她往盘子里的红颜料倒水,鲜红如血的颜料被微温的水冲化了一些,她用特制的木棒搅拌了两下,重新落座,就把颜料盘端到女人的脸边放着,那一汪娇艳的红色,将女人的脸色衬得竟然有几分红润了。安用特配的手术刀在女人胸口的脓疮上小心翼翼地画了个十字,擦去流出的脓液,不再理会木梨子。 木梨子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幽幽叹了一口气,说: “好了,被你打败了,我承认,我心里不大痛快,这里就咱们俩,所以我想跟你说些话。关于我这个……母亲,还有我的一些事情。我知道,你是不是在化妆过程中不能说话?没问题,我说,你听就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好,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倾诉欲望好了。” 简遇安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肯定了木梨子的提议。 木梨子其实早就想说一些话了,那些话不能向父亲说,也不能向任何一个朋友诉说。其实她压根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朋友,除了一个青梅竹马的男生林汝尧。但就算是对林汝尧,她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好吧,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不是不能,而是不信。她在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和勇气。 是谁剥夺了自己能够去信任和爱的能力? 面前躺着的女人,面容和她年轻时真是别无二致,漂亮。专断,骄横,眉宇中还带着一股不容辩解的霸道,在看着她的时候,木梨子无数次产生错觉。她在对着自己笑,还是年轻时的那张脸,略带嘲讽,厌烦,还有掩藏不住的嫉妒。 刚才,她对尸体露出笑容。就是因为她再次出现了尸体在冲她笑的错觉,她回给尸体了一个笑容,意思是说: “就算你还是那么痛恨我。我还是站在你面前。而你,还能再次挥手赶走我吗?” 正常的母女,绝不会有这么扭曲的关系。而她们,只是名义上的母女。要算起来的话,她们更像是上世的仇敌。冤冤相报,而在这一世。由于怨气未解,仍残酷地折磨着彼此。 在得到安的同意后,木梨子终于松了口气,她深呼吸了一下,在呼吸的过程中,她眼前跳帧般闪现出一幅幅画面,像是被剪辑过后的胶卷一样,一卷卷断裂开来,但连续播放的话,还能够读懂其中的剧情与剧中人那可笑而可悲的半生。 自小,木梨子就是在赞美声中长大的。在她长到四五岁,可以记事的时候,每次,家里的私人大夫程大夫定期来对木家人进行体检时,都会不厌其烦地对木梨子说,她刚刚出生的时候,不像别的刚出生的小孩子那样,丑丑的,小小的,皱巴巴缩成一团,粉红细腻的皮肤和精巧的五官,让接生的大夫和护士都好好惊叹了一把。 其实,木梨子听到这种夸赞的时候,都很开心很开心,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呢? 而自己的母亲,一个爱穿旗袍,优雅美丽的女人,听到程大夫的赞扬,反倒面色冷淡,她往往会对程大夫笑一笑,表示谢谢她的夸奖,但随即话锋一转,补充说: “其实小时候长得漂亮的,长大也不一定漂亮。我有个朋友……” 基本每次,程大夫提起这件事,母亲都会以这句话作结,弄得程大夫也难堪,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可这在年幼的木梨子心里,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阴影,她很委屈,也很害怕,她有一段时间很频繁地照镜子,生怕自己像母亲所形容的那样,变成一个肥而丑,戴着厚厚的眼镜,满脸青春痘油的女孩子。 她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越发出落得玲珑可爱,木天戬常带妻女出席朋友间的聚会,他们在看到木梨子的时候,无一不发出“太可爱了”、“小精灵”的感叹,木梨子却不敢再欣然接受这样的夸奖了,因为每次在听到这样的话时,母亲的脸色就很不好看,甚至会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狠狠地瞪上自己一眼。后来,木梨子在听到别人夸自己漂亮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道谢、开心或是害羞,而是四处张望,看母亲在不在附近,搞得别人莫名其妙。 木梨子一直不清楚为什么母亲一直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父亲在外工作,常年不回家母亲要么是出去和熟识的太太们喝茶,要么是捧一本时尚杂志坐在客厅里看,母亲的规矩是,绝不能在她独处的时候来打扰她,否则她就会大发脾气。 在被母亲骂了好几次之后,她就只能一个人乖乖地呆在房间里读书或是和娃娃讲话。 父亲回家的次数很少,每次也只能在家里呆几天,母亲在这几天内,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是过节一样,给父亲变着法做最好吃的东西,可父亲每次回来,问的最多的还是木梨子的情况,当梨子蹭在父亲怀里时,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母亲,她脸上的冰霜就像是一层坚硬的面具,更可怖的是,这个面具的嘴角还弯着一丝做作的微笑。 她无法理解母亲的举动,隔壁的孩子,隔壁的隔壁的孩子,还有从小的玩伴林汝尧,他们的母亲都对他们很好,带他们出去吃甜品,去游乐场,在外面玩累了,母亲还会把他们抱回来。木梨子从不奢望母亲会在自己累的时候抱起自己回家,因为在她记忆里,就不记得在母亲的怀抱里是怎样一番滋味。 所以,她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礼节周到,这让她更受欢迎,得到的夸奖更多,母亲的脸色更难看。 她陷入了一个感情的怪圈,不懂该如何表现,母亲才能对自己露出笑脸。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多年。到了上学年龄后,她被送到了一座贵族小学里,她的天才很快显现出来,记忆力好,反应敏锐,听话懂事,在她七岁时,她就跳到了三年级,同学和老师都喜欢她,尤其是男同学们,情书递了一封又一封,每次家长会上,她都是老师夸奖的重点对象。 可她畏惧这样热烈的夸奖,赞美有多热烈,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就会有多冰冷。 她一直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她使劲想使劲想,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惹母亲恼自己这么长时间。 而这个秘密,偶然地,被她的同桌,一个小男生揭破了。 那天,她和小男生同桌一起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小男生同桌艳羡地看着木梨子说: “真好,你又要跳级了。” 木梨子却连半分喜色都没有,神色甚至有些害怕。 小男生同桌感到奇怪,但很快就想通了,他是知道木梨子非常怕她妈妈这件事的,他想起了什么,对木梨子说: “你害怕你妈妈吗?哎呀,其实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对了对了,前两天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妈妈和你妈妈坐在一起,我妈妈回去之后跟我说,你妈妈呀,是在嫉妒你~” 第三节无妄之灾 嫉妒,七宗罪之一,一种忌恨其他更美好事物的拥有者的欲望。 “嫉妒?” 木梨子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觉得无比荒诞。而小男生同桌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想知道原因,就滔滔不绝地复述起他妈妈的话来: “我妈妈不是和你妈妈以前认识么,两个人是高中同学,我妈妈告诉我,你妈妈嫉妒心特别强,凡是比她强比她好的女的她都不喜欢,我妈妈还说,她在生你之前,很漂亮,人人见她都说她是美女,可是生了你之后,大家都夸你啦,她就不开心了。有天我妈妈和你妈妈一起喝茶,你妈妈亲口说了,你爸爸每次回来,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知道抱着你,早知道就不生这个孩子了。嗯……还有,我妈妈说……” 小男生喋喋不休,而木梨子的耳朵却早已是嗡嗡嗡嗡响成一片。 “早知道……就不生这个孩子了……” 她想要不信小男生同桌的话,但是她却有种无比强烈的预感,这句话,绝对出自她母亲之口。她一直在母亲脸上读出这种情绪,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情绪,而通过小男生的口,这种情绪终于明朗起来,具化成一句具体的话: “早知道就不生这个孩子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梦魇,把木梨子整个人都套了进去。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她没有去上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发呆就是一整天,看着母亲的时候,眼神里没了畏惧,取而代之的是恍惚的空洞。 母亲看样子根本懒得多问她什么,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假。说她生病了,其他的事情她全权交给家里的佣人,仍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喝茶,搓麻将,逛街,对木梨子像以前一样冷淡。 木梨子的父亲是个很现实的人,他以言传身教,从小就教会了木梨子应该怎么识别人心的善恶,应该怎么分清别人对你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相待。木梨子也能够接受父亲的教育,并试着用这套法则去衡量她周围的人。但木梨子从未想过把这一套用在自己家人身上,她相信。总还有人是值得无条件信任的,比如父母。 然而,在听过同桌的话之后,木梨子的看法就有了改观,她开始试着用衡量别人的目光来审视自己的母亲。 而越观察。她越感觉到深深的、入骨的不寒而栗。 嫉妒,憎恨,赤裸裸的无视。 这些全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田入雪,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情感。 木梨子真的生病了,高烧不退。 一半是因为她这些天忧虑过度,食不下咽。导致抵抗力下降,另一半,她这次遭受的情感打击。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不仅彻底改变了她对母亲的态度,更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她的世界观。 程大夫在接到木家佣人打来的电话后,匆匆赶来。因为这段时间他的母亲刚好去世,他忙得焦头烂额。给木梨子测完体温,喂完药。挂上吊瓶后,就急着走。 临走前他嘱咐母亲,要多给木梨子喝水,饭食要做得清淡些,还有,如果输完液之后,要怎样把针头拔出来。 母亲答应后,程大夫就又匆匆地离开了。 母亲没进来陪木梨子,不过在木梨子看来,这种事情反倒再正常不过了。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吊瓶上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盯着那慢慢落下的乳白色液体,看得眼睛发涩,眼前眩晕。 她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了,满脑子却盘旋着这样一个念头。 不能相信…… 谁也不能够相信…… 连亲生母亲都会憎恨嫉妒自己,是自己的错吗?我曾经做过什么值得让她如此厌恶的事情吗? 我没有啊,那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她合上了眼睛,打算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一个噩梦中惊醒。 那个噩梦是一片血红,除了血还是血,汪洋的血海涨潮一样,朝木梨子一波一波地涌来,把她全身染透,她体内的血也开始从每一个毛孔开始汩汩地向外流淌,她变成了一个通红的血人儿…… 木梨子从梦里惊醒后,她的眼睛就瞪得溜圆,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那种流血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毫无痛感,却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东西在一点一滴地流出去。抓不住,留不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死去。 她好容易才从梦中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想抬手擦把冷汗,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全身上下,都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僵硬着动弹不得,头也感觉沉重得很,太阳穴酸麻胀痛,左手尤其难受,麻得抬也抬不起来。 木梨子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她好像感觉哪里不对。 她眼角的余光向输液架上投去…… 不知什么时候,输液瓶已经干涸了,乳白色的半透明液体全部消失不见,而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她的手腕沿着细细的软管,向上缓慢地爬升! 她的眼睛陡然睁大,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木梨子想伸手去拔插在自己手上的针头,但两只手都绵软得厉害,根本不受身体的控制;她想要叫人,却只能发出小兽一样尖细的呜呜啊啊的声响,她太久没有喝水了,口腔里完全干得发烫发烧,喉咙也火烧火燎地剧痛难忍,胸口处像被一块巨石重重砸过,凹陷下去,整个胸口闷痛、无知觉。 但是相比于肉体上的疼痛,那条血线却能引起她更深的绝望与恐惧,刚刚从梦魇中脱身而出,却又跌入了另一个梦魇。 渐渐地,木梨子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发热,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身体里面爬出来。像是蚂蚁,昆虫之类的活物,不甘心再被困在木梨子这具小小的躯壳里,急于破茧。 不要啊……来人…… 它们从毛孔里钻了出来,衣服慢慢被浸湿,滑腻腻的,好像有股淡淡的味道,有些腥味,贴着皮肤的睡意完全被它们打湿了。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冲。 谁能来救救我……我不要…… 它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甚至从木梨子的头皮里钻出来,把木梨子的头发染得湿漉漉的。 不……妈妈……你来救我,求你了…… 终于,木梨子再也无力挣扎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细细的血线越升越高,她的身体也像是被盛在一个盘子里,像一条被烹饪好的鲜鱼。 她感觉身下满是自己的血,它们还在流,还在流…… 木梨子的心脏传来一阵灭顶的疼痛,而这阵疼痛终于让她安然地昏过去了。 第四节心灵之变 木梨子在医院里住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她自我感觉过得还不错,只是身体检查太过繁琐,她不喜欢那种横躺着被送入机器的感觉,像是一道被送到微波炉里加热的残羹冷饭。 医生的诊断她早在半年前就知晓了,当时,她误把自己身上出的汗当做了血。因为高烧,再加上过度的心理刺激,诱发了心脏病,要不是给她送晚饭的佣人发现她晕倒在床上,面色青紫,呼吸衰竭,立刻打了120,她肯定会死。 事后,佣人被辞退,理由是没有照顾好小姐。她很委屈,在医院走廊上就和木梨子的母亲争吵起来,当时在病房里的木梨子和父亲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争吵的内容,不外乎是佣人指责木梨子的母亲,在送走程大夫之后,压根就没跟自己提起过小姐正在打吊瓶的事情,不仅如此,她连招呼都没跟自己打一声,就约了几个朋友出去逛街。直到医院打来电话,说是给木梨子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签字才可以开始手术,她才知道木梨子出事。 而木梨子的母亲也是据理力争,指责佣人不尽责任,明明知道木梨子正在生病,也不多上去看几眼。 木梨子母亲这话一出口,佣人就干脆撕破了脸皮,直截了当地说“夫人你都不去照顾你女儿,凭什么让我一个外人对你女儿尽心尽力”,两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被值班护士骂了几句,才安静下来。 病房里,木天戬,木梨子的父亲,仍是西装革履的样子。手里捧着一碗银耳羹,一勺一勺地喂在木梨子嘴里,木梨子沉默着,一口一口地吃,两个人都好像对外面的争吵无动于衷,好像那两人根本不是他们家的成员,而是连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一碗喝完,木天戬给木梨子擦擦嘴,问她晚上还想吃些什么,木梨子指定说要吃清汤面。并随手抓起一本书看起来,给自己的父亲下了一个无声的逐客令。 她这样无声地抗拒别人的接近,已经长达半年了。 除了必要的身体检查和进食。她避免和任何人发生任何形式的接触,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睁开眼的时候,就对她身边的所有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她只觉得,那些人围着她打转。为她检查,为她叹息,为她喂饭,都带着他们每个人的目的,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她的。 检查她身体的人,不是出于医生对患者的责任感。而是为了赚得更多的钱;为她叹息的人,在她面前落下虚情假意的眼泪,感叹她从小就受这种苦楚。而她在别人眼中,不外乎是个珍奇的、但摔裂了一角的瓷瓶子,摆放在展览台上,让别人回味和意淫她曾经的美;包括自己的父亲,他喂饭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不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与怜惜,而是古董商看到自己最珍贵的古董花瓶被人破坏。产生的惋惜与遗憾。 她开始渐渐地转变,兴趣也渐渐转移了,她对研究每个人的表情、动作、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动作变得异常执着。 她每天都会出去,在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观察来来往往的病人或是来探病的人。根据他们的言行,判断隐藏在他们内心的想法,借以窥视人的内心。 这几乎成了她必修的功课,越观察,她的感觉器官就变得越敏锐,对人内心的探究欲望就越强烈。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冷静、多疑、敏感、虚假和自私。 这种逐步的变化只有她本人能够察觉,因为她的外表,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面容变得略有苍白,嘴唇隐隐透出紫色外,她还是那个完美的木梨子,待人谦恭有礼,温文尔雅,甚至更胜以往。 她比以前受欢迎得多,原因就是, 她一看对话者的脸,他的表情,动作之类,就能大致猜到他爱听什么话,想听什么话,她可以运用她婉转优雅的言辞,和如同发自内心一样的真诚语气,博得更多人的赞美。 她以前,一直以为要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自己好,但是,她的母亲给予了她重创,先是让她认知到母亲那可怖的阴暗面,然后,又因为她的漠不关心,赐给了她一颗残缺不全的心脏。 医院给她动了一次手术,但是手术效果不大好,收效甚微。所幸,她的心脏病并不严重,甚至对她日常的活动都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只要不经受大的刺激,就不会复发。 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幸中的大幸,而在木梨子看来,自己失去的东西,却是最昂贵的无价之宝,谁也赔不起,也没办法赔。 从这件事后,母亲就收敛了很多,不再对她不冷不热的,可她笨拙的关心和时不时流露出的不耐烦,全都被木梨子捕捉到了,她却不再计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这个严厉的母亲。她像对待所有外人那样,展现出最周到的礼节,最标准的微笑,就像是个受精密程序控制的机器人,看上去是个最完美不过的乖女儿。 只是,木梨子清楚,全部都是伪装的,虚假的。她再也做不到用真心实意去对待任何一个人。 久而久之,习惯便成了自然。 “不能得到回报的爱,会让投资的人损失惨重。而对待它,就应该像对待跌到谷底的股票一样,果断地抛出手,而不是把它死死攥在手里,期待着它还有升值的一天。不能否定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为了这个可能去折磨自己,是无法实现利益最大化的,这样的人,无法成为赢家。” 木梨子说完这段话后,深呼吸了一下。 她对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已经说了太多,或许正是因为陌生,见过这一面后,就再也不会来往,才能如此大胆地畅所欲言吧。 她非常清楚,按照普世的价值观来看,自己的那些话完全是偏执的,狭隘的,如果她在给同样抱有这样想法的病人做心理辅导时,也会侃侃而谈,告诉他究竟该如何克服这种消极的想法,但普世的价值观,无法改变她就是这样想的事实,这些全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刻骨铭心的教训。 这个叫做简遇安的女孩算是个很好的听众了,听她讲述,一句话也不插入,只是偶尔“嗯”一声,示意自己还在听。同时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一朵绽放在母亲胸口的鲜艳的梅花已经初具雏形。 木梨子不觉停下讲述,凑过去欣赏,喃喃说: “真漂亮。” “嗯。” “其实你不用画这么漂亮,她明天就要被焚化了,谁还有心思去欣赏她漂不漂亮?” 简遇安把蘸着红色颜料的笔放在一边,一朵吐蕊的梅花在她雪白的乳房附近绽放,她的身体被安从头到脚擦得干干净净,包括手脚的指甲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安把她身下垫着的白色的寿衣给她穿上,动作细致得像是对待娇嫩的婴孩,给她穿上这层贴身的衣物后,安还把她被夹在衣服里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放出来,梳顺。 她的动作看得梨子有些愣神,不由得问: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吗?” 安把梳子放在一边,站起来。在木梨子自说自话了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对木梨子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对每个即将上路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的一切事情都会被抹消,从零开始。打扮得漂亮些,他们高兴,我会安心。” 说完,她走回自己的座位前,还是背对着木梨子坐下,把尸体的手抬起来,开始修剪尸体手指上的倒刺。 她给了木梨子一个眼神,示意木梨子如果还要说,她洗耳恭听。 木梨子出了一下神,女孩始终以后背对着她,难道她不害怕自己会在她背后偷袭什么的吗? 木梨子本人就是这样,她在上完小学后,就从学校退学,请了一个家庭教师来辅导她,她在闲暇的时间里,选择去练空手道,对她的心脏也有益处,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决定不依赖别人,那她就一定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自从练了空手道之后,她对周围的事物越发敏感,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大大增强,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话,绝不会让人站在她后面,那样她总感觉,这个人会在背后偷袭她。 说到空手道…… 木梨子牵动嘴角,笑了笑,她说: “接下来的故事,就有点狗血了,我讲一讲,你不介意吧?” 安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她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一丝嫌她啰嗦的厌烦情绪,也没有那种夸张的同情和好奇,这让梨子越发想要向她倾诉。 那件事……是被木家埋藏起来的巨大丑闻,木梨子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其实事件本身很无聊,很可笑,而在这个事件中,所谓的亲人所暴露出的丑恶嘴脸,才是让木梨子印象最为深刻的。 第五节肮脏交合 那天是周末,木梨子像往常一样去空手道班上课,但她到了那里,看见门上贴着告示,说今天停课一天。 木梨子见到告示后,就给父亲专属的司机去了个电话,让他送自己回家。 司机把她送到之后,就去忙业务上的事情了。 木梨子拿钥匙把花园的大门打开。 她独自一人穿过前院,扫视着早上还显得有些杂乱,现在已经修剪整齐的花丛和树木。花匠这时候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家里雇的花匠有轻微的嗜睡症,往往在修剪过一次花园后能蒙头大睡上一天一夜,但他的手艺还算不错,家里也就留下了他。 木梨子走到别墅门前,也不叫门,输入房门密码,门咔哒一声自动弹开。 家里空空荡荡,新的保姆看样子不在家,按时间算应该是出去采购了。 木梨子刚准备迈进去,脚却在半空凝住了。 玄关摆着一双尺码比父亲小两号的男式鞋子。 木梨子没发声去叫人,她到厨房、洗衣房和佣人的房间转了一圈,佣人确实不在,花匠房间的门紧锁着,家里的会客厅和书房都看不见人,木梨子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她尽力压低自己的脚步声,但脚后跟抑制不住地发出“啪啪”的声响,每次向上踏上一步,都有这种诡异的声音从身体内部发出来,这短短二十多阶台阶,她足足走了10分钟,那近乎折磨的猜想让她的力量一点一点从胸口被剥离出来。 二楼就是父母和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卧室门是虚掩着的,而父母的卧室门紧闭,她出了一口气,站在楼梯上。稳住心神,刚准备听一下,里面女人一阵惊天动地的呻吟声已经让她足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木梨子的身体一晃,心脏莫名地有种空荡感。她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下楼去,她一系列的动作,冷静而决绝,现在想起来,她都仿佛能看到当初自己十二岁单薄的身影是如何在各个房间之间静默地穿梭,宛如一个幽魂。 她打开门。扔掉那个男人的鞋,跟父亲发短信,把事情跟父亲说明。把门反锁上,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打开从书房里拿出的dv,里面是上个月一家去郊外烤肉录的录像,母亲仍是那样雍容。父亲也没什么改变,一样的沉静稳重。她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按下了清洗键。 在dv发出“清洗完毕”的提示音后,她把dv架在客厅角落,坐回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等到父母的房间门发出开启的声音,等到楼梯上面男女的舌头发出搅拌在一起的声音,等到楼梯重新响起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木梨子扬起了脸,正和母亲和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木梨子终于被他们发现了。 男人大吃一惊。母亲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 男人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鞋被扔掉了,外套和证件也被木梨子放在手边,干笑着想来拿。木梨子静静地看着他靠近自己,他一边尴尬地搔着脑袋。一边在离木梨子三米开外的地方站住了,还徒劳地试图解释些什么: “我知道你是入雪……不是,你是木夫人的女儿,叫木梨子是吧?长得真漂亮……哦,我是木夫人的朋友……” 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木梨子一直没什么反应,看着他靠近,看着他伸手去拿自己的证件,她抓住这个时机,一把擒住他的手,一个漂亮的踢腿加反压,把男人直接按倒在沙发上,男人的脸被整个压进了沙发里,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木梨子倒是不紧不慢,以冷静语调判定了他的身份: “小偷。” 男人挣扎了两下,发现挣扎不动,只能勉强开口讲话,由于整个脸都陷在了沙发里,声音模模糊糊: “我不是……我是木夫人的朋友,你弄错了。“ 木梨子刚才的恐惧已经随着等待渐渐抹消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样冷静,她淡淡一笑,手却下了死劲,狠狠把男人的胳膊一掰: “你骗谁?什么朋友见面需要到卧室里去?” 男人见挣扎不动,又被木梨子掰了一下胳膊,痛不可当,立刻就恼了: “你松开!” “是哦,原来朋友会对朋友的女儿这样说话啊?” 男人的强力挣扎和威胁性言语,让木梨子的内心反而更加沉静,她在一瞬间露出了一个极其可怖的表情,她运用在空手道课上学到的技巧,把男人扭在背后的胳臂一击一托,男人的胳膊应声脱臼。 木梨子这才放了手,把他往地上一丢,男人抱着胳膊满地打滚,惨嚎不已。 木梨子直面对上了自己的母亲,那些曾经的畏惧和胆怯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既然对于所谓的爱不再抱有期望,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呢? 面前的母亲,还是那样的美貌,旗袍,修长的身材,姣好的容貌,但落在木梨子眼里,这些美好统统蒙了尘,变得肮脏,让人憎恶。 木梨子轻飘飘地对自己的母亲说: “妈,你送我去空手道班真有用呢,原来是为了关键时候抓小偷。还是说,你送我去上空手道班是为了让小偷更方便进来呢?” 母亲看样子也早就从起初被抓到偷奸现行的惊惶和羞耻中脱了身,或许她抱定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并没有哀求自己的女儿,反而点上了一支烟,对木梨子慢慢地说: “我从小就烦你这个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其实你知道什么?” 木梨子看着眼前的女人,决定不再给她留面子,她语气轻松地说: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但是我至少知道家里进小偷的话要跟大人说,所以我跟爸爸联系了一下。” 母亲手里的烟一下子掉到了地面上,刚才还惨嚎不止的男人此刻也停止了翻滚,愕然地张大嘴看着木梨子,好像完全不相信木梨子居然能做得这么绝。 母亲一下子失去了她平日伪饰的端庄娴雅,她暴怒地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要对木梨子动手的样子,她的鼻翼扇动了两下,眼睛里满是憎恨: “木梨子,我是你妈!是我把你生出来的!” 木梨子一步也没有倒退,她知道自己在和母亲的对弈中,她始终处于劣势,一个原因就是输了气势。她毫无惧色,答道: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没我爸爸我也生不出来。” 母亲眼里的光晃了晃,一下子黯淡下去,什么暴怒,什么羞耻,全然没有了,像个被挖出眼珠子的木偶,两眼一片空洞。木梨子看得也有些呆了,她从未看见过母亲流露出这种表情。 这时候,她听见自己的母亲说话了,口气冷淡,就像她一直以来对待木梨子的态度一样: “你知道吗,木梨子,你说话的语气跟木天戬的有多像,让人讨厌。” 木梨子全身一震,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茫然地抬头,对上母亲毫无感情的眼珠,看见母亲的嘴里,轻轻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木梨子……” 第六节宠物爱情 “那个下午,我觉得我一直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仔细想又觉得清楚得要命,她告诉我,她讨厌我,甚至憎恨我,她用了恶心这个词,她说她恶心我的笑容,恶心我好像什么都了然的表情,恶心我的漂亮。” “我当时听得有点儿呆,竟然没有伤心。我好像接触到了一种我先前从没有想过要去深入了解的世界。” “那个男人跑掉了,爸爸回来,很爽快地扔下一纸离婚协议书,财产的二分之一归她,我归父亲,很君子的协定。让我奇怪的是,妈妈也签得简单爽利,好像她已经将她心里所有的垃圾秽物都倒在我身上后,她就干净了,轻松了,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木梨子在说起这段的时候,眼神再次陷入了茫然,她至今都无法理解,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番话,那些词汇,被母亲那么熟练地运用出来,能看得出来,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在她心里恐怕转过千万遍了,只是在那一天,才泄洪一般发泄出来。 而作为倾听者的安,她的反应却很特别,出乎木梨子的意料。 她口气很淡然,说: “不必说死者坏话。” 木梨子争辩道: “这不是坏话,这是实话。” 安把指甲刀收好,开始抚平尸体身上所穿的衣物皱褶。她口吻仍是不变的稳重和平静: “很多实话都是坏话。” 木梨子一愣,有些莫名的尴尬,她自嘲地笑道: “我第一次跟别人讲这个故事,我还以为会很让人吃惊,你让我感觉好像是我自己小题大做了。” “不是。你继续吧。” “你还想听?” 安第一次回过头来,认真地打量了木梨子一下,她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容: “只要你想说。我只是服务人员。顾客说什么,我们听着,这是义务。” 木梨子也跟着她笑了,她继续讲述下去,那份沉重也随着简遇安这个让人安心的笑颜而变得轻松了些: “……后来,爸爸把我叫到他的卧室,就是妈妈偷情的地方。我以为他要证据,就把从男人口袋掏出来的证件给了他,还把dv给了他。那个男人是他的一个员工,只是一次送文件。木夫人就彻底沦陷了。” 木梨子这样讲述着,眼前的场景却已更换,她像是穿越重生了一样。回到了数年前的那天,一个金融家的父亲,一个尚年幼的孩子,她看着那个小小的木梨子,说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同情,还是憎恨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 色厉内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木梨子已经软弱得像个孩子。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再加上极力伪装成强者,巨大的精神损耗她已承受不住,她趴在床上。头低低埋下,像鸵鸟一样藏在自己的胳膊里,细声细气地问: “爸。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木梨子看不见木天戬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判断,他平静得简直有些异常: “梨子,我说的有些话你能够明白,但你也有不能明白的东西。” 木梨子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但她还是忍不住争辩说: “不能明白,我早晚能明白。” 木天戬的声音仍是那种金属机械一样。冷冰冰的,又充满着逻辑和条理: “那我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好了。你妈妈在外面有人,不止一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跟每个男人鬼混的时候我都有照片和录像,事后她的每个情夫都被我当面教训过。两个选择,一,说老实话,二,打废他们一条腿,谁都知道该怎么选,那些男人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了。连他们做的细节,用的什么保险套我都知道。” 木梨子抬起头,震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表情正如他的语气一样,毫不在意,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他继续说: “为什么我不说破?我早已经不把她当妻子了。爱情是什么?我没精力想。最简单的就是像豢养宠物一样饲养爱情,只用撒食,简单,宠物顶多心烦了挠主人几下。主人愿意喂食就喂两口。最坏的结局不外乎是主人厌烦宠物一脚踢开,杀掉或抛弃。最好的结局也不外乎是宠物跟主人和睦相处到死。” 木梨子趴在床上,她已不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明白爸爸话里的意思,但思维已经有点迟钝,面部神经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似乎懒得再露出震惊,伤心,无奈的表情。 “……” “也没指望你能明白。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就跟你讲完吧。如果宠物有了背叛的意图,也无所谓,因为新的宠物处处都有,暂且让旧的宠物呆在身旁,就有心力去寻找新的宠物了。现在新的宠物已经来了,旧的宠物就没有再留在身边的必要了。” 木梨子听得胸口闷痛,或许是因为面部朝下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爬起来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用镇定的眼神回看她,问她: “你明白吗?” “我……嗯。” “那就好,新的宠物大概两个月后会到家,要跟她好好相处。就这样决定了。你来做花童,年龄是稍微大了点儿,可也没什么大问题。” 木梨子听着父亲这样井井有条的安排,麻木地点了点头。她的胸腔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呼啦呼啦掉了满地,呼呼的风从洞中吹过,满世界都是风从砂纸上摩擦呼啸而过的压抑嘶哑的低吼。 她勉强对父亲露出一个微笑,以玩笑的口吻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选择跟妈妈走?” 木天戬满不在乎,像在讲述一个笑话一样,说: “如果跟她走,你会面对很多男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你的新父亲,在我这儿,你只用面对一个女人。” 木梨子深吸一口气,她明白其中的利害,而且,就算让她跟母亲走,她也不会愿意。 “那我就留下来。” 木天戬听到木梨子这样说,这才坐到了床上,把大手按在她的头发上,笨拙地抚摸了两下,轻声说: “梨子,她又何尝不知道我在外面也有新人,这么多年的夫妻,同床异梦的事情做多了,对对方梦里见到什么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今天要不是你看到了,我不会那么快摊牌,那份协议书我早就拟好了,只是在等个机会拿出来,她也准备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有没有我心里有数。” 木梨子听得背部发冷,这枕边人的相互算计,可怕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只得胡乱地应了一句: “嗯。” 木天戬突然伸手把她按入怀里,以骄傲的表情口吻说: “那个女人,在外面干了其他什么我不感兴趣,但唯一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就是,你绝对是我木天戬的女儿。别人的女儿不可能这么带种。” 木梨子倒在父亲怀里,表情木然,却听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不能学金融。木梨子,从小我只以为你懂得多,今天我发现你够狠,手腕够铁够硬,天性如此,你一旦涉及金融,一定能成人物。金融是你死我活毫无情感的游戏,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我的金融理念。但这个理念不能跟你沾上半点关系,按照你的个性,必然会把自己弄脏,女孩子有不必把自己弄脏的活法。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木梨子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件事。 床头柜上,摆着一家人的合影照片,现在这张照片连着相框,都被人倒扣在了床头柜面上。 木梨子想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母亲在和那男人发生关系时,斜眼看到了床头一家人的合影,她伸出手,把照片扣在了桌子上。 母亲在和别的男人苟合时,仍不愿自己看似美满的家庭看着她做这种事,所以,她扣下了照片,也让木梨子看见了人心的多样性。 木梨子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了出来,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两个字: “心理。” 第七节安的目的 “所以……在那之后我就不再去上学了,课业由家庭教师辅导,我开始学习心理学,不为了别的,只是好奇,好奇为什么人心能如此多变,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木梨子吁出一口气,她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就算是和导师探讨学术性问题,她也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一下子讲了这么多,她甚至感觉有点头晕胸闷。 安简短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让开身体,把女人的尸体完全展露在木梨子眼前。 女人恢复了她以往的神采,黑眼圈完全被遮盖住,胸口那朵红梅,透过白色的寿衣,隐约可见,眼睛闭合着,少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厉,却多了些安详与慈爱。 木梨子摇摇头,声音终于变得有些嘶哑了: “从没看见过这样的……这样的她,感觉是个陌生人。” 安轻声问道: “是不满意吗?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重新化妆。” 木梨子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 “很好,这样就好。” 安抬头看了看边上的钟表,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半。 距离火化开始的七点还有三个半小时,按照工作安排来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火化之类的事情就要其他的员工负责完成了。可是听过木梨子的故事后,她决定把这个流程跟到底,也算是对木梨子向自己吐露心声的尊重。 她征询了一下木梨子的意见,木梨子没有反对,但她也没再说话了。 她静默地坐在自己母亲的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在和她进行隔着生死的交流,以填补这数年间未曾交流过的遗憾。也好像是单纯的凝视,用这种方式寄托她内心的空落与无助。间或,她会对母亲说两句话,大多是随感而发,没什么条理章法,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安在火化仪式开始前,退坐到了木梨子身后,就像她刚才坐在自己身后一样,不发一言,只观察着木梨子的举动。并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有愿意把亲属的尸身火化的人,也有不愿火化的人。 很多人宁可选择被罚款,偷偷地进行土葬。也不愿被推进焚尸炉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安就听过一种说法,那是个死活不愿意把自己去世的儿子火化的中年母亲,她把儿子的尸体送进殡仪馆之后又反悔了,想要把儿子的尸体要过来。原因是,她没有尝试过死亡的滋味,她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有痛觉,如果人在死后也是有痛觉的话,被送入熊熊烈火中烧成灰,对他来说。太残忍太痛苦了。 说实话,安被她这个听起来有些荒唐无稽的理由说服了,她甚至想过。如果自己死后,绝不要火化,万一真的有痛觉的话…… 然而,木梨子却没有这种忧虑,她静静地呆立在焚化炉前。眼睁睁地看着她母亲的尸体被推入炉中,火苗呼呼喷射的声音掩盖了尸体被焚化成粉的声音。她还是纹丝不动,没有像一些家属一样哭天抢地,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这个葬礼,除了木梨子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参加,包括死者生前的朋友们,都不知道今天是死者焚化的日子。 据死者的前夫木天戬在电话中所说,本来她的死亡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按下去,越少人知道越好,整个葬礼,有木梨子一个人,再加上几个专业的殡葬人员,刚刚好。 电话那边,木天戬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似乎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女儿的能力,他完全确信木梨子能把这件事完美地处理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木梨子磕头,下令焚化,把骨灰装入骨灰盒,送葬,下葬,整个流程跟下来,竟然丝毫差错都没有出,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个完美的存在,她身体里仿佛安装着瑞士钟表里精密的零件,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操控着她的行为,让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那么合乎规制。 在精美的骨灰盒葬入墓穴,被封存完毕后,木梨子向负责下葬的员工们一一鞠躬致谢,对安,她更是深深地弯下腰去,许久才直起身子。 这样基本的礼节,被她做得几乎完美,完美到虚假。 一切都完成之后,木梨子记录下了安的联系方式,留下一句“保持联系”,就钻入了墓园门口等待已久的黑色轿车里,绝尘而去。 安手里捧着写着木梨子电话号码的笔记本,想起了昨天晚上,木梨子对着母亲的尸体,自言自语说出的一句话: “是啊,父亲对我很好,你不必嫉妒,这是事实。但是,你不知道,当父亲对女儿欣赏的感情多于喜爱,那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 安讲到这里,也有些口渴了,她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杯中的花草茶。 安和最终选定的谈话地点,是在一家茶室里,客人很少,适合谈话。 她对面的还是一脸震惊的样子,看样子她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半晌之后,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梨子姐的母亲,是梨子姐心脏病的罪魁祸首?母亲嫉妒自己的女儿?” 安点点头,回答道: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我说了这么多,也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梨子她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想法,她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很难再改变过来了。她的为人处世哲学,一切都是以她认为的利益最大化为准绳。或许你之前不能够接受,现在也不能接受,但至少理解一下她吧”咬着吸管,陷入了沉思。 把送走后,安也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让和木梨子闹翻,作为这两个人的朋友,安了解她们的性格,倘若不把木梨子的秘密告诉绝对不会原谅梨子的,这样把过往讲开了心中的芥蒂也会消解了。 安付完帐,出了茶室的门。她没打算去开车,傍晚,雨不再下了,凉风习习,这是夏夜里少有的凉爽天气。 安先去了一趟银行,出来后就开始悠闲地散步。 她把自己的手机握在手心把玩,甩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圆圈,她在等待着天黑,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一定要她一个人去做。 路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了,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不知不觉中,简遇安绕到了西郊一带,这里的人车更少了,只有路灯,把简遇安的身影映得越来越清晰,拖得越来越长。 安很清楚,她要做出一副清闲自在的散步样子,让身后的那个跟踪者看不出自己的目的。她抬起脚踹上路边的一块小石子,它嗒嗒地滚动了好远。在棱角的磕碰声中,它呻吟出简短的音节。然后,再度恢复最初的静谧。 安摁亮手机,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安伸了个懒腰,把视线挪向身后不远处,她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因为躲闪不及而露出的跟踪者的影子。 安的眼睛弯了起来,还是那个标志性的狡黠的笑容。 她就近站在了一个路灯底下,按下了一个号码。 第八节两个侦探的较量 侦探马峰,是个入行不过两三年的新人,手下没什么人可以用,所以接到的每一单生意他都得亲自调查,跟踪,拍照,所幸他的生意一直不好,不会出现工作时间排不开的问题。 他前一段时间接到了一单生意,报酬异常丰厚,客户是个极品的美少女,叫木梨子。 马峰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起初,马峰还津津有味地脑补她估计是要自己跟踪她出轨的男朋友,如果自己干得不错的话,说不定她一时感动,就能以身相许了。 但当她把目标人物的照片递给他之后,他忍不住失望了,那是个同样长得很不错的少女,叫简遇安的,关键是这个目标人物的职业太晦气了,居然是搞殡葬的。他甚至恶趣味地猜想,这个美丽的客户是不是个拉拉,对目标人物有兴趣,或者她的男朋友被目标任务抢了,她是来调查情敌的底细的? 木梨子给他的任务,是调查简遇安的过去。 他在接下这单生意后,承诺以周为周期,给她搜集到的信息。木梨子否定了他这个提议,要求他一个月之后就给她找到的全部资料,不管找到多少,一个月之后调查必须终止。 马峰知道,木梨子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长时间调查被目标人物发现的可能,就欣然应允了。 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马峰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他通过跟踪,发现木梨子和简遇安居然是很好的朋友,这就让马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是朋友的话,有什么疑问尽可以直接问啊,找侦探专门调查算怎么回事? 尽管对于木梨子的目的想不通。但马峰作为服务业的一员,只需要服从就是了,最让马峰感到头痛的是,他竟找不到关于简遇安三年前的任何资料! 以前的姓名,家住地,以前的朋友圈,亲人,统统没有,一片空白。 从开始调查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他还是一无所获。最近他连吃方便面都不香了,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样能搞到简遇安更多的信息。 今晚他又跟踪了简遇安一路,她没开车。散着步走到了一个很僻静的地段,马峰不敢怠慢,尾随其后,也没发现四周的人和车越来越稀少。 她走了一段之后,在路灯底下站住了。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时,马峰突然感到自己的手机正在震动,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觉得号码挺眼熟的。但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随便接电话,他果断把电话按掉,但没隔多久又响了起来。他不敢再挂了,万一是客户有急事呢?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他只能接起电话, 只听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喂,你好。” 那是个刻意压低的女声。感觉同样很熟悉,马峰有点糊涂了。是木梨子吗?她换了个号码给自己打电话? 但是这个号码他确实感觉很熟悉。是自己以前的客户吗? 客户不能得罪,他估摸了一下,自己离简遇安还有段距离, 声音应该不会让她听到,就尽可能压低声音,道: “对不起,我有事正忙,请您等会儿打过来。” 但那边的女人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坚持说: “不过现在这个事情还真得麻烦您一下。我就问您一个问题。” 马峰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尽量维持着平静客气的语气: “对不起,有机会咱们面谈吧。” “那样不方便吧?” 马峰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他把电话移离耳边,准备挂掉,在挂掉之前,他补了一句话: “您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挂了。” 那边人的口气终于松动了一些,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让马峰的汗毛陡然立起! “面谈也行,如果我说我就现在站在你左手边三十米左右的路灯下,你是更愿意就像这样在电话里把该说的问题说完,还是面谈?” 马峰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从藏身处悄悄探出头去,看见简遇安还站在三十米开外的路灯下,背对着自己,左手却背到背后,朝他所在的方位晃了晃。 被发现了?什么时候? 怪不得觉得号码眼熟!那个号码就是他在调查中得知的安的手机号码! “你……” 那边的人笑了,自报家门: “你好,我是简遇安。从半个月前,我离开倥城前三天,一直被你跟到现在的那个目标人物。” “你什么时候发现……” “这不是重点,结果是我发现了。” 马峰叹了口气,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他想起了半个月前和木梨子见面时的情景,不觉说: “果真,跟木小姐说的一样。” “她又怎么夸我?“ 马峰吐了一口气,回忆着木梨子说话时的表情,复述了木梨子的话: “‘我相信你你阅人就算不是无数,总归也有成百上千, 不过她可能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人,如果你被她发现没什么可意外的,你只需要尽量让她发现得晚些就可以了。’这是木小姐的原话。” 简遇安却并不恼,笑说: “梨子还真看得起我。”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马峰干脆破罐子破摔,在脑海中盘桓了许久的疑问在舌尖转了两圈,终于吐出了口: “我问过木小姐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跟踪你,我很好奇,因为据我调查,你们两人的关系很单纯,没有牵涉任何利益问题。” 简遇安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道: “我们就是朋友啊。” 马峰皱起眉头,怀疑道: “木小姐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可是……” “她只是好奇而已,出于好奇心而调查我,很平常。再加上,我是她的朋友,她关心我也没什么不对吧?” 马峰住了口,他现在感到很没面子,第一次被目标人物当场逮到,恐怕会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抹上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不过简遇安的问题还没有结束,只听她问: “你的问题问完了。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第九节共通(第五卷终) 马峰没料到她还有此一问,有些转不过弯来: “什么?” “关于我,你调查到了什么?我需要你至今拿到的所有资料。还有,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件事情。” 马峰犯了难,按照侦探的职业操守,是绝对不可以把客户需要的调查资料泄露出去的,然而,他这时却处于一个尴尬的交叉点:他的调查已经被目标人物发现,而且目标人物并未采取强制措施要挟自己,况且,他本人在调查过程中,也对简遇安其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像是明白了马峰的顾虑,安温和地补充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行踪败露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也没那个意愿和梨子摊牌,所以你不必担心。此外,我会给你一笔报酬,如果你接受的话,我也是你的雇主之一,我让你调查的项目之一就是我的过去。那么你向我提供资料,完全不会被认为是违反行规。” 马峰有些动心了,既然可以不把自己跟踪失败的丑闻泄露上去,又能赚一笔钱,还能调查自己想调查的事情,一举三得,他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他要求先付一笔定金,否则他不会轻易泄露的。 没想到,安在电话那边笑了一声,说: “我刚才去过一趟银行,定金应该已经打过去了,两千。” 马峰吃了一惊,刚才他的手机确实收到了一条银行发来的信息,他的卡里被打进了两千块,他还以为是木梨子把剩下的酬金提前给他补上了。 现在他满脑子只转着一个问题:简遇安是怎么知道他的银行账号的? 安似乎已经有把握他会接受自己的条件了,她继续问道: “怎么样,现在相信我是有诚意的吧?” 马峰咽了咽了口水,滋润了一下已经干枯的口腔,哎了一声 。表示自己已经接下了这单生意。 得到马峰的肯定的回答后,安的语气一瞬间变得严肃了: “我要你调查的问题,你需要绝对的保密,对梨子不能说。一定。我会抽空找你和你签保密协定,在那之后你再开始调查。” 马峰直觉,她要他调查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他的口气也变得谨慎起来: “事先说明,简小姐,违法的调查我是不接的。” 安呼了一口气,说: “违法不违法两说。很难调查就是了。我问你,你在黑市有熟人吗?” “黑市?” 马峰重复了一遍,给自己留下一段思考的时间。他在黑市确实有两三个熟人,像干他这行的,如果要混得开,黑白两道都得有熟人,才好办事。 他犹豫的是该不该把这件事如实告诉简遇安。万一自己拍着胸脯说肯定能办妥,她却抛出来一个难解的问题的话,那自己就难办了。所以他必须先刺探安的真实目的。他以无所谓的口吻问道: “就算是有,也有手伸不到的地方。简小姐你如果真心想要合作的话,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否则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电话那边的安好像在从随身的包里掏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数秒钟后,才听到安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 “枪。” 马峰心头一震。他认识的熟人恰好都和这种生意有牵涉。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 “我尽力而为。” 只听安继续说: “我让你调查的是,我碰见过两个人,一个是曾经的大学教授,一个是曾经的富人遗孀。两个人的共同之处,一是。现在都沦为了阶下囚,二是,两个人都拥有同一批型号的五四手枪。” 安顿了顿,似乎想听听马峰的反应。 马峰皱着眉头,大致猜到了安想要他调查的东西了: “简小姐,你想让我调查的,是不是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有他们枪支的来源?” 安再次笑起来,答道: “聪明。具体的资料我给你放到路灯下面了,一会儿我走了,你来拿就好。保密协定我也拟好了,和资料放在一起。你签字盖章后邮寄给我,没问题吧?” 马峰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忙询问道: “可是,时间呢?调查期限?” “一个月就好。” 马峰暗叫糟糕,这和木梨子给他规定的期限完全冲突了,他一方面要调查一些简遇安的资料,好歹得在木梨子面前交代得过去,另一方面他还得完成安这个新客户的任务。他这时才深深感到,双面间谍真不好做。 但这个问题是眼下最紧要的了,他吞吞吐吐地对安讲出了自己的顾虑: “木小姐那边……” 安的语气依旧温柔,但她胸有成竹的自信自然地从她的话语中流露出来: “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她暂时没时间管你要调查结果,在一个月之内,你给我结果,在梨子那边,你也好交代,不是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马峰也只能点头同意了安的主意。其实他挺怀疑安会使用什么手段让木梨子“暂时没时间”管自己要调查结果,不过安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了。 安又和他交代了几句话,就挂掉电话,折回头,继续散着步,刻意绕开马峰藏身的地方,向原先她停车的地方走去。 等到简遇安的身影完全消失,马峰才发觉自己的衬衣全部湿透了。 这女的虽然笑语嫣然,但在无形之中表现出的威压真是惊人! 马峰稳稳心神,朝安原先站着的路灯下走去。 路灯底下,果然躺着一封文件袋,鼓鼓囊囊的,恐怕藏了不少资料。 马峰把文件袋拆开,首先滑出来的就是两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物,一个是一副精英模样,瘦小精悍,虽然身材佝偻,但眼神炯炯,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威严的学术者的气息,另一个,则是一个身材臃肿,但一身华丽珠翠的中年贵妇。马峰把照片翻过来,背后写着他们的名字: 曲尉。彭瑞笺。 马峰的眉峰蹙了起来。 这两个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到底,会有什么共通之处? 第六卷:杀樱 第一节开端 一个个旋转的风车,构成一面旋转的风车墙,原本握在孩童手里的风车,被贴在墙面上,随着阵阵微风旋转着,旋转着。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渐渐地,风车的残影形成了一张张圆圆的人脸,眉目模糊,唯一能辨明的只有风声,越来越大的风声。 在这道风车墙下,站着三个牵着手的小人儿。其中一个女孩子说: “你看这些风车,像人脸一样。” “还真是呢。” “别吓人!” 其中的一个孩子嗔怪着,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喊: “子伽,伊人!你们俩走不走?被你们一说很吓人的啦!” “就来啦……” 叫做伊人的女孩往跑走的女孩子的方向走了五步,也回过头来招呼: “舒子伽,走啦。” “龙炽,你给我滚开!滚到外面的客厅里去!你不要添乱了,算我求你了!” 大家帮木梨子收拾了一下午的书房,早就灰头土脸了,耐心也慢慢地流失干净,再加上龙炽这个话痨在耳边blabla地啰嗦,江瓷随手抓起一本书就飞了过去,伴随着一串噼里啪啦的数落。龙炽终于安生了,委屈地缩在墙角,总算乖了一会儿。 安把那本被江瓷当做武器、谋杀龙炽未遂的书从地上捡起来,一张剪报从书页中飘了出来,安把它顺势抓到手里,扫了一眼,再翻开书的扉页,看了看后,递给木梨子,说: “这是你导师的书吧?这剪报是他发表的论文呢。” 木梨子发出一声惨叫,一把把书抢过来。翻开扉页,果然上面署着“黎朗”两个字,她痛心疾首地对江瓷抱怨: “别扔我导师的书啊,这本书我好不容易借到的,市面上买不到,我看完了还要还给他呢,他这个人对书特别在乎,要是弄坏了我非被他骂死不可啊。” 江瓷开始推卸责任: “要不是龙炽在那里捣乱,我也不会拿书丢他,所以你骂他吧。随便骂,别客气。” 无端躺枪的龙炽更委屈了,木梨子看他的表情。又看看江瓷慷慨的“你随便骂别客气”的眼神,叹了口气,教育江瓷和龙炽: “你们俩别闹了,好不容易彻底收拾一回书房,像夏绵一样安安静静的多好啊。” 江瓷瞥了一眼正在勤劳地把书分类的夏绵。鼓了鼓腮帮子,乖乖地去忙自己手上的活儿了。 夏绵,被大家公认为万年好脾气的典型代表,新时代好男人的最佳代言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先天无污染帅哥。压倒性身高,不论是谁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把他误认成女生,他的性格确实也像绵羊一样和顺温文。而且比女生还细心体贴,有这样一个朋友,简直就是拥有了一个全职的免费保姆。 因为他的气质和简遇安非常接近,所以当第一眼看到他们这帮人的时候,十有八九会把夏绵和简遇安配成一对。这俩人是再典型不过的夫妻气质。 每次,大家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其实没人去看夏绵,统一都看着修。这招百试不爽,修那张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永远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 所以,夏绵每次只能悲催地充当炮灰的角色,亏了他是个绝不会发火的性格,就算被修瞪出冰花来,也只是无奈地摸摸后脑勺,特无辜地笑笑。 因为这个雷打不动的固定性格,夏绵总充当着保姆的角色,存在感是他们中最薄弱的一个,他不同于修的强悍,也不同于龙炽的搞笑,却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所以有一段时间被龙炽和江瓷称呼为“副队长”,但龙炽嘴欠地补了一句,副队长和队长是永远的暧昧对象,结果导致这个提议被修果断无比地否决掉了。 总而言之,夏绵是个理想化的男生,但这个理想化的男生,却名草有主了,自从夏绵宣布谈恋爱之后,大家就再没有兴致八卦了,减少了他们许多的乐趣。这个勇于拔草的人卓格格,和夏绵的性格迥然不同,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爱冒险,爱笑,疯疯癫癫的丫头,夏绵在她面前就像是个父亲,帮她收拾各种烂摊子。 眼看书房收拾到了尾声,夏绵的手机响起来了,他看来电显示上跳着“格格”两个字,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他蹲在一堆已经分类完毕的书堆里,接起电话。电话那边,卓格格的第一句话就让夏绵忍不住扶了扶眼镜。 “夏绵,回学校来……我惹祸了。” 夏绵匆匆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道路两旁栽满了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木质和草叶的独特气息被阳光蒸透,有种熟得很彻底的简单清香,令人的胸口沉淀着一股沉郁的暖意。 夏绵的单肩包挂在他的肩膀上来回摇晃,他走得有点心急。 上次,卓格格忘了拿家里的钥匙,她家住在四楼,结果这孩子攀着防盗网一路爬到四楼,发现窗户从里面反锁了,自己也爬不下来了,就这么吊在四楼阳台上,被人当做为情所困要跳楼的失足少女围观了好久,她腾出手来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惹祸了。 还有一次,她翻墙逃课,翻过去的时候裤脚被绊在了铁栅栏尖上,她没有注意,直接后果就是被倒挂在栅栏上挣扎了超过十分钟,直到被巡视的纪律处主任抓到,被喷了一脸的唾沫,然后嬉皮笑脸地蹲在纪律处门口和夏绵说自己又惹祸了。 另一次,她在考马义的时候掷骰子做选择题,被驱逐出考场,理由是有作弊嫌疑,她在学校里面闲逛,还顺便打电话给夏绵,说自己惹祸了,直接导致把手机不小心带入考场还忘了关声音的夏绵以同样的理由被驱逐出场。 这次……又是什么事? 卓格格坐在教学楼二楼的栏杆上,脚垂到栏杆外,轻轻晃悠着。 她是个永远一脸调皮的女孩子,古灵精怪的程度甚至超过了,齐耳的短发显得她更加可爱,她穿着米黄色的单衫,深蓝色的牛仔短裤下露出一截圆润光洁得恰到好处的小腿,她支着脑袋,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远远地,她看见了夏绵。 她朝他挥挥手,夏绵也看见了她。 紧接着,卓格格身体一撑,从二楼跳了下来,轻盈地以半蹲姿势着地。 她这个举动倒是把夏绵吓了一跳,他迅速跑到楼下,看见卓格格还蹲在那里,一言不发。 夏绵紧张地拍拍格格的头: “怎么了?没事吧?” 卓格格许久没有回应,也没有抬头。 就在夏绵已经由于担心微微蹙起眉头时,卓格格抬起头,一脸委屈地嘟着嘴: “脚麻了……” 第二节档案风波 卓格格似乎是个天生的乐天派,没有什么事能够困扰她超过五分钟,她和夏绵同级同班,在入校前好像就认识,当大一他们两个人牵手走在校园后,周围投来的除了个别女生燃烧着的嫉妒眼神,更多的是羡慕和惊叹的目光。 卓格格和夏绵,在气质上有种特殊的契合感。 至于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或是怎么认识的,没人知道,夏绵和卓格格也从不向外人提起。走到一起后,夏绵曾带卓格格去见过剩下的六个人,之前,夏绵从未向大家提起过卓格格,而当时,这六个人各自的反应都极富有个人特色。 那天,夏绵和卓格格肩并肩走在一起,刚进入木梨子所在的小区,就迎面撞上了出来散步的木梨子。 木梨子打量了他们一下,还没等夏绵开口,她就了然地微笑起来: “不用说了,我明白。” 夏绵又要开口,木梨子温和地接上了话: “除了龙炽不在,他们都在家里,去吧。” 接着,他们碰上的是跑出来送木梨子忘带的手机的。 她跑过夏绵身边,又跑了回来,仔细打量了卓格格几下,卓格格以为是夏绵认识的小妹妹,刚准备打个招呼就对夏绵说: “夏绵哥,这个不错哎,跟你有点夫妻相。什么星座的?生辰八字是什么?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你们用塔罗牌算算,我有急事啊先走了。”说完后转身继续去追木梨子,临走时扔下一句: “地久天长,妻离子散哦~” 夏绵很理解自小生活在爱尔兰的能把妻离子散当做一个褒义词,而卓格格的脸则僵硬在一个笑和不笑的临界点上,表情十分扭曲。 进门的时候,修刚好推门出来。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修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扫了他们一眼,闪身就走,夏绵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修就走远了。 夏绵冲卓格格耸耸肩,卓格格则奇怪地瞟了一眼修的背影。 背对着他们走远的修轻轻咳嗽了一声,眯了眯眼睛,他看起来有点说不出的高兴,更准确点儿,是窃喜。尽管他还是一张冰山脸。长久以来都在困扰着他的“夏绵和简遇安看起来很登对”忧虑,终于烟消云散了。 简遇安正坐在客厅里喝茶,抬头看见同时进来的夏绵和卓格格。稍稍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她整整衣服,站起来,得体又温和地对夏绵说: “介绍一下吧?” 半个小时后。简遇安因为有事要忙起身告辞,卓格格开心地向她摇着手: “安,跟你聊天太开心了,明天我去找你玩哦。” 安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着,向夏绵悄悄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顺便提醒夏绵: “江瓷在冰雕室。” 在垒满了冰格。雕刻工具和模型的冰雕室。江瓷背对着门口,敲下了一块自己作品上多余的冰块,一只天鹅慢慢成型。她仔细地用冰刀修改天鹅颈部的曲线,丝毫不打算理睬门口的两人。 夏绵清了清喉咙: “江瓷……” 江瓷直接连珠炮般说了一大串话,口里喷吐着厚厚的白雾: “这里很冷我真的不想说话,我觉得我的舌头很快就会冻成可爱多了,所以你们别在这儿发表你们恋爱的长篇大论了。拜托你们,这个天鹅本来我打算雕一只就够了。等我雕好两只你们再来这儿看吧,等你们俩早生贵子的时候我再给你们雕只小的,不用谢我,不送啊慢走。” 而这些人中,龙炽的表现最为可圈可点。 作为倥城一高篮球队队长,龙炽来到夏绵所在的五大,和作为学生会主席的夏绵商量借用第五大学篮球场地进行比赛的事情,正巧卓格格也在,夏绵顺便介绍她给龙炽认识。 龙炽特别热情地一把抓住卓格格的手: “嫂子好!嫂子真漂亮!你看看,你们俩多般配……” 聒噪了十分钟后,龙炽继续和夏绵讨论场地的事情,总之,场地最后是借下来了,三天后进行比赛。 比赛开始前,龙炽碰见了夏绵和卓格格,他们俩正手挽手坐在看台上看比赛,龙炽跳过去认真地问: “绵绵,这女的谁呀?” 卓格格:“……” 夏绵了解龙炽对人过目即忘的本领,好脾气地向他重复: “她是我女朋友卓格格。” “哇,绵绵你有女朋友啦?那修以后再也不会吃你跟队长的醋了对不对?嫂子好!嫂子你真漂亮!你简直是解我这兄弟的燃眉之急了,你不知道,修那家伙每次听我们说绵绵和队长登对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夏绵忍不住推了下眼镜,因为用力过猛眼镜差点直接掉下来。 比赛结束后。 “绵绵,这女的谁呀?” “……” 时间从过去被拉回到现在,夏绵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揉揉格格的脑袋: “你呀,怎么会把档案弄丢呢?” “我也不知道……今天一大早档案室老师就跟我打电话,问我昨晚有没有去过档案室,或者有没有把档案室的钥匙借给谁,我说没有,他就叫我来看看,结果我到了才发现档案全被翻乱了,满地扔的都是……反正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啦,我跟档案室老师对了一个上午的资料,看看有没有遗失的学生档案,后来,我们发现真的有档案丢了……” 夏绵的脑中立刻浮现出档案室的布局和基本概况。 档案室位于行政楼的一楼最靠西的一间,会议室大小,约70平方米,一共12排架子,存有从大一到大四共计五千多人的档案,普通学生进入档案室必须先拿辅导员开出的证明,登记了才能入内。卓格格和档案室老师很熟,她在课余时常常帮档案室老师整理资料,所以时间长了,她也俨然成了档案室的管理员之一。 “档案室平时不是锁着的吗?门有被撬的痕迹吗?” “被撬……没有。” “那档案室的钥匙有几把?” “三把。”卓格格扳着手指轻声数着,“我一把,档案室张老师一把,还有学校后勤处处长那里有一把,别的就没了,我和李老师都没把档案室的钥匙随便乱借,平时除了我们也没人来这里呀。” 夏绵托着眼镜想了想,卓格格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档案丢了”,并不是“档案室被翻乱了”,换言之档案肯定是有丢失的,于是他问卓格格: “丢了几份档案?分别是谁的?丢失的档案中,他们的所属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那个……不是……没有什么联系啦……” 卓格格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夏绵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到底怎么了?” “档案……还有很多,我们只把大一大二的整理出来了,下午还得接着整理。不过到现在为止,档案只丢了……一份。” “是谁的?” 卓格格扬起脑袋,看着夏绵,小心翼翼地说: “……是……你的。” 第三节转校生 “夏绵哥,你学校的档案资料,一夜间全部被偷了?全部的?”得知后相当吃惊,夏绵则扶了扶眼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补上资料虽然很麻烦,但也不算太难,我所有的资料我都有做过备份。只不过,我想不通,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的资料会失窃?格格说她已经核对过一整遍了,确实只有我一个人的档案丢失了。” 木梨子家的客厅里,只坐着安、木梨子,江瓷和,修和龙炽都不在。 木梨子看看四周,用手指轻轻地点了几下太阳穴,扬起头问安: “为什么没把修和龙炽叫来?你有什么安排的话,最好跟我们说一声吧。” 安也看向木梨子,正对上她那一双近乎全黑的瞳仁,在那里亮起的光有复杂的含义,一双心理咨询师的眼睛,拥有催眠一般的魔力,她或许已经看透自己心中有所想了,现在,她想用眼神把自己的想法套出来。 在这个队伍中,木梨子永远是最敏锐的,敏锐到多疑。 “既然把你们叫过来,我就有我的理由。” 安这样说着,嘴角勾起了一个勾魂摄魄的妩媚笑颜。 夏绵毕竟是第五大学学生会会长,他档案失窃的事情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派出所来调查取证过,但也没马上给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既然没有定论,各类猜测便蜂拥而至。 “夏绵是不是惹上什么黑帮了?人家要找他报复?” “要是真的是黑帮的人,堵在巷子里直接打个半死多干脆,光偷档案有个毛用啊。” “该不是心理变态的人吧?” “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喜欢夏绵的女生干的,偷来珍藏嘛。” 很多人甚至直接去问夏绵,因为他们都看准了。冲夏绵万年的好脾气,他是绝对不会发火的,夏绵也搞不清楚,只能一味冲他们抱歉地笑。卓格格就不一样了,她一脚踹走在夏绵前座喋喋不休地询问细节的男生,大大咧咧地面对着夏绵坐下,鼓着嘴,用一种恨恨的语气说: “下次他们再胡说八道的话,你二话别说,把他们交给我。我收拾他们。” 夏绵宠溺地揉了揉格格的头发,卓格格则歪着头,一脸疑惑: “说来也真是奇怪。档案全被翻乱了,其他的东西却一概没动,偷档案的人这么做,很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 “没错啊。”夏绵很快接上,显然是早有想法。“而且,仔细想想看,偷档案的人竟然把所有档案翻乱,只为了偷我一份档案,这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因为每份档案侧面的标签上都写有学生姓名和学号。没必要故意把所有档案都翻乱,这是要故意做出姿态,高调地提醒所有人档案室失窃了。” “……是啊。所以说我才觉得你最近要照顾好自己,否则谁知道那个变态的目的是什么?对了,安说了要怎么处理了吗?” 夏绵没有回答,而是抬腕看了看表,上午9点27分。课间休息马上要结束了。 计划,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还记得那天。夏绵听到安的决定时的震惊。 “安,确定要这么做?这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吧?” “不一定,有些事儿要做过后才知道是不是小题大做。” 安冲着夏绵轻轻一点头,唇角的笑容让人无比安心: “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你放心。” “哐!”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教室的门被一脚重重踹开,教室里顿时静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卓格格也掉过头,却感觉夏绵的手一把握过来,把她的手掌整个握在手心里,她听见他用镇定的语调说: “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不管是什么。” 卓格格有些吃惊地看向夏绵,夏绵此时的表情却又变化得和周围的同学一样,疑惑地向门口张望,仿佛刚才那句话完全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 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穿着狭窄的钉满亮片的黑色低胸装,几乎短到大腿根部的热裤下是一双修长的美腿,黑色的渔网袜配着黑色钉扣的长靴,衬得她的腿更是曼妙绝伦,带着蛇形耳钉的耳朵玲珑巧稚,黑色的细镯穿成一串叮叮当当地挂在手腕上,眉毛被精心画过,假睫毛妖娆又邪气地张扬着,嘴唇被唇彩点染得晶莹粉嫩,染成栗色的卷发像弹簧一般垂在她的两鬓,使她又多了份诱惑动人的气质。 不过她的眼神,用阴郁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她站在讲台上,手臂交叉在胸前,傲然俯视全场,那傲人双峰间的诱人沟壑若隐若现,接触到她眼神的人几乎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接着,班主任也走了进来,他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面向大家介绍: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插班生……” 女孩子一把拂下班主任的手,她用眼角余光迅速在班主任的脸上转了一圈,冷冽轻蔑的笑容在她嘴角上挑起: “你了解我多少?介绍我你还不够格。我叫邵雪,剩下的全是多余的。” 女孩冷冷的语气和眼神简直让人心惊胆战,她也不顾班主任的反应,走下讲台,把提在手里的书包直接甩到了一张临窗的空课桌上,坐了下来。 “这里……有人的……” 这张课桌的前座上坐的是一个胖乎乎,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女孩,她胆怯地回过头来,小声嗫嚅着。 叫做邵雪的女孩子往课桌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摆着两摞教科书,不过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 她一点都没有移位的意思,一把把课桌转向走道,把桌子一掀一抖,桌内的书哗啦啦全部掉在地上。前面的女孩子吓呆了,全班都愣住了。邵雪示威地冲前座的女孩子露出笑容: “现在没有人了。” 女孩子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动了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邵雪就这么皱着眉头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往地上瞟了一眼,发现那两摞书竟是两份一模一样的,她撇了撇嘴,也没什么表示。 班主任尴尬地从班里出去,班里的学生都莫名地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有话想说,但又不敢当着当事人的面乱说话,邵雪看起来并不好惹。 班里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搭着那张临窗的桌子,邵雪正在那里默默整理自己的东西,指甲油,假睫毛,化妆盒,摆了一桌子,蹲在她脚边的胆小鬼越千凌也一边掉着眼泪捡书一边悄悄地打量邵雪。 卓格格的作为在邵雪的左边,隔一条走廊,卓格格不引人注意地仔细地打量着收拾完东西,正阴郁地望着窗外的邵雪。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她对邵雪这张脸,非常地熟悉。 但她没有声张,她扭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第四节不友善的宿舍 邵雪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在第五大学法律系出了名。 借读生、极品美女、气质上佳,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大。 这些关键词就一个比一个吸引人,到了午饭时候,几乎法律系每个班都知道他们系的大三新转进来一个脾气很野的美女借读生,她也顺利变成了大家午饭时的谈资,关于她的过去、家庭、感情状况,都是男生们非常关心的。 然而,邵雪却并未出现在食堂里。 现在是中午12点30分,她正打着手机,摇着超短裙下的一双美腿,一脸阴郁地穿过学校走廊,惹火的身材让所有端着饭盒路过的、生理正常的男生都面红耳热。 等走到人少些的地方,她终于可以开口对电话那边的人说话了: “刚才人太多,我这边情况还好。还真挺好玩的。” 电话那边是安调侃的声音: “别被人家戳穿了哦,木小姐~” 邵雪,木梨子,转身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才轻笑着说: “我在体验和我以前不一样的生活呢。” 她把视线转投到走廊的天花板,雪白的天花板渐渐散发出璀璨的流影,仿佛时针与分针再度交错轮转到了那个下午,在自家的客厅里,安告诉夏绵,她会找人想办法以借读生的身份混入夏绵所在的班级,协助他调查档案的事情,木梨子在那时毛遂自荐。她一来是觉得机会难得,二来她需要自我体验一下当不良少女的感觉,摸索她们的心理,顺便完成她的导师黎朗交给她的论文任务。 既然木梨子时主动请缨,而且提出的理由很充分,那最后敲定的人选自然是木梨子了。 其实,本来就该是她。 安在殡仪馆的工作不能随便扔下。江瓷和龙炽还要上学,新学期一开学他们俩就要上高三了,龙炽是体育生,功课任务不紧,江瓷却是要靠成绩上大学的。至于修,他一个多月前身上还被子弹开了个窟窿,再加上他刚参加完赛车比赛拿了第二不久,不太适合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就更别说了,她那张萝莉脸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小学刚毕业。 除了夏绵。这些人里最适合担任卧底任务的只能是木梨子。她年龄又适合,又足够敏锐,不需要上课或上班。是最佳人选。 至于混到学校里的问题,不用太担心,江瓷和龙炽的母亲江瀚静已经升职了,分管与各校的学习交流,木梨子一直在某以心理学专业闻名的学校里挂名读书。只要龙炽出马跟江瀚静说一声,以旁听交流生的身份入校,混进去的可能性很高。 唯一的问题是,木梨子这次去的目的是调查档案的事情,需要低调,可她的长相。实在太容易被人关注了,如果她顶着这张可以去参加国际选美小姐的脸去调查,估计所到之处会被花痴直接淹没。 木梨子倒不在意这个。她提出了要扮成不良少女的建议,高调张扬到了极致,反倒没人敢接近了,虽然有点极端,不过也算是个有用的办法。 至少在木梨子到学校的这半天内。别说同性,连异性都没有搭讪的。以前插班生被人围着问长问短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在木梨子身上发生,连她自己都开始反思,是不是当时自己那副踹门而进、而后又公然欺负弱小的样子太过霸气了。 她是想要大家对她敬而远之,却不想成为大家共同的敌对目标。 话说回来,木梨子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尤其是自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到夏绵学校卧底的时候,安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像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 挂掉和安的电话,木梨子拿出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她宿舍的房间号和床号。 这是她第一次住集体宿舍,不免还是有些新奇的。她的唇角浮现出一个笑容,但马上收敛了回去,她险些忘了自己还在进行角色的扮演。 大三法律系的女生宿舍楼是一幢井字形的旧楼,盘绕的楼梯深藏在楼的角落里,明显比其他地方都要寒冷得多,它像是一条肮脏的、冰冷的。滑腻的蛇,和两边已经泛出黄光的白墙一道,盘踞在这潮湿的一角,慢慢向上爬着。 木梨子往上走了两步,就见两个只穿着胸罩内裤的女的从楼上端着盆下来,看见她,她们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兀自笑着聊着天,下了楼梯,朝洗衣间走去。 木梨子清楚地听到她们的谈话: “一会儿把内裤也脱下来洗了吧,方便~” 木梨子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从这两个女生的表现看来,这楼里的监控应该是没用的,否则她们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她现在累得很,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一脸的妆给卸掉,然后安安生生地睡上一觉,连午饭也懒得吃了。 她分配的宿舍在三楼,313,挺不吉利的一个房间号,在三楼走廊的最顶头。 早上到学校报到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宿舍里去了。宿舍里住着六个人,这幢楼从外面看上去很破,但里面的配套设施还算好。 房间被分割成三个部分,一进门,左手边就是一扇门,通向卧室。卧室里有三个上下铺,加一个小阳台。正对着门的是一间专门的学习室,每个人都配有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可以在里面读书写作业之类的。在右手边还有一个淋浴间和一个厕所,总的来说条件不错。 但等她走进宿舍,立刻就傻了眼: 得了,这觉是睡不成了。 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但自己的行李箱子不知道被谁拆开了,洗漱用具、换洗衣物,甚至内衣内裤都被拽出来丢了一地。 她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大脑当机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状况? 她把大开着口的行李箱拎起来,才发现箱子也被弄坏了。有一大块凹陷了进去,像是被人一脚踹上去过。 她掂着箱子有些哭笑不得了,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江瓷的声音: “怎么样,还算适应吗?” 她无奈地回应: “适应什么?适应行李箱里的东西被丢一地?” 等她把这边的情况对江瓷做了个简要描述后,她不仅没有得到江瓷任何的安慰,反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损: “我说你啊,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简直就是一新鲜出炉的狗不理包子啊!” 听着江瓷恨铁不成钢的埋怨,木梨子也挺委屈的: “我没住过集体宿舍啊。谁知道是这样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该不该生气了……等一下!” 她把箱子再次甩到地上,平摊开,拉开侧面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夹层拉链。里面露出一叠文件一样的东西。看着这东西还在,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份文件,是夏绵给她的,是第五大学档案室的调查汇总资料,包括平面图。人员配置,包括摄像头位置都细细地标注在上面。如果被人在自己的行李发现这文件的话,肯定会怀疑自己为什么对档案室这么感兴趣。 既然没有被发现,那就好办了。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对付那个翻开自己行李的人。 今天早上,是宿管老师送她来的,叮嘱她把行李放在宿舍的就是她。那宿管老师就不大可能是翻自己行李的人。她去教室上课时,顺手把宿舍的门锁上了,而她回来的时候。宿舍的门被钥匙打开了。有钥匙的是宿舍老师和住在宿舍里的人,既然没有多大可能是宿舍老师做的,那就只能是同宿舍里的女生干的好事了。 她,或者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宿舍里有六个人。除自己之外,有五个人。 江瓷在撂下一句“看你想怎么办了,总之别吃亏”后就挂了电话,木梨子则把散落一地的行李捡起来,有条不紊地归好位,收拾好之后,她拿出一本书,躺在自己的床位上,慢慢地翻看起来。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策略。 第一天来就有人这样挑衅,很显然,自己的举动入不了某些人的眼,行李被扔,只是前戏而已。而如果确实是某人蓄意为之,那这个人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何应对,才能让她们对自己敬而远之? 那当然是…… 木梨子看书看得有些困了的时候,才有人回到宿舍。 听到门开关的声音,木梨子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只见今天上午坐在自己前面、被自己掀了桌子的那个女生端着一个小鱼缸,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注意到自己也在看着她,她立刻低下头,护着自己的鱼缸,偏着身闷着头朝小阳台走去。 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是一只小小的观赏龟。 而从这个女孩的举动可以判断出来,自己上午的凶悍样子肯定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这么畏畏缩缩的,一半是因为胆小,一半恐怕是因为她总是被人欺负,而产生的条件反射吧。 木梨子看着她放完鱼缸后,缩着脖子走了回来,看见自己还在看她,她似乎也清楚躲不开了,用小得如同蚊子哼哼的声音说了声“你好”后,就往自己所在床铺的上铺爬去,这女孩正巧住自己上铺。 木梨子根据她的言行基本可以确定,扔自己行李的肯定不是她。 紧接着,门口传来大声的说笑声,夹杂着几句粗口,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三个女生走了进来,木梨子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三个进来后,眼神统一瞄着地面,而且表情略有疑惑。 应该是这三位做的没错。她们或许正在疑惑那被丢了一地的东西被放到哪里去了。 木梨子及时地收回了自己观察她们的视线,她歪在床上看书,翻书页的声音惊动了她们中的一个,她捅捅其他两位的胳膊肘,话里有话地说: “瞧见了没,人家都上床啦!” 三个女孩中,一个画着烟熏妆,穿着黑蕾丝小短裙的少女明显是领头的,她的两耳上戴着的耳环看起来像公交车的拉环,木梨子睨了她一眼,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个奇葩的耳环,她摸摸自己的耳朵,都替那女孩觉得耳朵坠得慌。 看见木梨子不搭理她们,那女孩尖着嗓子道: “上床?人家都不知道上了几次床了,要你逼嘴多说?小心人家上来撕你的嘴啊。” 木梨子听她这么说,把手上的书合上了。 看见木梨子终于正眼看她们了,她们反倒作鸟兽状散开,各干各的,打电话,洗漱,洗衣服,兵分三路。 木梨子一笑,这传闻中的宿舍冷暴力还真的让自己赶上了。 不过,这三个女生一上来就这么敌意十足,恐怕另有别的缘由吧。 她正想着,一个圆圆的脸从上铺栏杆边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小声问她: “你没事吧?” 刚才在寝室里的时候,木梨子已经把所有人的床号和各自的名字熟悉了一遍,住在自己上铺的女孩,叫越千凌,是个蛮好听的名字,从她这么关心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来看,人也不错,但偏偏是这么个任人欺负的性格。 看木梨子不说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她似乎感到害怕,缩缩脖子躺回了原先的位置。 第五节窗边半张脸 下午,木梨子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面前的笔记本上压了一堆瓶瓶罐罐,她认真地往自己手指上涂着指甲油,涂完一个指甲还放在阳光下晒晒。 她刚开始的计划是不要太惹人注意,扮成个不坏不好的学生就行,但她环顾教室了一圈后放弃了这个想法,教室里竟只有夏绵一个人还在乖乖地记笔记,卓格格等四五个学生睡得云里雾里的,剩下的大多数人都拿着手机玩,还有好几个座位是空着的,坐在木梨子前面的胖女孩越千凌也没来。大家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如果她像夏绵那样做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那才叫惹眼。 木梨子实在是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索性就拿出指甲油来涂。 她看着自己指甲在太阳底下折射出的反光,突然有了点奇怪的感伤情绪。 像这样坐在教室里,已经是她小学时候的事情了,那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正是源于长久的告别。 想到这儿,她连涂指甲油的兴趣都没了,趁教授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像这样的逃课大家已然是司空见惯,所以谁都没留意。她绕到窗户边,正好看到夏绵抬起头朝窗外张望,木梨子看看夏绵的四周,没有人注意自己,她比了个口型,示意她要去看看档案室。 夏绵微微点点头,用口型回了一句“注意安全”,低下头去继续记笔记了。 木梨子握了握手心里那枚钥匙,那是她下午来的时候在自己抽屉里发现的,钥匙外面裹着一层纸,上面写着卓格格的名字。 卓格格应该已经从夏绵那里得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有档案室钥匙的她,自然要为木梨子提供可以进出档案室的钥匙。但是她不能正大光明地给木梨子帮助。事先他们就已经讲好。要装作不认识。 卓格格和夏绵认识的是木梨子,不是不良少女“邵雪”。 木梨子按照夏绵给自己的资料,摸到了行政楼。 其实,就算没有夏绵的指示,木梨子也对这幢行政楼有极深的印象。 三个月左右前,那个站在楼顶歇斯底里的疯狂教授,那个拿着枪指着自己的曲尉…… 她把钥匙在掌心握紧,进入了行政楼。 在进入前,她抬头看了一眼监控,监控摄像头是运转着的。 既然监控是能派上用场的话…… 木梨子开始了自己的推测: 一般人在发现东西失窃。又有监控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调看监控,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三四天了。还没有动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监控中找不出值得怀疑的偷窃的人…… 但这又和失窃的事实相悖。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是一个即使出现在监控中,也不会惹人怀疑的人所做下的事情。 木梨子绕过监控,朝档案室走去。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虽说不算晚,但行政楼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夏绵说过,也许是由于前不久发生过人命案的缘故,近来行政楼的人下班特别早,所以木梨子沿着一楼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走道里只回响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廊两边的门都挂上了锁。木梨子甚至一时出现了这是一座荒楼的错觉。 档案室躲在一个走廊的最尽头,门口没有监控,门是紧锁着的。 据卓格格所说。档案室的张老师四点就会下班,一分钟都不多呆。张老师在发现档案室被翻乱后,曾跟她抱怨说,他离开的时候档案室还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进来偷档案这种东西。 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是在撒谎。 在动机不明的前提下。只考虑可能性的话,张老师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不过。还有一个…… 她掏出钥匙,准备进入档案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女声: “你……在这里干嘛?” 木梨子猛然回身,倒把她后面的人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手里端着的东西也差一点砸碎在地上。 越千凌? 木梨子看着面前被吓得面如土色的越千凌,感到有点好笑,自己也是神经过敏。自己吓得倒不怎么厉害,越千凌却是一副快要被吓晕过去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 木梨子的眉头一拧,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冷声问她: “关你什么事?你在这儿又干什么?” 木梨子问这句话的目的只是想把越千凌吓退,不料她抖抖索索地捧着那个装着观赏龟的鱼缸,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我……我只是……我的乌龟生病了,校医和我关系好,答应帮我看看,她也通一些兽医知识的,所以……所以……” 木梨子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有些好笑,自己问话的目的也不是想要恐吓她,就算她是来做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事儿,端着自己的乌龟来又算怎么回事? 她“哦”了一声,反正自己刚才开门的动作已经被越千凌看见了,她为了不让自己的行动显得太过古怪,干脆就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直接用钥匙打开了档案室的锁。 当门打开的时候,越千凌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小心地说: “那个……档案室前不久才失窃过,你来……” 木梨子知道,越千凌这类女生,胆小但是敏感异常,如果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她倒也不会去告诉旁人,但会在自己心里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同时,她会更加关注自己的行动,与其刚来到这儿就被人盯上,不如就用上对付寝室里那个女生的办法,简单粗暴的方式往往也挺奏效的。 木梨子猛地转身,把越千凌又唬了一跳。她脸上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越千凌: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是来偷东西的?张老师让我到这儿做个登记,你倒还有意见?前不久的盗窃案是我混进来做的吗?你说话给我当心点,小心我收拾你!” 木梨子无比流畅地把这段威胁性十足的话砸向越千凌,言语间狠厉十足,甚至感觉下一秒她就会把拳头挥到越千凌那张胖胖的脸上。 越千凌倒退了数步后转身就跑,几乎是落荒而逃。 木梨子待越千凌逃也似地窜出行政楼后,脸上凶狠的表情才挂不住了,她默默念了声“抱歉了”,就推门进入了档案室。 档案室散乱的文件已经被收拾好了,以前的档案都回归原处。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纸墨的清香,还夹杂着樟脑丸的味道,不知是张老师临走前忘记了关,也可能是为了防止档案受潮,档案室内开着空调,呜呜的空调风机响个不停,档案室内冷得厉害,木梨子刚一进去,胳膊上就起满了鸡皮疙瘩。 这种程度的寒冷,让她感觉像是再度踏入了殡仪馆的陈尸室。 她收起杂乱的思绪,在档案室里转了一圈。 门口摆放着一张课桌,上面杂乱地放着些文件和连笔盖都忘记合上了的笔,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又一排的木质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大批档案,和办公桌上的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木梨子走到一排档案前,发现每份档案侧面果真都标注着姓名和学号。也就是说,那个小偷把档案甩得满地都是,最后却只拿走了夏绵那一份档案,完全是为了让大家更快地注意到档案失窃这回事。 因为从档案的数量看来,如果不把档案弄乱,要注意到一份档案消失,非常困难。 那又为什么会是夏绵? 每排书架侧面也都有一个铁质的牌子,标着大一大二大三大四,木梨子绕到“大三”那块牌子下,发现档案排列是按照班级分的,夏绵所在的班占了档案架的小半面。木梨子一个一个地数过去,看见了越千凌的档案。 出于好奇,她把这份档案抽了出来,发现它的密封做得很完备,如果要看里面的内容,必然会破坏外面的档案袋。木梨子不想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就又把档案塞回了原处。 木梨子不经意间把视线下移,看到了架子第二格的表面,有一个新鲜的烫疤,像是被烟头烫上去的。 是谁在档案室里抽烟? 木梨子把视线微微挪开,就在这排书架正对的右手边,就有一个禁烟标志。 她脑中忍不住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深夜,一个影子站在这排书架边,用手指掠过一个个不同的姓名,最后,“他”的手指定格在夏绵的名字上,他把手指上夹着的烟磕了两下,又叼在嘴里,把档案拆开,拿出里面的文件确认了一下……然后…… 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对劲…… 木梨子正抬手抚摸着烟疤出神,突然,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木梨子凭直觉把脸往档案室走廊那边的窗户偏去—— 只见半张脸出现在窗户的下方,看不见面容,连男女也分不大清楚。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从窗沿下露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梨子,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长时间。 第六节找上门来的麻烦 木梨子一惊,一时间居然僵住了,但她的反应速度还算快,在短暂的怔愣之后,马上拔腿向外追去。 那人似乎也立刻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迅速逃走,走廊里响起了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像是皮鞋的鞋底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木梨子追到档案室门口,因为跑得太急,脚被档案室的桌子绊了一下,桌子顿时倾斜了一下,上面的笔和文件哗啦一声滚落到了地上,这导致木梨子的步子因此慢了一步,等她追出门去,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 木梨子折回头去,回到档案室里。 刚才无意中踢到桌子的时候,桌底下发出了哗啦一声,像是玻璃碰撞的声音。 木梨子把散落在地上的纸笔捡起来,按记忆中的原样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小心地把桌子搬开…… 桌子下面放着三四个酒瓶子! 木梨子抓起一个酒瓶子来晃晃,打开瓶塞闻闻,里面还有酒。 刚才的碰撞声,就是这些酒瓶子晃动产生的声音吗? 木梨子把手里的那个酒瓶翻转过来,想看看侧面的商标,知道是什么酒,然而细看之下,木梨子的眉顿时蹙紧: 酒瓶表面……有血? 木梨子把酒瓶横举起来,凑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血腥味,从血的颜色来看,早就干涸了。 烟疤……和带血的酒瓶? 木梨子皱起眉头,思考着这两者的关系。她把桌子搬回原处,退到档案室外,把门按原样锁好,再看了一眼刚才那人藏身的窗下。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偷偷观察自己? 回到宿舍后,木梨子的思绪有些乱,没搭理寝室里的其他一干人。但木梨子注意到。从自己进来之后,那个在中午戴着奇怪大耳环的女生,叫做苏娇妮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就一直不善。木梨子没去理会她,自顾自捧着书看起来。 看木梨子已经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却还是那种不屑搭理的,冷冰冰的样子,苏娇妮的眼神变得更加恶毒了。 木梨子顶着她恨恨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书,心却回到了今天中午和卓格格联系时所发的短信内容上。 直到今天中午。卓格格给自己发短信的时候,才把自己宿舍里人的基本信息都通告了一遍。 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呛她。现在又死死盯着她的女生,叫做苏娇妮,因为她长得不错,从初中开始就混得很开,在校外认识一大批小混混。据说她的私生活很混乱。五大里有一小撮不怎么学习的学渣,常常追在她屁股后面,尊她为“大姐头”。她的脾气很暴躁,平日里霸道得很,属于没人敢惹的那一类,吸烟、酗酒、逃学。甚至有时候还会吸一把毒。她家里很有钱,也不怎么管这个放纵惯了的女儿,她就越发堕落不羁。 在宿舍里和她玩得好的有两个。一个叫林景遥。住在苏娇妮的上铺,挺狗腿的一个女孩子,今天上午那个说自己“上床了”的女的就是她。她对苏娇妮极尽讨好,就木梨子这一天所见,林景遥始终尾随在苏娇妮后面。苏娇妮说什么她就拣苏娇妮爱听的说,十足的谄媚相。 另外一个苏娇妮的跟班叫祁凰。住在另一张床的上铺。她是从小地方来的,刚开始是苏娇妮欺负的对象,为求自保只能对她低声下气,后来就渐渐变成了苏娇妮的跟班之一,她的话比较少,胆子也小一些,和林景遥相比,讨好人的本领不知道弱了多少。 祁凰的下铺铺着被褥,看样子却是没有人住的,床单上都落了灰。这个床铺的主人叫聂娜娜,据说是因为和苏娇妮发生了严重的争执,后来忍无可忍搬离了宿舍,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奇怪的是,卓格格在说起聂娜娜的时候,一副气愤的样子,形容词也用得很过激: “她就是一脑残加无耻!知道夏绵有女朋友了还没脸没皮地追!” 木梨子心下顿时了然,怪不得卓格格一提到聂娜娜怨气就这么大。 气氛僵了一会儿后,苏娇妮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似乎毫不掩饰对木梨子的厌恶,再次瞪了木梨子一眼之后,扭着腰到走廊接电话去了。 苏娇妮离去之前,还对木梨子露出了一个得胜的表情。 等她讲了几句话后,木梨子就认定她可能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隔着几堵墙,木梨子都能听见她撒娇卖嗲的恐怖声音。 当木梨子看到她那个得胜的表情后,就猜出了七八分: 那种表情,本来是很奇怪的,因为自己和她还没来得及发生任何形式上的利益冲突,不存在得失胜负的问题。但因为她是在去和男朋友通话之前,给自己甩脸色看,木梨子就能想得通了: 恐怕她男朋友是在她面前夸赞了自己,让她不爽了吧? 再加上自己的嚣张气焰,盖过了她的风头…… 理由想到了,她也需要采取行动了。 她把翻开的书合上,把原先塞在床底下的被砸瘪的箱子拖出来,假意翻找些什么东西,她特意把那块被踢得凹陷了的地方完全展示给林景遥看,果不其然,她埋头找到一半,就听见了林景遥尖利的讽刺声: “哟哟哟,这箱子是怎么回事啊?” 明知故问。 对林景遥来说,如果能打击掉这个新生的气焰,那是最好不过了。她还可以借此跟苏娇妮邀功。 不过,木梨子要的就是林景遥来接她的招。她暗笑了一下:既然你决定和我过招,就别后悔。 木梨子直起腰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把自己的表情掌控得很好,她清楚,自己那近乎全黑的瞳仁和冷冽的眼神,很容易就会让人感到恐惧。 林景遥也没有例外,看木梨子这样盯着她,她有些发毛了,但仍用轻蔑语气道: “看什么啊看,再看老娘把你的眼珠子剜出来!又不是我弄的,你看我干什么?” 欲盖弥彰。 木梨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女生靠近,箱子的把手还被她拖在手里。 看着木梨子这个步步紧逼的样子,那女生的语气变得略有慌乱,她看了看祁凰,祁凰正干张着嘴不知所措,正如木梨子所想,这样的女孩如果离开了她所依靠的主人,是没有主心骨,不会乱咬人的,越千凌缩在上铺,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看不到听不到。 林景遥朝门口看了好几眼,苏娇妮却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继续在外面打情骂俏。她只能步步倒退,往阳台的方向退去,同时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心虚地警告木梨子: “你干什么你……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娇妮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她……” “我又没说会怎么样你,你不用那么紧张吧。”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木梨子不失时机地补上这么一句,语气也拿捏得很好,既轻描淡写,但又能给人一点不安。她在离女生还有三四步的时候,站住了脚,把箱子一把拖到自己面前,横在自己和林景遥之间。 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木梨子抬起腿,一个重踏,把原已变形的箱子一脚生生踩回了原状! 她重新把箱子拎在手里,对还看着地面发呆的林景遥说: “借个道,我把包放到阳台上。” 话说得很客气,可木梨子根本就没打算给她说话的份儿,抬手随便一推,就让林景遥踉跄了几下,一头栽在了苏娇妮的床铺上,木梨子不再管她,径直朝阳台走去。 刚把箱子放好,木梨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小声的骂娘声。但很明显的,这女生的气焰已经没刚开始那么嚣张了。 虽然粗暴,但是用拳头说话,往往是最简单的。 木梨子放完箱子回来后,听到苏娇妮的声音突然在走廊里炸响: “你他妈的说什么?你再跟我说一遍?” 吵架了? 门外,苏娇妮的吵闹声还是那么刺耳: “秦亢你有种!你……”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抬脚重重踹了一脚旁边寝室的铁门,咆哮道: “咕哝你妈!嫌吵自己滚出去租房子,叨叨什么叨叨!有本事正大光明地说啊!” 看来是隔壁寝室的女生对苏娇妮在走廊里这么公然地大喊大叫表示了不满,嘀咕了几句,就被苏娇妮跺了门。 她们可能不敢,也不想计较,连门都没出,也不再有抱怨声了。 接下来的三分钟,不绝于耳的就只有苏娇妮爆炸似的尖叫: “秦亢!我告你,咱俩完了!我非弄死那个小贱货不可!你想追?我把她弄成破鞋看你追不追!我让你追到手里了也是个烂货!” 木梨子心里一沉。 找上门来的麻烦啊。 按照推断,刚才苏娇妮是去接她男朋友的电话了,而对自己的敌意,也该是因为她男朋友没错。那么两人的争吵,以及苏娇妮口中的“小贱货”,是自己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那就得看苏娇妮进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了。 第七节教训 至于她刚才说“把她弄成破鞋”的话,木梨子记下了。如果苏娇妮说的真的是自己的话,那自己就得留意了,凭苏娇妮在学校的威望,找来三四个流氓对付自己不成问题。 门外传来一声摔手机的声音,接着满脸暴戾的苏娇妮踹门而进,走了几步,还不解气,又是一脚踹在木梨子和越千凌所住的上下铺床腿上。 床剧烈摇晃起来,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木梨子动也不动,看也不看苏娇妮一眼,倒是越千凌半爬起来,害怕地看着煞气十足的苏娇妮。 苏娇妮看来不打算亲自教训木梨子,她捏了捏拳头,回了自己所在的床铺,脸上挂满了寒霜。 看苏娇妮这个躁狂的状态,木梨子确认了,她口中的“小贱货”说的是自己没错。 木梨子不为所动,拿着一本书,走出了寝室。 她清楚,自己这么一走,林景遥势必会把刚才被自己威胁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知苏娇妮,到那时苏娇妮对自己的怨恨肯定会更深。 没想到自己想扮作不良少女感受一下那种被孤立的心理状态,却惹到了地头蛇。 既然已经招惹到麻烦了,那就得解决,否则自己在这儿借读的一个月,肯定不会顺利了,说不定还会把给自己办理交换生手续的龙炽江瓷的母亲江瀚静牵扯进来。 木梨子有些后悔了,本来自己装作不良少女的主意就有些莽撞了,她只注意到如果要调查夏绵的档案失窃的事情,她得独自行动,所以干脆装作不容易接近的人就好了,但她没考虑到,自己会在一定程度上对江瀚静产生不好的影响。 木梨子现在决定改变一下。只保持着抵抗人接近的气场,其他的行径还是收敛些好了。 她只希望,如果真的会有人找自己麻烦的话,一定要找个僻静的地方。 深夜,学校僻静的林荫道深处。 “看来我不需要问你们有什么事了。喏,都写在你们脸上了。” 事隔了三四天,木梨子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所以当她从图书馆回来,被一群小混混模样的人围堵在了苗圃旁时,她一点都不惊讶。 这几天中。苏娇妮反常地没有找自己的麻烦,木梨子也能明白她的心理,她这是在蓄力。先营造出一片祥和的假象,实则是想麻痹自己,使她蓄力发出的阴险一击能够让自己受到重创。这种行径,如果让江瓷形容的话,她估计会把它简单概括成“技能冷却”。 她的心情其实挺放松了。把一只手搭在苗圃的栏杆上,一下一下轻轻地叩动,镶满碎钻的指甲在月光下也闪闪发亮,看着那个领头的男人对自己喷溅着口水: “少他妈废话,你这小婊子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告诉你,秦亢是我们大姐头的人。你碰他?不想活了你?” 一个为首的混混恶狠狠地逼近邵雪,他脑袋上有一块疤,因为发怒隐隐透出了红色的光亮。 “秦亢?咱们学校有这个人吗?” 邵雪明知故问。校草秦亢,苏娇妮的现任男朋友,谁不知道呢? 她这两天做了些功课,要不是为了这个长得也不算太惊为天人的校草,苏娇妮也不至于非和自己过不去。 “你少在这儿装无辜。你这种女人就是欠抽!” “哦?是吗?” 她把搭在栅栏的手举起来,放在月光下仔细欣赏。眼睛却在碎钻光芒中斜着打量这帮小混混,笑容相当阴险,模仿着江瓷的刻薄口吻: “想起来了,你们学校的校草?那又怎么样?我可没觉得他哪个器官帅到可以让一帮小王八跟在后面一呼百应,他对我有意思只能证明他自己贱,我可没求着他喜欢我。至于你们大姐头,我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物种,是不是她能随时可以自行在大脑里进行奇怪的化学反应?是不是是个雌性就能被她当成假想敌?是不是养只猫还得看看是男是女将来有没有可能究极进化成个妖精来勾引她的老公?她这样活着不累?或者说她是怎么活过这一二十年的?听着就能构成一部雄伟的血泪史。她爹妈是怎么生的她?能不能稍微给她点力?” 她这一连串刻薄的话完全是模仿江瓷讲出来的,效果极其显著,为首的男人的火瞬间被激发出来,他按捺不住了,几步就冲了过来。 木梨子站在原地不动,待到他冲到身前,她出其不意斜飞起一脚正踢到他腹部当中,这一脚速度之快力道之重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的身体也随之斜飞出去,一头撞到了苗圃的栏杆上,口鼻中立即涌出血来。 余下的三个人马上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木梨子却面色镇定,她用脚尖勾起苗圃旁一个破旧的木头板凳,用力一甩,重重击中冲在最前面的人的面门,木板凳顿时裂成几块飞散出去,被击中的人马上向后倒下,不能动弹,邵雪略略一闪身,轻捷地闪过一个冲过来的人,膝盖稍侧,毫不客气地扫过那个人的膝盖,那人即刻膝盖酸软,不由跪倒在地,她又轻松躲过另一个人的攻击,同时一个快如雷电的肘击正击中跪在地上的人的后脑勺,膝盖顺势向上一提正撞中了他的额头,随即她一个侧翻,旋身到达苗圃旁,仅剩的一个人停住脚步,和她两两相持着,两人大约隔了有5米的距离,他在刚才的那番搏斗中,已经看出这个女人有些底细,他可不想轻易把自己搭进去。 木梨子却根本不想与他继续这种无聊的相持,她所需要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人搞定。时间越短,造成的威慑性越大。 只停顿了一下,她便冲了上去,一把抓住最后那个人的肩膀。 那人一看有了机会,便抓住木梨子的衣服,想把她掀翻,但还没等他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右肩传来,他也无力倒地。 他的右肩,被木梨子生生捏脱了臼。 还差最后一步。 木梨子走向了为首的混混,她蹲下来,把手伸向他的脸。她的碎钻指甲还是那么闪闪发亮,手也漂亮得让人屏息,但他早已无心欣赏,他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不已。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四个人,一下子全部摆平,还丝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水准,就不是他这种只会打劫初中生小学生的混混能企及的。 而现在,这个妖冶的女人…… 她要做什么? 木梨子抓起一把苗圃中的泥土,塞进他的嘴里。 然后,她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她的动作,是做给站在苗圃阴暗处的某个人看的,木梨子在往为首的混混嘴里塞泥土的时候,用余光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超出她预料,全身颤抖的女人。 第八节天然呆 木梨子一战成名。 学校也听说了这件事,江瀚静也找了木梨子谈话,木梨子扮出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苗圃那边没有安装摄像头,她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那几个打人的混混其实也是在读学生,身背好几个处分,当然不会傻到跑去自报家门承认是自己干的。 既然当事人都不追究了,这事情也很快不了了之。 学校里彻底没人再敢轻易招惹木梨子了。但她本人却很苦恼,她给安打电话倒苦水,说角色扮演简直不是人干的,结果只得到了安一个算不上是安慰的安慰: “没事,这事儿我会处理的。” 听说了木梨子的遭遇,龙炽兴冲冲地打电话来探听前因后果,然后在挂电话之前,故作神秘地丢了一句话: “其实不用你说,我们已经准备了一个surprise,你完全不用担心的!” Surprise? 木梨子很怀疑龙炽所说的“surprise”的真实性。那可能其实根本不是个好消息,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性是个恐怖的事儿。 抱着这种怀疑,木梨子收拾了收拾,准备去上体育课。 转眼间,她到第五大学已经有两周了。 在这两周间,她只去了两趟档案室,一是害怕自己去的太频繁,被看见她去过档案室的越千凌再次看见的话,自己就没什么借口好找了。二是,她有些忌惮那在档案室的窗户外窥视着自己的半张脸。 那是谁?到现在木梨子都没有头绪。那人的出现和消失都太快,而且只露出了半张脸,男女都分不清楚,更别提看出是谁了。 自从没人来招惹自己后,她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反倒开始觉得过得惬意了,也有人和自己说话了,虽然交谈中还能感到隐约的距离感,但相比于自己第一周刚来时的冷遇要好得多了。 不过,木梨子还有一件事始终没办法放下。 前一段时间,她雇了一个侦探去调查安的过去,说好了一个月之后出结果,但现在已经到一个半月了,自己如果和他私下见面的话,被夏绵或者卓格格注意到就不好了。而且她现在专心于思考档案的事情,如果再分神调查安的事情,或许会力不从心。 此外。第五大学的住宿生一个月才允许回一次家,其他时候都得乖乖地呆在学校里。当初,因为这个规定,自己还纠结了一会儿,安建议她住校。会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调查,她觉得有道理,便接受了。 至于侦探那边,她已经打了电话过去,让他继续调查,再等半个月。等到她完成任务,可以自由出入校门的时候,再把结果给她。 其实。假如木梨子想出去的话,完全可以从女生宿舍楼背后的一堵墙翻过去,那墙才不过一米半,许多女住宿生经过多年的锻炼都可以轻易翻过去,但那附近常有校警巡逻。碰见有翻墙的一律抓起来送到教务处,写检查领处分。木梨子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短短两周,尽管与寝室里的几个女生一开始就结下了梁子,但她也没被占去什么便宜。相对地,她已经有些习惯学校的生活了。 不过她的初衷她一直没有忘记,而且,关于档案的事情,她已经有些猜想了。 第五大学的体育课还是蛮丰富的,两周一次,分有许多小科目,篮球、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太极拳,甚至还有搏击课。木梨子在选课的时候,选了搏击课,这是安的指点,让她如果要让自己被敬而远之的话,高调地展现出有搏击能力当然是最好的了。 但,直到木梨子出现在搏击课上时,才发觉自己的决定是多么错误和愚蠢。 怪不得夏绵在得知自己选择了搏击课后,脸上露出了沉痛怜悯的表情。 选择搏击课的几乎全部是男生,木梨子换上搏击小短衫和搏击短裤,鹤立鸡群羊立狼群的感觉简直是挥之不去,她只能负手站在体育馆的一个角落,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却如芒在背,她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各种猥琐的目光在她的大腿内侧和白色训练小短衫背后可隐约看到胸罩带子的区域盘旋,看得她只想咆哮: 安,你倒是站在这儿看看啊,这也太高调了!高得我怕会一头栽下去摔死啊!你还说交给你就好,交给你什么啊,在这儿站着被人用目光强 奸的又不是你! 上课铃声响过,木梨子还是不想站到那群荷尔蒙旺盛得快要液化的男人里面,直到她听到搏击课老师走过来的声音,还有那让她顿时想自戳双耳的、熟悉的、低沉性感的声线: “那边的同学,如果是来上搏击课的,就站到队伍里去。” 当木梨子转过来,发现千真万确是修那张万年不带改变的面瘫脸后,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修,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龙炽那个“surprise”像是一句魔咒一样在她耳边打着旋,直到他们热身完毕后,才有从木梨子耳边撤退的趋势。 修看都不看木梨子一眼,好像在他面前的全是一群性别不明的生物,木梨子不禁又想起来了以前江瓷吐槽修说的一句话: “女生在他心里分两大类,一类,就是安,另一类,就是其他的一批不知道该叫做什么、姑且称为雌性的玩意儿。” 修站在队伍前方,冷冰冰地做了个开场白,表明了来意。 他是来做临时的代课教师的。 运动场另一边羽毛球组的女生已经对他们这边探头探脑了,谈论的主要话题就是“搏击组来了个冰山帅哥”。 让他们热身完毕后,修刚翻开花名册,准备点名,就被一个学员打断了。 “喂,你多大啊?毕业了没?” 木梨子认得他,他是大三地质系的。叫齐晓城。他学习的专业挺冷僻的,但他为人却绝不低调,是学校里有名的小混混,平日里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家里有些钱,是花钱进的第五大学。 修听他这么说,把花名册合了起来。其他男生兴致勃勃地准备看着两个人怎么PK。只听修字正腔圆地说: “21。” 听修这么直爽,木梨子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灵盖里去,这齐晓城在初高中各留一级,现在已经是23岁了。修这么痛快地自报家门,肯定会被他好好羞辱一顿。 果然,齐晓城愣了愣。就和其他的男生一起笑得东倒西歪,修就立在他们前面,等着他们笑完。齐晓城好容易缓过了劲,指着修的鼻子说: “拜托,小哥。你还是洗洗睡吧,21岁的,体校没毕业出来实习的吧,学校也能要你?什么水平啊?你是本校的?本校体育部的我都认识,没你这号吧?” 齐晓城在街上混惯了,也是有些身手的。他自然对比他还小两岁的修看不上眼,别说他,知道修的年龄之后。原先心里还存了几分忌惮的其他男生们的站姿也变得随意起来,都在窃窃私语,时不时爆出一阵大笑,还有男生厚着脸皮把脸贴到木梨子这边,语气暧昧地说: “小美女。要不要看哥的肌肉?哥22岁的肌肉绝对比这个21岁的干柴棍标准得多!” 木梨子笑笑,不搭理他。看着修,用眼神嘲笑他: “怎么着,惹祸了吧?” 修看到了木梨子的眼神,却没有其他的表示,他拍拍花名册,还是那种冷冰冰的气质: “好了。安静。” 这时修的号召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齐晓城甚至毫不客气地点着他的脸开骂了: “得了吧,给你鸡毛你还真当令箭了?哪有年龄小的教年龄大的人该怎么揍人?你看看你瘦的那个小猴子样儿,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修现在穿着运动服,胳膊和腿都裹在长袖里,他不脱衣服的话,没人会想到里面是怎么一番光景,只能从表面上判断他是个清瘦的少年。 修盯着齐晓城,来了一句: “你很会揍人吗?” 木梨子一听修这句话,也是身体一震,看热闹之心顿起,齐晓城那番话看来已经把修挑战的热情激起来了。不过齐晓城也读懂了修的意思,他扬着鼻孔,轻蔑道: “怎么,你想试试?你要是有本事的话,本少爷不介意和你打一场。” 修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把打人当本事的那是人还没成为人的时期。” 齐晓城的脸色刷地就变了,木梨子倒是习以为常,修这人说话要么冷死人要么噎死人,已经是常态了,只能说齐晓城没有一颗平常心。 齐晓城的好斗心也被撩拨上来了,他钻出队伍,直接跟修杠上了: “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 修左右看了看,仍然是面瘫脸面瘫语气,答道: “人。” 木梨子差点笑喷了,平常人肯定以为修是在挑衅,不过在她这个熟悉修的人看来,修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回答齐晓城的问题的。 齐晓城显然也被修这种不软不硬的态度弄得没了脾气,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战斗力,反唇相讥: “真没看出来长成这样的也能叫人。” “你近视吗?” 修抛出的这个问题让木梨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同上面那个“人”的回答一样,修压根没注意到齐晓城是在讽刺他,他的重点完全放歪了。 木梨子这么一笑,把齐晓城已经蠢蠢欲动的怒气全部撩拨了起来,原因就是他这才想起来队伍里还有一个女生,绝对不能在她面前丢脸! 齐晓城向前猛跨一步,双手握在一起,猛力掰了两下,骨节发出噼啪的声响。 修站在他前方,把花名册放到地下,还不忘提醒他一句: “你近视的话,把隐形眼镜摘下来,别打碎了。” 他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齐晓城大骂一声,直冲而来,木梨子则捂上了眼睛。 对付这种中二的家伙,只需要一场名为挑战的胖揍就够了。 第九节名为较量的胖揍 修轻轻闪开身子,利落地躲过了他的一记直拳,齐晓城也是混过一段时间的人了,也有些打架经验,眼看一击不成,立刻改变了拳击的方向,横挥而去。如果他面对的是其他的小混混,肯定能给他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修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击,用手接过了他的拳头,向下一压向后一拖,齐晓城没料到修有这么大的力气,反抗也来不及了,身体被修硬生生拖得横飞到了半空中。 修下一个动作就是抬起膝盖,木梨子看得眉头一跳,暗叫不好,如果修这一脚踹下去,修肯定会赢,但齐晓城必然会被他直接踢出去,断几根肋骨都有可能,到那时候就难收场了! 不过修也是有理智的,迅速把自己抬起的膝盖放下,手做了个擒拿式把齐晓城脸朝下按到了体育馆的地板上,齐晓城的身子啪叽地一声像个玩具似的被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修把按着他脑袋的手放开,退后两步,对还趴在地上晕头转向的齐晓城说: “回队里站好。” 齐晓城被摔了这么一下,脑子还有些发懵,但心中的怒火还是有增无减,要知道,他刚才和修拌嘴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势均力敌,这一打起来,修却给了他这么大一个难堪,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他挣扎了两下,勉强爬起来,修转身朝队伍走去,他闷着头跟在修后面,看样子像是只斗败的公鸡,但相比于他颓唐的样子,他的步速倒是很快,在距离修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极其阴险地抬起腿猛地朝修的下半身踢去! 这手太狠了! 齐晓城灌注全身力量的一踢却落了空,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是瞄准了的,但踢到地方的时候却发现修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还想把自己横在半空中的腿收回来,但努力了半天,他才发觉自己的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修抓到了手里。 修抓着那条腿,猛力往前一送,齐晓城站立不稳,向前扑去,腿做了个标准的劈叉,他顿时感到自己的韧带要被撕裂了一样。下半身也和地面做了个彻彻底底的接触,他趴在地上护住裤裆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惨叫出声的冲动。 修蹲下来看看。发现他既没死也没晕,放心地拍拍屁股走了。 不得不说,齐晓城是个执着的主儿,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修走去。 修看他这副样子。根本懒得动手了,双手背在身后,淡淡地说: “好了,回队伍里,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齐晓城把修的话重复到一半,就果断出手。目标是修的腹部,修敏捷地闪开,双手还是背在身后。 齐晓城已经出离愤怒了。双眼血红,打得也不再有丝毫章法,只是挥舞着胳膊一通乱揍,次次落空,他每次的攻击都被修闪开。跟老鹰抓小鸡似的。 渐渐地,修也对这种躲避游戏失去了耐心。他没出手,抓住齐晓城进攻的空档,抬起腿就是一记弹腿,把齐晓城直接掀到了一丈开外。 他踢的地方是齐晓城的肩窝,力气也很巧妙,不会伤到他分毫,只会让他结结实实跌个跟斗。修眯着眼睛,打量着地上的齐晓城,木梨子则是一脸同情地望着齐晓城,摇了摇头。 叫你找揍,被揍了吧? 齐晓城慢慢爬起身来,他这才意识到,这个老师的段位远远在他之上,和他对打完全是在找虐,齐晓城其实挺佩服修的,往那一戳跟个弱书生似的,一交手才知道有多牛叉。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灰溜溜地爬起身,朝队伍末端溜去,却被修叫住了: “说完了也打完了,该我说了吧。” 齐晓城回过头,他的口气终于没那么强硬了: “什么……” “以后别在我的课出现。” 听修这么说,早就竖着耳朵听着搏击组这边动静的羽毛球组里的女生都开始议论,主题变换成了“声音好性感”“揍人的样子好帅的”一类。 齐晓城面子有点儿挂不住了,抗议道: “为什么!” “因为你近视还戴隐形眼镜。这样的人练搏击的话很容易受伤。我说的是真的。” 木梨子暗笑,修还真是标准的天然呆,就木梨子对修的了解来说,他的本意肯定是“你虽然搏斗热情挺高,但是底子太差了”,要不然他的眼睛里不会流露出那么一丢丢的惋惜了,但为了维护齐晓城的面子,他只能这么随便找借口了。但说实话,修这么说只会让齐晓城更加下不来台,不熟悉修的旁人铁定以为修是赢了他,要给他脸色看。 齐晓城已经是无语了: “……我……你……” 周围有同学小声劝齐晓城服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服软,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老师,对不起……” 修也很无辜地答道: “走吧,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齐晓城没碰上过这类服了软还要得寸进尺的老师,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贸然离开,否则期末的学分就没指望了,他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和刚才的不可一世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 “……老师,算我错了,我想上搏击课。” 修眯了眯眼睛,出于同情心,还是答应了齐晓城,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开始点名,课堂继续。 经过这么一闹,木梨子对修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这家伙果然还是有点人味的,不像和他刚认识的时候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而且越接触,还越能发现他身上那点可爱之处。 体育课结束后,下午的课也结束了。木梨子则和修不约而同地走向了空无一人的器材室。 等到把器材室的门关上,木梨子立刻开始质问修: “你来干嘛啊?” 修坐在了扩胸器材的座椅上,坦然地说: “她让我来的。说你可能有危险。” 话是说得没错,但让木梨子暂时无法接受的是修竟然就这么跳到了自己面前,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自己临时的老师。 修继续解释道: “五大以前的搏击课老师受伤了,因为那个搏击课老师是老黑的朋友,老黑对他推荐了我,我就来代课,就两节课而已。” 尽管修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木梨子还是觉得胸闷,她感觉自己像是不被人信任一样。难道自己不会保护好自己吗?还需要别人? 在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木梨子突然感觉全身一冷。她本能地开始剖析自己的心理: 以前因为不信任别人,她也不会希求有人来信任她。而现在,她开始在意别人对她的信任,那倒推一下,她是不是已经开始尝试信任别人了…… 想到这里,木梨子没心思再和修说什么话了,她匆匆和他交流了几句,就草草敷衍收场。 第十节什么时候还回去? 木梨子在学校里兜了一圈,从刚才产生那个想法到现在,她都不大愿意承认自己确实在尝试去信任别人。然而,她也没办法提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那个一闪而逝的想法是错误的。 为了让自己的思绪完全平静下来,她又到档案室里走了一圈。 还是烟疤,还是带血的酒瓶,除了这些早就发现了的零星线索,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桌子,书架,角落里的复印机,平常如初,没发现什么值得研究的新线索。 百无聊赖中,木梨子拿起桌底下其中一个酒瓶端详起来。别说,还真的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个酒瓶应该是自己制造的土酒瓶,没有商标品牌,侧面贴着的标签是一个已经模糊了的名字,“xx铺”,听起来像是一个酒坊的名字。瓶子表面摸起来坑坑洼洼的,木梨子拿它和其他的酒瓶做了个对比,它们的形状也不是一模一样的。 为什么? 这些酒瓶是档案室的张老师收集起来的吗?他为什么会收集这类酒瓶?还有,上面的血,到底是…… 她把酒瓶放回原处,把它们摆成一排拍了个照片后,便退出了档案室。 因为再没别的地方可去,她只能回宿舍去了。 其实她挺不愿意回宿舍的,自从她狠狠揍了一顿来教训她的苏娇妮的手下小弟后,苏娇妮的气焰也被打压下去了。在宿舍里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木梨子的麻烦,但这不代表她妥协了,她的小动作还是层出不穷,弄断她的牙刷,往她的洗脸盆里放虫子,往她的水杯里吐口水。幸亏木梨子不怕虫子,她也很谨慎。对离开自己视线的食物饮水都要检查一番再入口,也没中苏娇妮的招。 不过今天她一进门,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原本放在阳台外的、越千凌的小鱼缸,不知道被谁砸碎在了自己的床铺上。鱼缸里的水流满了大半个床铺,那只小乌龟还艰难地挪动着短短的,小小的腿,在自己的床上慢慢爬着,玻璃碴子也撒了一床。 为了防小偷,在她们离开宿舍的时候,都会把门锁上。除了宿管老师,她们人手一把钥匙。木梨子回来的时候,宿舍的门还是锁着的。这就肯定是宿舍内部的人动的手脚。 越千凌没道理会这样做。那除了苏娇妮和她手下的林景遥和祁凰,还能是谁干的? 木梨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只乌龟抓起来,放在桌子上,把湿透了的床单掀起来,拢一拢玻璃碴。连床单一起丢进了宿舍外的垃圾箱。 但她的褥子也湿透了,今晚是铁定没办法在这儿睡了。 五大对大三学生管得比大一大二松得多,大三宿舍还是独立的楼栋,这就给许多爱疯爱闹的女孩子提供了彻夜不归的方便之门,只要在不被警卫发现的前提下,从后墙翻出去就可以了。木梨子今早才听见苏娇妮和林景遥商量。明天晚上要翻墙出去“淘”酒吧玩。 “淘”酒吧是五大附近的一个学生酒吧,车程也就五六分钟左右。虽然是个小酒吧,但里面的玩乐设施应有尽有。舞池、KTV、酒类畅饮,还有提供特殊服务的,里面大多聚集着五大那些不思进取的学生们。 木梨子摇了摇头,恰好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安打过来的。 安每天会打来一个电话问自己的情况。今天她说她要办些事,正好路过五大。问她方不方便出来一起吃顿饭。 木梨子思想斗争一番之后,答应了安的邀约。 她确实不想在宿舍里呆了,出去转转也当是放松了。 木梨子抓起手包,向外走去。同时拿出手机,给她雇佣的侦探马峰发了个短信,让他把这一个半月得到的调查资料整理成电子版,发送到自己的邮箱里。 不能再拖了,否则的话,调查的时间越长,安发现的可能性越大。 但刚刚按下发送键之后,木梨子的动作突然凝住了。她想到了档案室的事儿,有一件被她忽略了的、但是却极为重要的事情。 当时她就产生了疑惑,只不过被那半张脸的出现给打断了思路,现在她又把这段失去的灵感抓在了手里。 如果,这样的话…… 夏绵档案失窃的事件,最难分析的是动机,只要明白了动机是什么,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她的唇角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嗒嗒的高跟鞋声,那扰民的声音很像是苏娇妮新买的高跟鞋发出来的。 木梨子不想和她正面碰上,马上收敛了笑容,钻出门去,四下看看,没看到苏娇妮的人影,可能她还在爬楼梯,于是她从另外一条楼梯下了楼。 和安的晚餐是在离五大有一段距离的高级西餐厅包厢吃的,在这里碰上熟人的可能性很低。这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木梨子细致地跟安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包括在寝室被冷暴力的事情,包括和修的对话。就是绝口不提档案室调查的事情,安也不急,耐心地听她诉苦。 木梨子对修莫名其妙地出现其实还存有一点怨念,冲安抱怨道: “他的伤还没好,你就让他跑过来教搏击课?你还真舍得这么把他当铁人使唤?” “他是自愿的,也是因为关心你么。” 木梨子的表情变得戏谑起来: “关心我?不是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提醒他,他会来吗?” 安笑笑,不否认也不点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木梨子保持着刚才开玩笑的表情,凝视了安许久,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诉苦过了,玩笑过了,现在的气氛已经恰到好处,可以说了。 她用旁边的餐巾纸擦一擦嘴,慢条斯理地再补了一句: “这个问题暂且不提,我问件实际的事情,可以吗?。” 安点了点头,打算继续边吃边听,握西餐刀的左手却被木梨子抓住了,她抬起头,正对上木梨子似笑非笑的眉眼: “夏绵的档案,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回去?” 第十一节盗窃者的真相 第一次调查档案室的时候,木梨子就从那块烟疤中看出了不对。 烟疤确实是新近烫上去的没错,但是那个位置太低了,如果是按照正常人按熄烟头的方式顺手按上去的话,那个位置,只可能是身高在165~的人才有可能。如果盗窃者是男人的话,这种身高偏矮了些。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档案室的空调长期开着,在屋内抽烟,本来就是个不明智的举动,因为据张老师所说,他来的时候,门窗都是密闭的。如果犯人在密闭的空调房里抽烟,一旦留下烟味就麻烦了。 木梨子还旁敲侧击地问过夏绵,档案室是不是会经常打扫,夏绵给了个肯定的答案,她再问,卓格格在帮张老师收拾档案的时候,有没有提过在地上发现了烟灰一类的脏东西,夏绵摇头,说卓格格把现场所有状况都描述给他听了,尤其是他档案所在的那排架子,不可能有烟灰这么明显的线索,却被她略过不讲的。 这点,在木梨子调查现场的时候就发觉古怪了,如果那个偷档案的人胆敢在偷窃的地方抽烟并按熄烟头,证明这人肯定是胆子很大,心思不怎么细密。而这么胆大的人,却没在附近的地上留下一点烟灰,连按熄烟头的下方地面都没有一丝,这可能吗?除非是犯人细细地打扫过现场。 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这个犯人究竟是胆大鲁莽呢,还是精细谨慎? 听到木梨子的话,简遇安也不急于做出解释,任木梨子抓住自己的左手,腾出右手伸手去拿红酒杯,呷了一口红酒。皱皱眉头,似乎是有意要岔开话题: “所有的酒里我最不喜欢红酒,味道很奇怪。但是饮少量的红酒对身体很好。” 木梨子不接她的茬,还是自顾自地讲下去: “这个矛盾,我起初一直想不通,但是今天,我跟一个侦探发短信的时候,突然就有思路了。” 木梨子抬起头来,看安一副想笑出来的表情,嘴角也弯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这个案子。最重要的是动机。犯人为什么单单偷夏绵的档案却不偷别人的?明白了着一层,一切就好推理了。你大概是发现了我雇人跟踪你的事情,你是想找个由头把我支开。然后和他做了某些交易,是吗?” 安举着酒杯,朝木梨子倾斜了一下,木梨子放开握着安左手的手,也举起杯和她碰了一下。 木梨子喝下一口如鲜血般浓郁的红酒。继续说下去: “当然,这么推理,需要证据。我在警察介入调查,居然没有马上发现凶手的时候,就产生怀疑了,要进入行政楼的话。必须要通过门口的监控,如果有异常人员出入的话,必然会留下影像。而警察没有调查到,就意味着,动手的是可以自由出入行政楼,却不会招人怀疑的人。” “可以自由出入行政楼、又有条件进入档案室的人,身高在165~的人。还能有谁?” 木梨子笑意吟吟地把杯子再度举起来,安推推自己的酒杯。示意自己的杯子里已经没酒了。木梨子会意,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到安的杯子里一半,边倒边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是卓格格,对吧?” “她是最不会惹人怀疑的、可以自由进入档案室的人,因为她是夏绵的女朋友,完全没有偷他档案的动机,然而,联想到她和你的关系……我就想,是你授意的也说不定,那你为什么会让卓格格干这种事情呢?我只能联想到我请侦探调查你的事情。想到这儿,就豁然开朗了。” “本来我就奇怪,你怎么过了这么久都没发现有人跟踪的事情,但假设你已经发现了呢?按照你赌徒的性格,你非但不会公开对我挑明,反而会利用这件事。我猜想,你也需要那个侦探马峰帮你做些什么不适合你本人去做的事吧?” “不过,这么一来,他既要帮我调查,又和你产生了联系,可能一时忙不过来,假如是你的话,你肯定会想办法把我支开,但苦于没有借口。所以,你需要制造一个借口。这就是夏绵档案失窃的真相了。” “在队里,我最清闲,与其说我是被指定的,不如说这个卧底工作是你特地为我制定的。卓格格本来就爱闹爱冒险,帮你做这件事,她恐怕不仅没有罪恶感,还会觉得刺激。从最终的结果来看,你支开我的目的,已经完美地达成了。” 木梨子一口气说到这里,胸中郁结的疑问也随之消散殆尽,她惬意地倚在沙发椅的靠背上,问: “怎么样?” 偌大的包房里,只有安和木梨子两个人,空调向外送着凉爽的风,轻音乐漂浮在空气中,让人全身的紧张肌肉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安没说别的,把酒杯举起来,给了木梨子一个妩媚的笑颜: “我这么做,你生气吗?” 木梨子同样举起杯,再次和安碰了一次,她的回答和口气都很微妙: “我找人跟踪你,你生气吗?” 安耸耸肩膀,喝下一口,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好,抵消了。” 木梨子以玩笑口吻道: “喂,你开什么玩笑,说抵消就抵消?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会设计个这么漏洞百出的圈套?让格格去拿档案,还留下烟疤和烟灰这处纰漏,要是你的话明明可以设计更完美的机关吧?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揭破你?” 安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口里,咽下去。她似乎并不打算正面回答木梨子的问题,而是改换了个话题: “梨子?你不觉得你变了吗?” 木梨子还沉浸在刚才揭破安的布局的成就感中,没回过神来,就重复了一遍: “什么?” 安耐心地说: “梨子,你想想,刚才你说的话,如果搁在两年半前。搁在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说出来吗?” 木梨子握刀叉的手一抖,眼神也定格在面前的盘子上。 是啊,自己确实变了很多…… 安说得没错,刚才那些玩笑般的话语,放在以前的自己身上,是绝不可能说出来的,因为不够得体,可能会招致别人的反感。 这是怎么了? 下午,和修对话的时候。她也有隐隐的感觉,自己变了…… 对了,不止是自己。下午给自己上搏击课的修,和以前那个冷得浑身是刺、一副“人类勿近”表情的少年完全是判若两人。 江瓷的毒舌功力见长,花样翻新了许多,但却没以前那么让人感觉不舒服了,她尖锐的棱角被磨平了许多。 夏绵也是。以前他除非碰上什么难题才会推眼镜,但和他们在一起久了,他推眼镜的频率直线增加,因为大家总拿他开玩笑,感觉他不再那么无条件无原则地温和了,在某些问题上也愿意提出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一味顺从他人。 还有龙炽,他在耍宝的时候,能感到他的责任心也慢慢形成。不再像以前那么吊儿郎当完全不靠谱了最明显,因为她年龄小,会在潜意识中模仿自己朋友的举止,渐渐地,安的习惯动作。江瓷的毒舌,甚至修的暴力。木梨子的多疑,她都沾染了一些。 大家,都在慢慢变化,只有安还是她最初的样子,淡定从容,和她在一起,始终会感到安心,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这群朋友中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和精神领袖。 木梨子收回神来,她知道,是安刻意露出破绽,让自己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让侦探调查她的事情。她用这种偷档案的方式,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教训,只是苦了夏绵,又一次成为了两个人博弈的牺牲品。 木梨子正在为夏绵惋惜,安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补了一句: “在档案丢失之后两天,我就让格格告诉绵绵实情了。我们已经想好借口了,就当是档案室被贼翻乱了,没找到钱财,贼走掉了,不小心把他的档案踢到了角落里复印机的下面。我们打算在你知道真相三天后意外发现‘丢失’的档案。现在,不出意外的话,那份档案已经被放在复印机下面了。” 随着安的话,木梨子对夏绵的同情心,顷刻间荡然无存。 木梨子还记得,夏绵在她到校第二天和她发短信,问她怎么样,她说了说自己调查档案室的具体状况,夏绵憋了半天,回了一句“别着急,慢慢来,我不急。”当时木梨子还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现在看来,这就是个标准的伪君子啊!放在以前,这个纯良的孩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儿啊! 木梨子在心里咆哮了一番,表面却还是古井无波,看着安欠扁的笑脸,她抑制住自己额角上青筋的跳动,说: “我谢谢你们!” 安把酒杯里的酒喝净,把空了的杯盘收拾在一起,笑着说: “别客气。我请客。” 安这不轻不重的六个字让木梨子一点脾气都没了,她还不罢休,继续说: “对了,你不是从你导师那里借来一本书吗?我叔那里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哦。不过那本书现在在江瓷那里,等她看完了你就可以借了,想借多长时间都行。” 安那种极富诱惑力的言语,和她脸上狡黠的笑容相映成趣,木梨子就算心里不爽也说不出来,只能发狠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铁板被切得嘎吱嘎吱不停作响。 由于全面败给了安,她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出了餐厅门,才想起来要问一件事: “安,你让马峰帮你调查什么?” 安神秘地笑了笑,答: “保密。” 木梨子也不期待安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她无奈地揉揉耳朵,和安告别,打了辆车,准备回家去住两天。 宿舍今晚是铁定不能住了,她回家睡一个晚上,明天好好看马峰寄来的资料,还要跟江瀚静主任打个招呼,再拟一篇交换生的感想论文,等到后天一早就来五大办理手续,中止交换生交流活动。 但是,计划似乎是专门设计来让人打破用的,它就像墨菲定理一样,永远充满了变数。 第十二节L形尸体 九月十二日,星期六,早晨七点半。 从江瀚静的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木梨子觉得神清气爽,她自由惯了,果然不大适合受学校的束缚。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回寝室收拾一下行李,就可以告别五大了。 谁知道,苏娇妮在自己离开的这两天内,又对自己的东西做了什么小动作? 为了报复夏绵那个明明知道事情真相还故作无辜的男人,顺便让卓格格也吃点亏,木梨子一大早就把这两个人拽了起来,让他们俩帮自己去搬行李,这两个人恐怕也从安那里知道了木梨子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因为自己理亏,只能乖乖接受差遣。 宿舍老师还在睡觉,没人拦着,不住校的卓格格和男生夏绵很顺利地混了进去。由于楼里经常会有不穿衣服的女生跑来跑去,夏绵留在了楼下。木梨子和卓格格则踏上那蛇一样冷的潮湿楼梯,朝宿舍所在的方向走去。 卓格格时不时偷看木梨子一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而木梨子却没心思去和她开玩笑。她在琢磨昨天晚上她做的那个梦。 按理说,梦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起来,然而对于那个梦境,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脊背生凉。 在梦里,木梨子正在看着一棵樱花树,上面开满锦簇的粉白色樱花,一阵风刮来,稚嫩的花瓣如落雨般纷纷扬起。 但天地突然一暗,等再明亮起来时,一树的樱花全部消失不见,褐色的、丑陋的枝桠上,慢慢滋出了一颗颗嫩嫩的,粉红色的肉团,乍一看像是花苞一类的东西。但那东西越长越大,由肉团变成了肉球,由肉球变成了肉脸,五官慢慢地、如植物生长一般从肉脸上浮现出来。 那是……婴儿的头颅…… 梦到这里,木梨子就惊醒了,那时候才半夜三点,她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看书一直看到了天亮。 她从那时起,心中就存了些疑窦,总感觉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樱花凋谢……婴儿树……人脸。五官……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每靠近宿舍一步,她的心脏就会紧一下。仿佛那里面里栖息着什么古怪的东西,一打开门,里面的东西就会倾巢而出,就如同梦中出现的,樱花树上长出的婴儿脸。 从那个梦中的树梢上所滋长出来的、恐惧与不祥的预言。如绳子一样缠紧了木梨子的心。 木梨子所在的宿舍在走廊最顶头的一间,当走到走廊的一半时,木梨子就注意到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关。 木梨子左胸口内的心脏突然猛地冲撞了一下她的肋骨,仿佛心脏先于她察觉到了某些让人恐惧的事实。她踉跄了一下,捂住心脏。靠在栏杆上,重重喘了几口气。 一直密切关注着木梨子动向的卓格格被木梨子的异常吓着了,她急忙扶着木梨子。并从栏杆上探出头去叫在楼下面等着的夏绵: “上来啊!木梨子她好像不舒服!” 因为宿舍楼是井字形的,夏绵正站在井字形的中央位置等着。听到卓格格的叫声,他皱起眉头,一咬牙冲上了楼,因为怕遇上其他女生。他几乎是半闭着眼睛一路闯上来的,期间在楼梯上绊了好几步。 木梨子不清楚这种强烈的不适感究竟源于哪里。要凭直觉的话,应该是来自宿舍…… 宿舍里……到底有什么? 木梨子来不及等夏绵上来,就扶着栏杆,快走了几步,卓格格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后面,然而,在离宿舍还有五米左右的时候,卓格格的眉头也瞬间蹙了起来! 血腥味……铁锈一般的醇厚的血腥味…… 卓格格把木梨子的胳膊一拖,示意她站在原地,她自己紧冲几步,跑到了宿舍门口,推门而入。 就在她进去的那一刻,木梨子清楚地看到,她的整个后背都僵硬起来了。 木梨子勉强跟了进去,在这期间,胸口那不断挣扎,隐隐疼痛的心脏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了。 人们恐惧的,大多数都是未知,从现在的局面看来,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反而不会再紧张了。 木梨子从大开的门中走了进去,几乎是习惯性地向左边的卧室看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空气清新剂和血腥味搅合的古怪气息,苏娇妮躺在自己住了两周的床铺上,以一个古怪的姿势。 她的头从床沿垂下,呈后仰状态,脸上,只有眼部的烟熏妆晕开了一点,其他的妆容完好无损。她的双腿架在墙上,和她自己的上半身形成了一个90度的夹角。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大的、漂亮的字母L状态。 在她的心脏部位,插着一把刀,只有刀柄留在外面,整个刀身都没入了她的身体。木梨子铺在床上的雪白的褥子被鲜血染得透湿。 她的下半身没有穿任何东西,原本的黑色的小短裙被褪到了脚踝处,纤细到病态的腿赤裸裸地直立着,脚踝上挂着一条如旗帜一样的黑色短裙。整个场面看起来,像是正在举行一个古老的殉葬仪式。 她的嘴里塞着一条枕巾,双目紧闭,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从她身下露出的一小截绳子可以判断出,那是原本挂在小阳台上的晾衣绳。她身上的衣物有明显的被撕扯过的痕迹,褥子也有些凌乱,血溅得到处都是,她脚上的拖鞋摔得老远,一只不见了影踪,另一只居然甩到了和她相对的床铺上铺。证明在死前,这里曾发生一场挣扎和小规模的反抗。 最奇怪的是,她的手里抱着一个米妮玩具。 那个迪士尼里的动画角色米妮,米奇的女朋友,一只头上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小老鼠,此时静静地躺在一把没入胸口的刀柄旁,咧着嘴,笑得无比天真。 除了这个L形的尸体和她手中抱着的米妮玩偶,宿舍里再没有别的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淡淡的酸气,撩拨着人呕吐的欲望。 谁杀了她? 第十三节染血的“米妮” 夏绵跑进来,看见这个场面,一下子就呆了。或许因为尸体是半裸的状态,他立刻转回身去,同时用身体把卓格格看向尸体的视线挡住。 他摇摇卓格格的肩膀,她才从这强烈的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夏绵。 夏绵伸手把卓格格的手握在手心里,转头拉了一下木梨子的胳膊,声音温和但是非常坚决: “都出去,什么都别碰,我去报警,你们两个人守在门口。” 卓格格咬了咬嘴唇,说: “行。” 她去拉木梨子,木梨子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尸体,卓格格饶是再胆大,毕竟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她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梨子,咱们还是出去吧?出去吧?” 她不知道木梨子的心情。 虽然和苏娇妮不对盘,但这是木梨子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去世时的感受。 她的母亲死去的时候,她不在她的身边,而蓝马山庄和前不久才经历过的别墅事件,死去的都是和她不相干的人,所以她以为自己早已对死亡麻木了。 然而,看见苏娇妮以这种方式惨死在宿舍里,再想到,再过一会儿,警察到来,会对她拍照,在她身上做采证,这个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女孩子,只能圆睁着已经失去生机的眼球,任凭一群陌生人围着自己,指指点点。 按照她的性格,骄傲,以自我为中心,怎么会允许…… 木梨子被夏绵连哄带推地弄了出去,看到她的精神状态有些恍惚,夏绵放心不下。叮嘱卓格格守在她身边,看好她,才急匆匆地赶下楼去报警。 临走时,木梨子注意到,夏绵又回到了房间,往里看了一眼。 好像,苏娇妮的尸体对他有着某种奇怪的吸引力一样。 鲁元宪是倥城市刑警队三组的一名普通刑警,他昨天才刚刚从别的城市把一个在逃的犯人押解回来,正在补觉,却一大早就被一通电话炸醒了。 鲁元宪记得。也就三四个月前,第五大学才发生过一起杀人案,凶手居然是学校的教授。那变态的程度,让鲁元宪光是读卷宗都觉得后背生寒。 这还不到半年呢,第五大学这是什么风水啊! 鲁元宪家就离五大不远,他接到电话的通知是先赶到五大,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和后续队伍汇合。 当鲁元宪赶到的时候,发现五大门口站着一个急得团团转的、穿着学校管理人员衣服的女人,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高大少年,他正以安慰的表情对女人说些什么。 看着那个少年,鲁元宪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这个人……是…… 他把车子靠边停下,钻出车子。对那两个人说: “请问是报案人吗?” 那女人可能是负责宿舍管理的阿姨,她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抓住那少年的胳膊。胖胖的身体哆嗦不停,口吃了半天,鲁元宪也不知道究竟现场是个什么情况。 那少年就任凭宿管阿姨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紧自己,即使他的胳膊被抠出了一道道指甲印子,他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不停地劝慰着她。 看阿姨实在表达不清楚意思后,他准备帮她把事情交代一下。可在看清楚鲁元宪的脸的时候,鲁元宪感觉到,那少年明显一怔,仿佛他也是认识自己的。 只听那少年犹豫了半晌,问道: “鲁叔?” 鲁元宪一怔,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脑中模糊的影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冲口喊出了少年的名字: “夏绵?老夏的儿子?” 鲁元宪和夏绵的父亲夏源卿是警官学院同届毕业的,是铁杆的哥们,因为毕业后分到了不同的单位,两人的联系少了许多,但偶尔也是会出来踢场球喝个小酒什么的。直到夏源卿因公殉职,鲁元宪才第一次见到在老朋友的葬礼上,看到了他听这个逝去的铁哥们儿提过无数次、他却还从未见过的儿子夏绵。 当时,他就对夏绵有很好的印象。他当年只有十一二岁,却很识大体,没有哭,而是一心安慰着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母亲,对于来访的宾客,他负起了接待的责任,一个个地回礼,一个个地感谢,礼节很周到。那是鲁元宪第一次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看到那样坚定和沉实的责任感。 眼前的夏绵比以前那个男孩子要高大得多了,也更沉稳了,他把头一低,表示对长辈的敬意,也不多说什么,开始代替宿舍管理老师简单讲述了现场情况。 两个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经过调查,鲁元宪也不禁咋舌,杀害这个女生的人,肯定和她有着深仇大恨。 这么说,不止是由于杀人手段的狠辣,还在于凶手处理尸体的方式,她的下体被人为地灌进了浓度很强的盐酸,伤口惨不忍睹。从尸体半裸的状况来看,加上下身被灌盐酸,警察初步认定是奸杀。 但是,由于死者的下半身几乎被腐蚀透了,凶手的精液恐怕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盐酸是宿舍里用来刷马桶用的,随手就能取来,只要进入宿舍的人都可以拿来做破坏工具。 因为大三女生宿舍楼是座旧楼,原先配备的摄像头全部坏掉了,这预示着,调查工作将会非常困难。因为事发时是周六,大部分学生还在睡觉,有部分干脆彻夜未归,还没有人把事情传开闹大。校方顺利封锁了消息,并秘密地和住在这间宿舍的其他女生取得联系,要她们立刻回学校。 等她们回来之后,尸体已经被运走,她们只看到了还没来得及运走的染血的褥子,光是看到这场面,越千凌就吓得连步子都迈不动了,直接软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还带着满身烟酒气味,化着浓妆的林景遥傻在了原地,和林景遥差不多的祁凰咬着自己食指侧面上的肉,整根食指上布满了密密的齿印。 最后一个到宿舍的是聂娜娜。 木梨子这是第一次和聂娜娜见面,她是宿舍里唯一一个非法律系的学生,平时不和她们一起上课,也不住在一起,其实算是半个陌路人了。 她是个圆脸的女孩,长得很可爱,娇娇柔柔的。皮肤尤其白,但眉眼中透出的神情却绝不单纯,一看就是个主意很多的人。她听说了苏娇妮的死讯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的确,听卓格格说,当初聂娜娜离开宿舍,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苏娇妮的专横。和她大吵一架后搬离的,都有小半年了,感情早淡漠了,要是她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反而会显得可疑。 木梨子作为现场的发现者之一,再加上她主动承认和苏娇妮不睦的事实。她受到了严格的讯问,然而她的不在场证明十分充足,在苏娇妮的死亡时间。即昨晚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木梨子正在用家里的座机电话和她的导师黎朗通话,电话记录可以证明她那时确实在家。况且她和苏娇妮只刚刚认识两周,虽有口角和冲突,但要说杀人的话。动机并不充分。 其他的几个同宿舍的女生也分别接受了问讯,问讯地点就在学校的大会议室里。木梨子不知道具体问了她们什么。除了聂娜娜,她们一个个出来的时候,脸上都还是惨白惨白的。 审讯进行了大半天,学校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警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夏绵走到鲁元宪身边,问了他一件事: “鲁叔,那个米妮玩具,是怎么回事?” 鲁元宪就知道夏绵要来问这个,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最公式化的话回答他: “这个还在调查中,不能确认。如果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会和你联系。” 看夏绵还站在那里没动,鲁元宪叹了一口气,看周围的同事都在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没人注意到他和夏绵的对话,他便凑得离夏绵近了些,小声说: “鲁叔知道你联想到什么了,老夏殉职前,倒在玩具店门口,他为什么会把那张米妮海报上涂满血,到现在我都没猜出他的用意。也许他这个举动也根本没什么用意。” 夏绵站着没动。 鲁元宪看他或许是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干脆挑明了: “这个米妮玩具,可能和他当初的举动一样,都是巧合,你明白吗?” 夏绵扶了下眼镜,冷静道: “这个事件是巧合与否,我不在意,但我父亲留下的讯息,绝不是巧合。鲁叔,这点我可以保证。” 看着夏绵一瞬间变得认真的神色,鲁元宪叹了口气,拍拍夏绵的肩膀。 就他所知,夏绵从小就很崇拜他的父亲,虽说他在长辈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但夏源卿的死给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旁人都不清楚。他把自己的父亲奉为神,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否认他父亲。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恐怕已经触碰到夏绵的底线了。 夏源卿是在追捕一个逃窜的犯人时,被车撞死的。 出事时,他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撞进了路边的一家玩具店橱窗里,救援人员还没赶到时,他便已经气绝。 在临死前,夏源卿蘸着自己的血,在玩具店的一张米妮海报上涂满了血。尤其是米妮那张脸,完全被鲜血染透了。 夏源卿留下的密语,谁都没办法破解,他的同事,他的家人,对这件事都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只有死去的夏源卿才知道,那只染了血的米妮,到底象征着什么吧? 第十四节聂娜娜 警察对她们的审讯结束了,因为毕竟初步判断是强奸杀人,这几个女孩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嫌疑,就允许她们回去,但不要离开本市,警察可能随时都会传唤她们。 但是,接受完审讯的几个女孩却都没有走,还留在会议室里。 没人提议要走。所以没人敢走。 木梨子坐在沙发椅上,调查持续了大半天,她也有些疲倦了。不过她现在满眼都是苏娇妮L形的尸体。 L形……迷你玩具……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强奸犯罪人的动机不外乎三种:第一,寻求肯定,觉得自己不够强大而产生自卑心理,从而选择用强奸行为补偿。或者是为了寻求刺激,这类犯罪人受纵欲心理操控成分较多。最后一种,就是为了发泄怨恨。 或者是被欺骗,或者是被羞辱,等等,由此产生抑郁,怀恨的负面情绪,遂以强奸行为报复羞辱者,以发泄心中沉积的怨愤。 木梨子认为,这最后一条最适合用来解释苏娇妮被侵犯杀害后,尸体还被摆成了那个样子,放上那么个小孩子玩的玩偶,也是羞辱苏娇妮的成分多一些。 但是,木梨子想起来,苏娇妮昨晚应该是约好和祁凰、林景遥出去疯一把的,她怎么会又被人强奸,最后死在宿舍里? 木梨子抬起头来,打量着会议室中的四个女孩子。 越千凌脸色煞白,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会儿玩玩自己的头发,一会抓抓自己脸上的皮肤,林景遥一直在低着头玩手机,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跳来跳去,但是木梨子观察出来。她的手指是在毫无目的地乱敲一气。祁凰从刚才起就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瘪着嘴不断地眨眼睛。聂娜娜倒是真不在乎,坐在会议桌上发短信。 不过她在发完一条短信后,把手机放好,问祁凰: “喂,听说你们昨天晚上约好了出去玩,怎么回事?怎么就她死了,你们都没事情啊?貌似不大科学呢。” 木梨子一听,嘴角便弯起了一个笑容。 有意思。 这个聂娜娜不一般。 她的语调软软糯糯的,单是听起来的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但她说的话却是相当恐怖,她这种问法。一方面能吊起这几个女孩子的恐惧,一方面也把自己轻易地导出了舆论中心的风暴。 果然,祁凰急忙反驳道: “我们是去玩了,但是……但是……娇妮她没跟我们一起去,真的。她没跟我们一起去?” “哦?” 这个“哦?”字的音调,被聂娜娜念得百转千回,还是那种无害的乖巧的嗓音,这时听起来,却充满了一种莫名的阴森感。 “那她是和谁‘一起’去玩的呢?” 祁凰求助地看向林景遥,林景遥舔了舔干枯焦渴的嘴唇。像是在整理思绪。整理完毕后,她开始慢慢地讲述她所知道的事情: “昨天下午……七点左右的时候吧,娇妮……她化好妆准备和我们一起去‘淘’酒吧了。祁凰当时不在宿舍。我和祁凰打了个电话,问她还去不去了。祁凰说她也去,还有她的男朋友。娇妮听说后,说她等不及,要先走。她就走了。我在宿舍里等祁凰和她男朋友。” “然后……祁凰他们来得很快。我收拾了下也就和他们一起走了。祁凰的男朋友,那个……叫什么来着?齐晓城开车……” 木梨子一惊。问了一句: “齐晓城?” 不是那个被修狠狠教训了一顿的欠扁男吗? 林景遥不大爽地瞄了木梨子一样,好像那个名字让她想到了某些不大愉快的事儿。祁凰替林景遥答了一声“是”后,低下头去,也是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林景遥接着讲下去: “……我们直接去了‘淘’酒吧。我们平常都是去那儿玩的。有个男人过来和我搭讪,我就和他跳舞去了。结果碰到了娇妮,她好像很忙的样子,和她的舞伴打得火热。我们打了个招呼就分开了。” “嗯……跳了一会儿,我觉得那男的没意思,就甩了他,开始在远处给祁凰和她男朋友拍照。哦,里面还有一次照到了娇妮。我把照片给祁凰他们俩看了,他们也说看见娇妮了。那时候才十点呢。” “大概十点半的时候,我和祁凰,还有她男朋友,到酒吧楼上的KTV开了个房间,唱歌喝酒。玩了十分钟左右,我去上厕所,齐晓城跟在我后面也进了男厕所,结果我回去了四十分钟他还没回,我说去找他,祁凰有点醉了,不想去,我在厕所外喊,也没人应我。我去楼下的舞池找,也没找到人。” “我觉得不大对,回来就把祁凰摇醒了,和她一起找。那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半?我们没找到他,快十二点的时候才回包间。没成想他已经回来了,问他去哪儿了,他说他心情不好,跳舞去了……鬼才信!我们俩找了那么长时间,舞池都找遍了!” 祁凰脸上好像有点挂不住,把脑袋偏开,林景遥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尖酸了,就收敛了点锋芒,继续说: “……我对时间还是比较确定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昨晚一直心神不宁,一直在看表。后来我们就去网吧通宵了,被叫回来后,就……” 在林景遥讲述的过程中,尤其是在批判齐晓城的时候,木梨子一直在观察着祁凰的表情,她的表情很淡漠,好像林景遥骂的是个和她关系不很深的异性朋友,只有说到齐晓城去向不明的时候,她脸上才有些不自在,不过不是吃醋或是嫉妒,而是单纯觉得丢了面子。 看来这对男女朋友的感情不很稳固啊。 不过,从林景遥的讲述中透露出一个讯息: 在苏娇妮的死亡时间内,祁凰的男朋友齐晓城没有不在场证明! 聂娜娜听完林景遥的讲述,“嗯哼”了一声,转头问祁凰: “你呢?你觉得是齐晓城背着你找了别的女人这个事情比较难以接受,还是他趁这段时间潜回来,奸杀了他曾经的女朋友、兼现任女朋友的好室友这件事更难以接受?” 木梨子听聂娜娜这么一针见血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齐晓城和被杀的苏娇妮,以前是情侣关系? 她只知道苏娇妮和校草秦亢现在正在闹情绪中,对苏娇妮以前的情史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听说具体的对象都是谁。那齐晓城和苏娇妮,这层恋爱关系可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聂娜娜!” 祁凰愤怒地站起来,但聂娜娜仍然优哉游哉地坐在会议桌上,还翘起了二郎腿,从身高上来说,聂娜娜的气势是压倒性的,即使她还是带着那张牲畜无害的笑颜。 祁凰喊了一声聂娜娜的名字后,也没敢动窝,只能怒目而视,嘴里不依不饶地念着些脏话,声音也小得很: “小心烂嘴巴!” 聂娜娜无所谓地看着祁凰,说道: “你如果不说的话,就只能听林景遥的一面之词了。那样的话,按照她的说法,你的男人可脱不了嫌疑啊!” 聂娜娜的这番话显然也把林景遥变着法儿骂了进去,林景遥自然也坐不住了: “聂娜娜你当心点你的嘴巴!什么一面之词?你再挑拨离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聂娜娜把腮帮子鼓起来,她原本就圆圆的脸显得更萌更可爱了,像个圆滚滚的小仓鼠,可她说的话却丝毫不可爱,反倒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 “得了吧,你们还需要我挑拨离间吗?你们要装的话也装错对象了吧?跟你们住了那么长时间,你们在我面前还需要扮姐妹情深吗?” 她抬起手指,绕场一周,首先落在了越千凌身上: “你被苏娇妮欺负,当跑腿的,连当了三年,你别否认,也别装无辜,你讨厌她对吧?是不是知道她死了之后,心里会想,她终于死掉了,终于没人动不动就让你帮忙去买卫生巾买烟买酒还不给你钱了吧?” 越千凌忙摇头摆手否定,聂娜娜却早把指责的目标转移了,转移到了祁凰的身上: “在我的印象里,苏娇妮一直叫你‘农村妹’对吧?因为你刚来的时候,土里土气的,她嘲笑你脸上的两团农村红,给你起了很多外号,还发动身边的人都这么叫你,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过怨恨?没有过要杀了她的想法?” 同样,她压根不打算听祁凰的辩解,把手指指向了林景遥: “你以前学习成绩挺好的,大一的时候还被人叫做学霸,但是你自从跟了苏娇妮之后,你一点一点堕落,我还记得你父母上次和你在宿舍里吵起来了,说不要你这么不要脸的闺女。我想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难道不是由于苏娇妮的影响?你心底里,有没有产生,哪怕一点点的杀意?” 说完之后,她把手指指向了木梨子。木梨子不怕她,歪着头笑意嫣然地看着她,问: “还有我的事情?我有不在场证明的。” 聂娜娜也笑笑,把手指挪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不说你。因为你,最可怜。” 第十五节 木梨子疑惑地眨了眨眼,她完全不明白聂娜娜意有何指。 她刚想问个究竟,聂娜娜就把手指对准了自己的鼻尖,语气还是尖酸的: “还有我,聂娜娜,你以前和苏娇妮交恶,被苏娇妮诬陷偷窃,险些被学校开除。昨天晚上你还呆在外面闲逛到半夜三点才回自己租的房子里。你的嫌疑也不小呀~” 说到这里,她好像被自己的举动逗乐了,抱着肚子乐得前仰后合。林景遥厌恶地撇着嘴唇,嘟囔道: “疯子!!!” 小声骂过后,她用胳膊肘捣捣祁凰,说: “祁凰,既然她说我是一面之词,那你就说说你看到的,也省得她嚼舌根!” 祁凰看样子也被聂娜娜疯疯癫癫的样子刺激毛了,剐了她一眼,也说出了自己昨晚的经历: “和景遥说的一样,昨天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景遥打电话来问我还去不去,我和齐晓城刚好在他宿舍里……玩儿,就说好干脆一起去算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祁凰有点脸红,林景遥倒不在意,一副了然的样子,催她继续讲下去。 “嗯……我记得,和景遥讲话的时候,还听到娇妮的声音了,她说‘不等你们了,我去约会了啊!’就跑了。我都听到她走了的声音。她新买了一双高跟鞋,走路的声音特别响,楼道里都是她的脚步声。” “我和晓城去宿舍里找了景遥,然后就坐着晓城的车去‘淘’酒吧了。和景遥说的一样,到那之后不久,景遥就和一个男人走了,我和齐晓城也去跳舞,跳的时候看到娇妮了,我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但是晓城没让,我也没去。看到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估计是十点钟左右吧,景遥还把她拍到的娇妮给我们看。后来,我们开了包间唱歌……” “唱了一会儿,景遥去上厕所去了,晓城说他也去。结果景遥回来了,但晓城过了很久还没回来。景遥说放心不下,先去找找他,我喝了点酒,那时候正好酒力上涌。迷迷糊糊的,不想去,那时候大概是晚上11点20吧。我不清楚。我问景遥时间,是她告诉我的,可能当时我的手机掉在包的夹缝里了吧,我找了半天都没找见,后来才找到的。” 说到这儿。祁凰口气中的怨气开始加重: “后来,11点半的时候,景遥回来跟我说她没找到晓城,我翻包找手机给他打电话,他也不开机。说什么心情不好,肯定是看到哪个妞好看了泡妞去了。那个混蛋我太了解他了,整个一花花公子,仗着家里有点钱。就以为自己是大爷了。他大概离开了有一个多小时吧……” 按照苏娇妮和祁凰的说法, 在十点半到十一点半这段时间,齐晓城确实不知道去哪里了。再加上他有车……来回酒吧和学校,根本不用花费多长时间啊…… 看到大家略带怀疑的眼神,祁凰沉不住气了。她只是想抱怨一下,估计也没想到会给齐晓城招黑。她开始笨拙地为齐晓城分辩: “你们怀疑他吗?不可能是他的。她早就和那女人没关系了,那女人就是个祸害,到处勾引男人,恨她的人可不止一个……” 她的话戛然而止,恐怕她也注意到自己的说法有些不妥了。聂娜娜果然抓住了她这情绪失控的一点,嘲讽道: “恨她的人可不止一个?还有谁?难不成是……你?还‘那个女人’?‘祸害?’好吧,你们还真是好闺蜜好姐妹呢!” 祁凰张口结舌,但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她面部的肌肉扭曲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冲口而出的谩骂,低着头绞着衣服边,不再开口。 接下来就是越千凌,她诺诺地说,昨晚她有点发烧,回家休息去了,她父母在家照顾她。她强调了好几遍她是有人陪着的,直到林景遥有些听烦了,骂了她一句,她才缩着脖子闭了嘴。 聂娜娜轻快地从会议桌上跳下来,说: “大概也就是这些情况了,想必你们对警察也都是这么说的吧?那齐晓城就是凶手无疑了,看不惯前女友在外面招蜂引蝶,就下手杀人,像是《知音》杂志里的狗血故事呢,是不是?” 这句“是不是?”是对着木梨子所在的方向说的,看木梨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聂娜娜直视着木梨子,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 “是不是呢?可怜的人?” 甩下这句后,她推门走出了会议室,木梨子也站起来,追着她出去,剩下其他的三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会议室外,木梨子截住了聂娜娜。她把自己对待外人那种温和优雅的笑容再次摆了出来,问道: “聂娜娜,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叫我‘可怜的人’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和我第一次见面吧?” 聂娜娜打量了一下木梨子,木梨子也在打量她,近距离看,她更是一副柔弱娇小的样子,皮肤白软细腻得像刚刚剥开壳的荔枝肉一样。听完木梨子的问话后,她笑道: “你既然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那就是第一次见吧?” 木梨子皱了皱眉,聂娜娜这种打太极式的回答,让人更捉摸不透。 不过还没等木梨子回问些什么,聂娜娜便再度开口,打断了她: “皱眉头不好的。” “什么?” 聂娜娜凑近了木梨子的耳朵,木梨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在视线中,出现的是聂娜娜一开一合,娇艳的嘴唇: “以前的你,可是从来不会对外人皱眉头的哦。摆出对任何人都恭恭敬敬,却敬而远之的态度的,才是真正的木梨子啊。” 说完这句话后,她笑意吟吟地转身,走向了她自己的教室,剩下木梨子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聂娜娜是怎么知道自己叫木梨子的?又是怎么知晓自己的过去的? 要知道,关于自己过去,被她自己牢牢地上了一把锁,除了那次对安讲起,她没再对旁人说起。 这个叫聂娜娜的女生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十六节齐晓城的证词 等到她想起来要追过去的时候,她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完全出于本能反应,木梨子使出一招反身擒拿,想把身后的人按倒,但她的动作做到一半,就被来人制住了。 修用一只手就抓住了她伸到半空中的手,口气中有了些惊讶,但面上还是面瘫冷淡的样子: “你怎么了?” 看到是修,木梨子舒了一口气,眼见聂娜娜已经走到自己班里,还回头冲自己摆摆手,木梨子也打消了找她问个究竟的念头。 显然,聂娜娜是在耍她,今天不管自己怎么说,她都不会把知道自己过去的原因告诉自己,与其自取羞辱,不如由她折腾去,看这个趋势,她肯定还回来找自己的。 木梨子定一定心神,问修: “你来找我做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担心地把头扭向会议室的方向,生怕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钻出来,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就很难解释得通了。 但修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就把木梨子的注意力从会议室那里吸引回来了: “有两个警察去找齐晓城了。出了什么事?” 对了,修还不知道这件事。 木梨子拉着修走到一边,问他: “你怎么知道警察去找他?你和他在一起吗?” 修点了点头,说: “他一大早就来找我,刚才还在磨我,说要拜我为师。缠了我好几天了。” 木梨子险些翻白眼,这齐晓城也太中二了吧? 不过,如果齐晓城真的有作案嫌疑的话,他还会在一大早就跑到修面前,若无其事地请求拜师吗? 想到这儿。木梨子就问修: “那你听到警察问齐晓城什么了吗?” 修很认真地想了想,木梨子期待他能带过来些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一本正经的话差点让木梨子憋出内伤来: “我没听。听墙角不道德。” 木梨子强忍住吐血的欲望,有时候她真不知道修在想什么,他的道德观陈旧得发霉,不吸烟,不喝酒,到无烟餐厅里吃饭发现有人抽烟会上去制止,坚决不插队,公交车上老弱病残座就算是空着也绝对不坐。而且他用的东西完全是70年代的人才会用的,那部带天线的诺基亚,要不是看修还在用。木梨子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还真的存在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手机。这些事迹她或多或少地从大家那里都听说过,现在才知道他真是个陈腐得要死的老古董。 但木梨子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她继续问修: “他们说了多长时间了?” 修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才进去,10分钟左右。” 木梨子拔脚就准备走,却被修从后面叫住了: “你要去听墙角吗?” 木梨子终于忍不住学着江瓷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说: “拜托了大哥,能不能不要用那么古老的词?我只是去看一下情况,毕竟是和我有关系的事情,我不闻不问才奇怪吧?” 修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就不再插手管她。 木梨子找到了修所在的体育组办公室,门关着。但是明显隔音效果一般,警察和齐晓城的对话也刚刚进入重点。在把耳朵附上门的时候,齐晓城的怒吼声就传了出来: “你们的意思是说我杀……” 里面的其中一位警察打断了他的话: “你小声点。这只是例行询问。” 齐晓城把声音放低了些。但声音还是忿忿的: “我没啥好说的,我知道,你们说是例行询问,不就是怀疑我吗?电视里的刑侦剧都演过,你们就别蒙我了。” 木梨子隔着一扇门都能想象到齐晓城对面的警察们的表情。她忍住笑,听齐晓城继续替自己申辩: “……是。苏娇妮是我前女友,后来勾搭上了别的帅哥,就跑了,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都有一年多了吧?没错,我和我现在的女朋友祁凰昨天找苏娇妮的铁姐们儿林景遥去玩儿了,在宿舍里我压根没见到苏娇妮,其实,要是她和我们一起去的话,我还真不想去。” “后来到了酒吧,我在舞池里看到了她,就一眼,隔得还有点儿远,不过她那骚样儿……” 估计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用词不当,连忙改口说: “……不是,是她的头发,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每次到舞池里玩,都要带一头红色的假发,跟火烈鸟似的。” “后来……后来我们就去酒吧楼上的KTV唱歌去了……” 讲到这儿,齐晓城有些犹豫,警察显然是已经从祁凰和林景遥那里得知了齐晓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事儿,齐晓城失踪的这一个小时是案子的关键点,丝毫不能马虎。 这时,木梨子听齐晓城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声,似乎在下某种决心。几秒钟后,他似乎终于决定把事情说出来: “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喜欢上林景遥了。” 此话一出,门内的警察和门外的木梨子都是精神一振。那边,齐晓城继续着他的内心剖白: “她们俩是不是说我消失了一段时间?本来这事儿挺丢人的,如果传出去我的名声就没了,不过我可不想被怀疑成杀人犯。那时候,我是看到林景遥要上厕所才出来的。酒吧的男女厕所上面隔了个气窗,可以掀开的,男厕的工具间里有个凳子,站在上面的话,女厕所里所有的坑都能看见,我打算给她拍下来,以后回去慢慢看。谁知道我喝多了,在男厕里就那么趴在气窗边上睡着了。” 讲到这里,齐晓城有点懊丧地补了一句: “操,我要是这么跟祁凰说了,我面子往哪儿搁啊,她还不撕了我,到手的鸭子又给放了。照相机一直开着录像模式,也没电了。昨天我手机没电了,就丢到宿舍没带出来,结果祁凰又借题发挥,硬说我去泡妞了,真倒霉!妈的!” 木梨子蹙起了眉,想必屋内的警察也是这个表情,她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可能是那两个警察在交谈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木梨子才听到里面传来警察的问话: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在案件发生的时候你确实在酒吧的男厕呢?” 木梨子登时明白了警察的用意,警察这是不相信齐晓城的说法啊。偏偏齐晓城还不自觉,答道: “哪有人啊。我当时睡在厕所隔间里,锁着门呢,谁能证明啊?我们平常为啥爱去‘淘’酒吧?就是因为里面没有摄像头,虽然不老正规,但便宜呀。而且万一碰上哪个变态的校领导突击检查,要调录像看,我们不就没活路了。又没监控,又没人看见我,谁知道……” 等到说到这儿,齐晓城的声音才慢慢弱了下去。语气也不确定起来: “喂,你们的意思是,我……” 他这后知后觉得也太过火了吧? 果然。里面响起来凳子腿拖地的声音,同时警察专属的威严的、公事公办的声音响起,与刚才闲聊天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 齐晓城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凳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我真没杀人!我是没人证……但是……我真没杀人!除非我梦游……对,你们可以去问昨天晚上的女生寝室宿管员。要是有人进来,她应该能感觉到的啊。她晚上经常睡不着的,你们去问她!” 即使得到了这个讯息,警察也没打算放过他,态度还是硬邦邦的: “你提供的信息我们会调查的,但是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木梨子果断从门口闪开,快跑几步,藏在了楼梯拐弯处。只见一个警察拉着挣扎不停的齐晓城出来,齐晓城显然不甘心,还试图对拉着他的警察动手动脚,结果被另一个警察吼了一嗓子才安生下来。 一个警察看看四下没什么人,让齐晓城低头跟在他后面,把他带走了,另一个警察打了个电话,似乎是让同事去问问宿管员,看她能提供什么线索。挂上电话后,他就去追齐晓城和他的同伴去了。 木梨子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她望着齐晓城的背影,对从刚才起就坐在旁边楼梯上发呆的修说: “你觉得齐晓城可能杀人吗?” 修摇摇头。 木梨子看了他一眼,问: “为什么?” 修抬头看了一眼木梨子,慢悠悠地说: “我不是说他不可能杀人,我摇头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判断一个人会不会杀人。一个会杀人的人,往往看起来最无辜。” 木梨子“哦”了一声,往宿舍楼所在的方向走去。 修在背后叫住她,问: “你去哪儿?” 木梨子回过头来,说: “我回宿舍看看。收拾收拾,我今天本来就是要搬走的。” 修没发声,木梨子知道这就是同意让她走的意思,但她没有立刻走,而是多问了修一句: “修,你知道档案室的事情吗?” “什么事?” 修回答得很快,声音也没有什么不对,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安的计划。但木梨子要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你对酒熟悉吗?” 修皱了皱眉。 木梨子问这句话的目的,是想起了在档案室的桌子下面发现了带血的酒瓶,她起初以为档案室被窃和这些酒瓶有关,但是在最后得出结论时,她发现酒瓶是个无用的线索,但上面沾染的血迹又太过可疑。 那酒的商标已经模糊了,一看就是十几年几十年前乡下自制的酒瓶子,式样特别古老,她想,修虽然对酒比较厌恶,但按照他那个老古董性格,说不定会知道哪里有卖这类酒瓶子的。 她本来也不抱希望,修如果天生厌恶酒的话,遇上这种酒瓶制造的店铺恐怕也会绕着走吧,她胡乱应了一句: “那没事了。” 修很淡定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这也是他的好处之一,除了安的事,他不会对其他任何一件事产生过大的兴趣。 第十七节古怪的人 木梨子在离宿舍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就听到宿舍里乱成了一锅粥,宿舍门口丢着一床被子,木梨子仔细看看,那床被子还不是自己的,看样子是聂娜娜的。 再走近一些,林景遥恼怒的咒骂便清晰可闻了: “我们走的时候明明是锁了门的,回来的时候门就开着!她不是说她不再回来了吗?那她把钥匙还回来啊!谁知道是不是她半夜用钥匙溜进来杀的人!她和娇妮有积怨你们都忘了是吧?我还怕她以后还偷偷潜进来把我们都杀了呢!越千凌你帮那贱人说话干什么?” 接着,里面传出了祁凰制止林景遥的声音,似乎是想要她小声点,但林景遥的声音不升反降: “祁凰你也少拉我!管好你自己家男人!我骂的是聂娜娜那个脏货,你要来找骂也别怪我!” 祁凰被她这么一吼,乖乖闭上了嘴,林景遥继续滔滔不休地骂着: “等聂娜娜回来我非弄死她不可!她这个……” 接下来的骂词就是不堪入耳的了,木梨子这下连回宿舍的兴趣都没了,听情况,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也能清楚了。 恐怕是这几个人回到宿舍后,林景遥越想越气,被聂娜娜那么呛,一肚子的火憋不住,就直接在宿舍里开骂了。 木梨子可不愿意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去胡乱参一脚。刚才在楼下,她看见一个警察正站在宿管员的办公室门口,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宿管员就把他带进了办公室里锁上了门,估计就是问从齐晓城那里听到的情况吧。那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木梨子在走廊的楼梯上徘徊着,脑中分析着这次的事件。 木梨子看得出来。从尸体的状态来看,凶手必定是对死者有着深刻仇恨的,不然不会把大半瓶盐酸全部倒入她的下体,也不会摆上那样一个儿童玩偶,表示 假如要凭直觉的话,木梨子感觉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交给警察,不过三五天也能破案,因为凶手在现场留下的东西太多太刻意了。说它简单,就是因为死者还是学生。她的交际圈毕竟有限。虽然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但是要理清也不需要费太多工夫。在这近一天的调查时间内,就能抓到了齐晓城这么一个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犯人。足见案件的简单程度。 然而,说简单,它也简单不到哪里去,木梨子听到了林景遥的供述,祁凰的供述。还有齐晓城的供述,这三个人的供述巧妙地构成了一个环,彼此佐证,最后,自然而然地,便能得出“齐晓城有重大作案嫌疑”这个结论。 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楼里没有监控,“淘”酒吧里没有监控,齐晓城失踪了一个小时。加上他有车,可以自由来回学校和酒吧间,还有,他那个牵强的解释…… 即使这种种证据都指向齐晓城,木梨子总觉得。在这三个人的供词中,有一个人撒了谎。 或许是基于第六感。或许是基于对齐晓城搏击课上表现的分析,木梨子感觉,这家伙要杀人的话,还差了些。 按照强奸犯罪的统计,大多数强奸案都是熟人作案,更何况苏娇妮是死在宿舍里,宿舍看样子也是第一现场,不是熟人的话,怎么能知道苏娇妮在宿舍里?又怎么能知道苏娇妮什么时候回到宿舍? 那又或许是苏娇妮其他的男性伙伴?比如说她的男朋友秦亢? 会不会是联合作案?这个宿舍中的某个人,和齐晓城,或是秦亢,或是其他男人,联合好了来害苏娇妮? 从聂娜娜在会议室里的揭发来看,这宿舍中的每个人都有对苏娇妮下手的动机。 她不自觉地把手机掏出来,在拨号键上按了几下,安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她在第一时间内,还是想和安联系一下,听听她的看法,也做个参考。 本来今天早上她就准备和安联系一下,可是那时候她关了机。一般她关机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正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腾不出手来,也不能有别人打扰。 这都过去快一天了,她可能也该忙完了吧? 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响起: “喂,打电话给谁呀?” 木梨子的手一抖,手机摔在了楼梯上,屏幕显示出关机的画面之后,黑了下去,看来它是因为受到猛烈撞击而关机了。 木梨子在被惊吓了一下之后,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聂娜娜的声音。她俯身,准备捡起手机,却被聂娜娜抢先了一步。 聂娜娜原本比木梨子的个子低一些,不过她现在比木梨子所站的台阶高两阶,因为处在高处,所以也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威压。 木梨子不怒反笑道: “在这儿守了多长时间了?” 木梨子清楚,聂娜娜这个人绝不一般,她聪明得很,但盲目自信,她肯定是对自己有所了解,现在的自己绝不能在她面前输了气势,否则的话只有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聂娜娜把木梨子的手机捏在手里,来回把玩了几下,说: “想不想听案件的最新进展呢?” 木梨子不动声色,说: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洗耳恭听。” 聂娜娜转过身,蹦了三四个楼梯,再转过身来,突然捏着鼻子,皱着脸颊,哑起嗓子,学起中年妇女说话的声音。起初木梨子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说了两三句话后,木梨子才发觉,她是在模仿宿管员的说话表情和腔调: “唉~那个苏娇妮我知道,伤风败俗哟,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夜才回来,哎哟~说什么好哦!昨天夜晚啊,大概快十一点吧,估计她又是被车送回来的,我好像听到宿舍门外有车的发动机的声音了。听不大清楚说话声儿,但是发动机的动静大着呢,深更半夜的一点礼貌都没有。虽说大三有些学生已经出去实习租房子了,也不能这么放肆不是?我都懒得管了。还有她的高跟鞋,满楼都响哟~我是老家伙啦,夜里好失眠,醒了也睡不着,听听收音机,也是老习惯了……哎……” 聂娜娜惟妙惟肖地模仿完毕之后,恢复了正常状态,以俏皮的语气说: “怎么样,是个有意思的宿管员吧?没搬出去以前,我跟她以前很熟的,所以她也爱跟我倒苦水的,不过呢,半截身子入土了,话还那么多,真是的~” 虽然是小女孩式抱怨撒娇的语气,但木梨子丝毫听不出她有开玩笑的意思,她那句嗲嗲的撒娇,听上去无比恶毒。 不过木梨子没空搭理她,她特地跑来,不会只是想向自己炫耀,告诉自己她从宿管员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的,她肯定另有目的。 但是木梨子这回想错了,聂娜娜在说完之后,就从高处把木梨子的手机抛了下来,木梨子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只听聂娜娜说: “我来找你就这么一件事儿,你别想太多。而且你也不用警告我,我不会傻到回宿舍自投罗网的,不过我说的东西正是因为戳到了她们的痛处,她们才会像疯够一样咬人,你明白的吧?你肯定能明白的吧~” 聂娜娜玩笑一般讲出这番话,只让木梨子对她的厌恶越来越深,不过她表面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对聂娜娜说: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啊。” 聂娜娜回答得倒是客气,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让木梨子失态: “那你,就继续和小安打电话吧?不打扰你了!” 第十八节代入法 “等一下!” 木梨子冲口喊出了声,但聂娜娜就跟没听到一样,朝楼上跑去,很快便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聂娜娜,你等一下!” 等脱口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木梨子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然而已经晚了,在三楼尽头的宿舍门哐地响了一声,杀气腾腾的林景遥从门里面跟了出来,后面是缩头缩脑的越千凌和试图劝阻林景遥的祁凰。 林景遥大喊道: “邵雪!聂娜娜在哪儿?” 木梨子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了自己神情的转换,她的嗓音开始变得冰冷,脸上也瞬间结出了一层寒霜: “刚才在楼梯上,现在不见了。你喊什么?” 木梨子的气势还是让林景遥的气焰下去了一些,不过她仍然怒气未减: “她还敢回来!她要是回来,我非弄死她不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木梨子看着她的眼神不对,她也是有气无处撒,跺了下脚,推了站在她身后的越千凌一把,似乎是嫌她挡路一样,满脸嫌恶地转头回了宿舍。 祁凰和越千凌也跟着她回了宿舍,越千凌在进门前,还担心地回头看了木梨子一眼,当发觉木梨子还在盯着她看时,她慌忙转过头去,以极滑稽的姿势跳回了宿舍里。 木梨子没心思去笑了,她现在满脑子转着的都是一个问题: 聂娜娜是怎么知道,自己认识简遇安的? 要搞明白这个问题,去问聂娜娜的话,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而且看聂娜娜的行为举止,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还不如…… 木梨子将手中的手机重新开机。再次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但这次拨号码的心情,和数分钟前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安温和的嗓音借由层层的电波信号传过来,其中的柔婉还是丝毫不减: “怎么了?” 木梨子把这边从今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安,苏娇妮被杀,宿舍里的同学各自的情况,被审讯时交代的各自的证词,齐晓城的可疑之处。统统告诉了她,只不过省去了和聂娜娜的交谈这一段。 安如往常一样,像是在听朋友诉苦一样。间或“嗯”一声,让木梨子把前因后果全部讲清楚后,她才发表看法。 她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个了然的笑。 她问木梨子: “你怎么看呢?” 木梨子试探着说: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边,安的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的想法就是。这个案子太简单了。完全不需要你插手嘛,你收拾收拾回来吧,交给警察就好啊。” 安这种开玩笑的语气,正好戳中了木梨子心头那隐隐约约压不住的烦躁点,她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 “别打哑谜了!我没心情猜!” 安的声音一下子止住了,双方都沉默了一回儿。半晌之后,木梨子捂着自己的脸,闪到楼梯间里。在一阶楼梯上坐下,扶着额头,低声道: “对不起,我激动了。” 安也收敛了刚才开玩笑的语气,说: “没事。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安开玩笑的语气。像极了刚才的聂娜娜,木梨子极其讨厌这种被人吊着胃口的感觉。尤其是对手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她以自己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大好搪塞了过去,但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自己撒谎时语气的虚假。 她感到有些累了,累到没心思去把一个谎话编圆。 所幸安不是那种对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人,既然木梨子这么说了,她就这么信了,不再多问,转向了别的话题: “你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木梨子摇摇头,她现在压根懒得动脑子。 那边的安也没有说话,几秒钟之后,木梨子才把脸扬起来。 刚才,安的意思是,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连忙问: “安,你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就凭她刚才说的那些信息? 安冷静的声音响起来: “如果凶手就在你跟我说的那几个人之中、而不是其他人的话,我大致能判断出来凶手所用的手法了。你现在就想知道?” 木梨子“嗯”了一声,她的情绪现在非常糟糕,从早上开始忙到现在,她也能感觉出来这个案子很简单,但是就是缺乏一个突破的关键点。只要找到这个关键点,一切便可解,然而她现在满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昏昏然完全找不到关窍。 安在电话那边似乎也能读懂木梨子的想法,她说: “梨子,我猜你所在意的,是找不到这个案子的突破口,或者说,关键点是吧?” 木梨子一怔。 在这短暂的停顿中,安显然已经知道了木例子确实在烦恼这个,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好,我就给你提供一个切入点,你看看,根据这个切入点你会不会产生什么想法?” 木梨子竖起了耳朵,而安也无意卖关子,说: “所谓强奸犯,一定要是男的吗?” 木梨子先是没回过神来,等到明白安所要表达的意思后,顿时如五雷轰顶般,幡然领悟! 对啊,死者的下身被倒入了盐酸,一般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她遭受了强奸,凶手为了消除自己留在她体内的精子才会采取这样残忍的手段。 但是,如果反过来想,凶手这样破坏死者的下体,就是想让别人根据思维定势产生这样的判断呢? 如果是这样…… 受到安的提醒和启发,木梨子的思维顿时顺畅起来。 既然凶手不一定是男的,那么女人也就可能犯案了。 而且,排除有人偷偷配了自己宿舍的钥匙的可能性外,最有可能犯案的,就是宿舍里的女生了。 越千凌,聂娜娜,林景遥,祁凰。还有个齐晓城。 四个女生中,越千凌其实已经可以排除了,她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按照她的个性,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任人欺负的,即使她忍受不了苏娇妮的差遣和折磨,她也不会杀人,只会在内心折磨自我,说不定还会自杀。 那么,嫌疑人就只剩下四个。 聂娜娜说自己在街上闲逛,她没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正如刚才林景遥所说,她和苏娇妮有积怨,她既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的时间,手中还握有钥匙。而和她相比,林景遥和祁凰可以互相证明对方不在场,但是这两个人的证词又齐齐地指向齐晓城…… 木梨子心中那种隐隐的、但又一时抓不住的灵感再次浮现,木梨子在尝试对它进行捕捉。 按照时间轴推算,齐晓城失踪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内,完全够他完成杀人和来回“淘”酒吧和五大,宿管员也说听到了车的发动机声音…… 车的声音? 木梨子一怔,脑海中如过电影般,迅速闪现出几帧画面和几组声响: 苏娇妮的尸体现场,乱七八糟,被扯下的绳子,踢掉的拖鞋。 几个人的证词。指向不同,看似统一,但中间包含的内容又极为丰富。 林景遥痛骂聂娜娜,愤怒的表情。 …… 是……她? 那边,安好像是在等待木梨子思考的结束,她等了五六分钟,才说话: “这个案子,一点都不难。凶手简直是幼稚得可笑。你试试,把自己的智商拉低一些,代入你脑海中现在怀疑的那个人身上。代入法,真的很管用。” 木梨子第一次尝试这种代入法,虽然有些不熟练,但是基于这两周来对那个人的了解,做这种带入并不困难。 “我是……林景遥……我是凶手。” 第十九节扭曲时间的女人 木梨子的声音,仿若喃喃的耳语一般,在空荡荡的、潮湿的、如同蛇一样的楼梯里盘旋回转,墙壁轻易地便吸收了木梨子的声音,但它是死物,读不懂木梨子那絮絮的,可怖的心灵独白: “我,林景遥,为什么要杀苏娇妮?……聂娜娜说过,我的成绩,以前很好,但为什么我会跟了苏娇妮混?按照苏娇妮的个性来说,她肯定是看不惯这类学习好的学生的,那我之前,肯定也会受到她的欺负……但我有我的尊严,我不可以妥协,除非……我有把柄在苏娇妮的手里,某个我不得不听命于她的把柄……但我恨,恨她,丢失了自我,丢失了尊严,就是因为她……” 木梨子这样自语着,眼前也仿佛出现了林景遥那张不甘的,愤恨的脸。 “或许……不,不是或许,假如我要完成我的杀人计划的话,在那天晚上,苏娇妮就根本不能出宿舍,否则,她便会脱离我的控制,我的计划将全盘告吹。我得把苏娇妮迷晕,藏在某个地方,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床底下,门后面,阳台上,厕所里……” “迷晕她之后,我需要把祁凰叫过来,她需要做我的见证人。我知道她正和齐晓城在一起,她肯定会让齐晓城和我们一起玩的,我按照计划,邀请他们过来,同时播放我以前录下的录音,苏娇妮讲话的声音,还有她高跟鞋的声音。这个声音我试着播放过很多次了,肯定不会出错的。” 这一点,木梨子有一个模糊的猜想。之所以会联想到高跟鞋的声音是录音的,是因为她之前就听到过一次苏娇妮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响的声音,但当她出去的时候,却没看到苏娇妮的人。 她当时还以为苏娇妮在上楼梯,只是暂时看不见她的人而已。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凶手正在做播放实验,测试录音的效果如何。 因为那个声音太标志性了,一听就知道是苏娇妮的高跟鞋声,如果祁凰和齐晓城在电话那边听到的话,肯定会以为苏娇妮真的走了。 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在宿舍,苏娇妮陈尸的现场,地上甩落的是拖鞋,如果苏娇妮真的是穿着高跟鞋出去的话。回来遭受了强奸,她还会有时间把高跟鞋换成拖鞋吗? 但这只是个猜想,还需要继续想下去。 “……我得准备好苏娇妮跳舞时常备的假发和她的衣服。到了酒吧之后,我就找借口离开,去换了衣服戴上假发,目的就是要让祁凰和齐晓城看见我,把我误当做苏娇妮。舞池又暗。光线又是不断晃动着的,我再画个浓点的妆,他们是不会看得清楚的,顶多能辨认出假发和衣裳,这就够了。反正齐晓城是不愿见到苏娇妮的,祁凰也没道理要甩下齐晓城去找苏娇妮。她和苏娇妮的芥蒂其实也很深。这样,我的第一步计划就达成了。” 木梨子自己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啼笑皆非。这样的安排太草率了,“淘”酒吧里有很多常驻的第五大学的学生,如果她被熟人认出来,或是祁凰去找她了,她又该怎么收场? 但是。不得不承认,林景遥的运气好得出奇。或者说,苏娇妮的运气差得离谱,没有人干扰林景遥的计划,实际发生的事实也恐怕与木梨子现在所想的差别大不到哪里去。 因为,苏娇妮的尸体上并没有烟酒味,连一丝都没有,反倒沾染了一股宿舍里摆放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而在今早到来的苏娇妮和祁凰身上,都带着浓烈的烟酒气息。 这是苏娇妮压根就没有去酒吧的决定性证据! 而当时,结合祁凰和齐晓城的证词,在接到林景遥的电话时,苏娇妮已经“走”了,但实际上,她却并未离开。也就是说,如果刚才的推想成立的话,最后和苏娇妮待在一起的,就是林景遥,这样推理下去,林景遥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为了避免祁凰和齐晓城看不见她,我在事先就做好了准备,把以前给苏娇妮拍摄的照片调给他们看,反正他们是不会注意到照片拍摄时间的问题的。这样就可以强化他们‘苏娇妮当时也在酒吧’的印象。” 接下来,就是整个计划的重点了,即,时间差。 林景遥的如意算盘,打得就是时间差这一着。 在祁凰、林景遥和齐晓城的证词中,一切的时间讯息,都是由林景遥提供的。祁凰的手机一时找不到了,齐晓城似乎没带手机,只带了相机,他们两人都没办法得到准确的时间,那么,林景遥就完全可以通过混淆时间这一手段,误导祁凰和齐晓城。 说白了,林景遥是想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强行扭曲时间! “……在快九点半的时候,我告诉他们,已经十点半了,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到这个时间就去楼上开包间唱歌。然后,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安眠药。” 木梨子当初在听到祁凰和林景遥的证词时就觉得奇怪,齐晓城失踪,身为女朋友的祁凰就算是和齐晓城的感情不深,也不至于因为有点醉意就不愿去找他,实际上,很可能并不是酒力作祟,而是人为的下药,祁凰在当时,恐怕已经处于无意识的半昏迷状态了。 “我知道齐晓城喜欢我,我只需要把他骗出去就行了。之前我已经把药量算好了,他出去没一会儿就会彻底发作,没想到那家伙直接在厕所隔间里睡着了,也省得我再费劲把他藏起来。当时实际的时间应该是九点五十分左右。” “我从齐晓城身上搞到了汽车钥匙,开车回到了宿舍,翻墙回到宿舍,我知道宿管员睡得不沉,就再次播放了之前录好的高跟鞋声,外加上齐晓城车的发动机的声音,这样就可以坐实齐晓城杀人的嫌疑了。” 说到这儿,木梨子简直有些忍俊不禁,这也太滑稽了,如果齐晓城真的想要杀人的话,何必光明正大地让车发动着,带苏娇妮上楼,这简直是在对所有人宣布我就是凶手,齐晓城又不是傻子,会这样做才怪。林景遥想要栽赃齐晓城可以理解,但她的心未免太急了,可惜欲速则不达,她来这么欲盖弥彰的一招,只会让人对齐晓城犯案的可能性产生怀疑。 “接下来……接下来,我把处于昏迷状态的苏娇妮搬到‘邵雪’的床上去,她也是个嚣张的家伙,我这么做也能恶心她一下。现在,我需要做的是,杀掉她。把现场搞乱……” 木梨子把手抬起来,作拉扯晾衣绳的动作,伴随着这个动作,她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明晰: 林景遥一把拉下了阳台晾衣绳,把苏娇妮的双手绑上,然后把她软成一滩泥一样的身体拖到自己的床上,抓起一条枕巾,拿上水果刀,一刀捅进苏娇妮的心窝,或许苏娇妮会因为疼痛苏醒,张大口准备叫出声,却立刻被枕巾堵住了嘴,她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接下来,她走到厕所,把平常用来刷厕所的盐酸全部倒在她的下体部位,表情冷漠,好像在虐待一只死鸡一样。扯乱她的衣服,拽下她的裙子,再把宿舍里弄得乱一些,这样,现场就布置完毕了。 然而,这个幼稚的犯人忘记了,被强奸后的尸体会留下的痕迹,可不仅仅是挣扎和衣物破碎,还会有各种形式的抓伤与咬伤,当然,她可能也知道这一点,想要伪装成苏娇妮是被迷晕后强奸的,但她仍忽略了一点,如果在受害者昏迷时强行进入的话,受害者的下体会有撕裂性的创伤,那种创伤,可不是单单用盐酸就能伪装出来的。 所以说,林景遥在执行杀人这个过程中,完全暴露了她本人的无经验和笨拙。 在杀完人后,她只要立刻返回“淘”酒吧就好。在回到酒吧之后,她需要在舞池里转一圈,最好靠近调酒台,让调酒师对她有些印象,但她到底有没有这么做木梨子就不清楚了,反正如果让木梨子本人执行这个杀人计划的话,她肯定会这么做。 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她就可以返回包厢,喊醒受到安眠药药力影响而昏昏沉沉的祁凰,装出着急的样子,告诉她她没有找到齐晓城,同时把手机拿给她看,这时候她已经把时间调回了正确的时间。 如果木梨子没有猜错的话,林景遥可能找了个机会,偷偷把祁凰的手机拿走了,等到杀完人回到包厢后,才把手机放回了祁凰的包里,她这么做,就是想让祁凰找不到手机,看不到时间。 而为了联系齐晓城,祁凰找到手机后,看到时间显示确实是十一点半,这样的话,她肯定会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睡了才不过十分钟左右,而实际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林景遥的计划,至此全部完成! 第二十节秘密,近在咫尺! 林景遥如此做的目的,不过就是想把“时间”的主导权牢牢抓在手里,这样的话,到底是几点,完全就是由林景遥一个人说了算。而齐晓城正好把自己的手机丢在了宿舍,无疑给林景遥争得了更多的主动权,让齐晓城杀人的嫌疑显得更大。 齐晓城醒来后,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应该不会当即就说出自己在男厕里睡着了,当然他也只以为自己睡了没多久,哪知道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但也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假如他只睡了一会儿,照相机不会那么快就没电了,如果齐晓城的相机可以自动保存视频的话,只要保留了那段时间的录像,那将会是证明他清白的绝佳的证据。 林景遥只以为他在厕所隔间睡着了,却不知道他是要去做拍摄自己的隐私这样龌龊的事情。 这点疏漏,完全足以葬送她的全盘计划! 更何况她前前后后留下了大量的纰漏,正如安所说,只要动点脑子,林景遥的阴谋便无所遁形了。 最让木梨子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尸体还被摆成了L形,说实话,木梨子第一次看到尸体的形态时,脑中就浮现了宿舍成员名字首字母中,唯一带“L”的林景遥。 这是太明显的暗示吧,要么,是林景遥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故意以这种行为挑衅,要么,是她出于恶趣味想把尸体摆成那个样子,但是没注意到尸体的形态和自己姓名首字母恰好符合,留下了让人怀疑的由头。 木梨子深呼吸一口,嘴角终于绽出这一天之中最真心最愉快的笑容。她放柔声音,对安说: “谢谢你。” 安依旧是温婉的声音: “不客气,收拾收拾,赶快回来吧。不过如果你觉得需要做些什么的话。别直接去找警察,打印一封匿名举报信,把你的想法写上去,但要记得,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讲,不要提及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事情,如果必须提及的话,就说是从宿舍中某个人那里听说的。祁凰也好,越……叫什么来着,越千凌也好。明白?” 这些其实不用安提醒,木梨子也不会疏忽的。她谢过安之后,挂掉电话。心中积聚的抑郁一扫而空。 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一件事。 她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是想在问案子的同时,假装不经意地问一下安,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聂娜娜的人。 毕竟。聂娜娜直接报出了“小安”这个名字,实在让木梨子生疑。 不过暂时还是算了吧,等过两天再问她,也显得更自然点儿。 她不再准备回寝室拿东西,而是直接去了学校附近的网吧,随便报了个假身份证号。把自己刚才所想的全部打出来,关键部分做了些语言修饰,检查一遍。没什么纰漏后,借用了网吧的传真机把文件传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也不准备回宿舍面对林景遥她们了,反正收到自己这封传真后,不管警察对它采信度有多高。至少部分调查重点会放到林景遥身上,到时候。比自己这封信更加可信的证据就会被发掘出来。 接下来的事儿,就是警察们的了。 现在,她只剩下一部分的调查研究资料还放在教室里,她去拿一趟后,就可以彻底告别五大了。 今天还是周六,教室里估计也没什么人。 但为防万一,当迈进教室门的一瞬间,她还是把自己脸上那些轻松的表情完全收起来了,一股冷冰冰的气质从内到外散发出来。 这样的伪装,可能也只有这最后一次了。 教室里坐着越千凌,不过当木梨子进来的时候,越千凌也没有抬头,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摊在自己膝盖上的一本影集。 看来自己的姿态是白摆了。 木梨子放下心来,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气场,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经过几天的了解,木梨子已经对这个叫做越千凌的女孩充满同情,她胆小,怯懦,畏首畏尾,但是她的本性很善良。 刚开始的时候,越千凌也是苏娇妮她们欺负凌辱的对象,但她实在是太胆小了,连成为跟班的资格都没有,苏娇妮欺负了她一段时间之后,估计也觉得没意思了,不再去逗她,接着她开始被寝室里其他几个女生呼来喝去当做小跑腿,闲时还会成为她们嘲笑的对象,而她只会呆坐在那里讪讪地笑。 要是按照木梨子以前的性格,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那几个女生显然已经把欺负越千凌当做无聊生活的调剂和消遣,如果自己贸然为她出头,不仅会为自己树敌,还会给越千凌招来更多的麻烦,一旦那些女生发现从自己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话,肯定会把针对的目标指向越千凌,到那时,她的处境必定会更艰难。 现在,苏娇妮死了,林景遥是嫌疑人,只剩下祁凰一个人,她的日子也能过得轻松点儿了吧? 木梨子这样想着,但在路过越千凌的座位时,她发觉了一丝古怪。 她都走到这里了,越千凌居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她的一只手抚上照片,来回摩挲着,像是在擦拭昔年的心爱收藏的古玩爱好者。 她的这个动作让木梨子的好奇心顿生,她往影集上瞟了一眼。 就一眼,木梨子的眼睛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的全身都哆嗦起来,心脏跳动的速度瞬间冲到高峰! 匆匆的一眼,照片的影像就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直接烫进了她的视网膜里面,烧得她眼前一阵剧痛。 这时候越千凌才发现站在桌子边的木梨子,她立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把影集一把合起来就往自己桌斗里塞。 木梨子也不顾什么礼节了,立即伸手抓住她胖胖的胳膊一使力,越千凌疼得一声低叫,影集从她手里落到了地上,木梨子反应比她快得多,迅速弯腰抓起来就朝门外跑去。 她听到自己身后传来越千凌“还给我!”的大叫和追出来的脚步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越千凌用超过八度的声音跟别人讲话。 想来,这个影集是对她很重要的吧? 木梨子抓紧影集,那是一本薄薄的照片集,边缘都发黄了,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 她跨上楼梯,向天台跑去,那个地方是夏绵告诉她的,经常会有小情侣在那里幽会。后来学校就禁止学生上去了,理由是怕有学生因为什么事情想不开跳楼自杀。所以那儿和行政楼那边随便就能上去的天台不同,是锁着门的。 在爬楼梯的时候,木梨子再次听到了越千凌的喊叫,那声音已经带有哭腔了: “你要去哪儿啊?求求你,还给我吧……” 木梨子狠了狠心,对她的叫喊充耳不闻,连跳了几阶楼梯,因为冲得太猛,她的身子往前踉跄了几下,险些跌倒,她的心脏也隐隐不舒服起来,不是由于过于猛烈的运动,而是由于因为马上要知晓日思夜想的秘密而兴奋。 跑到顶层,木梨子也不免开始喘息,通向天台的大铁门果然是紧锁着的,她索性抱着影集坐在了楼梯上,等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同时顺手翻开了影集。 几秒钟后,她和越千凌隔着一条12阶的楼梯,面对面了。 越千凌看她坐在地上,也不敢轻易靠近,只敢往上踏了三四个台阶,就站定,弱弱地说: “能不能还给我……拜托,我求你好不好……你抢我这个干什么,又没有用的……” 说话的时候,越千凌还小心地四处张望,生怕有什么人埋伏在附近,她刚才追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动脑子,等追到这里的时候她才开始后悔,说不定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招惹到了这位邵雪同学,她抢了自己的影集,是为了把自己骗到这里来修理自己吗? 木梨子把影集翻了好几页,才发现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不过是沧海一粟。她压抑着内心翻涌的疑问和不解,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对越千凌说: “你想多了,我可没那个打算,只是看到你影集里的人,非常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想找你来问一问。” 木梨子注意到,听到自己这句话后,越千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大了,还没想明白越千凌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她就又往上走了三四个台阶,急急地问: “是哪个?” 这样突然的动作和逼问的语气,让木梨子也愣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女孩从不会做出这么富有进攻性的动作,显然是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刺激到她了。 她把影集举起来,指着其中一页的照片,问她: “你能告诉我,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她没有具体地指照片中的哪个人,这是她的一时疏忽,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极度焦灼。 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现在离她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第二十一节左伊人? 照片中,一共有三个女孩。 三个女孩年龄相仿,看起来都是十岁刚刚出头的样子,对比却极其鲜明。可以辨认得出来,其中一个女孩就是越千凌,她穿着略大的校服,滚圆的眼睛有些呆地看着镜头,矮矮胖胖的身体胆怯地缩着,看上去自卑畏缩,而她身旁的两个女孩和普通到几乎算得上是毫不起眼的样子相比,异常耀眼。 其中一个,撑着膝盖,露出狡黠的笑容,她穿着露出右半边肩膀的T恤,右肩上有一个明显的蝎子纹身,左耳下方一粒红痣,颇具韵味,眉毛细长,鹅蛋脸,皮肤白软,眼睛是略深的褐色,神色却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妖媚气,略卷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她的身量相对于她的年龄来说显得纤瘦颀长。 另一个,与前者身高体型都相似,柔软的天然栗色长发被斜挽成了一个发辫搭在右肩,脸是标准的瓜子脸,一只手轻落在越千凌肩膀上,神情温和沉静,带着入骨的温柔,凝视着镜头。唯一与她的温柔气质有些不同的是,一双艳丽的桃花眼,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多情。 木梨子把手指放在那双特征鲜明的眼睛上,微微颤抖。 她终于发现,自己兴奋过头了。 自己也许找到了真相,或者仅仅是真相的一角。她现在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看越千凌还在发呆,就耐心地细化了自己的问题: “她,这个长着桃花眼的女孩,叫什么?” 越千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木梨子一眼,小小声地回答道: “小左,左伊人。” 木梨子一怔。这个名字她完全不熟悉,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她还是继续试探地问: “我说的是这个桃花眼的女孩子。她叫左伊人?不姓舒吗?” 越千凌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 木梨子即刻觉察到不对。追问道: “你知道什么,对吧?” 她以为对越千凌来说这应该是个难回答的问题,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越千凌只犹豫了三四秒,就回答说: “你问的是子伽吗?小左旁边的就是啊。”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小左和子伽,是从小的朋友。” “朋友?” 舒子伽,左伊人,在修口中出现过的舒子伽,和简遇安几乎一模一样的左伊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小的朋友吗? 木梨子真的完全搞不清楚了,修上次提到子伽的时候,安应该听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装作不认识舒子伽吗?那么她掩藏得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等下,安也不一定是左伊人,或许是自己认错了也未可知,毕竟那是小时候的照片,人有相似也不是说不可能。再说了。说不定只是重名呢。现在有太多不可知因素,别轻易下结论。 木梨子迅速整理思路,本想把和简遇安的合照拿给越千凌辨认一下,但她现在暂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姑且先打探一下越千凌的口风再说。 越千凌这时突然一反常态地抢先说话了,口气居然还有些尖锐: “你提她们做什么?你认识她们?” 木梨子先是一怔。随即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越千凌实在是太不擅长演戏了,她的手虽然背在背后。看不出有什么动作,但从她衣服的变化,明显可以看出她已经在紧张地用手指绞住衣服后摆了。 木梨子决定还是用稍严厉一些的言辞,效率会比较高。她想着江瓷的样子,强行将嘴角的笑意扭曲成轻蔑的冷笑。下巴微微上扬,语气也重新变得冷冽: “怎么?跟你客气一点说话你就不知道自己几两轻重了?”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越千凌一下子泄了气。本来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她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声说: “对不起。” 木梨子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眼睛里已隐隐含了几分可怖的凶光: “告诉我她们俩的事情,再一次警告你,话多讨嫌,别给你自己惹麻烦。” 越千凌彻底被吓住了,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但她不敢不说下去,虽然她的逻辑和语言组织都有些混乱,但木梨子已经足够明白她和这两个女孩发生的事情。 左伊人和舒子伽,同被誉为天才。她们俩从小就住在一栋楼里,同样的美丽与聪明,两人从没上过幼儿园和学前班,6岁上了同一所小学,9岁就双双跳级到了六年级,舒子伽曾获两年的全国奥数小学组冠军,她七岁就开始学习法语,九岁就可以跟法国人进行不算简单的对话,左伊人没参加过什么竞赛活动,和子伽的张扬相比显得文静许多,但据说她八岁就可以把圆周率背到400位之后,因为从小就学习英语,她一口英语就像女皇一样标准优雅,再加上出众的外貌,她们几乎成了全校的领袖级人物。但是这样两个领袖级人物,竟和越千凌成了朋友。 “就像做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三个就站在一起了,我跟她们站在一起,除了激动,还有一点自卑……她们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最不起眼的我,为什么能和他们成为朋友呢?” 木梨子现在已经非常怜悯这个自卑怯懦的女孩子了。还能为什么呢?优秀的女孩子总希望身边有个普通的朋友,才能更加衬托出自己的光华万丈,这是有点小聪明的女生常用的伎俩,为自己博得更多的眼球和喝彩,却全然不顾身边那片小小绿叶的感受。 “……我记得是子伽先说要跟我玩儿的。跟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虽然我感觉子伽和小左有时候神神秘秘的,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甚至在有些时候会想,她们和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但她们真的对我很好,很关心我。可为什么呢……” 木梨子惊讶地看着她的泪水顺着她胖胖的脸颊往下淌,她用袖子盖住眼睛,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呻吟着说: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会死啊……” PS: 补上一号的更新~ 第二十二节第九公寓爆炸案 “死……”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木梨子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舒子伽,还有长得很像简遇安的左伊人,两个人正如越千凌所说,是从小的朋友,两个人原先住在距离倥城千里之外的洪城,家住在同一幢公寓的上下层,两家之前就交好,有了这两个女儿之后,就让她们俩竞争,这两个女孩也确实杰出优秀,两家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好。 然而,这种美好的关系,在某一天突然完全被毁灭了。 听越千凌说起洪城之后,木梨子立刻想到了某个严重的事故。果然,越千凌在之后的讲述中,讲出了那个事件的全称: 洪城第九公寓爆炸案。 那是发生在九年前的案子,发生事件是九月九号,仿佛是特意为了呼应这个数字一样,有人趁夜色,在洪城某小区九号高层公寓每户门前都放了一个黑色塑胶袋,里面装着大量烈性的炸药,附带上一个引爆器。 爆炸发生在半夜凌晨两点,那时大家都还在睡眠中,所以住在第九公寓的所有住户无一幸免,全部被炸死。 而据越千凌所说,左伊人和舒子伽都住在那幢楼里。 现场极其惨烈,因为炸药烈性大,数量多,整栋楼都被炸塌了一半,其他公寓也受到了波及,离第九公寓最近的第八和第十公寓所有的玻璃都被震碎了,楼层结构也都受到了爆炸冲击的影响,不能再住人了。 木梨子是从黎朗那里得知这个案子的,他那时刚从国外深造归来,他所在的课题组正好以这件当时轰动一时的案件为研究对象,但研究进行到一半,因为要涉及到许多案件内部信息,被学校强行叫停了。 即使如此。黎朗也掌握了很多一手资料。他曾把有关事件的资料拿出来给木梨子看,让她分析一下犯人的心理。木梨子给出的结论是: 反人类,反社会,变态犯罪,追求艺术性,是个有计划性的犯罪者,区别于那些无计划性的犯罪者来说要凶残可怕得多,很可能会制造连环事件。 木梨子最后一条的推测被黎朗否决了。黎朗告诉她,自从制造了第九公寓的恐怖爆炸案后,那个凶手就没再出现过。也再没有这类恶性的案件发生了。 有人甚至猜想,那个凶手是不是为了报复楼中的某个人,在爆炸的时候。凶手本人也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一起被炸死在楼里了? 这个猜测确实难以验证,因为楼里的那些尸体没有一具能辨别出来面目的,统统烧成了焦尸,连具全尸都难找。警方只能根据DNA判断那些尸体是否是亲属。 后来,因为警方的工作量太大,一面要继续在炸塌了一半的危楼里找尸体,一面受着上级的命令限期破案,还要验DNA,他们实在忙不过来了。只好按照第九公寓里的入住人员名单,谁的尸体比较近,就当做一家人一道火化了。 其实也不能责怪警察不作为。第九公寓是家庭式公寓,户型比较大,适合三世同堂居住,所以楼里住的大部分住户都是连老带小的,这一爆炸。一家子一下子全没了,有七八家连骨灰都不知道送到哪里去。只能交给专门负责的机构找个公墓埋了。 那幢公寓那天只有一个刚搬进来不久的住户逃出了生天,他正好在外地出差,回来一看,房子,妻子,女儿,老娘,全部没了,当即就疯了,没几年也因为身染重病死在了精神病院里。 警察调查也碰到了瓶颈,炸药的来源是黑市,但警方能掌控的线人全部撒出去了,也没捞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至于调监控,监控不知道被谁提前全部洗掉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现场更是被破坏得彻彻底底。就算挨个调查楼里住户的人际关系,也无济于事,住户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就算有几个和别人结怨的,也都闹不到要炸整幢楼的地步。 警察调查到最后,撤掉了好几个专案组组长,也无计可施,只能认定该案的性质是恐怖活动,凶手可能也在被炸死的人之中,便草草收尾了。这个案子也成了警察档案中的悬案之一。 自从那个事件发生后,第九公寓所在的小区就没人再敢去住了,舒子伽和左伊人同样被烧成了焦炭,受到朋友死去刺激的越千凌也无法忍受折磨,夜夜都做噩梦,为了让越千凌有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她和家人就搬来了倥城居住,直到现在,越千凌都不敢再回洪城,甚至别人提到洪城的时候,她都会感到恐惧。 讲到这里,越千凌的全身已经是抖如筛糠,看来当年的爆炸案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留给她的心理冲击却很大。她一直没有放下这件事,所以她每学期都会向老师请求,在她的座位后面留一个空位。 因为在小学里,左伊人碰巧就是她的后桌。 她还自掏腰包,每次新学期发新书,都买三本一模一样的教材,一份自己用,其他两份就放在她后面桌子的桌斗里。她用这种看似笨拙的方式,来表达她对她两位朋友的心意。 木梨子不禁想到自己把那一桌斗的书掀翻在地的样子,又看她这副恐惧的样子,下意识放柔了语气,安抚她: “不要紧的……” 等越千凌以讶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时候,木梨子才回过神来: 自己现在还是在角色扮演中啊,不能流露出任何别的情绪! 但是木梨子此刻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她想不通,按照当年的调查结果来看,唯一侥幸生还的人也去世了,那么舒子伽……还有左伊人……她们是真的死了吗? 木梨子稳稳心神,问她: “关于左伊人……” 越千凌浑身的肉一跳,面部涨红并扭曲起来,她趁木梨子不备,一把夺过木梨子手中的影集,明显的。她是被木梨子触碰到了禁区,刚才的照片事件,再加上这段不愉快的回忆,已经让她想不起来什么叫畏惧了。 她看上去真的生气了,把影集紧紧搂在怀里,盯着木梨子,大声喊: “你够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刺探什么恶趣味的东西的话,你去找别的人吧!不管怎么样,那两个人是我的朋友!还是我已经……死了的朋友,你不配说她们的名字!你不配!” 木梨子站起身来。站在比越千凌高两个台阶的地方,她知道,如果现在自己不拿出什么能拖住越千凌的东西的话。按照越千凌这种倔性格,以后再想从她口里问出点什么就困难了。 就像是做交易,只有双方都付出一定的筹码,交易才可能继续下去。 木梨子掏出手机,调到“相册”选项。点开,第一张就是安和大家的合影,她笑得那么灿烂,眼睛弯起来,像是两弯温暖的月亮。 但是这张照片上有修,还有自己。她不能冒着让他们两人的身份败露的风险来获得越千凌的信任,她需要找到一张安的独照。 她翻找了半天,越千凌就眼巴巴地等着她。她还是胆小,好像等到木梨子同意她离开的命令之后她才敢走。 终于,她找到了一张,虽然只是她的一张侧脸,具体的面容轮廓也能辨认出来。她把手机伸到越千凌眼前。以尽量和缓的语气说: “你看看她是谁?” 越千凌怯怯地看着木梨子,不敢看她递过来的手机。木梨子这时的心情已经有些焦躁了,她强行把手机翻转过来正对着越千凌,那张安侧脸的照片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越千凌眼下。 她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的身体想要向后退去,但她忘记了自己身后是楼梯,幸亏木梨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否则她肯定要摔下去。 站稳住之后,越千凌一把反抓住木梨子拿着手机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力气却不小,拧着木梨子的手腕,像是要把木梨子的秘密从身体里榨出来一样。她的语气颤抖,句尾带着哭腔: “这张照片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从哪儿……你告诉我……” 木梨子对这种程度的抓握压根不放在心上,她所关心的是越千凌的反应。 而她现在的激烈反应,已经完全验证了木梨子内心的想法。 木梨子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塞到衣兜里去,越千凌似乎想要去抓那手机,却抓了个空。 木梨子拍拍越千凌的肩膀,说: “坐下吧,坐下慢慢说,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自然会告诉你。” 事实上,越千凌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她和舒子伽,和左伊人从本质上就不是一路人,不可能真正地交心,木梨子清楚这点,所以她给越千凌的答案也似是而非,她说这是她以前学校的一个朋友,早就出国了,越千凌还反复地问了好几遍,真的是出国了吗?真的不是伊人? 木梨子敷衍了她几句,她的脑中反复回想了几个月前,在KTV里,修喝醉了,把安错认成了舒子伽。 但是从这张照片来看,两个人只是身形相仿,长相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修就算是在醉酒状态下眼睛发花,这两个人也确实不像啊。 木梨子想去问问修,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她自己否决了,她不能让修知道越千凌的存在,否则,她不能保证修会对越千凌做出什么事,因为从修的表现看来,舒子伽是他深藏在内心的、高压线一样的秘密,如果随意触碰的话…… 她的心很乱,而越千凌多问了几句后,眼看问不出什么,也泄气了,抱着影集笨拙地鞠了个躬,就仓皇地离开。木梨子只觉得身心俱疲,跌坐在楼梯上,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她刚坐下,就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自己的背后…… 背后不是通往天台的门吗? 那门,明明是锁着的…… 第二十三节卓格格,聂娜娜 一瞬间,强烈的不祥感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木梨子的心脏,她从地上猛地弹起,猛力地摇晃起那扇铁门来。 但铁门纹丝不动,那叹息声也未再度响起。 自己幻听了吗? 木梨子把耳朵贴在铁门上,细细听着门那边的动静。 没有……声音…… 或许真的是因为神经过敏,紧张过头了? 木梨子揉一揉太阳穴,脑袋传来一阵隐痛。 她总算有点体会到安头痛时的感觉了。 她揉着太阳穴走下楼去,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她迎面撞上了卓格格。卓格格刚想问她点什么,她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心情不大好,暂时不要和自己说话,卓格格倒也识趣,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目送着她慢慢走远。 然而,在木梨子的身影从卓格格的视野中消失之时,卓格格把脸上的那些笑意全部收敛了起来,嘴角下弯,眉目间闪过一丝隐隐的凶光。 她转身,走到了原先木梨子站着的天台铁门前。 此时,铁门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模糊的笑,混合着嘲讽,冷酷,和说不清的残忍。 卓格格往楼梯下看了看,确定木梨子已经彻底离开后,她才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铁门徐徐地打开了,一只手抓上了门扇边缘,便不动了。看来那手的主人并不急于从门内出来。 卓格格冷着脸,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灵动活泼,言语间满是寒霜般的凌厉: “你躲在这里,被发现了的话,你打算怎么解释?” 门那边,响起一个故作天真的嗓音: “被发现了的话就被发现了呗,还能怎么解释?我就说我是上来玩。被困到天台上的。” 卓格格嗤笑一声: “得了,你以为木梨子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你天台的钥匙是我从夏绵那儿弄过来的,如果被她发现了的话,按她的个性她早晚会怀疑到我头上来。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她最近已经在跟我问你的事情了,搞不好会调查你,你要是被调查出来什么,为了制止事态恶化,我会杀了你。” 倘若木梨子还留在这里。听见卓格格的话,恐怕也不能置信,在她说起“杀了你”的时候。她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像在谈论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不过门那边的人根本不畏惧卓格格的威胁,她笑道: “算了算了,你也别说这种连你自己都不信的大话了,你想杀我。何止一天两天?但你杀不了我。如果要遵守‘那个’规矩的话,你一辈子都杀不了我,说不定,你还会提早死在我手里呢?” 说着话,半张脸从门内探出来,一双滚圆的眼睛嵌在这张脸上。它眨了几下,其中略带嘲讽和戏谑。 如果木梨子也在旁边,她恐怕会立刻觉得这半张脸是似曾相识的。 如果再回忆一番。她就会想起来,那半张在档案室的窗口窥视着她的脸,就是属于这个人。 属于这个叫做聂娜娜的女生。 聂娜娜嬉皮笑脸地眨巴着看上去特别可爱的圆眼睛,语调轻快地说: “我如果想杀你的话,也是轻而易举的。关键就是,我们俩谁先杀了谁。这可是我们主要的任务。” 卓格格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聂娜娜,道: “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做好现在的自己,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你不能越矩,否则,我会向学院举报你。到时候,你的下场你自己想。” “哎——” 聂娜娜装腔作势地拖长了声音,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但她嘴角明朗残忍的笑意已经出卖了她: “我的下场?会像‘13号’一样么?” 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折刀铛地一声钉在了聂娜娜耳侧的墙面上,聂娜娜头偏了一下,看见了那柄折刀尾部系着的蓝色缨穗,也看到了刀刃折射出的亮光,不过她仿佛是见过多次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她盯着刀刃,慢慢地开口: “学院校规第6条,如果‘计划者’与‘执行者’内部产生矛盾,一方对另一方可以予以制裁,但必须是在被制裁者不知道制裁具体手段的情况下进行制裁活动,否则以破坏学院规定论,其余学员可联手对违反规定者予以制裁。” 念完这条古怪的规定,聂娜娜仿佛是怕卓格格还不理解规定的深意,又解释了一遍: “这就是说呀,你就算是恨透了我,也得想个合适的法子制裁我,谋杀我,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拿刀不大合适哟。别忘了,咱们身上都带着微型监视器和窃听器呢,你不想违反学院规则吧?” 卓格格伸手把半嵌入墙壁的折刀拔出来,刀身划过一条巧妙的弧线,刚巧在聂娜娜的颈动脉处滑过,划破了她表层的皮肤,一丝血线流了下来。 卓格格冷冰冰地说: “你知道‘13号’的下场就好,不想步后尘的话,就管好你自己的嘴。” 聂娜娜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接卓格格的话,而是自说自话: “哎呀,出血了呢,你真不当心。” 卓格格把折刀放进口袋,说: “你要是再乱说话,我会更不当心的。” 聂娜娜从天台门内蹦出来,说: “我才不会多说话呢,我可是你的搭档,你舍得杀我吗?” 卓格格已经掉头往楼下走了,她头也没回,应道: “你在说笑么?从刚开始,我们这对‘搭档’被布置下的任务,一是顺从,二是顺从,三是,杀掉对方。” 卓格格回过头来,看着笑意盈盈的聂娜娜,强调了一遍: “……杀掉对方。学院规定的第6条,就是特意为我们俩设计的。所以。你最好别辜负。这么些年了,杀不掉你,不代表我以后没有机会。如果有那个机会的话,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干掉你。” 聂娜娜摇着手,笑着说: “放心,我也是。还有,就算你真能杀掉我,我已经在某个银行存了一份文件了,我会定期前去确认,以一周为确认的周期。如果哪一周我没有去的话。那份文件,会直接寄给你亲爱的男朋友绵绵同学哦。” 卓格格的眼光刹那间寒光迸发,如恶鬼修罗般森然可怖: “你试试看!” 聂娜娜伸了个懒腰。也慢腾腾地一步步走下了楼梯,在和卓格格擦肩而过的时候,聂娜娜对她说: “我该庆幸呢,我担任的这个角色没有人拖累,我可以放手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你抓不到我任何的痛脚。而你呢,格格,你很在乎那个男人吧?你知道么,你真的好可悲哦。老大说过的吧,能被人拖累的人,不能称作人。你现在畏首畏尾的。小心被人抓住把柄啊,要不然,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 聂娜娜走到卓格格身前,突然张开双手,嘴里发出“嘭”的一声,同时双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她被自己的动作逗乐了,笑了起来。边笑边说: “……像烟花一样,嘭地一声炸开。什么都没有了呢~” 卓格格冷冷地看着聂娜娜的背影,问她: “你刚才听到木梨子和越千凌在讲什么?” “听到了什么啊……” 聂娜娜伸了个懒腰,卖了个关子: “你猜?” 卓格格冷笑道: “没兴趣。” 聂娜娜抓抓耳朵,扫兴地说: “你这个人一点情趣都没有,还没林景遥好玩呢。” 卓格格没搭理她,可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不知道,林景遥傻得超级可爱~本来她就是个书呆子,不过那个苏娇妮也做得太绝了,一直欺负她,后来还找人把她强奸了~你也知道,像你们这种‘好学生’,超级要面子的,她哪敢把自己的丑事到处乱说啊,这不,又受了委屈,又恨,还得各种拍马屁做狗腿,换我的话早把苏娇妮杀了,她居然还能忍到现在。真是忍者神龟啊~” 卓格格蹙起眉,她也是现场的见证者之一,所以对案子还是关心的。她问聂娜娜: “你确定是林景遥杀了苏娇妮?” 聂娜娜摊摊手,说: “我当然确定了,我是目送着林景遥穿着带血的雨衣从宿舍里出来的,我能不确定么?为了提醒警察,我还把苏娇妮的尸体折成了个‘L’呢,提醒他们是名字首字母‘L’的人杀了人。我是不是个热心市民?” 卓格格盯着她的背,硬生生丢出两个字: “变态。” 聂娜娜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地回应道: “咱们俩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吗?” 卓格格厌恶地说: “别搞得我们两个很熟似的,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不觉得呀~” 聂娜娜伸了个懒腰,朝楼下走去,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回头,说: “对了对了,你知道越千凌家的地址吗?” “干什么?” 聂娜娜看样子压根不准备解释,继续不屈不挠地问: “你不是管档案室的吗,你连这点资料都搞不到?” 卓格格也压根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说: “有本事的话自己进档案室去拿,我不知道。” 聂娜娜嘟囔了一句“小气”,哼着一支英文歌下了楼。 “lefuture, she brokedream,Ill kill her……” 卓格格看聂娜娜一跳一跳地蹦下台阶,看她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她才把紧握在手心中的折刀松开,定一定心绪,也朝楼下走去。 她忘记了关天台的门。 天台的门就那样开着,被风吹着,缓慢地一开,一合,一张,一闭,好像是一张闭不上的嘴,向外吐露着无声的秘密。 第二十四节微型死海(第六卷终) 关于照片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木梨子不打算向安隐瞒,再者说,她需要探听一下安的口风。 在消化思考了一夜后,木梨子把安找到了家里的书房,说要单独和她谈些重要的事情。 为了知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她开篇时,并没有提及和越千凌交谈的具体内容,她主要谈论的是这次的杀人案,并着重讲了自己对于林景遥的看法,在言谈中,她貌似漫不经意地告诉安,她的前桌是洪城人,并简单讲述了安当年第九公寓爆炸案的始末。 她在讲述的过程中,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安的表情。然而安的表情始终很淡定,和往常一样,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一边听她讲话。 听木梨子讲完后,安表示,从没听说过这个案子。 “没听过?” 木梨子把视线转开,看向窗外,有意无意地再次问了安一遍。 安的笔停了下来。 木梨子能感受到她看着自己的视线,但木梨子没打算和她四目相对,继续看着窗外摇动的树梢,。 那视线只停留了几秒钟,就收了回去,木梨子低着头,听见桌子那边的安温声说: “确实没听说过。” 木梨子这才把脸扭回来,回应道: “我以为这么大的案子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呢。” 安笑笑,没有作答。 看着安的笑容,木梨子恍惚了一下,在越千凌的照片中,看到的那张和安极其相似的面孔…… 叫什么来着?左伊人…… 木梨子终于发现自己在看那张照片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源于哪里了: 简遇安,就像是舒子伽和左伊人两个人的组合体,舒子伽的娇媚笑容和左伊人清雅面庞。重叠起来,组成了这么一个没有过往记忆的人。 这个组合体,现在就坐在木梨子的对面…… 这是巧合?还是…… 木梨子把自己从漫无边际的想象中强拉出来,整理了一下思维,继续说道: “关于你的过去,我有点发现……” 她刻意用了平静的语气,而在这平静表象之下,却潜藏着一丝诱惑的意味,她还不死心,即使安已经强调过她确实不知道关于过去的任何事情。但她不信。她需要再做一次尝试。 果然,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安有了反应。 她的身体一动。似乎是想要站起来,笔记本从她的膝盖上掉落到了地上,她的动作也凝固住了,像是一刹那间被扯断发条的玩具,只能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笔记本。一动也不动。 笔记本恰好正面朝上摊在地上,木梨子也朝那本子看了一眼。 笔记本上,赫然排列着一排又一排整齐的数字: 3.141592654…… 圆周率? 木梨子先于安弯下腰,替她把笔记本捡了起来。 在这同时,木梨子想起,安平常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拿着笔记本翻看,或是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几乎是同一刻,她脑中闪现出越千凌说的一句话: “小左可以把圆周率默写到400位开外的……” 木梨子留意了一下安笔记本上的圆周率位数。怎么说也有500位。 她把笔记本合上,递还给安,笑着问了一句: “你不是记忆力不好吗?” 这句话看似平常,然而背后深藏的意思,却并非善意。 安沉默着接过笔记本。翻开写着圆周率的那一页,又呆愣了许久。才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早就发现这点了,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常常会无意识地写圆周率。感觉不像是头脑的记忆,而是身体的记忆,大概是……条件反射?我不知道。” 说到这儿,安似乎也感觉出来自己语气中出现的那丝惶恐与不确定了,她深呼吸一口,转而问木梨子: “关于我的,什么事情?” 木梨子和安走到了越千凌家楼下。 安站住了脚步,深深呼了一口气。 木梨子其实也挺紧张,她故作轻松地调侃安: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上去吧。” 她在后面推了一把安,示意她赶快下决心上去。 安回过头来,也嘲笑了她一句: “感觉你比我要着急得多呢。” 说完,安迈开步子,朝越千凌家所在的楼层走去。 越千凌的家在一片普通的公寓小区里,三号楼四楼401室。 木梨子是在昨天和越千凌取得联系的,说今天会带那个长得很像左伊人的女孩子来和她见面。 隔着电话,木梨子都能感觉到越千凌的手在抖。 她或许是激动?或许是开心?但,如果安确实是左伊人的话,怎么解释当初她没有在洪城第九公寓爆炸案中身亡?又怎么解释她凭空消失了那么多年? 况且,木梨子最在意的一点是,安曾经和她提过,她的记忆,是从13岁那里开始断层的。 而越千凌说,洪城第九公寓爆炸案,发生在九年前,九月九号。 那时候,安才10岁啊。 假设她真的是左伊人,那从10岁到13岁之间,这三年的时间,她又去了哪里? 四层,401。是越千凌家的住址。 但是,在走到402的时候,木梨子的心突然往下一沉。 似曾相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什么…… 安也不走了,她站在402门口,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她指着401的门,说: “你告诉过她,我们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刚刚好来吗?” 木梨子的头猛然一炸! 对啊,她只是说会在今天上午来,没具体说时间,为什么她所住公寓的门会是开着的? 公寓里开着的门。宿舍里开着的门…… 怪不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在半个月前,苏娇妮惨死在寝室的时候,门就是虚掩着的。 该不会…… 木梨子内心的不安骤升! 她紧赶几步,立在门前,稳了稳神,小心翼翼地敲门,问道: “有人吗?” 无人回应,只有门随着木梨子的敲击,又打开了一些。 安跨到门前,把半掩着的门一把推开。 随着门的敞开。一只拖把从门边直挺挺地倒下来,木把砸在瓷砖地板商,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木梨子和安同时注意到。地面还未完全干掉,还有一些水迹的残留。 这证明,前不久有人拖过房间! 安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丢到门口,仅仅穿着袜子。朝屋内走去。木梨子也学着她的样子,只穿着袜子进了门。 潮湿的感觉黏在脚底,木梨子感觉自己的后背也慢慢地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来,沿着后背滑落。 一直朝里走到洗手间,都没有一个人。 洗手间的门关着,外面盥洗台的镜子上覆盖着一层雾气。 她是在里面洗澡吗? 木梨子拔高声音。叫了一声越千凌的名字,没有回答。 再叫,仍是没有回答。 安突然把食指竖放在嘴唇上。示意木梨子先别出声。她把耳朵贴上洗手间的门,里面清晰地传来水声。 很奇怪的水声…… 木梨子看到安的神情一下子变了,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安按住洗手间的门把手,直接把门推开了…… 洗手间里有一个马桶。此外就是一间小小的立体式磨砂玻璃淋浴间。淋浴间只占一个角的位置,浴帘没有拉上。 乍一看。确实看不出什么来。但仔细看过后,木梨子感觉自己的喉咙顿时一紧,一股呕吐欲望像是涨潮一般从身体内部翻涌而出! 那个整体淋浴间里,全部都是水!还不断有水从淋浴间的缝隙处流出,而且在它的磨砂玻璃壁外侧,贴着一个纸糊的、小小的风车。 在这个注满水、仿佛水族箱一样的淋浴间里,隐隐约约地,似乎正漂浮着一具全裸的人体…… 胖胖的身体,飘散在水里的黑色头发,像是一条变形了的,溺毙了的美人鱼…… 木梨子把身体背转过去,跑了两步,因为地板刚被拖过,还很滑,她险些一跤跌倒在地。 她蹲在地上干呕起来,然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越千凌……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杀她? 对了! 木梨子跌跌撞撞地跑到越千凌的卧室中,打开她的书包,检查了一遍…… 没有! 书架上没有!书桌上没有!客厅里没有! 那本记载着三个孩子过往的影集,不见了! 按说,越千凌知道不久之后就能和以前的朋友再见面,是绝对不会忘记把影集带在身边的。 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在安马上要和越千凌见面的时候,越千凌就被杀了? 是谁要阻止这场会面? 木梨子还在心中进行各种杂乱的推测,却只听卫生间方向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那应该是玻璃被砸碎的声响,紧接而来的便是汹涌的水声。 木梨子顿时反应过来,安把淋浴间给砸了?! 她疯了不成? 木梨子飞跑到卫生间门口,看到安正背对着自己,左手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凳子,整体浴室的磨砂玻璃被拦腰敲碎了一半,积蓄的水借着水压,几乎呈喷薄之势向外疯狂蜂拥。大块大块的玻璃碎片散落在安的脚边,而安就那样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汹涌而出的水把她全身的衣服淋湿。 木梨子冲上去,猛地把安从卫生间里拖出来,狠狠道: “你不知道要保护现场吗?一会儿警察来了怎么办?你……” 接下来的话,木梨子没再说出口。 她惊讶地发现,安的脸上交纵着一道道泪迹,在浴室浴霸的强烈照明下,蜿蜒成一道一道的,真正的光河。 她松开紧攥着安手腕的手,推了推安的肩膀,小心地问: “安?” 安仿佛刚刚从一场梦境中醒来,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盯着指尖上将要滴下的泪珠,眼神茫然空洞,像是在思考,这是刚才溅上去的水,还是真正的眼泪。 她嗓音嘶哑地开了口: “梨子,你只能想到保护现场吗?你没注意到拖地的水痕还没有干吗?你就压根没想过,可能她……还有救吗?” 木梨子一怔,在看到越千凌已经漂浮在水中的时候,她就断定已经不用再费力气救人了,至于有没有获救的可能性,她确实没有考虑过。 她听得出来,安在责怪自己。 她不大自然地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卫生间的地面上,却突然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 从浴室中涌出的水里,似乎搀着些什么东西…… 木梨子蹲下身来。 刚才或许是因为磨砂玻璃的缘故,看不清水里有什么,但像这样靠近细看的话,可以辨认出,水里掺杂着某种花的花瓣。 似乎是……樱花?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樱花? 在木梨子的印象中,只有尸体才是樱花树最好的养料。而樱花的花语,则有“命运的法则就是循环”之意。 那这里的樱花,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木梨子愣愣地盯着樱花花瓣出神,突然听见安说话了。 她指着那面落在地上,被水彻底打湿的纸风车,似是问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你看,像不像一张脸?” 木梨子没听清楚,问了一遍: “什么?” 可是,安没再重复,她向外面走去,顺手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对木梨子说: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报警。” 还没等木梨子作出回应,安就出了门。 整体浴室中的水已经流出了一半,越千凌的头终于露出了水面,略带迷茫与无辜的眼睛大睁着,颈部有一道很深的,暗紫色的勒痕。 那些讲不出的话语,说不出的秘密,随着越千凌的死亡,暂时消失了踪迹。 然而,它们还能躲藏多久呢? 第七卷:番外 第一节非法入侵? 楼梯响起了嗒嗒,嗒嗒,有节奏的声音。 那是高跟凉鞋的鞋跟磕在水泥上发出的声响。 女孩的腋下夹着一本书,一身清爽的条纹水手服,绑着马尾辫,黑色的发辫在她的耳边一拂一拂,一双糖果色的高跟凉鞋配上白色的长袜,让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甜美的气质,她本人长得也不坏…… 如果忽略她腋下和书一起夹着的、黑色的手枪的话,她简直像极了个乖乖女。 今天傍晚,趁着银行正在清点款子的时候,她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好好干了一票,但是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警察堵上了。谁都没料到警察会来得那么快,恐怕是有银行的职员偷偷按了报警按钮的缘故。 这次抢劫银行的计划,是她拟定的,然而破坏银行报警系统的工作并不是她负责,所以这次失手和她无关。 本来在这个团队中,她只担任着计划者的任务,但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只动脑子却能坐地分得一大笔钱,负责组织活动的老大要求她也加入进来,她倒是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说实话,她还很兴奋。 不过,她的外表具有很强的迷惑性,清纯可人,连和她一起混的人都说,一点都看不出她居然已经在街上混了三四年的样子。 从十五岁开始……吧,她就完全脱离了正常世界的轨道,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称兄道弟,偶尔抢点钱,去路边的大排档喝酒吹牛,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提出要干一票大的了,总之,从那时起。大家都雄心勃勃地开始策划抢劫银行的事情。 从选择抢劫地点,提前踩点,摸清人员配置,选择逃跑路线,都是她安排的,她可以自豪地说,万无一失,绝对没人注意到这群在倥城北城银行附近晃悠的年轻人们。 但在计划执行的过程中,她所担心的变故还是出现了,不过她提前做好了准备。故意买了一头扎眼的金色假发戴在头上,以混淆警察的判断,她把自己的脸用口罩蒙起来。又戴上帽子,保护得很好,保证监控没有录下来她真正的面容。她还给自己特意选择了一条逃跑路线,为的就是在发生突变的时候能顺利逃脱。 在和警察狭路相逢之后,她就沿着事先想好的路线。顺利逃脱了警察的追捕,其他的四个伙伴被当场抓住了两个,另外两个则跑掉了。 她没心思去关注那剩下两个人的命运,她只要保全自己就好,什么哥们,本来就是利益伙伴。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她现实得很,她不希望让任何人成为她的拖累。 但她也明显感觉到,在行动失败后。自己的情绪开始变得急躁。 在躲在小巷子里换下衣服,除掉假发的时候,她被一个过路的女孩发现了。 如果那时候,她能够镇定一点的话就好了,但自己一时心慌。竟然直接把枪亮了出来。 那女孩在看到枪之后,也挺老实的。但趁着自己一时麻痹,她居然想要反抗逃走。这就怨不得她手狠了,混了这么些年,她身上还是有些打架技术的,躲过女孩的第一下攻击后,她就把女孩一枪托砸晕了,拖到巷子里的角落藏起来。 她翻检了一下女孩随身携带的包里的东西,顺手把钱包里的钞票全部拿走了。毕竟在和警察短兵相接时,抢来的那些钱并不在她手里。也就是说,弄不好她这次是白忙活一场,现在她只要能赚点辛苦钱就好,至于能到手多少,她也顾不上了。 女孩包里的东西不多,除了钱包和一些化妆品之外,就只有一本书了。 她上到初二就辍学了,阅读能力有限,翻了翻那本书后,发现书的内容还挺专业的,一堆名词。 她懒得看,本来想丢掉,但是这时,从书的夹层中掉出来了一张纸条。 她把纸条捡起来看。上面是一个地址,里正路106号三楼6室,此外还有一行字: “看完了的话就送回到这个地址来。我的新家。最近一周晚上我都在家。如果时间正巧的话,还能请你吃顿饭。” 下面标注的日期是10月11日。 10月11日,不是四天前吗? 而且这个地址,距离她现在躲藏的小巷并不远…… 她看着这张纸条,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现在最大的难处,是不知道该去哪里,那些被抓的同伴可不能信任,她不能去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否则要是被那些被抓了的同伴出卖了的话,她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所以说,如果她到这个地址……自己又有枪,完全可以威胁那个房主,让她,或者是他,乖乖就范! 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一个安稳的停留场所了,等自己离开的时候,大不了杀掉那个房主灭口就好。她看过很多暴力电影,包括抢银行所需要的一些技巧,都是从里面学来的,反正已经抢过银行了,她也不介意尝试一把所谓杀人的快感。 虽然这个计划可能会有些冒险,不过目前的她暂时没别的路可选,也值当冒这么一回险! 不过,她首先要确认,这家主人是不是独居。 从行文风格和字迹可以判断出,应该是出自女生之手,字体很是娟秀。 如果既是女生,又是独居的话,就好办得多了。 她很快到达了那个地址的所在地。那是一片老城区的家属楼,从外观上看估计是快要要拆迁的那种楼,所以没什么保安巡逻,要混进去的话一点心思都不需要多费。 至于那家人,她站在楼下观察了许久,直到晚上七点半左右,才彻底打定了要进去试试看的决心。 在那幢楼里,只有地址上所写的那间房的窗户里有亮光,而上下左右的窗户全都是黑着的,这说明邻居都还没回来。那间房的阳台上晾着些衣服,经过她的观察, 全部是女生的衣裤还有内衣,数量也很少,看得出来是属于一个人的。 也就是说,这个房主独居的可能性很大! 她越看信心越足,在七点四十分的时候,她终于打定了主意,要进去试试。 楼梯回响着嗒嗒,嗒嗒,有节奏的声音。 那是高跟凉鞋的鞋跟磕在水泥上发出的声响。 她尽力地控制着高跟鞋的声响,然而因为楼道太空旷,还是发出了响亮的叩击声,楼道里的白炽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她努力地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同时在心里进行着筹划: 先礼后兵,先探探情况,等到进去后再下手不迟。 这是她定下的初步计划。 3楼6室到了。 那扇门是双层防盗门,如果她要强行进去,万一闹起来,被别人听见,自己肯定是插翅难逃,必须想个办法。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房主人主动把自己迎进门。 她把刚才从被袭击的女孩身上拿来的钱包打开,里面还有女孩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显示,那个女孩,叫做“江瓷”。 那自己就装作这个“江瓷”的朋友好了。 至于来访的借口……就说是代替江瓷来还这本书的,问题应该不大。 她拿出已经被自己关了机的手机,用手机屏幕照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那个清纯乖巧的样子,迷惑性还是挺大的。 她满意地笑了笑,把装着自己换下来的假发和衣服的双肩包的拉链拉开,把枪插在了包的夹层中,检查了一遍,保证万无一失后,才抬手,叩响了房门。 敲门声过后,一个女声答应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靠里面的一扇防盗门被打开了。 她第一眼看到门里面的人时,就在心里暗暗喊了声倒霉。 开门的的确是个女生,长得还不错,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未说话就先笑,看上去挺好说话的。 不过,让她不大满意的是,门内的女生手里正拿着一把菜刀。 她应该是正在做饭,因为赶过来开门,刀都没来得及放下。 她有点后悔不该把枪藏在包里,这样如果闹起来的话,对方手里有刀,自己掏枪还需要时间,搞不好在掏枪的时候自己就落了下风。 她的反应还算快,既然对方有戒心,那么自己就要尽量消除她对自己的戒心,取得她的信任后,再动手不晚。 她摆出一副乖巧的笑颜,歪着头问道: “请问这里是简遇安的家吗?我是江瓷的朋友,来还书的~” “简遇安”这个名字,是她在书的扉页上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个房主的名字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朝门内扫了一眼。 电视开着,播放着无聊的新闻节目,厨房的抽烟烟机呜呜地响着,屋里面肯定只有面前这一个女孩,别无他人。 她内心乐开了花,这样,说明这个女的确实是独居,至少现在,屋里是没有旁人的。 她正琢磨着,怎么能让这个家伙警惕心下降,放自己进去,不料那女孩只是笑了笑,就把外面的防盗门打开了: “江瓷的朋友?那请进吧。” 第二节知情?不知情? 她坐在客厅里,对面坐着简遇安。 她到现在都不大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这个叫简遇安的女生的警戒心也太低了吧,真是活该被骗。 从进来之后,她就开始想,怎么趁着简遇安不注意的时候,把藏在包夹层中的手枪掏出来威胁她,迫她就范。可简遇安在她进来之后,就一直和她说话,让她始终没机会下手。 她有些后悔了,刚才就应该把手枪藏在身上,等她开门的时候直接把枪塞在她嘴里,不怕她不就范。她看过许多强行入室的片子,但自己在实战的时候怎么就用不上呢? 这边她在心里不断地埋怨自己,另一边,简遇安则很热络地问她名字,她随口就说出了自己的本名,反正她这个名字也有很长时间没用过了。 那些朋友,都叫她小妹,谁还记得她真正的名字? “我叫杜心扬。” 她坐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回答了简遇安的问题。 简遇安似乎对她很感兴趣,问了些关于她家庭和学校的事情,她编了几句谎话,真真假假搀和在一起,应该听不出太大的问题来。 她等了一会儿,看简遇安还没有止住话头的趋势,干脆暂时放弃了动手的打算,一心一意地和她讲话,以免露出什么马脚。 对于“江瓷”不自己前来送书的原因,她编了个借口,江瓷正在忙别的事情,腾不出手来,就把还书的任务交给自己了。 其实,编完这个接口后,她也有点发怵。万一这个叫简遇安的女生较真,问自己江瓷去忙什么事了,自己又怎么说呢?看情况,这个简遇安和江瓷还蛮熟的,不知道自己编的借口能不能让她信服? 不过,这女生脑子真的像缺根筋一样,只问了一句:“江瓷和龙炽又忙足球队的事情了?”在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后,她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她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却早已放下了心:这家伙脑子并不好使,瞎说两句就能唬过去。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顺利拿下她的可能性很高。 简遇安问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没什么可问的了。就低下头去研究她的鞋子,问她的鞋子是在哪儿买的,又问她喜不喜欢哥特萝莉装之类比较奇特的装扮。 她简直有点疲于应对了,这家伙是话痨?只不过和她第一次见面,有必要这么热络吗?她一边回答说自己不喜欢那种古怪的衣服。一面琢磨着把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走的办法。 她很快有了主意,故意岔开话题道: “安姐姐,你是不是正在做饭?” 她这句话仿佛提醒了简遇安什么一样,她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记忆力不大好,所以老忘事儿。都忘了锅里还煮着饭呢。” 听简遇安这么说,她倒是有点饿了,但她现在不能流露出来这个意图。大不了一会儿搞定她之后再吃东西。 但是,这个念头一萌生,她越发觉得饿了,刚才和警察的一番追逐战,和“江瓷”的搏斗。都让她疲累了。她甚至一时间觉得眼前有些发花,手脚发软。她好容易才掩饰住没有露馅。 不过简遇安在这点上倒是很敏感,她似乎看出了自己的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 “怎么了?你有低血糖吗?” 听简遇安这么说,她倒是真吃了一惊: 她怎么知道的? 这些年在外面混,饥一顿饱一顿,有人罩着的时候就能吃香喝辣,一个人的时候连吃顿泡面都难,她本身身体底子就不怎么好,所以很容易低血糖。 不知道为什么,被安这么一问,再联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她居然有点忍不住感慨,然而,她知道现在绝不是伤春悲秋的时机。为了保持自己乖乖女的形象,她抿起嘴唇,装作害羞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看她这个反应,简遇安很爽快地说: “是因为没吃东西吗?我刚忙完回来,也还没吃饭呢。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和我一起吃,怎么样?” 说完之后,简遇安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在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里,只有姐姐对她最好,父母两个人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事后就分别拿两个女儿撒气,姐姐在受了委屈之后,却还能强颜欢笑来安慰她。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她最爱的就是姐姐。 然而,在她15岁那年,姐姐生了重病,家里没钱治,她眼见着姐姐一天天瘦弱干瘪苍白下去,却又无能为力。 在某天的半夜,她去上厕所,听见了父母要放弃姐姐治疗的谈话。 那天晚上,在听到父母的对话后,她去找姐姐,却发现姐姐已经死在了床上。 同样在那天晚上,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拿走了家里所有能拿走的财物,离家出走。 刚才简遇安温暖的笑颜,让她瞬间联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不过,她没再细想下去,三四年的浪荡时间,足以把她的心肠磨硬,她现在想起姐姐,也没有刚开始那种撕心裂肺的难受感了,只是安这突如其来的一笑,让她感觉很奇怪罢了。 看她久久不做声,简遇安就当她是默认了,转身就进了厨房。 她眼睛一亮! 机会! 当简遇安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的时候,她立刻返回身去,拉开书包的拉链,伸手握住了枪柄! “你在找什么呢?” 她正处于兴奋状态,猛然听到简遇安的声音时,她的头皮一乍! 她太过于忘形了,甚至忘记了关注身后的情况,所以,她连安什么时候折返回来的都不知道。 她的一只手探到包里,手握着枪柄。脑中飞快地做着各种可能性的排列和计算: 简遇安回来是做什么?怀疑她了吗?不可能,刚才自己应该没露出任何纰漏才对,就算哪里出了点小问题,就凭简遇安的智商,也看不出来什么。 那她回来……难道看到了我的枪? 她背对着简遇安,保持着手伸到包里的动作,而简遇安也不做声,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偏偏,这时电视里的新闻开始播送今天下午的银行抢劫案,她只感觉自己的后背慢慢开始渗出汗珠。一颗一颗地镀在后背上,难受得厉害,她被这种异样的紧张感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握住枪柄的手也开始打颤,越握越紧…… 不行,现在就得动手,夜长梦多! 在她准备拔枪的一刹那,她感觉背后的简遇安也有动作了。 简遇安俯身。从茶几上抓起一个东西。 她清晰地听见了刀刃划过玻璃的一声轻响。 那大概是……菜刀?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简遇安的问话声: “记忆力真不行了,居然把菜刀忘在这儿了。你会做饭吗?来搭把手好不好?” 她松了一口气,握住枪柄的手也松开了。 她不是傻瓜,简遇安现在还没有怀疑她,完全不必急。虽说夜长梦多,但急于动手,搞不好会两败俱伤。现在简遇安又有武器在手,而她对自己手里的这把枪还不是很熟悉,等她把枪取出来后还需要打开保险,如果简遇安的反应够快的话,不仅她的计划会付诸东流。搞不好还会被简遇安用菜刀开个窟窿。 现在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妥当。 她若无其事地把包的拉链拉上,回过头去。脸上也由刚才的肃杀转变为娇俏的笑容: “好啊,那安姐姐你不要嫌我笨手笨脚哦。” 简遇安也冲她笑笑,说: “不会,你是来帮忙的嘛。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厨房很窄,不过被安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在案板前切着菜,因为以前做过饭,刀功也算过得去。 锅里噼里啪啦地向外炸着油星,她把切好的胡萝卜递给简遇安,安道一声谢,把一盘胡萝卜倒进了沸腾的油锅里,一股白色的油烟伴着一股香气升腾而起。 闻着这个味道,她又有些出神了。这种家庭式的晚餐,她已经多久没吃过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简遇安认认真真地把胡萝卜煸香后,又把切好的牛肉丁倒了进去,香气越发浓烈,她用铲子把已经炸得焦黄酥脆的一面翻过来,手法熟练。 以前听姐姐说过,做饭的女人身上有种别样的温柔。 或许是被这种温柔诱惑了,她决定,吃完这顿饭再动手不迟,在动手的时候,只要她不乱喊乱叫的话,自己就下手轻一点,把她打晕了捆起来就好。 但是—— 她转念一想,不行,简遇安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长相,就算她迫于威胁配合自己,但万一事后她向警察报案,描述了自己的相貌的话,那自己…… 她想到这儿,忍不住焦虑起来。 到底动不动手? 简遇安不是说自己记忆力不好吗?也许不会准确地描述自己的长相,可是自己可以相信她的说辞吗?这种冒险的、高风险的尝试,未免太不靠谱了。 她完全陷于了矛盾中,完全没注意到简遇安的动作。 其实,简遇安的动作很隐蔽,她只是在等待牛肉丁炒熟的期间,把手伸进兜里,握住了手机。 过了两分钟,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手去取了调料架上的盐,并顺手在旁边的罐子里捏了一些东西,和盐一起撒进了锅里。 因为简遇安所住的这间房子很小,只是简单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没有餐厅区,两个人就在客厅的餐桌上,面对着面吃饭。 她确实很饿,但她吃得很慢,一方面,她需要保持适度的矜持和客气,另一方面,她正竖着耳朵听电视里的新闻。 新闻还是在报道今天傍晚的抢劫案,好像剩下的两个人也被抓捕归案了,当听到配音员说出“还有一名人员在逃”的时候,她忍不住全身一悚,为了掩饰表情的不自然,她马上低下头来扒饭,全然没注意到简遇安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的眼神。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她心事重重,自然不会发现简遇安在整个晚饭过程中,居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热络地和她聊天。 晚饭结束后,她帮着简遇安收餐具,结果,一个电话在这时打进了简遇安的手机。 她装作来来回回地拿碗筷,其实是在偷听,她担心简遇安会把自己在这儿的事情告诉来电人,但是很幸运,简遇安只是答了两声是,说了一句好,就挂了电话。 接完电话后,简遇安笑着,对着已经把餐具收拾完毕的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不急着走吧?要不要玩点什么?五子棋,会玩吗?” 第三节所谓五子棋(番外二完) “你知道什么是五子棋吗?” “嗯?”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夜里很冷,而屋内的空调却开得很暖,呜呜地向外送着热风。 也许是因为被这过暖的风吹得有些头晕脑胀,所以她的思维稍慢了一拍。 两个人面前已经摆上了一个棋盘,黑白的两盅棋子各列棋盘两边。 简遇安似乎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捻起一个黑子摆放在棋盘中央,改变了话题: “我不会下围棋,军棋,象棋什么的,我觉得五子棋最简单,也最好记,你觉得呢?” 她没答话,而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刚才就被自己摆在了脚下的书包,顺手下了一个子。 “心扬?” 因为许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她等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啊?” 简遇安对她的奇怪反应视若无睹,落子之后,说道: “……心扬……是个很好的名字,心为君子,正气清扬,你父母一定很喜欢你。” 听简遇安这么说,她的情绪瞬间就压抑了起来。 当年的打骂,侮辱,冷漠,放弃…… 她咬紧牙关,尽力甩脱那些不快的回忆,竭尽全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 “心扬?” “又怎么了?”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个简遇安怎么搞的?一会儿叫别人的名字一次,想干什么? 简遇安指指棋盘上寥寥的几子,说: “五个了。” 她这才把视线重又投向棋盘,果然,黑子已经连成了五个。 她强露出一个笑容,把白子收回了棋盅之内。 再开一局,三分钟后。她又输。 再一局,两分钟后,她再输。 她感觉,自己或许是因为抢劫时精神的高度紧张,还有和简遇安冗长的对话,以及这屋内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才会精力无法集中,下输情有可原。可这一盘又一盘的输输输,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已经让她的心理越发失衡。想要赢,又集中不了注意力,她甚至有些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了。满心纠结的都是眼前的输赢。 不就是五子棋吗,小学生都会玩的东西,为什么赢不了…… 大约在连输了十几盘之后,她下不下去了。 她用手撑着嗡嗡作响的脑袋,感觉眼皮有种控制不住的沉重。耳朵也隐隐响起让人不适的蜂鸣声。 怎么会这样? 突然,一种近乎于第六感的不安在她的心间炸开了! 她脑中立刻迸现出一个决定: 现在就得动手,不然的话……她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然而,当她弯下身子准备去拉开书包拉链的时候,却悚然发现,自己的书包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简遇安用脚尖勾着书包带,拖到了她的那边! 简遇安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着她动人的微笑。道: “继续吧?怎么了?” 她终于忍受不了安这种嘲笑般的笑意了,她一抬手,手边的棋盅被她拨翻,白色的棋子蹦跳着撒了一地,清脆的声音煞是好听。 她站了起来。想要朝桌子那边的简遇安扑过去,却一个踉跄。费了全身力气才稳住了脚跟。 她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大正常…… 那边,安拉开凳子,把她脚边的书包提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她的嘴角那抹让人安心的微笑,此刻在她看来,却显现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你很费解?” 她扶着桌子,勉强支撑着身体,喘着粗气,一种由远及近的压迫感,如同丛林中的猛兽一般迫近。 简遇安的声音,和当时欢迎她进来的语气一样温存动人: “原因很简单,你的破绽太多了。其实在你进门之前,我就知道,你至少绝对不是江瓷的朋友。” 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艰难地摆出无辜的表情: “我没有……” 简遇安摇摇头,似乎是在为她遗憾着什么: “没有?那你为什么连江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什么?” 简遇安把那本刚刚由她交过的书从茶几上拿起来,翻了几页,用指节“咚咚”地轻敲了封面两下,轻描淡写地说: “因为,这本书,我已经在四天前让江瓷转交给我另一个朋友木梨子了。这书里面有股淡淡的香水气味,是木梨子的。而且,书里面夹着的纸条,是我写给木梨子的,而不是给江瓷的。” 她全身一抖,想起了那张钱包里的身份证,上面分明写的是…… 还没等她开口申辩,简遇安就淡淡地接了上去: “如果你是根据身份证判断她的名字的,那你还真的搞错了,江瓷的钱包,今天刚刚好忘在了梨子家里。梨子应该是准备把书还给我之后,再给江瓷把钱包送过去的。而据我所知,梨子很少单独出门,她身上不会带自己的身份证。所以,你在一开始就失策了。连要扮演的对象都错误了,你还有胜算吗?” 因为思维已经转动得很慢了,她花了些时间才消化了简遇安的信息。但在明白过来的同时,她感到简遇安的举动简直是荒唐得可笑。她也顾不上再装小白花了,厉声质问: “那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会让我进门!” 这一吼,她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 又是低血糖?不是刚刚才吃过饭吗…… 伴随着嗡嗡的耳鸣声,安冷静的声音传来: “我刚开始并不知道你的目的。我从刚开门的时候,就发现你的水手服领口处夹着一根金色的头发, 仔细看的话,那是由化纤制成的假发。但你并没有戴假发,这是让我感到奇怪的第一点。” “然后,就是你说出是江瓷让你来送书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了。江瓷说过,自己在学校没有什么同性朋友。事实证明,你也确实不了解江瓷,你甚至不知道,江瓷是倥城一高篮球队的领队,而不是什么足球队的。” “一高?” 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她终于知道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了。 简遇安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出了她的最大纰漏: “接下来,就是第三点了。你的年龄不符。” “……木梨子和我同岁,但是江瓷才17岁,你的装束……水手服。白袜,高跟凉鞋,完全不像是高中生。” “而且。我记得我问过你,你是不是喜欢哥特萝莉之类的装扮,你说不喜欢,但你就没有发现,你的脚趾甲染着黑色的指甲油?而且。你想要扮演的又是个那么乖巧的孩子,但一个正常又听话的高中孩子,会选择这样打扮吗?” 她低头,这才发现,在自己所穿着的白袜子顶端的位置,确实透出了隐隐的黑色指甲油的影子。 “……所以。我之所以让你进来,就是因为,我要拖住你。你不可能不为你做的事情付出点代价吧?” 她颓然顺着桌子滑到了桌底。倚着桌腿,只有这样她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她知道,自己已然是瓮中之鳖了。 简遇安蹲下来,和她面对面,接着说: “……完全确定你来者不善。是在我回客厅拿菜刀的时候。当我叫你的时候,你欲盖弥彰的反应已经完全出卖你了。” “我猜想一下。具体过程可能是这样吧。你在做完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情之后,想要躲到某个地方去,恰巧遇上了过路的木梨子,看样子你还没杀过人,梨子可能只是被你打晕了。你根据她钱包里的身份证误判断她是江瓷,而书中的地址,正是你当时所急需的藏身之地。所以,你找到了这我这里。” “你可以根据我屋里的灯光可判断出我是否在家,从挂在阳台上的衣服能看出我是独居,从我门口的踏脚垫上鞋印的大小和简单的新旧程度能大致看出我是否有客人来访,在门外听五分钟左右就能听出来是否有交谈的声音。之后,你会装作江瓷的朋友,骗我把门打开。” “但是,因为你所穿的衣服限制,你没办法把你的武器藏在身上,所以只能藏在背包里。这样看来,我是有反击的机会和余地的。” “想到这里,我就大致有个初步的应对计划了。我需要尽力拖住你,并确定梨子现在的安危。至于怎么搞定你……很简单。我知道你有低血糖,所以……” 简遇安指了指厨房方向,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因为房间太小,一些东西摆不开,所以我习惯把一些药物,放到厨房里去。” 她的双眼陡然睁大! “所以……” 简遇安回过头来,脸上的狡黠笑意一闪而过。 “我在那道胡萝卜炒牛肉里,放了降糖药。” 简遇安收起笑容,看着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她,遗憾地晃了晃头,说: “其实,你很聪明。” 这句话从简遇安嘴里说出来,她感到莫大的讽刺和侮辱,然而她已经没力气去生气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简遇安继续道: “但是,你太过自负了。如果你把一些细节问题处理好,完全可以顺利骗过我。比如,换一个普通学生的装束;或是注意一下江瓷身份证上的照片,就会发现她和你抢劫的那个女生长得完全不一样;再或者,你不要那么看不起你的对手,凡事都留条后路,会更好些。” 安说着,把提在手上的书包链一把拉开,把包口朝下,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 假发,衣服,从江瓷,不对,是木梨子那里抢来的钱包。 还有,那把手枪。 安把那把手枪抓起来,把玩了一番。突然拨开保险,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极其利落地扣下了扳机! 她吓得全身一哆嗦,但想象中的爆响和脑袋开花的场景并没出现,简遇安还是举着枪站在那里,枪口连道青烟都没冒出。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无话可说,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只能死死咬紧嘴唇。 安把枪丢回到她脚边,说: “电视里放的新闻。那起抢劫案,是你做的吧?还有那个没有抓到的人,我看见新闻里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你的肌肉都僵硬了。” 她没做声,听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从新闻报道的抢劫者的行动就可以判断出来,犯人抢劫银行虽然是第一次,但抢劫绝对不是第一次,手法很熟练。逃跑路线也选择得很冷静,也就是说作为有经验的抢劫者,是绝对不会染一头如此扎眼的金色头发的,所以在看到你衣服上的那根金色假发时,我就大致明白了,你是想用金色假发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这招也挺聪明。但你还是太小了。和你一起抢劫的人,根本就不信任你,才会给你这么一把……玩具假枪吧?” 安走回到桌子边。把桌子上和地上散落着的白色棋子一枚一枚捡起来。她的语调依旧温柔: “……所以,还是那句话。不要看不起别人,你在鄙视别人的同时,别人说不定也在给你下套子。”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咀嚼简遇安的话语。 简遇安仍然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说,你真的够狠的话。什么东西都可以当做袭击我的武器,不必非要用枪。虽然我有警戒,如果你强行动手的话,我也只能乖乖就范了。比如说,在厨房,你切胡萝卜丁的地方,摆着一只开水壶,里面都是开水,如果你拿开水泼我,趁我被烫伤,你就可以下手了。” 听到安这么说,她终于睁开眼,虚弱地戏谑道: “我可没那么变态。我没注意到开水壶。要是注意到了,我恐怕也下不了手,不过……你说这话,感觉你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你打算怎么回敬我?” 安耸耸肩膀,语气也轻松起来: “你说,我那时候在做什么啊?” 她感觉安的问题很奇怪: “做什么?做饭啊。” 简遇安继续循循善诱: “做什么饭呢?”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想起了那油锅里满满的沸腾的油星,心有余悸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斗不过。 这个叫简遇安的,太大胆,也太聪明。 她不再准备隐瞒什么,咳嗽了两声,嗓音沙哑地说: “我告诉你,你的那个朋友,在……” 不料,安却打断了她的话,说: “不用了,我已经让我另外一个朋友找到她了。在附近的一条小巷的最里面。没错吧?” 无视她震惊的脸,安继续捡着棋子,轻声道: “如果你抢劫她的地方离这里很远的话,试问你还会舍近求远地跑来吗?而且,被抢劫的银行也在我所住的住宅区不远。刚才做饭的时候,我给我的那个朋友发了个短信,说,‘我附近的巷子,木梨子,受伤,找到打电话’,都是常用语,盲打就可以。我想他也应该可以明白的。刚才他给我打电话来,说是已经找到她了。只是晕过去了,不用担心。” 她把装满了的白色棋子盅摆回桌面,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所谓五子棋呢,就是算了这边还要算那边,设计这个的时候脑子里要想到下一个,步步算计,步步为营,才能赢,五个子就能变换成一场战争。你死我活。” 她捻起一个白子,微微一笑,又把白子丢回了棋盅,发出了一个清脆的碰撞声音: “我赢了。” 第八卷:涩青梅 第一节青梅与竹马 笃笃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从敲门声可以听出来,来访者是个家教不错的人,敲门的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徐不疾,不轻不重,不会给人一种莽撞的感觉。而且,这个来访者或许有着某种强迫症,对“3”这个数字很执着,因为他每敲击三下门就停顿一次,而在停顿三次后,就不再动手叩门,静静地等着门内的人回应,而且,从门外还可以听到他在等待过程中的踱步声,三步一转,很有规律。 综上所述,此人家教良好,对自身有种近乎于强迫性质的控制欲,应该是应邀而来,否则他不会连句“有人在吗”都不问,看来是确定屋子中有人。 应该是梨子约的客人? 安做出如上判断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门。 门外面站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年龄大概在15、6岁上下,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特殊的训练有素的气质,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扎着一截小领带。在看到安后,他客气地问: “请问是木梨子小姐吗?” 木梨子应该也听到了敲门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那少年把视线从安身上转开,落到木梨子身上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看到少年的这个反应,安就放下心来了:这个少年的仪态和谈吐都和普通的同龄人不同,说好听些,是特立独行,说难听点,就是格格不入,不过从他看木梨子的眼神可以判断出来,他内心还是和普通少年一样,喜欢看美女。 木梨子笑着问少年: “你是高国瑞?汝尧的朋友?” 木梨子现阶段已经开始需要开始进行一些具体的心理咨询实践了,因为还没取得专业的资格证。她只能先找一些身边的朋友练练手。林汝尧是木梨子从小的朋友,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人缘很好,帮木梨子拉了不少人过来咨询,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朋友。 在这两天里,安已经见过了四五个来咨询的人,连她都佩服林汝尧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愿意来做心理咨询的人的。因为在一部分人的认知里,心理咨询都是有神经病的人才会来做的,很少会有人坦诚承认自己存在心理方面的疾病。 但是木梨子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友情客户,因为在一番交谈之后。木梨子发现有些病情甚至是他们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林汝尧的用心是好的,但对于木梨子来说,这样的实践几乎等同于无用功。 这个叫高国瑞的少年也是林汝尧找来的。但从他刚才敲门的动作可以判断出来,这个孩子至少是有点轻微强迫症,。 苦于找不到实践对象的木梨子对于病人已经是来者不拒,所以在把高国瑞迎到楼上书房的一路上,她始终保持着高涨的热情和完美的笑靥。 等到楼上书房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后。一直窝在沙发里看杂志的江瓷才从杂志里抬起头来,看看楼上,小声对安说: “队长,你觉不觉得,梨子的表情像是很久没有客人上门的妈妈桑?” 安一下子笑喷了。她对江瓷说: “也理解一下梨子吧,她现在正急缺这种人呢。” “急缺?” 江瓷把手里的杂志翻了一页。说: “那让她找龙炽呗。” 安顿了顿,说: “自己人,太熟了反而不好开口吧。” 江瓷没应声。 安知道。江瓷这么说,其实就是希望木梨子找个机会给龙炽治疗,但安同样很清楚,像这种事情,越是熟的人。反而越不好介入。 她正琢磨着怎么把道理给江瓷讲明白,但江瓷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自动转移了话题: “对了,让她给修看看呗。队长你不觉得修有点强迫症吗?” 安笑着摇摇头说: “那你倒是跟修提提这件事啊。” 江瓷把脑袋缩回到杂志后面,极其干脆地说: “当我没说。” 安想起来刚才打电话过来,说她要过来一趟。听她的语气似乎非常生气,语速快得吓人,还没来得及说清楚是什么事就把电话挂了。 她抬腕看看手表,默默想: “大概快到了吧?” 从进入书房之后,高国瑞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梨子面前,腰杆挺得笔直,木梨子看他这副样子,还以为他是紧张,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放松下,没想到高国瑞摇了摇头,说: “我还是就这样吧,更自然点儿。” 他既然这样说了,那木梨子也没必要勉强他。她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里面有林汝尧写给她的关于高国瑞的资料。 高国瑞,15岁,家庭背景强大,父亲是倥城直属省警察厅厅长,母亲出身军人,行事做派受到父母感染,很是一板一眼。 他看上去除了有些轻微的强迫症之外,也没有别的古怪之处,那他想咨询的会是什么? 木梨子想按照与前几个咨询者的交谈方式,先闲谈,再慢慢引入主题,不料率先打开话匣子的是高国瑞: “我觉得你设计的心理咨询室标志很别致,感觉有点儿眼熟,那是什么?” 高国瑞的视线锁定在木梨子身后。那里摆着一尊墨玉雕成的四季锁,是孔明锁中的一种造型。这是木梨子的孔明锁,并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室标志,但既然高国瑞这样讲了,她也不介意顺水推舟一下,要不然,说不定会打击他询问的积极性: “孔明锁,和九连环类似,都属于智力游戏的一种。至于眼熟……它倒是很常见,构造也各有不同,在别的地方见过也是有可能的。” 高国瑞点了点头,说了句: “嗯,说起来我见过的那个跟你的就是有点儿不一样。”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他不再问别的。 不过木梨子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耸动了一下。 她心下了然,这是他准备问出自己问题的前兆了,而且,看得出来高国瑞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很谨慎,他也许是个值得研究的咨询者呢? 高国瑞犹豫了一番后,试探着问道: “我们谈话的内容会保密吗?包括对林汝尧?” 木梨子知道他可能会有此一问,她连应对的笑容都准备好了。她模仿着安的面部表情,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示意高国瑞完全可以放心。 高国瑞舒了一口气,挺直的背部也略有了些放松。他咬咬嘴唇。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什么是爱情?” 木梨子从这个问题立刻判断出来,这家伙不笨,他抛出这个无比巨大的课题。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对于爱情的看法,如果自己说出的理念和他的价值观背道而驰的话,他就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了。 现在首要的,是确定他到底想要问些什么。 木梨子打定这个主意后,神色如常。笑答道: “哦,很大的论题啊。能不能细化一下?如果要展开讲的话,从现代人的生理结构拓展到心理角度,一直延伸到上古时期的生殖崇拜,涉及人类学、社会学种种学科,心理学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支。但涉及到的内容也足够开门学科了。” 她采用了打太极的方法,把这个问题又传回到了高国瑞这边,目的就在于让高国瑞自动缩小他问题的范围。果然。高国瑞冥思苦想了一番,终于抓到了一个新问题: “你怎么看待青梅竹马?就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那种。” 高国瑞虽然外在的气质已经带有几分成年人的硬朗,但讲话时的语气还是那种不成熟的腔调,他怕自己表意不清,甚至做手势比划了几下。 木梨子沉吟了一下。问高国瑞: “你知道的吧?我和汝尧就是青梅竹马。” 高国瑞点头。 在得到高国瑞的肯定回答后,木梨子坦然答道: “那就以我和汝尧举例吧。什么叫青梅竹马?大多数人的概念都很狭隘。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起长大。基于对彼此极深的了解,大约会出现三种情况,有的越来越疏远,有的越来越亲密,有的,就像我和汝尧一样,了解越深,越知道对方的好与坏,越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乃至心意相通,就越能够保持距离,在严格保证不成为男女朋友的前提下,成为彼此最优秀的朋友。” “朋友……吗?” 高国瑞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有点儿失望,木梨子明白他弄错重点了,也大致确定了他所烦恼的原因,应该是和他的某个“青梅竹马”有关。 她决定主动出击,试探地问: “你喜欢你的青梅竹马?” 高国瑞一怔,脸顿时充血发红,差点没坐稳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木梨子看他这个反应,基本上也就能了解,他确实是为此而来的。 不过接下来的聊天就没这么顺利了。高国瑞明显是由于秘密被说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颠三倒四地说了些和他青梅竹马小时候的事情,木梨子虽然听得糊里糊涂,大致也能概括出点前因后果来: 这两个人从八岁见面,就开始掐架。 然后就是掐架。 掐架。 在高国瑞的整个叙述中,这两个人几乎没以正常的形式交谈超过一百句,往往两句话就能吵翻天,为了抢个游戏控制器的手柄就能打一架。就在昨天两个人还刚刚吵完一架,现在正在冷战期。 木梨子一边听一边琢磨,这是哪家的姑娘,听起来好像还是块硬骨头。 高国瑞烦恼的,大概是怎么搞定她的问题? 那这就是个很简单的爱情命题了,没必要来看心理医生吧?而且高国瑞之前的态度明明很严肃…… 木梨子对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刚刚产生了点兴趣,高国瑞突然住了嘴,他盯着木梨子书房里的挂钟,一下子站了起来。 木梨子正听得兴起,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高国瑞应该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他马上道歉,逻辑也慢慢恢复正常: “那个……木小姐,很抱歉我今天得先走了,我需要给……他们家送点东西,是我父亲的世交托我转交的,所以很抱歉……不过我会再来的,如果你能帮到我,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木梨子笑着摆摆手,尽管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高国瑞想要她帮什么忙。 出于礼节,木梨子坚持要送高国瑞出门。 当走下楼梯的时候,木梨子发现,原先客厅里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一个穿着小西装的人正窝在沙发里对着安说话,还是一副很亲切热络的样子。 她看了好半天,才犹豫着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 那穿着小西服的人应声回头。果然是。 木梨子刚想打招呼,就发现不对劲了在刚把视线转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但等她把焦点完全集中到自己这里的时候,脸刷地一下就变黑了。 木梨子先是疑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妥,但等她把目光对准站在她身边的高国瑞时,发现,高国瑞的脸完全变成了铁青色。 只听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声音也不同于她往日的娇俏,而是带着点中性的美感: “怎么,高国瑞,你都跟我到这儿了?” 木梨子脑子嗡地一下,高国瑞刚才给她讲的那个关于掐架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弄得她一阵发晕。 难不成……高国瑞说的那个青梅竹马,是? 第二节宴会的邀请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木梨子真正见识到了高国瑞提到的,所谓两句话就能掐起来的青梅竹马之间,那种硝烟弥漫的状态: “高国瑞,你干得不错啊,都跟我到这儿了?” “谁跟你?” “那你倒是给我个你出现在这里的合理的解释啊,难不成你说你是被外星人空投过来的?”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社交生活?要你管?” “你让我管我也懒得管。我说我长得也不像个包子吧,怎么去哪儿哪儿都有你跟着啊,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好吗?” “……” “……” 两个人这样唇枪舌剑了将近半刻钟,高国瑞完全没了刚刚的风度,看起来就跟个标准的中二少年一样。 最后的结果是,高国瑞完败在手下,被噎得张口结舌,只能愤怒地甩门而去。 随着门被砰地一声甩上脸上立刻浮现出胜利的微笑,冲围观两人吵架拌嘴全程的大家比了个“V”字手势,并问道: “话说他来这儿干什么?你们认识他?” 木梨子立即摆手否认,和高国瑞撇清关系: “刚刚说了两句话,朋友的朋友,不熟。” 江瓷先耐不住好奇,发问道: “那是谁呀?你男朋友?”坐回到沙发上,看来赢了这场嘴仗让她身心愉悦。她随口答道: “哦,差不多吧,我未婚夫。” 安正在喝水,一听“未婚夫”三个字,一口水就喷在了茶几上,她也没办法淡定了,和江瓷和木梨子一起一脸震惊地看向却仍很淡定地靠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这三个人的激烈反应。能让她们这几个脑回路完全非人类的女的,尤其是安和江瓷,露出这种表情,她看样子很得意。 她故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咳了一声,才说: “夫人自己YY的,当事人全部不同意,她自己愿意有什么用啊。” “夫人”是对自己母亲的称呼似乎和自己的母亲有很深的隔阂,在平常的对话里几乎不会提到她。偶尔提到她也是不屑的口吻,但却不是平常孩子对自己母亲的普通抱怨与吐槽,而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个几年没见面的远房亲戚。 听这么说,木梨子,江瓷和安互相对视一眼,都放松下来了。 江瓷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话: “那小伙子看上去家教不错,收下来的话你看样子也吃不了什么亏。干嘛不要?”一下就赌气了,鼓着腮帮子,气冲冲地脱口而出道: “什么要不要的!他才不会要我呢,他这个人心理洁癖严重得很!才不会当同性恋……” 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马上闭了嘴。而其他三个人的表情瞬间又变了。 什么叫……“同性恋”? 不过,看的样子是不想再说下去了,她们也都不傻。自觉地闭了嘴,不再问下去。 江瓷继续缩回去看杂志,木梨子则和简遇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木梨子发现戴着一顶天然卷的淡黄色卷发,仔细看的话。她还戴了深褐色的美瞳,加上那身小西服看起来……像极了个小男生…… 木梨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而。产生这个想法之后,一系列念头控制也控制不住,层出不穷地冒出来似乎从来不跟他们提起自己学校或是家里的事情性格中有种不同于同龄人的野性有时的行为做派,确实……像男生…… 而且,刚才她是和高国瑞面对面地对上了,而作为的青梅竹马,高国瑞居然没有对她的装束提出任何的质疑。 难道在高国瑞的面前始终都是这副打扮?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推测,高国瑞认为……是个男生? 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高国瑞在心理咨询时窘迫的神态,严肃的态度,以及被揭破心思之后的慌乱,还有刚刚所提及的心理洁癖严重……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个同性恋吧? 木梨子胡思乱想一番之后,得出的这个惊悚结论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 当她开始第二轮的头脑风暴时,简遇安开口问: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早就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了,看来她也察觉到了自己这身装扮的异常,正不安地扭着西服的衣角,听到安这么问,她几乎是以光速把这身西服脱下来丢到一边,搪塞道: “我……今天想试试男装,就穿来玩玩,玩玩而已……” 说话间,她心虚地把自己的假发也摘下来塞到了沙发的靠垫后面。 她的慌乱的语气以及小动作全被其他三人看在眼里,她们都体贴地选择了暂时性失明。木梨子甚至有点庆幸,幸亏龙炽不在这儿,否则非要一根筋问到底不可,到时候把惹毛了,又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她们都挺疼这个在她们之中年龄最小的孩子虽然聪明,心理年龄也远超出正常的13岁孩子,但说到底,她还太小,需要人照顾她的自尊,她们至少也要帮她,维护一个她想要维护的秘密低头等了一会儿,看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也放下心来,脸上重又浮现出愤慨的表情: “……刚才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安你快帮我出个主意吧,我不想出席那个宴会。好无聊的,随便什么借口,帮我想一个好不好~” 安把手上的杂志合上,说: “什么宴会?刚才一打断我不记得了。”一脸无语的样子,说: “……我才说了多久啊你又不记得……是这样啦,夫人的一个生意伙伴的儿子过18岁生日,请我们去参加宴会。” 安这才露出一副“哦终于想起来了的表情”,她看了木梨子一眼,奇怪道: “我没参加过这种宴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既然是儿子过生日。应该会请很多朋友,不会很无聊的吧?”着急道: “安你不知道!我见过那个人,就是个公子哥儿。他的朋友我也见过一两个,跟他脾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张口就是豪车,闭口就是嫩模。我跟他们世界观不一样啊,完全沟通不起来嘛!” 安看样子确实不了解和木梨子所处的那个世界: “不就是去吃顿饭吗?”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那就是人际交际场!我去干吗啊。一点意思都没有。昨天晚上人家打电话来说今天要送请柬来,今天早上夫人又提这件事,硬要我去,我才跑过来的,幸亏请柬还没送到,我就先躲到这里来了。但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木梨子琢磨了一下,觉得隐隐哪里不大对,想了半天。才问: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聂云宵?”怔了: “你怎么知道?” 木梨子的嘴角抽了一下,上前两步,拉开了茶几旁侧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烫金的请柬。 刚看到那个封面就哀嚎一声捂住了双眼。喊道: “我不看我不看!拿走!” 木梨子想起来高国瑞对她说的话,遗憾道: “可惜。你不想看也不行了,刚才……那个高国瑞急着走,就是因为他赶着要给你送请柬呢。” 木梨子这么说其实也是无心,但听到她的话后,立刻咬牙切齿道: “高国瑞这个扫把星!” 得,反正这俩人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安把木梨子手上的请柬取过来,问她: “他们也邀请你了?” 木梨子苦笑了一声,答道: “我父亲昨天晚上派人给我送过来的。本来不想去。不过……如果也去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拼命摇起头来: “我才不去!不去不去!” 木梨子把请柬从安的手里抽出来,递给。她的笑容这时候看起来极度欠扁: “为什么不去呢?每个被邀请者可以携带自己的三名朋友啊。”立刻把捂着自己脸的手撤掉,一把抓过请柬。 当看到请柬最末一行千真万确地印着这样一行小字后立刻把求助的视线投向安,一瞬间就开启了撒娇模式: “安~~” 安还没来得提出异议连珠炮一样的话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安,你白天不是都有空吗?” “安,你也不想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对不对?” “安,你刚才自己说的吗,是去吃顿饭而已,有很多好吃的哦~” “安~你帮帮我嘛~” 简遇安对这种糖衣炮弹的防御力极低还没来得及放大招她就屈服了,顺便问江瓷要不要去。 本来以为江瓷会拒绝,不料她不仅没有,还提前替龙炽预定了个名额。 木梨子感到很奇怪,因为算时间的话,江瓷和龙炽今年该高考了。龙炽还好,是体育生,但江瓷现在正该是好好复习的时候,按照木梨子对江瓷的了解,她如果考上医学院,肯定是前途无量。 不过既然她本人都没有异议,木梨子也没打算多嘴。至于夏绵和修自告奋勇地打包票会搞定他们,大不了撒娇,就不信他们两个不会来。 赴宴的事情,就这样顺利地敲定了。 时间,定在一周之后的周六。 “喂,搞定了吗?确定她会在那天出席?” “自然是。” “那就好啊。”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用一边肩膀夹住电话,右手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粗大金戒指,露出被烟熏得黄澄澄的牙齿。他操着一口标准的盖尔语,道: “到时候,记得送她一份大礼,那位亲爱的天才小王子,哦不,小公主……” 第三节来者不善? 木梨子面对着试衣间里的落地镜,转了个圈。 修身的香槟色鱼尾礼服,垂到脚腕处,如墨般漆黑的及腰长发用发带绾起。 许久没穿这样的礼服,还真是不习惯。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不觉陷入了沉思,思绪兜兜转转,回到了两个月前,她和安发现越千凌尸体时的场景。 安的失控,爆发,包括眼泪,在警察到来之前便全然消失,她甚至在自己向警察讲述发现尸体的过程时,适时地补充了一些她漏过了的细节。 她恢复得未免太快了吧? 虽然当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木梨子还是没有问出口。 自那之后,仿佛是心照不宣似的,两个人都对越千凌案闭口不谈,好像她们从没见过那具悬浮在整体浴室中的尸体。 而警方的调查,就如同当年的第九公寓爆炸案一样,陷入僵局,一无所获。无指纹,无脚印,无监控,越千凌之前的人际关系也非常简单,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太亲密的同性伙伴。但按她的个性,又根本不存在和人结怨的可能。 据木梨子所知,越千凌的父母到警局闹了很多回,双方的情绪都不大稳定,而看警方的意思,是准备把这个案子搁置了。 木梨子特地去过一次警局,问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员,有没有找到一本影集,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 越千凌究竟是被谁杀的,影集究竟到哪里去了,统统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越千凌被杀,十有八九和影集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和影集中极像简遇安的左伊人。脱不了干系! 她不打算雇佣侦探了。上次雇佣马峰就是个愚蠢的决定,如果再发现什么线索的话,还是自己去调查比较妥当。 她对着落地镜再转了个圈,决定就选这身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汽车喇叭响。 按时间来推算,应该是林汝尧来接她了吧? 木梨子敲了敲试衣间的隔板,安正在另一边换衣服,不知道好了没有。她等了等,没有回应,就推开自己试衣间的门出去。发现安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栗色的柔软的短发,微眯的桃花眼,一条黑色的抹胸长裙。一点淡淡的妆容。木梨子细细地打量着安,这才感觉到,她不是自己这样完美的、让人第一眼就感到惊艳的美,而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与温润,润物细无声的美。 两个人走出别墅。早已靠在车边等候了多时的林汝尧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西服,朝安行了个绅士味道颇浓的礼,道: “初次见面,我是梨子的朋友。” 林汝尧家,和木梨子家和世交的关系。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甚至在遇上安他们之前,林汝尧是唯一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同龄人。他比木梨子大两岁。因为母亲是中英混血,所以自小就沾染了些英国绅士的气质,待人处事彬彬有礼,稳重成熟,颇得长辈赞许。现在还在读书,但已经开始进入自家的财团。熟悉业务,建立人脉,是被林家寄予厚望的,同辈中的佼佼者。 安也朝他鞠了个躬,表示回礼。他绅士地替她们两人开了车门,才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朝宴会场地开去。 他的话不多,只偶尔讲两句话,并不插嘴,也不胡乱发表看法,看得出来他确实是有着良好的修养和家教,当他想吸根烟的时候,还礼貌地询问安能不能闻烟味。 听他这么问,木梨子好奇道: “汝尧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林汝尧把烟灰往烟灰盒里弹了弹,说: “偶尔抽一支,现在压力挺大的,吸烟能缓缓。” 木梨子不跟他多客气,把他手里的烟截过来熄灭,说: “现在你还没正式工作呢,就靠吸烟减压,那以后呢?你的肺还要不要了?那种被烟熏坏了的肺你没见过吗?撒点孜然都跟烤羊腰子似的。” 安听着就笑了,那个比喻,江瓷在警告龙炽不准抽烟时用过。当时,江瓷把一张肺癌患者被熏得漆黑的肺部照片直接甩到龙炽脸上,淡定道: “你想要这种洒上点孜然就看起来像烤羊腰子一样的肺吗?” 林汝尧也被木梨子的比喻逗乐了,他揉揉自己的脸颊,说: “好好,不抽了。不过梨子,你这种比喻方式跟谁学的?有段时间不见,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已经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这句话了,木梨子也产生免疫了,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耸耸肩膀,不予作答。 傍晚六点半,抵达位于市中心的裕界国贸大厦后,林汝尧把安和木梨子交给了门口的侍应生,说是来参加十一层举办的宴会的,一会儿还会再来一对兄妹,江瓷和龙炽,如果他们来了的话,报名字就可以进。 侍应生把安和木梨子引上电梯,替她们按下楼层按钮,并说: “您到十一层的宴会入口处,签到进入即可,还有,请记得领取个人号码。” 木梨子看起来很轻车熟路,答一声“知道了”,电梯门便缓缓闭合了。 安问木梨子: “什么个人号码?” 木梨子疑惑地问: “没和你说?这个宴会中还有一场舞会要举办,在进入会场时,每个人抽取一张号码,到时候随机抽取一对号码,当众宣布组成舞伴。舞会结束之后,还要评选出今天的最佳舞伴。” 看到安古怪的表情,木梨子笑着解释道: “放心,不会胡乱配对的。其实舞伴的搭配,只要事先和主办方说好,就能和自己想要的舞伴跳舞,也就那么几对能被抽中当场跳舞的,你和我都没报名,不会有我们的份儿的。所以进门拿号对我们来说只是个形式,明白?” 安和木梨子在签到和领号完毕后,结伴进入了宴会大厅。 大厅中已经有不少人了,各色礼服,各种谈笑,衣香鬓影间,服务生手托盛着香槟的水晶高脚杯来回穿梭,精致的糕点摆在长台上,可随意取用。 安果然还是淡定,转了两圈就习惯了这种氛围,压根没有露出那种好奇艳羡的表情,仿佛司空见惯了般。就连木梨子看到她不知何时取在手上的香槟杯,都很惊讶: “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么?我好久不来都不大习惯了。” 安品了一下杯中的香槟,说: “我是你带来的,要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是给你丢人吗?” 说罢,她把香槟杯举起来,朝宴会厅门口晃了晃。 木梨子回头,看见了一身黑色西服的龙炽和一身鹅黄色礼服的江瓷正往这里走,龙炽一路都在试图把领带弄松和把西服袖子卷上去,而江瓷一路都在警告他,如果他真敢这么做的话,就把他打包了从十一楼丢下去,或是直接把他脱干净了装在礼物盒里当成男宠送给今天的东道主当生日礼物。 等走近了她们,龙炽就开始抱怨: “来吃饭就吃饭呗,穿得跟参加葬礼似的,多没意思啊。” 要不是穿着这身礼服,江瓷早就一脚踹到龙炽腰上去了: “我警告过你的吧,今天来就来了,你要是丢人,回去我就把你做标本!” 龙炽对江瓷还是百依百顺的,被江瓷一训,就老实了,只睁着一双如同小狗一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地板不再说话。 江瓷很满意龙炽的听话样子,对梨子和安说: “我刚才在下面看见夏绵和修了和他们在一起。可能一会儿就会上来了。” 安把手里喝空了的香槟杯摆回到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对他们说: “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说罢,她便转身往卫生间走去。江瓷看她走远,立刻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对木梨子低语道: “你不知道,修他……话说夏绵穿西服挺正常的,怎么差不多的衣服让他穿,就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衣冠禽兽味道呢?” 被江瓷这么一撩拨,木梨子的好奇心顿时就上来了,江瓷却不打算再跟她透露些什么具体情况,她挽过龙炽的胳膊,说: “我带他去吃点东西。这家伙还以为今天晚上是来吃大排档就啤酒呢,中午都没吃东西。他要是在宴会结束之前就饿死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她一只胳膊貌似亲密地挎着龙炽,手却不露痕迹地掐在他手肘内侧的肉上,温情脉脉地对龇牙咧嘴的龙炽说: “我警告你哦,你要是敢做出直接抓起糕点往嘴里塞的事,你就死定了呢。” 龙炽表情痛苦地点头不迭。 木梨子目送着江瓷和龙炽看似亲密无间的背影走远,发现江瓷似乎也对这样的场面没什么特别的新鲜感。 也是,这两个人的家境也不算差,也许这种场景,不说司空见惯,也是见怪不怪了吧。 她也觉得有些口渴,想拿杯气泡矿泉水喝,可刚刚转身,肩膀就被一个人搭了一下。 木梨子回过头去,脑袋嗡一下就大了,脸上的笑容差点垮掉。 一个穿着蕾丝紫绑带礼服的少女,踩着双目测7cm的高跟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和她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还真是木小姐啊。” 第四节冷面和毒舌 这个少女木梨子认识,叫宁子还,家世不俗,父亲是某个著名的汽车集团的大股东。她和木梨子也算是自小熟识,但在见第一面的时候,两个人发觉彼此是完全不对盘的两类人。 首先,木梨子自小就是被人夸奖的那种优秀的女孩子,宁子还自然看不上她。其次,宁子还是那种典型的挥霍成性的被惯坏的富二代,木梨子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她也自然瞧不上木梨子故作清高的样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宁子还是林汝尧的狂热粉丝之一。 作为林汝尧的青梅竹马,木梨子从小到大已经挨了这位大小姐不少莫名其妙的白眼和讽刺了,她也早就习惯了。 没想到几年不见,她还是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口气里的倨傲和讽刺不减反增。 看木梨子不答腔,她越发得意,继续问话,讽刺之意更盛: “这还真是稀奇,木小姐也参加这种宴会?真是赏脸了。” 赏什么脸啊,这又不是你举办的宴会,我难道需要赏你什么脸吗? 木梨子确实想学江瓷一样劈头盖脸地吐她一脸槽,但她还是成功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得体地微笑回答: “客气了。偶尔也要出来转转呢。” 宁子还故作姿态地左右看看,以夸张的语气问她: “怎么?你今天是一个人来啊?也没个男伴什么的?” 木梨子这下明白她的来意了,她不动声色道: “等会儿会有几个朋友过来的。” 宁子还一听,嘴角就扬起一个意义鲜明的讽刺微笑,眉毛也向上挑起: “男的女的?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木小姐只喜欢在家里搞什么心理研究,还会结交朋友?” 木梨子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刺,但她一向不想和这种类型的人多纠缠。越纠缠,就越剪不断理还乱,就只淡淡地应: “男女都有。让宁小姐见笑了。” “怎么不叫出来见见?有帅哥吧?木小姐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就是你的那些朋友?” 她特意在“朋友”两字上加了重音,听得木梨子眉头一跳。 恐怕在宁子还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不愿与人结交,只会闷在角落里做心理研究的清高女吧? 木梨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把面子撕破。她以她一向恭谨温和的语调回答宁子还,并试图通过引开话题脱身: “呵呵,怎么入得了宁小姐的眼。您的男伴应该等了很久了吧。” 宁子还一脸炫耀的骄傲神色。丝毫不打算在木梨子面前有任何掩饰: “哦,对,汝尧今天也陪我来了呢。你们要不要见见?他今晚还要和我共舞呢。” 木梨子立刻联想到进门时领到的号码。 宁子还应该是给了主办方不少好处,所以得到了今晚一个合舞的名额? 至于她所谓的“汝尧今天也陪我来了”的说法……木梨子不想说出今天是林汝尧送自己来的事实,想给她留点面子,也是给自己留条活路,就继续岔开话题道: “不用了。老朋友还客气什么 。” 木梨子的视线根本不想在这个满脸傲气的小姐脸上停留,她很反感宁子还今天喷的过重的香水气味,熏得她胸口发闷。 她掉转视线,既然宁子还自己不愿走,那自己就得找个借口离开,再在她身边待下去。她非得失控不可。 在她刚挪开视线的瞬间,就正巧看到修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四下张望。似乎正在找他们。 出乎木梨子意料的是,修穿着西服的样子,并不像江瓷所说的那样,有“衣冠禽兽”的不协调感,或许是因为他们平日里看惯了修一身休闲装的样子。很少看他穿西服这样一本正经的服装吧?修本人看来也没有对这身行头表现出任何不适应,西服反倒将他的身形样貌衬得更加英气。 木梨子注意到修的时候。他的视线也正投向梨子这边,两个人的视线碰巧交汇在了一处。 因为不想让宁子还看见他,木梨子就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别过来,没想到修会错了意,大概是以为自己在叫他,稍稍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向自己走来。 宁子还顺着木梨子的眼光一看,顿时眼睛就亮了,面颊不自觉地浮上一层玫瑰色。 这也难怪,修在向自己走来的时候顺手正了正领结,他手的形状很是好看,西服的袖子也隐隐现出他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笔挺的西服配上优雅的领结,再加上他那种冷傲的气质和他相当俊朗的外貌,很难说不会引得一班女生倾心。 木梨子在心中暗想,要不是他名草有主了,自己把他带到这儿,还真不敢保证能把他完完整整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修走过来,问木梨子: “你看见她了吗?” 木梨子心说果然这样,在他心里除了那谁估计谁都装不下了。嘴上还是说: “去洗手间了吧?很快就能回来。你找她……有事?” “没什么。” 修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来之后,又一次整了整领结。 木梨子表面上风平浪静,却在内心腹诽道,这才多长时间你就整了两次领结,不就是穿的帅点想给安看吗?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不用这么摆酷吧? 在木梨子对修默默地表示鄙视时,宁子还终于找到了空档,插嘴问道:“梨子啊,这是你的朋友?挺帅的啊?男朋友?” 说着,她还故意贴近了木梨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木梨子听着她糖度瞬间升高的嗓音,胃里有些泛酸水。等到她注意到修的脸色,更是立刻觉得无颜见人了。因为修正在用一种“这也是你的朋友”的鄙夷眼神看着自己。 她非常不爽,对宁子还表明了立场: “不是的。是朋友的男朋友。” 木梨子说着,得意地瞟着修的脸,修不引人注意地瞪了木梨子一下,也没出声否定。 宁子还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想努力一把,就开玩笑说: “啊~那你朋友是男是女啊?” 压根没人搭理她这个无聊的玩笑,无形间,三个人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了结冰的声音。 宁子还意识到冷场了,连忙转换话题,她巧妙地换了一个妩媚的姿势。一手搭上了修的肩膀,用让木梨子听了都小腿发酥的声音嗲声道: “你好,我叫宁子还。你是梨子的朋友啊,我也是呢……” “放开。” 别说宁子还,连木梨子都没想到,修竟然如此直接。但她转念一想,别说。精神洁癖还真很符合修的性格特质。 “……” 宁子还又尴尬又恼怒,忍耐了一下还是保持淑女风范地笑道: “你……对不起哦,你是有洁癖吧,我不知道呢。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喜欢人家碰你啊。” “我没有洁癖。” 修的语气平淡到几乎所有语调都是平平的,但言语间“我就是嫌弃你”的意思流露无遗。修斜眼看了看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宁子还的手,那排指甲上涂着粉嫩发亮的指甲油。他眯了眯眼睛,直接转身离开,连她的脸都没有看。 宁子还尴尬地保持着把手搭在修肩膀上的动作。很明显,修连她的手都不想碰。 木梨子还注意到,修在走远了之后,才回头看了宁子还一眼,发现宁子还已经没有在看他时。他快速伸手拂了自己被宁子还搭过的肩膀两下,像是还有什么古怪呛人的味道留在上面一样。 木梨子看宁子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住心里那点幸灾乐祸,怕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把整台聚会搞砸,温声劝慰她: “你别介意,他只是太着急了,没有恶意的。” 宁子还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不加掩饰地赤裸裸地羞辱了,她一向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这次被彻头彻尾一点脸面都不留地拒绝,更何况旁边还有木梨子这个自己一直不喜欢的熟人看着,她更觉得丢脸,就顺理成章地把满腔的羞恼一股脑砸向了木梨子: “你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啊?懂不懂礼貌的呀。” “……” 木梨子低下头,眼睛盯着柔软的深红色天鹅绒地毯,像在咀嚼宁子还话里的意思,几秒钟后,她才抬起眼来,脸上儒雅温文的笑容一直没变,但语气开始变得不善: “当然是宁小姐无法融入的人。” 宁子还没察觉到木梨子的变化,继续冷嘲热讽: “ 你的其他朋友不是都这个样子吧?那个人刚才我可没见过,是哪个集团的少爷,拽成这个样子?” 木梨子歪歪头,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不是挺酷的吗,和宁小姐不同,我喜欢交不同类型的朋友。” 听到木梨子话里的刺,她柳眉倒竖: “哎,你什么意思啊?我就问问……” 眼看两人的气氛越来越僵,江瓷突然从一边冒了出来。 她本来穿着一身简单的鹅黄色礼服,挽了一个清爽的发型,连妆也没化,但她那份冷冰冰的气质活生生把她那身颜色娇嫩的礼服穿出了一身暗黑的味道。 江瓷的家世也不坏,虽然没出席过几次这样大的聚会,但也知道几分规矩和礼仪,只不过她仍不大习惯跟一帮同龄的人探讨福尔马林的问题,所以只一门心思地给龙炽挑吃的,一个不留心,龙炽居然跑没了影。 她跟压根没看见宁子还似的,问木梨子: “梨子,看见龙炽那个白痴了没?” “没呢 。” 江瓷把手里端着的半杯香槟喝干净了,和安一样把高脚杯放到服务生端来的盘子里,慢吞吞地说: “这么大点儿地方都能跑丢了,他要是敢喝多了脱光跑到女厕所去占别人便宜,我绝对把他阉了看能不能再长出来。你要是看见他了,帮我转达这句话,一个字也不用改。“ 宁子还从江瓷完全忽视自己地插进她们的对话开始,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尤其是当她听到江瓷面不改色地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她神色间流露出的鄙夷之情更盛,忍不住开口讥刺她: “哦~木小姐,这个也是朋友,啊?~” 她故意在“朋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口气里满满的不屑,除了龙炽这种脑神经异常的生物之外,谁都能听得出来。 江瓷这才转回头去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她的嘴角上挑,一个标志性的意味深长的轻蔑笑容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第五节江瓷的武器 她清清嗓子,模仿着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回答道: “对啊~你也是么~” 宁子还一怔,竟有词穷的感觉。她明白这是在回敬自己,却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反击,气恼之下尖刺的话语脱口而出: “唉,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点礼貌啊。刚才听你出口就是那么脏的话,怎么会是教养这么好的木小姐的朋友?是不是?木小姐?” 江瓷生平最烦有人说话拖泥带水,尤其厌恶明明是两个人吵架却非要把八竿子打不着的第三方牵扯进来。 既然这样的话…… 她仍模仿着宁子还古怪的嗲腔回击: “呦,这是在吃醋呀。如果我的介入引起你什么不好的误会你不要介意呢。不过……梨子我建议你要好好考验一下哦,随便的什么人可不行,这可是我作为朋友的好心建议。” 宁子还一愣,问道: “……你什么意思?” “我是在为梨子考虑啊,她条件不错,怎么着也得挑个旗鼓相当的不是?不过你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别光顾着吃醋,好好考虑一下你们有没有未来,不说别的,同性恋可是不能在国内结婚的。再说了,有林汝尧在,也没你什么事儿吧。” 本来江瓷调戏宁子还是同性恋时,她的表情只是尴尬而已,但一提到林汝尧后,宁子还的脸色就刷地一下变了。 木梨子也察觉到事情好像不那么单纯了,连忙示意江瓷: “胡说什么呢?” 江瓷也不是迟钝的人,她看出了宁子还的神色由单纯的小女生斗气变成了真切的恼怒,立即明白宁子还肯定对林汝尧有什么想法。 宁子还这时却已经把矛头全然调转,对准了木梨子: “木梨子,你不是说你跟汝尧只是熟人吗?今天汝尧可是我的男伴,你再勾引他不大好吧?这是你的家教吗?” 江瓷一听“勾引”二字。再加上“你的家教”,脸色彻底沉下来了,立即接道: “对啊,是熟人,这又关你什么事?男伴就是个临时陪跳,你是想太多了吧。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词。还有你这身衣服……” 她故意顿了顿,宁子还的注意力果然被重新吸引到江瓷身上来了。 “我衣服怎么了?” 江瓷深吸一口气,笑容轻蔑,语速相当快但咬字清晰,保证宁子还足可以听得清每一个字: “你是来摆移动地摊的吗?挂了这么多东西?那你可是走错地方了。这个地方不收破烂。还有,你干嘛把你的眼睛画得像……一颗海胆?我要是把你这张脸和刚才说的话全部录下来,等再过二十年再放给你看。你会哭的。” “此外,勾引?呵,你的东西,你有本事拿得稳就好好拿着,没必要向所有人宣示你对某人的所有权。我想你还没来得及在林汝尧身边撒一圈尿以表示这是你的领土和所有物吧?梨子喜欢谁,包括她真的要勾引谁,和你无关。或者是你觉得梨子的魅力没有你强?那自然是,你秀色可餐得看一眼就饱了不是吗?” “至于家教的事情,如果你所谓的家教就是你刚才随口就说出来的‘勾引’,梨子确实没你有家教。没长张妖孽的脸。倒老是做妖孽的事,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孙吗?恨不得我们全都对你起立敬礼鞠躬磕头对你的逻辑思维能力以及你那两颗海胆致以诚挚的哀悼才满意是吗?” 宁子还的脸色陡变,抓起旁边盘子里倒好的香槟酒就准备往江瓷脸上泼。木梨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宁子还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点儿劲都使不上。 她惊疑地看着木梨子,面前这个看上去文雅柔弱的小姐还是挂着那副她司空见惯,也厌恶至极的漂亮微笑,但她的语气。却早已真真正正地变了: “宁小姐,注意你的行为。汝尧在你身后不远。他今晚是你的舞伴,我没意图去抢,但我希望你别做让彼此难看的事,否则,我不保证不会对你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宁子还听到“林汝尧”这三个字,忙回头去看,他果然站在不远处,在跟身旁的人交谈,成熟儒雅的风度让他依旧耀眼。木梨子在她入神之际,顺势接过她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冲她露出了优雅得体的微笑: “宁小姐,走好。” 宁子还恨恨地剐了江瓷和木梨子一眼,愤而离去。 看着宁子还愤怒的背影,江瓷问木梨子: “梨子,那个不是你的朋友吧?” 木梨子耸耸肩: “你觉得呢?” “也是。要是这也算是你的朋友的话,我估计会跟你绝交。” 木梨子看着江瓷阴沉的脸色,想着江瓷刚才是为自己出头,心里很开心,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甚至有点火上浇油地补充道: “有人会认为这样的女人很性感。各花入各眼吗。” 果然,江瓷不负木梨子的殷切盼望,白眼一翻,小嘴一张,开始喷射毒液: “什么花?魔芋花、狗尾巴花还是食人花?性感?她的前后上下我都看不出来性感隐藏在哪。我倒觉得她的眉毛长得很性感。” 江瓷看着木梨子忍着笑的奇怪表情,两手一摊,说: “你看着我干什么?眉毛也算是人体的一部分。不要看不起眉毛。” 木梨子觉得愈发解气,又在火上添了把柴: “你讨厌这种人?”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我反感的是那些一看见男人就嗲一看见女人就横的女的,你看,那个就是其中的奇葩极品。除了胸小,我没觉得她哪点能胜过你。我奇怪的是她那种攀比心怎么能怎么有勇气生出来的?用她那看起来相当节省布料的A35内衣和垫在里面的高级乳垫?我早说过像这种先天不足的应该直接在里面塞上两个小号苹果,否则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根隆重的西兰花。” 江瓷缓了口气,继续说: “哦,她穿的是白色礼服。那就应该是白萝卜,那种在塑料大棚里长出来的又在地窖里藏了三年然后切片晾在太阳底下晒成的腌萝卜干。我真心想把她那头闻起来像是在厕所里泡了二十多天的发胶顺便加上她除了脑浆什么都没有的中空脑袋按进那个双层蛋糕让她磕上二百五十个响头为她的上辈子赎罪和为她的下辈子积德。我觉得她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一件兵器。” “……你这张嘴才是一件兵器……说实话,你这张嘴已经很不为你下辈子积德了,不是,你这辈子的口德估计都在上辈子用完了,我也是真心的。” 江瓷说话的刻薄劲儿让木梨子无比欣赏,至少她让自己周围的空气清新了很多,不用再受那浓郁的“毒药”香水气味荼毒。她刚松了一口气,身后就传来一个男声: “嘿。请问您看到我家小安了吗” 木梨子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修在跟自己开玩笑,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是幸灾乐祸过头大脑抽风了。要是修用这种口吻跟自己开这种玩笑,那可真的比鬼片和龙炽还惊悚。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会用这种无耻语调讲话的人,一遍筛查之后,她也无力了,回过头去。迎着郭品骥那张笑得坏坏的脸和遮住左眼的长刘海,熟练地露出儒雅的笑容,说: “郭先生,你也来了。” “什么语气啊,这也太见外了吧,好歹我们也曾经相处了好几天。我可是很仰慕木梨子小姐的气质和修养的。” 郭品骥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正气凛然,江瓷却看得数度嘴角抽筋,要是他在摆出这副正人君子模样的同时。能不把眼珠子往木梨子胸前若有若无地瞟,还真是迷惑性够大。 木梨子也被看得发毛,刚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他,江瓷就往前走了一步,刚刚好把木梨子护在自己身后。她唇线往上一扬,让郭品骥也有点儿脊背发凉。她在这一笑过后,双唇一启,一段话极其流畅而出: “气质修养?你是用肾下腺激素思考,还是你觉得气质修养全集中在身体的某个部位?你的睛明穴天应穴四白穴和太阳穴是哪里被刺激到了吗?你到底是来找安的还是来找茬的?” 江瓷刚才刚受到了一菟丝花小姐的荼毒,这一转身又碰上了一个脑子不好使的色狼,一番话自然丝毫不客气。要是换了个脑子快的脾气又差的早就一巴掌上来了,可郭品骥歪着头想了半天,问出了口: “你刚才说什么?我从肾下腺激素那里就没听懂了。” 江瓷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说真的,她不怕刁钻凌厉,上来就给她甩脸子看,甚至跟她跳着脚对骂的诸如宁子还一样的人,怕的就是这种次次脑子转不过筋来,能把人逼得想杀人又没有损人成就感的诸如龙炽一样的白痴。 她觉得受了挫,也没什么心情再跟他玩儿弯弯绕,干脆就直接问了: “你找安做什么?” 郭品骥一脸“你是在搞笑吗”的神情,理所当然地说: “我见她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小安是我的女朋友啊。” 前半句无耻。后半句作死。 这是此刻,浮现在木梨子和江瓷两个女孩心中对郭品骥的最简练的点评。 修就站在郭品骥后面,一张面瘫脸没什么表情,但黑得相当彻底。 郭品骥回头,正对上修低气压的脸,不以为意,跟看见一普通熟人似的,哈哈笑着一把揽过修的肩膀,砰砰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修的伤才刚好没多久,被他这么当沙袋捶,也就闷声硬扛过去了,但脸色还是差到极点。 木梨子四下扫视,没看见引起这俩人矛盾的焦点和源头的身影,好歹松了那么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有点儿疑惑,安不是说去洗手间吗?怎么这么久? 第六节shine的秘密 简遇安在洗手间里洗完手,正准备往外走,却在烘手机旁边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张印着“21”号的卡片。 她认出是今天进场的时候,门口的侍应生给每个进入场内的客人发的号码,据木梨子说,今晚的舞会需要根据这个号码随机配对舞伴。 安摸出自己的号码看了看,是3号。 她把那张21号的号码纸捡起来,交给了门口的登记人员,告诉他这是客人遗失的。她记得客人所抽到的号码在进门时已经做过了登记,应该不会难找。 处理完号码纸的事情,她才开始找木梨子他们在哪里。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后,她的目光和站在不远处的木梨子的目光交汇。 木梨子一看到她,就冲她又做手势又使眼色,让她暂时千万别过去。 安定睛一看,郭品骥正在跟修说着什么,修的手里拿着一杯气泡矿泉水,但从他周身缭绕的暗黑气质来看,他似乎在用意念试图把那杯水变成硫酸,然后把它们一滴不剩地泼在郭品骥的脸上。 简遇安正在犹豫要不要躲一下,结果郭品骥好像是有第六感似的,扭过头去,正巧看见了安,脸上立刻浮现出讨贱的微笑,快步朝安走来。 安看看木梨子,用眼神表示“是他先发现我的,不关我的事”后,对迎面走来的郭品骥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说: “郭先生,你也在?” 打完招呼,她还不等郭品骥回话,就转头问修: “修呢?” 问话的时候。她巧妙地把身形闪开,挪到了修身前。 事实证明,她这个举动非常明智,在她闪开的瞬间,郭品骥的魔爪已经伸到了半空,目的地大概就是她下巴的位置。被安躲开后,他也不觉得尴尬,顺势举起手搔了搔头皮,嘿嘿地笑两声,厚脸皮地挤到安的旁边。笑嘻嘻地听安和修的对话。 修依然是面瘫脸,答道: “从上来后就没看见她,夏绵去找她了。” 顿了顿。修继续说道: “她今天穿得很奇怪,男装。” 安、江瓷和梨子互相看了一眼,并不惊讶。但郭品骥倒是很感兴趣地凑过来,问: “男装?那个小女生穿男装应该很带劲吧?女扮男装什么的,最有韵味了……” 对于郭品骥的无耻。江瓷无比干脆利落地丢给他一个“滚”字,然后三下五初二把他轰到了别的地方去。 世界安静了之后,几个人聚在宴会厅的一角开始聊天。 说话间,安偶一移开视线,发现人群中,一身帅气西服的高国瑞心不在焉地端着空酒杯发呆。装作不经意地朝他们这边看。 和安的视线相碰后,他慌忙转过头去,但他可能也意识到安已经发现自己了。再装若无其事就太假了,索性朝他们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嗨……” 修看看安,意思是问她这是谁。 安想起来,修还没见过高国瑞。刚准备做个介绍,却发现—— 高国瑞皱着眉。直勾勾地看着修,眼神里满是疑惑。 修也发觉了高国瑞的奇怪眼神,他眯眯眼睛,毫不客气地回看回去。 木梨子也发现了不对,按照高国瑞的性格,应该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更加不会在对方已经感觉到不爽的时候,还这样不加掩饰地盯着对方看。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 “高国瑞?你们俩认识?” 高国瑞身体一震,仿佛从某个回忆里刚刚抽身出来,茫然地“啊”了一声,接着才眨眨眼,对木梨子笑道: “不认识。不过他跟我以前的一个同学长得挺像,我乍一看的时候还以为是他,吓了一跳。他以前是个小不点,可没这么高。” 说着,高国瑞伸出手来,和修握手,但安注意到,高国瑞的眼神,仍然时时在修脸上流连,似乎要从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他刚才是在撒谎。 但是……为什么呢? 和大家寒暄一阵后,高国瑞端起空的酒杯,想喝一口,才发觉酒杯早已空掉。他尴尬地笑笑,装模作样地问道: “钟石冉呢?他没来吗?” 江瓷挑挑眉毛,问: “钟石冉是谁?” 梨子悄悄扯了江瓷的礼服一下,小声说: “石冉…………” 江瓷“哦”了一声,淡定地吐槽道: “石冉?听着怎么跟拼音似的?可没跟我们说过她叫这个名字。” 这下轮到高国瑞迷糊了,他问道: “石冉和你们不是朋友吗?怎么没告诉你们?” 江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答: “跟你还是从小认识呢,你不也不知道她的英文名吗?而且,她为什么会姓钟?我记得她的母亲叫钟小茹吧?那她,不该随她父亲的姓?” 梨子看高国瑞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就悄悄提醒江瓷: “说不定是钟夫人婚后改夫姓了,别多说话。” 听了木梨子这句话后,高国瑞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奇怪了。 他看看左右,其他的宾客们都在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优雅的钢琴声在大厅中缓缓流动,暖杏色的灯光让每个人身上佩戴的首饰都光彩流转,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大厅的一角,几个年轻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高国瑞环顾了大家一圈,发现大家也用同样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困惑地拽拽领带,凑近大家,低声问: “你们,不会不知道是钟家领养的孩子吧?” 在角落的沙发上,安手里捧着刚刚龙炽硬塞在她手里的糕点盘,愣愣地望着那几块曲奇饼上面点缀的花边。木梨子和江瓷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刚刚回来、还弄不清楚眼前状况的龙炽和夏绵,问了她们好几句怎么了,她们都不说话,他们想去问修,但修坐在安的旁边,也是沉默不语。见从他们口里暂时问不出来什么,龙炽索性就拿了几份点心给她们,让她们先吃着,看她们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安望着点心发呆,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高国瑞的声音,低低的,不甚清楚,仿佛一个音质不好的立体声音响,嗡嗡嗡嗡,讲着一个短小而悲伤的故事。 “你们,不会不知道是钟家领养的孩子吧?” “我的母亲和钟夫人是朋友,我小时候也和钟夫人喝过茶,钟夫人说过,她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麻烦又费工夫,就想领养一个男孩,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一定要聪明好看,别的没什么要求。我一直以为她是说着玩儿的,直到……四年前,她领回来了石冉……” “钟夫人和我妈妈炫耀说,石冉是她去爱尔兰玩的时候,在当地的一家孤儿院里找到的孩子。他是孤儿院里有名的天才,长得漂漂亮亮的。她带石冉去做了全面身体检查,也没什么大毛病,就办了手续,把他接回了家,管他叫钟石冉,和自己同姓。” “我和石冉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吵架,也不随便提他被收养的那件事。或许他还不清楚我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我以为,你们的关系那么好,他应该不对你们……” “有所隐瞒”这几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也是呼之欲出了,看大家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高国瑞也识趣,不多说什么了,说一声告辞,就匆匆走到了大厅的另一端,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在大家之间,听到这件事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江瓷。 或许是因为她和在这一点上相像的缘故吧,从听说是被领养的孩子之后,她就保持着一种呆滞的状态,似乎被拖入了回忆之中,一直在愣神。龙炽晃了她好几下,她也没什么反应。 安终于从盘子里叉起一块曲奇饼,塞在嘴里,却嚼不出什么甜味,只觉得满嘴生涩。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强行把满口的饼干渣咽下去,问坐在一边的夏绵: “绵绵呢?你找到她没有?” 夏绵摇了摇头,他和龙炽一样,还身处状况之外,完全搞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突然之间都变得这么沮丧和不安。他答道: “到处都找了,除了女洗手间我不方便找,别的地方都找过了,确实没人。” 安站起身来,示意自己去找找看。 她到女洗手间里转了一圈,里面没人。 她想想,返身走到了宴会厅门口。 她准备去问问门口的服务生,有没有看到从宴会厅里出去。但她却在宴会厅门口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她再一次看见了高国瑞。 他正在和一个看样子连三十岁都不到的窈窕美妇人讲话,表情有点着急和尴尬,似乎是在解释什么。美妇人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了一句话,因为距离有点远,安只听了个大概。 美妇人说的是:“你说话的分量和我说话的分量不一样。” 安走近了几步,高国瑞也终于察觉到安的存在,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狼狈,整个人也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那美妇人倒是沉着得很,走过来,主动和安打招呼,柔声道: “我知道你,你是我家石冉的朋友?叫……简遇安?” 第七节钟小茹的威胁 她大概就是口中的“夫人”钟小茹了吧? 钟小茹是个很美的女人。安记得说过,钟小茹的父亲是著名的企业家,可惜早亡,给她这个女儿留下了一笔巨额遗产,足够她挥霍半辈子。而这位“夫人”是相当有名的交际花,算是好听的说法,如果通俗点来说,就是个外围女,生活很放纵。但她的情商极其高,流连在宴会和交际场中,游刃有余。 安望着这个年近不惑还是娇艳如花的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她马上察觉到了些什么,微微蹙起眉。 怎么回事? 钟小茹身上的香水味道…… 她陷入了短暂的失神状态,但只听钟小茹继续自报家门: “我是石冉的母亲。她虽然是我领养的儿子,但是……” 高国瑞抿了抿嘴唇,压着嗓子对钟小茹说: “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我告诉过他们了。她知道这件事,您就不用再……” 说话间,高国瑞又担心地看了安一眼,眼神中满是抱歉和紧张。 和高国瑞短暂的正面接触,再加上木梨子的描述,安已经对高国瑞有些了解了,他不是那种会搬弄是非的人,他告诉他们是被收养的这件事,绝不是出于恶意。 但钟小茹突然半路杀出来,她的用意,怕是…… 安不动声色地冲高国瑞点点头,礼貌地问钟小茹: “钟夫人,请问你看见了吗?” 钟小茹笑起来,是最标准的笑容,不多不少,刚刚好露出六颗白如陶瓷的牙齿: “我的儿子,叫钟石冉。” 安也应和着笑起来。她的桃花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 “我的朋友叫,但和您的儿子是同一个人,并不冲突。” “不冲突吗?” 钟小茹反问一句后,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意义,你们能够理解吗?你,或者说你们,都是什么身份呢?普通的学生,穷警察的穷儿子,还有个不务正业的所谓赛车手,以及殡仪馆的化妆师?” 安静静地看着她。不打断她的话,任她讲下去。 “……我想要培养的,是最完美的儿子。言行,举止,还有性格,都要是我想要的,可以有一点点的叛逆。但只准对老师,绝对不准对家长;可以结交朋友,但是绝不可以结交和他的身份相差太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谈话进行到这里,安彻底明确了钟小茹的来意。 这位夫人。是来劝他们和断绝朋友关系吗? 想到这里,她倒是有些感激高国瑞了,要不是他提前把的部分事情告诉他们。现在自己听到钟小茹的爆料,肯定会心乱如麻,那时候,如果连自己都乱了阵脚的话,肯定会被钟小茹牵着鼻子走了。 这位夫人。真算是个有手段又聪明冷酷的母亲了,她培养孩子的理念。倒是和木梨子的父亲的爱情观如出一辙。 豢养宠物?在这些人的眼里,感情可以如股票商品一样自由贸易,不奇怪。 安面对着钟小茹优越感十足的脸,不卑不亢,声调温婉: “您要的并不是儿子,是宠物她有权利选择当不当这个宠物。” 钟小茹嗤笑了一下,微抬起下巴,道: “权利?选择?他选择当我的儿子,就是选择了这条路,你也没资格指手画脚。要不是这场宴会,我可能还不会知道石冉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呢。” 安沉着应道: “是您的孩子,您居然这么晚才注意到她所做的事情,或许您也并不非常在意她?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束缚她?” 钟小茹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安,说道: “石冉的朋友嘴皮子都很利索啊,我一直以为石冉算是嘴快的了,相比之下,他可真是笨嘴拙舌呢。不过啊,你不觉得石冉对朋友隐瞒他的性别,不太适合吗?或者,你对他隐瞒的原因,没有一点点好奇吗?” 安礼貌地笑笑,说: “我对不该感兴趣的事情,确实比较缺乏好奇心。我是来找的,您看到她了吗?我们都在找她。” 钟小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并不正面回答安的问题: “你们如果是朋友的话,石冉会联系你的,不是吗?” 安对钟小茹的故弄玄虚也没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说: “钟夫人说得没错。谢谢,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她一鞠躬,表示告辞,钟小茹背过身去,不再搭理她。 安道过别后,转过身往大家所在的方向走去,心里却在琢磨: 钟小茹刚才所说的那句“你说话的分量和我说话的分量不同”,恐怕指的就是高国瑞向他们透露的秘密的事情了。 看样子,钟小茹准备要亲自插手干涉他们的关系? 那突然的消失,是不是和钟小茹有关? 只有让离开,钟小茹的劝说行动才能顺利展开。 按的个性,怎么能心甘情愿地离开?在这种宴会场合,钟小茹当然不能用强,让人把强行带走,那么肯定是被钟小茹用言语逼走的,就像她刚才威胁自己一样,不软不硬,却句句戳中要害。 对于来说,她的死穴,就是她向朋友们隐瞒的真实身份。 如果钟小茹就是利用这点,逼离开的话……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了大家身边,报告了自己的寻找结果: “洗手间里没人。她可能已经不在宴会厅里了。” 她不打算把刚才和钟小茹的会面和对话过程告诉大家。 木梨子抬起头来,问: “那你打算?” 安笑笑,对木梨子说: “既然不在宴会厅里,我就出去找她。” 修站起身来,说: “我和你一起。” 安摆了摆手,把修按回了沙发,说: “如果我找到她的话,可能还要跟她说很长时间的话,你在的话,她或许不愿开口。你也清楚的个性,对不对?我出来的时候没拿手机,先回家一趟。你在这里等,我找到她的话,就和你联系。你的手机在吗?” 修把自己那台老得掉牙的诺基亚从西服裤兜里掏出来,给安看。安点点头,继续说: “……当然,她也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回来了的话,你也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再赶回来,你们先别跟她说什么。明白?” 修点点头。 安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江瓷。她还在发呆,龙炽蹲在她脚边,把西服袖子卷起来,用特制的银叉子叉起一块糕点,凑到江瓷嘴边,一个劲儿地劝她吃一点。 或许,和相比,江瓷还要幸运些。毕竟她还有一个能够为她着想的哥哥。 而,她所要面对的压力与痛苦,可能比江瓷还要残忍得多…… 怀着满满的心事,安回到了家里。等拿到手机之后,她才发现,足足有20多通未接来电,30条未读短信,全部来自。 短信的内容全部是相同的: “我们上次聊天的地方。” 短信发送的时间,是从七点半开始,每隔五分钟发送一条的。 安发过去一条“马上到”的短信,虽然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但那五分钟一条的短信也没再发过来。 这表明已经接到了她的通知了。 她知道所说的“上次聊天的地方”,就是她告诉木梨子秘密的那间茶室。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迅速赶到了那里。 在离那茶室还有几米的时候,她就看见了正在临窗座位上坐着的正在跟旁边的一个穿着连衣裙,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讲话。小姑娘大概四五岁左右,一副甜美可人的样子不知道讲了什么,她被逗得哈哈直乐穿着一身小西服,打着领带,正是那天她怒冲冲地到木梨子家、来不及换下的衣服,包括假发、美瞳都是一模一样的,脸部稍有化妆,总的来说,完全是一张分不清是萝莉还是正太的脸。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转过身来,看见了沉默地立在窗外的安。她摆摆手,示意安赶快进来。 安进去,坐在了的对面。 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个喝空了的酒瓶子,中间还有一个喝了一半的白酒瓶。安扫视了一下这满桌的狼藉,不说别的,而是先问道: “这不是茶室吗?你从哪儿弄来的酒?人家让喝吗?”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杯子推到安的面前,往里倒满了啤酒,说: “我付了钱的,可以喝~让你跑了那么远,来,我请你喝酒~”说话时,眼神已经开始飘忽了,讲话也有些大舌头。 看安久久不喝,她把酒瓶顿在桌子,似嗔实笑地说: “怎么,你嫌弃我用过的杯子?” 安深呼吸一口,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今晚,就由自己陪醉一回吧。 第八节危机前奏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闷着头喝了近一个小时的酒,安什么也不问也没有说话的意图,只是碰杯,喝酒是在打开第三瓶白酒后彻底喝茫的,跑到洗手间里吐得稀里哗啦。安问了她好几声想回哪里住,她才迷迷糊糊地拉开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别墅区的门禁卡丢给安,门禁卡上印着一串地址。 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钟家的别墅地址? 安费了好大劲,才把折腾到出租车上,到达目的地后,她连先迈哪条腿都不清楚了,安干脆直接把她从出租车上背了下来。下车后在路边的树下又吐了一回,吐得眼泪汪汪。她喝得实在是太多了,现在酒劲上泛,意识已经不大清明,安问她难不难受,她的回答也都是吐字不清的呓语呢喃。 安帮她顺背的时候,往周围看了看。 这个别墅区很清静,远离城市,已到郊区。在坐出租车来的路上,安留心看了看窗外,一路上只有几家稀稀落落的商店,有印象的只有一家叫Billy goat的咖啡店,一家四川火锅店,一家没名字的修自行车铺,一家叫亮颜的洗车行,一家标着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其他的几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物了。 门禁卡上有详细的地址,安没费多大劲,就在别墅群里找到了的家。 安按了下门铃,发现门铃是坏的,喊了两声,也没人来开门, 钟小茹去参加宴会不在家,佣人们也该有一两个留守吧? 难道都不在家吗? 她想从那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门卡或是钥匙之类的。在的包里摸了半天。她才摸到了一张门卡。 借着路灯的光,她辨认出门卡上的标识和门是相似的,但她也看清了随身包的夹层里还藏着一把钥匙和一张身份证。 她免不了有些好奇,顺手把身份证抽了出来。但一看之下,她的眉头也拧蹙起来!的身份证上,姓名一栏,填着“钟石冉”,而性别一栏,赫然填着“男”! 从高国瑞那里。安只知道是被领养的,但她一直以为只是在人前装扮成男生。哪想得到,她连身份证上的性别信息,都是男性? 这到底…… 安端详了那身份证片刻,便把它默默塞了回去,把钥匙也拿出来看了看。 从外表看。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黄铜钥匙,没什么特殊的,和大门口的锁头锁孔一致,都是一样的四角钥匙。 她把钥匙插进门的锁孔里转动了两下,却打不开,这把钥匙并不是和她家里的门相配的。 她摸着这把钥匙。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等她发觉是触感的问题,急忙凑近眼前。对准路灯的光,仔细地看。 果然,钥匙柄上刻着细细的“BR”二字,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她把钥匙在手心里转了一圈,皱了眉。 “BR啊……” 又是的秘密?趴在安的背上。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安把这把钥匙放回了原位。用门卡刷开了门。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有好奇心,但没有强烈到木梨子那种地步,如果是朋友不愿说的秘密,她不会刻意去钻探。 进入别墅后,里面果然是漆黑一片,安摁亮灯,叫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应。 连一个看家的人也不留下?钟小茹还真是放心啊。 在确认了哪间房是的后,她把抱到浴室,给她洗了个澡。 在脱掉衣服的时候,安还有些小心翼翼,怕看到些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但她很快释然了,除了胸部还没开始发育之外的身体完全具备女性的特征是真的醉了,在洗澡泡到水里的时候都没醒过来。安给睡得云山雾罩的穿上睡衣,送到床上,盖好被子。 看着娇嫩如花瓣的脸,还有随着她的呼吸轻轻翕动的睫毛,安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她会隐瞒自己的性别? 她原本就是女孩子,有什么必要在公开场合扮演男孩子?又为什么要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只字不提关于她性别的事情? 安正想着就朦朦胧胧地喊渴,她赶快把刚才才倒好的温水给喝下,看她再度恢复平静的呼吸和安稳的睡眠,安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今晚得留下照顾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超过午夜12点了。 刚才,11点左右,两人还在茶室的时候,她就给修发了短信,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准备送她回家,让修转告大家,不要担心。 其实她还想问问修,钟小茹有没有来找过他们。因为她听钟小茹的口气,好像是不甘罢休的。不过她这时也有些疲惫了,不仅仅是因为陪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还因为她也喝了不少酒。虽然她酒量不错,也抵不住那么猛的硬灌,现在酒精也开始发挥作用了。 她觉得头有些晕,抬手去扶太阳穴,浑然不觉背后有人在靠近…… 直到听到一声“你在干嘛”的问话,安才惊了一下,猛地站起来。 因为站得太急,她的左手腕随着起立的惯性一甩,不偏不倚地甩在了床的边沿上,数月前被兰任心捏伤的手腕旧伤处又一次被强力冲击了一下,疼得她“啊”地一声叫出了声。而听到她的叫声,来人的反应竟然比安更大,几乎是三步两步地冲到了安的面前,急急地问: “怎么了?” 安借着屋内台灯的光亮。认出来人是修之后,才放松下来,坐回了凳子: “吓我一跳,进来也不说声。你怎么来这儿了?” 修不回答,而是紧紧盯着安的手腕,问: “你的手还好吧?” 安半眯着眼睛看修,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是着急了。 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祟,安的胆子比平常大了许多,玩心也突然大起。她把撞得红了一片的手腕放到修眼前,口吻也变得有些娇嗔和埋怨: “你看看你。非得吓我,现在我把手磕坏了,算谁的?” 修压根没察觉到安嘴角隐隐的狡黠的笑容。小心地把安被撞到的手腕捧起来,检查了一番后,说: “还好,没像上次伤得那么重,只是皮肉伤。揉揉就好。” 安听他这样讲,更是坚定了要逗逗他的决心。她再次把手伸到修面前,说: “帮我揉。” 修闻言一愣,抬眼看了安半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问道: “你喝酒了?” 安抵赖: “我没有。是喝醉了。怎么,你把我撞伤了,还想赖账啊?” 听到她的解释。修居然完全没有再多怀疑一句,他犹豫了犹豫,蹲下身来,把安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替安按揉起伤处来。 他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但对于安来说,他用多大力都无所谓。被撞到的地方只是当时疼。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凝视着修认真地替她按摩的样子,好像入了神一样。 过了一会儿,安看够了也玩够了,抬起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 “真乖,不用按了。” 她确实是有点醉了,完全没注意到修听到“真乖”两个字的时候,差点没蹲稳一头栽到地上的窘迫表情,自顾自地问: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进来的啊?” 修费了好大劲,才能用平静的语气回答说: “我翻墙进来的。你一个人的话,我怕钟小茹为难你。” 听到“钟小茹”三个字,安的意识才变得清醒起来,她问: “钟小茹?她去找你们了?” 修的回答很简短,就“嗯”了一声,却让安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忙接着问: “怎么样?你们和她说了什么?” 修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让我们和离得远点。我们没搭理她。” 听修这样回答, 安的心立即放了下来,同时嘲笑自己真是喝多了,按照她对这些朋友的了解,别人的说法很难左右他们的交友观,何况的所谓“隐瞒”,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那是她自己的秘密,不告诉他们也是情有可原。如果因为这种破事就友谊破裂的话,这友谊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 这件事终于让她的脑子开始渐渐恢复原有的思维水准,她接着问修: “‘怕钟小茹为难我’是什么意思?钟小茹不是在宴会上吗?” 修答道: “不到十点她就走了,接着你就发短信过来说送回家。我怕你们俩撞上,她又说些有的没的,就来找你。” 安听修这么说,心里一暖。不过她还有疑问: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我记得我没跟你说家的地址吧?” “我问高国瑞的。” 说完这句话后,修就坐在了的床边,问安: “手还疼吗?对不起,我进来之前应该说一声的。” 安笑笑,本来想说实话,不过修一脸认真的样子,在柔和的光线下有一种异常安静的帅气,配合他来不及脱下的西服,竟让安一时忘记了刚刚准备要说的话,由衷地赞了一句: “在宴会上我就想说,你今天打扮得很帅。” 修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安就自作主张地伸手,把两根食指放在修在唇边,牵引着修的唇线向上走。在橘黄色的暖色调台灯下,她看不见修脸上瞬间升腾起的绯色,满意地说: “果然,笑起来更帅。” 修刚想说点什么,腰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没见过这样子的安,他拿手机的时候,手还没稳下来,险些把手机直接丢到地上。 安看他接通电话时,脸上的肌肉还在不自然地抽动,但是,和电话那边的人讲了几句话后,修的脸色就瞬间寒了下来,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是听到了什么危险讯息一样。 安正想问是谁打来的电话,她的手机也响了。 等到接起来后,她听到手机那边,是个陌生的男声: “请问,是简遇安小姐吗?” 得到安肯定的回答后,冷峻的男声继续问: “请问,您是否参加了今晚在裕界国贸大厦举行的,聂云宵先生的生日晚宴?” 安再度给出确定回答后,抓住男声停顿的瞬间,反问道: “请问您是谁?” 男声顿了顿,说道: “警察。” 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是这样的。现在发生了一起性质很恶劣的绑架案,希望您能协助调查。” “绑架案?” 还没等安问清楚是谁被绑架了,那边的男人就要求安马上赶回裕界国贸大厦,并在挂掉电话前,补上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请不要忘记携带您在参加宴会时抽取的舞会号码。” 第九节手指礼物 修和安接到的电话都是警察打来的,要求的内容也是大同小异:马上赶回裕界国贸大厦,有绑架案需要协助调查,记得携带舞会号码所在的别墅附近很难打到车,再加上时间已是午夜,出租车很少,所以在将近2点的时候,修和安才抵达裕界大厦。在进入大厦前,安一直在试图和江瓷和木梨子取得联系,想托她们去照顾一下独自一人在别墅中睡觉的,但是她们的手机无一例外都处于关机状态,甚至连夏绵和龙炽的手机都打不通。 江瓷和梨子联系不上还好解释,她们参加晚宴的时候穿着礼服,不方便把手机带在身上,但修记得很清楚,夏绵是把手机随身带到了会场的,如果联系不上他,说不通啊。 进入大厦之后,安注意到,门口有几个便衣模样的警察,在大厦门口徘徊,装作行人,实则是在控制人员的出入。一个警员看到他们两人,问清楚他们的身份后,要求他们交出手机,并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位于地下一层的会议室里。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进去之后,安惊讶地发现,木梨子、江瓷、龙炽和夏绵都在里面,尤其是龙炽,看起来挺凄惨,只穿着衬衣,头发也是乱糟糟湿漉漉的,像是刚经历了什么灾难似的。 更让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郭品骥也坐在一边的会议椅上,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身体。看到安进来后,他还想热络地打个招呼,不过很快被一边坐着的警官的锐利眼神制止住了,乖乖地坐回了原位。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沉闷,在修和安进来后才略有松弛。率先起身迎接他们的,就是那个瞪了郭品骥一眼的警官。他看起来相当老成持重。大概五十岁左右。据他所说,他是负责本次绑架案的警官,姓卢。在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的下一步动作,就是上前索要两人的舞会号码。 安把一直藏在自己口袋里的号码纸递给卢警官,修也把自己的舞会号码纸给了他。卢警官分别将两人的号码和一个本子仔细对照了一番。 在卢警官对照的过程中,安发觉,那个本子是宾客到宴会时用来登记的记录本。 从这个警官的慎重态度看来,这个事件的性质,确实很恶劣。 比照完毕后。卢警官回到自己的位置,示意安和修也找位置坐下。等两人坐定,卢警官才开口说: “现在人已经到齐了。虽然我前面已经把绑匪的绑架过程和要求向各位说过一遍。但新来的两位还不清楚情况,我再讲一遍。在讲之前,我先问问新到的两位……” 卢警官声调凝重,对安和修问: “你们两位,认识一个叫宁子还的人吗?” 安皱皱眉。她压根没听说过这个人名,便把目光投向了修,修的表情却稍微有点变化,似乎是认识。她再把目光移向木梨子和江瓷,这两个人的脸色也不大对。 这时,木梨子缓缓抬起头来。和安对看了一眼。 此刻,盘旋在木梨子脑海里的,是满满的不解和困惑。作为整件绑架事件的目击者之一。她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群人又会被莫名其妙卷入其中? 木梨子记得,安离开宴会去找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半,之后将近两个半小时。安杳无音讯。其间,钟小茹来找过他们。谈话的大体主旨,基本上与安的对话如出一辙,无外乎是用冷嘲热讽的口吻“建议”大家远离。这样的无理要求当然被大家委婉地挡了回去。而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江瓷,甚至还和钟小茹你来我往地打了几句嘴仗。 钟小茹离开后不久,修接到了安发来的短信,离开了宴会厅。当时大约是11点左右。几个人坐在大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按照生日宴会的流程,在11点40分的时候,今晚的主角会登台致辞,接下来就是赠送礼物和切蛋糕的环节,再然后,就是彻夜狂欢的舞会party了。 这时候还留在宴会上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了,他们的过剩精力正无处宣泄,好容易碰上这样一个可以和一帮同龄人肆意狂欢的高级派对,自然是热情高涨,翘首以待。 不过,木梨子他们中可没人打算留在这儿观赏群魔乱舞,都准备在礼物赠送环节结束后就马上离开说得没错,在这样的环境中,的确处处有种被束缚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11点40分的时候,大厅内的灯光一盏一盏,渐次熄灭了,大厅暂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宾客们都知道,这是今晚的重头戏即将登场的前戏,都渐渐停止聊天,等待着狂欢之夜的开幕。 在黑暗中,一道聚光灯突然打亮,集中到了今晚的主角,也就是聂家的少爷聂云宵身上,比他更抢眼的是他身后那个高达两米的多层蛋糕。当蛋糕被专用的手推车推到整个舞台的侧面时,宾客间发出一阵响亮的鼓掌欢呼声,夹杂着起哄的口哨声。 聂云宵摆摆手,示意下面的人暂时安静一下,开始发表短暂的致辞,一番简短的客套后,当他说到“希望大家度过一个惊喜与愉快交织的夜晚”时,木梨子还听到了江瓷小小声的吐槽: “如果现在有什么人一头摔在那个蛋糕里,我才觉得今晚会是惊喜和愉快的。” 木梨子刚想笑,突然听到夏绵的疑惑声: “那是什么?” 江瓷没好气地说: “蛋糕啊。绵绵你没什么可怀疑的,世界上确实存在比你还高的蛋糕。” 夏绵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伸手指着那蛋糕的顶层,说: “不是,那朵最顶层的蓝色的奶油花里面,好像有一枚戒指……” 江瓷还是继续吐槽: “人家有钱的话,一朵奶油花里放一颗钻石也不稀奇吧?” 木梨子倒没有像江瓷那样的娱乐精神。她沿着夏绵所指的方向,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发现在蛋糕顶部的中央,确实镶嵌着一朵蓝色的奶油花。因为夏绵的个子高,才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花心处有一枚亮闪闪的东西若隐若现,仔细辨认的话,果然是戒指形状的东西。 但是…… 那戒指,似乎并不是单独放在那里,而是戴在什么东西上面的…… 木梨子突然感到有点怪异,她戳戳夏绵。说: “绵绵,你换个方向看看。那个蛋糕好像不大对。” 夏绵也正有此意。他弯着腰,潜到了蛋糕的另一侧。 木梨子继续盯着那枚戒指看。越看越感觉到有种莫名的诡异感,甚至隐隐透出点恶心。 这时候江瓷也觉得似乎身边缺了点什么,左右环顾一圈之后,她问木梨子: “梨子,你看到龙炽了吗?” 木梨子也压根没留意到龙炽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她刚想说“不知道”,就看见了龙炽端着一盘糕点,从舞台的正下方,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抓了一块松饼,一边嘎吱嘎吱地啃一边悠闲地踱过去。就像只是路过打瓶酱油而已。 一个运动的物体出现在一群静止的物体中,其引人注目度可想而知,就连在台上致辞的宴会主角聂云宵一时间也傻了眼。几乎是一路目送着龙炽从舞台下方优哉游哉地晃过去。 在同一刻,江瓷也注意到了这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多抢镜的怂货,她迅速背过身去,木梨子清楚地听到了她后槽牙的摩擦声。 木梨子一点儿都不怀疑,假如龙炽现在敢说一句“小瓷你快过来我找到好吃的了哇哈哈哈”之类的话。江瓷绝对会毫不留情地脱下高跟鞋,一鞋跟捅到他的天灵盖里去。 木梨子也想学江瓷背过身去。因为龙炽在路过舞台下后,肯定会往他们这儿走,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吗? 但下一秒,木梨子就知道了,什么才是丢脸的极限。 在龙炽马上要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时,夏绵突然跑了回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也顾不上周围的状况了,对木梨子大喊道: “那个蛋糕上面……” 好死不死,龙炽就刚好路过蛋糕下面,听夏绵这样叫,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高耸的蛋糕,结果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的状况,不知踩上了什么,一个标准的侧滑,一头扎进了蛋糕里! 全场哗然! 江瓷目瞪口呆了几秒,才醒过神来,骂了一句“我靠”几步窜上去,把半个身体都淹在奶油里挣扎不停的龙炽拽了出来。 跟着江瓷跑过去的还有夏绵,他一步跳上了舞台。蛋糕因为被龙炽这么一撞,已经呈比萨斜塔状了,夏绵伸手就把它顶上的那朵精致的蓝色奶油花抹到了一边,把手探进蛋糕里摸索起来。 台下已经哄笑成了一片。同站在台上的聂云宵被挤在了一边,看见自己的生日被搅成一团糟,蛋糕也被个莫名其妙的人撞毁了,他恼了,伸手推了一把夏绵,骂道: “你们想干什么!搅局是吧?谁请你们来……”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夏绵的手已经从蛋糕中抽了出来,在他沾满的手掌上,躺着一只同样被奶油糊满的东西。 仔细看的话,那分明是……是根人的手指! 手指大约是食指,上面戴着一枚钻石戒指,整根手指从指根处被齐齐切断,指根上则绑着一条红色的缎带,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Happy birthday……” 第十节绑架犯的宣言 “生日礼物……吗?” 安听完发现手指的过程后,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惊讶的神情,只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话。 照这种情况看的话,这案子确实配得上“性质恶劣”这个形容词了。 当时,看清楚夏绵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后,聂云宵一声惨叫后退了好几步,一脚踏空了栽下了舞台,他的激烈反应也吸引了台下宾客的注意,夏绵还没来得及把那手指藏好,不知道是谁那么眼尖,尖叫了一句“手指头!”,顿时台下就炸了锅,没用半分钟,“蛋糕里有人的手指头”这个爆炸性新闻就传遍了全场,有胆小的女生吓得当即就往门口逃,这样的行为立即引起了群体的效仿,大家一股脑地涌向门口。 江瓷扶着还搞不清眼前状况的龙炽,看着如同一群惊弓鸟的宾客,还有门口拼命维持秩序的保安人员,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还是木梨子相对冷静些,她迅速指挥几个同样处于呆滞状态的服务员上去帮保安的忙,务必不要造成踩踏事故。同时,她借了一个服务员的内线电话,直接联系到经理,告诉他正在举行生日宴会的11层出现了严重事故,让他立刻把大厦的出入口封闭,不要放人出入。 完成这一切后,木梨子也跳上舞台,看到躺在夏绵掌心的手指,终于明白自己那股隐隐的不祥感来源于何处了! 那枚戒指很眼熟! 木梨子不禁想起来,刚才,那个自小和自己不对盘的富家小姐和修搭讪时,她的一只手搭在修的肩膀上,而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上,似乎就戴着和这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难道是……宁子还的? 木梨子猛地扭回头去,视线飞快地扫视过全场。一遍又一遍,试图在慌乱的人群中,找出一个穿着蕾丝紫绑带礼服的少女。 但是,一无所获…… 因为倥城市警局正好在裕界国贸的附近,所以警方在接到经理的报案后,十分钟就派人赶了过来。通过木梨子和一干对宁子还比较熟悉的人,确定那枚戒指确实属于宁子还本人,但手指是否是宁子还的,还不能够确认。 这次随行的法医是文煜,她见到木梨子她们几个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不过因为是在工作场合,她也没像平时那样没正形。对那根断指细致检查了一番后,她得出结论: 手指是新鲜的。刚被切下来还不到一个小时,不过在刚切下来时,就被放到冷冻柜里进行冰冻,血已经凝固。从骨骼的状态判断,应该是青年女性的手指。骨节偏小,皮肤细腻,应该是属于一个养尊处优,很少干重活的女孩子。 这些特点,和戒指的主人宁子还,几乎是一一对应! 警察撒开人手。在大厦上下调查搜索了一圈,并对还在场的宾客进行了清点。结果是,确实只少了宁子还一个人。大厦里也没有宁子还的踪影。 根据警方经验,受害者失踪,生死不明,犯人还将具有鲜明特点的受害者身上的信物留在显眼处,很有可能是出于报复或勒索目的的绑架案件。 警察拨打了宁子还的手机。发现那边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抓住这条可能会有价值的线索,卢警官当机立断。把警察分成了三拨:一拨着手准备专门的器械,追踪宁子还手机的位置,一拨联系了宁子还的父母,让他们马上到裕界国贸里和警方汇合,最后一拨则调取宾馆的监控录像,看是否录到了有关犯人的蛛丝马迹。 最先得到有价值线索的,是调查监控的一拨警员。监控照得清清楚楚,宁子还在到达宴会厅后没多久,就消失了! 在七点左右,宁子还进入宴会厅。 七点十分,她和木梨子、修和江瓷碰上面,口角一番,不欢而散。 七点十五分,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就没再出来。 直到龙炽无意中撞毁蛋糕,夏绵在蛋糕里拿出手指,宁子还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在洗手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在监控之下,犯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或者说,犯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人耳目! 监控显示,在六点半,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形迹可疑的、清洁员打扮的人闪进了女洗手间,他裹得很严实,还戴着口罩,戴着清洁帽,连男女都看不出来。在进去之后,她一直呆在里面没有出来。 在七点八分左右的时候,安走进了女洗手间里。但犯人并没有对安动手,而是选择了继续等待,看来那人的目标很明确,只要宁子还。 安在卢警官的反复提示下,才模模糊糊地记起来,当时她在进入洗手间的时候,确实看到过一个背对着门口拖地的清洁人员,不过她没有留意,也并未看到那人的正脸。 在七点二十分的时候,那个清洁人员出来了,推着一个印着“清洁用车”字样的双层手推车。整辆手推车都用白色的布罩起来,如果不仔细看上面印着的字的话,恐怕还会误以为是餐车之类的。 但是,那看似普通的手推车,如果要装下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人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推着手推车,穿过了半个宴会厅,并从正门走了出去,保安看样子也是司空见惯,并未对那人进行盘问。 至于蛋糕,从蛋糕房送到会场的时候是晚上九点钟,一直是摆在厨房里的。在刚运到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对蛋糕进行了一番检查,看有没有奶油花饰受损之类的瑕疵。检查完毕之后,他们重新把蛋糕用盒子封存起来,直到11点半的时候才重新拆开,让人推上台去。 而据工作人员回忆,在第一次拆封检查时,的确有一个人,他踩着梯子爬上去检查了一下蛋糕的顶部,并告诉他们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犯人既然可以扮作清洁人员混入会场。那自然也可以混在检查蛋糕的工作人员中,在装作检查蛋糕时,把切下来的手指塞进蛋糕里去。 综上,犯人是早有预谋的,胆大心细,且颇有经验。 但如果单看这些,还不足以展现出犯人的嚣张。 那辆工具推车,被孤零零地抛在地下停车场,警察很快找到了它。 车子外面裹着一层白色的罩布,里面什么打扫工具都没有。空空荡荡。 文煜在检查车体时,在车的内部发现了一些毛发和未干的血迹,她将这些物证收集起来。准备带回去,连同断指和宁子还的dna及血液进行对比,那样就可以彻底确定失踪者的确是宁子还了。 但是,当文煜提取完毛发和血液,准备从工具车里钻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车内顶部的隔板上,用红色的油漆笔写着一行大字和数行小字。 大字是: “这是绑架案,请报警。明日六点钟请警方负责人接电话,。” 小字则是: “顺便请警察帮忙通知一下,让抽到下列舞会号码的人也来参与到绑架游戏中吧。算是对破坏你们愉快聚会的补偿:3号/19号,13号/15号,23号/37号。11号/33号。各位稍安勿躁,好戏马上开始。” 这是……再赤裸直白不过的宣战! 这些刺目的红字,被采证人员拍摄了下来,现在以幻灯片的形式呈现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安被那血红的字体刺激得眼睛有些发痛。眯起眼睛,辨认着上面的字体。 她的号码是3号。那谁是19号?看号码与号码之间的分割线,犯人似乎……有意要把他们组成一对? 安正在琢磨,突然,背后传来了郭品骥坏坏的声音: “喂,小安,我是19号哦~” 安被唬了一跳,下意识转过身去看郭品骥,没料到郭品骥贴得离她的脸非常近,安转过来的时候,脸颊刚好轻轻擦过了郭品骥的嘴唇。 安像是触了电一样差点跳起来,一圈人都在认真地看幻灯片,甚至都没听到郭品骥的耳语,包括修也没看见郭品骥到底做了什么。但坐得离安很近的江瓷目睹了全过程,她比安的反应还大,蹦起来揪着郭品骥的领子狠狠一拖,直接把郭品骥的西服领子给扯裂了,郭品骥也没稳住重心,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不过他居然没生气,还嘟嘟囔囔地抱怨: “干嘛啊,又不是我自己亲上去的,是她自己转过来撞上的好不好?” 卢警官看到几个人的争端,脸色更加铁青,喝了一声: “干什么呢!你们以为这是过家家?” 江瓷没说什么,坐了下去,而郭品骥却还是不服气地争辩: “那人和我又没关系。我是被叫来帮忙的,又不是你手下小弟,吼什么啊。那人不是说六点打电话来吗,现在才……三点不到吧,我睡一会儿,一会儿那谁来电话了,记得叫我一声就行。” 郭品骥说完之后,还真的把被撕烂的西服脱了下来,叠了几叠,做成枕头,趴在上面开始打盹。他这么说这样做,看起来不大合时宜,甚至显得冷血,但也是他真实的反应。在座的,除了和宁子还有过短暂接触的木梨子、江瓷和修之外,其他的几个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宁子还一面,就这样连点商量都没有,就被牵扯进来,心里自然憋火。 卢警官恐怕也想到这层了,也没再继续发难,而是一心一意地继续研究那串犯人留下的油漆笔字迹。 安把自己的脸又反复擦了几把,闹腾了这一圈后,她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她摊开来随身的笔记本,把犯人的油漆笔留言照原样誊写了一份。 但在抄写到一半时,她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大对…… 她脑中迅速浮现出一副不甚清楚的画面: 在她进入女洗手间的时候,一个穿着清洁员衣服的人正背对着她拖地,当时,拖把在那人身体的左侧运动,也就是说,那人的施力手和自己一样,是个左撇子。 但…… 安把笔记本举起来,将自己抄写的字和幻灯片上的字做了个对比,最终确定: 在手推车里留言的犯人,绝对是个右撇子!因为那留言字体的整体走向和写字的施力方向,和作为左撇子的自己,刚好完全相反! 还不止如此…… 安站起来,快步走向卢警官,说声“借用一下”,就把卢警官手里的鼠标接了过来,把幻灯片往前调了几张,最终定格在那条写着“happybirthday”的、系在断指上的缎带照片上。 这个人也是右撇子,但是,从字迹判断,这和刚才车里的挑战宣言,绝绝对对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安开始察觉到这个案件的棘手性了: 参与绑架案的犯人,到底有几个? 第十一节少了一个人 在和大家做了沟通之后,卢警官同意让大家先休息一下,但时间很有限,3个小时之后就是早上六点钟了,也就是绑架犯所说的打电话来的时间。为了方便,大家商量决定就在会议室里小憩一下,等到5点半的时候,卢警官会派人来接他们到警局中,和绑架犯展开交涉。 在反复交代了几遍让他们不要乱跑乱走后,卢警官才离开了会议室,临走前还安排了两个警员守在会议室门口,以防止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时间很快推移到了凌晨五点。 会议室里的灯在三点钟的时候就熄了。但是安到现在还没有睡意,她也没有在想案子的事情,而是不断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她那间歇性发作的、默写圆周率的强迫症又犯了。 她拿出笔记本的原本目的,只是想列一下事件发生的线索,但梳理完毕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他们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连绑架犯的目的和人数都不知道,劣势明显。而绑架犯显然是对他们很了解的,因为安打死也不会相信,把他们这群人再度召集在一起,是个简单的巧合。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在陷入了这个怎么也解不开的谜题后,安的思维和动作就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她近乎是机械性地在笔记本上写画着一串串的圆周率,她有意想要停止这个动作,但是脑里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说: “写完这一行就好……写完这一行就好……” 每次间歇的发作都是这样,那些数字就像是栖息在脑中某个部位的动物,时时会躁动不安,在她独处或是思考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这种默写圆周率的行为,和她的头痛症、还有定期寄来的匿名纸条一起,成为安生活中最大的三个难题。 整个会议室都是安静的。除了大家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外,就唯有越来越大的、笔尖划过纸张的的刷刷声了。 安开始焦躁了。 她的焦躁,并不只是源于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案子,或是的秘密,或是眼前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强迫行为,还有越千凌的死…… 那是一种越来越迫近,却又无法知晓其目的的恐惧感…… “安,你在写什么呢?” 在这如死一样的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的心猛然一顿。笔尖嚓地一声划破了纸的表面。 那是木梨子的声音。 也多亏这个声音,安终于从那梦魇似的强迫行为中解脱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把笔记本合上。小声回答: “一点想法而已。” 木梨子整个身体坐直了,貌似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我已经醒了一段时间了,你一直在写啊。而且,你写东西的速度,不像是在写汉字啊。” 安笑笑。看来木梨子的疑心病又犯了。她干脆把笔记本翻开,直接推到木梨子面前,说: “好吧,刚才骗人了,我道歉。写的是这个。” 木梨子却是一副“早就知道了”的表情,看也不看。把笔记本合上又推了回来,改换了话题: “怎么样了?” “喝醉了。” 木梨子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把身体向安所在的方向倾斜。她轻声问: “什么也没说?” “没有。” “连醉话都没说?” 安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没有。她喝醉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过,挺安静的。” 木梨子无声地微笑了一下,环视了一圈睡得正熟的众人,确定没人醒着后,她才对安说: “你对的事情怎么看?” 安答道: “她是我们的朋友。也只是我们的朋友而已。再怎么说,她有她保留秘密的权利。如果她不想透露的话。我们怎么努力也没用虽然年龄小,但她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谁都没办法逼她做什么的。” 木梨子却摇摇头,对安说: “你没抓住我的重点。” “嗯?” “我当然了解的性格,但正是因为了解她,我对她这次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安皱了皱眉,示意木梨子讲下去。木梨子也不客气,细细分析起来: “首先,修说过在昨天晚宴上,是穿着西服来的。如果钟小茹所说的是真的,她在我们面前是女性的身份,在公共场合则是男性身份,那她就不该来参加这次晚宴,因为她如果想要向我们隐瞒这件事的话,就不能在公开场合以男性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 “但实际情况是怎么样呢?不仅来了这次晚宴,并且……你记不记得,几天前,高国瑞和在我家杠上的时候,她是穿着男装来的。我不相信她是无意中穿来的,这点智商水平她还是有的,所以,我做了个推想,她已经有向我们说出她秘密的意图了。不打算继续之前穿男装,只是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而在这次晚宴上,她是想向我们摊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或许是觉得当初不应该隐瞒着我们吧,总之,她应该是有这样的想法的。” “如果她留意打探的话,她应该事先就得知高国瑞会在那天来我家找我。毕竟高国瑞是的青梅竹马,她掐准了时间,制造出和高国瑞偶遇的假象,既让自己的女生身份不在高国瑞面前暴露,又能给我们留下一个她穿男装的印象,为她后来向我们说出事实埋个伏笔。” “至于证据……她那天的反应,足以作为证据了。在她刚开始提到生日晚宴的时候,态度非常厌烦抗拒,但等我主动提出一起去之后,她兴奋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情绪变化,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安排这安排那,当时我就有了猜想,她似乎并不抵触那个聚会,反倒很期待的样子。为什么?我本来一直想不通,但当高国瑞和钟小茹先后告诉我们的身份后,我就明白了。” 木梨子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对自己的一系列想法做了个总结: “总而言之,她在事先就已经想好了,在这次晚宴中向我们摊牌。” 安歪着脑袋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木梨子的推断,倒也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产生矛盾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不隐瞒他们了,为什么会中途跑掉?还一言不发地喝得酩酊大醉? 似乎看出了安的疑惑,木梨子托着下巴,也发出了感慨: “但我想不通,在这中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让她放弃了向我们摊牌。只是因为不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按她的个性来说,不应该啊……” 木梨子想着这个问题,再次随意地环顾了一下会议室。 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大对。 她坐直身子,又把在座的人清点了一遍,才发现一个问题: “对了,那个绑架犯的留言里,不是安排了四组人吗?应该是八个人才对。但咱们这儿……才七个人啊。” 安也是一愣,迅速数了一遍会议室内的人。 修,夏绵,龙炽,江瓷,木梨子,自己,郭品骥,还有…… 她狠狠一拍脑袋: 怎么把这个事情忽略了! 平时他们都是七个人,她也形成了惯性思维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把加进去了,却忽略了喝醉了,正在家里睡觉的事实! 那少了的那个人……是谁? 正想到这里,会议室的座机电话铃突然炸响起来! 修醒得最快,几乎是在电话铃响起的半秒钟之内就弹了起来,安迅速把食指竖在唇间,示意他先别乱动,并转头看了一下表。 现在才五点一刻啊,难道是卢警官打过来的?有什么突发状况吗? 电话铃响过三声后,所有人都被惊醒了,睡眼朦胧地盯着不断作响的电话,还搞不大清楚状况。 安刚准备伸手拎起话筒,手就被木梨子按住了。 木梨子对她摇摇头,先她一步把话筒稍稍提起,然后按下了免提。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那边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呼吸声。 安问道: “是谁?” 那边又静默了一瞬,接下来,一个粗嘎的笑声突然响起! 他的笑声非常难听,大家的警戒心不禁骤升: 这人不是卢警官! 只听那声音笑了五秒左右,才开口说了句话: “我只是提前打个电话,看你们有没有准备好。看来是严阵以待啊!” 绑架犯?! 安迅速给修和江瓷递了个眼色,江瓷把自己的录音笔拿了出来,开启了录音模式,而修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向两位守在门口的警员通报情况去了。 安平稳心神,反问道: “你想要什么?” 那边的声音却丝毫不惊讶于安的冷静,用英语答道: “.” 大家面面相觑。 这个绑架犯不直接提钱或人质的事情,反而先强调“游戏”,也算是个怪人。 安也愣了一下,问: “什么游戏?” 那人再度阴笑了一下,语调也变得异常轻佻玩味: “猫捉老鼠,有兴趣吗?……” 第十二节剧毒的筹码 “猫抓老鼠?” 安刚刚重复了一遍绑匪的话,就听绑匪的声音重又响起: “游戏规则,如下……” 龙炽忍不住叫了停: “等等!不用等警察过来吗?” 电话那边嗤笑了一声,说: “警察?你们居然相信他们?这么多年,我们和他们玩得还少吗?也该换个玩法了。……没错,我说得是‘我们’,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吧,我们是一群人,所以别想着抓住其中的一个就万事大吉,那个小公主的命可是捏在我们手里的。” 安抓住他讲话间的停顿,马上说: “让我们和她说句话,我们得确认她是活着的,否则任何交易或是游戏都没有进行的意义了。” “哦?”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但马上转为了轻松的语气: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们把她弄醒需要费点功夫,她现在吸了点哥罗芳,睡得正香呢,难道还得再切她一根手指?没办法,为了满足你们的要求,外加证明我的诚意,再切一根也无所谓了。” 听他这么说,安立刻出声制止: “不必了!” 但那人还是不依不饶,半打趣半认真地说: “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为了证明她还活着,更重要的是为了游戏的顺利进行,她做点小小的牺牲也不为过吧?” 安咬了咬嘴唇。 这场短暂的博弈,考验的是双方的急智,他们本身就处于信息不通的劣势中,在这次再落了下风的话,之后被他们任意摆布,也不是不可能的。 冷静!冷静! 安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以冷静的口吻回应道: “你们如果那么做的话。游戏就不必再进行下去了。” 她说这句话相当冒险,倘若这次的对手是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一心只求乐趣的变态亡命徒,那自己这样的威胁无异是在给宁子还掘坟墓。因为在那种人看来,游戏不玩就不玩了,挂电话杀人质就好。 但是,安赌的是他们对这场“游戏”的执着程度。 看得出来,他们花了非常大的心思来策划执行这次绑架案,而且言语间一直在强调“游戏”这个关键词,那么,绑架的目的便是为了“游戏”。如果为了一点言语的争执就让这场“游戏”终结了的话,对他们来说,未免得不偿失。 果然。听安这么说,那边的人就不再提切手指的事情了,笑嘻嘻地说: “这么说来,你们答应参与游戏了?” 安苦笑一下,心说。现在就算是什么圈套,也得往里钻了,如果自己这边现在表示不答应参与游戏,那宁子还只有死路一条了。 谈起“游戏”,那人的声调愈发兴致勃勃: “……那我们就来谈谈具体规则吧。先决条件是,你们需要准备的筹码。” 果然还是要钱吗? 安正准备开口问数目。却听那人接着说: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600万。” 郭品骥在这时插了一句嘴: “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钱?” 那人倒有耐心,解释道: “我们要600万的‘货’。‘四号货’。” 大家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是“四号货”,就只听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异响。 安回过头去,发现声音竟然是修发出来的,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就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倒退了一步后,一脚踢到了门板上的缘故。 大家被修的失态举动震了一下。而修接下来的反应竟更加反常。他在一瞬间的失神后,脸色居然转成了苍白,他紧赶几步冲到电话前,截过安的话头,对电话那边的人说: “四号货?你让我们弄?只要持有50克就会被判死刑,600万,你开什么玩笑?” 大家还是没明白“四号货”的含义,只有夏绵在短暂的思考后恍然大悟,他的脸色也变了: “持有50克判处死刑的……是海洛因?他们要的是……600万的海洛因?” 在场的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让他们帮忙贩毒? 那边,修还在和那人交涉。他的情绪似乎比平时激动许多,虽然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但语速却在不断增快: “600万的海洛因,2011年每克海洛因的价格就达到710港元左右,港元和人民币的汇率约为1.2,600万人民币换算成港元,也有720万港元……你要我们运送10公斤重的毒品?” 修嘴里连续不断蹦出的数字听得大家一阵头晕,郭品骥完全被搞傻了,他悄悄地问身边站着的江瓷: “他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有理财头脑啊。” 江瓷压根不搭理郭品骥,她和周围其他的人一样,都紧张地看着修,准确地说,是看着那部电话,等着电话那边的人的回话。 那边的声音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响起时,声音里含了戏谑和嘲讽: “怎么,来了个懂行市的小伙子?你可比我们这儿的会计员脑子清楚多了,没错,我们就是要白粉。你是‘道友’?吸了多长时间了?” 修没回话,但是大家看得清楚,他的双拳在他身侧握得死紧,感觉下一秒他就会失控了似的。 来不及细想,安立刻凑上前去说道: “我们弄不来那个。现金交易还可以商量。” 但那边的人没有一点儿松口的意思: “我们就要货,这是筹码,没有的话一切免谈,别怪我们‘关灯’。” 安抿了抿嘴唇,虽然不清楚所谓的“关灯”是何意,但大概意思不外乎是取消交易杀掉人质。安可没打算在这节骨眼上刺激犯人,赶忙说道: “这点我们可以跟警察商量。你先说游戏规则。” 那人嘿嘿地笑了一声,像是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说道: “终于回到正轨上了。游戏规则是,我们已经把四个盒子寄给了警察,他们会把装了货的盒子给你们。盒子我们已经编好了号,里面还有一部手机和一张纸条。你们按照我们之前留下的分组信息,照着纸条上的指示去做,完成第一步后,我们会通过那部手机和你们联系。就这样。” 安刚想问点什么,那人居然直接挂了电话。 安准备说出口的话被噎在了嘴边。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开了扩音的电话,拖着刺耳尖锐的忙音。撩拨得人的情绪莫名烦躁。 不知道是谁把扩音关掉的,等大家一个个回过神来后,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各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每个人都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守在门口的警察在得到犯罪嫌疑人来电的消息后,其中的一个马上去联系卢警官了。一个则留在会议室外继续履行职责,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室内室外,都是一片死寂,只有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响成一片,仿佛时间倒转回了半个小时前,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未曾醒来。没有所谓的绑架犯的来电,没有这样压抑糟糕的心情。 江瓷的问话首先打破了会议室内的沉默。她并没有具体的问询对象,而是对所有人的发问: “现在我们还能退出吗?” 木梨子貌似头痛地支着太阳穴。答道: “怕是不可能。他们早有预谋,连我们这些参与者都是被他们精心挑选的……” 讲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刚才绑架犯来电之前,正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她马上把自己的疑惑转达给众人。 经木梨子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注意到会议室内的的确确少了一个人。而郭品骥却没什么吃惊的表情,耸耸肩膀道: “我昨天就数了一遍。感觉不大对。但我还以为卢警官也算是我们的成员之一呢,就没问。谁知道他不是?” 问题接连不断地冒出来,大家都陷入了混乱矛盾中,只有安摊开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往上记着什么。注意到安的动作后,龙炽问: “队长,你写什么呢?” 安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在笔记本上不断记录。听到龙炽的问话后,她回答道: “分析犯人。”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大家略略燃起了些希望,木梨子问: “他只打了一通电话,你怎么知道……” 安停止了在笔记本上的记录,但姿势还是没变,用笔在纸面上轻轻敲打着,说道: “首先,他没用变声器,证明他不怕被我们听到声音。在我们没有询问的前提下,他就主动承认他们是一个团体,证明他们对于这次绑架不仅是预谋已久,而且自信满满。他们讲的应该是黑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一个黑道性质的组织,做过不少案子,这是他们自信的来源。” “其次,他们的目的很奇怪,又想要玩游戏,又想要毒品,他们到底要什么?要知道10千克毒品可不是闹着玩的,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而且由于这个条件的苛刻性,警方都不一定愿意进行这次交易。即使牺牲了宁子还。因为如果这10公斤的毒品流入市场,所影响、毁灭的人将不计其数,一个宁子还,还不值得警方冒这样的险。” “还有……” 安刚说到这里,卢警官便推门而入。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看来是昨晚熬夜工作的结果。 一进门,卢警官就问他们: “他们打电话来了?” 安点点头,示意江瓷把录音笔交给卢警官。卢警官收下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大家正在疑惑,卢警官又折了回来。 他的手里,捧着四个盒子! 第十三节怎么是你? 大家看着卢警官手里的四个盒子,都有点傻眼了。 卢警官解释道: “这个盒子,是今天凌晨三点半寄到警局的,刚开始还以为是危险物,但打开之后,我们看到了绑匪的声明信,索要的东西,刚才的电话里,他们应该也告诉你们了。” 其他人沉默不语,安则发问: “你们打算给他们真货?” 卢警官把盒子放到会议室桌上,说: “当然不可能。如果让这种东西从这些人渣手里流出去,害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东西我们已经放在里面,用锡纸包好了,不过是假的,石灰粉而已。” 大家对望一眼,选择了不说话。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警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以假的白粉交换,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有多冒险,万一被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抓到以假货交易…… 郭品骥可没那么多礼节上的顾忌,直接开始抗议: “你们倒是轻松,拿点假货出来就可以交差了。但你们可别忘了,交货的是我们,被他们发现是假货怎么办?你打算让我们去送死?” 卢警官皱着眉回答道: “我们会在你们身上放置追踪器,也会派专门的人员跟踪,当你们开始交易的时候,我们会出动实施抓捕。如果情况紧急,我们来不及实施近距离抓捕,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可能会采取暴力手段,甚至当场击毙犯人。” 听到卢警官这样说,郭品骥不屑地笑了一声,他站起身,双手插兜,轻轻松松地说: “得了。我干嘛要相信你们的承诺?到时候情况究竟怎么样,谁能说得清楚?我再强调一遍,交易的时候,距离犯人最近的是我们,是我们!不是那些端着枪猫在安全角落里的狙击手!再说了,犯人明显是一个团体,他们把我们分成了四组,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一组交易后被警察出动逮捕,那对剩下的、还未进行交易的三组。那些人会心慈手软吗?您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抱歉了,那女孩我不熟,您就当我是来打酱油的。现在我也玩够了,不打算继续搀和下去了。拜拜。” 郭品骥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后,竟真的迈步向外走去,一副完全不打算久留的样子。 他痞子一般的态度和尖锐的言辞让卢警官脸上的皱纹纹路更加深了。在郭品骥路过卢警官的身边时,卢警官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暂时止住了郭品骥向外走的趋势。他那由于从警数年、早就被锻炼得犀利有神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神,直直地落在郭品骥脸上,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个穷凶极恶的团伙,如果我们单方面取消这次交易的话,他们会采取更加过激的手段来胁迫我们就范。” 郭品骥撇撇嘴,说: “你们还真是会脑补。更过激的手段?他们有这样说过吗?” 卢警官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在犹豫了片刻后,他抛出了一个不亚于重磅炸弹威力的消息: “……他们已经在声明信中提出,如果不答应这次交易的话。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就是在市内的各个商场内,放置炸弹,制造更大的混乱!” 卢警官此话一出,在座的人无不惊骇! 这伙人看来对这600万毒品是势在必得! 这些人已不是普通的绑架犯了。而是赤裸裸的恐怖分子!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真实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他们要敲诈的并不是宁子还的家人。而是要敲诈警方,以倥城市内无数的人命,从警察这里勒索毒品! 这是何等的嚣张和大胆! 郭品骥没再说些没轻重的话,眼睛直视着会议室门口的方向,也不再试图脱离卢警官的控制,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卢警官看他似乎已经有些动容,抓紧机会劝说道: “现在,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的绑架案。在接到声明信后,我们已经把这件事上报到了局里,局里又联系了省厅。省厅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连夜召集专家开会讨论案情。但那些人很明显是不想给我们充足的时间去找出应对的方法。现在让你们去冒险,也是无奈之举,让你们身陷险地,真的很抱歉,但是也请体谅一下我们的苦衷,哪怕只是拖延一下时间也好,给我们点时间想出应对的办法。相应的,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你们的安全。” 卢警官的口气中已经有恳求的成分了,在他调整情绪,准备继续劝说时,他的话让木梨子接了去: “炸弹的事情,可能性有多大?说不定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为了能顺利拿到毒品,而……” 木梨子这话也没错,但卢警官苦笑了一下,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我们很希望他们是虚张声势。但他们送来的盒子里,每一个里面都放了一个C4炸弹,只是没放雷管,雷管之外的炸弹构造,我们已经让局里的专家鉴定过了,完全达到起爆标准。我们已经没办法乐观起来了。” C4? 饶是安,听到这个名词也不禁全身一寒! C4,是C4塑胶炸药的简称,如果外边附上黏着性材料,就可以安置在非常隐蔽的部位,像口香糖那样牢牢地黏附在上面,因此有了残酷“口香糖”之称。 如果他们确实拥有C4这样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他们确实没有其他的选择了,非去不可! 郭品骥此刻也有了反应。 他斜斜眼睛,满不在乎地笑了: “关我什么事?” 他如此淡定的一句话让卢警官也忍不住愣了愣。他则完全忽视卢警官和大家的惊诧眼神,高谈阔论起来: “既然有恐怖分子潜入本市,你们为什么之前丝毫没有发觉?为什么等到事件发生后才后知后觉?为什么要用普通民众来作为和那些亡命之徒谈判的棋子?我再说一句抱歉,但我觉得这真心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要别炸我家,爱炸哪儿就炸呗。” 他伸了个懒腰,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 “而且,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些人持有炸弹。还要我们去?别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啊?你们还真是……啧啧~” 郭品骥无赖而又轻佻的态度已经让卢警官完全失去了耐心,尽管他说的全部是实情,但落在这个老刑警耳中,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毫无人性! 他正准备发飙,安的反应很快,眼疾手快地把郭品骥拽了回去。 如果这俩人之间再爆发矛盾的话,郭品骥逆反心理作祟,说不定会更抵触和警方的合作。如果真闹到那步田地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郭品骥却还不领情,不满地拂开安的手,说: “干嘛拉我。我说的是实话。” 安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认真起来,她说: “郭品骥,你以为你说退出就能退出吗?那些人明显是在监视我们,他们不正是因为事先就知道我们在会议室里,才打电话过来的吗?你想想。如果你现在要退出,他们会留你的活口?” 安的语气很平静,但刚好能点明重点,他们确实是没得再选了。进,危机丛生,但是退。必死无疑。 郭品骥被安这么一说,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表情变了几变。还是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安把郭品骥的情绪安抚下来后,转头对卢警官说: “我们可以把盒子打开看看吗?” 卢警官也很快地平复了情绪,示意安可以查看,并把一个最上面的、标着“1”号的盒子递给她,说: “这是你和郭品骥的。里面写着你们的号码。” 安伸手接过盒子,却险些没拿稳脱了手。 她没想到盒子这么沉。不过想想也是,四个盒子,要放10千克的粉,平均一下,一个盒子里也得装5斤。 盒子的外表倒挺精致,是木头做的,表面还刻着些古怪的花纹。打开后,盒盖内部果真刻着小小的“3/19”的号码,这表明这个盒子的确是属于安和郭品骥的。 再看盒子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包锡纸包着的东西,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来,就算是那些人要当场验货的话,也得费一番周折。警察恐怕是想利用他们验货的时间,对他们实施抓捕。 安把那一大包东西拿出来,下面果然放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这应该就是绑匪给安和郭品骥这对组合的指示了。 另一边,大家分别把各组的盒子领到了手,第二组是13号和15号,分别是修和江瓷,第三组是23号和37号,分别是木梨子和龙炽,但在第四组,只有11号的夏绵,33号的人还没来。 夏绵问卢警官: “33号是谁?怎么现在还没来?” 卢警官闻言,正准备说话,腰间的对讲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好”、“快一点”后,挂掉电话,说道: “马上就到了。昨天他离开宴会的时间比较早,好像是去拟什么投标文件了,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一个小时前才联系上,派人去接他了。案件的具体情况,我们的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告知他了,他的态度也很配合。他们刚才已经到酒店大门那里了,大概……” 卢警官话音刚落,一个少年就在另一名警察的引导下,推门而入。 看清那个人的脸之后,木梨子的表情变得极度精彩。 当来人也认出木梨子之后,神情也变得惊异起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木梨子才失声道: “汝尧……怎么是你?” 第十四节四个盒子 虽然不知道为何林汝尧也会被扯进来,但这已成定局,谁也无法修改。 他坐到了夏绵身边,和他一道打开了第四组的盒子。 江瓷示意修打开面前的盒子,可修似乎对那盒子莫名地抵触,把盒子推到江瓷的面前,让她打开。江瓷虽然感觉奇怪,也没多想什么,拿出同样包裹得密密实实的锡纸包,取出下面压着的纸张。 那上面的字体是打印上去的,写着: “随便搭载一辆最近的公交车吧。不管哪一辆,都是开往地狱的直达班车。” 江瓷对着“地狱”两个字蹙起眉,思索了半晌,问修: “他们这个安排是不是太不正常了?这样一来,随机性就太强了,我们到底坐到哪里才能进行交易?” 修把那张写着要求的纸接过来,细看一番后,说道: “很聪明的安排。这样的话,我们就完全得听从他们的指示了。刚才打电话来的人不是说过了吗,他还给了我们一部手机,他们恐怕就是打算通过那个电话,掌控我们的行动。我们坐上那班公交车后,他们肯定有下一步的指示传达给我们。” 说完后,他朝盒子里看了一眼,却并未发现手机的存在,便把目光转向了卢警官。 卢警官忙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掏出四个用证物袋装着的手机,说: “刚才我们对手机进行了检测,里面没有定位系统,表面也没有指纹。我们在手机里设置了监听和定位系统,可以随时了解你们新一步的动向。” 修点点头,继续看着手里的那张纸条,但江瓷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然涣散。像是透过薄薄的纸张,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一边的木梨子和龙炽收到的纸条指示是: “到亡灵聚集之地,找寻‘摧兰弃爱,坤仪秀绝。’之石。” 木梨子一怔之后,嘴角闪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她把纸条叠了几叠,塞进龙炽的西服口袋里,示意他好好保管,同时自言自语: “他们知道的还不少呢。” 龙炽还未把纸条的内容看完,木梨子就把纸条折起来了,他伸手进兜。把纸条又展开看了一遍,却完全不解其意: “什么意思?‘摧兰弃爱,坤仪秀绝’?文言文么?” 安在桌子那边。听到龙炽说这句话时,她抬起头来,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只是一时间记不大起来了。 木梨子无奈地笑笑,说道: “‘摧兰弃爱。坤仪秀绝’,这是我妈妈墓志铭开头的前两句。当时工匠刻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符合,‘坤仪’指的是母性之爱,我可没感觉出来她的‘坤仪’在哪里,所以记得很清楚。” 龙炽的神经饶是再粗。也能察觉出自己说的话的失当之处了,老老实实地把纸条照原样折好,塞回口袋。但他憋了几秒。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问道: “那……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公墓里?” 木梨子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但这纸条写得很清楚,“亡灵聚集之地”。后面又附上了自己母亲的墓志铭,不管那些绑匪是不是指的自己母亲下葬的公墓。现在也只有去那个地方看看才能知道了。 夏绵抱着盒子,林汝尧把纸条展开,上面写的是: “昨晚的舞会上,小王子和米妮未能共舞。请流连于舞池中,等待神的召唤。” 林汝尧把这一行字原原本本地念出来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夏绵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 他劈手夺过高国瑞手里的纸条,把眼镜摘下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些文字后,他的脸色更是变得铁青,纸条由于手指的过度用力,整个被捏得变了形。 还是数龙炽最没自觉,凑过去看了看夏绵手里的纸条,奇道: “绵绵啊,小王子和米妮怎么了?这意思太简单了,我都知道啊,不就是让你们到昨天晚上的宴会厅里等着吗?” 夏绵却对龙炽的问话充耳未闻,眼珠动也不动地锁死在那两行字上。龙炽看得不到他的回音,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还是双眼呆滞,嘴唇轻轻翕动着,看得出来,他是在反复默念那行字。 安也觉得夏绵的状态太古怪了,她试探性地叫夏绵: “绵绵,怎么了?” 夏绵仍没有回应。 郭品骥突然坏笑了一下,对安打了个响指,表示让自己试试。 他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对夏绵说道: “我知道小王子和米妮的秘密哦~” 夏绵的双眼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就聚焦在了郭品骥身上。没了眼镜片的遮挡,再加上夏绵此刻心情的糟糕,他的眼神里竟显露出了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的凌厉感。 郭品骥才不管那么多,在成功转移了夏绵的注意力后,他愉快地撂下一句“我骗你的”之后,坐回了原位。 那张纸条的内容本身没什么特殊的,唯一意义不明的就是“小王子和米妮未能共舞”,其他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常用词。那么,夏绵在意的必定是“米妮和小王子”这个短语。 夏绵被郭品骥从回忆中强行拉扯回来后,情绪也平稳了下来。他把眼镜重新戴好,并揉了揉眼睛,仿佛要把刚才积蓄在眼神中的凌厉全部揉散。之后,他的神情就恢复了正常,再无什么特别的异样。 大家虽然很好奇夏绵为什么会对“米妮和小王子”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但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等把眼下的事情解决完了,再问夏绵不迟。 三个组的纸条都展示完毕了,只有最早打开盒子的安迟迟没有宣布纸条的内容。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安,等着安说出她和郭品骥的任务内容。 安手里握着纸条,苦笑了一下。朝修所在的位置若有若无地瞄了一眼,照着纸条上的内容读道: “今日的百货大楼,昨日的搏击赛场,‘帝王’邀请您观赏暴力而精彩的赛事。” 闻听这句话,除了不了解情况的江瓷、龙炽、夏绵、林汝尧和郭品骥一头雾水外,修的脸色和木梨子的脸色也转变了。 这个事件……又是和当年的黑拳赛事有关系? 安很快从最初的惊愕和不解中醒转过来。她把纸条叠好,塞在手心,对卢警官说: “卢警官,我想我们得事先和你说清楚,你们只需要负责跟踪就好。如果真的碰上什么情况,你们也不要轻易出手,除非我们确实身处不可逆转的险境。我们会尝试自己化解困难。虽然我觉得匪徒早就预料都会有警察跟踪。但既然他们没有提到不许警察尾随,那也不算我们破坏‘游戏规则’了。有个保护总比我们赤手空拳单打独斗要好得多。不过也请你们做好跟踪失败的准备,拟好一套应急预案。这是我们现阶段所有的要求了。” 卢警官没料到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这样字字铿锵干脆利落的话语,简直像个魄力十足的领导者在给手下布置任务。她直接点出了可能出现的问题,并敢于应对未知的风险。 到现在为止,卢警官才能完全确定,简遇安这个女生,绝对是他们之中的领袖人物,安所说的话可以代表参加游戏的所有人的愿望。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警方会尽全力,保证他们的安全。 得到卢警官的承诺之后。夏绵和林汝尧一个人拿着手机,一个人抱着盒子,由警方人员护送着,搭上了通往11楼的电梯。他们的地点是所有组别中最近的,也是被人全程保护着的。他们安全程度也相应地比其他人要高得多。 安和郭品骥也准备出门了,他们纸条中所指的倥城北城百货大楼所在的地点最远。路上还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临出门的时候,安被修叫住了,并拉到了一边。 修对她说: “你要小心。” 这四个字,修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她说的。安知道现在的气氛很严肃,但每次修这样郑重其事地讲话的样子都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喜感。她忍住笑,说: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是,路上多照顾着点儿江瓷。” 修点点头,却欲言又止,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安看出来了,问他: “还有什么事吗?” 修抓抓头发,咳嗽一声,对安小声说道: “你要小心……” 安不解其意: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啊?” 修的声音更小了,用气音说道: “小心郭品骥,别让他……” 接下来的内容,安不用听就能猜出来了,她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听到安的笑声,修好像是尴尬了,低下头拔脚就走,迈过会议室门口的时候,由于没注意到门槛,险些被绊倒。 安走到门口,伸手拦出租车的时候,想起修窘迫的样子,还是忍俊不禁,身边的郭品骥好奇地问: “刚才修那小子对你说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安照例用客气礼貌的微笑回答了他,并没说别的。 木梨子和龙炽也打车前往了公墓,修和江瓷则相伴着,朝离裕界国贸最近的公交站牌走去。 他们的背后,都有警车和便衣亦步亦趋地尾随着。 大街,看起来一片安宁祥和,完全看不出有死亡和爆炸的阴影笼罩其上。 但死亡的交换游戏,至此,正式开始。 第十五节诡异要求 现在已是早晨七点半,正值倥城的上班高峰期。距离裕界国贸最近的公交站台显得有些拥挤。 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提着一个手提包的江瓷和站在她身边的修,看起来就像是这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人能注意到,江瓷握着手提包包带的手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了,她略略低下头,尽量收敛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绪。 他们这次要面对的敌手,早有准备,情况不明,而且还持有杀伤性较大的武器,和他们以往遇到的那些事件的危险性完全不相同。 不仅如此,或许是出于女性的第六感,江瓷总感觉,这个事件没那么简单,这群人,似乎另有打算。 绑架一个富家小姐,以炸弹做威胁,就为了和警方交换十公斤的毒品? 这个筹码……似乎不大对等。 毕竟,如果关系到数以万计的无辜群众的人身安全的话,匪徒应该可以交换比十公斤毒品价值更大的东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似乎…… 不过,现在要搞清楚他们的目的,意义并不大。对于江瓷他们来说,只要保护好手里的盒子,给警方赢得时间…… 江瓷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对警察这个群体根本不抱有信任,但现在除了依靠他们,自己的安全真的是没办法得到保证。 但正如郭品骥在和卢警官针锋相对时提到的,万一在交易时,大家用石灰粉冒充白粉的事情暴露了,那样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到时候,很有可能警察还没有做出适当的保护措施,他们就…… 江瓷正在出神,突然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见修面无表情地指着前方,说: “车来了。” 11路,这是他们等在这里后来的第一辆公交车,江瓷迟疑了一下,问修: “我们……真的上去?” 修斜过眼打量了江瓷一下,反问道: “你说呢?” 江瓷也觉出来自己简直是在说废话,两人沉默着,随着蜂拥上车的人群挤上了车。 人很多,车内的气味也很杂。江瓷夹在一群人之中,心情越发烦躁,她想借机整理一下这个案子的头绪。却因为周边的环境实在过于嘈杂,根本静不下心来。 拥挤之中,江瓷被一个急着下车的中年妇女用屁股直接顶得踉跄了一下,她再也压不住脾气,刚准备发火。肩膀就被修再一次按住了。 她现在情绪正差,也顾不上眼前站着的是谁了,竟把积压的一腔怒火朝修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你拉我干什么?滚!” 修被她骂得一怔,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好奇目光。 江瓷在吼出这一句后,脑子也清明了些,她看着修明显转黑了的脸色。突然有种死期将近的感觉,刚才的愤怒也全部变成冷汗从背上流了下来。 修却迟迟不说话,也不发火。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众人看这两人也没有要继续争吵下去的趋势,就不再关注他们,只有江瓷一个人,在修冷冰冰的眼神下,几乎要瑟瑟发抖了。 她现在可算是完全从刚才的烦躁中脱离出来了。满脑子转的都是“要被杀了要被杀了”的循环碎碎念。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修在凝视了她长达一分半之后,转开了视线,稍后又把视线对准了他,但此时他眼中的威胁和冷酷已经完全消失,变得无比淡定冷静: “怎么样?现在没那么紧张了吧。” 说完这句让江瓷目瞪口呆的话后,修重又把视线挪开,看向了窗外。 江瓷很快明白过来,修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被烦躁困扰,但即使明白了这一点,江瓷想要骂娘的冲动还是熊熊地燃烧起来。 你丫安慰人也不带这么玩的吧!!多吓人你知不知道!! 她忍住咆哮的欲望,深呼吸一口,或许是因为车内的人少了些,空气也不再那么污浊了。她脑中的理性思维又开始发挥正常作用了。 她把目光对准了车内张贴着的11路的沿途各站,发现,从他们上车的裕界国贸站算起,距离终点站一共有15站,现在他们已经坐过了6站,还没有接到来自匪徒的任何信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内渐渐空了,他们坐过了十站,距离终点站不远了,却仍没有接到匪徒关于下一步的指示。 车尾有了两个并排的空位置,江瓷拖着修在那里坐下,坐定后,她小声地问修: “我们要是坐到终点站,还是没有接到下一步的行动指示,我们该怎么办?” 修的回答还是简练有力: “下车。” 江瓷转念一想,也是,如果匪徒没有给他们下一步的指示的话,坐到终点站就下车好了,反正是那些人没有说清楚,也不算他们违反游戏规则。 江瓷继续问修: “那那些警察呢?还跟着我们吗?” 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有两辆跟在后面,一辆是白色的面的,一辆是黑色的桑塔纳,我们座位前数三个座位上的那个女的是警察,我们右前方50度,靠窗坐的那个中年人也是警察。” 江瓷佩服之余,也有疑问: “你怎么知道的?” 修答道: “直觉。因为他们身上散发着容易辨识的味道。” 江瓷本来想说“你是属狗的吗”,但考虑到不久前才当众骂过修,她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了,于是克制住了吐槽的冲动,乖乖闭上嘴。 不料此时修却又把手放上了江瓷的肩膀,还捏了两下。 江瓷顿时感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暴增,她一脸惊悚地看向修,他还是顶着那副面瘫脸,面无表情地说: “你最好放松下来,紧张很容易出差错。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所以你不用紧张。” 江瓷一听。心突然放软了一下。 修虽然表面很冷淡。但他有他独有的固执的温柔。得到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许诺,江瓷也感到自己的心比刚才来说更加宁静了。 她把手提包抱在自己怀里,拉开拉链再次确认了一下包内的盒子是安全的。 做完这个动作后,她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问修: “对了,修,你怎么对毒品那么了解?‘四号货’是行话吧,而且你似乎对海洛因的市价很清楚?” 修看着窗外,看不出他的情绪,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性感。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我讨厌烟味。所以我对和烟有关的东西,比如毒品一类的东西,很反感。也很了解。” 修的逻辑很古怪,他讨厌某样东西,却又对某种东西了若指掌? 江瓷刚想细问,就听到从修身上传来电话铃的响声。她先是条件反射地提醒修“你的手机响了”后,才醒过味来: 他们的手机。不是早就被卢警官收走了吗? 那这个电话铃声…… 修和江瓷同时变了脸! 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接听键,声音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被周围的人听到: “你是?”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后,竟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声音好好听哟,一定是个小帅哥~” 江瓷把耳朵也贴到了手机上。听到是个女的,眉头皱了起来: “换人了?” 修没搭理江瓷,也没理会那女声的调戏。单刀直入地问: “下一步任务是什么?” 那个女声明显有点小失望,调侃道: “哎呀,声音好听,就是个没什么情趣的闷葫芦,没意思~对了。你们坐到终点站之后,记得要下车哦~” “下车之后呢?” 修追问道。电话那边却再没有答复。 电话被那女人挂断了。 江瓷注意到,那人的电话挂断后,刚才修所说的坐在他们前面的女人和坐在斜前方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把头扭回去,装回了普通的路人。 看来,修说得没错,这两人应该都是警察。 在出发之前,卢警官就交代过他们,如果匪徒通过手机联系他们的话,一定要把通话时间拖长,让他们对来电位置进行锁定。但刚才那人打过来的时间太短,警察可能很难进行准确的定位。 看来对方对这点也是很了解的,想要在这方面抓住他们的把柄,似乎有点困难。 公交车很快到了终点站。 下车之后,江瓷就注意到,站牌上不知道被谁,用鲜红的口红画了一道极其显眼的箭头,箭头指向一片荒地的方向。 11路的终点站是南流湖站,是倥城南城。这片土地的开发度还比较低,所以路两旁的都是些低矮的平房,在这些土坯平房的墙面上,划着一道又一道用口红画成的箭头,鲜艳夺目,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难。 难道这些匪徒不懂得避讳? 循着这些箭头的指示,抱着满肚子的疑问,修和江瓷一路走到了一个湖区。 这就是南流湖了,面积不是很大,周围的地面也很平坦,几乎是一览无余。 如果这群匪徒真的选择在这个地方交易,除非是脑子烧坏了吧?单就地形来说,来交易的人就算能进得来,想跑也是跑不掉的。擒住交易者无异于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他们真的会在这个地方交易? 江瓷抱着盒子,正在怀疑,又听见了修身上传来电话的铃声。 修接起电话,那边的女人气定神闲地对他们打了声招呼: “嗨~” 修环顾了周围一圈,没发现什么人。他问: “下一步要求是什么?” 由于地形实在太开阔,跟踪的警员和车子都不敢贸然进入,在远处观望着,并监听着两人的对话。 可是,接下来,女人的一句话让修、江瓷,包括监听电话的警察,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修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人掩嘴嘻嘻地笑了一下,以嗔怪的口吻说: “真是的,非要人家再说一遍~把盒子还有盒子里的东西,一起丢到水里。听清楚了么~” 第十六节gameover?? “你说什么?你让我们做什么?” 木梨子面对着自己妈妈的墓碑,以及上面的“摧兰弃爱,坤仪秀绝”的字,面色极为古怪。 电话那边的女声气定神闲地抱怨说: “怎么都需要我重复一遍啊?我说了,你妈妈墓地旁边应该有片小草地吧?把盒子和盒子里的东西,挖个坑放进去,完成。多简单的事情啊,埋完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说完,电话就被她单方挂断了,木梨子握着手机,还是回不过来神。 龙炽贴上来问: “怎么?改变交易地点了吗?” 木梨子望着龙炽疑惑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撒……下去?” 夏绵再次不敢置信地问了一遍,然后追问道: “你们不交易了吗?交易取消?” 那边的女人听起来很没有耐心,她漫不经心地纠正夏绵: “不是取消交易,是让你们把我们要的东西打开窗户撒出去,撒出去的话,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就这样~” 林汝尧坐在一边,看夏绵抱着盒子发了一会儿呆,刚准备问点什么,就看见夏绵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倏地站起来,在林汝尧和门口监视的警察的眼皮下,走向11层宴会厅的阳台,打开盒子,把里面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石灰粉包掏出来,用力一扯,白色的粉末便如流沙一般倾泻而下。 还没等其他人上前阻止,夏绵就将已经撕成两半的粉包扬手向天空的方向抛过去,纷纷扬扬如盐似雪的粉末笼罩了阳台,洒落在夏绵的蓝色西服上,将他整个人都衬得如同置身幻境一样。 郭品骥和安一起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司机也是由警察乔装的。一路上他都在反复叮嘱他们交易时的注意事项,安却有点心不在焉,盯着窗外的风景,回想着那盘来自2005年的录像带中的零星细节。郭品骥则在研究着那个附带在盒子里的手机。 三个人都在默默地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他们都还不知道其他三组的交易状况。 郭品骥玩了半天手机后,终于泄气地放下了手机,说: “不行,电话根本打不进去,只能打进来,连短信也不能发。基本功能就等同于BP机。他们是怎么搞到这种老古董式的手机的?” 安不大在意地答道: “不奇怪。修的手机功能跟这个差不多。” 听安这么说,郭品骥好奇地凑过来,对安说: “你对他很了解吗?” “他”指的是修。 安瞟了郭品骥一眼。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郭品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大惑道: “怎么可能?你们都认识多久了,还不了解?我还以为你们俩……这样那样的事儿都做完全套了。都是成年人,不会那么放不开吧!” 安完全没理会郭品骥后半句话,抓抓耳朵。面有遗憾地说: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呢,不算很了解吧。” 郭品骥挑挑眉毛,凑得离安更近了些,故作神秘地说: “我是他老板,我可知道他的名字哦,他每次参赛的时候。都得填真名。我可以告诉你哟~” 安这才正眼看了一下郭品骥。被安这么一看之后,郭品骥得意洋洋地把身体撤远了些,正襟危坐。一副欠揍的样子: “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要不亲一下,亲一下也凑合。” 安完全不想搭理他,她把脸再次转开。 看安不做声,郭品骥再次死皮赖脸地凑上来。伏在安的耳边悄悄说了点什么,然后才离她远了点。兴高采烈道: “既然你们还没有发展到更深一层,我还是有机会的,对吧?对吧?” 安依旧没理会他,让他讨了个没趣。 从刚才开始,她的脑中就一直盘旋着某个飘渺的灵感,虽然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但她总感觉,这个案子,哪里不大对劲…… 北城还是那样的繁华,两人乘坐的出租车被堵在了十字路口,为了显得更真实点,他们选择了在百货大楼位置的前一个路口下了车,由郭品骥抱着盒子,安拿着手机,步行前往百货大厦。 由于人流比较密集,郭品骥走路又不当心,被来往的人撞了好几下,有一次甚至失手把手里的盒子掉在了地上,安提醒了他好几遍要提高警惕,注意周围的环境,他还是不走心,还朝安没心没肺地贱笑。 看着郭品骥没正形的样子,安开始头痛了,她有预感,自己的行动很有可能被郭品骥被拖累。尽管他们在出来前,为了便于行动,已经换下了宴会的衣服,但妆还没来得及卸,安始终觉得自己脸上不大舒服,许是因为这导致的心理作用吧,安的内心开始涌现出一阵一阵的、不知名的不安。 似乎……似乎要有什么变数? 在熙攘的人群中,她突然感到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 她全身一激灵,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把电话贴到耳边,问: “是你们吗?”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女的,但由于周围实在太嘈杂了,安只能听清些零星的只言片语,她马上拖着郭品骥闪到了附近的一个商铺里,才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 “……打开盒子之后,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任务结束? 安赶紧追问道: “什么意思?在什么地方打开盒子?不好意思,你前面说的我没听清楚。” 郭品骥在一边插嘴道: “你‘不好意思’什么啊,跟她那么客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径直伸手把电话抢了过来,对电话那边的女人嚷嚷道: “刚才你说什么,给爷再说一遍!” 安强忍住扶额的冲动,想把电话拿回来,不想郭品骥这时居然玩性大起。凭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把身体转来转去,甚至左蹦右跳地不让安抓住自己。 但是,几秒钟之后,他的动作凝固了,发出了一个疑惑的语气助词: “哈?” 但电话被那边的人挂断了,郭品骥愣愣地看着手机,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安看他面色不对,赶紧问: “怎么?他们说什么?” 郭品骥还是盯着手机屏幕,一脸迷惑。从他口中吐出两个英文单词: “game……over?” 安睁大了眼睛ver? 游戏结束? 她不甘心地再次问郭品骥: “你确定你没听错?是……ver?除了这个她还说了什么?我们的这个盒子要交给谁?” 郭品骥把手机塞进兜里,捧起他原本抱在怀里的盒子,好像是准备研究一番。但等他摇晃了两下盒子后,他的面色又是一变! 他对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安不要说话。他把盒子托举到耳边,前后晃荡了两下。 这下,连安都听出来了—— 盒子里装着的。压根不像是什么粉包,而更像……更像…… 更像是硬皮的笔记本撞击盒壁发出的声响! 不顾商铺里店员诧异的眼光,郭品骥蹲在地下,手忙脚乱地去开盒子。他的手抖得厉害,却死活打不开。他用尽力气去掰,脸都憋红了。 还是安比较镇定。她从郭品骥手里拿过盒子,从反方向一使劲,盒子就打开了。 里面果真只躺着一本黑色的硬皮笔记本。粉包已不知所踪。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盒子。果然,盒子表面的花纹和之前他们拿着的盒子不一样。 安瞬间联想起,刚才郭品骥失手把盒子落在了地上…… 大概是在那时候被掉了包吧? 郭品骥这个笨蛋! 安终于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同时伸手把黑皮笔记本取了出来,信手翻了两下。 她相信这个黑皮笔记本中应该记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所谓的“ver”,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有表面意义。笔记本中记下的应该是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吧? 果真,整本笔记本里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以篇为单位,每一篇上面都写着日期和天气。 是日记? 可等安定睛一细看,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等再往下看了两行后,她一把把日记本合上,紧捏在手中。她抬手敲击了两下左眉骨,闭上眼思考了许久。郭品骥觉得奇怪,想去拿她手中的笔记本看个究竟,没想到安像是把那个硬皮本当做性命一样,死死抓在手里,丝毫不松,郭品骥向外硬扯了两下,居然完全没拉动。 他凑到安的面前,轻轻问了句: “出什么事了?” 他和安的脸贴得很近,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仿佛是刺激到她了一样,她猛地睁开眼,倒把郭品骥吓了一跳。 她把笔记本护在胸前,倒退了两步,眼中的迷茫渐次被愤怒取代,她对着前方的空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混蛋!!” 郭品骥左右看看,迷糊地问安: “我吗?” 安推开郭品骥,朝店外跑去,钻进了正在路边停放着的、由警员冒充司机的出租车里。 郭品骥紧随其后,钻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问安: “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笔记本里写的是什么?” 安因为跑得太急,胸口不断地起伏,可她完全不理会这些,重重地敲了椅背两下,厉声命令同样搞不清状况的警察: “开车!回你们警局!” 警察还算镇定,看安着急的样子,先发动了车子,才问道: “交易取消了?绑匪又提出新的要求了?” 安没有答话,而是急急地把手里的笔记本重新摊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郭品骥注意到,她的手竟也开始颤抖不停。她口中发出惶急的呓语,在车内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开快点,快点……这个笔记本……是的,字也是的没错。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危险吗?……” 第十七节真正目的? 这本笔记本安然地摆放在警察局会议室的桌面上,是合着的。 安、修、江瓷、夏绵、龙炽和木梨子围坐在桌子前,盯着那本笔记本出神。大家在确认过那是的笔迹后,都开始不知所措了。 原本跟这个案子完全没联系的被如此突然地扯进来,这让大家完全无所适从。就连一向冷静淡定的安都有些乱了方寸了。 安的手里拿着刚刚被警察送还的手机,正在发呆。她刚才拨打了无数遍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静等了两分钟,选择了再一次拨出号码。 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嘟”,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小锥子,不轻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直到那个冰冷的机械的提醒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再度响起,她才啪地一声把手机翻盖合上,咬着嘴唇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木梨子拍拍安的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却听到安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硬挤出来: “我怎么没想到她会有危险……我怎么……” 江瓷也凑过来想要安慰她,但她最擅长的是损人,像安慰人这种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安的背,笨拙地安慰道: “队长,这个……这个应该也不关你的事情吧?而且,他们放的日记,也不一定意味着有危险。她可能……可能……对了,可能只是宿醉,还没醒呢。” 被江瓷这么一提醒,木梨子赶忙对坐在桌子不远处的林汝尧招呼道: “汝尧,打电话。打高国瑞的电话!你不是和他挺熟的吗?让他去家里一趟,我们现在都脱不开身!” 林汝尧闻言,尝试拨打高国瑞的手机,可奇怪的是,数秒钟之后,林汝尧神色古怪地抬起头来,说: “国瑞的手机……关机了。” 安陡然从桌子上爬起来,拔脚就往外面走,修叫住她: “你去哪儿?” 安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说: “我去找。等我确定她安全了再说别的!” 在拿到这本笔记本后,她脑中那模糊的推想已经具化为现实,而这可怕的现实。却又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面对的。 她几乎是以硬闯的架势冲入走廊的,正巧和拿着一堆文件、腰上别着对讲机的卢警官狭路相逢。 两个人在走廊里默默地对看了一会儿,卢警官的表情很古怪,竟没主动问交易的事情,而安的态度更加反常。对卢警官冷冷道: “你给我让开。” 郭品骥是第一个跟出来的。他估计已经被安刚才的反常状态弄得紧张兮兮了,收敛了自己不正经的样子,反过来拽拽安,试图安抚她: “喂,简遇安,我们要不先跟警官先生说说笔记本的事情。去找的事情也不算很急……” 郭品骥话音刚落。就被安投射过来的冰冷视线刺得一哆嗦,乖乖地闭了嘴。 “不算很急?” 安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郭品骥的话后,转向了卢警官。她口气中的凛冽意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对了,话说回来,卢警官,你可否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交易会失败?” 郭品骥听见安这么说。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交易失败和卢警官有什么关系? 他再度拉拉安的衣服,提醒她: “你有火别往警官先生身上撒。小心他告你袭警什么的……” 安的反应却极度激烈,她抬手就把郭品骥甩到了一边,上前两步,逼视着卢警官,口气越发严厉: “卢警官,请你告诉我,所谓的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警官没说话,盯着安,说出了一句让郭品骥和随后跟出来的大家瞠目结舌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 安冷笑一声,答道: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讲清楚。让开。现在游戏结束了,你没权利继续束缚我们,别逼我骂人。” 林汝尧没和他们一起去家,郭品骥用自己的车载着其他六个人,一路闯红灯,朝家里狂飙而去。 在路上,安向他们解释了她的想法: “刚开始,我们不明确的是嫌犯的目的。他们绑架了一个富家小姐,索要十公斤毒品,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要采取暴力手段,甚至不惜使用炸弹这种武器,威胁到了无辜市民的生命,逼我们不得不前往交易场地。” “我想你们也有人感觉到,这个游戏似乎在哪里不大对。如果他们持有炸弹这样的武器,完全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只为了区区十公斤毒品?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我当时就有猜想,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这些毒品,而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但我没想到,他们真实的目的,是要把我们调开!” “调开?” 木梨子接过安的话,她的眼珠子快速地转了几转,也恍然大悟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假意让我们去进行交易,目的是把我们分散到倥城不同的地方,而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毒品,而是…………” 安点点头,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下,继续说道: “而这件事,卢警官是绝对知道的。因为这场交易,从一开始起就很不正常。” “正常的绑架犯,绝不会选择用价值六百万元的白粉交易,一是太难进行现场验货,二是太容易造假。如果六百万赎金到手,他们完全可以在黑市上花钱购进毒品,完全不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即使可能因为在黑市交易中,各个环节的利润逐层叠加,最终到手的毒品会不足十公斤,但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他们又何必一定要用白粉来交易?” “而卢警官这边,应对的手法也太过拙劣了,直接用石灰粉冒充,即使他吃定对方没有足够的时间当场验货,但万一交易失败计划败露,人质宁子还的性命不仅难保,还有可能引起歹徒的愤怒,到时候引起的后果,绝对不是卢警官或是他的上司们能承担得起的。” “所以,相衡量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双方都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但这又与现实中的情况相悖,因此,这后面必定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而最可能的结论就是:卢警官他们和歹徒达成了某种协议!” “协议的内容我大致可以猜想一下,歹徒可以保证不使用炸弹,甚至可以把宁子还安然无恙地送还,相应地,警察需要和他们配合,用交易,或者所谓‘游戏’,把我们调开,从而方便歹徒实施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听到这儿,龙炽疑惑道: “警察会答应这种事吗?这也太丢份儿了吧?” 江瓷倒已经相信安的说法了,她回应龙炽说: “这种事情,谁的实力强,谁不要命,谁就占据主导权。在警察和这帮人之中,你觉得谁比较符合如上特征?” 龙炽琢磨了琢磨,觉得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还是质疑道: “那……的价值,难道比十公斤毒品还大?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下,车里安静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过了半晌,安才自言自语道: “只有的日记能告诉我们了。”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把笔记本再次翻开。 在认出这个笔记本属于的时候,她的脑子完全是混沌一片,那些字就像一个个幻影,在她眼前快速地一一闪过,她却完全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现在,经过一番冷静的分析后,她也逐渐平静下来。她在开始阅读前,还做了一番祈祷,希望自己所有的忧虑只是在杞人忧天而已,希望现在还醉睡在床上,希望自己所有的推理都不成立。 笔记本摊开后,黑色的整齐娟秀的字体跃入安的眼帘。 第一页上,写着这样几段话: “8月21日,前一个日记本写完了,丢掉了,这是新的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写完呢?” “接下来说些什么呢……按照以往的惯例做一下自我介绍吧,免得会忘记。我的全名是 Hoare,Luther是我的教名,这个男人教名我从小就不喜欢,但没有办法,父母喜欢男孩,而来的是我,他们也没必要征求我的同意,取个男生教名就作罢了,没把我弄去做个变性手术什么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按我的出生地算,我是爱尔兰人,因为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爱尔兰人,我是个混血儿。这顶帽子并未给我带来什么实际的收益,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混血”是某种侮辱的词汇,我为我的血统不纯而伤心了好一阵子……” “OK,这就是我的自我介绍了,我不希望我会忘记我的过去,我不希望有一天,我被所有人都叫做钟石冉,没人再叫我‘’。那是最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第十八节日记线索 “11月3日。听说安家里进了个女抢劫犯,要是我在那儿就好了,看热闹什么的最喜欢了~不过话说回来,还从来没去过安家里面呢?为什么我莫名感觉安的家一定很刺激,比如说……有棺材什么的?” “11月21日。高国瑞那个死孩子又来了,居然敢抢我的游戏机,真是欠虐的体质,上次也不知道哪个家伙一局都没胜过,还敢来?看我不虐死他!” “12月24日。今天是圣诞节,去了‘BR’ .base ,许久都没去过了,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一样?”在日记本里的记录,并不是每日都有的连续内容,要么是关于他们这群朋友的日常琐事,要么是和高国瑞有关的事情,像是想起来什么就信手写下几行,除了前几篇写得很认真细心,后面的日记完全都没有按照条理来。这种行文风格也确实符合的做派,三分钟热度。 前半部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其中反复地提到了一个叫做“BR”的地方。而这个“BR”,似乎是的秘密基地,别说是他们,似乎就连钟小茹都不知道有这么个私人根据地。根据的描述,里面藏着她珍藏版的塔罗牌,收集来的十字架和珍贵的宗教学书籍。 在日记中这样说: “要是安他们看到我的收藏,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但是,他们最好还是永远不要发现我的秘密比较好。不过,万一如果他们发现了这里,或者说发现了我真正的身份,他们会生气吗?隐瞒。究竟是不是件好事?是不是由我提前告诉他们会比较好一点?可话说回来,我又该怎么说出口呢……” 安反复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喃喃道: “BR……” 在送酒醉的回家的时候,她曾经在的包里发现刻着“BR”的黄铜钥匙,她还依稀记得,那个钥匙是四角的,和钟家大门口的钥匙孔很像,因此她还尝试拿过那把钥匙开锁来着。 她再看下去,根据接下来的内容,这个属于的秘密基地“BR”。似乎距离钟家的别墅区不远,因为在其中一篇日记中提到: “我赶着去和安他们见面,正好顺路去把昨天忘在‘BR’门上的钥匙取下来。反正就在附近,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那地方不怎么惹人注意,应该没有人会潜进去吧?” 但是,就在这次聚会前三周,也就是高国瑞来访的一周前。日记的内容文风一变,由轻松调侃,慢慢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3月2日。我是不是应该像美剧里的侦探那样,栓一根自己的头发在‘BR’的门框上?为什么我总觉得地上有不属于我的脚印,房间里还有烟味?我讨厌烟味,但愿只是有些小流氓蹲在门口抽烟。烟味是顺着门缝飘进来的……但愿如此。但是太过乐观毕竟不大好,我还是把我的头发绑在门上吧,求个安心也好。” “3月3日。……今天我已经可以确定了。有人进过‘BR’……今天来的时候,头发还在,但是,被换成了红色的直长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红色的直长发。我想到了妈妈……妈妈,是你吗?我好害怕……” “3月6日。居然把我和大家的照片换成了分尸照……是谁?到底是谁?!是那些人吗?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吗?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3月11日。我决定了,我要告诉安。” “3月12日。不行不行,下了一晚上的决心,还是不能告诉安整件事情。干脆……暂时先说一半?告诉他们我是被收养的,还有我是男生的事情,总比让他们一下子知道了所有事情要好。对,马上要有个聚会了,到时候请他们一起去,那时候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他们。之后的事情……从长计议?这个词用得没错吧?不管了,睡觉。” 这是的倒数第二篇日记。安翻过最后一页,日期竟然是今天早上,上面却只有四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字,占满了整页纸: “我放弃了。” 放弃?放弃什么? 这四个字从笔迹判断,应该是写的没有错,难道是在自己和修走后,她醒了?然后爬起来写下了这几个字? 安正想着,郭品骥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停了下来。安没坐稳,直接一头撞上了前排的座椅。 江瓷也是惊魂未定,骂了郭品骥一句: “你要死啊,要刹车不会提前说一声?” 郭品骥无辜地搔搔后脑勺,说: “到了。” 安赶忙向窗外望去,果然到了别墅区前,车子的驾驶座前方站着一个保安,郭品骥摇下车窗,开始和他交涉。 保安的意思很明确,这个小区不允许随便进出。 安想起来,昨天她送进去的时候,也被保安阻拦了一下,是因为保安认出了,出租车才能顺利进入。看来这个别墅区的安全管理做得还是挺到位的。 所以……应该不会被……吧? 在这时,郭品骥正在充分运用着他的厚脸皮,一脸严肃地对那个保安说: “我们是来找钟小茹女士的。我是警察。” 保安愣了愣,口气没刚才那么强硬了,但还是半信半疑: “警察?那请您出示您的有效证件。” 郭品骥并不接保安的话茬,顾左右而言他: “我有非常严重的事情要面见钟小茹女士,她的女儿可能身陷到某件……” 眼看着保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一直没说话的修突然接过了郭品骥的话: “不是,是她的儿子,钟石冉,牵涉到了一件性质恶劣的绑架案里,我们需要马上和钟小茹女士见面。请您对这件事情保密,否则我们保留追究您泄密责任的权利。” 在讲话的过程中,修始终带着他那张标准的面瘫脸,再配合他冷冰冰的声线,显得极具说服力,保安明显是被他的样子骗过去了,马上替他们打开了阻挡通行的升降杆。 安不大记得路,是修指点着郭品骥该往哪里开,车子七拐八绕,终于到了钟宅门口。 车还没停稳,安就打开车门往下跳,去按门口的门铃,连按了数次都没有反应,她这才想起来门铃是坏的,急忙出声叫人。 奇怪的是,和昨晚一样,屋内寂静一片,压根没人出声应答。 还没有人?钟小茹也没回来? 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铜锁,看来没有钥匙进不去,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安回过头去叫: “,来开……” 话说到一半她便哽住了,一是因为她意识到并不在他们之中,二是因为,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到了铁门内! 他在门内抓住铁门栏杆摇晃了两下,发现门锁得很死,如果没有钥匙怕是压根进不来。 他眯了眯眼睛,示意安他们先在外面等着,他先去看看情况。 江瓷拍拍龙炽,龙炽心领神会,三下五除二蹬着墙壁也翻到了铁门内,江瓷也紧跟着爬了过去。木梨子,夏绵和郭品骥也学着两人的样子,顺利爬到了门内。 这样一来,只有安在门外了,她的体育细胞最差,门内,江瓷和木梨子跟着夏绵一块进入了别墅,剩下龙炽和郭品骥和门外的安面面相觑。 安凑近铁门,仔细研究了一下上面的脚印。只有刚才几个人爬上去形成的新鲜脚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如果真的有人潜进去的话,他们没有翻墙爬门,但又不大可能是正大光明地进来的,那么…… 安环顾四周,按照顺时针方向绕着钟宅走了半圈,果然在钟宅的后门位置,看见了一个隐藏在观赏性草丛里的、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洞口。 安刚顺着洞口爬进来,就听见别墅里传来江瓷的喊叫: “人都过来!” 七个人闻声,从四方聚集到了江瓷所在的钟小茹的房间。只见钟小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江瓷则坐在她的床前,检查着她的身体,末了,得出了一个结论: “中了哥罗芳一类的麻醉药物。还有……” 江瓷撩起床单,众人往床下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床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佣人模样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脖子上无一例外都布满了勒痕! 安看到这让人心惊的一幕,马上问: “呢?她怎么样?” 修摇摇头,脸色非常糟糕: “她不在床上。不在别墅里。手机和她的包都放在床头,我把手机拿过来了……” 话音刚落,修口袋里就传来了手机铃声 girl? 这是的手机铃声!!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木梨子更是失声叫出了声: “这是宁子还的手机号!” 第十九节奉陪到底 “你们手脚挺快的么?” 这是电话接通后,那边的人讲的第一句话。 电话的信号不大好,吱吱啦啦的电波声不绝于耳。不过尽管有杂音的干扰,大家也都听得清楚,那个声音应该属于第一个联系他们的男人,也就是打电话到会议室里通知他们游戏事宜的男人。 修按下扩音按钮,把电话递给安,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个声音幽幽道: “反正你们来了也好,来,听听你们朋友的声音,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呢~” 大家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安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发了半天的呆,只吐出了一个字: “别……” 那边似乎也开了扩音,听得到有几个人在窃笑。修皱眉侧耳仔细听了听,轻声提醒安: “至少有五个人。” 不过安这时似乎已经全然失去了对于事件的冷静判断能力,她对修的提醒充耳不闻,抓住电话,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握住手机的手指哆嗦不停,声线也颤抖起来: “让我们跟她说句话,我求你……求求你……” 江瓷觉得不对,赶快去抓安的手,力图使她保持镇静,安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对电话那边近乎于哀求道: “真的,算我求你,让我听听的声音,让我听一下……她怎么你们了?她只是个小孩子,对你们有什么用呢?你们说话呀!” 安的情绪时而激动时而软弱,木梨子眼看她这副样子,判定她没办法进行正常的交流沟通了,本来想把她手里的电话抢过来,让自己负责接下来的谈判,不料安真的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活不肯放手。木梨子看一时间抢不过来,弄不好还会把电话挂断,干脆直接抓住安握住手机的手,把手机硬凑到自己跟前。 安自然是不乐意,争抢之间,只听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木梨子停下了争抢的动作,并示意安暂时安静,仔细聆听起那个脚步声。 牛筋底的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了鞋底与水泥接触时特有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走路的过程中。那双鞋子好像是踢到了桌腿之类的东西,传来了木桌腿和地面摩擦产生的尖锐的噪音,还有桌面上的东西晃动的声响。 从声音来听。桌子上摆放的好像是玻璃瓶一类的东西? 发出这样的声音后,电话那边又沉寂了几秒钟,接着便传来了撕胶带的声音,伴随着胶带剥离的声响,大家清晰地听见一个微弱的呻吟声。 说是呻吟声有点夸张。只不过是个不超过一秒钟的嘤咛,但包括刚才一直竭力保持平静的木梨子都有些慌乱了,那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绝对属于无疑! 那人应该是把电话对准了的口鼻部位置,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模糊了许多: “喂,说句话。你的朋友来问候你了。”不说话。 听着不大均匀的呼吸声,江瓷有些忍受不住了,把一直戴在耳朵上的耳机一把扯下来。抬手把耳朵死死堵上,蹲下了身子。 等了半分钟还是没说话,那人大概是不耐烦了,不知道做了些什么立刻就咳嗽起来,好像是被强制吸入了什么刺激性的气体。 木梨子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喊出了声: “你干什么你!” 还没等那边的人答话,就听虚弱但仍戏谑意味十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喂喂,别拿烟头熏我,我的肺要是被熏成了烤羊腰子你负责啊。梨子姐,他们拿烟头熏我……咳咳……你要是来了,要帮我把烟头插到他们鼻孔里哦~” 听到这句话,木梨子莫名感到鼻头发酸,手脚也瞬间变得冰凉。她脱口叫道: “!你在哪儿?他们有没有拿你怎么样?我们去救你……” “我在‘BR’……等一下,高国瑞也在这儿,你们……” 高国瑞也在? 天啊,眼下的情况已经够混乱了,现在连高国瑞也牵涉到绑架案中…… 但他们没能再听到接下来的声音,因为那边又传来了撕胶带和粘贴的声音,估计他们又用新的胶带把的嘴封了起来,在封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清楚地听到了不满的哼哼声。 那男人又把电话接起来: “听到最后一声,也可以安心了吧?” 说完这句话后,那人居然挂了电话! 随着挂机的提示音响起,安的手无力地松开,手机从她手中直坠而下,木梨子眼疾手快,一把把快要掉落在地的手机从半空捞起来,迅速按下了重拨键—— 但,那边传来的关机提示,彻底地粉碎了他们的期待! 木梨子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六神无主的大家说: “那个……现在的状况也没有太差……她还活着,我们只要知道‘BR’在哪里,就能救她,没错,只要知道‘BR’在哪儿!” 木梨子的这句话无疑是给正处在慌乱状态的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指明了一个方向。眼看大家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木梨子转而去安慰还双眼呆滞的安: “安,你也平静一下,你是队长,你得保持思维清楚,否则……” 她的话却对安没起什么作用,安还是双眼发直。看她一时间也没办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木梨子干脆暂时放弃了对安进行劝说,首先提出了一个关于“BR”所在地的假想: “这个‘BR’会不会是某个地方的首字母缩写?” 夏绵提出了质疑: “首先,这个首字母缩写太多了,范围很大,排查难度太大,其次。照的个性,她会使用简单的首字母缩写来作为自己秘密基地的命名吗?” 郭品骥突然一拍手,说: “我初中的时候学化学好像见过这个符号,是……是……” 江瓷马上接道: “没错,我记得,是化学元素,溴。‘BR’是溴元素的元素符号,原子序数35,是一种卤素。有毒性。” 龙炽插嘴说: “原子序数35?那是不是指‘BR’的门牌号是35?” 木梨子沉吟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门牌号是35的地方太多了。这个范围也很大啊。” 夏绵提醒大家: “你们还记不记得?的日记里有说过,这个‘BR’距离这个别墅区并不远啊。这个别墅区周边不是很繁华,如果我们开着车一家一家去找和‘BR’有关的建筑物。应该也不难找吧?” 木梨子立刻否定了夏绵的提议: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谁知道‘BR’在别墅区的哪个方向,东西南北,万一找错了方位,除了耽误时间。完全起不到别的作用!” 江瓷烦躁地抓抓头发,说: “线索太少了!有没有别的日记存留?我们去她房间再看看吧,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也许是受到了江瓷的焦躁情绪影响,木梨子的声调也控制不住地抬高起来,她大声道: “在她日记里说过,她写完一本日记就丢一本。不保留证据你懂不懂?要不然怎么瞒过钟小茹那么精明的人?搞不好她这些日记就不是在家里写的,而是随身携带,或者干脆就是在‘BR’里写下的呢?” 吼完之后。她的情绪也得到了宣泄,语气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算了,这也只是猜想,还是去她的房间看看吧,万一有什么线索留下来呢?” 说完这句话后。她招手示意夏绵和自己一起到的房间去看看,剩下的人则原地待命。避免搜寻时人多手杂,漏过了什么线索,也是为了避免在他们分散搜索时,歹徒又打电话进来,大家来不及应对。 江瓷看木梨子和夏\绵都走开了,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只能尝试去安抚安: “队长,你别太着急了就是个小孩子,那些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对她动手吧?再说了,高国瑞也在那里……好像高国瑞的父亲是个警察吧,他们警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毕竟是警察家属嘛……对了!龙炽你给警察打个电话,打给……打给……对,打给徐起阳!你应该有他电话吧?让他转给卢警官,告诉他,高国瑞被绑架了,还有,记住,一定要把高国瑞被绑架的事情提前在被绑架之前说,一定强调高国瑞!否则,他们不会在第一时间就投注大量警力的!我这里还有录音,可以证明高国瑞也被绑架了……” 说到这儿,江瓷好像抓住了某个线索,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还有!还有!警察应该还在监控宁子还的手机吧?刚才那个男的不是用宁子还的手机打进来的吗?那样的话,只要调用警方的监测仪器……” 江瓷刚刚说到一半,就听到安冷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 “没用的。” 江瓷还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一时竟没能理解安的话: “什么?” “要是能锁定,早就锁定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用的应该是诈骗电话常用的工具,手机信号干扰器。这种干扰器能够让手机发出的信号,不是固定地传向最近的一个基站,而是分散发射,使移动公司无法定位手机具体位置。刚才电话里不是有电波干扰的声音吗?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我想,那个联系我们的人,一定不是在‘BR’里,而是开着车在外面转悠,一边干扰信号,一边通过无线电和身处在‘BR’里的同伙进行联系,这样一来,会误导我们去追踪宁子还的手机信号,耽误最佳的救援时间。” 讲到这儿,安还不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讽刺地赞美了一句: “好高明的手法。” 江瓷这才回过神来,问: “队长,你没事儿啊?那你刚才……” 安抬起头来,对江瓷笑道: “他们对我们很了解,是吗?他们看来应该很清楚,我在面对感情方面的事情时,情绪容易处于不稳定状态。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把戏做足全套?这样看来,可信度更高不是吗?” “啊?” 看江瓷还是跟不上自己的思路,安索性不再解说。这时负责搜寻证据的夏绵和木梨子回来了,看见安和刚才判若两人、神采飞扬的样子,两人和在场所有人一样,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安朝门外快步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 “走吧。我开车。你们谁联系一下警察,到我指定的地方去,路上我会跟你们解释具体情况的。” 末了,安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 “既然想玩游戏,我就奉陪到底。就怕他们玩得起,输不起呢。” 第二十节受刑 挂掉电话后嘴上的胶布再次被撕除。因为唇上的细绒毛被粘性甚强的胶带撕掉了许多,她疼得“啧”了一声,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自己脚上捆着的绳子,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 屋内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灯放在桌子上,距离有点远,所以一时看不清周围究竟有多少人。高国瑞才醒没多久,眼睛上还蒙着条黑布,手脚都被绑起来,整个人呈一个粽子状,被打包丢在地上。 突然,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冷硬的男音听得出来,他说的是盖尔语: “小姐,你好啊。”挣扎了两下,粗厉的麻绳磨得她手腕一阵痛,她以中文答道: “你看我这样子算好吗?” 那人还是以盖尔语答道: “是不是对你男伴的状态不大满意?” 说罢后,那人挥了挥手,一个穿着灰色羊毛衫的男人走过来,替高国瑞把贴在嘴上的胶带和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撤掉了,并把他从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提坐了起来。 他还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晕头转向了半天,脑中的思维能力才渐渐复活了一些,他问道: “这是哪儿?怎么了?”斜了高国瑞一眼,嘟囔道: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那个人站了起来,脸部轮廓在黑暗中也慢慢浮现了出来。那是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嘴里叼着一个烟斗,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皮质品气味以及煎烤鲱鱼的味道,那张脸慢慢地贴过来,附在的耳边。弄得的耳朵一阵发痒: “小姐,你不要装傻,你很清楚我们来,是为什么。否则,你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呢?”装傻道: “抱歉,这么多年了,我都听不大懂盖尔语了。能说中文么?” 大胡子也不介意,嘿嘿地冷笑一声之后,果然改换了中文: “你有没有听说过中世纪人们惩罚审判女巫的手段?我最喜欢其中的一条,捆上手脚。扔进湖里———如果她沉到水底,则表示她无罪;相反如果漂浮在水面上,则表示她受到魔鬼的保佑。必须送上火刑柱。” 在讲这番话的时候,大胡子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朝房间的一角看去。那里是用来洗照片的水槽,大概有一尺见方注意到大胡子的目光后,表情有些轻微的扭曲,但还是以调侃语气。道: “怎么,汉语这不是说得很好吗?” 那个大胡子一挥手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大胡子身边的那个长脸白人面无表情地抬手,把手边的一个开关一拉的双脚处传来了巨大的拉动力刚发觉他们在自己的脚上系的绳子不大对,就被迅速拉着向上升起,最后她整个人都被倒吊在了水槽之上。助手立即换了一个开关,一按脚上的绳子就自动下降了一米的半个身子都被倒浸到了水里,整个房间里都是她在水底发出的溺水的尖叫。和吐出的巨大的气泡声,还有水倒灌进喉咙时翻出的不规律的“咕噜咕噜”声的双脚剧烈地挣扎着。但由于被绳子\紧紧绑着,只能徒劳地上下左右一齐晃动。过了大概四十多秒,大胡子又一挥手,助手把开关往回扳脚上的绳子上升,也把拉出了水面,她刚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喘息,助手又得到大胡子的示意,把又降到了水里,又是一番挣扎和尖叫,如此这样来回了四五次已经被折腾得叫不出声了,挣扎的幅度也小了很多,只是在被拉起来的时候,身体条件反射地动弹了两下。 高国瑞在整个过程中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愤怒地徒劳大喊:“你们都给我停下!石冉他怎么你们了?会出人命的!石冉!” 根本没有人搭理他的喊声,在第六次被拉上来之后已经只剩半口气了,大胡子冲助手说了句高国瑞听不懂的话,助手抽出腰上挂的腰刀,把脚上的绳子一刀砍断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连挣扎都没有,整个人就直接沉到了水底。 就这样过了半分钟左右,高国瑞死死盯着水面,水面上漂浮着几丝淡黄色的头发,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没有了,只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水面,喉咙只往里吸气,肺却没有接受氧气的能力了。 石冉…… 要死了吗?他死了吗? 第一次跟他见面,他就能跟自己吵起来,两个人被恶趣味的钟小茹关在一个房间里,无事可做,就干脆赌气地背对背睡了一大觉。之后,跟他熟了之后,也没觉得这人好到哪里去,就说打游戏,从来没赢过他,不管是最低级的俄罗斯方块还是到后来的CS。 好不容易教他学会了下象棋,让他知道了什么叫“马走日字”什么叫“炮打隔子”,结果他学会了之后自己就再没赢过他,他还那么气人,连一点儿棋品都没,每次赢了都炫耀一样地说你怎么这么笨,不会真的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之类特欠抽的话。 跟自己抬杠的时候他能用四种语言轮换着吵,往往都是自己最后被他一会儿换一种的语言搞到思路混乱落败,他有时候娘里娘气的,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大小姐脾气,就这么一个不怎么样的家伙,自己,自己…… 钟小茹开玩笑似的提出两家联姻的时候,他还没表态,就被钟石冉一句字正腔圆的“怎么可能,我宁可跟邻居家的牧羊犬”气得差点掀桌子,幸好他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没脱口而出那句话,要不非气死自家老爷子不行\? 我哪里不好了?我为什么不行?为什么? 但大胡子似乎并没有置于死地的打算。得到大胡子的再次示意,助手把从池底捞上来。助手的力气看起来非常大,他只用单手就把提了起来,劈手丢到三米开外的水泥地上小小的身体结结实实磕在地上,湿透的衣服裹着她纤瘦的身体,可以透过她的白色衬衣隐隐看见她的皮肤。 受到巨大外力冲击从喉咙里呛出一口水,接着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每咳嗽一次都有水从她的口鼻流出来。水里还掺着丝丝的血。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抬起头望着大胡子的方向,她的眼神还带着点儿迷离。但视线还是准确地聚焦到了大胡子所在的方向\。\ 高国瑞有些惊愕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像那次他在木梨子家和宴会中看见的叫做简遇安的少女,尽管只是微微的相似,还显得颇为稚嫩的眉眼间也隐隐有了简遇安那种略带妖媚的色彩。 她那富有中性美的嗓音因为呛水而变得嘶哑。但她竭力保持着吐字的清晰: “我说啊,你们抓他来干什么?” 高国瑞一怔,继而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个。 大胡子噙着一根烟,咬着过滤嘴,用舌头把香烟从嘴的左侧拨到右侧去。等着的下文的口音一变,立即换成了标准的盖尔语: “你们绑他来做什么?把他卖到人口市场上去?他可没那个价值。他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少爷。和我不一样。” 大胡子侧眼打量了一下高国瑞,高国瑞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表情相当享受,他缓慢地吐出一个扁圆的烟圈。同样用盖尔语回道: “看来你很在意这小子,特意换他听不懂的话跟我谈判。”的声音已经清晰不少。但说起话来看起来还是很费力,大概是因为她的喉咙因为呛水开始疼痛了: “我跟你说啊,我不喜欢他,只是我们要说的话他要是知道了,谁知道他会怎么样。我想你也调查过他,他的父亲从事什么职业我想你也清楚。中国人看问题喜欢用世袭制眼光——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一个人的父母做过什么,他本人就不会是什么好人。再补充一点,我喜欢另一个男生,我两年前认识的,他很帅,聚会的时候他也在,就是那个很酷的家伙,我们都叫他修,你们去绑他来呀,绑他来我就什么都说。” 大胡子走到了的身边,打量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以盖尔语说: “小姐,我已经调查过你了,那个修,用中国话来说,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小姐,不老实只能让你自己吃苦头。” 大胡子把才烧了五分之四的烟顺手丢在的肚子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脚跺了下去的身体一哆嗦,硬是忍住了疼,大胡子却没罢手的打算,硕大的脚在的肚子上狠狠碾了五六下被这疼痛刺激了,扭曲的脸上闪出了异常狠厉的光,她在大胡子再次下力猛踩的瞬间奋力挣扎坐起,张口就咬在了大胡子的牛皮靴帮上,虽然根本没咬到他的肉,她依然猛咬着不松口。大胡子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在了的脸上,她的脸顿时肿起半边,但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图,血混合着她的口涎从她半开的嘴边流出,她的眼睛凶猛如一只饿了许久的食肉动物,大胡子抓住她的头发猛烈拖拽,竟把她的假发扯了下来,一头金黄的长卷发披落而下不想去看高国瑞的脸,她想也能想见高国瑞的表情,她因为太用力地咬着靴子,整张脸的肌肉和牙齿根部都酸麻疼痛难忍。大胡子的目的她清楚,她更加清楚大胡子把高国瑞抓过来的目的,无非是在自己顽抗不交代的时候拿他来逼自己就范,而高国瑞本人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事情的,为什么要让他白白承受不该由他来承受的? 就让自己来好了,这种下贱的事情,要命的事情,就让自己来好了,只要自己慢慢吐口,只要自己能撑着不死,高国瑞就有被救的希望。 真要命,我拼命想要忘记的东西,却能救我和他的命。 安,就拜托你了…… 第二十一节“欢迎回家” 从有记忆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母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但具体明白父母工作的意义,则是在她七岁之后的事情了。 简单说来的父母,是在爱尔兰东部,地位相当高的,毒枭。 从记事以来,她就知道,父母很忙,自己应该懂事一点。因此,她从未对自己五岁前,只能被关在地下室里生活的日子产生过任何的抱怨。 她的父母并不喜欢女孩,从他们给起男生的教名就看得出来清楚这一点,但是她单纯地认为,父母不喜欢女孩的原因是因为女孩子难打理,需要买裙子和花,她曾经隔着地下室的铁栏杆看见过,邻居的大姐姐穿着长裙子,手里提着乳酪和鲜花。 所以,她从不向父母要那些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她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翻箱倒柜地找衬衣穿,没有合身的,她就穿父亲的,大大的衬衣和肥胖的西装裤让她走路很不方便,可她每天都会喜滋滋地穿上那身衣服,等着父母的夸奖。 可惜,她从未得到过父母的夸奖,他们实在太忙了,忙得连多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她被父母命令,不准出门,不准和别人交谈,活动范围仅限于逼仄潮湿的地下室,几本字母书,一本英文字典,一本盖尔语字典,以及一堆被父母抛弃到地下室的、大部头的书籍,是她童年所有的玩具。她硬是凭着那些最初等的入门字母书,逐字逐句地读懂了那些艰涩难懂的名著。到后来,她能对着结蜘蛛网的墙壁,叽里咕噜地把那些书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种才能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只是她闲极无聊的游戏内容。 父母有时会一连消失五六天,没人给她送饭,所以她形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把每顿饭都省下一些,等到父母忙碌的时候就可以拿来吃,哪怕那些东西都发馊长霉了,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幸运的是,这些馊了的饭食只让她拉过几次肚子,并没有威胁到她的生命,可见她的生命力之强。 但她那时太小。还不懂得要感激上帝。 她并不感觉到这样的生活有哪里不正常,因为她就从没过过正常人的日子,这种没有比较的生活。她反倒觉得很幸福。偶尔隔着地下室的铁窗看到来往的皮鞋、高跟鞋、凉鞋,她也只是好奇,对那些过路者的生活并不感到好奇。 后来,父母的生意渐渐稳定了,把她从地下室接了出来。说是“接出来”有些夸张。不过是从地下室往上搬了一层而已。 和父母住在一起后,她感觉自己简直是进了天堂,尽管他们还是常常外出,但她毕竟有了冰箱,不用害怕食物会变馊了。 父母的家里充满让人好奇的东西,其中最喜欢的。是摆在客厅当中的一个描金木盒。上面的花纹很别致总喜欢把盒子拿下来玩。 盒子里面也古怪,刻着一串一串的数字。像是密符正处在对万事好奇的年龄,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数字枯燥乏味,反而觉得有意思,每天都要偷偷把盒子拿下来。先在脑中把所有数字的组合都过一遍,然后再打开盒子检查。看自己有没有背错。每次发现自己背得片字不差的时候,她都开心得欢呼雀跃。每天重复这样的游戏,她仍乐此不疲。 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她终于压制不住炫耀的冲动,趁母亲有天回家拿东西的时候,硬要拽着她背给她看。刚开始,母亲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当把盒子取下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就不对了。在滔滔不绝地把那些数字背出来后,她感到母亲明显流露出惊愕的神色。 看到母亲的情绪变化后,她得意洋洋地继续卖力背下去,一直背到最后一个数字时,母亲都没回过神来。 在正疑惑时,母亲突然欣喜若狂地把自己举起来,转了很多圈,她在晕晕乎乎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真是妈妈的好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来自妈妈的表扬。 从此之后,家里的盒子便消失了,她则代替了盒子的功能的父母和讲话的频率明显增多,甚至还给她买了合身的男式衣服,顺着她,让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除了还是不准她出去乱跑外。 但越来越不开心了,因为父母只会问她关于数字的事情,在从她这里问到他们想要的数字之后,父母对她的态度就会急转直下,搪塞她几句后,就把她晾在一边,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当时无法理解的事情,凭借她现在的阅历,已经完全可以理解了。 那些数字,是父母所负责的毒品交易的各条下线的联系方式,是需要严格保密的。当时刻在盒子里,就是为了防止忘记,现在她记下了,就相当于一个人肉的存储器。她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密。难怪当时父母反复强调、甚至威胁自己,让自己不要对外人背这串数字,否则就不要她了。 当时,她曾经问过父母这个盒子是干什么的,父母的答复是,如果父母死之后,就会被火化,最后会被装到那个盒子里,埋进土里。她这才知道,那个描金的盒子,是父母早就为自己预备下的骨灰盒。 从那时之后就开始觉得不祥了。什么样的工作,才会要给自己预备下骨灰盒呢? 但她不敢问,直到那一天……终究是被大胡子一脚踹到了地上,他看着倒在地上喘气的,整了整领子,俯下身观察了一会儿被生生咬出一圈牙印的牛皮靴,语带嘲讽道: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跟你父母都是一样,还是一条不要命的丧家犬。”扬起脸,她的一边脸已经沾满了灰尘,显得狼狈不堪,她反复提醒自己,不能乱,乱了,高国瑞和自己都完了,自己还好,命本来就是捡来的,白搭上高国瑞,这又算什么?她只能捺下心里蓬勃的怒意,用冷冷的眼神打量大胡子,并不说话。 看不说话的样子,大胡子竟露出了一个恶心的笑容,粗粝的胡茬隐隐泛着油光,他对着,举起了枪,口里发出“嘭”的一声,吓了一跳。 在这一惊之间突然觉得这种恐惧感,这种被逼视被玩弄的感觉,这种被枪口直对着的感觉,还有,面前大胡子的这张脸…… 她全身开始抽搐,大量记忆不可抑止地冲破闸门蜂拥入脑海,心理发生巨大的变化,身体也起了反应,后背燥热,手臂上开始浮现鸡皮疙瘩,太阳穴一跳一跳,满脑的纷乱思绪都聚集绞拧在一起纠缠不休。 大胡子很满意这样的惊惶神色,他蹲下身,把从地上拽起来,逼她和自己对视茶色的瞳仁含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眼神已经有些飘渺,他凑上头在的耳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娇嫩的耳垂的身体又是一抖。 大胡子微微侧头,下巴上的胡茬蹭在了 的脖子上只瞪大了眼睛,身体已不听使唤,动也不动。 大胡子伏在的耳边,用盖尔语低声道: “欢迎回家。” 一句话,就彻底让本来已稍作平静的头脑彻底炸了锅。 那天,她违反了父母的规定,跑出门去买甜甜圈和蛋挞。 即使她竭力地想装成男孩子,但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喜欢甜食。 当她提着装甜甜圈和蛋挞的塑料袋,走到家门口时,却发现家门大开着,母亲已经倒在了血泊里,额头正中央有个花生米大小的孔洞,但是后脑壳整个都没了,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傻在了原地。 她又看见,父亲双手抱头,站在原地,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鼻孔翕张得十分剧烈,他的嘴里塞着一个黑东西,那是一把枪,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捏着枪柄,一根手指勾在扳机上。 父亲正呜咽着,从只字片语中,能听明白,他是在问: “为什么?” 那人用低沉浑厚的男低音,冷冷道: “不为什么,因为我的雇佣者要你们死。” 听到“死”这个字后才从迷糊中惊醒,惨叫一声: “不要!” 那人侧过脸来,他还戴着口罩,看起来更像一个整洁的医生。他打量了一下这个提着甜甜圈和蛋挞,一脸惊慌,穿着男生衣服的金发小姑娘,从口罩后发出一声阴阴的冷笑: “欢迎回家~” 在尾音还未结束时,那人就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从的父亲口里直射进去! 血柱中掺合着头骨的碎片,直溅到了那人的口罩上听到了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咆哮: “跑——!!!!!!” 第二十二节峰回路转? 所以没看到父亲头骨碎裂后的凄惨样子,她一把将开着的防盗门摔上,把装着甜品的塑料袋随地一丢,狂奔而去。 她听到后面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她就算是拔足狂跑,那人腿长步大只觉得身后的人越追越近,却并不开枪打她,似乎是在逗着她玩,像是猫抓老鼠一样,只让她感受到被死亡追逐的紧张和窒息感,并不急于玩死她。 她慌不择路,径直跑到了家附近的河道边,她感觉那人已经距离自己不到三米远了。她已经被刚才的场景和内心翻涌的恐惧淹没了理智,她心一横,朝着这条快要进入汛期的河道,一头栽了下去! 追来的人这才感觉到不对,朝着水面连开了两枪,虽然枪口处装着消音器,但那人也不敢再多开枪了。他趴在栏杆上查看了一下水流流速,便放心地折回去处理父亲的尸体了。 按照的年龄,这样急的水流,她根本没办法保住命。 但幸运的是,她再次被上帝眷顾了。她只是昏了过去,在河中抓到了一个漂浮物,迷迷糊糊地顺流漂向了下游,在一公里外,被一个违反规定私自钓鱼的男人救了起来。 但不管男人问她什么问题,她都一言不发。她的手指全部被磕破了,几根手指滴血的频率和衣角滴落的河水一样快。男人也算善良,看从她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想要送她去当地的警局。但是在半路上,她借口上厕所,跑掉了。 她现在根本无法信任任何人,包括警察,因为那个枪杀了父母的男人。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像个医生。 他既然可以化妆成个医生,为什么不可以化妆成警察? 她完全吓破了胆,在陌生的大街上游荡了数天,哪里都不敢去,捡人家丢掉的面包充饥,裹着旧报纸睡觉,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流浪的孩子,想要问她家人在哪里,但每次都还没等人家问完。她便撒腿就跑。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她从街旁的电视里,看到了自己父母死亡的新闻。她这才知道,父母的工作原来对社会有这么重大的影响。在这之前,她一直认定父母只不过是普通的、负责贩卖的商人而已。 新闻对这件事做了很多天的跟踪报道,很多相关人士都认为,这对毒枭夫妻应该是死于敌对组织的黑手党的暗杀下。她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直勾勾地看着橱窗里的电视机,等着看和自己父母有关的新闻。但报道的密度越来越稀疏,最后一条新闻是,自己的叔叔准备着手处理自己父母的后事,警方对这件事还在持续跟踪报道中。此外,两人据传有一个孩子。但现在没有关于这个孩子的任何讯息,警方也正在着手找寻这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孩子。 她到了新闻中所提到的举办葬礼的殡仪馆,她看见了自己从未谋面的叔叔。一脸淡漠地处理着各项事宜。围观的人要比正式参加葬礼的人要多得多。她亲眼看着母亲和父亲被推入焚化炉,骨灰被收在盒子里始终都躲在角落里,巧妙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即使被人看见,也肯定会认为这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因为没有哭,她在竭力控制自己。她怕那个杀手也会来参加这次葬礼,装成普通人。混在围观的人群中,观摩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下葬的全过程。 但在这次葬礼上,她做了一件大胆无比的事。 她在负责骨灰装填的管理员打盹的时候,从桌子下钻出来,悄悄地抱走了那只骨灰盒。 她抱走骨灰盒的初衷很简单,只是因为那只骨灰盒和父母火化后想要装填的、原先的那只盒子,长得完全不同。 这是她第一次偷东西。之前她从来没偷过东西,没想到还是很顺利。 这或许,也是她悲剧的天赋之一?抱着父母的骨灰盒子,沿着郊外的河一直跑。她知道她的动作很快,没人发现她,但她觉得后面就是有人在追她。她跑啊跑,直到没力气了,才找了棵树,坐下猛喘气。 这时候,她才有机会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的父母。 本来,她是很害怕的,父母的身材很瘦弱,但父亲的个子是很高的,两个人挤在这么小的盒子,装得下吗? 但打开的时候,看见的不是她想象中骨骼扭曲鲜血淋漓的样子,只是一盒子白色的灰,这让她好歹有了那么两分勇气把手探进灰白色滚烫的骨骼颗粒里,在手心聚成一小把零星的人体。这可能是爸爸妈妈的心脏,手臂,指尖,脚踝,眼睛,唇齿。骨灰顺着指尖匆促滑落,形成一束分不甚清楚的混合物。 这时,她的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 她被自己的这个疯狂的想法激到骨头麻凉,但是他还是镇静地,用她细小的手指拂过骨灰表层。 什么在促使她,要去做什么事。 父亲,母亲,是你们吗明白了大把大把抓起父母的骨灰,往口中填塞。她能感到骨灰溶在嘴里,化成干涩的粉浆,但我用力下咽,身体如同在全力包容一场盛大的梦魇。她大力吞咽口中的骨灰。这些没有一点味道的无机物,似乎滋生出了无穷的滋味,将她的舌头逼到完全麻木。 那时的心中,就滋生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 我会报仇。 我发誓,我要报仇,我跟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我要带着爸爸妈妈,让他们看着我,亲手毁灭那个对我说“欢迎回家”的男人。 让他去死。 这个男人,现在就在她的面前,优哉游哉地吸着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面对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对她说: “‘天才’小姐,我现在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你既然有‘天才’之名,我想你绝不会辜负的。我相信你的记忆力。杀手的工作,我现在早已经洗手不干了,但我需要生存,吃饭,养活我手下的人。我操起了你父母的旧业,所以我又想起你了——小姐。我翻遍了你父母的遗留物。却完全找不到你父母留下的、关于他们建立起的下线人员的联系方式。我可不相信,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居然不需要任何的联系记录?” “所幸。我顺利地找到了一名以前你父亲的合作伙伴。他告诉我们,你的父亲有次在酒醉后,透露出他们下线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是由你这个小天才,凭记忆一字不差地记忆下来的。我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把你逼到死路上。不过,我又很幸运——哦,你也同样幸运,没人在那条河里打捞到你的尸体,我就四处打听,找到了那名可爱的乐于助人的钓鱼客。”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你也能猜到了。我们一路跟踪你到了中国。小姐,对于我们这种跨国的辛苦行为,你不应该发表点什么看法吗?” 听完大胡子的一连串盖尔语后勉强笑了笑,以盖尔语回答: “我父亲不该喝酒。酒后事多。” 大胡子男人从丛生的大胡子里挤出一个笑容,被烟熏黄的牙齿在黑漆漆的胡子间显得更加恶心,他伸手抚摸了两下柔软的金色长卷发,突然一把把她的头发提起的整个身体都被他提得离了地。但强忍住痛,她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服软。她还有保命的筹码。 她咬着牙,说: “你不放我下来的话,那些号码免谈。” 不料那大胡子根本不买的帐,更加用力地把她提起来,还左右摇晃了几下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要被扯下来了,忍不住尖叫出声: “放手!你给我放开!” 只听大胡子冷酷的嗓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放手?小姐,你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吧?现在,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的命都在我手里,我难道还需要受你的威胁?你对玄学这么了解,不会没听说过‘邪教尖叉’吧?”的面色大变! 她哪里不知道“邪教尖叉”的厉害? 那是20世纪欧洲史上20大酷刑之一,是一个酷刑装置、一个两头带尖叉的金属棒,由一条皮带固定在颈部,一头直对下颏,另一头直指胸骨。只有伸长颈部,才会减少痛苦,此刑具会造成巨大的痛苦。四个叉点位于下颏和胸骨之间的设计,会让受刑人有足够运动幅度让他的嘴开口招供。一旦叉子插入,能让人产生生不如死的痛楚感。在这种来自身体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大胡子抓住头发,像递一只待宰的鸡一样,递给了一个穿黑皮衣皮靴的女人,那女人的力气很大,卡住的腰,把她卡在腋间,走到放着煤油灯的桌子前,把往桌子上一丢的腿被煤油灯的火苗燎了一下,刚想挣扎,就被女人凌空抽来的一个耳光抽得眼冒金星,一缕血很快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从余光里看见,女人像个专业的医生一样,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个皮套和一根细长的金属叉,两头都闪耀着细碎的尖端光,她将这些工具递给身边的男人,让他负责把这个装置组合起来这才把屋内的人员都看清楚,一个女人,七个男人。看来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性了深深吸入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股万念俱灰的感觉从心头升腾而起。 抱歉了,父亲,母亲,还是没办法替你们报仇…… 这时,高国瑞突然说话,打破了屋内诡异的寂静: “那位先生,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大胡子感兴趣地转过身来,踱了两步,走到了高国瑞的面前,换用中文说: “小伙子,想说什么?” 高国瑞问道: “你们现在很缺钱吗?所以要绑架我们?我作为被绑架者,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被绑吧?为什么你们只问那家伙问题?” 大胡子被手里的香烟呛了一下,咳笑起来本来已经决定认命了,但听到高国瑞的话后,他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或许和高国瑞斗嘴已经成为的条件反射之一了,她抢着对高国瑞说: “拜托你看看情况好吗?你还巴不得人家找你事儿?等我死了,他们就放你走,我们可谈好条件了。”说这句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堵住大胡子的嘴。大胡子转头看了看躺在桌子上准备挨针的,再看看高国瑞,狰狞地咧了咧嘴,说: “小姐,我似乎没有承诺你这点吧?一会儿这个装置总会让你说真话,那听到真话后,这个家伙还能活?”被女人制住,仰面躺在桌子上,等着那个“邪教尖叉”被组装好。她盯着低矮的天花板,满不在乎地说: “那你现在就放他走呗。” 大胡子把吸尽的烟头丢在地板上,重新叼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阴森森地答复道: “你不要妄图做什么无用功了,小姐。他已经看到我们的脸了,我们还能让他活到现在?要不然,我们挖了他的眼珠子?”此刻的语气却全然变成了调侃,似乎她已经不惧怕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 “你问我又没用,这是高国瑞的事情,你征求我的意见干什么?” 高国瑞马上接上的话: “我不干。你还是杀了我吧。” 大胡子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从门口方向,传来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还有“什么人”的喊叫。 门外,是什么人? 第二十三节峰回路转! 大胡子脸色微变,他用盖尔语对外喊道: “怎么了?” 一个穿着牛仔夹克衫的男人推开半扇门只看见他露出半个肩膀,还有挂在他肩膀上的枪带。看那人的姿势,是在拿着枪严阵以待。他似乎还在警觉地左顾右盼,回答大胡子道: “刚才我好像看见窗户那边有人。” 大胡子一皱眉,朝窗户的方向望去也仰着脖子竭力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这个秘密基地的窗户被这些人用木板封上了。或许是怕不知情的人偶然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或许是因为窗户上的铁栏前不久掉了一根,怕有人从那空隙潜进来营救自己? 房间里的光源,除了这个煤油灯外,还挂着一个灯泡,只不过那些人没有打开,兴许是因为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容易让人的意志松懈吧? 这个地下室,是仿照着她记忆里、五岁前自己一直居住着的地下室装修的。一个巨大的占了半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她收藏的各种玄学书籍,房间侧面就是刚才那个一尺见方的洗照片用的水池,旁边有个架子,摆着一些洗照片要用到的药水或是其他工具现在躺着的桌子,是这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原先摆在上面的塔罗牌被丢了一地,屋子的其他地方有些杂乱,或许是因为挤了太多人的缘故。大胡子查看了一番窗户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放下心来,靠在挂在墙上的铜十字架上,继续吞云吐雾,闲闲地对说: “你也别指望有人会来救你了。如果不愿受苦的话,痛痛快快地把那些号码背出来,我可以承诺,不让你和你的小男友死得太难看。”的后脑勺被坚硬的桌面硌得难受,想把脖子扬起来,却被女人再次按了下去。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她清楚地看见了房间的黑暗处,露出了一只女人的小腿,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还有一个被绑架的人? 那厢。大胡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一页,对念道: “被控的女子被拖进法庭。法庭中,圆形天花板立着悬吊人用的柱子;地上也备有拷问台,台上放置螺丝钉制的铁枷。被逮捕的女子浑身 都被剥得一丝不挂,除了头发以外,其他的体毛都被剃除。据说这是为了便于寻找可以确认有妖魔附身的黑痣与斑点等等;然后。再用铁丝把她绑在拷问台上,由 拷问者用针刺其全身,寻找恶魔的痕迹。如果这女子不觉得疼痛,就不是‘魔女’,可是,当常人被针戳刺时。都有痛苦的反应,所以就可据此定罪了。“ 读到这里,大胡子把书合上。朝手心一拍,嘲讽道: “你是想把事情一口气说完呢,还是想让我用这种办法一点点把我想要的东西挤出来?”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变态。她现在反倒更关注那个角落里的人的死活。 她暂时还不知道除自己之外,还有人被绑架了的事情苦笑一声,把头向后一仰。她也懒得再反抗了。要死就死吧,等一会儿那个钢叉尖端顶着自己下巴的时候。自己就干脆主动点儿,把钢叉插进自己喉咙里算了。 那些号码,就让它们随着自己的死亡,彻底消失吧…… 不过,在她仰头的一瞬间,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在挡住窗户的木板缝隙中,借着煤油灯的亮光,她清晰地看见了一只眼睛! 注意到之后,那只眼睛眯了眯,从缝隙中消失了,然后,一只手在缝隙间出现,简单地比了个手势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顺着手势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所指的,就是离自己手边不远处的煤油灯。 刚才煤油灯燎了自己的腿一下,自己因为乱动被女人刮了一个耳光,在那之后,女人就随手把煤油灯挪开,放在自己手边了再看了那个缝隙一眼,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至于那是谁清楚得很。 除了大哥,谁眯眼的频率有这么高? 他的意思也能理解得八九不离十。 左右不过就是个死! 她把心一横,既然不在意生或者死了,她感觉全身紧绷的肌肉和神经都松弛了下来,索性笑出了声。 大胡子闻声有些诧异,问道: “你笑什么?” 看着的女人也被这两人的对话分散了部分注意力,制住的手也不免有些松劲趁机动了动,将煤油灯勾在手里,同时朗声道: “我是笑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难道还得谢谢你,让我死得好看?”缓了缓气,无视大胡子的冷冽眼神,话里有话地说: “既然你这么想让我谢谢你,那么……” 她一把把煤油灯灯座抓紧在手心。 在火光熄灭前,她看见了大胡子的烟从嘴角掉落,还有身边女人的惊讶神情。 “……我就好好感谢你。”并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救自己,她想过,修可能会无比帅气地冲进来一挑八,外加门外面守着的扛冲锋枪的小哥。 不过不管她怎么幻想,她都得遵照修的指示,先把煤油灯熄了再说。 在黑暗中,她听到大胡子从腰间拔出手枪并打开了保险,女人也放开了自己去摸腰间的武器,她把身体一扭就翻下了桌。只听屋内短暂的慌乱过去后,大胡子也冷静下来,指挥道: “,把灯打开。这小婊子不想活了吗?”还没来得及心慌,就听一声爆响。头顶上的灯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碎了,玻璃纷纷落在刚才她躺着的地方。 她在心底里暗喝了一声好,并庆幸自己刚才英明神武的决定,幸亏翻到了桌子下面,不然现在就变成刺猬了。 但在她静静地等着修的下一步行动时,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她只傻了半秒钟就明白了过来,在心底里发出一声惨叫: “安!你要是敢点火我出去了和你没完!” 因为身处一片黑暗中看见,桌旁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正在紧张地来回踱步。她看样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同时听到了从窗户处传来了桶撞击木板的声响。率先朝着木板开了枪。有人领头后,其他的一干人也纷纷朝着木板方向开枪。 大胡子刚开始也没有出声制止,但是他们只开了几枪。大胡子就反应过来,强令手下人住手: “别开枪了!别开枪!小心火星溅到汽油上!你们都不要命了是吗?” 被大胡子这么一提醒,那些人才纷纷住了手。大胡子低声命令那个穿羊毛衫的男人: “把箱子搬出去!那里面的东西不能见火!” 穿羊毛衫的男人立刻磕磕绊绊地奔向墙角,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木箱子。摇摇晃晃地搬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在他转身的刹那间,却发出了一声惨叫,同时跪了下去: “啊!” 大胡子忙问: “怎么了?” 男人无法回答,已经倒地惨叫起来。离那人最近的一个男人摸到他身边,发现他正抱着自己的脚腕位置翻滚不止。他摸了一把那人的脚腕,立刻紧张地回头对大胡子嚷: “他的脚跟腱被割断了!!” 大胡子闻听此言,顿时向后猛退一步。竭力使自己的身体贴紧背后的十字架。同时把开了保险的枪握在手心,环伺四周,换用中文吼道: “谁?警察吗?滚出来!”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大胡子静静神,低声用盖尔语命令手下们: “剩下的人靠着身边的人,有人潜进来了!” 其中一个人想要划火柴照明。被身边的人一把拍掉,低声骂道: “想死吗?不知道他们往这里倒了汽油?妈的。够狠的,不然我们点灯……啊!!” 这惨叫是两个人同时发出来的。 不过他们的受伤位置和刚才那人不大一样趴的位置低些,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裤裆处渗出大片的血来,顺着裤脚一直滴到地上,看得都替他们肉疼得慌。 大哥这次玩阴的,下手也忒狠了吧? 桌旁的女人把手机按亮想用来照明,却被大胡子喝止了。 “!别暴露自己的方位!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家伙专门针对的就是暴露自己的人!” 叫做的女人闻言,手一抖,手机掉落在地,正好落在手边不远处。 女人的手机链,是一个十字架形状的黑色装饰物,有一端相当尖锐。 这时突然听到,水池的方向传来了一个怪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栽进去的声音,而且声音还挺大。 那东西明显是活物,似乎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因为发出声音的地方是水池,再加上他们的“重要物品”已经被搬走了,不用太担心,所以大胡子率先开了枪,手下的人也纷纷开枪,枪口喷吐的火舌居然让屋内亮了半边。 而借着火舌的光芒,看清楚池内还保持着站立姿势,但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人是谁后,连大胡子也傻了眼! 池子里的人,穿着身鲜血斑斑,破破烂烂的牛仔夹克衫! 是守在门外的那个家伙! 大胡子朝上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窗户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完全没有光源,即使眼睛适应了黑暗,也是照样漆黑一片,没什么区别。但刚才在枪口冒出火花的瞬间,他在余光里看见了,那窗户已经被刚才开枪的手下们打得千疮百孔,有一大块木头都被掀飞了。 难道那个在屋内肆意妄为的人,是顺着这个空隙潜进来的? 那刚才的水声,估计是潜进来的人的窗外的同伙,把外面的家伙制服了,从空隙处扔进来,用来吸引火力? 大胡子恨得咬牙切齿: 抓到他,杀!虐杀! 他咬着牙,再次低吼了一声: “滚出来!” 可在黑暗中,只有手下的几个人喘粗气的声音。因为大胡子自己的心绪也是忐忑不安,所以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他只得紧张地关注着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身边,握着枪的手心沁出了汗。 那潜藏在黑暗中,静静地张开獠牙的野兽,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二十四节全军覆没 不过,大胡子毕竟还是老大。他经历过不少火并,这种生死关头以命相搏的事情不是没见识过。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悄悄地把自己牛皮筋底的鞋子脱了下来,一把摔得老远,只穿着袜子,以背贴墙,慢慢改换着自己的位置。 在这样的环境下,谁也不能先发出声音,黑暗对于每个人的制约都是平等的,对他们这方一样,对那个潜伏在黑暗中,伺机咬断他们咽喉的神秘人也是一样的。 只要好好利用这个黑暗的环境,自己这方又持有足够的火器,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压倒性的优势,反败为胜! 此外,他们还有着两个,不,是三个决胜的筹码! 他顺手抓起一个硬物,大概是水杯一类的东西,有规律地敲击起旁边的横杠来。敲了几下后,马上闪远了: 他不能确定来者能不能听懂盖尔语,而且他怕自己一旦说话,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干脆使用早就准备好的暗号,防止自己的意图和方位被暴露。 他刚才敲下的一连串暗号,代表的是: “控制住小羊们!” 只要把这三个人质抓在手里,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筹码和他们谈判,只要有这样一段短暂的缓冲时间,他们就赢定了! 他手下的人也是训练有素,立刻领会了大胡子的意思。剩下的还能行动的还有三男一女,宁子还现在还在昏迷中,利用价值不大, 他们只需要抓住和高国瑞就好。 他们默契地分成了两组。女人单独一组,三个男人一组。因为女人距离桌子最近,而且她已经从刚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了,她知道的手脚都被绳子绑得很死,跑是跑不掉的。她有自信,对付一个被捆起来的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她摆出戒备的姿势,一步一探地绕桌子走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的踪迹缩在桌子的正当中,手里已经抓住了女人刚才掉下的手机链,将尖端朝外,作为自己现今唯一的防身武器。她竭力使自己的动作幅度小一点,再小一点。生怕扯响了铁链,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和这些匪徒一样也不希望被发现。否则,自己一定会被当做威胁安他们就范的筹码…… 到时候,谁都活不了!这些家伙绝不会放过…… 她把身子尽量缩成一个团,控制呼吸,平静。平静! 突然,她似乎感觉有什么异声响起,她本来就是躺在地上,干脆把耳朵死死贴住水泥地,果然,有脚步声正在朝着这个方向来。但得把耳朵贴在地面上才能听得清楚。 有人正在……慢慢靠近? 谁? 还没等想清楚,一阵强劲的腿风便迎面扫来! 女人正欲蹲下身子查看桌下,却被脚下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力扫腿掀翻在地! 她控制不住平衡翻倒在地。还未等她采取下一步反抗行动,来人就用左手抽出腰间的碎木片,狠狠捅入女人的右手手掌心! 女人一声痛叫后,左手胳膊肘又被来人高高掣起拉直,对准关节囊前后最薄弱松弛的位置。猛然施加一个向前的冲击力—— 放射性的剧痛从女人胳膊肘的受力点迅速蔓延开来,韧带被这样一撞击。基本上已经被撕裂了。女人的右手和左手手肘都动弹不得,已经失去了自卫的能力了,只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用最肮脏的话叽里咕噜地咒骂着。 但即使是咒骂,也持续了不到五秒钟,五秒钟之后,女人就被一拳击晕了。 那三个人摸到高国瑞原先被绑着的位置,却惊讶地发现,高国瑞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们正准备向大胡子汇报,就听见了女人凄惨的悲鸣声,他们条件反射地把枪死死抓在手里,紧靠着背后的书架,连大气也不敢喘,过了大半天,其中的一个才对大胡子喊道: “老大!那小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大胡子闻言一愣,刚准备骂街,便听到一声木板与木板结合处摩擦发出的“吱扭”一声,听得人牙龈一阵发酸。紧接着,三声惊叫齐齐炸响,但这声音很快被稀里哗啦的书落下的声音淹没了。 高国瑞被绑着的地方,正好在书架的正下方! 那三个人为了抓住高国瑞,也必须集中在书架的下部。 所以,书架在坍塌之后,将这三个人彻底地埋在了下方。 那些大部头的书,外加一个沉重的书架,砸在人的身上,足以让他们失去一切反抗的能力! 大胡子现在是孤家寡人了,屋内同伴的呻吟声越来越小,大胡子也越来越恐惧。他全身的神经都绷得死紧,背部的汗液顺着紧绷的肌肉向下流淌,身上像是爬满了蚂蚁般难受,一股火从心底熊熊地烧起来,但皮肤表面又是一片冰凉。 屋内弥漫的血腥味,以及现在诡异的宁静,都是最危险的信号。 这次的敌手,他从未见过。手里没有足以瞬间致命的武器,仅仅以黑暗为盾牌,居然就能战胜这些拿着枪的人? 他的神经高度紧张着,枪口在黑暗中来回移动,而且发出不规律的轻微颤抖…… 出来!到底是谁……出来! 忽然,一道手电光横扫过来,正锁定上了大胡子的眼睛。他正在集中注意力,尽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这光亮来得太过突兀,他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就扣动了手中的扳机。枪明显打空了,打在了墙壁上,弹壳落在地上,发出了清亮的弹跳声。 枪是打空了,但大胡子的位置,却因为这次走火而被彻底暴露! 黑暗中的野兽,动了! 他正下意识地想要去捂住灼疼的眼睛,便感觉一个人朝他直奔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拿枪的手,并推向一边。他刚想反抗,一只如铁的硬拳便朝他的面门直奔而来,毫不客气地一拳打中了他鼻软骨和硬骨的连接处,他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接着,被砸击处传来了猛烈如针扎的剧痛。他当即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双腿打颤,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但那人并没有放过大胡子的意思,他再一拳挥来,稳稳当当地正中大胡子的鼻梁,顿时那高耸的鼻梁便塌下去一半,温热的液体爬满了大胡子的半张脸。大胡子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那人把拳握一握,立手变掌,朝大胡子的锁骨位置直劈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大胡子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从他口中喷吐出的浓烈的烟气,扑到了来人的脸上。来人这才住了手,厌烦地将大胡子痉挛不休的脸向一边推去,好像是推开什么肮脏恶臭的东西一样。 独属于修的,低沉性感的声线终于响了起来: “我讨厌烟味,滚开。” 在他松开对大胡子的控制后,已经瘫软成一滩稀泥的大胡子顺着墙壁软倒在地,从口中发出断续的、类似动物垂死时的呻吟和哀叫。 手电筒的光芒再度亮起这才发现,光芒是来自地下室窗户的外部。 手电筒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发现只有修一个人还保持着站立姿势的时候,上面的人明显是放下了心,把手电筒抛了下来。 修把原先紧握在大胡子手里的手枪拿了下来,转身拾起躺在地上的手电筒,朝桌子方向走去。 走到桌子前后,他蹲下身来,正巧和打了个照面。修顿了顿,对说…… 其实此时的心情非常激动,就跟当年朝鲜老大娘看见解放军时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修利落地打翻那么多人,这种帅气的举动,和她偶尔犯少女花痴病时,所想象的骑士形象简直一模一样。她期待着,修会对自己说什么,是说“我来救你了”,还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但那些浪漫的话语,修一句都没说。他只说了三个字。 而在听到修这句依旧没什么感情的冷冰冰的话后,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脱身出来,却又差点哭出声来。 修蹲在地上,伸手替她解绳子的时候,问她: “饿不饿?”的眼前顿时被一阵热雾笼罩,手上的绳子松了后,她才从波动的情感中平复下来。 她点点头,想支起身子来。 突然,她借着手电筒光,看到在修的背后,从凌乱的书堆里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还握着枪,枪口正对着修的后背…… 她连一声“小心”都来不及喊出口,手就条件反射般地先行动了的手上,正握着从女人手机上解下的手机链,那个一头有尖端的,黑色的十字架。 十字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尖端不偏不倚,深深戳入那人的手背,手枪顿时从他手中落下。 修闻声转身,蹙一蹙眉,站起来疾走几步,拾起枪一枪托拍在那人的后脑勺上,那人哼唧一声便倒头晕了过去。 而在十字架脱手的瞬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朝地面直栽了下去。 第二十五节shine的心灵独白 抱着安送来的、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毛绒玩具,正望着医院淡米色的天花板发呆。 她的床边坐着简遇安。她正在削一个苹果,她削苹果的技巧很高明,苹果皮非常完整,没有削断,长长的一直拖到地板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觉得无聊,转过身来,开始扯着那条长长的苹果皮玩儿。 大概过了半分钟,安把削好的苹果送到嘴边,把苹果皮从手里取走,说: “吃吧。”也不客气,抱着苹果咔嚓咔嚓啃了两口,才想起了今天她叫安来的目的: “安,你是怎么知道‘BR’是在billy goat咖啡店的?” 安把苹果皮丢进垃圾箱,听到的问话,微笑着答道: “很简单啊,‘BR’是溴元素的元素符号,而溴元素的拉丁语是Bromum,源于希腊语:βp?μo?,意为‘公山羊的恶臭’。‘billy goat’这家咖啡店店名的中文翻译,不就正好是公山羊吗?” “当时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很奇怪。公山羊,在中世纪鬼神学中的形象是人身羊足,而撒旦时常会化作一只巨大的黑公山羊主持巫魔夜会,有时也为女巫赴会时的坐骑,这家店的主人为什么要用这么邪恶的意象来作为店名?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店主并不清楚这个意象的意思,只是随便起了个名字;第二,店主对玄学很有研究,她非常清楚‘公山羊’在鬼神学上的代表义。这点,正巧和你非常符合。” “后来……你不是喝醉了吗?为了找进门的钥匙。我翻了你的包,刚好看到了你那柄刻着‘BR’的钥匙。我虽然当时没有太留心,但后来我看到了你的日记,再加上我先前看到的奇怪的咖啡店店名,自然能推想出来,所谓的‘BR’到底是在哪里喽。”不甘地咬着苹果,嘟囔道: “人家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你一下就破解了,没劲……” 安戳戳鼓鼓的腮帮子,出声笑话她: “你不擅长这个。” 一听安这样说更不服气了: “安,你说的倒简单,你都不知道要瞒住夫人。搞这么一个秘密基地有多难……赶明儿你也设计个暗号什么的,你就该清楚多困难了。” 安又从桌子上摆着的水果里挑了一个香蕉,把皮剥好,递给,并开玩笑道: “要是哪一天我自杀了。在死前我肯定给你们留一个完美的死亡暗号。”忙伸手去捂安的嘴: “说什么呢!不吉利!” 安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在开玩笑才不情不愿地把掩着她的嘴的手松开,还不忘瞪她一眼,意为“让你乱说”。 安接着问她: “高国瑞怎么也被绑了?”的表情开始变得幸灾乐祸了: “他纯属倒霉呗。不知道他是闲着没事情做,还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深更半夜的,非要来找我,结果正好和来找我的那群人碰上。顺道就被掳走了。” 安了然了,再次改换了话题: “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到了宴会,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了?你一直没告诉我们呢。”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香蕉转了转。咬了一口,才别别扭扭地说: “那天……我把修和夏绵送到了之后。本来是想借机告诉你们关于我身份的事情。但是,夫人半路叫走了我……她说,她说……” 本来,在那天晚上,她准备了周密的计划,准备趁大家玩得开心的时候,适时地把自己的另一层男性身份透露给大家。 她会有双重的性别,完全源自钟小茹的恶趣味。 抱走父母的骨灰后,她把骨灰盒埋在了一座公墓旁。在那后的一年,她结识了一个惯偷,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偷窃的技术,之后就一直靠偷东西维生,这也是她为什么开锁技术了得的缘故。 她只偷小钱,而且是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会动手偷东西。后来,因为有一次失了手,她被失主抓住,送到警局,她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警察没有办法,只能把她送到孤儿院管养。 在九岁的时候,在孤儿院里,她碰上了正在寻找养子的钟小茹。 在收养她的时候,钟小茹根本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就擅自把她的性别改成了“男”。 原因很简单,钟小茹想收养一个男孩,可除了性别之外,都很合她的心意至今都还记得钟小茹轻描淡写的话语: “改个性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喜欢男孩,你是我收养的,所以你是我的所有物,我让你是男的,你就得是男的。” 从那之后,自己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穿过女生的衣服,但她死活不愿意剪掉自己的头发,认为那是她最后的底线。钟小茹也由着她,但要求他在人前露面时,一定要戴着假发。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自己的这副模样。钟小茹也渐渐对她放宽了要求,准许她偶尔可以换身女性的衣服穿。这就是为什么她在大家面前,一直以女性身份出现的原因。 之前,一直不告诉大家,是因为在一开始大家都还不怎么熟,她觉得没必要多费口舌,反正大家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女装打扮。 等到渐渐玩熟了之后,她还觉得这样的角色扮演很好玩,可后来,这种游戏的乐趣被慢慢滋生的不安覆盖了,她担心,万一大家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欺骗?不坦诚?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高国瑞那天出现在木梨子家里,和她狭路相逢的时候,才升到了巅峰。 她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已经到了不告诉他们不行的地步了。 但是……抱住脑袋,她的脑中又回荡起钟小茹那残忍而又戏谑的声音: “那就是你的朋友们?我调查过哦,除了一个姓木的女孩子,还有一对兄妹,是商人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再草根不过的平民吧?你和他们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自从碰到他们之后,你就总是惹事。你说说看。我是怎么教你的?作为钟家的……” “你不要打断我,你这个人都是属于我的,哪有什么隐私呢。别忘了,你可是我领回来的孩子,相当于我从商店里买来的洋娃娃。懂吗?据说。他们以为你是女的?” “你猜猜,如果我走到他们面前,说你是……个男的?肯定很有意思啦?”没料到钟小茹会在这时候给她来这一手,如果她本人向他们说出这件事,那他们充其量会吃一惊,然后蹂躏自己一顿。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但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的隐瞒,就是对他们不信任的表现。 接下来的事情,她只能记得,自己几乎要跪下来哀求钟小茹的卑微恳求声,还有钟小茹那熟悉的、无耻的声音: “石冉。你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孩子,听我一句话。骗子是得不到真正的爱的,你说对不对,嗯?你对那些朋友,是不是隐瞒太多了?比如说,你是毒枭的女儿,当过一年的小偷,最后落到被抓起来、送到孤儿院管理的悲惨境地?这些你还没打算告诉他们吧?你不方便说的话,我帮你说,如何?” 当时,听到钟小茹的话,她如遭雷击! 她不知道钟小茹是什么时候知晓她以前的黑暗历史的,或许是她在收养自己的时候,就听孤儿院里的老师们说起过。 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孩子,钟小茹为什么还要收养她? 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天才? 而且,就是因为这天才的记忆力,她才会遭遇被绑架被追踪的命运。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裕界大厦的,怎么到达那天和安一起喝饮料的咖啡厅的。她只知道,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安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希望安能来陪她,但等安真的来了,她又感觉无话可说了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又苏醒过来后,她莫名其妙地心情压抑,勉强趴在桌子下写下“我放弃了”四个大字,她不打算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安他们了。写完后,她又枕着胳膊睡下了,等她醒过来,就已经落在那群人手里了。 听到迷茫的倾诉,安把揽在怀里,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一句话也不多说,任凭在自己怀里颤抖着,呢喃着: “天才,天才吗,当一个天才有什么用?对,很多人围绕在你身边,说你聪明,说你是他们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可天才有什么了不起?天才连自己最宝贝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保护。” “没错,小的时候我最希望人家夸我是天才,但是我最想从她那里得到表扬的人总是跟我说,你这个废物,别在我眼前乱晃,烦不烦。我知道,她只是因为工作烦心,她跟我发火也是因为她把我当作最亲的人,可是,一个你一直期待着她温暖的回应的人,总是……直到我会背了那些号码,她才……才多关心我那么一点点……咳……”噎住了,呛咳了两下,接着说道: “……我只希望她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儿,只是个会撒娇会耍赖的小女孩儿就够了,不是什么天才。安,你知道吗,我三岁就会识谱了,七岁已经会说三国的语言,九岁我就已经可以把飞刀掷得很准了,周易八卦星象塔罗牌所代表的含义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十岁我不仅背下来了五千多首诗,钢琴也过了十级。十一岁……十一岁我碰上了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们。我知道她早就死了,早就看不见我做的这些了,可是我相信我如果足够努力,我可以摆脱那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挫败感。” 她无力地拽着安的衣服,低语道: “……可是为什么啊安,为什么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没用,我做什么,总觉得有个声音对我说,你这个废物,别在我眼前乱晃。” “我只是想她好好看我一眼,好好表扬我一句,很过分吗……安,我不是废物是不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不是……我不是废物啊……” 花了不少功夫,安才把哄睡着。看着甜美的睡颜,还有她睫毛上悬挂的泪珠,微微叹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病房。 修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正对着手机发呆,看安出来了,他站起身来,和安一起朝医院门口走去。 安平复了一下心情,问修: “你平常很少看手机的,和谁说话呢?” 修没说话,把手机拿出来,放到安面前。 手机上显示着一条短信,安看了看发信人,发现,这条短信竟然来自高国瑞: “明天有时间吗?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和简遇安明天来我家一趟可好?我有事情想和你们说。地址是……” 安奇怪道: “他已经出院了?” 修答道: “他没什么事儿,比的情况好得多。昨天就出院了。” 安再次细细看了一遍短信的内容,依旧不得要领: “有事情和我们说?为什么是我们?” 修把手机收回来,耸耸肩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高国瑞在计划些什么。 安问修: “我明天没什么事,你呢?有空吗?要不然我们去一趟,看看他要问我们什么?” 修点点头,默默地听安继续说话: “话说回来,高国瑞这个人还蛮聪明的。那天,他正对着窗户,看见我们了,他故意用言辞拖住那些家伙,后来又帮你把书架弄倒,看得出来,他的心理素质的确不错。毕竟是警察的孩子,家长言传身教,对应付这类突发事故也是很有经验的……吧?” 说到这儿,她突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修和她一起停住脚步,问她: “怎么了?” 安抬手敲了几下左眉骨,说: “没事。刚才好像想起来点什么。我们走吧,一起吃饭。明天我们在我家附近的公交站集合,一起赴约。” 说完后,安低低嘟囔了一句: “怎么感觉……我们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高国瑞来着?” 第二十六节 可怕的巧合(第八卷完) 高国瑞家住在最普通不过的警察家属院里,里面居住的多是干部家属。 但在进入高国瑞的家后,安就有种莫名的严肃感。 高国瑞家里,只能用秩序井然来形容。一百二十平方的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花哨的家具,入目都是严肃的黑与白。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因为保持着良好卫生习惯长久形成的洁净,棕木的立式衣架上挂着一套警服一个警帽,给这间屋子平添了更多的紧张严厉感,让人连声音都放不开。 家里没别的人,高国瑞替他们开了门,把安和修招进屋里,把房门锁上,并连锁了两圈。 安也不认生,被救出来后,高国瑞和住进了同一家医院,大家相处了几天,也算是不陌生了。她自然地坐到了书桌旁的折凳上,修没坐,靠着墙壁站在安的身后,两个人沉默地盯着高国瑞,后者直接在床上坐下,眼睛来回在安和修身上转了几圈,才开口: “帮帮我。” 高国瑞顿住了,似乎在想如何继续他的话题,安和修都不是心急的人,由他慢慢组织语言,在这个空档里,安环视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一张床,阳台上晾着几件球衣,应该是早上刚洗的,屋子里还漂浮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一把吉他放在墙角,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对它很爱惜,一台台式机摆在屋角的书桌上,一个旧书橱塞得满满当当,上面除了一些专业的刑侦类书籍之外,都是外语书籍,其中盖尔语种的书籍更是占了三分之二,这算是整个屋子里最大的家具了,除此之外。这房间里也和客厅一样,只能用简洁形容。 这个家并不是家, 而是被男主人的习惯公式化模式化了的住房。 安把眼睛扫向书架,突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古怪。 在书架的左上角的一格,摆满了《小王子》。不同的出版社,不同的装订,甚至不同的语言,书的高矮厚薄完全不同,在严格遵循着从左至右从高到低从厚到薄的摆放原则的书橱上显得极为扎眼。 为了让这种刺目感不那么强烈,才摆在不容易让人注意到的高处吧。 安的思考被高国瑞咽唾沫的声音打断。她直了直身体,她知道这是他要开口说话的前兆。 高国瑞和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吐出一句话: “要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帮我呢。” 安一皱眉。 他的这种语气和措辞实在不正常。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修,却发现修的脸色看上去也有些奇怪,那并非是紧张、愤怒等任何一种情感,而是一种怪异的似笑非笑。 她很少见过修的笑容,哪怕在他放松时。他的嘴角都不会向两边延伸超过6cm,以至于,他突然露出些许笑意时,竟显得有些扭曲。 察觉到安的视线时,他把脖子往20度开外偏了偏,回过头来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冷脸。仿佛那个表情从未出现在他脸上。 安回过头来,却正撞上高国瑞的视线,那是种赤裸裸的探寻目光。挖掘式的目光,她登时明白了: 高国瑞肯定是认定,那句“说不定能帮我”的话能够让自己露出些异常的神态。 或许修的异常,正是因为看到了高国瑞眼中那甚至称得上敌意的眼神。 于是她镇静地看了回去。她完全不认为这句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带着的淡然和坚决,倒是让高国瑞一愣。下意识就收回了自己那颇有挑衅意味的视线。 安越发觉得高国瑞是个怪人,同时。她也越发感觉高国瑞十分眼熟。 她昨天晚上睡觉前一直在琢磨,虽然最后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但她能确认,自己绝对在近期见过高国瑞这张脸。 是在哪里来着? 高国瑞咳嗽了一下,把安从联想中拖了出来。 而高国瑞问的问题,也是安没有料想到的。 他问道: “那个……石冉她到底是男的女的?你不是跟石冉很熟吗?” 安先是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高国瑞估计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被大胡子扯掉假发后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个女孩。而高国瑞也确实没说错,这件事情让作为朋友的自己帮忙比较好,按照他的性格,他根本没办法开口向求证这点。 那刚才,自己所联想的一切,完全是多虑了嘛。 但,高国瑞刚才的敌意眼神,难道也是自己看错了? 她想通了之后,也放松下来,将自己和相识、熟悉,以及昨天刚刚从那里了解到的、关于她为何会拥有两种性别的缘由告诉了高国瑞,虽然她适当地掩去了一些关于过去历史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还算完整,足够让高国瑞听懂。 安观察到,在确认的确是女生后,高国瑞的眼睛明显发亮了。 果然,正如木梨子推测的那样,高国瑞以前怀疑自己是同性恋,知道是女孩,他这种顾虑自然可以烟消云散了。 这两人,说不定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感情进展呢…… 高国瑞叫两人来的目的也就是想确认一下的身份,并无其他,尽管安觉得他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说出口,但她也没打算多问。 她的好奇心并没有木梨子那样重。 简遇安和修走出房间,正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是高国瑞的父亲? 高国瑞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两人身后,叫了那人一声: “爸,您回来了?” 安和修对视一眼。安首先开口问好: “叔叔,您好,我是高国瑞的朋友。很高兴见到您……” 安从那里听说过,高国瑞的父亲叫做高寒。是倥城直属省厅的警察厅厅长,是特种兵出身,生活作风谨严,平常也是一副铁面孔,很少露出笑容,对家人,对下属,都是如此。因此就连对这个伯父也是有三分畏惧的。 高寒这才从报纸里抬头看了看安,稍点头一致意,点头的角度也是板正标准。带着一股军营训练出来横平竖直的意味。 安和高寒的目光一相撞,就又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异样感。这种异样感,和她看见高国瑞时产生的异样感。如出一辙。 自己以前也见过高寒? 高寒把视线从安身上挪开,看到安后面的修时,他的视线多了几分好奇的成分。 好像是……看见了同类一样的感觉?又像是……似曾相识? 安看出他目光中的不同,扭回头去看修,修也不在意高寒的眼光。对他还了个点头礼,高寒就把头又埋回到报纸里去,不再与他们有更多的交流。 安揣着满心的疑惑,先于修踏出了高国瑞的家门。 她只顾靠着门口的墙壁想事情,顺便等修出来,没有留意到。修隔了一分钟才出来,更没有留意到,修和高国瑞此时的状态。 从客厅到门口。还有一段不长的走道。这条走道上摆着鞋柜,两人的动作既不会被坐在客厅里的高寒看见,也不会被再门外等候的安轻易看到。 高国瑞的喉咙,被修的食指和拇指卡在当间,似乎高国瑞只要再动一下。修就能毫不费力地捏断高国瑞的喉咙。 但修很明显还没有使力,只是摆出了这样一个颇具威胁性的动作而已。因为高国瑞还能低声地说话: “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吧?” 修手下使了点力,逼高国瑞不准说下去。他盯着高国瑞的眼睛,几乎没有发生,但高国瑞从修的口型,就能读出他的意思: “你刚才不是在试探她吗?我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你要是敢说出来,我就要了你的命。” 高国瑞疑惑地挑了挑眉,似乎有话要说,修的手就放松了。高国瑞也学着修的样子,以不发声的方式问道: “当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你在昨天就发短信,不准我乱说话,今天还要这么威胁我?我爸刚才,好像也认出你了吧?” 修依旧是冷冰冰地,以口型回答道: “你只要不对和她乱说,就可以了,你父亲那边,我相信你会处理。” 高国瑞没说别的了,只是点点头,修便放了手,再也不看高国瑞一眼,朝门外走去。 高国瑞摸着自己隐隐发痛的喉咙,无声地笑了笑,念叨了一声: “‘帝王’?真是个怪人呢。” 安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闲来无事,开始收拾屋内的杂物,顺便也收拾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 把昨天洗好的衣物叠放整齐后,她准备着手收拾电视柜。 但当她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把自己买的影碟拿出来整理时,她发现,那张来自2005年的、来自于“”的光盘,不知何时被自己带到这个新租的公寓来了。 她把那盘光盘前后翻看了一番,本来没打算细究的。 但她脑中,突然闪现出一线灵光,这灵感只有一瞬,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不亚于瞬间扼住她的咽喉。 她的背上开始渗出冷汗,装着光盘的塑料盒,居然被她咔嚓一声捏出了一条裂缝。 为了验证自己这个想法,她手忙脚乱地把光盘从盒子中取出来,塞进影碟机里。 当调到她所想要的画面时,她握住遥控器的手都因为激动,轻轻地颤抖起来。 怪不得她看到高国瑞觉得眼熟! 高国瑞,好像就是……当年被带到黑拳赛场上的那个小男孩! 还有那个带着小男孩的年轻父亲,他的脸,和在客厅中看报纸的高寒的脸,完全可以重合! 也就是说,当年,高寒是以警察的身份,带着自己还年幼的儿子高国瑞,去黑拳赛场采证? 那为什么会这么巧? 又是和黑拳赛相关的人,又是他们身边熟悉的人? 当年的那场黑拳赛,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幕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透明手掌,调配着这几人的命运。 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悄悄制造出了这样的,可怕的巧合? 第九卷:同心计 第一节 胆怯的告白者 江瓷戴着耳机,坐在学校天台的边缘水泥台上,脚搭在天台外面,在外人看来,她简直像是准备自杀一样。 说实在的,江瓷以前有次在天台上吹风,真的曾经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当做是情场或考场失意,一时想不开,准备跳楼自尽的明媚忧伤的失足少女。 这位不明真相的孩子一嚷嚷开,就引来了一大群学生党围观。当时江瓷正在发呆,等回过神来,脚底下聚集了一大帮仰着脖子的学生们,还把她弄得一时转不过弯来,四处张望着,以为有人自杀,后来才发觉,他们围观的正是自己。 关于这件事,江瓷非常淡定地对龙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脑小还是脑少啊?” 风吹得江瓷很舒服,她伸了个懒腰,余光一转,这才发现自己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背后灵一样的家伙。 被江瓷发现后,那人反倒先唬了一跳,倒退了好几步。 江瓷认识他。 后面站着的,是她篮球队的队员司昴。平时这家伙就沉默寡言,是队里组团欺负的对象,队里的清洁工作本来是轮流做的,可自从司昴来了之后,基本上这类出力流汗的事情都成了司昴的专门工作。 因为这点,江瓷对他还算有点同情,但每次打球输球的时候,江瓷的毒舌就会开启无差别攻击模式,司昴对于篮球热情十足,美中不足的是有点笨手笨脚的,只会尖着脑袋往前猛冲,每次江瓷都很怀疑他是在把篮球当美式橄榄球打。 他缩手缩脚地站在江瓷面前,像青蛙一样狠狠鼓了几口气,才鼓尽勇气开口说话。他的状态似乎不大正常,脸色并不是平日里的苍白,反倒涨红了许多: “领队,你……在吹风吗?” 江瓷把一只脚跷到水泥台的边缘上,侧过半个身子,问他: “我在这儿,不吹风,难道是把自己腌起来准备风干?” 司昴被噎了个半死,愣愣地看着江瓷。江瓷扯扯耳机,说: “没事了?” 司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喘了两口气,继续试图引起话题: “上次,我们……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也在天台上,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 江瓷猛地转过身来,吓了他一跳。江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 “你既然记得我告诉你秘密的事情。也该记得我说过的另一句话吧?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从天台顶上扔下去……” 刚听到一半,司昴就打了个寒噤,他仿佛预感到了,如果话题再这么延续下去,他今天真正的来意就没办法说出口了。 他把心一横。硬生生拦腰截断了江瓷的话: “我喜欢你!!” 江瓷愣了愣: “什么?” 司昴的脸像被蒸煮过的大闸蟹一样,几乎变成了紫红色,他吞吐道: “领队。我……喜欢你……” 江瓷揉了揉自己的耳垂部位,“哦”了一声,一脸淡定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用害怕。你告诉我,是龙炽弓凌晨那帮人叫你过来的吗?” 司昴似乎没料到江瓷会这样回答。张大了嘴,结果被天台猛然刮来的一阵风呛得猛咳起来。江瓷严肃地伸手拍拍司昴的背。用劲之大让司昴咳得更厉害了。司昴的鼻涕眼泪全出来了,朦胧中,他看见江瓷露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放心,司昴,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找你的麻烦的。不过那群家伙,又玩到我头上来了,嫌活得太长了?” 撂下这句话,她不再管司昴,转身下了天台。 她回到教室,发现龙炽正在跟他的铁哥们儿弓凌晨吹牛。她二话不说,几步走过去,伸手拧住龙炽的耳朵,在教室里其他人惊愕的眼光和龙炽呼天抢地的叫疼声里,把他硬拖出了教室门。 龙炽捂着耳朵委屈地蹲在地上,沐浴在江瓷寒冷的目光下,他几次试图站起来,都被江瓷按着脑袋按回了原地。他只能保持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姿势,准备听江瓷训话。 江瓷绕着这个原本一米八一现在只有一米四几的家伙,阴恻恻地转了几圈,问道: “龙炽,你又找人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了吧?” 龙炽揉着耳朵,听江瓷这么问,委委屈屈地回答道: “没有啊,我早就不敢玩儿了。” 江瓷不大相信地接着审问: “哦,是吗?那弓凌晨他们呢?” 龙炽讨好地对江瓷赔笑脸道: “谁敢呢,你忘了,上次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啊,那次。你们赌跟我写情书是吧?” 龙炽周身蔓延出一股恶寒,他摆摆手,心有余悸地说: “别说了,你也太下得去手了……” 江瓷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哪里,不就是把输了的那个写给我的情书稍微改了改,转寄给咱们学校最丑最缺爱的那个女的了吗?我还没把它寄给男人呢,你们至不至于?” “至不至于?那你知道了之后还骗我们说要给我们篮球队增强体力连威胁带恐吓逼我们绕球场跑了八十圈,还说八十这个数字很吉利,可以把我们脑子里的魔障全部驱逐出来……” “哦,那这次你们又想跑几圈?要不然换成蛙跳?” 龙炽这才想起来问为什么: “又怎么了?” 江瓷深吸一口气,质问道: “司昴跟我说他喜欢我,是不是你干的?” 龙炽回味了两遍“司昴”这个名字,才想起来是谁: “你说的是死猫啊?谁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不是你们,那是谁?” 龙炽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看得江瓷也有些醒过味来了。她撂下一句“等会儿”就又朝通往天台的楼梯跑过去。 龙炽站起身来,摸着耳朵。看着江瓷的背影,若有所思。 江瓷在回天台的楼梯上,正和司昴碰上了面。 司昴的脸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苍白,但是看到江瓷后,就又涨成了猪肝红。他嗫嚅了半天,冲口而出一句话: “我……我不会放弃的。” 他又深深看了江瓷一眼,直接越过她跑下了楼梯。 江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说真的?不会吧?” “说真的?不会吧?竟然有男的敢追江瓷姐?江瓷姐,你确定那是个男的?” 说出这句话的,被江瓷毫不客气地砸了一个暴栗。她揉着被砸痛了的小脑袋,还是吐吐舌头。偷笑不停。 江瓷、木梨子、安和四个人正在逛街,龙炽负责提包。几个人走累了,到一个饮品店里歇脚。龙炽好像是没睡好。嘴里叼着吸管,支着脸就睡着了。江瓷闲来没事,就把上周司昴向自己告白的事情告诉了在座的人。结果,大家听到江瓷的这个爆料后,兴奋的程度完全超出了江瓷本人的预料。 安和木梨子对看一眼。木梨子忍着笑,问江瓷: “具体什么情况?跟我们说说嘛。” 江瓷潦潦草草地把司昴告白的过程说了一遍。看到周围这两个半女人眼里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又看看那个睡得云山雾罩的白痴,江瓷强忍住吐血的欲望,抱怨道: “你们怎么都跟龙炽一个德行啊,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没被告白过吗?” 江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木梨子直接笑出了声。她为了止住笑,咳嗽了两声,但嘴角还是挂着微妙的笑意,对江瓷说: “江瓷,说真的。跟我告白的人的确不少,但是跟你告白的人。还是个了解你的熟人,这得……多大勇气啊。” 江瓷翻了个白眼,不准备搭理木梨子。她愤愤地踹了打瞌睡的龙炽一脚,示意他赶快起来逛街了,龙炽睡眼朦胧地爬起来,莫名其妙地摸摸被踹疼的小腿,活蹦乱跳地跟着江瓷出了门。 安、木梨子和心照不宣地对看了一眼,默契地露出了一个颇具玩味意味的笑容。 饮品店附近有一家男装店,江瓷走了进去,顺手拿起一条男式的领带,摸摸材质,觉得还行,就给其他三个女孩看: “这条领带怎么样?” 木梨子接过领带,赞道: “款式还行,材料也不错。你买给谁?” 江瓷一边把领带放在龙炽胸前比划了比划,一边回答木梨子: “当然是这个白痴。我觉得是时候该把他打扮成个男人了。” 安接话道: “江瓷,你就算不打扮他,龙炽也不会变成女人的啊。” 江瓷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安: “我认为,不排除这种可能。” 龙炽却丝毫没有反对江瓷的话,他两手正提着满满的购物袋站在一边,并且竟以这种高难度的姿势打起了瞌睡。 江瓷用手背拍拍他的脸,把他强行叫醒: “干什么呢?你是马啊,还能站着睡?做什么白日梦呢。” 龙炽眨眨眼睛,这才清醒过来,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晚上的梦,困得很,小瓷你就不能让我睡会儿吗?” 江瓷反唇相讥: “少年你就不能热血一点儿吗?一个晚上没睡好而已,你不要搞得像纵欲过度一样好吗?” 龙炽替自己辩解道: “真的是个很累的梦啊。我梦见,我和一个女孩子出去玩。那个女孩子特别小,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可是我每次想看她的脸,都看不见,后来我越来越想看她的脸,可是我都用跑的了,还是看不见她长什么样子。她走得也不快呀,但老是走在我前面……” 说着,他又打了个大哈欠,一副确实很困的样子。 听到龙炽关于自己梦境的描述,江瓷的手突然抖了抖。 木梨子敏锐地发现了江瓷微妙的变化,她问: “江瓷,你怎么了?” 江瓷的神色迅速恢复了正常,她把领带挂回了原处,讽刺龙炽道: “得了,好奇心太强没好处。看到了的话,要是个贞子还好,万一一回头,是个娇弱的男人,非要你对他负责,我估计你当即就被吓得一辈子不举了。得不偿失,你懂?” 龙炽仔细地思考了一番,居然相信了江瓷的说法,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说: “说得有道理。” 江瓷刚把手伸到另一条和刚才的领带款式相同、但颜色是深蓝色的领带上,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犹疑的女声: “然然?” 在听到这声试探性的呼唤后,除了反射神经宽敞得可以开辟一条八车道公路的龙炽外,其他三个女生清楚地观察到,江瓷的后背肌肉在一瞬间,便变得僵硬起来。 来者,究竟是谁? 第二节 然然? 那声音发出了约十秒钟,江瓷仍保持着背对声音来源的姿势,似乎没打算转过身来。 安回过头去,发现发出那个声音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看起来和江瓷的年龄差不多,不过挺面生的,安可以肯定,之前从来没见过她。 她正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打招呼的,而且,看她盯着的位置,应该是江瓷没错。 但是,她刚才叫的是什么?“然然”? 然然是谁? 站在陌生女孩身旁的大概是她的男朋友,看江瓷长久没有回应,他扯扯女孩的衣襟,低声问: “是不是认错了?” 女孩却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她看江瓷没有反应,干脆走上前几步,想看个究竟。江瓷听见她的脚步声,才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陌生女孩。 女孩看到江瓷的正脸后,先是愣了愣,反倒不大敢认了,上下打量了江瓷一番后,才以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是然然吗?” 江瓷冷冰冰地丢了一句: “你认错人了。” 女生不甘心地再看了江瓷一眼,问: “真的不是然然?我是小真啊,咱们是池城华英小学的同学啊?” 池城? 江瓷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答道: “你认错人了,我叫江瓷。” 女孩的男朋友忙上前来,把还想问点什么的女孩子强行拉走了,连声道歉道: “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你长得和她以前的同学有点像,她认错了,不好意思啊。” 江瓷不置可否,抱着胳膊冷眼看着女孩的背影。 一边,龙炽小声念叨道: “池城?小瓷。以前咱们家不就在池城吗?真不是你认识的……” 江瓷斜了他一眼,眼神和口气都变得寒冷起来: “闭嘴。” 龙炽一愣,乖乖地闭了嘴。江瓷也不再盯着他看,但她的手上还死死握着那条深蓝色的领带,直到售货小姐走过来,提醒她“小姐,您如果不买的话,请把领带放回原处好吗”,江瓷才意识到这回事,随手把领带挂回了原处。拉着龙炽,向下一家店铺走去不怎么在意,拔脚追了上去。而木梨子伸手在领带架上挑出江瓷刚才拿出的深蓝色领带,上面的皱纹痕迹清晰可见。 木梨子把领带上的皱纹展示给安看,安置之一笑,把领带从木梨子手里抽走,放置回原处。她对木梨子说: “好奇心太重。思虑过多,也容易长皱纹。” 木梨子挑起眉,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将领带上的皱纹抚平,不再接话。 安跟上江瓷,一起进入另一家男装店。 过了一会儿。木梨子才跟进来。 木梨子盯着江瓷的脸看了一会儿,观察到江瓷脸上的神色已经没那么僵硬了,才出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但她所问的。与刚才发生的事情并无关联: “江瓷啊,你不要准备高考吗?天天跟我们在外面跑,学习不会耽误么?” 江瓷估计已经做好被人追根究底的准备了,结果没料到木梨子会这样问,她“啊”了一声。才给出了一个奇怪的回答: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吧’?” 但木梨子的问话再没有得到江瓷的回应,她拿起了一套西服。把左顾右盼的龙炽拉到身边,把西服放在他身上比划起来。但在比划的时候,她扭过身去,打了两个喷嚏。 龙炽接过她手里的西服,着急地问她: “小瓷,你怎么了?感冒了?” 江瓷把西服从衣架上取下来,把西服丢给龙炽,用空衣架打了一下龙炽的头,说: “别管那么多,把衣服给我换上。我看看效果。” 龙炽抱着西服钻进了更衣室,江瓷抬手揉揉鼻子,好像鼻子塞了一样。 安关心地问江瓷: “真感冒了?要不要去买点药?” 江瓷不在意地摆手道: “哪就那么娇贵了?没事,回去喝点开水就好。” 安仔细地看了一下江瓷的脸色,提醒道: “你的脸色不大好,最好注意点,万一发烧的话就不好了。” 江瓷还是满不在乎: “我发烧?我多少年都没发过烧了,要不我跟你打赌?我要是发烧了,我把龙炽输给你。” 三天后。 安和木梨子在倥城一高的门口下了出租车,安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她刚下车,就看到了龙炽冲自己招手。她和木梨子一起走上去,问: “龙炽?怎么就你一个?江瓷呢?” 龙炽苦恼地抓抓头发,说: “她……昨天她就开始发烧,今天没来学校。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我是队长你的了,我问她什么意思,她也不说。” 木梨子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把安手里的小盒子举起来给龙炽看,并说: “这是安新做的点心,说带给你和你队员试吃一下。我试过了,还不错。江瓷那份你留下,回去的时候带给她。” 龙炽还是不怎么高兴,问木梨子: “梨子,你怎么也来了?队长说有新做的点心想送过来,你跟过来,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吗?” 木梨子惊讶道: “龙炽,你还挺懂事的么?我今天不忙,正好安新家的电断了,没办法用烤箱,我就把我家的烤箱借给她用了。她做完了,我就陪她一起送过来喽。” 说到这儿,木梨子把声音压低,凑近龙炽的耳朵,神秘道: “……顺便来参观一下跟江瓷告白的勇士。” 龙炽吐出一口气,幽怨地说: “所以这才是你们来的真正目的?” 说话间,龙炽带着安和木梨子,一路来到了一高篮球队更衣室门前,还没进去。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喧闹声,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几件脏衣服被团成团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就窜了出来,一把把门摔上,并拿后背死死抵住门。 看到龙炽后,他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嚎道: “龙炽,你总算回来了!他们要谋杀我!” 男人脑袋后面用发带系着一条小辫子。看上去无比喜感。龙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走上前去,拖着男人的小辫子。将他扯到一边,训斥道: “凌晨,我朋友在呢,别丢我的人……” 龙炽的话还没说完,由于男人压住门的重力消失。门瞬间就弹开了,安和木梨子眼睁睁地看着龙炽被扔出来的一堆运动衣淹没了。 龙炽从头上取下一个男式的四角内裤,劈手丢了回去,那个叫做“凌晨”的男人也兴奋起来,把地上的一团乱七八糟的衣服抓起来,和龙炽一起以冲锋的姿势冲入了更衣室。更衣室的门哐当一声合上了。把目瞪口呆的安和木梨子关在了门外。 听着里面更大的喧哗打闹声,木梨子无奈地转头对安说: “幸亏江瓷不在,要不然她非气死不可。” 安回应道: “如果江瓷在的话。江瓷气不气死不一定,龙炽肯定是死定了。” 木梨子刚刚笑出声来,就看见一个瘦弱的男生推着一筐篮球从篮球场钻了出来。她推推安,示意安看那个人,同时低声道: “你看。你记不记得他?” 那人费力地推着一整筐篮球进了器材室,安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摇摇头说: “没印象了。” 木梨子说: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看全市马拉松高中组比赛的事情么?江瓷夺得女子组第一名那次?在终点,第一个冲上去抱江瓷的,似乎就是他。” 安哦了一声,又认真想了想,这才回过神来: “好像……当时江瓷叫他,司昴?” 木梨子点了点头,说: “前几天江瓷说告白事情的时候,我只是觉得那个人的名字耳熟,但是见到他我就想起来了。向江瓷告白的,应该就是他没错。” 安又朝器材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个瘦削的男生又钻了出来,拿着扫把和拖把,往篮球场走去。他本来就瘦,影子被下落的夕阳拉得更加瘦弱,像剪裁成手指粗细的纸片,而且他还有点驼背,低着大脑袋,活像一根牙签上正摇摇欲坠地插着一个馒头。 就是他? 这时候,更衣室内的喧哗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龙炽再次拉开门时,头发几乎乱成了鸡窝,他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让安和木梨子只能无奈地对视一眼,耸耸肩膀。 安又回头看了司昴的背影一眼,问道: “你们就让他一个人收拾打扫篮球场?” 在安问出这句话后,龙炽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他随口应道: “他自己都习惯了,我们哪里管得了他?” 这时候,扎小辫子的男人从门边伸出头来,嬉皮笑脸地说: “龙炽队长是吃死猫的醋了~谁让死猫跟领队告白了呢?队长现在估计连杀了他的心都有呢!” 龙炽“啧”了一声,把男人的脑袋硬压了回去: “弓凌晨!说什么呢你!” 安从门缝里,看到更衣室里大多是没穿上衣只穿着裤衩的精壮男子,和木梨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龙炽说: “要不我们就不进去了,你把点心给他们分分,记得给江瓷留一份。” 龙炽回头看看那群没心没肺的队员,也会意了,不再多挽留,把安手里的点心盒接过来,把她们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在临走前,木梨子问龙炽: “江瓷明天早上在家吗?” 龙炽不解其意,回答道: “在啊。她请了三天假。怎么了?” 木梨子说道: “如果她在家的话,我明早去看看她,顺便有点事儿想问问她。” 龙炽点点头。 在出租车开走后,木梨子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对那边说道: “请问是汪月真小姐吗?我是昨天管你要电话号码的人。对,就是那个长得很像然然的人的朋友。我想具体问一下你和‘然然’的事情,可以吗?……原因吗?自然是因为我的朋友了。对她的过去,她似乎对我们有所隐瞒。对,我也认为她可能就是你过去的朋友然然,因为她原本也是从池城来的。你今晚有空吗?嗯,好的。八点。我到时候打电话联系你。拜。” 挂掉电话后,木梨子看向安。 安托着腮帮子,盯着窗外初明的路灯一盏一盏闪过去,仿佛丝毫没有听到木梨子刚才的那通电话。 木梨子把视线转移到出租车的后视镜上,发现,安的嘴角果然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似乎是为了呼应安的苦笑,木梨子也展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完美的笑颜。 第三节 诡异吊影 凌晨,临近12点。 在黑夜里,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偶尔的虫鸣声、振翅声,落入耳里,都比白天清亮得多。 所以,在这种过度的寂静中,一切耳语都变得清楚可辨起来。 “你很恨他吧?因为他有可能会取代你的地位。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你只能这样做才会有机会。” “相信我,你不这么做,会后悔的。” “下决心吧?” 早上六点半,木梨子提着几袋早餐,来到了江瓷所住的小区门口。 昨晚,她和前些天偶遇的汪月真聊了聊关于江瓷的事情。汪月真的口吻也十分不确定。按她的原话来说,是这样的: “我看她的背影,绝对是然然没错,但是,看正面的话……我真不敢确定,感觉完全不是一个人。她在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转校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我们俩之前可是最好的朋友来着……” 因为从小叫惯了“然然”这个昵称,又隔了那么多年,汪月真已经想不起来“然然”的真名是什么了,本来木梨子还蛮确定江瓷就是汪月真口中的“然然”,但和汪月真交谈过后,她也糊涂了,因为,汪月真所描述的“然然”,和江瓷完全是两码事。 “然然”胆子特别小,只敢和女生说话,跟男生讲一句话就会脸红,喜欢吃棒棒糖,喜欢粉色和蕾丝裙,说话轻声细语的,特别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一旦说错一句话就得提心吊胆半天,生怕别人不喜欢她。 这条条款款。哪一条能和江瓷对上号? 尤其是“喜欢吃棒棒糖,喜欢粉色和蕾丝裙”这条,木梨子略微脑补了江瓷拿着棒棒糖,穿着身粉色蕾丝裙的样子,全身就一阵恶寒。 不过,汪月真提到的事情中,有一条倒是还值得细想的。 “然然”和江瓷一样,家境都不错,而且,都有一个哥哥。 不过。“然然”的哥哥不和“然然”读一所小学,所以汪月真没见过她哥哥,只听“然然”提过好多次。在“然然”口里,她的哥哥喜欢打篮球,非常杰出优秀,学习成绩很好,而且很疼爱她这个妹妹。 木梨子很难把所谓“杰出优秀”、“学习成绩好”、“疼爱妹妹”这些形容词套到那个万年不靠谱的龙炽身上。除了“喜欢打篮球”这一点。 所以,她需要找江瓷,从她那里套出些话来,来确定自己的推想是否成立。 安虽然知道这件事,但是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木梨子在和汪月真确定完电话联系的时间后,看安沉默不语。木梨子就故意逗她道: “怎么,不问问我打给谁?” 安叹了口气: “那天和江瓷购物,在碰上那个自称‘小真’的人后。你消失了一段时间,是去问电话号码了吧?” 木梨子点点头,明知故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安掏出手机来,开始编辑短信,头也不抬地答道: “我阻止你有用吗?” 木梨子看她发短信的样子。好奇心又起来了,问道: “你发短信给谁?修?” 安把短信编辑完毕。按下了发送键,并不回答木梨子的问题,而是说: “明天我要离开一下倥城。去隔壁市一趟。我叔让我去的,三天后回来。” 木梨子好奇地问: “你们殡仪馆也有交流经验互相学习的传统?” 安没说话,把手里的手机握得更紧了些。 木梨子的记事本里记有江瓷家的地址,那是个新建不久的小区,开盘仅一年,属于高档小区,但一些基础配置还有待加强,比如保全措施,在木梨子这个生面孔的人进小区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前来询问她是来找谁,或者让她做一下登记,她就顺利地进去了。 江瓷家所在的楼栋处于小区的角落处,倒是相当幽静。而且,周边的绿化工作做得不错,成排的树木释放出大量的氧气,木梨子感觉,这片区域的空气都比其他地方要清新得多。 江瓷家是复式的,在六号楼第五第六层。因为楼下的铁门关着,木梨子按响了楼下的可视楼宇对讲机,等了几分钟,却迟迟没有反应。 还在睡觉? 也是,江瓷正病着,龙炽又不靠谱,搞不好现在还睡得五迷三道的呢。 于是,她按了江瓷楼下一户人家的对讲电话,让房主帮忙开一下楼下的铁门。那房主估计还在睡觉,被陌生人吵醒自然不快,替木梨子按开门键的时候,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叨咕了几句。 在走到江瓷家门口的时候,木梨子意外发现,江瓷家的门是虚掩着的。 怎么回事?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这是在江瓷和龙炽家门口,龙炽什么不靠谱的事做不出来?估计他是出去买早餐忘记关门了吧? 但在她推开门之后,她马上发觉,屋子里不对劲! 客厅里乱成一团,沙发垫子抛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门口的拖鞋被踢得乱七八糟,茶几歪了90度,地上杂乱地丢着一些游戏碟片,一个游戏手柄被踩瘪了,沙发上有两三个脚印,原本摆在茶几上的茶具砸得粉碎,原本盛在里面的茶叶撒了一地,茶叶的颜色和地板颜色相衬,显得极其肮脏。 好像有人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楼没什么动静,木梨子把装早餐的袋子放到门边,观察着四周环境,绕着茶几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便抬头往二楼看去。 这一眼看过去,她的呼吸陡然停滞了—— 隔着二楼的护栏间隙,木梨子清晰地看见。一双脚露在楼上一间房间外,剩下半个身子还在房间里,那身体一动不动。 那人还穿着睡裤。从裤脚的样式来看,应该是女式的。 江瓷被袭击了? 木梨子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到脑部,在冲动的作用下,几步就冲上了楼梯。但是,在踩上第二阶楼梯的时候,她的步子顿住了,不再继续向上走。 她平稳了一下呼吸,竟然转身下了楼梯。走到倾翻在地的茶具前,伸手摸了摸杯壁和洒落在地上的茶水。 果然,杯壁和茶水都还是热的。 这杯茶是不久前才被打翻的。 也就是说……犯人有可能刚走没多久。 而且。有可能还留在屋子里! 木梨子从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拿起一柄水果刀,拿出手机报了警,联系了120,向两边都简单说明发生了什么情况后,挂掉了电话。拿着刀,在一楼的房间里搜索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人藏匿后,才小心翼翼地迈上了楼梯。 尽管她已经检查过一楼,确定没人藏着,但为了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她用背蹭着一侧的扶手,一步一停地向上走。楼梯是木制的,可能在当初装修的时候。楼梯铺得不大用心,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样生涩突兀的声音,每上一阶,都会不轻不重地撞击一下木梨子的心脏。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胸口也传来了阵阵让人不安的不适感。 但愿……但愿没人…… 楼上有四个房间。房门有两个是敞开的,这两个房门又是相对的,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木梨子先把两扇关着的房门打开,检查一番,确认没人后,心才略微安定下来一点,走到了江瓷身前。 根据两个房间的陈设判断,江瓷应该是倒在龙炽的房间门口,因为房间里面乱糟糟的,虽然窗帘拉着,采光不好,但屋内的状况还是可以看清楚的。床上丢满了运动衫,角落里还摆着一个篮球,无疑就是龙炽的房间。 木梨子蹲下来,警觉地环视四周,同时把手伸到江瓷的鼻下。 还好,有呼吸,而且还算均匀。 江瓷的头和半个身子在龙炽的房间,面朝下倒在地上,头发杂乱,额间有一缕鲜血流下,把她的头发染得血污一片,地上散落着一堆瓷器碎片,几片白色的瓷片上沾着血。木梨子用手轻轻一拭,手指上便也染上了鲜血。 看来,江瓷被伤也是刚过不久的事情。 木梨子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钝器砸伤的。这满地的瓷器碎片大概就是凶器了。 对面就该是江瓷的房间了。它和龙炽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除了床上被子还没有叠,显得略有凌乱外,其他的物品都摆得井井有条,书桌上摆着试管架和一叠书,还有江瓷和龙炽的合照…… 对了,龙炽去哪里了? 难不成……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木梨子几乎条件反射地认为这又是一起绑架案,但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 首先,如果确实是绑架案,为什么要打晕江瓷,掳走龙炽?明明作为女孩的江瓷更容易被掳走,不是吗? 其次,屋子里的打斗痕迹十分明显,而江瓷屋里的摆设倒还算齐整,从晕倒在地的江瓷身上所穿的衣服可以看出,江瓷并没有被拖行过,而是被当场打晕在这里。也就是说,江瓷是在走出自己房间门之后被立刻打晕的,那么,客厅里的混乱,就很有可能是龙炽和犯人的追逐过程中造成的。这可以推断,龙炽和犯人的力量是可以相抗的,而客厅里又没有龙炽被打晕的痕迹,犯人又怎么能把身高达一米八一的龙炽轻易带走的呢? 再者说,就算犯人打晕了龙炽,怎样能掩人耳目,把龙炽带离小区? 综合这几点来看,是绑架案的可能性不大,那么…… 木梨子低下头来,发现,江瓷的手里好像握着一条链子形状的东西,拽得死死的,木梨子花了点力气才把那链子从江瓷手心里抽出来。 等到她看清链子的形状和上面的花饰后,木梨子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龙炽的裤链边装饰? 这是前几天购物的时候,江瓷给龙炽挑的链子,用来装饰龙炽常穿的牛仔裤的。 而这东西……为什么现在会在晕倒的江瓷手里? 木梨子百思不得其解,偶一抬头,竟然发觉—— 在龙炽房间拉着的窗帘上,竟隐隐投射出一个……悬挂在半空中的人形!!! 第四节 不可能的袭击者 人形! 难道窗帘后……有人? 木梨子一步步走近窗帘,心脏的跳动声在这静寂如死的房间清晰可闻,催得呼吸声也越发急骤,她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心脏,停住了前进的步子,盯着窗帘外悬挂着的人影,把嘴唇咬得变了形。 会是龙炽吗? 不会的,不会吧…… 木梨子伸手抓住窗帘的一角,将那一角窗帘在手里揉搓了几下,才将半面窗帘缓缓掀开—— 龙炽的房间里有个阳台,位于房子的向阳面,在窗帘拉开的一瞬间, 阳光刺得木梨子有些睁不开眼。 但在她迎着阳光眯上眼睛前的一刻,她已经足够清楚地看到了,通向阳台的门大开着,而在阳台的晾衣架上,一个人的脖子,被一条麻绳缠得死死的,脖子似乎已经被强大的外力扭断,向后歪了近100度,以一个奇异的角度,被挂在绳圈上。 他的身体挂在晾衣架上,双脚离地有50厘米,幸亏他身体孱弱,晾衣架才能撑得住他的体重。 只瞥了一眼,木梨子就把窗帘狠狠地拉合上。 但也仅用一眼,她就能辨认出,那不是龙炽。 那颗标志性的大头颅,已经被强行拗断,一双眼睛兀自睁得老大,眼珠子充血鼓胀,像是条缺水而死、死不瞑目的金鱼。 那是司昴,和江瓷告白的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光线太过强烈的缘故,木梨子把窗帘拉上后,视网膜上出现了视觉残像,沐浴在阳光中的、瘦弱的尸体影子,滞留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这个可怕的视觉残像,让她双腿渐渐软下来,最终。她无力地瘫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司昴为什么会死在江瓷家里? 江瓷是被谁袭击的? 龙炽到底去哪里了? 木梨子背对着阳台,面朝着倒伏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江瓷,动也不动,直到对面楼层的阳台上发出一声女人的惨叫,恐怕司昴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吧。 受到这声惨叫的刺激,江瓷终于醒转过来了,她的手动了动,抬起手捂住被砸伤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哥……” 木梨子感到自己的脑细胞一时不大够用了,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江瓷叫的是龙炽。 之前,江瓷从没在他们面前叫过龙炽一声“哥哥”。 木梨子强支着已经麻木的双脚,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江瓷的上半身从一堆玻璃碴里扶起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可以躺得舒服一点,却无意间碰到了江瓷的头,她痛得一声低叫。紧紧贴在木梨子身上。她的手指还呈抓握着链子的状态,肌肉似乎已经僵硬了。 当江瓷贴近木梨子的时候,木梨子嗅到江瓷身上似乎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那味道很熟悉,但要她立刻想出是什么东西的气味,她也想不起来 。 木梨子俯下身来。闻了闻江瓷头发的味道,的确有一股洗发露的清香,但并非是她刚才所闻到的气味。 远远地。警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 木梨子把江瓷抱到了她房间的床上,自己则把鞋子和外套脱了下来,用外套把手裹上。刚才她的行动还是鲁莽了些,不知道破坏了多少犯人留下的痕迹。 等把江瓷安置妥当,木梨子坐在床边。舒出一口气,同时习惯性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她发现。江瓷平日里戴着的耳机被缠得仔仔细细,放在床头柜上,并压在一本相册模样的集子上。 自从发生了越千凌的事情后,木梨子就对一切相册模样的东西十分敏感,看到这本相集,她回头看了看还意识模糊的江瓷后,就直接伸手拿过来,翻开了第一页。 这本相册很厚,前半册几乎全都是龙炽和自己父母的合影,直到后半部分,才有江瓷的照片出现。 从年龄来看,江瓷是在11、2岁的时候才在影集中现身。但木梨子在翻阅前面的照片时,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讲不清楚,只是那若隐若现、难以捕捉的第六感,让她非常在意。 楼下,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示灯,像是一只只血红的独眼,眨着眼,仰望着这具悬挂在半空中的、孱弱的尸体。 在把江瓷送上救护车之后,木梨子被请去了警察那边。这次负责案件的警察她并不认识,她在讲述了自己发现现场的整个过程后,警察就让她离开了,只不过暂时不能离开本市,如果警察要传召她的话,她需要随叫随到。 她在打听到江瓷入住的医院后,离开了警局,并联系了夏绵、和修,简单讲述了一下情况,让他们赶快到医院里去看看江瓷,但她打了三通电话,都联系不上安。她暂时放弃了和她联系,拨打了龙炽的电话,但接电话的是个警察,和警察交谈过后,她才知道,龙炽身上并没带着手机,他的手机留在了家里,已经被警察当做物证之一收集了起来。 挂掉这通电话后,木梨子又一次拨打了安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在这关键时候,安到底去哪儿了? 经由护士的指点,木梨子来到了江瓷的病房前,却发现在病房门口守着一个人。他虽然穿着便装,但是从神态气质来看,明显是警察无疑。 他拦住了木梨子: “对不起,现在病人不能接受探视。” 木梨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还年轻,应对经验大概不怎么丰富,就故意装作不知晓他的身份,大声道: “你是医生吗?为什么不穿医生制服?” 还没等小警察回过神来,木梨子就抢话说: “如果你不是医生,干嘛拦我看我的朋友?” 木梨子的声音很大,引得路过的病人纷纷侧目。看这小警察一时手足无措,木梨子趁机从他身旁的空隙钻过去。直接推开病房门闯了进去。 屋内,是头部裹着纱布,半坐在病床上一脸不耐烦的江瓷,她床边坐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看到木梨子贸然闯进来,一个不满地站起了身,另一个则稳稳当当地坐着,盯着木梨子,语气严肃: “你是谁?” 在确定屋内确实有警察在之后,木梨子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于是,她谦恭地一弯腰,对跟在她后面的小警察和眼前这两位负责审问的警察说: “不好意思。我是江瓷的朋友,听说她受伤了,我来看看。” 坐在原位的警察皱起两道浓眉,看着木梨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不就是现场的发现人吗?我在现场看见过你。你怎么能算是‘听说’朋友受伤呢?” 木梨子暗叫糟糕,当时调查的现场一片混乱。十几个警察进进出出,还有医护人员,她不记得有见过这位,现在想装傻也来不及了。 江瓷虽然受伤了,但思维还算清楚,看见木梨子被警察这样逼问。她抽出垫在身后的软枕,恶狠狠地往地上一丢,喊道: “出去!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还吵什么吵!我不想看见你们,给我滚!” 江瓷的态度很明确,至少她现在不想回答关于案件的任何问题,那两位警察也算是识趣,不再追问。坐着的那位也站起身来,对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江瓷。客气但生硬地说: “好的,既然你今天不想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们改天再来。我姓郑,郑辉,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你好好养伤,如果想起来什么,就叫门口的小何,他会联系我们的。那么……” 他转过身去,示意那位叫小何的警员把木梨子带出门去,但被江瓷叫住了: “我要她留下来。” 郑警官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你现阶段不适合见朋友。你也不希望你的朋友被牵扯进案子里接受调查吧?” 江瓷把身子坐直了些,语气也从刚开始的愤怒转为了冷冽: “我是受害人,不是凶手,你有什么理由囚禁我?限制我人身的自由?” 似乎没料到江瓷的口吻这么尖锐,郑警官蹙起了两条浓眉,在他眉下的如猎豹一般的眼睛锁定住江瓷,瞪了她许久,江瓷就任他打量着自己,把被子往上拉一拉,抱起胳膊,貌似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想起来的。” 郑警官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他满脸不快地朝门外走去,小何警员抓住木梨子的肩膀,想把她拉到屋外去,却被经过他俩身边的郑警官制住了,他伏在小何警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小何警员心领神会,三个警察走出了病房,郑警官临走前,还帮他们把病房的门带上了。 门外传来了两个人离去的脚步声,也就是说,小何警员大概是留下来了,郑警官交给他的任务,应该是在病房门口保护江瓷的安全。 毕竟,谁也不知道,江瓷有没有看到那个凶手的脸,会不会被那个凶手所袭击,甚至于灭口。 在郑警官他们出门之后,江瓷就抱着脑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刚才吼得太大声了,扯动了她头上的伤口,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等到只剩下和木梨子两个人的时候,她才能把自己的痛苦流露出来。 木梨子坐在郑警官刚才坐着的位置上,刚准备问江瓷感觉怎么样,她的手就被江瓷一把抓住。准确点说,是被江瓷狠狠地一把扭住。 此刻,刚才还在江瓷脸上的冷静和不屑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焦急失措的脸。 看来,她刚才的强硬,完全是伪装出来的。 她扭住木梨子的手腕,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低声问道: “队长呢?队长在哪儿?我有话……有话对她说……” 木梨子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住江瓷颤抖不停的手,安抚性地拍了好几下,直到她手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才开口问道: “江瓷,你看到是谁袭击你的了,对不对?” 木梨子明确地感知到,自己这句话一出口,江瓷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一下子加重了一倍不止。 在安抚江瓷的这段时间内,她脑中就迅速罗列出了几种可能,而江瓷的反应,无疑是让木梨子从那堆可能性中,选择了一个最可怕的、最为面目狰狞的。 她哄小孩一样,把江瓷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江瓷的背,在江瓷耳边低声道: “那我再问你……是龙炽袭击你的,对不对?” 第五节 是他? 出乎木梨子意料的是,江瓷闻言后,猛地蜷起身,双手捂住头,把脸埋在膝间,剧烈喘息了一阵后,才呻吟道: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别问我!” 木梨子发现她头部的绷带下又渗出一片血迹,伤口又开裂了,忙一边试图把她抱着头的手拿开,免得让伤口崩裂程度再加重,一边安慰她道: “没事儿,没事儿啊,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多想,好不好?” 江瓷像是蒙受了极大的刺激,抱着头蜷缩着身体,过了半晌才平定下来,但还是保持着抱着头的姿势,把头低低埋着,似乎不愿意和别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木梨子见安慰她没有什么效果,也不打算继续刺激她,便默默地坐在床边,等着她自己恢复正常。在这期间小何警官还推门进来过一次,好像是察觉到了屋内的异动。 看来这病房不怎么隔音啊。 江瓷被打伤的部位是头部,如果昏迷时间较长,按常理,会在一定时间内完全失去记忆,而且会出现严重的健忘症状,根本无法描述出袭击者的样子,因为大脑的软组织受到冲击,撞到了坚硬的头盖骨,大脑受到震荡,大脑外部皮质具有储存记忆的功能,电子活动会暂时中断,不仅身体受伤当时的记忆会受到干扰,连受伤前几分钟的记忆也会受到干扰。所以江瓷对案发当时的状况记忆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江瓷的呼吸终于均匀起来了,但还是深埋着头,不和木梨子对视,木梨子也由着她,在她情绪稍有平复之后,才接着问她: “为什么一定要找安呢?她现在不在本市。到外地去了。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不行吗?” 江瓷的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事情,我只是习惯了,看见尸体,就想到安,她……” 江瓷自己说到这里时,好像被触发了某个记忆点,嘴里念念有词了两声,才讲出了一点零星的片段: “我记得,龙炽的房间里有具挂着的尸体……是谁来着?当时只是晃了一眼,感觉很眼熟……梨子。你看到什么没有?” 木梨子抿抿嘴唇,权衡了一番该不该告诉她后,还是说出了实情: “是司昴。你前些天跟我们说过的。你篮球队的队员。” 江瓷护住头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失去了手臂的遮挡,她惨白的脸色瞬间暴露无遗,直瞪瞪的眼睛死盯着木梨子,好像没有理解木梨子刚才的那句话。但木梨子清楚。她已经知道这一事实,司昴死了,而且死在她的家里。 她只是一时不大敢相信,或者说,一时无法接受吧? 许久,江瓷才从瑟瑟的唇间吐出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是司昴?你见过他吗?” 木梨子点头。说: “昨天,我和安到你们学校去送点心,看见过他。而且。在以前那场马拉松比赛里,我们也见过他。那具尸体……我也只看了一眼,但我不会认错的。” 江瓷合上眼睑,脸色由白变灰,再次伸手按住头上的伤处。仿佛正在强行消化这个噩耗。 木梨子却立刻从江瓷的这个动作中发现了不对! 江瓷受伤的地方,是前额的位置! 如果砸伤江瓷的的确是花瓶的话。犯人必定是从江瓷的前方出现,挥舞花瓶砸中江瓷脑部,致使她昏迷的! 那么,江瓷就有很大可能正面撞上了那个行凶者!看见了那个行凶者的面目! 可是,江瓷刚才明明说不记得被袭击前发生的事情了,却又能知道自己是在龙炽的房间受袭,记得龙炽的房间里有具尸体,甚至记得尸体的状态是悬挂着的…… 而且,如果江瓷看到了凶手的脸,为什么凶手没有杀掉她,而只是砸晕了她? 这几点矛盾,到底说明了什么? 木梨子正在思考,便听到江瓷低低的、嘶哑的声音重新响起: “龙炽在哪儿?” 木梨子摇摇头,正准备作答,就听病房外传来一阵骚乱,小何警员好像和什么人起了争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怪响,怪响声响起的同时,修推门而入,小何警员跌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那蓝色的塑料椅裂了一条大缝,可见修用的力气不小。 估计小何警员还没见过敢这样光明正大袭警的,被摔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回过神来,愤怒地想要找修算账,没料到,修压根没理会他,在他追进来之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江瓷“没事吧”,然后,顺手就把门关上了,还上了锁。 在门合上的时候,小何警员已经在门外不远了,门板险些直接拍上他的鼻尖。木梨子想也能想见,小何警员在发现门被锁上之后,既不能破坏公物,又不能泄愤,气得抓耳挠腮的样子。 小何警员猛拍了几下门之后,便没了声息,不知道去哪里了。 修也不理会他,走到江瓷病床旁,看见江瓷头上缠着的厚厚一层纱布后,眯了眯眼睛,问: “谁干的?” 江瓷和木梨子同时摇了摇头,示意两人都不知道。 修四下看看,又问: “简遇安人呢?” 木梨子奇怪道: “她连你都没告诉?她去临市了,据说是要搞什么殡仪馆之间的交流学习。” 修“哦”了一声之后,提出了同样是木梨子想问的问题: “龙炽呢?” 木梨子没说话,转过脸去看江瓷,江瓷则低下头,声调又变成了刚才的低哑: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医院,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木梨子看不见江瓷脸上的表情,但她现在非常想问江瓷,她昏迷时,手上为什么会抓着她买给龙炽的牛仔裤银链?她是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 修和木梨子谁都没来得及提出接下来的问题,就听见门锁被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值班医生打扮的人,一个拎着钥匙的保安和满脸恼怒的小何警员从门外走了进来。 值班医生模样的人打量了一下修和木梨子这两位不速之客,质问道: “我只同意给警察四十分钟让他们问问题,你们又是谁?为什么要来打扰病人的休息?” 木梨子刚说出“我们是朋友”这句话,医生就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朋友?经过我们的初步诊断,你的朋友是中度脑震荡,刚刚苏醒,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她现在肯定非常不适。如果不注意病后休息的话,甚至有可能造成后遗症。你们如果真的是她的朋友的话,现在需要做的是联系她的家属。而不是在这里陪她唠嗑,影响她的康复!” 训斥完木梨子和修后,医生又转过来,丝毫不客气地指责小何警员道: “你们是警察没错,但警察又怎么了?你说这个女孩子是重要的证人。可中度脑震荡的症状之一就是短暂性失忆,你们逼问得太紧的话,对你们自己的调查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你们现在需要的是耐心,而不是在我的病人刚刚苏醒时。就急着问这问那!” 说罢,医生挥挥手,让保安把这三个人都带出去。他则单独留在了病房里,询问了江瓷现在的感觉如何,以及父母各自的联系方式,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才离开病房。 随着门被带上、发出一声轻响后。江瓷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把蜷着的身体躺平,把被子拉好。脑中慢慢浮现出一段不完整、但还算连贯的回忆。 在那些警察盘问她的时候,她脑中的记忆就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一部分了。可在回忆起来之后,她所感觉到的痛苦,甚至远超过强烈的头痛和耳鸣—— 清早,大约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她从睡梦中惊醒,因为她似乎听到了瓷器摔碎的声音。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龙炽这个败家子,估计又是早上起来找食的时候把什么东西砸了。 她坐起身来,走出房间。 或许是因为昨天发烧的缘故,她还是有些头重脚轻,视线也模糊得厉害,磕磕绊绊走到龙炽房间门口的时候,她发现龙炽的房间门居然是反锁着的。 平时这家伙不是从不锁门的吗? 江瓷也没怎么在意,抬手敲了两下门。 门内没有回应,她就又敲了两下。 她不喜欢在敲门的时候自报家门,再加上她喉咙痛得厉害,所以第二次敲的时候,她加重了敲击的力度,但并没有出声叫龙炽的名字。 在这次敲击过后几秒,门锁“啪”地一声弹开了。 但是,门锁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可里面的人没继续动手推开门。江瓷等得不耐烦了,干脆自己动手推门而入。 就在她开门的一瞬间…… 江瓷捂住蜂鸣不断的右耳,如海潮一样一波一波的耳鸣如同催命的符咒,在她耳边响个不休,烦躁的心绪如同细菌一样从她心中滋生起来,很快爬满了她整个心脏。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自己开门后,龙炽从门边狰狞如厉鬼地扑上来,抡起花瓶,把她一把砸倒的样子。 那花瓶破裂的声音无比清脆。 她已习惯了耳鸣,但与耳鸣相伴而来的头痛却让她难以忍受,她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拉拉垂在耳边的耳机线,这才发觉耳机并不在她手边。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忍住头痛,出声叫道: “何警官!” 小何警员闻声推门而入,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喜色,看来,他以为江瓷想起了什么,而江瓷接下来的话无疑是往他的热情上泼了一盆冷水。 江瓷说: “何警官,麻烦你们把我的耳机送过来。在我房间的床头柜上,摆在一本相册上面。” 第六节 寻求帮助 “你怎么看?” 脑科的病房楼占据着一整幢老式的楼栋,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站在楼内的大堂里,木梨子如是问修。 修随意答: “不知道。” 木梨子这才想明白,刚才就缭绕在两人四周浓浓的不协调味道究竟来自哪里。原先她和修见面的时候,从不是单独的,大多数时候是和安在一起,现在安不在,按修的性格,他又很少主动引起话题,她要和这座冰山探讨眼前的难题,可谓是困难重重。 木梨子正尴尬着,只听修竟破天荒地率先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当时现场是什么样子的?那个人是谁?江瓷认识吗?” 木梨子一怔,然后明白过来,修恐怕还不知道死者司昴向江瓷告白的事情,便把前因后果向修讲了一遍,并把她看到的司昴的死状描述给修听。 修听完后,眼睛微微眯起,怀疑道: “你说,那个人的脖子向后翻折了近100度?” 木梨子点点头,说: “你也觉得这点不对,是不是?我学过空手道,对搏击也算有点了解,单凭一个人的力量,要把另一个人的脖子扭成那个角度,不大可能。除非……” 说到这里,木梨子停了下来,问修: “你能把一个人的脖子扭断成那样子吗?” 修瞟了一眼木梨子,问: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木梨子笑笑,解释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的意思是,除非那个凶手的实力和你差不多,拥有压倒性的杀伤力,否则,就肯定是借助了某种外力。” 修补充道: “……还有。死者……叫‘司昴’对吧?司昴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的外伤,有没有用过麻醉安眠类药物的痕迹?如果有的话,凶手本身就并不需要具备太多的力量,只要在使司昴昏厥后强行勒断他的脖子就可以了。” 修说出这句话后,就冷场了。木梨子对尸体的情况并不了解,无法回答修提出的一连串问题,而修也没有别的可多问的。 现在他们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就凭这些,还没办法理出个头绪来。 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不是谁是凶手的问题。而是…… 龙炽去哪里了? 说实在的,要说自己对龙炽不存半点疑心,木梨子自己都不信。毕竟。龙炽身上隐藏着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他的另一重人格,暴躁狠辣,而且逻辑思维能力不差,如果他另一重人格觉醒了的话…… 不知不觉地,木梨子已经把龙炽作为主要嫌疑人。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犯人杀人的动机和手法了。 龙炽和司昴有矛盾吗? 当然有,他们的矛盾焦点,就是司昴向江瓷告白的事情。 和江瓷和龙炽相处了近三年的时间,木梨子能够感觉到,龙炽对江瓷怀有一种特殊的依赖感情,江瓷虽然平日里对龙炽除了讽刺就是打击。时不时还拳脚教训几下,但木梨子看得出来,江瓷对龙炽是真心的关心。如果在这两人的稳定关系中。突然有个第三者介入的话,且不说江瓷怎么决定,在龙炽心里,对那个第三者必定会产生芥蒂。 所以,在自己和安送点心给龙炽的时候。安只是略微提起了司昴一下,龙炽脸上的神情就变了。还有他手下队员的那句话“龙炽队长吃死猫的醋了~”,当时看来只是句玩笑话,但现在想起来,让人居然不免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龙炽……不会真的……? 说起来,江瓷昨天还发着烧,应该睡得很沉,如果在这期间,龙炽的另一重人格占据了龙炽原本的身体,把司昴叫来,对司昴下了手…… 不! 木梨子想到这里,突然发觉自己的思路已然跑偏了。她竭力逼自己清醒过来,并把自己脱轨的思维拽向另一个方向。 绝不能这么想! 如果在一开始就形成这种思维定势的话,那推理的结果必然会产生误差! 可,江瓷刚才的异常反应,和她前后矛盾的证词,是不是代表着,她想要隐瞒什么? 值得她这样维护的人,除了那个人,又有谁? 直到远远地听见招呼自己的声音,木梨子才从纠缠如乱麻的思绪中脱身是和夏绵一起打出租车来的心急得很,车还没停稳就从车里跳了下来,三步两步跑到木梨子和修身前,急急地问道: “江瓷姐怎么样了?她伤得重不重?哪个混蛋干的!” 夏绵走近后,拍拍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同时问道: “安呢?她不在?” 木梨子掏出自己的手机,上面空空如也,既没有安的回电,也没有任何短信,她再拨了一次电话,仍是无人接通。在她准备再拨打一次的时候,一个推着推车的小护士走过来,看见木梨子手上的电话,忙制止道: “小姐,这儿不能打电话,我们科室新进了一批贵重医疗器械,不能有信号干扰,麻烦您出去打电话好吗?” 木梨子道了歉,四个人一起走出病房楼。木梨子再次把她发现现场的状况向大家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把这些情况编辑成短信息发给了安。 在短信中,木梨子还把她留意到的江瓷的异状做了具体的描述,她希望安能提出些合理化的推想,给她点儿灵感。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修突然扭过头,朝停车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还没等木梨子问他怎么了,修就若无其事地扭过脸来,看也不看周围三人,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有人在监视我们。” “监视?”的表情有些惊疑,但夏绵倒是很淡定,说: “的确。龙炽和江瓷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被警察监视也是必然的事情。毕竟……” 接下来的话,夏绵很聪明地没有讲出口,但大家已经清楚夏绵的意思了。 毕竟,目前消失不见的龙炽,嫌疑最大。且不论动机什么的,单单是尸体是在龙炽的房间发现这一点,就足够招致警方的怀疑了。和他们这帮朋友一样,警方也关注着龙炽的动向,而龙炽只是个高中生。人际交往圈子很小,如果逃窜在外,向自己的朋友寻求庇护的可能性。无疑是极大的。 所以,监视他们,就有可能找到失踪的龙炽。 警方采取监视的手段,也是情有可原。 警察? 想起警察,木梨子突然眼前一亮。 她脑中立刻浮现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我们去找徐起阳!” “徐起阳?” 没错。就是徐起阳。 之前,在第五大学教授杀人案的时候,龙炽就作为嫌疑人接受了警方的传讯,当时,那起案件的侦办人就是徐起阳,他曾亲眼见过龙炽的双重人格发作。而在这次杀人案件中,龙炽是双重人格这件事早晚会被警察知晓,那么。这起案件的侦办人郑警官肯定会去找曾经和龙炽有过接触的徐起阳,具体了解一下龙炽的双重人格状况。 那么,徐起阳对这起案件肯定也会有些了解的。 再加上,他们和徐起阳也不是陌路人,能说得上两句话。找他了解一下调查情况,就算不能拿到全部的案件进展状况。简单的概况也能探听到一二吧。 找徐起阳了解情况,不能太多人一起前往,四个人商量一番后,决定派木梨子作为他们的代表。她手机里保存着徐起阳的电话号码,果然,徐起阳还记得她,她没费多少周章,徐起阳就同意和她会面,时间定在第二天的早上八点。 木梨子一整夜都没睡好,脑中乱糟糟地进行着各种假设和推理。第二天,她如约来到了徐起阳的办公室里。 正巧,徐起阳手头没什么大案子,也乐得和木梨子多聊上几句。 刚开始,两人的谈话氛围还算和谐,徐起阳还开玩笑问简遇安怎么没有来,但等到木梨子谈起此行的目的,进入正题后,徐起阳的脸色就严肃起来了。 他把原本敞开着的办公室门关上,返身坐回到办公椅上,燃起一支烟,吸了两口,在烟雾缭绕中,看着牢牢盯着自己的木梨子,叹口气,说: “我听说了这个案子,但不知道和那个龙炽有关。” 木梨子单刀直入道: “我想知道你听说到的部分案件内容。” 徐起阳犯难地用烟嘴搔搔头,说: “有些内容不能透露。” 木梨子坚持道: “总有些内容是可以透露的吧?” 徐起阳狠狠吸了一口烟,似乎在下决心。吐出一个悠长的烟圈后,他坐直了身体,对木梨子说: “我是听文煜跟我说起这个案子的,你对她有点了解,她对这种猎奇类的案件总是热情满满。” “从她的描述来看,案情并不复杂,死者是被强大的外力折断了颈骨,窒息而死的,身上没有其他的外伤,现场还原模拟实验已经做过了,初步认定,死者是被勒住脖子,从楼下硬生生扯到六楼的,在被勒住脖子时,死者还是活着的,由于拉起时巨大的拉力和地心引力作用,他的脖子被生生扯断了。” 徐起阳的描述,让木梨子感到一股寒气从颈间直爬到后脑勺。 徐起阳继续说道: “……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痕迹,只有屋内居住的人的脚印和指纹,所以说,在屋内居住的人,嫌疑最大。而屋内,一人遭袭,一人失踪,现在大部分的警力都放在追踪失踪的人身上了,他似乎和死者生前有结怨……” 木梨子之前所有不好的预感,都渐渐变成了现实: 龙炽既有动机,也有犯案时间,再加上屋内没有其他的痕迹,无疑更增大了龙炽的犯罪可能! 第七节 短信联络 想到这儿,木梨子周身都凉透了,看着徐起阳的目光也变得急切起来: “徐警官,你以前经办过和龙炽有关的案子,你也该知道,龙炽的那一面……只是性格比较冲动一些,但如果说要伤人的话,他真的没做过,至少我们从没见过他那个人格伤人。况且……况且,龙炽的那个人格出现时间从不超过半个小时,如果说要完成这整个杀人过程,半个小时怎么能够?” 这是木梨子思考过一个晚上后,找到的能替龙炽申辩的最有力理由了。 但这个理由太感性了,连眼前的徐起阳都无法说服。徐起阳只是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 “这个问题要交给专业的心理医生去判断。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龙炽找到,而不是……” 徐起阳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突然推门进入的男人打断了。 木梨子看到来人,站起了身,来人看清楚木梨子后,两道浓眉也深深地皱了起来。 还没等徐起阳向来人打招呼,木梨子就抢先露出礼貌谦恭的微笑,对来人招呼道: “你好,郑警官。” 郑警官警惕地扫了木梨子一眼,嘴角也浮上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但他的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你到这里有事吗?” 木梨子斜睨了一眼徐起阳,笑语嫣然地对郑警官说: “徐警官是我朋友以前的同学,我有个朋友因为犯事被关起来了,想找徐警官帮帮忙,可是徐警官不答应……” 为了配合她说的话,木梨子还故意狠狠瞪了一眼徐起阳,嘟囔道: “不讲义气,不帮忙算了。没你我也能把我的朋友救出来。” 丢下这句话后,木梨子就拿起随身的手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郑警官看着木梨子离去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他问徐起阳: “老徐,你有没有和她说什么?” 徐起阳又点起一根烟,装起了糊涂: “我能说什么?” 郑警官不相信地打量了徐起阳一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说: “老徐,咱们是有纪律的……” 徐起阳弹弹烟灰。说: “老郑,你不会只是来跟我讨论纪律问题的吧?” 郑警官坐到木梨子刚才坐的位置,对徐起阳说: “你以前调查过一个叫做龙炽的少年的案子吧?卷宗让我看看行吗?” 徐起阳无奈地吐出一口烟。心说果然如此,但嘴上还需要应付一下,他装作经过一番思考,才记起来龙炽是谁的样子,问: “怎么了?你那案子和龙炽有关?” 郑警官翻出随身的笔记本。对徐起阳说: “你也听说过一些情况吧。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晚12点左右,他被发现时,脖子几乎被勒断,据我们做的现场模拟实验,死者是被绳子勒住脖子,猛然从一楼拖至六楼。强大的拉力把颈骨拉断,导致了死者的死亡。屋内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和脚印,我们试图调查监控录像。但因为那个小区新建才一年,一些基础的设施还没有到位,那一片的监控才刚刚安装上,系统还未正式开始运行,所以在监控上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们走访了邻居。邻居说,昨晚没有听到什么异声。但在昨天傍晚,龙炽回来的时候,和邻居打了个照面,还聊了几句天,邻居说,龙炽手里提着一个点心盒和几兜菜,他感觉龙炽有些心不在焉,但没多问。” 徐起阳听到这儿,又把烟头往烟灰缸边缘掸掸,问: “那他家里还有别的人在吗?好歹得有个人证吧?我记得龙炽有个妹妹。” 郑警官皱起浓眉,答说: “的确有个妹妹,叫江瓷,但她被发现时,已经被打晕过去了,医生说是中度脑震荡。她受伤的地方是前额位置,按理说,她应该看见了打她的人的样子,但她现在十分不配合,说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而她的证词又有几处矛盾的地方。我怀疑她在刻意隐瞒些什么,正在继续问询中。” 因为刚才木梨子完全没有提及遭袭的人是江瓷,徐起阳闻言吃了一惊,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木梨子会急着来找自己。 因为如果真的如郑警官所说的那样,江瓷确实要庇护谁,那么龙炽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郑警官此行的目的,就是来管徐起阳要第五大学教授杀人案的调查档案的,他不需要向徐起阳交代太多的案件细节,但他所讲的那些,落在站在门外的木梨子耳朵里,已经很具价值的调查线索了。 死者死亡时间是午夜12点左右? 可是……江瓷遭袭的时间,明明是自己到达江瓷家不久前啊。 假设凶手和袭击者都不是龙炽的话,他潜入江瓷家,杀死司昴,是在12点,为什么还要留在江瓷家,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动手袭击江瓷? 从理论上来说,说不通…… 想到这里,突然,木梨子口袋里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嘹亮地响了起来,木梨子被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去捂口袋,等到她发觉已经来不及的时候,她已和闻声出来的郑警官撞了个正着。 郑警官疑惑和戒备的眼神直射到木梨子身上,刺得木梨子快要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了。她强自冷静下来,知道再做什么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干脆朝郑警官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直接转身离开。 说是离开,连木梨子自己都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背影一定极其狼狈,完全是在落荒而逃。 等到跑到警局门口,她才想起来要看是谁发来的短信。 一看之下,她大喜过望,短信是从安那里发来的。 但等她把短信点开,又不免失望了。 短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等我回去再说。” 木梨子打了个电话过去。可才刚响了两声,就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安挂了自己电话? 由于刚才的偷听被郑警官当场抓住,现在安又不接她的电话,木梨子心头的恼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她再次拨打了过去,但电话又被安挂掉了。她一腔的烦躁无处发泄,只能愤愤地按着键盘,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 可这条短信发过去没多久,木梨子就收到了安的回音: “现在你在哪儿?” 木梨子不理会安的问话。把刚才的短信又发了一遍,又加上了一些内容: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在哪儿?” 安回短信的速度很快,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让木梨子的心神一动: “池城。” 池城?安去池城做什么?难道是和江瓷有关的…… 安的下一条短信接踵而至: “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下次我给你发短信的时候也会换个号码,不要再跟我打电话,警方可以查到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但查找不到短信内容。” 读到安这条短信,木梨子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问道: “为什么?” 过了些时候,安的短信才发了过来: “根据你对郑警官的描述,郑警官对你已经生了疑心了,因为你对这个案件太过热情了。我了解你,你对这个事件的关心,一方面是由于你和江瓷龙炽是好朋友。一方面是因为你好奇心强,但郑警官他不了解你,对他来说。你对这个案件操心过头了,他理所当然地会认定你和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才会对案件如此在意。所以,你受到的监视一定强于修他们。” “所以呢?” “所以……就你现在的情况,你已经没办法放开手脚去调查了。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他们的监视。但如果你真的想要弄清楚事件的真相,你就得利用他们对你的怀疑。给我创造回去之后调查的机会。” 木梨子读到这里,大概明白安的意思了。 她回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借警方对我的怀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等你回来再说?” 安的新短信很快来了,只不过确实如她所说,她换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聪明。” 安这招冒险,但的确很有用。 这次案件的情况很是特殊,从刚才郑警官的话来判断,警方已经把主要目标锁定在龙炽身上了。他们作为龙炽的朋友,肯定会被严密监视,很多行动都不方便,从眼前的状况看来,确实只有到现在还没有在警察面前露过面的安,才最适合进行各项调查。 安又发了条短信过来: “如果警察找到龙炽,你跟我说一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了解到更多的细节,你去找江瓷试试看,我相信她绝对知道什么,袭击她的人大概真的是龙炽,江瓷是出于想要维护龙炽的心情才装作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但个人的感觉是有误差的,即使袭击江瓷的确实是龙炽,也不能下定论就是龙炽干的。” 木梨子读完之后,编辑短信,发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号码上: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明天?后天?你去池城做什么?” 安回答说: “我明天就回来,事情办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如果你想问我去池城做什么,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在最后一条短信发送完毕后,安合上手机,对面前的穿白大褂的医生说: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有点急事,请问明天能来拿结果吗?” 第八节 精神病院 面前的女医生点点头,说: “既然文煜都开口了,我是她同学,自然能帮的忙都会帮。你不介意的话,在这里吃个饭,等到下午,我把你想要的档案调给你看。” 说到这儿,女医生压低了嗓音,说: “我们先说好,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说,看你是文煜的朋友,又和病人认识,才给你看的。要知道,按常理,档案这种东西是不能给外人看的,明白?” 安做出了保证,和女医生又说了两句话,道完别后,她背起挎包,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她绕着医院走了一圈。 这里的环境非常好,马蹄形,半圆形,粗线条的建筑错落分布,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走廊里的采光很棒,通过巨大的半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喷泉中雕刻的丘比特,和他背上背着的雕刻精美的弓箭。 安的整个身子都浸泡在阳光里,她抱着肩膀,似乎是在欣赏这明媚的景色,然而,她脑中转的全部是关于江瓷和龙炽的事情。 她在这里站着,一直站到了下午三点,才舒展了一下僵直麻木的双腿,朝医生指点给她的档案室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条长长的遮光走廊时,一个病人突然从斜面直冲过来,对面前横亘的铁栏杆视若无睹,硬生生撞在了栏杆上,可他却像没有丝毫痛觉一样,把手臂穿过铁栏杆,挥舞着朝安的脸上抓去。 安朝旁边退了一步,看身强体壮的保安把那发狂的病人强行拖走,他的手臂上还缠着崩断的捆绑带,乱蹦乱跳个不停,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安,冲她傻笑。嘴角流下一串一串的口水。 安头也不回地离去,直到她拿完档案复印件出来后,又路过了那条走廊。她发现,那人已经被打上了一针镇静剂,安静地睡着了。 她朝出口走去。 在走出门口前,她回过头,看向医院门口已经掉了一半漆的招牌。 看来这家病院已经有些年头了,周围的铁栏杆林立,三米高的铁栏上覆盖着一层绿色的青苔和铁锈,墙底下的指甲草窜得老高。旁边的榆树生长得遮天蔽日,甚至覆盖了一半医院的招牌,但医院的名称。在萧萧的树叶间,仍清晰可见: 池城山精神病院。 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复印好的病历,看着上面人的就诊经历,从上午起就强撑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垮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再看了病历表上端的名字,喃喃道: “天……” 和安取得联系后,下午五点半。 木梨子抱着一束花,提着两盒蛋白粉,刚走到病房楼前,就看到一辆帕萨特开过来。开车的人很眼熟。于是她巧妙地闪身到一辆车后,看见一身便装的郑警官带着另一位警员进入了病房楼。 木梨子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稍微稳定了下情绪。便尾随着他们来到了江瓷的病房外。等看到郑警官推门进入,木梨子对着护士站旁边的镜子,撩了撩头发,从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一副耳机,塞进耳朵里。完全无视小何警官,直接走到病房外。旁若无人地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长椅上,并施施然地坐下。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装作刚刚看见小何警员的样子,指指自己的耳机,又指指病房门,示意自己看见郑警官进去了,不会像上次那样随便闯进去打扰到他们的谈话的,小何警官才作罢,悻悻地坐在远离木梨子一端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木梨子面朝前方,悄悄把眼珠子转过一点,看小何警官没有在看自己后,她装作无意地抬手,把戴在耳朵上的耳机取下了一只,这样,她听到的病房里的对话,就更加清晰了些。 上次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可能是由于这是座老病房楼的缘故,房间不大隔音,所以,郑警官和江瓷的对话,清清楚楚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之所以戴着耳机,就是为了迷惑这个守在病房门外的小警察,其实,她压根就没打开音乐播放器,插耳机只是装个样子而已。 郑警官和江瓷刚开始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些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的无聊问题,这些问题除了为郑警官接下来真正想问的问题做铺垫外,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些客套的开场白过后,郑警官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你把我们叫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木梨子的眉毛跳了跳: 是江瓷主动把郑警官叫过来的? 难道袭击她的不是龙炽?昨天她那些犹豫、紧张,仅仅是由于头部受到打击导致暂时性失忆而已,并不是想维护什么人? 但江瓷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木梨子的预料: “我昨天撒了谎。我看见袭击我的人是谁了,就是龙炽。” 木梨子想也能想见郑警官脸上的表情,肯定是皱起那两道浓眉,把视线集中在江瓷脸上,试图从她脸上读出些什么,而木梨子自己也透过病房房门的磨砂玻璃,看见了自己略微发白的脸。 “你为什么要撒谎?” 江瓷的回答很干脆: “因为我想清楚了,我相信龙炽不是凶手,他袭击我肯定也是出于别的原因,我没必要替他隐瞒,反正也瞒不住你们的,不是吗?与其吞吞吐吐的惹你们怀疑,不如我先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你们早日抓住真正的凶手,不是更好?” 郑警官并不为江瓷这样的合作态度所动,而是冷静地继续发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袭击你的?” 江瓷的语气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郑警官解释道: “我只是确定一下。我说话比较直,你不要介意,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和你的哥哥在之前有什么过节的话,也不能排除你故意这样说的可能……” 江瓷不怒反笑道: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们没有什么过节。我亲眼看见他举着花瓶砸到了我的头上,而且。我在晕倒之前,还扯下了他裤腿上的银色装饰链子,那条链子上有一个紫荆花饰,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醒过来的时候,链子不在我手上,是你们收走了吧?” 木梨子心一沉,她当时把那条链子从晕倒在地的江瓷手里抽出来之后,就随手放在了她旁边的地上。 看来,警察并没注意到这一点,江瓷一提到这件事。龙炽的嫌疑无疑更加重了几分,而作为现场发现人的自己,肯定会被警察认定为想要包庇龙炽。才把能引起别人怀疑的链子从江瓷手里抽走。 看来,自己的处境果然不容乐观啊。 木梨子学着江瓷平日里的样子,把玩着耳边的耳机线,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一个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希望到时候江瓷能和自己配合好就行了。 江瓷的说法似乎引起了郑警官的注意,但他并没多提链子的事情,而是继续问了下去: “那么,你能讲述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吗?” 江瓷短促地呼出一口气,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 “从龙炽回家的时候开始说吧。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吗?” 江瓷顿了顿,应该是在整理思路。她很快就开了口—— 在两天前,也就是案件发生的那天,龙炽是在下午六点半回家的。她的烧刚刚退一点,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看龙炽又逃了当晚的晚自习,还毒舌了他几句,但龙炽还带回了一些菜。又殷勤乖巧地替她拿筷子拿碗,一切都很正常。她没看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对。 在吃完晚饭后,她回了自己房间,龙炽一反常态地没去打游戏,跑到她房间去,给她送了份点心,告诉她是安做的…… 在江瓷讲到这里的时候,木梨子的心陡地一沉! 她忘记了还有点心的事情! 现在,警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失踪的龙炽身上,可以说,警方现在已经基本上认定了龙炽是此案的第一嫌疑人,所以,他们这帮朋友必须要站在龙炽的角度进行力所能及的调查。而他们现今又处在警察的监视下,只有还未正式出现的安,才有可能躲过警察的监视,悄悄展开调查。 但,如果让警察知道了安的存在,那么调查就完全没办法开展了! 这边,木梨子的大脑还在疯狂地旋转着,寻找着应对的策略,那边,郑警官显然也注意到了江瓷所提及的、叫做“安”这个人,他着意问了一句: “‘安’是谁?” 所幸,江瓷并没细说,她只说了“她是我的一个朋友”之后,郑警官就示意她接着讲下去了。 在当晚七点左右的时候,她早早地吃了药,又喝了龙炽端来的牛奶,药力加上牛奶的安神作用,让她很快就昏昏欲睡,龙炽看她快要睡着了,就替她把被子盖好,下楼打游戏去了。 但江瓷并不想那么早睡,她一般习惯十点整上床睡觉,否则生物钟会被打乱,于是,她顶着睡意,翻看起龙炽的相册来,这也是相册摆在江瓷的床头柜的原因。 大约看到八点半的时候,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这时,她听到了龙炽上楼的声音,因为她家里的楼梯在装修时出了点小问题,上楼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本来想叫龙炽给她端杯水,但她在起身时,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晕过去,她把手贴上额头,发觉额头又有点发烫了,她也懒得再让龙炽担心,就没有出声叫他。 在龙炽上来后,她听到了一些杂声,好像是打电话的声音,江瓷也没在意,后来,她就睡着了,直到早上五点半苏醒,听到瓷器摔碎的声响,就起身到龙炽的房间查看究竟,接下来,她就被打开门的龙炽一把砸倒,等到她醒来,就躺在医院里了。 郑警官详细地做了记录后,多问了江瓷一句: “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父母,他们说很快就会回来。在此之前冒昧地问一句,你和龙炽是什么关系?” 江瓷却并不做正面回答,口气从刚才的平和叙述一下子变冲了起来: “我们是什么关系,和案子有关吗?” 郑警官也没料到江瓷这突然的变化,他的口吻也略迟疑了一下: “只是问一下而已,据我向你的父母了解到的情况,你似乎是……龙家的养女?” 江瓷的口气缓和下来了。木梨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她感觉,江瓷的语气有些莫名地低落: “他们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吧。” 看江瓷大概不愿再多说了,郑警官便收起纸笔,又多寒暄了几句,便走了出来。 木梨子坐正了身体,把垂落在肩上的耳机塞回到耳朵里,在郑警官走出来的时候,她抓住时机,对郑警官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颜: “您好,又见到您了。” 郑警官吃了一惊,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怎么又是你?你似乎对这个案子很关心?” “我只是来看江瓷的呀,她是我的朋友呢。” 木梨子在回答时,脸上也挂着甜美的微笑。看木梨子笑笑的眉眼,郑警官也没话可说。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也不再追究些什么。 不过他问了木梨子一个问题: “你认识一个叫‘安’的人吗?” 木梨子知道他可能会这样问,她也早做好了该怎样应答的准备了: “你说的是我吗?我的英文名就是‘ann’,怎么了?” 郑警官听木梨子如是说,眼神变得更深邃凌厉了些,但他并没多说什么,带着警员朝医院大门处走去。 等郑警官离开后,木梨子便抱起花和蛋白粉,对小何警员丢个眼色,表示自己要进去看望江瓷,还礼貌地朝他鞠了个躬,之后才推门进去。 发觉进来的人是木梨子,江瓷赶快把本来捂着头的手放了下来,但她脸上的痛苦之状还来不及掩藏。看木梨子已经发觉,她也干脆不再装,用手轻轻地捶打着后脑勺,头上密密地爬着一层冷汗。 木梨子把东西放到床边,坐了下来,替她按摩着太阳穴,温声问道: “头疼吗?” 木梨子正按摩着,突然感到自己的双手再一次被江瓷扭住了。 江瓷把声音刻意压低了,木梨子和她挨得如此近,才能隐约听到江瓷在说什么。 她的语速很快,也很急促,但木梨子听懂了。 江瓷说的是: “求你帮我!我要逃出去!” 第九节 出逃计划(上) 木梨子转了转眼珠,朝病房外看去,小何警员似乎并没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于是,她放心地转过身来,继续替江瓷按着太阳穴,语带嗔怪地小声道: “你头疼糊涂了吧?外面有人看着你,你怎么跑啊?安心地躺着,别闹。” 江瓷却仍抓握着木梨子的双手,动也不动,她的手心冰凉,贴在木梨子的手上,让木梨子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帮我逃出去,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要去找龙炽!” 木梨子惊愕地盯上了江瓷的脸,她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木梨子这才信了几分,她警惕地看了门外一眼,小何警员已经不再是坐着的了,他的小平头在病房门的玻璃上一闪而过。 看来,他也在监听着室内的动静啊。 木梨子捏捏江瓷的肩膀,让她先别发声,她把插在花束里的祝福卡片抽出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笔来,示意江瓷把她想说的写上去。在江瓷刷刷地写字时,她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用平常的声音说: “龙炽去哪里你真的不知道吗?算了,我也不问你了,要不然你早告诉警察了。你的父母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会来陪你的……” 木梨子口上说着些有的没的,注意力却放在江瓷写好了递来的卡片上。 “我告诉警察关于龙炽的事情,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走,一方面,我把我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希望他们掌握的线索更多一些,再调查能洗清龙炽的嫌疑。” 木梨子附在江瓷的右耳上,小声道: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龙炽袭击了你?” 奇怪的是。江瓷并没做出回答, 而是把纸片递过来,示意她把问话写在纸片上。 不用这么小心吧? 但既然江瓷都这样要求了,木梨子也没多想,接过纸片,写出了自己的问题。读完后,江瓷沉默了一下,轻轻点点头,又写下一行字。在江瓷写字期间,木梨子一直在东拉西扯。装作聊天的样子,目的自然是为了不引起在门外偷听的小何警员的怀疑。 江瓷写的是: “但我觉得他袭击我有其他的原因,虽然只是我的第六感。但我宁愿相信我这个感觉。我要去找龙炽,当面向他问清楚。即使真的是他杀的人,我也要问他为什么!” 木梨子理解江瓷的心情,但江瓷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她乱跑,更何况外面还守着个警察。 郑警官之所以派人保护着江瓷的安全。又询问江瓷和龙炽的关系,也许就是因为他怀有一层顾虑:龙炽和江瓷如果确实是非亲兄妹,那么,龙炽杀江瓷灭口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尽管他们这群朋友了解龙炽,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江瓷下手,但郑警官作为一个局外人。只会从杀人犯的心理来揣度龙炽的下一步行动方向。 而且,如果木梨子没猜错的话,郑警官看住江瓷。可能还有另一层用意: 他已经知道江瓷想要庇护龙炽的事情了,根据江瓷的举动,他肯定会认定,江瓷为了保护龙炽,会隐瞒什么。甚至于撒谎,因此他对于今天从江瓷这里获取的证词。也会采取慎重态度对待,不会全然尽信。 换句话说,郑警官根本不相信江瓷! 他甚至有可能怀疑,江瓷是知道龙炽的去向的!他派人保护江瓷,其实是在半保护半监管,如果江瓷偷偷溜出去,警方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龙炽也不无可能! 于是,木梨子把自己的顾虑和这些假设简单地罗列了一下,写在卡片的背面,可江瓷在草草阅读完后,坚定地回了几个字: “我知道。但我得出去,我不能呆在这里。” 木梨子斟酌了一下用词,在确定自己的言辞不会引起小何警员的注意后,她用正常的音调问江瓷: “你的父母不久就要回来了,你见见他们再说,怎么样?” 江瓷明白木梨子的用意,可她依然很坚决,以同样的平常声音回复木梨子: “不用了,反正他们也不关心我,随便他们怎么样吧。” 看江瓷这个坚定的样子,木梨子不再质疑她的决心了,可只有决心怎么够? 卡片已经写不下了,木梨子身上又没有携带笔记本一类的东西。她干脆直接话里有话地对江瓷开口问: “外面的警员会打扰你睡觉吗?” 她的言下之意,是提醒江瓷,她房门外可有个警察日夜看守着,如果要逃过他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医院,未免难了点儿。 江瓷当然明白木梨子的弦外之音,她回应道: “这还真的是个问题,不过总能找到个地方好好松口气,比如说女厕所,他可进不来。只有在那儿我才不容易被监视。” 木梨子笑笑,她能想到,听到这句话后,外面监听的小何警员脸上会有多尴尬。可她仍不无担忧地问: “怎么不给你换个女警员呢?这样更方便不是吗?” 江瓷回答道: “我倒也想呢,昨天我就提议说过了,可他说没有多余的女性警力了,而且让男人进行日夜的保护工作,更周全些,他们的精力也稍比女性警员充沛。但我总担心,十点之后,护士查完房都该睡了,他们也会很困的吧?那时候如果真的有什么人潜进来,要对我不利,我怎么办?” 外人听来,这两人只是在进行普通的抱怨,但她们互相都清楚,她们已经开始策划逃出医院的计划了。江瓷在言语间,已经有意无意地把医院护士查房结束的时间,和警员容易感到疲惫的时间都透露给了木梨子。 但说实话,木梨子还是不大想设计这个逃跑计划,一是因为要冒的风险太大,二是。她认为江瓷现在完全没必要逃出去,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除非……江瓷还隐瞒了些什么? 难道她还掌握着对龙炽不利的证据吗? 木梨子把声音放低了些,试探地问她: “你跟郑警官说了些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吗?还有没有别的……” 江瓷打断了木梨子的话,说: “我不想再说一遍了。我只知道那些,别的,我睡着了,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瓷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撒谎,木梨子也不得不相信了。 “那你什么时候出院?” “医生说什么时候出院就什么时候出院呗。” 江瓷这样轻松地说着,拉过木梨子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木梨子手心写道: “今晚。” 木梨子惊了惊,再次朝门口瞟了一眼,贴上江瓷的右耳。说: “你开玩笑的吧?干嘛这么急?” 江瓷没答话,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一个小包取出来,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她平日里戴的耳机。插进耳朵里。 木梨子摇摇头,把她的耳机又取了下来,说: “别戴那个了,你是头部受伤,戴这个对康复不大好。” 江瓷把耳机重新插回耳朵里,靠着背后的软垫。深深叹了口气: “我戴着安心,你别管了。反正我要干的事情,谁也挡不住。” 说完这句话后。江瓷贴近木梨子的耳朵,快速地说: “反正安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帮我。” 明明知道江瓷用的是激将法,可不知为什么,听江瓷这样说。木梨子一股冲动涌了上来,张口就说: “她能做的。我做得也未必比她……” 说到这儿,木梨子已经看到江瓷得逞的笑容了,她恨不得咬自己舌头一口,但话已出口,更是为了赌那口气,她横下心来,一口答应: “我尽力,我先去外面转转,给你买点晚餐回来,到那时候,我就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带过来。” 在她走出病房的时候,小何警员的眼神相当警惕,见她出来,便走上来问: “她要你帮忙带什么?” 木梨子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言辞,笑靥如花地答道: “女孩子用的东西,卫生巾,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要不我带给你看看?” 小何警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讪讪地退到了一边,他脚上穿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木梨子留意了一下他脚上这双鞋,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 她问小何警官: “这双鞋很漂亮啊,等这件事过去后,我想给我男朋友买一双,算是给他压压惊。这是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小何警员果然还是拥有专业警察的素质的,听到江瓷这句可疑的话,他马上问道: “你男朋友和这件事有关吗?” 木梨子笑笑,回答说: “龙炽就是我男朋友啊。” 话音刚落,木梨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了江瓷喷水的声音,还有她接下来剧烈的咳嗽声。 木梨子微微笑着,完全无视小何警员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返身推开病房门,对还在捂着脑袋咳嗽不停的江瓷问: “怎么了?龙炽没告诉你吗?我们交往有三个月了。等他洗清嫌疑后,我还会和他在一起的,别担心哦~” 她装作完全没看见江瓷翻白眼的样子,在心里默念道: 反正现在已经是一团乱了,调查的事情交给安之后,自己负责释放烟雾弹就好。 至于烟雾弹么,自然是越多,烟雾越大越好了。最好,警方能立刻把注意力从江瓷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对今晚的逃跑计划就有利了。 这样想着,她走到护士站旁,发现护士站旁的器材室门开着,里面摆着一堆输液架,还有一个蓝色的卫生箱,里面装的是医院专用拖鞋。 木梨子看着四周无人,就进入器材室里,取了一双拖鞋出来,钻进了楼梯通道里。 看见木梨子的身影在走廊拐弯处消失后,小何警员想要打电话通知郑警官,却被过路的护士以“贵重器材正在使用中,不能受到信号干扰,否则使用器材的病人会有危险”为理由劝阻了。他只能叫来了值班的护士长,让她先帮忙看着江瓷,自己则乘电梯到了楼下,出了病房楼,才打电话联系了郑警官。 在把他最新得知的消息通知郑警官之后,郑警官在电话那边沉吟片刻,果断下令道: “如果她真的是龙炽的女朋友……不准她再次进入病房和江瓷沟通,她再送来什么,你检查之后,由你转交。还有,我们会向上提出申请,立即着手监听她的电话,并观察她近期的动向。” 第十节 出逃计划(中) 傍晚,木梨子提着一个饭盒和一个装着卫生巾的塑料袋来到江瓷病房前,却被小何警员拦在了门外。她和他交涉了半天,小何警员都不肯松口,她只得把饭盒和塑料袋交给小何警员,临走前,她还交代了小何警员一句: “今天晚上好像要起风,你转告江瓷,让她注意盖好被子。” 待江瓷走后,小何警员检查了饭盒,里面盛的是米饭和鸡汤,没什么特别的,他又把塑料袋打开,往里看了一眼,确定确实是女性的卫生用品后,就匆匆把饭盒与塑料袋一道送进了病房,并把木梨子的嘱托告诉给了江瓷。 江瓷默默接过这两样东西,她已经听到了木梨子和小何警员全程的对话,知道木梨子已经不被允许进入病房了。 她清楚,这是木梨子被警方防范的讯号。木梨子对小何警员谎称自己是龙炽女朋友这件事起到了明显的效果,也就是说,警方放在她这里的注意力会相应地被分散。 木梨子之所以撒谎,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吧,为了能让自己的逃跑更顺利些。 而从木梨子没争辩几句,就乖乖地离开这点,江瓷断定,她肯定把她要传达的讯息放在这些送来的东西中。 江瓷把饭盒盖子打开,用筷子把饭拨了拨,没在里面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打开装着卫生巾的袋子,一个一个地翻开检查,果然,她发现,装着护垫的小盒子的开启处有细微的不协调,好像是被拆开后又重新粘好的。 江瓷把护垫盒子拆开,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护垫一个个数过去,轻易地发现。中间有一个护垫,虽然包装和其他的护垫无甚区别,但品牌完全不同。 这些细微的地方和差别,除了对此类卫生用品相当熟悉的女性,一般男性是很难发觉的。 江瓷把这个与众不同的护垫抽出来,翻面打开后,整个白色的护垫网面上,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用黑色水笔写成的字体。 在读完整个计划之后,江瓷终于放下心来了。 这个计划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但总归比没有好。 江瓷把这个护垫藏在衣兜里。草草地吃了几口饭,便把饭盒放到了一边。 她心里早就乱了套,没心思吃东西。 这份慌乱。一是源于遭受龙炽袭击的惶惑不解,二是由于,她对木梨子撒了谎。 她必须逃离这个医院,不止是为了寻找龙炽,更是为了她自己的一份私心。 警察肯定早晚会把那个事情揭发出来的。她想不出来, 到那时,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大家。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也清楚,但即使头再疼,她也非走不可。 这时,她已经完全理解了当时从宴会上逃离的心态。人总是想逃避自己认为无力应对的场合。 但愿……但愿自己能够顺利逃走,就暂时不用去面对朋友们质疑、和同情的眼神了。 约莫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护士已查过房了。外面的走廊也熄灯了,一片静寂,只剩下各类机器运作的低沉嗡嗡声。 江瓷仰面躺在床上,又把天花板上的格子数了一遍,再偏头看了看摆在床头的时钟。确定时间后,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拉开床头柜,把装着小包的耳机塞进肥大的病服裤袋里,光明正大地朝门外走去。 当她一把拉开病房门的时候,动静惊醒了在医院走廊长椅上打盹的小何警员,他揉揉惺忪的睡眼,问江瓷: “你去哪儿?” 江瓷扬扬手里的卫生纸,说: “我出去上厕所。” 小何警员拦了江瓷一把: “屋里不是有吗?” 江瓷丝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屋里的厕所坏了,我去外面。你不放心的话跟着我呗,要不我卖五毛钱门票,开着门让你参观参观?” 小何警员被噎了个半死,默默地看江瓷进入了离病房不远处的洗手间。但不过几秒钟,江瓷就推门出来了,抱怨道: “这厕所怎么搞的啊,脏死了,我要到楼上去上厕所。” 小何警员欲言又止,江瓷瞟了他一眼,口气缓和了些: “算了算了,你要真的不放心的话,就跟着我去好了,在门外守着。免得我跑了,或者被人杀了,让你不好向那位警官先生交差。” 小何警员闻言,好歹松了一口气,和江瓷一起朝楼梯间走去。 这幢病房一共有五层,江瓷住在三层,四楼的洗手间可以使用,楼梯间和电梯间是相邻的,电梯一共有两台,只要穿过电梯间,再穿过一扇门,就能到达楼梯间。这幢脑科病房位于医院的角落,在楼的背阴面有一个废弃的水池,里面存着一大池脏水,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换了。 江瓷和小何警员乘电梯到了四楼。 江瓷钻入了厕所,小何警员守在门外没事干,想吸一支烟,但看到旁边的禁烟标志,只能把刚燃起来的香烟按熄掉了。 这时,他听到江瓷在厕所隔间里叫他: “何警官,帮我回病房拿个……那什么,行吗?我上来的时候忘带了。” 小何警员“啊”了一声,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江瓷所指的“那什么”是什么。 小何警员刚从警校毕业半年,光棍一条,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更别提拿什么女性用品了,这也是他收到木梨子送来的卫生巾,连检查都没敢多检查就匆匆送给江瓷的原因。现在听江瓷这么叫,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江瓷估计是久久没听到小何警员的回音,又叫了他一声: “快点好吗?我放在了床头的抽屉里。谢谢啊。” 小何警员左右为难,最终下定了决心,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可等他刚刚走到楼梯间,便听见噗通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坠入水里的声响。 他愣了愣,紧赶几步,伏在楼梯间的小窗户上,朝外看去。 楼梯间的小窗户正对着病房楼背阴面的水池,只见在月光和路灯的光芒交相照映下,那废弃的水池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污浊涟漪。 在小何警员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跳楼了?” 接着,小何警员听见楼下有个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谁呀?从四楼往下丢东西?危不危险呐?” 四楼? 听到楼下这样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冲上小何警员的心头: 半夜三更的,病人基本都睡了,除了正在洗手间里的江瓷,还有谁这么巧,正好在四楼…… 她不会是真的跳楼了吧? 小何警员不敢再多想了,拔脚跑回了四楼,也顾不得避嫌,没有丝毫犹豫就冲进了女厕所。 女厕所里所有的隔间门都敞开着,一览无遗。 厕所里确实没有人! 小何警员跌跌撞撞地冲到女厕所的窗户处,朝下张望。 这一看,小何警员就发现了不对。 在窗口下方的隐蔽处,有一根绳子拴在楼房外壁的突起处,绳子绷得紧紧的,还不断地小幅晃动着,显然是有重物在绳子的另一头垂坠着。 栓绳子的位置非常隐秘,如果不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小何警员伸长脖子,还想看个究竟,但他的视线被外面装着的空调外挂机挡住了,再加上靠近病房楼的一侧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下方的状况。 小何警员粗略地回想了一下,这才发觉,江瓷对楼下的卫生间百般挑剔的举动,似乎和她这两天的表现不大符合。 江瓷难道真的想从这里逃跑? 她不要命了! 虽然小何警员有耳闻,江瓷在学校里也算是运动健将,还曾经获得过高中生女子组马拉松比赛冠军,但这么大晚上的,她的脑震荡又还没好,这么顺着墙往下爬,这不是在玩命吗? 难不成……她真的和这案子有关系? 假如,她和龙炽的关系如果确实很好的话,搞不好,这个案子是龙炽和江瓷共同犯下的,也说不准…… 他狠狠地一捶脑袋,朝电梯间奔去,正巧电梯停在四楼,他按了电梯按钮,搭乘电梯,直降到了一楼。 在电梯里,小何警员开始盘算:江瓷爬下去的速度肯定不会有电梯的速度快,在下面守株待兔的话,肯定能抓到她。 对了,现在应该联系郑警官! 他把随身的手机拿出来,才发现信号格为零,只能恨恨地把手机合上。 看来这医院对这批新进的器材确实很重视,连信号屏蔽仪都用上了。 只能抓到江瓷后,再到外面联系郑警官了。 但是,小何警员看不到,在电梯门关上并往下降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四楼的男厕所里闪出来,她手里提着一个塑胶袋,里面装着一套黑色的衣服。 她爬上了病房楼的五层。 五层是摆放各类医疗器械的地方,没有病人居住,所以显得荒凉寂静了许多。她看着小何警员乘坐的电梯数字跳到了二层,就按上了另一架电梯的按钮,原本停在一层的电梯开始向上升去。 电梯板上不断上升的红色数字,映入江瓷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珠显出一份冷冰冰的金属质感。 第十一节 出逃计划(下) 在电梯门刚打开的时候,小何警员就拔腿冲出了电梯,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冲出去,而是在走廊上随便找了一个窗户,朝刚才看到的绑着绳子的方向看去…… 那绳子的一端确实有重物垂坠着—— 小何警员揉了揉眼睛,才辨认出来,在黑暗中,坠着绳子一头的,居然是一个沙袋! 因为半夜已经起了风,风还不小,把沙袋吹得晃来晃去,从楼上面是看不清下面的状况的,自然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在这之前,小何警员一直以为江瓷是想攀着绳子逃走,这么看来,这个绳子只是江瓷释放的障眼法而已! 那么,江瓷……还在楼上? 小何警员迅速跑回到电梯间,看电梯的数字,一个停在一楼,一个停在五楼,没有任何动弹的迹象,就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楼梯间。 反正要从楼上安全地下来,非走这两个通道不可,只要把守着这两个通道,不愁抓不到江瓷! 小何警员的判断力已从最初发现江瓷失踪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他做出了如下的推理: 江瓷估计是找借口,说要到四楼上厕所,之后又故意将自己支开,趁自己离开,她躲到了四楼的某个位置,然后把准备好的什么东西扔进楼后的水池,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又让自己回到四楼,发现绳子,误认为江瓷要攀着绳子溜下楼去,再诱使自己跑下楼去,这时候,她就可以在自己疏忽大意的时候,悄悄地从楼里逃出去。 这样的过程虽然繁琐,但总比她真的用绳子逃跑要安全得多,胜算也大。 可江瓷又为什么要跑?她和这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小何警员正想着,突然听到楼梯间里,传来一声拖鞋与地面摩擦的趿拉声。 一瞬间,小何警员屏住了呼吸,悄悄挪步到了电梯间通向楼梯间的门边,侧耳细听着有没有后续的声音。 那个发出声音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点疏漏,停住了脚步,等待了半天。 楼道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刚才被脚步声惊亮了的灯泡,因为这长久的寂静。又灭了,楼道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小何警员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担心是自己因为紧张过度出现的幻听时。他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拖鞋底和楼梯摩擦接触产生的细碎声响。 虽然这声响没有再把声控灯弄亮,但小何警员已经能确定,确实有人在楼梯上。 看来,江瓷选定的逃跑路线,是这医院的楼梯道! 这个计划并不周密。但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试想,如果小何警员没从一楼的窗户去查看绳子,而是头脑发热地直冲到外面去,那病房楼的大门口就无人把守,到时候,江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顺着楼梯下来。再从大门口逃走了! 但如果这个计划被戳破,江瓷就是插翅难逃! 除非江瓷真的跳楼,否则。这病房楼没有别的出口,就凭江瓷的伤势,在追逐战里,她也绝不占优势! 想到这里,小何警员就不免小小得意起来。在这份得意的作用下,他犯了个错误: 本来。他可以放任着江瓷,让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得逞,放松警惕,从而走到一楼,到时候手到擒来,但他认为现在江瓷败局已定,就想干脆直冲上去,把江瓷抓住算了,就朝楼梯间里迈了一步。他脚上穿着的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声控灯亮了,楼上的脚步声停了。 仅仅两秒钟后,楼上的脚步声就陡然大了起来,几乎是拔足狂奔,整个楼道里都回响起了响亮的拖鞋的响声。 她已经发现小何警员的位置了! 小何警员条件反射地跟着脚步声,朝楼上狂奔而去! 在追赶脚步声的时候,他还留了个心眼,细心听着脚步声有没有消失。一旦脚步声在哪个楼层消失,就证明江瓷逃到了哪个楼层。 这场追逐战,他赢定了! 在这个近乎于封闭的空间里,头部有伤的江瓷和自己这个经过专业训练、身强体壮的警察相比,不具任何优势,自己抓到她,简直是轻而易举。 那个脚步声却似乎并不打算躲到其他的楼层里去,毫不迟疑地直冲向五楼,小何警员尾随着那个脚步声,也追到了五楼。 他感觉自己距离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冲过五楼的楼梯间和电梯间的一扇门后,他在心里暗叫一声: “好!抓住了!” 然而,让小何警员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在上到五楼之后,他一个人也没看见,但是脚步声还是在楼梯间里不停地回响! 小何警员回到了楼梯间,循着响声,很快发觉,在五楼楼梯间的阴暗处,放着一个小型的播放器,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不断地播放出来。 刚才响满楼道的脚步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吗? 电光火石间,小何警员就想通了。 原来……江瓷的后招在这儿! 她把自己支开,用沙袋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把自己骗下楼去,其实她压根没有下楼,而是躲在了五楼,趁自己想明白她的前半部分计划,守在楼梯间和电梯间守株待兔的时候,她就开始播放事先录好的录音,先是用轻微的脚步声,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到楼梯间,在听到自己的皮鞋声响后,就切换了音频,让跑步的声音充满整个楼道,吸引自己追上楼来,她只需要在自己追上楼,全力奔跑的时候,按下电梯间的按钮…… 她就可以顺利逃跑了! 那,她现在应该已经…… 小何警员突然听到,从电梯间的位置,传来电梯响起的“叮”的一声。 这个声音不高不低,却刺得小何警员的背部一阵发麻。 他猛地回过头去—— 那台原本停在五楼的电梯,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一楼! 小何警员冲到电梯前。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钮,但早已于事无补。 此刻,在他脑中满是问号: 江瓷到底是为什么要跑? 但现在,有再多个问号都于事无补,现今的结果只有一个: 江瓷逃跑了! 小何警员狠狠地一拍电梯的按键盘,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窜下了楼。但直跑到漆黑一片的病房楼外,都没看到江瓷的影踪。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出了病房楼了,他都得把在这儿发生的事情告诉郑警官。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组织语言把事情发生的始末向郑警官做汇报。他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一身条纹的病房服,被团成团。丢在了病房楼门口的柱子下。 看来,江瓷是真的跑了。 小何警员挂掉电话后,颓丧地跌坐在病房楼的楼梯上,垂下了头。 他没注意到,一个头从病房楼边探出来。看了小何警员一眼,便又消失了。 那人绕到了病房楼的背面,和小何警员一样,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在夜色里,他的声线低沉性感。和这寂静的夜色融合在一起,显得无比和谐: “喂?” 如果小何警员听到这个声音,一定会觉得耳熟。再加以细想的话,他肯定能想起来,这个声音刚才在楼下喊过“谁从四楼往下丢东西”。 电话那边,也是小何警员的熟人。 木梨子正在涂指甲油,本来是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但听到修的报告之后,她从沙发上猛弹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大了很多: “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修把电话换了个耳朵,细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确认刚才自己的说话声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这才对木梨子说: “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商量的?不是说好了我在楼下等,她跑出来之后会直接绕到楼后,我再接她吗?现在那个警察已经追出来了,可江瓷没往楼后面来。我已经绕着楼转了一圈了,没看到她。” 木梨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说: “再找找……实在没有的话,就回去吧。” 挂掉电话后,木梨子便坐回到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她对自己的计划本来是相当自信的。 她准备了许多东西,提前在四楼的女厕所里放好绳子,坠上沙袋,又特意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晚有风,可以利用风来使沙袋晃动,营造有人在沿着绳子向下爬的假象,她又让修躲在楼后,在江瓷把事先准备好的另一袋沙袋绳子剪断,推入楼下废弃的水池后,抓住时机,喊那么一嗓子,引起小何警员的警戒心,让他回到四楼女厕所。 江瓷在小何警员被支开后,可以躲入旁边的男厕所,小何警员返回时,自然看不见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是让小何警员跑下楼,发现自己受骗后,返回楼梯间和电梯间。那幢楼只有这两个通道可以下楼,他必定会守在那里,等着江瓷跑下来。 她之前就注意到,小何警员脚上穿着一双皮鞋,如果踏在水泥地上,稍不注意就会发出响声,她就偷了一双医院的专用拖鞋,和江瓷上厕所时穿的鞋子一模一样,录下了自己在楼道里小心翼翼地行走和奔跑的声音,她把逃走时要换下的鞋子、衣服和音频播放器都塞在了四楼男厕所的一个隔间里,江瓷可以趁着小何警员下楼的时候,把衣服换好,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蹲在楼梯间里,按下播放器的播放按钮。 播放器里一共有两段音频,一段是轻微细碎的脚步声,意在把小何警员的注意力吸引到楼梯间来,楼梯间的声控灯又敏感,一旦有什么轻微的响声都会亮起,江瓷可以在楼梯扶手间观察一楼的灯是否有亮起,在亮起之后,她就马上调开下一段音频。 那狂奔的脚步声,可以给小何警员造成心理暗示,让他追上楼去。 她和修确认过,一个成年男子上楼的速度在1-3楼之内可以和电梯齐平,4楼以上是没办法追上的,小何警员追赶的脚步声一响起来,江瓷就需要迅速返回电梯间,按下下行的按钮,这样,就算小何警员发现自己受骗,也来不及返身下楼抓住江瓷。 到那时,江瓷便可以顺利脱逃出病房楼,在逃出去之后,江瓷就可以和早就等候在病房楼外的修会合,让修把她带到车场里去,或者是带到安所在的殡仪馆里藏起来。 这些计划,木梨子早已一条不落地写在了那片护垫上,但江瓷居然没有执行最后一步计划! 她自己一个人逃跑了? 她要到哪里去?木梨子为她准备了衣服鞋子,可没为她准备钱!她逃跑了的话,连基本的吃饭喝水这类基本生存条件都无法满足! 江瓷为什么这么着急? 木梨子回想起,江瓷要求自己帮助她逃跑时迫切的眼神,她当时并未起疑,但现在想起来,江瓷何必要那么着急?就算她要当面找龙炽问清楚,也无需这样,非在今晚逃走不可。 难道……她果然隐瞒了什么事情,什么不能让他们这群朋友知道的事情? 与此同时,江瓷和龙炽的母亲江瀚静刚接受完警方的询问,回到家中。 在接到警方的通知后,她马上买了机票,从外地赶了回来,下飞机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了,她马不停蹄地赶往警局,和警察谈了四个小时,才被警察送出门,让她“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等通知”,她打的回家,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拖着疲累的身体和近乎麻木的大脑,拉开了家里的大门。 若是熟人,肯定认不出来,这个满面憔悴的中年妇女,会是学校里那个意气风发、雷厉风行的教导主任江瀚静。 可是,门外人并不是个熟人。 在看见江瀚静后,门外的女孩歪歪头,嘴角向上礼貌地扬起,眼睛也随着笑容眯成了两弯月牙。她先是客气地一鞠躬,才出声问道: “您是江瓷和龙炽的母亲吗?” 江瀚静点点头,问: “是。你是?” 来人把手里的水果递给江瀚静,说: “我是江瓷和龙炽的朋友,听说他们俩出了什么事?” 江瀚静不愿多说,把她递来的水果又送回到她手中,拒绝道: “很晚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也请明天再来。” 说到这里,江瀚静就打算把门关上,不料,那女孩伸手拦住了即将合上的门,把手放在门边,如果江瀚静强行关门的话,就会夹到她的手指。 江瀚静和她较了几回劲,女孩仍丝毫不退。她不耐烦了,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 “请你注意分寸,这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面对江瀚静的威势,女孩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关于江瓷和龙炽的事情。” 江瀚静一愣,扳住门的手松了些。 而女孩接下来的话,让江瀚静的手完全放开了门,她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孩,一时失语。 女孩认真地问: “江瓷和龙炽,到底谁是双重人格?” 看江瀚静松开了把住门的手,女孩粲然一笑,说: “如有叨扰,万分抱歉。我现在可以进来说话吗?” 第十二节 迷雾重重的对话 木梨子面对着眼前的郑警官和小何警员,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说: “大清早的,来我家有何贵干?” 现在是清晨六点半,木梨子昨晚想江瓷的事情想到很晚,在三点多的时候才睡着,六点一刻的时候,她就被拍门的声音惊醒了。 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表情很严肃,木梨子把面前的三个红茶杯子斟满,心里则在琢磨应对的方法。 他们肯定是为昨晚江瓷逃走的事情而来的,她现在的思维还没从睡眠状态中苏醒,她能做的,就是拖时间,让自己的逻辑尽快恢复应有的水准,免得露出什么破绽。 其实,昨晚木梨子有想过,他们干吗要这么跟警察作对?就算交给他们,他们也得拿出强有力的证据,不至于会造成冤假错案吧,更何况,很难说到底是不是龙炽的双重人格犯案。 但想到最后,木梨子还是决定,要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她和江瓷不一样,她对警察还是信任的,只不过,她感觉,最近,围绕着他们连续发生了太多的案子,从第五大学教授杀人案开始,到前一段时间被绑架的事,她绝不信这一连串的案件会是单纯的巧合。 所以,如果是和自己相关的事情,还是亲自调查比较信得过。 木梨子把两杯红茶分别推到郑警官和小何警员面前,假意握住口打了个哈欠,装作很困的样子,眼睛却停留在两位警官的黑眼圈上。她决定以此作为打破沉默的开场白。 她端起红茶杯,啜了一口,问道: “怎么?二位昨天没睡好?案子很棘手么?还没破?” 郑警官也不是省油的灯,回敬道: “木小姐昨晚似乎也没睡好?有心事?” 木梨子斜倚在沙发上,慵懒地一笑: “我刚起床。仪表不整,见笑了。” 小何警员毕竟还是年轻,耐不住性子,抢话说: “我们切入主题吧!” 郑警官被小何一提醒,也就坡下驴,说: “怎么样,木小姐,不介意我们问你一些问题吧?” 木梨子颔首,表示不介意。于是,郑警官便示意小何警员摊开笔记本记录。自己则问道: “你和龙炽是什么关系?” 木梨子斜扫了小何警员一眼,笑答: “昨天我已经和这位警察先生说过了呀,还要再说一遍?” 郑警官坚持道: “这是规定。请你配合。” 木梨子低下头,轻咬一下嘴唇,这个动作她昨晚睡不着的时候,对着梳妆镜排练了很多遍,她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看起来很娇羞,这也正是她要的效果: “我是他……女朋友。有问题吗?” 郑警官的口气相当轻松随意,这是为了让被询问者放松警惕,像是拉家常一样,不知不觉间掏出被询问者想要隐瞒的秘密: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觉得对方怎么样?” 这些问题,木梨子早就想好了。她应答如流: “我们俩是三年前认识的,三个月前确定了关系,嗯……他人不错。有的时候傻乎乎的,但是很可爱啊。” 郑警官深入问道: “他平日里对你怎么样?脾气好不好?会不会突然发脾气之类的?” 郑警官问得如此迂回,木梨子都替他累得慌。他不外乎就是想知道,龙炽的双重人格一旦发作,暴力倾向严不严重。但木梨子不打算揭穿他。顺着他的话回答说: “他对我很好,不过有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奇怪。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但是从不发脾气,除了当时正好有人在针对江瓷,他才会发火。这也不奇怪,他很护着江瓷的。” 木梨子说的是实话,在这方面她倒没什么撒谎的必要。但听木梨子主动提起江瓷,郑警官的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他和小何警员交换了个眼色,木梨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为了掩饰,她又端起红茶杯子,品了一口红茶。 接下来,他们就该旁敲侧击地问自己对江瓷逃跑的事情知不知情了吧? 但,大出木梨子意料的是,郑警官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江瓷和龙炽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木梨子捏着杯子的柄部,红茶的香气在鼻尖缭绕,她斟酌了一下言语,回答说: “据我所知,是兄妹关系。但是,江瓷是被收养的孩子。” 木梨子注意到,在自己说完后,郑警官和小何警员又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木梨子开始觉得不妙了,他们如此频繁地交换眼色,是自己的意图暴露了,还是他们想采取这样的心理战术,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 她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看他们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招数。 “收养关系?” 郑警官再次重复了一遍,并问: “你确定?” 木梨子感觉到事态不对,追问道: “什么意思?” 郑警官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说: “没事,不用在意。关于他们两人的关系,你能不能做一下详细的描述?” 郑警官接下来问的问题,都是无关紧要的了,木梨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们,但她观察到,郑警官的眼睛里透露出算计的样子,似乎他想要问的,并非只是单纯的江瓷和龙炽的关系。 难不成…… 江瓷昨晚的逃跑,让郑警官误以为江瓷和龙炽是同伙作案? 如果在现场,没有找到其他人的指纹或脚印…… 木梨子一面应付着郑警官的问题,一面努力把思路集中到案子本身。 毕竟,只要把这案子破了,龙炽的罪责自然能洗清。 可是,单说犯罪现场没有其他人的指纹这点,龙炽就很难翻身了。 怎么办? 郑警官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准备告辞了。临走前,他貌似无意地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江瓷从医院跑掉了。” 木梨子早就想好该作何反应了。她先是不相信地摇摇头,看郑警官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才惊讶道: “江瓷跑了?她干嘛要跑?你们不是派人看着她么?” 郑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木梨子一眼,木梨子也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小何警员此时有些坐不住了,但在他说话之前,郑警官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木梨子知道他想说什么,昨天,自己问他皮鞋的事情,又让他捎话给江瓷晚上会起风,只要有点脑子就肯定会对自己有所怀疑,然而,警方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也只能停留在怀疑的阶段。 送走这两位后,木梨子回到了房间,仰面躺在床上,顺手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面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空空如也。 安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安和木梨子不一样,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 她坐在江瓷家的沙发上,面前同样摆着三杯茶,一杯是江瀚静倒给自己的,一杯是江瀚静自己的,还有一杯,是江瓷和龙炽的父亲,龙靳华自己倒给自己的。他在半夜三点回到了家,听明白安的来意后,也倒了杯茶,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 安很讨大人喜欢,除了刚开始和江瀚静有一场不大愉快的开场对话,她和江瀚静已经聊熟了,江瀚静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向本是陌生人的安吐出了许多深埋心底的秘密。而哪怕是再琐碎的事情,安都耐心听着。在江瀚静讲述的过程中,半途加入的龙靳华还时不时补充两句。 整个聊天的氛围非常和谐,只是持续的时间很长,从半夜一直到凌晨五点,在这将近六个小时的谈话中,安基本上了解了龙炽和江瓷的前半生。 如果不是龙靳华反复提醒江瀚静该去睡觉的话,安估计江瀚静会把江瓷和龙炽婴儿时期的事情都讲给她听了。 江瀚静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了,她这次朝安吐露秘密,也是出于想要宣泄自己情绪的缘故,在讲完她想讲的东西之后,她也疲累到了极致,被她的丈夫连哄带骗地弄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安顿好妻子之后,龙靳华也筋疲力尽地坐倒在了沙发上。 这是安第一次见龙靳华,他长得和龙炽很像,一样高大的个子,俊朗的外貌,但下巴上来不及剃去的胡子,让他疲态尽显。 安无意打扰他休息,但她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她向龙靳华请求道: “叔叔,虽然冒昧,我可以去江瓷和龙炽的房间看一下吗?” 龙靳华把颈间的领带扯了两下,像是想把自己从巨大的压力中解放出来,他喃喃道: “其实我一点钟的时候就能赶回来,但是我接了警察的电话,说是……说是小瓷从医院跑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安闻言一愣,一把握住了沙发的把手,狠狠抓了抓,直到指甲隐隐作痛,才稳定下了情绪。 龙靳华长长地叹息一声,坐直了身体,对安说: “你先别告诉你阿姨。我就怕她知道了担心,才没跟她说。你想去小瓷和龙炽的房间?请随意吧。别弄乱东西就行。” 第十三节 歪斜的树、心形蜡迹和烂苹果 安首先进了龙炽的房间。 房间的床上空了,床垫和被子已经被取走当证物,整个屋子整洁了许多,但地板缝里掉的零食渣、床头柜台灯底座周围积的一圈灰,还有窗帘上斑斑点点的钢笔墨水印,都能证明,住在这屋子里的主人,平日里绝对是个不修边幅的主儿。 她走到司昴陈尸的位置,也就是阳台,把拉着的窗帘“刷”地向两边拉去。 天还是灰蒙蒙的,只有一层发亮的光圈刻镀在云的边缘,晨曦的光从云层间透出来了些许,但这点光亮,还不足以照亮天地。 窗帘两侧,有两道明显的粘贴痕迹,这大概就是警方拉起警戒线后留下的痕迹。 窗帘外便是一个阳台,拉开一道推拉门就可以到阳台上去。 安把木梨子发给她的短信点开,又读了一遍。 据木梨子说,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整个屋子里,只有江瓷、龙炽、他们的父母,还有发现现场的木梨子的脚印和指纹? 从表面上看,这凶手确实非龙炽莫属。 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江瓷早上醒来的时候,龙炽的房门是反锁着的,至于江瓷是否是被龙炽砸伤的,虽然没有定论,但从江瓷的反应,基本可以确定无疑了。 但从刚开始得知这个案子的时候,安就不相信龙炽会杀人,即使他有动机有时间,安也不愿相信他会因为司昴和江瓷告白这么一点小事,就下手杀掉司昴。 不过,这是她收到木梨子的短信之后,第一时间的想法,理性点儿来说,实在太浪漫主义了。 如果想要证明龙炽不是真凶。就必须要把幕后的真凶抓出来! 她拉开推拉门,走到阳台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死亡的气息还萦绕在这里,挥之不去,安在殡仪馆闻多了死人味道,对死亡非常敏感,此刻,太阳将升未升,阳台上充斥着森冷的寒意。正对面的楼层正在加盖,一堆装修废料还堆在对面楼层的楼顶上。空气中还混合着浓重的灰尘气,好歹压住了些死气,安深呼吸了一口。尽量让自己适应这味道,顺便转身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上。 尸体悬挂的晾衣架是手摇式的,孤零零地悬挂在半空中,安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它。 她在脑中渐渐地勾勒出一个死尸的虚影。它还悬挂在上面,一晃一晃,脖颈被折断,向后仰去。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死相? 不,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是有人叫他来的。还是他自愿来到这里的? 安再度眯着眼睛看向晾衣架,同时,伸手握住了控制晾衣架升降的手摇器把手。做了几个逆时针的圆周运动,晾衣架就正好停在她的喉咙位置。 安注意到,在晾衣杆的上半部分,积累着一层薄灰。 看来,龙炽真的是够邋遢的了。很久没好好打扫过屋子,连这晾衣服的地方也不讲究。如果湿衣服晾上去的时候不小心蹭到晾衣架上,衣服就白洗了…… 在内心吐槽的时候,安突然留意到,在晾衣杆上覆盖着灰尘的部分,有一片很明显的绳索摩擦痕迹,而且这个地方应该并不是司昴吊死的准确位置,在这片灰尘的边缘,贴着一圈显眼的白色胶带,看样子才刚贴上去不久,应该是警察做的标记。 为什么晾衣杆上会有一片地方,没有灰尘分布? 是因为在死前司昴挣扎得太厉害? 安闭上眼睛,开始了她的推理。 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她直接把自己代入了死者的身份。 时间,在安的思维里迅速倒转回了数十个小时前,她感觉到颈间被麻绳勒上,在刚刚感受到被吊起来的一瞬间所产生的窒息和疼痛后,时间定格,并由这个瞬间向后倒推。 我是司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的脖子形成了向后100度的颈骨折断,肯定不是普通的人力能够达成的—— 她低头绕过栏杆,伏在栏杆上,朝外望去。 这一看,她就发觉了点不对劲。 在阳台正下方,有三棵刚栽不久的树,树干还很细,也就一人高,刚好构成一个三角形,应该是小区的绿化设计之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区里出了人命案,没人愿意负责这一片的绿化,所以这些树的长势都不大好,像是被外力强行拉扯过,东倒西歪的。 而且,在楼底下,灰白的水泥地上有一圈古怪的痕迹。远远看下去,像是…… 像是一个心形? 第一个浮现在安脑海中的念头,就是在学校里常见的告白的招数,用蜡烛在女生宿舍楼下摆成心形,借以向女生示爱。 有人在这里告白吗? 蜡烛告白……树木倒伏……而且是三角状的树木……偏离原本绳子悬挂位置的灰尘痕迹……前些天司昴向江瓷告白…… 这些事情,慢慢地构成了一堆模糊不清的线条,在眼前形成了一个立体的模型,纵横交错,安不自觉地抬起手来,双手无意义做出比比划划的动作。 这些模糊的线条,随着安的比划,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构筑成一个初具形态的模型。 不行,眼下的线索还是太少,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充实补全这个模型。待到模型成形的时候,就可以解释这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了。 安从包里拿出相机,对着楼底下和晾衣杆上残留的痕迹,拍了几十张照片,基本上每一个角度都确定照到了后,才折回了屋内,走到了正对着龙炽房间房门的、江瓷的房间。 龙炽的对面就是江瓷的房间,但江瓷的房间和龙炽的房间相比,说是天壤之别,一点也不夸张。 江瓷的房间非常整齐,书架上的书。从高到低,按照字母顺序一一排列,大多数都是和人体有关的书籍,以法医类和殡葬学的书为主,普通高中的教科书辅导书相比之下倒是少得多。整个房间里,只有摊在床上、没来得及叠起来的被子显得凌乱些,其他的地方,都井井有条。 只是,从进入江瓷的房间后,她就感觉出哪个地方不对劲。 好像哪里缺了什么。 为了解除自己的疑惑。安四下打量着,把房间里外里看了个遍,但江瓷的房间很简单。也不像龙炽的房间一样,被警察搜查了个遍,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连那本相册也还摆在床头柜上。 在木梨子发来的短信中,对这本相册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过多地提及。仅仅是出于好奇心,安把相册随便翻开了一页,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值得参考的线索,但她才刚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是张风景照,照片里没有人。只有一个雕着丘比特背弓箭形状的喷泉水池。 安曾经站在池城山精神病院的长廊里,看了许久的风景,现在又以照片的形态。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安默默地把照片夹回原位,又翻看起来其他的照片。 关于池城山精神病院里的照片也只有三张,一张喷水池,一张是一个漂亮的盆景特写,最后一张。是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站在喷水池边。像是一对父女的样子。 安盯着其中的一张照片看了又看,最后,把那张照片抽了出来,悄悄放进贴身的钱包里,又翻看了一下剩下的几张照片。 不过,如果她旁边有人的话,肯定会发觉,她自从看到那张照片后,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了。后来,她干脆捧着相册发起呆来。 怎么……会这样? 她由于出神太过,连手里捧着的相册慢慢滑落也没有察觉,直到相册啪地一声落在床边,安才从自己的想象世界中醒过来。 但当她俯下身去拾相册时,她清晰地嗅到了一股香气。 那像是某种脂粉的香味。 安循着这味道,轻易地找到了发出香气的源头—— 江瓷的枕巾。 江瓷平日里不是不用化妆品的吗? 安小心翼翼地拎起江瓷的枕巾,在细细的枕巾面绒毛内,赫然落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粉状物,而且这粉状物分布在枕巾两侧,枕巾的中部位置完全没有这种粉。 安从绒毛间捻起一丝香粉,在指间摩擦了两下,又放在鼻下轻闻了闻,嘴角渐渐展露出一丝笑容: 雁过留声,谁说犯人就一定不会留下线索? 只是…… 安又有点想不通了,凶手动手杀了司昴,有什么好处? 司昴不像是容易和别人结怨的人,他的人际交往圈子也简单,凶手要杀他,总归要有些理由吧? 怀着满肚子凌乱的思绪,安下了楼,龙靳华还坐在楼下的沙发上,手里握着领带,正望着眼前冷了的茶杯发呆。她礼貌地向龙靳华告了辞,龙靳华想要起身来送,也被安客气地拒绝了。 临走前,安多问了一句: “叔叔,你看见江瓷的耳机了吗?我刚才在楼上的时候怎么没看到?” 龙靳华答说: “耳机?她常用的,让警察带到医院去了,刚才我去医院,也没见到,应该是她带走了吧?” 说到这儿,龙靳华犹豫了一下,苦笑道: “你也知道原因吧?” 安回给他一个笑,替他关上房门,朝楼下走去。 她却并不急着离开小区,而是绕到了龙炽房间的阳台所在的楼房一侧。 那三棵树果然有古怪,每棵的树皮表层上面都有绳索摩擦产生的痕迹,或轻或重,地上摆成的心形痕迹也的确是蜡迹残留。除此之外,安还发现,在距离这个心形痕迹不远的地方,有一滩古怪的污迹。 安凑过去,污迹的味道也奇怪,像是烂苹果的气味。 歪斜的树、心形蜡迹和烂苹果气味,彼此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联? 第十四节 苦涩真相 木梨子贴着窗帘,朝外面看去。 外面那辆帕萨特已经停了一个上午了,虽然帕萨特的前后窗户上都贴了黑色的防光膜,看不清里面有人没人,但木梨子从没在自家的小区里看到这种水准的车,基本可以断定是外来的车辆,而且这车在邻居家的停车位上停了很久,保安也没来管。 看来,自己是真的被警方盯上了。 在江瓷逃走前,她没为江瓷准备钱,而龙炽应该也没有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警察可能是认为,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钱的话,肯定会向自己的家人或是朋友求助。尤其是作为龙炽“女朋友”,又对案件十分关注的自己,恐怕,电话都会被监控吧。 她无聊地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上面还是没有任何来电或短信的通知。 安如果调查到了什么,或是想和自己通个气,计划下一步的行动,又该怎么通知自己呢? 木梨子想不出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现下她又不能主动联系安,否则无疑是把安推到警方的调查视线之内,所以,她现在所能做到的,只是等待而已。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却没有多看的欲望,翻了几下,就又合上了。 突然,她手机的电话铃声鸣响起来,由于没有心理准备,她反倒惊了一跳,等手机铃声响起数秒后才想起来要接电话,她手忙脚乱地去抓手机,还险些手滑,差点把振动不停的手机摔到地上。 她按下接听键,同时迅速选择了“通话录音”选项,并下意识地瞟着窗户的位置。 电话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说话的却是个熟悉的声音: “喂,我是齐琳啦。你怎么还没到?我在广场的喷水池雕塑这边等你很久啦,要是你暂时到不了我就去旁边的咖啡厅坐坐,外面热死了……” 木梨子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简遇安的声音,但她仍不动声色,因为她不清楚自己的电话是否已经被警方监听,所以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把情况设想到最坏,权且就当警方已经监听了自己的电话,对于安打来的这通电话,她需要拿出演戏的态度来应付。 既然安使用了这样的开场白,自己也应当做出不惹人怀疑的应答: “对不起。你打错了。” 电话那边很嘈杂,安的声音混合在嘈杂声中,传入木梨子的耳朵: “啊?你电话号码多少?” 木梨子报出自己的手机号后。那边的安的口气,真的像一个打错电话的陌生人,一个劲儿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拨错号了……” 安很快就挂机了。 木梨子已经把刚才的电话录音下来了。她认真地又听了一遍,把手机放回了原位,感叹道: “安。你还真是厉害……” 在窗外那辆看似普通的黑色帕萨特里,正如木梨子所想的那样,其实暗藏玄机。后座上的监听装置正在运行中,红绿的信号灯交替闪烁着,负责监听木梨子手机的警察摘下耳机,用无线电向远在警局办公室的郑警官报告: “头儿。是本市的号码,打错的。看样子是从路边的电话打来的,听声音不是江瓷。没问题。” 下午三点左右,木梨子穿戴整齐,给去了个电话: “闷不闷,出来逛街吧?喝个下午茶?一个小时后见。” 一个小时后,坐出租车来的和木梨子在位于市中心附近的诺卡广场碰面了明显是没准备好。在接到木梨子的电话后,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男装的打扮。看见木梨子后,她就急着想问木梨子叫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可木梨子一个若有若无的眼神丢过来就注意到了一辆停在诺卡中心广场不远处的黑色帕萨特。 自从上次被绑架后就对异于常态的事情格外敏感,加上在几天前,修提到有人在监视他们的动向,木梨子的这个眼神中的含义,她也能读懂一二。 那辆帕萨特肯定有问题! 在明白这一层后,她主动地亲热地挽起木梨子的胳膊,撒娇说: “是你叫我出来的,所以今天你请客~” 木梨子会意地对一笑,拍拍挽在她胳膊上的小手,凑近了她,说: “你听好,他们还没有对我们进行全方位的监控,所以我们现在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清楚,你别做任何动作,跟我走,听我说。” 她亲昵地揽住的肩膀,做出像是好闺蜜一起闲逛的样子,目视着前方,她嘴中说的内容和她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相称: “安今天上午故意装作打错电话,说她在喷水池雕塑这边等人,还提到了附近有一座咖啡厅。看,诺卡广场这里的美人鱼雕塑和站在雕塑前就能看到的绿金咖啡厅是相当符合这个条件的。”也机灵,装作像是在和木梨子说体己话的样子,问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在诺卡广场这边啊?有雕塑和咖啡厅的休闲广场,倥城也不仅仅只有诺卡广场这一座啊?” 木梨子微笑道: “安还特意装作确认电话号码来拖延时间,虽然咖啡厅和雕塑的广场不少,但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诺卡广场最近在搞动漫嘉年华,喇叭里的宣传广告声音可是不小呢,把地点也讲得一清二楚……” 木梨子这样说着,一边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 “动漫狂欢,诺卡广场欢迎你~” 听到广播声,木梨子朝丢了个娇媚入骨的小眼神,话里有话地说: “所以……我们去那个咖啡厅坐坐吧?安也许会把线索留在那里的。”看到木梨子的这个眼神,不觉愣了愣。 她突然感觉,木梨子和安,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了。 “木梨子小姐是吗?有定座。这边请。” 服务员的话,无疑是验证了木梨子的推测。因为木梨子自己清楚,她从来没在这家绿金咖啡厅里订过位子,能以木梨子的名义订下座位的,除了上午打电话来的安,还会有谁呢? “是简……哦不,是齐小姐定的座位吗?” “对的。她说是您的助理,说是您下午会来这里。” 木梨子和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了预定好的桌子前,坐下后,木梨子对服务员吩咐: “一杯黑咖啡。一杯玛奇朵,黑咖啡不加糖,玛奇朵多加奶泡。” 把服务员支走后。木梨子在桌子边沿位置摸了一大圈,果然,她从桌板的反面,摸出来了一张用胶带封死的信封。 她一边拆开信纸,一边对坐在对面、还摸不着头脑的说: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猜到我会在下午来?”摇摇头,她发现,自己的思维远远跟不上安和木梨子这两个人。 木梨子解释道: “她了解我好奇心重,肯定会急于来找她给我留下的线索,但她也考虑到,我会谨慎处事。为了避免警察把那个打错的电话和我约你逛街联系在一起,所以有意打了个时间差。” “那为什么安要说是‘齐小姐‘定的位置呢?” “上午她打电话来的时候,自报家门时。说的就是‘我是许琳’,这样既不会惹人怀疑,又可以给我暗示,方便我来这里的时候可以马上确定是安来过。” 服务员很快端上了两杯咖啡,木梨子把自己盘碟里的奶精包撕开。尽数倒在的玛奇朵咖啡里,接着对说: “此外。还有一点,我的私人秘书也姓齐,警察就算来盘问这里的服务员,服务员只要说是齐小姐定的位置,就完全可以解释为我让我的秘书帮我定了位置。” 镶着水晶的窗帘把房间映得晶莹柔和,咖啡壶的壶盖跳动起来,冒出黑咖啡独有的醇郁香气,桌面上摆着一碟精致的曲奇,还冒着氤氲的热气,撩拨着人的食欲,和咖啡的香味结合得天衣无缝,桌旁放着一罐精致的焦糖糖浆,满溢着温和的蜜色。 木梨子翻看着信封中装的信件小心翼翼地凑上来,低声问: “梨子姐,咱们应该是被警察监视着的吧,你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看这种一看上去就很可疑的东西,他们会不会……” 木梨子面不改色地继续看着信上的内容,低声道: “所以我带你来啊。” “啊?” “等我看完,你再看一遍,就把信和信封全部冲进下水道里,我现在需要的是有好的记忆力的人。这封信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随身携带,但我的要求是,在我们丢掉这封信之后的时候,我仍能够获取完整的信件内容。夏绵的记忆力不如你,所以叫你来最合适。而且,警察现在并不是对我实行全面监控,就算他们察觉到了这封信,我只需要否认,他们就算亲眼看见过这封信,在我身上搜不到,又问不到,你说,他们能拿我怎么办?”耸了耸肩,她感觉梨子跟安越来越像,可是她又觉得在哪里不大对劲。 梨子和安相比,似乎多了点什么,又或是少了点什么。 她正在琢磨,却听见一声清脆的调羹碰触杯底的声响,她抬头,吃惊地发现木梨子的调羹已经从她手上滑落到面前的咖啡杯里。 她的眉头紧锁,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根本没料到的东西探过身子,想去看看那两张薄薄的信纸,但木梨子的双手死死捏住信纸边缘,低声道: “怎么……可能……不,这可能的,我……”意识到信纸上一定写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拽住信纸一端,急急道: “让我看,怎么了?是龙炽哥和江瓷姐的事情么?凶手知道了?是谁?” 木梨子仍紧紧捏住信纸两角,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说: “跟凶手无关。我们……都搞错了……江瓷和龙炽,江瓷不是领养的,他们是亲生的,亲生兄妹……”的手也僵住了:“怎么……可能……” “不止这样啊……” 木梨子依旧定定地看着,眼神竟更多地翻涌着悲伤与茫然: “你知道这件事吗?江瓷的右耳,在五年前,就接近失聪?她平日里戴的耳机,只有左边的耳塞是正常的,右边的……是被改装过的助听器……” 两人同拽着一张信纸,就这样愣愣的发呆面前糖玛琪朵上浮着绘了甜美焦糖的奶泡,香腻柔弱,质感绵软。 空气里沉淀着迷乱的色泽,头顶上未开的水晶灯,在下午的咖啡时间段,像垂挂着半只小小的头颅。咖啡略带苦涩的蒸汽扑到脸上,暖融融而又潮湿,让人的喉头也禁不住翻出苦涩的味道。 秘密的味道,真相的味道。或许,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第十五节 内部消息 “而且,她的左耳也有问题,有轻微的弱听。”跌坐回原位,手还保持着伸出来抓住信纸的动作,她机械地摇着头,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不可能……江瓷姐怎么会……她耳朵聋了?安从哪里知道的?这消息不准!肯定不准!” 木梨子把轻飘飘的信纸往桌面上一丢,好像连这点重量也抓不住了似的。但她的思维明显要比理性得多: “她是从江瓷和龙炽的父母那里知道的,难道江瓷和龙炽的父母会这么咒自己的孩子?”完全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她失控地把面前的杯子狠狠一推,杯子翻倒在桌上,乳白色的奶泡和咖啡混合在一起,流满了小半个桌子。她不顾店里其他客人和听到杯子翻倒声赶来的服务员,小脸涨得通红,冲木梨子大喊: “我不信!安胡说!江瓷姐她父母本来就不喜欢江瓷姐,他们……他们就是因为不喜欢江瓷姐,才会这么说……” 这么牵强的借口,连自己都不信,她说出口后,也只能捂着自己的脸趴在桌子上,好像这样能让她从眼前的现实里解脱出来一样。 木梨子用嘴型,对听到动静后赶来的服务员说了声抱歉,顺手把翻倒的杯子扶了起来,并示意服务员先擦擦桌子,再送来一杯新的玛奇朵。 服务员离开后,木梨子拿起自己那杯已经半冷了的黑咖啡,啜了几小口,才对趴在桌子上不愿面对现实的说: “我们先不说龙炽和江瓷的关系,这点我也搞不明白,连龙炽都认为江瓷不是他亲妹妹,为什么现在又说江瓷和龙炽是亲兄妹。所以这点暂时按下不提。江瓷的耳朵问题……她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大概能发现一点端倪了。”继续趴在桌子上不肯讲话,木梨子也不管她,继续讲下去: “……江瓷对她的耳机很依赖,依赖得有点病态,我刚开始以为她是单纯的耳机依赖症,但如果说江瓷的耳朵真的有问题,她需要助听器才能听清楚我们讲话的话,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而且,我记得。我在医院和江瓷说话的时候,曾经对着她的右耳讲话,但我讲的话。她似乎一句都没听清,当时我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她不喜欢有人贴在她耳朵边讲话,不过现在想起来……”把木梨子举在口边的杯子一把夺过来,把里面的液体恶狠狠地往旁边一泼。大喊道: “你够了!她是我们的朋友啊,现在你还能想,你还能推理,你充什么事后诸葛!你这个冷血动物!我们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是东西?还是可供利用的工具?你和安根本比不了!你只把我们当枪使!” 撂下这句话后愤然地朝桌子砸了一拳,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这一走。就留下了木梨子一个人,她无视周围人投来的眼神,唤来服务员。吩咐说: “再来一杯黑咖啡。奶精包和玛奇朵就不要送来了。我付两杯玛奇朵的钱。” 这咖啡厅角落的吵嚷喧嚣只能吸引人一时的注意力,咖啡厅里的人很快就换了一拨,大家都喝着各自的咖啡,享受着各自的小资情调,没人注意这个在角落位置慢慢喝咖啡的美丽少女。 江瓷有一个古怪的特点。龙炽曾经对他们提起过,她上课的时候回答不出任何老师提问的任何问题。但考试的时候却是门门优秀,如果江瓷的耳朵当真不好的话,就可以解释这点了…… 她上课时是不能戴耳机的,那大概就是用她常带在身边的录音笔录下老师授课的内容,回家之后再好好复习的。 而且,这也可以解释江瓷近期不大在意学习的事情了。 木梨子怀疑,她有可能是不准备高考了! 因为,如果江瓷要考她心仪的医学专业的话,双耳听力都需要达到2米以外,她的右耳要是真的完全失聪的话,别说报考她喜欢的专业,她连高考都没办法参加! 这个事实,别说,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年纪还小,她的反应激烈些,也可以理解。现在,她只需要自己保持理性就好。 安留下的信里没有写关于调查司昴案子的细节,只有简单的一句“正在调查中,已经有些眉目了,稍安勿躁”便没有其他的了。 而看到最后,木梨子明白了,安写这信的主要目的,是要木梨子去找回失踪的江瓷。信里安的用词很委婉,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就是责怪她,不该给江瓷出主意,如果江瓷好好地呆在医院里,至少可以好好休养,大不了时常受警方盘问罢了, 看来安心里也明白,江瓷的性格冲动,要在警方的监视下逃出医院,必定不是她的主意,那时候和住院的江瓷走得近的,又有足够缜密的思维、能够为她的出逃出谋划策的人,除了她木梨子,还有谁? 不过,木梨子也能理解江瓷急切想要出逃的心理了,她大概是觉得,如果警察调查得深入了,自己的秘密必定全然暴露,那时候,她如何面对大家?逃跑也是权宜之计,对她来说,没有比逃跑更好的办法了。 这样一来,郑警官今早来找自己,问那一番故弄玄虚的话,也是大有深意的了,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通过一系列调查,发现龙炽和江瓷是亲生兄妹关系了,问那番话,只是为了试探自己有没有对案情刻意隐瞒。 因为这个逃跑计划的节外生枝,自己已经彻底被警方盯上。 看来,这个案子,必须得靠安来解决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调查细节是秘密,秘密,我不是才帮过你一次吗?那是我大学的姐们。当然会帮你,不过这回真不行,在那个第五大学变态大叔杀人案里,我已经给你透露过一次细节了,还被老徐逮住。我要是再透露什么,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你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我办公室里?办公室里没人,我现在也没活儿干,那我也不能告诉你这个案子的细节,上面有要求……是,我知道我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人。可这案子不归我管啊,权限你懂吗?……对,管这个案子的法医老常和我一个办公室。我们局里就一个法医科嘛……你让我去偷?得了吧,什么参考参考,拽什么词,说白了不就是偷吗?我挂了啊,你别再打过来了。” “我求求你了姑奶奶。别打过来了行吗?我?我现在在干吗?我……得得得,服了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把资料拿过来看了?哎,你可千万别来找我,老徐要是知道你来找我,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我就说一点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啊。” 要找警局的内部人员了解情况,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性格爽直。又不爱循规蹈矩的文煜了。 安三番四次的电话骚扰也委实见效,文煜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自己的好奇心和逆反心理作祟,还是答应了安的请求。 但她把负责经办这个案子的法医手头的资料念给安听之后,安也发觉。这个案子,对龙炽确实是极度不利。 “现场的确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和脚印。客厅里留下的追逐的痕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沙发上残留的脚印,经过和龙炽的鞋子比对,确实是龙炽留下的鞋印无疑。体重和鞋号都和龙炽对得上号。” “地上摔碎的花瓶瓶身上,除了沾有江瓷的血,就是龙炽的指纹。这个江瓷自己也说了,她确实看见龙炽砸了自己。” “凶器?哦,你说的是绳子,绳子本身粗糙,在粗糙的东西上面很难验出指纹。美国和日本倒是有一种指纹合成技术,可只在美日的案例里听说过,倥城这里暂时还没有引进这样的检验设备,所以没办法检验。” “死者,死于半坚硬缢索,也就是麻绳一类的条索状物。麻绳编成了滑动性的索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死者最后的死状是后位缢型,缢索由项部向两侧绕行,分别经两侧下颌角后悬吊,头才会向后倾斜。颈部受力点在项部,一般的缢死是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的。” “别的可疑之处?倒是有一点,我还觉得蛮奇怪的,死者的胃部居然没有发现安眠药,也没发现什么被打伤的痕迹。一般说来,缢死的人,如果死于他杀,凶手一般会使用安眠药物,否则死者在清醒状态下,绝不会轻易就死,还死得这么惨烈。” “所以我这位法医同事的推测是,凶手在死者还活着的情况下,把死者抓了起来,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活生生地吊上了五楼,把他吊死之后,拴在了晾衣杆上。” 安仔细地听着文煜的每一句话,她心里重重的疑云也散去了许多,尤其是那个法医的推测,将她心里的模型又完善了。 但这模型,还是缺了好几块拼图。 安从昨晚就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现在正在一个餐馆里吃饭,但和文煜交谈的过程中,她渐渐没了胃口,拨弄着盘中还剩一半的盖浇饭,沉吟了半天,才说: “文煜姐,我再问你一句……” 听完安的问题,文煜也是一愣: “这……我得去问问那家医院的主治医师,看他检查的时候有没有检查出来。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安把眼前的饭碗一推,朝饭馆外走去。从她联系了木梨子,并在咖啡厅里给木梨子留下一封信后,她就回到了江瓷家附近,看能否抓到什么灵感。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若即若离的,抓不住,但一旦抓住,就是破解整个案件的关键。 但经由文煜这样一提点,她感到,那个灵感已经距离她很近了。 她匆匆抛下一句“谢谢”,便挂了文煜的电话,边拔脚朝江瓷所在的小区跑去。 文煜抓着电话,错愕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愤愤地嘟囔着: “用完我了就扔,有没有点江湖道义啊?” 第十六节 从天而降的证物 安一路飞跑,跑到江瓷家楼下,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但在准备钻进江瓷家门洞前,她留意到,江瓷家楼下斜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后车窗半开着,一只胳膊肘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车里有人? 这车是在等人,还是…… 出于谨慎,安放慢了脚步,藏身在一辆奥迪车后,四下环顾,正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送快递的三轮车,停在与江瓷家相邻的楼栋前,快递员正在打手机联络客户。 安悄悄地靠近那辆三轮车,细看着摆在上层的快递件,发现了一件与江瓷家一个楼栋的快递。 快递员注意到她了,问: “你是来拿快递的?叫什么名字?” 安转一转眼珠,伸手把自己看中的那个快递件拿了过来,说: “这是我家的快递,我顺道给拿了啊。” 安边说着,边不露声色地瞟了收件人姓名一眼,收件人姓名是苗轩,像是个男人的名字,而购买的东西却是香水香粉一类的少女专用产品,恐怕购买者是他的女儿吧。 于是,安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在收货单上签下了“苗小辰”三个字,快递员也不疑有他,收下签字单后,就继续打电话联络下一个客户去了。 安拿着快递,光明正大地走到了江瓷家的楼栋,随手按下了楼层通话按钮。 接通电话的是个陌生女人,安还没等她多问,就甜甜地叫道: “阿姨,我没带钥匙,开个门吧,谢谢~” 安的嘴这么甜,叫得也热络。那端的女人也不怀疑是外来的人,乐呵呵地帮安把楼下的铁门打开了。 安钻进楼前,留意朝外面那辆帕萨特看了一眼,清楚地看见,车里面至少坐了两个人。 如果安现在能听见车里面人的对话,就会庆幸,自己刚才的谨慎是正确的。 在看到安进入楼栋后,帕萨特里的人拿起无线电,朝郑警官汇报道: “刚才有个人进入楼里,不。不是江瓷或龙炽,普通人,应该是楼里的住户。好的。我们继续监视。” 安先以邻居的身份,把快递送到了那户人家,才来到江瓷家门外。 她刚准备抬手敲门,就听见门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她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起里面的动静。 门里面很吵。来访的客人似乎并非警察,听声音还是一群年轻人。 是江瓷和龙炽的同学? 看来是不方便进去了。 安本来有些沮丧,但在看到在墙角扔着的一包垃圾后,她眼前一亮。 安曾经听江瓷说过,这个小区有一项垃圾处理制度,业主可以把垃圾放在自家门外。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都会有专人来回收这些垃圾。 对于现在的安来讲。这袋垃圾也是极富价值的线索。 江瓷和龙炽的父母才回到家不久,这袋垃圾里必定还有江瓷遇袭前夜留下的,如果能从这袋垃圾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只要留心,从生活垃圾上,就能读出一个人一日的生活轨迹。 安提起那袋垃圾。思索着下一步的动向。 自己不能那么快出去,否则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她决定碰碰运气。朝楼上走去。 果然,正如她所想,通向楼顶的铁门没有锁,只是用铁丝象征性地在门把手上缠了几圈,只要拆掉铁丝,就能顺利上到顶层。 安席地而坐,把垃圾袋拆开,把里面的垃圾尽数倒在地上。 垃圾堆在地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发酵气味,和不远处的建筑废料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气味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安没有立即动手检查垃圾,而是先愣愣地盯着对面楼顶堆着的建筑废料看了许久,等到味道散去了一些,才动手把垃圾一一分类摆放好。 垃圾袋里,厨房垃圾居多,有两个一次性饭盒,里面还沾着吃空了的食物残渣,应该是凶案发生前夜里,龙炽带给江瓷的吃的。这两个饭盒占了垃圾袋大部分的空间,除这两个饭盒外,里面还有一个倒空了的牛奶盒,一堆瓜子壳,还有几张揉皱了的纸。 安首先把那个牛奶盒举起来,用手指摸索起牛奶盒的角角落落。 她记得,在木梨子发来的短信中,江瓷曾提到,自己在睡前喝了一杯牛奶,之后就犯困了。 因为江瓷发烧了,她这个犯困的症状,完全可以被解释为病症尚未痊愈,因为吃了药才感觉到困倦,所以,连江瓷自己可能都没想到,很可能是有人知道她发烧,借此机会给她下了安眠药。 只有让江瓷彻底陷入昏睡,凶手才好执行他的计划。 其实,安只是有些怀疑,但没有线索,就连这仅有的一点可疑处也要牢牢抓紧。 她想让文煜调查的事情就是这个,她知道,在江瓷入院之后,医院应该对她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在检查结果中,如果在她身体里检查出使用过安眠药的痕迹,那…… 安的手停在了牛奶盒折叠口的下方位置,那里,有一个细小的针孔! 这个位置很隐蔽,一般人很难留意到这个地方。 有人往牛奶里注射了什么东西! 如果说是龙炽下的安眠药,他完全没必要把药物注射入牛奶盒里,直接把牛奶倒出来,再往里放安眠药物,岂不是更好,也可以省去使用注射器的麻烦。 这说明什么? 说明,很有可能,凶手想要避开某人的耳目,借用龙炽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江瓷喝下掺有安眠药物的牛奶,而且这杯牛奶还是龙炽亲手送给江瓷的,就算事后调查出来,这一切的罪责也会归到龙炽的头上。 那凶手是什么时候把药物注射到牛奶中的? 安在牛奶盒的盒身上找到了牛奶的生产日期…… 生产日期,正是命案发生的那天! 安不免想起了木梨子发来的短信,她提到,龙炽家的邻居和龙炽在命案发生前碰了一面,他看见了龙炽手里提着饭,但并未提到他带有牛奶,江瓷又病着,没有出门,他们家里怎么会有生产日期是当天的牛奶? 安感觉不对,迅速翻看起剩下的垃圾。 当她把其中一张揉皱了的草稿纸展开的时候,看清上面写画着的是什么后,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天!这个是…… 她心头的不安骤然升腾而起,赶快把剩下的几张纸一一打开。在一张揉皱了的草稿纸里,她发现里面裹着一个揉成一小团的购物小票。 她把购物小票拿起来。 那是在附近的超市里的消费小票,消费的东西是一盒牛奶,两罐啤酒,购物时间是六点半…… 哎? 六点半? 六点半的时候,龙炽不是在家吗? 既然不是龙炽买的,那这个购物小票……是谁留下的? 安发现,刚才她找到的牛奶盒的品牌和购物小票上购买的牛奶一模一样,但她没在垃圾袋中找到购物小票中提到的啤酒罐。 总不会是凶手留下来的吧? 这个凶手明明那么谨慎,能够巧妙地隐藏起自己的指纹和脚印,居然会在垃圾桶里留下这么多证据? 而且,警察怎么连这点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警方找到这个牛奶盒,而且牛奶盒里确实注射有安眠类药物,警方就可以追究买这盒牛奶的人,而获得这张购物小票,就可以根据这张小票,去查看超市的监控记录。 只要找到这个人,龙炽的嫌疑至少能洗清一半! 为什么警方根本没有提到这袋垃圾的事儿?只把龙炽当做凶手? 安把手机拿出来,再次拨通了文煜的手机,她顾不上听文煜的抱怨,劈头就问: “文煜姐,我问你,江瓷家里真的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什么也没有?” 文煜被问得莫名其妙,她哗啦啦地翻了几页文件,说: “姑奶奶,报告里真没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只有脚印,脚印的大小和龙炽的鞋码一模一样。” “那你们有没有搜查过垃圾桶?” “又不是我办案,要是我调查肯定会调查垃圾桶……哎,这里面没有关于垃圾桶的记录啊, 这是办案的常识吧?也太不专业了。你等下,我去问问负责办这案子的老常,正好他回来了……” 安还没出声制止文煜,就听文煜这个粗神经的家伙向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医老常问: “老常啊,我问你,你们这个案子……” 安摇了摇头,文煜在调查时算是正常的,但碰上这生活里人际交往的事,真是随性而为,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安想也能想到,那位常法医的脸色肯定不怎么好看。 在和老常交谈过后,文煜走出了办公室,躲到器材间,重新接起了电话: “喂,姑奶奶,你是怎么想的啊,发现现场的时候,垃圾桶里根本没有什么垃圾,估计已经被晚上来收垃圾的人收掉了,他调查个什么呀。他刚才还臭骂我一顿呢,怪我乱翻他的文件。切,比我早来一年了不起啊……” 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挂掉了电话。 在发现现场的时候,垃圾桶里根本没有垃圾! 那……这些垃圾是从哪里丢出来的? 第十七节 古怪的快递(5000字长章 ~双更第一弹~) 而且,在这堆垃圾中,最重要的证据,不是那牛奶盒和购物小票,而是在草稿纸上写着的东西。 草稿纸上面画着一幅图,旁边注解着一些文字,不细看的话,只会以为那只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物理题。 江瓷的笔迹很有特点,她喜欢用钢笔,字体也不像普通女生一般娟秀,而是刚健有力,如同男生的笔迹一样,但细节处的处理又比男生要细腻一些,很好辨认。安可以确定,这些题,包括这幅图,肯定出于江瓷的手笔。 纸上,画着两幢楼,楼间距在纸上也有细致的标注,这幅图要计算的是,如果把一个长1.73米的水泥块用滑轮吊上楼,该采用什么办法,以及所需要的各项参数。 在这张纸上,江瓷详细地利用了原题中给出的条件,设计出了一个装置,先准备两条长度足够的绳子,其中的一条,记为绳子一号,以三棵长度为1.5米的树为倚傍,把这条绳子圈在树的根部位置,形成一个圆套,在绳子的收口处打一个可滑动的活结。 如果要把水泥块吊起来,还需要另一个滑轮,安装在一幢楼上,将绳子绕过滑轮,把绳子一直拉到另一幢楼的楼顶。 在另一幢楼的楼顶上,还另有一套装置,在楼的边缘位置,放置着另一块质量和大小都远远大于1.73米的水泥块,水泥块用这条绳子先绑好,再用一个支架,支撑起来,把支架用另一条绳子拴好。这另外的水泥块和另外的绳子分别记为水泥块二号、绳子二号,方便记忆。 现在,装置已经算是准备好了,只需要把绳子二号也拉到楼下。由实验的执行者轻轻一拽,支架就会被扯断或是被扯下来,失去了支架的支撑,水泥块就会下落,重力加速度会拉动一号绳子,树本身具有一定的柔韧性,再加上水泥块的重力,原本拴在树的外围的绳圈就会向上拉起,并向内收缩,在收缩到树的顶端后。绳子就会自动从树尖勒到水泥块上,借助滑轮和大水泥块的重力,水泥块就会被绳子吊住。被向上拉起。 这个设计,看似平淡无奇,却完全可以套用在江瓷家发生的杀人案上! 所有的一切,都无需更换,只需要把那1.73米的水泥块。替换成瘦小的司昴,杀人案就完完全全可以成立了! 无论是这份草稿纸,还是有针孔的牛奶盒,还是购物小票,这些无一例外都是非常有价值的证物,又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江瓷家门口? 她今天早上离去的时候。并没看到什么垃圾,而从文煜的口中,她知道。警方也没在现场找到垃圾,那这袋垃圾,肯定是被某个神秘人物带走了,过了两天又送了回来…… 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他想要干什么? 瞬间,一道灵光从她脑内闪过。这道灵光彷如一道电流,刺得她后背一阵发麻,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江瀚静家里,好像就有几个年轻的访客。 难道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就是凶手? 他借着看望的机会,把这垃圾放到江瓷家门口,专门给前来调查的人提供线索?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风险? 这样说来,这个凶手也太自信太胆大了吧? 不管这个推论合理不合理,安迅速把眼前的垃圾归拢收拾了一下,塞入了垃圾袋,提着袋子朝楼下狂奔而去,因为跑得太急,在楼梯上还险些扭到了脚,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冲到江瓷家门口,抬手就砸门。 开门的是江瀚静,看见是安,她也一怔: “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安没回答江瀚静的问题,向屋里看去。 沙发上,坐着五个和江瓷龙炽年龄相仿的男生,听到响动,纷纷朝门的方向看来,一瞬间,安身上集中了十来道目光,他们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吸引了注意力。 江瀚静看安的眼神有点奇怪,马上替他们介绍: “我来介绍吧,这几个是龙炽学校篮球队的队员,这个,是江瓷和龙炽的朋友,也算是赶巧儿了,你们一块儿来看情况,看得出来,你们对龙炽的事情都很在意,真是谢谢了。” 中间有个戴眼镜的壮实男生,记性还不错,多看了安几眼,便叫出声来: “你不是那谁……龙炽队长的朋友,送点心来的那个?” 安在看到这些人之后,心就立即从刚才的躁动慌乱中平复了下来。 她刚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举动有些冒失了,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些人中的某个人,确实是借看望之名,把作为证物的垃圾送过来,但他是怎么瞒过这么多双眼睛,把垃圾放到门口的? 而且,凶手应该也没傻到那个份儿上,本来是一件完美犯罪,为何要节外生枝呢?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安抿一抿嘴唇,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现在已经来了这里,干脆顺水推舟,和这些人谈几句话,说不定还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安的心绪稳定了下来,行为举止也便恢复了常态,她重又挂上了她代表性的得体笑容: “阿姨,我可以冒昧打扰一下吗?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几位同学,可不可以麻烦您……” 江瀚静回头看看这一溜儿大男生,又转眼看看一脸诚恳的安,没多说什么,主动退到了房间里面,给几个孩子留下谈话的空间。在这方面,江瀚静还是挺开明的。 江瀚静的房门关上了,那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背,因为大家只有一面之缘,互相不熟,安的口气又严肃,他们不知道安要问什么问题。还需要把家里的女主人支开,自然不免紧张。 安喘平一口气,拣了一条凳子坐下,让自己的口吻和脸色都尽量恢复平日里的温柔可亲: “别紧张,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就是想问问龙炽和江瓷平时在队里的状况,我也是他们的朋友,出了这档子事,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安的架势就像是普通朋友之间聊天一样。再加上安本身就是个长得不赖的美女,这群男生当然乐意和安多聊几句,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豪爽地一拍胸脯。说: “你想问什么就问呗,我是副队长,我知道的东西多。” 话音一落,嘘声四起,其他的四个男生不乐意了。争相嚷着“吹牛!”“你就是喜欢这款的女生吧?”“急着出风头!”,戴眼镜的男生也不甘示弱,甚至和他们互相推搡了起来。 安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的样子,暗自咬了咬嘴唇。 她不想把这群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们中的某一个,和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不过,如果要排除熟人中的杀人疑凶。当然首先要从和龙炽和江瓷关系最亲密的篮球队员们入手了。 “你们篮球队一共有多少队员?” 那个副队长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 “我们?五个主力队员,五个替补。还有江瓷领队,一共十一个人,都可以组一个足球队了。龙炽队长是我们的主力,‘死猫’……啊不,司昴是我们的替补。” “在队里。谁和龙炽的关系最好?” 副队长立刻答道: “凌晨呗,弓凌晨。我们队里的第二主力。总梳着条小辫子的那个,特欠抽。” 安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天她和木梨子一起去给龙炽送点心的时候,看见的那个被队员的衣服砸得灰头土脸的男生,他的脑后编着一条滑稽的小辫子,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就连安这种记忆力不好的人,也能轻易记住他。 “……凌晨跟龙炽队长是铁哥们,他这个人吧,平常不着四六的,学习也差,但是打球起来特活,馊主意也特多,一转眼珠子就是一个,平常,带着我们逃学翻墙的都是那小子,所以龙炽队长特别听他的。不过……他今天没来。” 安正在脑中琢磨下一个问题,在听到这句话后,她觉得不大对,便问副队长: “他不是和龙炽是铁哥们儿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不来?” 副队长摆摆手,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说道: “凌晨那人就这样,不靠谱,老逃学,但他家里似乎很有钱,学校老师都不管他,老是找不到人影,估计又是到哪个网吧玩LOL了,前几天就没看见他了,这都是常事。” 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继续问: “那……谁和龙炽的关系不大好?” 副队长听到这个问题,倒是愣了一愣: “这倒没有吧,龙炽队长人很随和的,我们都是哥们儿,就算是动手打架也不记仇啊。” “那江瓷呢?” 几个男生的笑脸顿时收了起来,对看一眼,悄悄地吞了吞口水,看到他们这样噤若寒蝉的样子,安会意地笑了笑。 副队长也不像刚才那样豪爽了,他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楼上,好像江瓷还在上面听着似的,声调也低了个八度: “江瓷领队?江瓷领队……她挺厉害的,我们都服她,真的,她不会打篮球,但我们哪里犯规了,哪里不规范,她马上就能指出来,上个赛季,我们打了个全市第一,她也出了不少力,大家伙都服她。” 安问到这里,接下来本应该多问些什么,却卡了壳。 她不方便问他们太多,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是,在他们看来,自己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是龙炽和江瓷的朋友之一。 安正在犯愁,突然,门外又传来了门铃的响声。 几个人正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去开门时,江瀚静从房间里探出半个头来,她正在打电话,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安排公事,她用眼神示意安先帮她开一下门,看是谁在敲门。 安起身,拉开门。愕然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刚才那个在楼下送快递的! 这个送快递的人戴着一顶帽子,看起来非常年轻,估计还是个在读学生,看到安,也愣住了,他退后又看了看门牌号,确定无误后,才问: “你不是楼下……楼下人家里的孩子吗?怎么住在这儿?” 他像是感冒了,嗓音哑哑的。 安的反应也快。马上答道: “我来邻居家玩。有快递吗?” 那快递员心思也简单,马上低头拿出一个扁平状的盒子,说: “不好意思。我都到另外一个小区了,才在一堆快递里发现一个送漏了,正好是这家主人的,你叫家里的主人来签个字吧?” 安冲里屋喊道: “阿姨,您有快递!您方不方便出来签一下字?” 江瀚静从半掩着的房门内又探出头来。她还在接电话,一边嗯嗯啊啊的,一边用口型说: “你帮我签了吧!” 安无奈地接过了快递员递来的笔,可她完全忘了自己刚才那个胡编乱造的名字,只得签得潦潦草草,连安自己都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可那快递员粗心得很,收下单据就走了。 送走了这个快递员,安才松了口气。朝收货人姓名那儿瞟了一眼。 她一下子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一遍。 确认无误,三个字,简遇安。 这快递。居然是给自己的? 她马上去查看寄件人,却发现寄件人一栏是空白的。 怎么会?没有寄件人。这快递是怎么寄出来的? 这时,江瀚静也挂掉了电话,走出了房门,问: “是给谁的?这快递也怪,事先连个电话都没打来。一般不都是下楼取快递吗,怎么还送货上门呢?” 安感觉后背一阵一阵燥热,手指直接抓破了盒子的纸壳,她相信,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差到了极致。 江瀚静也发觉到了不对,急忙问: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安匆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问题了,三下五除二把快递盒子拆开。她慌张失措的样子也让几个男生严肃了起来,那个戴眼镜的人索性站起了身,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安没有理他,盒子已经被撕开了一半,破裂的盒子从她的手里落下。 江瀚静不明所以,走上前来,把盒子拾起,看到上面的收件人名字,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那里面是一本日记,安把封面翻开…… 这日记的主人,居然是司昴? 安把日记翻过几页,面色越来越严峻,当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安的手一滞,生生把日记纸扯下了半页! 她甩下还不知就里的江瀚静和五个男生,抓起来时藏在门背后的垃圾袋,拿着日记本,朝楼下飞奔而去! 此刻,那淤积的不安,像是遇上了火星的炸药一样,猛地爆炸开来,火花四溅! 这次碰到的凶手,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他设计了一个精妙的案子,如果没有这袋莫名出现的垃圾,这个案件可以说是一件典型的完美犯罪,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线索。 可他为什么要送回垃圾? 这可是致命的证据! 江瓷家的门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如果那人不是在事先就配好了江瓷家的钥匙的话,那就是有人亲自给他开的门,主动把他迎进门来的。 真凶会是他们的熟人吗? 还有这本不知寄件者是谁的日记……以及那个不守常规的快递员…… 安越想,越觉得那个快递员眼熟! 她在楼梯道上飞奔着,肺部积着一口寒气,这口寒气从肺部出发,延伸到身体各处的毛细血管里,尽管做着剧烈运动,但她的背脊却渐渐发凉了。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凶手的目的! 一般凶手,无非是为了情、财、仇而动手杀人,但司昴,人际关系简单,结下情仇的可能性很低,至于财,司昴家只是个小康之家,父母都是老实人,素日不与人积怨,财务关系也简单清明,和外人没什么财产方面的纠葛。 既然这三样都不是,那么,换个思路,凶手,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冲司昴来的,而是冲龙炽、江瓷两兄妹来的? 他在杀害了司昴后,设计引走或绑走龙炽,江瓷住院后,龙炽不在她身边,再加上她受伤了,警方必然会派人保护她,她的朋友也肯定会被警方监视起来,而按照江瓷的性格,她不会愿意让自己的过往曝光在所有人面前,为了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一定会选择逃避,独自一人逃出医院…… 这一连串的设计,就是为了让江瓷在无依无靠中,流落在外! 这才是凶手的目的,他想要江瓷落单! 但如果凶手只是想杀江瓷的话,何必下那么大的工夫,直接在牛奶里下毒,不就好了吗?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这个凶手确实是冲着江瓷来的的话,那流落在外的江瓷…… 她有危险! 这才是安感到恐惧的原因! 她冲出楼洞,四下都看不见那个快递员的身影。 她把心一横,几步冲到黑色帕萨特车前,用力地敲起车窗来。 半晌,里面的人才把车窗摇下来了一些,他的嘴角虽然挂着笑意,但那警觉的眼神丝毫不带笑意,如同鹰隼一般。 安看到这种眼神,心下对此人的身份就确定了七八分。 但她现在已顾不上别的了,把手上提着的垃圾翻拣几下,拿出那张画着草图的草稿纸,从车窗的缝隙间塞了进去: “你们看这个!这是发生在五楼的杀人案件的机关设计草图!” 车内的人闻言,立刻把车窗全部摇了下来,车内的监听设备顿时暴露在了安眼前,一览无余。 看完这张草图后,那个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拽着安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语气严肃地问她: “这草图你从哪儿来的?你对这件案子了解有多少?你是什么人?” 安不理会他连珠炮似的问题,反手抓住他的衣服袖子,把指甲深深地掐到了自己的肉里: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这个草图,这个字迹!这是江瓷的字!她还逃跑了,你们知道吧?这还不清楚吗?她的作案嫌疑很大,死者向她告白,说不定,因为死者对她纠缠过分,她为了摆脱这个麻烦,就下了收……而且她还蓄意从医院逃跑,现在流窜在外……你们能不能下通缉令?给她下通缉令!她现在是个危险分子!” 安的表情显然让那个警察信了几分,他的面色更凝重了许多,从车里拿出无线电,与郑警官取得了联系,并顺手把安塞进了车内。 安顺从了他,不过她在坐进车里之后,她的手里仍死死抓着日记本不肯放开,手指的骨头都疼痛起来。 和警察合作,甚至让警察下通缉令,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最好的办法了。 为今之计,就是赶快把江瓷带回来,无论是什么借口,无论是什么手段,只要别让凶手达成他的目的,只要江瓷毫发无伤地回来,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现如今,借助警察的力量,是最有效的了。 她把手里的日记重又翻开,开始仔细地阅读起前面的内容。 这本日记,记录了一个小男生的暗恋心路,如果剔除最后一篇日记的话,就是一个完整的、无望的爱情故事。 第十八节 暗恋故事(一) 司昴第一次看见江瓷,是在高一下学期篮球队招新的时候。 他想给自己找一个社团,刚巧,就在布告栏里看见了篮球队贴出的招新启事。 在各种花花绿绿腔调古怪的“亲,你喜欢动漫吗?”“文学社真心欢迎各位加盟喏~”等等启事中,这篇招新启事显得非常不起眼。 蓝色的棱角分明的钢笔字,没有任何花色背景的白纸,她的口吻,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 “篮球队招新,有意者到体育场旁篮球部活动室。” 就这么简单的寥寥的两句话,下方注着时间和负责人姓名。 司昴到了篮球部活动室的门口,却不敢进去,在外面逡巡了很久。 他根本没有任何特长,这次是家长要求他一定要参与一个社团活动,多交些朋友,也多学点东西,他才在犹豫不决中选了这个适合男人的社团。 虽然他以前根本没打过篮球,但学校里只有篮球社团和排球社团两个运动类社团,排球社团里多是女生,要让他跟一帮女生打交道的话,他肯定会死的。与其这样,还不如选择一个属于男生的社团,大不了自己不多说话就行。 他伸着头,刚准备往活动室里看,却被从里面传来的男生的怒吼声吓了一跳: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还要入部测试啊!别的社团都没有,就你们特殊?” 入部测试?司昴一听连进去的勇气都没了,听说五高的篮球队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好,入部考核肯定很难,他的体质也只勉强算得上一般,要是丢人的话…… “篮球部要入部测试很奇怪吗?我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你这副表情,还以为你准备要美少女战士变身了,你可以回家了。自己拿镜子去照照看。” 司昴听见一个轻蔑的女声,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一个从背影看就很愤怒的男生背对着他,正对着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耳机,面容清秀但神色颇具挑衅意味的少女,他在看到她的瞬间,她也正好转了一下眼,四目相对,司昴马上缩了回去,心脏砰砰跳。 初看之下。他对这个女生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虽然他对女生没什么概念,但在他心目里,好女生应该是那种不用长得太好看。但是温柔、善良又坚强的。这个女生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过于恶劣和刻薄,性格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他想赶快走,但他现在纠结的是,她刚才已经看见自己了,如果自己现在走。会不会让她心里不痛快。 这个天性就心思沉重的瘦弱男生就在门口犹豫着,听着门内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心惊肉跳。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破学校的破篮球部招新凭什么要让我们绕篮球场跑五十圈,这种社团不都是凭兴趣进来的么?” “这是领队规定的。” “你们领队脑子有病吗?” “我就是领队。” “……那就是你脑子有病!” “连五十圈都不愿意跑的人不要在我们篮球部呆下去,我看不出你丝毫的所谓兴趣和诚意。要去插花部的话。出门左走五十米右拐不送。” “……你妈!” 司昴觉得里面的对话火药味越来越浓,他担心那个女生会挨打。当他听到那男生狠狠骂了一句后,话音刚落。里面立即传来了桌子剧烈晃动的声音,他脑子一热,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推门冲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他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想象中女生被男生打的画面完全颠倒了过来:那个女生一条腿已经跨到了桌子上。耳朵上的耳机线也掉下来垂在半空,男生的领子被狠狠揪在女生手里。男生傻呆呆地看着满脸煞气的女生,听到司昴冲入门内的声音才如梦方醒。像是突然觉出自己已经受到巨大的羞辱一样,他扬起拳,朝女生的脸上挥过去。 司昴旁边突然冲过去一个身影,司昴认得他,他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篮球队的队长龙炽,他应该是刚训练完,身上还都是汗。在司昴的印象里,他平常是一副开朗的样子,冲谁都乐呵呵的,打篮球投进的时候还会冲观众调皮地吐舌头。但他现在带着一身反常的暴戾气息,直接就冲到了挥拳欲揍那女生的男生旁边。 可还没等龙炽插进手,女生反过攥住男生领子的手,一把架住男生挥过来的拳,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抡圆了照男生脸上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耳光,响亮的声音让司昴都替他觉得疼。 她把被打蒙的男生往地上一推,龙炽冲过去想揍他,女生却制止了他: “干嘛呢,我都搞定了,还用得着你锦上添花?还有人在,别耽误我的事情。把他该扔哪儿扔哪儿去。” 当时,司昴猜想那女生可能是龙炽的女朋友,因为龙炽一听她的话就乖乖地住了手,把那个被抽得七荤八素的男生拽了出去,还招呼了几个还在不远处的篮球场打球的队员来,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就一起把男生带走了。 一切都已安定下来,女生拍了拍手,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司昴这才发觉自己处境的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站在那张桌子前手足无措。 女生却压根没抬头,只是把自己的耳机重新塞好,开始整理桌上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文件纸张。 度过了难熬的两分钟,那个女生看着那堆纸说了话。 要不是整个活动室里只有司昴和女生两个人,司昴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讲话: “名字。” “啊?” “名字,你叫什么?” 司昴猝不及防,他讲话本就不利索,被江瓷这么突然地一问,心一慌,舌头更像是打了结一样: “对不起,我不想……啊不,我叫,叫司昴。” 女生这才抬头看了司昴一眼,在她清秀的脸庞上,此刻的神情只剩下了淡漠: “你是名字叫做司昴,还是全名就是‘叫司昴’?” “……司昴……” “司南的司,二十八星宿里的那个昴?哦,很不错的名字。” 司昴从她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夸赞自己,只能屏息听着。 “你喜欢篮球吗?以前打过多久?” “没……没有……” 司昴一紧张竟然咬了舌头,他觉得无比丢人,但女生似乎根本不在意。 “OK,那就先入队考试。刚才你也听见了,绕篮球场五十圈。跑完就行。” 司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昏头晕脑就答应去跑了。他觉得自己今天太丢人了,他不想再被这个女生看不起了。 篮球场比之操场不算大,一圈也就300米,撑一撑也就跑完了吧。 他这样想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在跑到三十五六圈的时候,他连脑袋都蒙掉了,只知道前后晃着胳膊往前慢慢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间,喉咙早就开始灼烧发干,像是被一根点燃的火柴烧灼着。 他本来想,如果坚持不下来的话,就趁人不注意,干脆偷偷溜走好了,可女生在他跑第二十一圈的时候,就从活动室里走了出来,抱着胳膊一直看着他,他也觉察到,在篮球场内还有三四个打篮球的队员,在休息的间隙偷偷地看他,并议论着他。 奇怪的是,他似乎只感受到了那个女生投过来的视线,那视线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但一直追随在自己身上。 他就在女生的视线里,晕晕乎乎地跑完了五十圈。 在最后的几圈里,他基本上只有颠动肩膀的动作看上去还像是在跑步,其他完全和散步无异。他觉得自己足足连走带跑了两个小时,毫不夸张。 等到他慢吞吞地蹭过终点,他的脚都酥了,视线也有些模糊,汗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衣服被打得透湿,脸却因为羞辱烧得滚烫。 完了。 自己这跑步成绩,肯定是过不了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人,现在估计要被那个刻薄的女生奚落了吧?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个女生向自己走来,心里揣度着她会如何嘲讽自己。 她在自己面前站定,递给自己一小杯温水: “休息好了,就跟弓凌晨去领队服。” 司昴看着一个后面扎着一小截辫子的队员——大概就是女生口中的弓凌晨——向自己走过来,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弯,答非所问: “这就是入队……考试,我这就算过了?” 女生的神色依旧淡漠: “怎么,一个篮球部的入部考试我还让你去登个珠峰?快点休息好,去跟队友认识一下,我不希望我的队员到头来连自己队友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搞到比赛时把球直接扔给对手。你先记住我,我是篮球部领队,我叫江瓷。” 江瓷,篮球部负责人的名字,总是戴着耳机,清秀淡漠的面容,轻蔑的言辞态度,易怒的个性,一笔像男生一样遒劲有力、棱角分明的蓝色钢笔字,是初次会面后,司昴对江瓷所有的印象。 第十九节 暗恋故事(二)【今日5000字长更~第一弹】 经过半个学期的练习,司昴终于从一个彻头彻尾的篮球菜鸟变成了一个好歹打得有那么点儿意思的替补队员。胆小自卑的他还是很难融入其他篮球队员的小圈子里去,但他对江瓷的了解倒深了很多。 这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她和自己是同一级的,都是高二,比自己还小一岁,但不管是一年级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队员都很尊敬她,对她服服帖帖,更准确一点说,他们对她是畏惧大于尊敬。 她的一张利嘴是她无往不利的武器,不管是谁,只要犯了错冒了泡,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用言语加以鄙视,其中龙炽最惨,基本上天天都会被骂。 入部后不久,司昴就知道了领队江瓷和队长龙炽是兄妹关系,也知道江瓷是龙炽家领养的孩子,这在篮球部里甚至是整个学校里是早就公开的秘密。 这件事,让司昴对江瓷的坏印象多少有了点改观,毕竟是被领养的,性格冲一点,古怪一点也是难免的。 但龙炽似乎根本没把江瓷当做什么非亲的妹妹,对她特别好,江瓷嘴上不饶人,给自己明里暗里树了不少敌,常会有被她当面羞辱过的人向她寻衅,每次龙炽都完全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她,尽管每次江瓷都能自己解决那些来找茬的人。 司昴也知道了龙炽每次投进球的时候都会冲观众吐舌头的原因:比赛时江瓷站在哪里,他就会冲哪个方向做鬼脸。 在这个时候,在旁边坐板凳的司昴总会听见江瓷翻着白眼暗骂“白痴啊你”,这也是司昴见过的江瓷最生动的表情之一。 他很搞不懂,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他完全搞不懂的还有江瓷的说话方式,明明可以讲得很委婉的一句话到了江瓷嘴里就完全变得充满火药味。司昴从没在学校里看见过她有关系亲密的同性朋友,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队里流传着一个经典的段子。是队里的第二主力,也是龙炽的铁哥们弓凌晨刚入队不久,跟江瓷的一段对话。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弓凌晨是个帽子控,平常总戴着各种款式的帽子,他向江瓷提出来,可不可以让他在训练的时候也戴着帽子,这样他能打得更好。 “戴帽子?” 当时江瓷冷冷地瞟了弓凌晨一眼,整了一下耳机线,语速未变。语气也是一样的淡定: “可以啊,但麻烦你下次戴帽子来的时候把你的脑子也顺便带过来。首先,我们队追求的是公平竞争。我十分不希望我们的对手因为我们这边队员携带着诡异装备这个非正常理由而全部笑趴下从而影响比赛——如果你在比赛时就像现在这样戴着这顶荧光绿,仿佛水母一样的,绿,帽子。第二,我同样不希望我们的队员去触“盖帽”这种霉头。我有理由相信如果以后你戴着帽子参加训练的话,你以后在队里的外号就是‘盖帽’了,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下次再来,别忘了你的脑子。我想就那么二三两。应该不算重。” 从此,深受打击的弓凌晨再也没在篮球队里戴过帽子。 其实,司昴也在无意中听见过一次龙炽和江瓷的对话。是关于队里队员名字问题的讨论,那段对话也让司昴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眼见为实。 龙炽:“这次招进来的新队员,叫什么来着……死猫?” 江瓷:“你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吗?你小学老师教你的拼音全被你化学反应掉了吗??” 龙炽:“我说的是干嘛要招他啊,五十圈跑了一个多快俩小时,这倒不说。连最基本的运球都不会……” 江瓷:“哦?这么说你是玩儿着花式篮球从娘胎里以每百米9秒的冲刺速度出来的?” 龙炽:“我……” 江瓷:“拜托你搞清楚,我长了眼的。而且我选他还有个原因。” 龙炽:“什么?” 江瓷:“他的名字。篮球的输赢依靠很多因素。队员的基本篮球基础和素质,拉拉队,包括队员的名字都很重要。递交上去的比赛名单上如果全都是阳刚气很足的名字,首先在气势上都会胜人一筹。我不想让比赛对方一看我们的名单,就误会我们是女子篮球队,比如,‘弓凌晨’这个名字已经是我能接受的女性化的极限。司昴的名字还算霸气,你不觉得?” 龙炽:“我没觉得。我觉得死猫这个名字挺搞笑的。” 江瓷:“我懒得跟你说,浪费我肺活量。选人是我应该做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就负责把球打好,如果连这你都做不好的话,你就带着咱们的队员把自己集体切了,再看看能不能修炼出点儿成果。不在变态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再说回司昴。 因为司昴的反应本来就较一般人迟钝,哪怕江瓷再严厉地训斥他,他也因为总是绕不过来弯,让江瓷缺乏骂人成就感而自动作罢停火。 但他在队里垫底是事实,又长了一副容易被人欺负的可怜相,一张嘴就结巴,在江瓷骂他的时候,他低着头脸色苍白的样子让所有的队员都吃吃地暗笑。但江瓷从来没说过要开除他出队的话,对他既无偏颇也不怎么严苛,好像他是个最平常不过的队员。 很快,在队里,就如龙炽所说,司昴被起了个外号“死猫”,天天被队员这样叫,甚至班里的人都开始这样叫他,他的本名反倒被人渐渐遗忘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有快要忘记自己名字的趋势。只有江瓷,每次指出他的错误时,还字正腔圆地叫他的本名: “司昴!你给我认真点!你打的不是橄榄球!你再敢走步你就自己给自己打个结吊在篮筐上风干了算了!” 司昴慢慢觉出了参加一个社团的好处:有着相同爱好的人聚集在一起,会有自己的语言体系,更容易交流沟通,这种情感聚集起来,就会产生相互依赖相互保护的渴望,也就是大家日常所说的“团结”。 时间是个好东西。司昴渐渐习惯了“死猫”这个外号。也渐渐习惯了江瓷的说话方式,甚至开始觉得江瓷的说话方式很有趣,因为她从来不毫无道理地讽刺人,指出的问题都切中肯綮,司昴和其他队员一样,对江瓷慢慢生出又畏惧又尊敬的感情。 这种本来很普通的感情,在司昴高二的那一年,却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其他的复杂元素。 暑假结束,司昴刚升高二,市里的高中篮球联赛就开始了。首先是区级联赛。区内一共五个高中,前两名的参赛队伍出线,再跟其他区的出线队伍对抗。赛前最后一天。江瓷非常淡定地跟所有队员交代: “明天就要比赛了。每输一场,全队就去跳一次湖。” 江瓷说的湖,是学校角落处的一方观赏湖,早就废弃了,里面漂满了垃圾。而且那时已经是秋天了,气温降得很厉害,如果跳下去跟冬泳的区别也不大了。 在江瓷淡定的威胁下,第二天比赛的时候,一高的篮球队队员在比赛开始前的双方队员相互致意的仪式上,就一律带着一副杀气腾腾、跟对方有杀父夺妻之仇的表情。那种下一秒就要从某个地方摸出一把杀猪刀杀过来的感觉。看得对手倥城实验高中在整个比赛过程中,都在反思自己学校是不是跟一高有什么世仇。 第一场轻松拿下,整场比赛实验高中完全被一高牵着鼻子打。直到后来,已经完全被打懵的对手甚至往自己的篮筐里投了个乌龙球。 第二场比赛也是毫无悬念,比赛过程就跟SM没什么区别。 问题出在第三场上。 江瓷抽中了第五高中作为第三场比赛的对手,也就是夏绵他们学校的高中部。她跟夏绵打电话,刺探到五高三大主力全上的情报后。排名单时竟把司昴和另一个替补队员给排到正式队员名单里了,连龙炽都被安排成了替补。队员对此稍有异议。她却压根不管: “他们学校水平也是够烂的了,龙炽用单手都可以一对他们一个半主力。别欺负人。新队员也需要锻炼。” 比赛结果却极其凄惨。夏绵给的情报确实是正确的,五高有三名主力,但整体水平欠佳。一高这边虽然只有第二主力弓凌晨,可毕竟一高整体实力有目共睹。 但说到底篮球也是合作才能赢的比赛,拖后腿的只要有一个人,就是致命的。 之前,司昴一直在场外坐板凳,没参加过什么正式的比赛,觉得队友们打得也有不少纰漏,但等他自己上场,才知道自己的水平比队友们还远远低了一大截,临场经验也弱得要死,到他手里的球一次又一次地被对手抢断,他拦都拦不住。而且因为他越打越心慌,他甚至认错了对手,昏头昏脑地防守自己的队友防守了半天,直到被弓凌晨冲过来一巴掌抽到后脑勺上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越来越没信心了,只一心盼着江瓷能把自己换下去,但江瓷跟根本没看见一样,换人的时候也只是把另一个队员换成了龙炽。 下半场的局势好看了很多,但司昴因为紧张过度从龙炽身边跑过的时候,竟然把龙炽绊倒了,龙炽的膝盖磕在地上,受了点小伤,比赛暂停了一段时间,简单包扎后再次上场的龙炽的状态却已经明显不行了,再加上前面失分太多,龙炽即使再拼命地补分,比分最终也只维持在了69比86。一高负于五高。 龙炽在比赛结束的哨音一响后,就把手里的篮球直接砸了出去,其他队员沉默一片。司昴感觉那些沉默的怨怼,都像针一样全部齐刷刷指向自己,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因为全场自己打得最丢人,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甚至听到五高的人议论:一高的水平难道就这样吗?前面两场他们是怎么赢的?那个混在一高篮球队里的瘦家伙是不是五高派去的卧底? 对这些刺耳的议论,江瓷应该听得比谁都清楚,但她的反应却很异常。 回校后,她把大家全部召集在了学校的观赏湖旁作检讨,却没提让大家跳湖的事。她先做了检讨,把责任一股脑都揽过去,说是自己打听情报后过于自大轻敌。在组织比赛上松懈怠慢了。 在队员面前作检讨的她,平静得过了头,反倒让司昴有些怀疑,那种从骨子里出来的平静像是预先准备好了一样。 她检讨完后说了句“就按以前说的办”,一转身就跳进了湖里,离她最近的龙炽连拉都没来得及拉她,她就栽进了湖里,再钻出来的时候,她一身狼狈,身上挂着泡得脓烂的塑料袋。粘绿色的水草缠在她的头发上,她站在水里捋了捋头发,把沾到手掌上的水草甩掉。一脸淡漠地爬了上来,像是干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向着目瞪口呆的队员们说: “好了,散会了。这次你们跳不跳无所谓,但你们如果想记住这次是怎么输的。就都给我下去清醒清醒。” 那天,全队队员在听到江瓷这样说之后,都像受了刺激一样,前仆后继地跳进了冰冷的湖水,司昴也跳了进去。与其他队员不同的是,当其他队员抱成一团在齐腰深的湖水中大声吼叫。宣泄着失败的压抑时,司昴独自一人蹲在肮脏的水里,不敢起身。怕被当做全场的焦点与笑柄。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深深的屈辱。他看着站在湖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江瓷,心里有难言的愤怒,他不清楚这份愤怒是对不换他下场、让他在众人面前受尽嘲弄的江瓷,还是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可他对这种愤怒也无能为力,只能让自己紧绷的灼烧的神经浸泡在这肮脏的湖中。渐渐平息。 等大家都疯够了,从湖水中出来去换衣服时。司昴才慢慢蹚着水从湖里出来,脑筋被这冷到彻骨的湖水弄得已然麻木了。 江瓷没走,她还站在湖边。 司昴和她一样,从头到尾都湿透了。幸好是周六,学校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此时的狼狈只有彼此看得到。 他和江瓷对视着。也许是满脸是水的缘故,江瓷身上所带的强大气场降低了不少,神情似乎也比往日柔和些,脸庞显得更为清秀稚嫩,因为她平常就是素颜,没有化妆品脱落的忧虑,湿漉漉的眉眼甚至带了种楚楚动人的意味。 江瓷发现司昴在认真打量她,眉心微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司昴慌乱地低头,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总是最先躲避的那一个。 江瓷径直向他走来,还没容司昴胡思乱想到什么,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把一条训练时擦汗用的干毛巾甩在了他的肩上,她的手上还提着他下水前丢在岸边的外套。江瓷示意他先把身上的水擦干,他不自然地接过来,笨拙地把毛巾在前胸后背抹了几把,接着就把脑袋用毛巾裹了起来,装作擦头发的样子,其实是为了逃避江瓷那冷静漠然的视线。 不知道江瓷是不清楚他这个动作的意思,还是不想点破,她仍直视着他的脸,低低开口,声音也有些哑,调子里没了平日的尖锐刻薄: “你打得很差。比我想象的差得多。” 司昴有些惊惧地从一团毛巾里露出两只眼,惊弓之鸟一样地看着江瓷。因为江瓷从未这样直白地指责过任何一个队员,她平常的说话方式都是拐弯抹角却杀人于无形。司昴好不容易习惯了她的这种讲话模式,这样的陡然一变,让司昴无所适从。但司昴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说点什么,也许是因为冷,他的牙齿都有点抖: “对不……对不起……我害大家来跳湖……” “他们跳不跳湖和你无干,是我带的头,他们自己要跳的。这次失败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他们需要一个正常的发泄渠道。” “是……我的错。” “当然有你的错。但不全是,有我的,也有其他队员的。不过我先告诉你,下次上场名单上还有你,你到时候要是再丢人就全部是你的错。” 司昴是真的傻了,连话也说不囫囵,只波浪鼓似的一个劲儿摇头,表示反对,可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你摇头也没用,非上不可,这次你拖了全队的后腿,如果我因为这个把你扔到替补队伍里把你藏两年,让你去当个捡球的球童,当初我就压根不会要你。你还不如早去cosplay社团,陪那些宅女宅男们研究哥特萝莉装。” “有目共睹,你在比赛中表现得就是一个纯种的篮球菜鸟,他们看不起你,那是肯定的,如果大家看到你的糟糕表现还对你高看一眼,那是做梦。但你是否也看不起自己?我觉得不然。” “你自卑,谁都这样觉得,连你自己也这样觉得。可是,入部考试时,没人愿意跑那莫名其妙的五十圈,你跑了,我凭这个就能知道你是不想输的,不想输的人就有救。你是高一下半年我们唯一一个新进的队员,让你入部既然是我的决定,你就是我的队员,我就要对你负责。之前我一直认为你的水平已经足够应付比赛,我的观点到现在还没有改变,只是需要稍稍修改一下,你的水平暂时还不足以应付大型的比赛,但经历过这一次,你没理由再犯同样的错误。” “初次上场,你的紧张实在太明显,你还错防守自己的队友,我记得你刚进部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抓紧跟大家熟悉起来,别把朋友当敌人,你如果忘记了,我今天就再告诉你一遍。” “至于其他的,我指导不了你太多,我是领队,但我不会打篮球,我只懂得理论上的事情,我现在给你讲的也是理论的事情。一个人,一个男人,被这种事情弄得灰头土脸,是无能。就算摔得无比难看,就算所有人都在笑你,你的四肢你的五官你的脑子都还在,那你就没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知道,所有的男人都要面子,都想要自尊,可你能力不济,你就不能冲人手心向上乞讨自尊。你现在能失去的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没必要悲天悯人。况且,我能做到的事,我能接受的事,你没理由做不到,没理由接受不了。” 江瓷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但于司昴来说,他这半年从没听江瓷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惊愕是远远大于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力的。江瓷看他一副神游的表情,摇了摇头,把他的衣服递给他,说: “你是男人,自强这种事,谁都帮不了你。” 讲完这一句,江瓷就转身走了,头也没回。司昴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江瓷远去的湿淋淋的背影,心中渐渐翻涌起难言的情绪。从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这样的话,他几乎没有朋友,他的父母也只是训诫他要与外界多交流,而从未真正关注过他的内心所想。 她是在关心我吗?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司昴打开热水准备洗个澡。热水蒸汽腾腾向上冒,他的耳朵才似乎随着热气慢慢苏醒,江瓷的话缓缓渗透进他的脑海。他眼前依旧有个湿淋淋的背影,独立、骄傲、带着点别扭的温柔,教人的心总平复不下来。 第二十节 暗恋故事(三) 在第四场对明路高中的比赛中,司昴打得气势汹汹,眼睛都红了,虽然对比赛没什么太大的实质性的辅助,但好歹不再拖后腿了。 龙炽仍一如既往地是全场的焦点,他在轻松投进一个三分球后照例对江瓷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引起满场花痴女生的尖叫,司昴也下意识往江瓷那边看了一眼。 她坐在场边,嘴角往上扬起个很小的弧度,眼神牢牢地锁在龙炽身上。 她没在看自己。 司昴的心里竟然有了微微的不平衡:不是你让我好好打的吗,我好好打了你又不看我…… 这短暂的不平衡过后,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莫名其妙。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把原因归咎在自己打得还不够出彩。于是下半场他更是拼了命地去抢球,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状态的古怪,他自己却茫然不觉。结果在下半场结束的最后一分钟,司昴竟投进了一个三分。 投进去了?竟然进去了? 司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往记分牌那儿看了一眼,自己队里确实是加了三分,再往江瓷那边看,她正有些惊讶地盯着自己,继而,露出一个略带温度的笑容,眼神里都有着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她的笑容,终于给了我,第一次啊。 司昴这样想着,心里那自己认为几乎不可能的感情,已经慢慢生出一个模糊的雏形。 再后来,司昴更卖力了,所有跟他们交战过的对手都知道一高有一个技术不怎样但激情满满的队员,他似乎根本不会累,哪怕他全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的脸上还有狂热的光芒。场下的恹恹的死猫,一旦拿起篮球。似乎就有无穷的动力。 那是因为,司昴只想在每次自己有出色表现时,回头就能看见江瓷淡淡的笑容。 这算是喜欢她吗? 司昴搞不明白,直到他在偶然间,跟江瓷分享了她的秘密。 这件事对江瓷来说,或许并不情愿,但对他来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究竟想要什么。 那几天,江瓷表现得有些莫名的焦躁。训人的声音也比以往高一些,在大家训练的时候,她也不是如往常一样站在场边观看。而是坐在休息的椅子上扶着额,像是苦恼着什么。篮球部其他的男人包括龙炽都是脑神经过粗的主儿,压根没注意江瓷的异常,只有司昴觉得有些不对,他苦恼了好几天。既盼着江瓷赶快正常起来,也隐隐盼着江瓷一直这么苦恼下去,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好和她谈心时要说的话,为此他还列了个纸条,把该问的问题,江瓷可能作出的回答。以及应对江瓷回答的言辞,列得清清楚楚,还背了好几遍。怕自己临场忘词。 哪怕这件事过了很长时间,司昴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天生倒霉,因为事情永远不会沿着他计划的方向前进。 但又怎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运呢? 司昴在精心准备了好几天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和江瓷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只能守株待兔慢慢等,终于他等到了机会。他无意中得知。江瓷在中午常会到教学楼天台顶上吹风。江瓷不喜欢吵闹,那天台就应该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了。 司昴悄悄溜到通往天台的楼梯附近观察,天台门半掩着,江瓷坐在天台边缘处,脚已经放在了边缘外,乍一看吓了司昴一跳,她的样子太像要跳楼了,他想静静地推开门,怕吵到她,但他刚轻轻一推,铁门的侧耳轴就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的尖叫。 司昴连忙扶住门,想,完了,要被她发现了。 她却纹丝不动,背对着天台门,一副想事情入神了的样子,看样子没察觉到。 司昴松了一口气,刚往前走了两步,他发觉事态似乎有些严重。 司昴看到了她的侧面,她的脸全白了,喘得非常厉害,一只手覆盖住整张脸,死命扣紧,像是要把脑袋里的什么东西强行取出来一样。 “喂,领队,你还好吧?” 司昴一直称呼江瓷“领队”。他还不敢靠近江瓷,隔着一段距离大声喊,江瓷却仍是丝毫不动,她平日戴的耳机就被她放在手边。 司昴更觉得不对了,江瓷平时对声音还是很敏感的,怎么这次一点反应也没了?是不是病了?他想到这儿,什么也不管了,上前就扶住她的肩膀,大声叫她: “领队!你没事儿吧?” 江瓷一惊,把身体扭过来,死死盯着司昴。看着江瓷的表情,司昴立即怀疑自己是不是急过头了,江瓷可能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但她脸上确实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司昴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小心地问: “领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江瓷摇了摇头,伸手去摸放在手边的耳机,手一哆嗦,耳机从手里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掉到楼下了,司昴连忙一手捞住。 抓着这副耳机,司昴的脑子里回想起了自己在纸条上记下的一条“冷场时要活跃气氛”,于是他没有把耳机立刻还给江瓷,而是把耳机戴在了自己耳朵上,用僵硬的语调开玩笑道: “那个……领队,你的MP3呢?不戴MP3听音乐,是要听天音吗?” 话刚出口,司昴就感觉到了不对,他和江瓷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江瓷一把把耳机抢回来,攥在手心: “还给我!” 她的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司昴把隐隐作痛的耳朵半捂住,回味着刚才那个感觉: 这个不是耳机,好像是助听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炸了一下,他可是真真正正地急了,也不顾礼不礼貌,脱口就是一连串质问: “江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戴这个?这个是助听器吧?你的耳朵不舒服?你最近是不是就是因为耳朵不舒服才情绪不好的?你去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江瓷根本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把耳机塞在耳朵里,起身想走。司昴一把拉住她的手,口吻强硬地说: “你不说我不会让你走的!龙炽队长知道吗?” 听到司昴提到龙炽的名字,江瓷的神色突然一下变得无比狂暴,她反身拎起司昴的领子,就和招新的时候司昴看到江瓷拎起那个满口脏话的男生领子时一样,司昴的语气和身体一下子就软了: “江……不是,领队……” “你敢告诉他试试!我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江瓷没戴好的耳机又从耳中脱落下来,随风晃动着,司昴看出来,她的手也抖得厉害。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抓住了江瓷拽着自己领子的手,怯怯地说: “领队,很危险的啊……” 司昴离天台边缘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真的怕江瓷在盛怒之下把自己推下去,他承认,他在关键时刻还是抗不住,可耻地软了。 江瓷的情绪很快稳定了,她慢慢松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司昴见拦不住她,只得在她背后大喊: “领队!你这样不行的!” 江瓷跟没听见一样,或许是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她的耳机还没戴上,她也许只是想迅速逃离。看江瓷离天台的门只有几步了。司昴突然回了神。 你真的是没用啊,要是这次机会错过了,她真的就不会再搭理你了! 司昴下了决心。在江瓷即将跨出天台的门的时候,他抢先一步,把江瓷往后拽了一把,又甩手把天台的门关上了,还没等江瓷说话。他就挡在天台门口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大堆话: “领队,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也不对。刚才那个,助听器,度数很高的,如果耳朵有什么事一定要去看医生,你不是喜欢法医吗,那个行业对听力可是有要求的,万一…… ” 他知道自己急三火四的样子蠢到不可救药,关心则乱,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大擅长说话。但看江瓷的表情由僵硬明显变得略微放松了,他好歹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表示他至少没说错什么。一阵尴尬的静寂后,江瓷开口说: “你别说了,你说了这么多,我只能从你的口型猜个七七八八,我根本听不见,风声太大了。” 如遭惊雷,司昴的舌头都僵了,他怔忡地望着江瓷,看她从容地戴上耳机,从容地对自己说: “怎么?我不告诉你原因,你就不打算让我走?” 司昴郑重地点了点头。江瓷呼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会去找龙炽?” “是,毕竟他是你哥哥。” 司昴从未想过,这句不经心的话会引出她另一个秘密。 江瓷听到这话,神情又发生了变化。她顿了大半天,才说了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听谁说的?” 司昴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得装得相当硬气,自己都能听出自己语气上的虚浮: “就是那个意思,表面上的意思。我自己猜的,没人告诉我。” “你怎么猜的?” “我……” 江瓷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嘴唇抖索着发白,司昴这时却已经不再恐惧,他有预感,江瓷今天一定会告诉他关于她自己的事。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可以更深一步地了解她,尽管她看上去并不情愿让自己了解。 果然,江瓷还是开口了,语气中竟带有淡淡的伤感: “这些话没跟龙炽说过吧?我猜你还没有,幸好是你,要是弓凌晨那种嘴太快什么事儿也藏不住的人,我绝不可能告诉他。” 司昴屏息听着,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打消了她继续讲下去的欲望。 “我的耳朵,五年前就坏了。” 即使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听到这个消息,司昴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问道: “五年前?” “五年前。” 司昴憋了半天,他很同情江瓷,这是实情,可他也清楚自己不能流露出丝毫同情的神情,这对不啻是江瓷最大的侮辱。他这时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龙炽怎么会不知道呢?” 江瓷的语气还是那样伤感: “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连他是我的亲哥哥这件事他都不知道,他还能知道什么,白痴。” 司昴一时失声了,他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只瞪着一双快要凸出来的眼睛,鼓动着腮死命呼吸。 “……幸福的白痴……” 江瓷这样喃喃自语一句后,对司昴说: “好了,可以让我走了吧?我也就这点可说。你要是敢告诉龙炽,不夸张地说,我剥了你的皮。” 他木木地看着江瓷,木木地闪开身,当看见江瓷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他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腔里又干又疼,像吞了一大包干燥剂。 他从此便和江瓷共享了一个秘密。他觉得这是他无上的荣幸。 他开始阅读医书,尤其是跟耳科有关的内科书籍,同桌看他在看这种书,调侃说他是不是想当内科医生,专门研究人体,他一言不发,他知道如果他拿这件事轻易开玩笑的话,简直是对江瓷的亵渎,尤其是对她说的那句话的亵渎。 因为江瓷说的那句“幸好是你”,他彻彻底底沦陷了。 第二十一节 暗恋故事(四) 司昴在医书中看到,江瓷之所以在那段时间烦躁,很可能是因为耳鸣头疼头晕之类的症状。他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他更加密切地关注着江瓷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江瓷却再没表现出身体上的不适,也没再跟司昴有着像天台那里独处的时候。司昴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想让她再出现这种状况,还是不想。他开始弄不懂自己了。 但江瓷对他还是那种毫无偏颇的态度,似乎根本不因为司昴握有自己重要的秘密就对他特殊对待,就像她已经不再记得天台上发生的事情了一样,训练的时候压根不留情面,司昴也搞不懂她了,甚至有的时候,他会乱想一气,想那天在天台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他思考这个问题都到了哲学的层面,想得他每天都恍恍惚惚,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小人儿,这个毒舌的、冷静的、坚强的、独立的、强大的小人儿,牢牢盘踞着心脏的一角,甩也甩不脱,他也不想甩脱,带着这个隐秘的甜蜜的负担,他觉得并不是坏事。 在这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日子这样波澜不惊,司昴有时想这样也挺好,暗恋很少能有什么结果,他也会想到未来,未来有没有可能能和江瓷在一起呢?他有些憧憬,但也只能是憧憬,未来太遥远与虚幻,是不会收容他的,只有现在,才是独属于他的珍贵的现在。他暗恋的内心时光,没有别人可以打扰。 假若一直…… 但就仅仅是这个卑微的平衡点也被意外打破了,在高二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江瓷参加了市里的马拉松高中组比赛。比赛那天。人很多,所有一高的篮球队队员都眼巴巴地守在终点,只有龙炽不在。周围的人很挤,司昴毫不在意,他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了空荡荡的赛道上,他相信江瓷一定会坚持跑到终点,他相信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孩有坚持到底的勇气与能力。 在拥挤的互相推搡的人群中,司昴不小心被挤得倒退了几步,踩上了一个人的脚,他忙不迭回头道歉。看到自己踩上的人是一个极其抢眼的美女,更加慌乱。司昴没料到的是,她竟冲自己宽和地笑了笑。问: “在等人?熟人在比赛?” 司昴不自然地歪嘴笑了两下,连忙把头转回去,继续用认真到虔诚的眼神看着跑道。他的心其实和一般看到美女的男生们一样,跳得跟打点计时器没什么差别,荷尔蒙也不免有点儿小小的飞扬。但他还是不大习惯和女生讲话。尤其是这种太漂亮的女生。经验告诉他,这种漂亮女生都是非常难伺候的,跟江瓷相比…… 他现在已经开始下意识地拿江瓷和别的女生作比较了,得出的结论基本都是“江瓷是独一无二的”、“江瓷是别的女生比不了的”,但他自己也没注意这些个小细节,他只想一心一意地等着她。他现在想的还没有那么多。 那个女生却没有放弃的打算,她凑上来,问:“你是在等江瓷?” 司昴一惊。回头惊讶地盯着女生的脸,看女生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队服上,才意识到她大概是因为这身队服才判断出自己认识江瓷的。 他腼腆地点点头,女生笑起来,她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煞是好看。她说: “我们是江瓷的朋友,也是来等她的。” 朋友?我们?江瓷有同性的朋友? 还没等司昴回过神来。她就向后面的人群招了招手,喊道: “安!修!夏绵!!这里!江瓷他们队里的人在这儿呢!” 司昴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两男两女,他没留意那两个女生,他的眼神更多地落在了那两个男生身上。原因不为别的,这两个男生虽然风格不同,一个是典型的彬彬有礼的好学生,一个是冷酷的冰山面瘫脸,但外形都是一样的抢眼帅气。不管江瓷是怎么想的,司昴自认也是江瓷的朋友之一,但同样作为江瓷的朋友,司昴顿时觉得在他们面前矮了一截。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随便和他们讲了两句话,就不再管他们,仍全心全意地盼着江瓷的出现。 如他所料,江瓷是第一个出现在终点跑道的人,在最后的赛道里,她加速,冲刺,漂亮地冲过了终点线。她刚把穿在身上的橙黄色号码衣挣扎了几下脱下来,随便抹了两把汗,就立即被一群记者包围起来,江瓷应付了几句,就从记者群中挤了出来,向场边走去。 一高的篮球队队员们欢呼着涌上来,但谁也没勇气第一个上去表示祝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在怂恿对方赶快上,一时场景有些尴尬。司昴随着人群的推搡向江瓷的方向前行,他盯着她湿透的衣服,额上闪亮的汗珠,紧抿的唇际,红润清秀的脸颊,呆看了好一会儿,等人群都涌上去把江瓷簇拥起来,他热血上涌,直冲天灵盖,他在人群里奋力挥舞着胳膊挤到最前面,还没等江瓷有什么表示,就不管不顾地把江瓷抱进了怀里。 他用力地抱着江瓷,恨不得把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明显感到江瓷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这微微的、诱人的喘息让他仿佛得到了某种特许,更用力地抱着江瓷。这时,江瓷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 “我刚跑完,再抱就缺氧休克了。” 司昴一愣,就在他一松神的时候,后面强大的力量把他一下子拽离了江瓷的身边,其他队员见到有人开了先例,都一窝蜂地涌上去拥抱江瓷,江瓷一下子淹在了人海里,司昴手足无措地站着,一股没来由的失落感笼罩在他心间。 他看见,在队员们身后站着的是刚才的那三女两男,江瓷赶苍蝇一样把围在她身边嬉皮笑脸嗡嗡作响的队员轰走。主动向他们走去,刚才跟自己讲话的漂亮女生和一个看起来就很温和、一双桃花眼的女生正一边一个地靠着江瓷给她擦汗,另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在叽叽喳喳地说话,看上去和江瓷很是亲近热络,两个英俊的男生也是一副跟江瓷相识了很久的样子,其中那个身高看起来有一米九多的男生给江瓷递了一瓶运动饮料,面瘫脸也在跟江瓷讲着些什么,这让司昴有种疑惑:这都是江瓷的朋友?江瓷怎么会有这么多自己不认识的朋友?自己,是有多不了解江瓷? 更将他的失落提至顶点的。是龙炽的到来。 龙炽的喊声由远迅速及近,他蹬着一辆自行车飞速滑行而来,一边骑一边大叫:“喂!离我家小瓷远点!趁机占什么便宜呢!” 还三三两两围在江瓷身边不肯走的篮球队员们怪叫着“噢——”。作鸟兽状散,只留下喘得不成样子的江瓷和簇拥着她的三女两男,龙炽直接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连自行车也不管了,随手一甩。哈哈地大笑着,上去一把抱住了江瓷,还不知轻重地重拍了几下江瓷的背。 江瓷挨了这几下毫不客气的拍击,剧烈咳嗽了很久,最后都咳到蹲在了地上,龙炽跟着她蹲下来。笑得很不要脸。 这是司昴的想法,他突然很恨龙炽,恨他不知死活的举动。他永远是那么冒冒失失。他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心疼江瓷。 江瓷一把扇开了他的手,边喘边大骂道:“别拍了!别拍了!肺要是咳出来你给我塞回去啊!” 龙炽帮江瓷顺着气,大声笑着说:“没问题,我帮你塞回去!” “你肯定把我的肺跟我的胃塞一块去,我还不知道你?” “哈哈。我可是跟了你一路给你鼓劲,我也很累啊!” “累个毛!要不你上场跑。我骑着自行车在场边跟着,咳咳……怎么没摔死你!” “我不是还给你鼓劲吗!我喊了一路呢。” “我谢谢你!我总算知道我的对手为什么输了,听你叨念那么一路废话,十个人十个人都能被你弄得直接跑进市精神病院里去!” 龙炽摸着后脑勺笑得无比爽朗,大家都笑成一团,其中那个面瘫脸虽然还是没什么具体的表情,但也是相当轻松的样子。司昴惊讶地发现,江瓷竟然也跟着他笑开了,那完全不同于她往日对自己露出的笑容。平日的那些笑容,虽然很少,弧度很小,但在司昴的眼里,如同铁树开花,虽少见但极度华丽精致,而现在她的笑容,是完全的开放式的,如同一个普通女孩一样清爽愉悦的笑容,龙炽拍着她的背,好像这个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似的,他们可以尽情撕下面具,尽情欢笑,不再注意周围人的眼光。 司昴心里突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 他们好像情侣。 对了,龙炽虽然是江瓷的亲生哥哥,但龙炽自己并不知道,看江瓷的意思,也不想让司昴告诉龙炽,万一,龙炽在这种不知情的状况下,喜欢上江瓷怎么办? 而且,而且,江瓷不愿意让自己告诉龙炽,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原因?她喜欢龙炽,是那种不同于兄妹之情的喜欢,她想要跟他保持现有的关系,所以不让自己说? 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蜂拥入司昴的脑海,心里的小人开始躁动不已,形影更加模糊不堪,他的脑神经似乎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思考,开始发出阵阵闷痛。 他被人群排挤在外,他望着龙炽的眼睛,开始燃烧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之火。 我可以把江瓷的事情告诉龙炽,把事情说开的话,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司昴的脑中甚至开始盘旋开这样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只是刚冒了个头,就摁也摁不住,像初春疯涨的野草,迅速破土而出,生长,茁壮,牢牢裹紧他全部的思维与理智。 如果……就在这儿……说出来,他们也就不可能了,那自己…… 第二十二节 恐怖结尾 但这个阴暗的想法并未维持多久,这个多愁善感的男生并没有做出违背当初承诺的事情,他还是默默地暗恋着江瓷,他偶尔会审视一下自己,但每一次审视都是一次折磨。 他慢慢清楚了,自己和江瓷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除了这样远远地注视着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认清这个现实之后,他索性不再苛求太多,只要能天天和她在一起,听着她的指示,哪怕是挨她的训,他就能感到满足了。 直到有一天…… 安手里的日记已经快翻到最后一页了,在这之前,都算是个平淡乏味的爱情故事,不激烈,没高潮,同样也没结尾。 直到有一天,篮球队里有一个人来找了他。 在这本私人日记里,司昴并没有隐瞒那个人的真实姓名。 弓凌晨。 有一天,弓凌晨来找了司昴。 起先,司昴觉得受宠若惊,因为在队里,除了要搞卫生的时候,几乎没人愿意搭理他这个闷葫芦。而弓凌晨的开场白,也让司昴顿时脸红心跳起来: “你喜欢江瓷领队吧?” 自己隐瞒了许久的秘密被如此直截了当地戳破,司昴顿时就脸红心跳起来了,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弓凌晨接下来的问话,更是句句戳中他的心思: “干嘛不告白呢?怕被拒绝?” “就算被拒绝了又怎么样?你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为什么就不能不要脸一回?哪怕被拒绝,你也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总比你这样不上不下地悬着心好吧?” 司昴很少和人这样推心置腹过,自然而然地就把如此关心他的弓凌晨当成了哥们儿。然而他压根没有想到,凡事来得太突然,必定有古怪。 不过。司昴是个心思单纯的男生,他听从了弓凌晨的建议,在天台上向江瓷告了白,却被江瓷误会成是在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他一度心灰沮丧,而且这事儿闹开后,司昴觉得在队里抬不起头来,甚至萌发了要退队的想法。 在这关口,弓凌晨一直在他身边鼓励他,让他别放弃。并给他描述了一个理想的完美结局: 女人都是易受感动的,第一次告白不成功,就再向她告白一次。让她彻底明确司昴的心意后,接下来,只要做一些让她感动的傻事,这事儿十有八九就能成。 司昴首次向江瓷告白不成,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现在弓凌晨说什么他都听。 在日记里,司昴的原话是: “我没办法了,我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只能听弓凌晨的话,明天晚上就再去告白一次,希望这次能成功。” 这个日记本上,这句话。是司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但这又不是日记本上的最后一篇日记。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绕,但确实是实情。 安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的笔迹,跟之前的大半本日记的字迹完全不同,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但这个陌生的字迹,却模仿着司昴的口吻,留下了这篇日记本上的最后一篇日记。 安把这篇日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胸口的凉意,随着文字的推进越来越盛。 “我今晚来告白了。站在江瓷家的楼下。我感觉我的后背一直在冒虚汗,就像是重感冒发疟疾一样,时而冷,时而热。弓凌晨对我说,你只需要站在楼底下,把已经摆成心形的蜡烛一根一根地点燃,就回到那三棵树中间,站着,千万不要动,一切就完美了。” “我起初还不明白,觉得点蜡烛这招有点太通俗了,但是弓凌晨告诉我,他还有后招,在回到三棵树中间的时候,只要拉动一条绳子,就会有一篮苹果,顺着拴好的绳子,从另一幢楼直接滑到江瓷房间的阳台上……” 读到这儿的时候,安刚开始有些迷惑,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司昴估计是被那个叫做弓凌晨的人给骗了! 弓凌晨是龙炽的铁哥们儿,他对龙炽家肯定是非常了解,不可能会把江瓷房间和龙炽房间搞混,而且,只有龙炽的房间有阳台,江瓷的房间则没有,这么明显的特征,弓凌晨不会搞错,除非他是有意透露给司昴错误的信息! 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安接着看了下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我一个人,站在漆黑之中,总觉得不安。弓凌晨说,他要离开一下,要到楼上和龙炽通个气。他会在龙炽家给我打电话,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可以拉动绳子了。” “弓凌晨离开了,久久没有消息,我一个人只能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我想到苹果所代表的含义,爱慕、浪漫,但苹果又让我感到不安,因为在伊甸园里,苹果是禁果,我不知道送给江瓷这个,她究竟会不会接受?” “我想起来弓凌晨之前和我的对话,凌晨,临近12点。在黑夜里,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偶尔的虫鸣声、振翅声,落入耳里,都比白天清亮得多。所以,在这种过度的寂静中,一切耳语都变得清楚可辨起来。弓凌晨伏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你很恨他吧?因为他有可能会取代你的地位。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你只能这样做才会有机会。’——是啊,说实话,我有点儿恨龙炽,他牢牢占据在江瓷的身边,就像是个无耻的流氓,死皮赖脸的,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对江瓷好。” “相信我,你不这么做,会后悔的。——我真的会后悔吗?” “下决心吧?——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站在这里了,弓凌晨都上到楼上去了,我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安读到这里,背部开始起粟。 这绝不会是司昴留下的,他不可能一边准备向江瓷告白,一边记录自己的心路历程,只可能是某个人取走了司昴的日记本,模仿着司昴的心理,结合着当时的环境,留下了这段死亡绝笔。 安联想起在那袋垃圾里发现的草稿纸,还有上面画着的图,再结合日记本上司昴的描述,安已经能猜到司昴是怎么死的了。 弓凌晨交给司昴的绳子,说是能让一篮苹果滑到江瓷家的阳台上,其实,那根绳子就是图上画着的二号绳子,如果拉动那条绳子的话,实际的效果,就会是把支撑着水泥块的支架拉动,支架一倒,支撑失去,水泥块下落,就会拉动原本捆在树上的绳套,绳套向上勒起。 因为树比人还低,绳子朝中心收拢后,从树梢上脱离,按照数据计算,肯定会勒上司昴的脖子,而且随着那幢楼上水泥块的下落,司昴就会被凌空吊起,因为强大的拉扯力度,脖子被向后折断成那个角度,也就合理了。 而日记接下来的内容,无疑是明确了整个过程: “……我想了很多东西,所以手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险些没拉稳绳子。我知道,下面将发生的事情,对我的一生都是至关重要的。这是我第一次想要主动去追求什么东西。” “祝上帝让我成功。” 读到这里的时候,安不忍地闭上了眼,她已经能够料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我耳边响起了窸窣的树木响声,像是树叶被什么东西生生地从枝头捋掉的声音。我看见,在这细微的噪音之后,一个黑色的,在黑夜中几乎看不见的东西朝我的喉咙直袭而来。我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来不及躲闪,来不及做任何事情,我就感觉到,我的身体顿时变得轻盈起来,像是灵魂被硬生生地拽走。脖子上像是缠上了一条冰冷而坚硬的蟒蛇,它死死地缠紧,不让我呼吸,我像是即将升天的天使一样,看着一扇扇窗户从我眼前呼啸而过,我的颈骨发出清脆悦耳的断裂声响,这是我这一生,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真是个绝妙的设计啊……” “……我看见了弓凌晨,他趴在阳台上,笑笑地看着我,我还看见了,缠着我脖子的绳子,绕在江瓷房间阳台的晾衣杆上。一瞬间,我居然在悲哀,我没想到,我最后留给江瓷的印象,只能是这样的了。” “……不!这不是江瓷的房间!我看见了墙角摆放的篮球,我看见了乱七八糟的房间摆设,我看见了晾衣杆因为我的体重而摇晃起来,还有晾衣杆上附着的一层尘埃……” “这是龙炽的房间……难道我最后,还是受骗了么……” “我能感到我的眼珠在一点一点爆裂,玻璃体也在一丝一丝膨胀,骨骼一寸一寸碎裂,血液一滴一滴干涸,我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希望赶快死去吧,死去吧……” 安看不下去了,啪地一下把日记本合上了。 如果这个日记本说的是真的的话,弓凌晨是凶手的可能性无疑大大提升了! 可这样,问题又来了: 弓凌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江瓷,和龙炽,和司昴,到底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第二十三节 来者何人 郑警官翻阅完毕这本日记,浓眉已蹙成了铁疙瘩。安坐在他对面,一只手摆弄着手机,一只手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等着郑警官的问话。 郑警官把日记本合上,往前一推。他并不急于问话,而是观察了一番坐在面前的安,问道: “你是江瓷的什么人?” 安不打算隐瞒什么,答道: “我是她的朋友。我叫简遇安。” 听到“简遇安”三个字,郑警官先是一愣,然后便释然了,哑然一笑道: “江瓷倒是提到过一个叫‘安’的人,木梨子还说她的英文名是‘ann’,我只是当时觉得奇怪,也没多想,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替你打掩护?你对于这个案子很重要?还是你和江瓷龙炽他们的关系……异于其他人?” 安没心思跟他讨论这个,她清楚,郑警官这么问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木梨子为了不让自己暴露,编造了什么谎言,可现在已不是圆谎的时候了,她眼下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江瓷说不定正处于危险之中…… 她抬起手来,指着已经被警方装到证物袋里的草稿纸,说: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你们只需要找到江瓷就好,她现在逃窜在外,很有可能……” 可郑警官显然更关心安和江瓷与龙炽是什么关系,仍耐心地追根究底: “你为什么这么急于让我们找到江瓷?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仅仅交谈过这么几句,安就把这位郑警官的性格看出了个大概:他有脑子,绝不会被旁人的思路带着走,他很自信执拗,对自己认定的东西十分固执。对付这种人,不能来硬的,也不能急躁。只能用其他的东西来吸引他现阶段的注意力,让他自然而然地把关注点转移到自己想要转移到的地方。 安心平气和地答道: “我和江瓷是朋友关系,她平时会在我家的殡仪馆里打工,所以我和她蛮熟的,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为了去看望江瓷的父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长辈心里肯定不好受,作为后辈,以及江瓷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果然。郑警官被安有意抛出的重点吸引了注意力: “你在殡仪馆工作?江瓷也是?” 安配合地点点头,回答说: “没错,您可以去调查。我在这点上绝对没有说谎。所以我对江瓷很了解,包括她的性格,还有她的笔迹,我可以作证,这张草稿纸上绝对是江瓷的笔迹。” 郑警官拿起草稿纸。面色凝重起来。因为事先法医说过,司昴像是被生生吊上楼的,这张草稿纸上所绘的草图,无疑证明了这点。 “你确定这是江瓷的笔迹?” 安叹了口气,她终于把郑警官的注意力转移到草稿纸上来了。她现在只想赶快把江瓷找回来,用什么手段她也顾不上了: “对。我确定。” 说到这儿,郑警官的手下推门进入了讯问室,把一封文件递给了郑警官。郑警官接过文件。翻了两页。 安清楚地看到了,文件的题头,是“笔迹鉴定”。 看来郑警官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话,非要做笔迹鉴定才能完全确定下来。 这也算是个谨慎的人了。 阅读完毕后,郑警官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对手下不轻不重地说: “安排人手,寻找弓凌晨的下落。顺便。打一份申请报告,发网络通缉令,B级。姓名,江瓷……” 安往椅子的靠背上一靠,背上的冷汗已经沁透了衬衫。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江瓷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了。 从医院逃跑之后,她走了一天,没吃没喝,直到傍晚的时候,她才被迫停下机械的双腿,因为她已经眩晕得快要站不起来了。 头痛欲裂,耳鸣剧烈,眼前的景物投射在视网膜上,似乎都被打上了模糊的柔光,轮廓变得不甚分明,好像是近视人眼中的世界。 她说服自己,自己只是在寻找龙炽。 但她内心清楚,自己是在逃避。 她不敢想,当大家知道她耳朵有问题的时候,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自己。一想到那些同情的眼神,她就按捺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 江瓷头晕脑胀地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身的时候,都没站稳,往前趔趄了两步才站住了脚,可每走一步,脚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没走出十步开外,她整个人就又飘飘忽忽地软倒在了地上。 她试图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周围也没有她能够借力的东西。 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没用到站都站不起来! 她在心里暗骂一句,同时狠狠地抬手捶了一下地面,可手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失去了知觉,砸在地上丝毫不觉得疼。 她首先弓起身子,用胳膊肘撑地,慢慢地拖动软弱无力的双腿,形成了双膝跪地的姿势,她清晰地看到,随着肘部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的拖拉,肘部的衣服渗出了血丝,她终于感到一丝痛意了,这种痛意正是她所需要的,能够刺激她麻木的神经。 她把所有的力气都调集到双腿上,终于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 等到站了起来,她才有精力去看周围,看看自己究竟到了哪里。 这一看,她忍不住苦笑了出声。 木梨子曾经对她讲过,人的潜意识很厉害,能够对生活的方方面面产生影响,她起初不大相信,但自己经历过这一回,她也能明白,所谓潜意识,真的能够在人自我的举动中体现出来。 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里来了。 这是一个废弃了的篮球场,篮球架都锈蚀了,原本蓝色的漆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江瓷费力地走到一个篮球架旁,伸手去摸篮球架的架身,一手红色的锈迹,散发着和干枯的鲜血一样的味道。 她望向看台的位置。看台很小,比自己印象里的看台要小得多,上面已经不平坦了,坑坑洼洼的,有几个凹陷处还存着些雨水,上面覆盖着一层树叶。 真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江瓷盯着看台的位置,痴痴地看着,渐渐地,一个虚茫的幻境在她眼前浮现: 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咬着一个七彩的棒棒糖,兴奋地看着场内,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单纯和羞怯,看着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把手里的棒棒糖高高地挥舞起来,一边挥一边开心地大喊大叫: “哥哥好样的~” 江瓷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她看到,自己好像就是那个看台上的小姑娘,看着场内一个漂亮地运着篮球,神情专注的小男生,他把手里的篮球投进了篮筐,一个完美的空心球。 投球得手后,他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转头,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冲自己吐了吐舌头。 江瓷心神一动,撑着生锈篮球架的手一滑,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倒去,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可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了,就这样,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腰还磕在了篮球架的突起上。 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她突然觉得胸口憋得慌,像是有一团棉絮恰好堵在了心口,吐不出,咽不下,难受得让人想抓狂。 过去……过去……不是这个样子的。 自己,还有龙炽,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要不是因为那件事……要不是因为“地狱”…… 她倒在地上,仰面望着天空,天空上盘桓着的火烧云不停地流动着,像什么东西,又不像什么东西。 她突然很想见到龙炽,想那个又贱又蠢,平常总是像条金毛猎犬一样趴在她身边,以前却相当于她生命中的神一样的人。 为了吐出那块噎在心口的棉絮,江瓷抬起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带着哭腔叫喊出了声: “哥!你在哪儿……我是然然啊!” 在喊完这句话后,她的身心都松快了许多,心情放松了,她就感觉整个世界的光芒顿时黯淡了许多,原本已经具体了的物象就又模糊起来。 江瓷侧过脸去,想干脆就在这里晕过去,睡上一觉好了 但在昏倒前的几秒钟,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鞋子。 那双鞋子迈动着步子,朝江瓷倒地的位置走来。 和那条她被砸晕前,抓在手里的银链子一样,这双鞋也是在出事的前几天,她买给龙炽的鞋子,她认得很清楚。 只要是龙炽的东西,她就绝不会认错。 是龙炽来了吗? 她完全没办法站起身来,光是在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来,她就已经耗干了最后一点体力。 她昏了过去。 因为她昏倒了,所以她没有看到,在那双鞋子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双光着的脚。 看样子,光脚是尾随在穿鞋的人的后面,而穿鞋的人似乎没有留意到这个不速之客,走到江瓷身边,蹲了下来。 那双光脚的主人也在慢慢地靠近,手里还提着一片尖端滴着血的长玻璃片! 血顺着透明的玻璃片,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地上,但滴血的声音极其细微,很难让人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来者何人? 第二十四节 看错了? 晚上八点整,倥城西郊医院急诊部来了个病人。 值班护士第一眼看见送病人来的人时,吓了一大跳。 那是个男生,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裤衩,光着脚,身上和手上全是血,从进急诊楼开始,血就一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而且这个男生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护士想协助他把病人放到床上,他却死活抱着病人不撒手,谁一碰他,他就像是在和他争夺稀世珍宝的人搏斗,连推带挡,一路往急诊楼脑科闯,可就是不让别人接手病人, 起先,护士以为他身上的血是病人流的,还以为这个病人是受了什么重伤,但好不容易说服男生,把病人接过来后,她才发现,病人只是中度脑震荡,要说外伤,她的腰部倒是有一大块淤青,目测顶多是腰肌损伤。 那这些血…… 护士留了个心眼,向护士长申请过后,先送病人去休息室。护士长把浑身是血的男生叫到护士站,让他先做一个病人登记: “姓名?” 男生不做声,只是看着休息室的方向,眼睛直勾勾的,好像能穿透门板,看到在门板后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女孩似的。 护士长有点儿不耐烦了,用笔叩击了几下桌面,又问了一遍: “病人姓名?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男生突然回过头来,把满是鲜血的双手嗵地一下砸在护士站的桌面上,护士长吓了一跳,笔都没拿稳,等定下神来,护士长恼道: “瞎闹什么!你……” 桌面上留了一个血手印,护士长这才注意到龙炽流着血的手,他的手被拉了个很大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割的,甚至能看到被切开的虎口处的肌肉。 护士长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口,有些回不过神来。而男生发现她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后,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警惕起来。 护士长看看周围,并没有别人,再看看这个男生不客气的眼神,口气随之软了下来: “那是你什么人?你总得回答我一声,我好做登记……” “她,我妹妹。” 男生一面用手挡住伤口,一面回答道。 他的注意力又转回了休息室。他的眼神太过专注,甚至显得凶狠。 护士长悄悄地吞了吞口水,把一边休眠的电脑打开。点开了医院的登记系统,把声音放低,又问道: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来登记一下,我们就可以对她做检查了。” 望着门的方向,男生木木地吐出了三个字: “龙乙然。” 护士长没听清。问道: “什么?” 男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重复道: “龙乙然。龙飞凤舞的龙,甲乙的乙,然而的然。” 护士长照男生所说的把名字输入系统,一点鼠标,果然搜到了她要搜的资料。 这个女病人送来时。她的头上缠着纱布,看包扎的方式相当专业,像是专门的医生包扎出来的。倥城市的医院病员资料有一个共同的登记系统。一旦病人入院,在系统内就会有显示。 此刻,页面上,跳出来了一个名字: “病人:江瓷;病症:中度脑震荡;曾用名:龙乙然……” 但在这个病人的资料后,有一个显眼的标记。护士长曾经见过这个标记。也明白这个标记所代表的含义: 通缉! 这个受伤的病人……是个通缉犯! 那么……这个送病人来的人,恐怕也不是善茬! 护士长心里有了数。按铃叫来了值班护士,让她先把龙炽带去包扎一下手,就当是稳定他的情绪。 在护士把男生带进休息室后,护士长马上拨打了电话,直接联系了警察。 十五分钟后,警车尖锐地呼啸着,停到了倥城西郊医院门口。 听到声音后,护士给龙炽包扎的手顿了一下,好奇地朝窗外张望。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而已。 男生听到声音后,只是抬了一下头,便又低下头去,凝视着旁边昏睡着的女孩的睡颜,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替女孩把耳朵前的一缕头发夹到了耳后。 安一直呆在警局里,郑警官在下达了通缉命令后不过两个小时,上层就批准了,而在通缉令发布一小时之后,倥城西郊医院就传来了消息,江瓷找到了,此外,还有一个男生。 郑警官本来是不想带安去的,但安怀疑那个男生是龙炽,坚持说自己去的话可以立即确定那个男生的身份,郑警官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带她去也没什么坏处,也就带她去了。 安是和郑警官一起进到休息室里的,随行的警员都等在门外,以防龙炽逃走。 等到见到垂着头坐在江瓷身边,把玩着手上缠着的纱布的龙炽时,安先看了一眼郑警官,郑警官试图走到屋里去,安马上伸手拦住了他。 在她看来,龙炽的状态好像不大对…… 安先示意郑警官别急,然后走到龙炽面前,蹲下,正对着龙炽的脸,小声问: “龙炽?你还好吧?” 龙炽抬起眼来,表情异常淡漠: “你是谁?” 安一愣,尴尬地笑笑,拉过他受伤的手,柔声细语地说: “我是安呀,你不记得我了?我,简遇安……” 龙炽把多余的绷带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冷冷道: “哦,队长。我记得你。” 安心里的不祥预感又一次躁动起来: “龙炽,你没事儿吧?” 龙炽抬起眼,看了安一眼,嗤笑一声,翘起了二郎腿: “你问的是哪个龙炽?” 安眯了一下眼,顿时明白了: 眼前这个龙炽,恐怕是他的第二人格! 不过,听他的话的意思,这个“龙炽”知道自己是分裂出来的人格? 她听木梨子说过,一般分裂的人格互相是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这个“龙炽”怎么会…… 郑警官耐不住性子,走了进来,从腰间掏出手铐,拉过他那只完好的手,把手铐铐在了上面。他拉了拉手铐,示意龙炽站起来。龙炽却丝毫未动,坐在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郑警官,好像是在和他较劲,丝毫不管手铐磨在手腕上有多疼。 郑警官看拉不动他,索性不多强迫他,准备坐在病床上好好问他个究竟,却被龙炽直接一巴掌打在了腰上。龙炽盯着江瓷的侧脸,忽略了郑警官瞬间寒下来的脸色,低声说: “你别吵着她睡觉。” 看龙炽的态度很坚决,一点商量都没有,郑警官干脆站着,拽着手铐的另一端,问他: “现在知道心疼了?当时你打她的时候可是下了狠手的。” 龙炽闻言,嗖地一声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拳挥到了郑警官胸口上: “你给我闭嘴!” 龙炽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郑警官挨了这一拳,踉跄了两步,但没跌倒,他错愕地摸着自己被砸的地方,不怒反笑道: “你这小子,你知道你在干嘛吗?袭警,知道吗?” 龙炽不屑地挑起眉毛,把伤口裂开了的手在郑警官眼前晃了晃,说: “这个房间里,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你,没别人了。你说,如果我说我没有袭警,而是说你虐待犯人,你觉得,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的你,和手流血的我,哪个人的话比较可信呢?” 郑警官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龙炽,说: “你的性格似乎跟你朋友和家人对你的形容不大一样啊。” 龙炽的嘴角一挑,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双重人格吧?那个白痴人格占据我的身体那么长时间,就不能允许我这个主人格出来放放风?” 这个人格,居然自认为是主人格? 郑警官的两道浓眉拧了起来,安则问出了她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龙炽,动手打江瓷的真的是你吗?” 龙炽的眉眼低了下去,盯着自己的双手,僵硬地说了两个字: “是我。” 安一把扳过龙炽的肩膀,龙炽想要甩脱她,可她死死地抓住龙炽的肩膀,坚定道: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龙炽烦躁地一甩手,狠狠道: “我不知道!现在你别来问我!” 空气一时间凝固了,安眨了眨眼睛,微笑了一下,手下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我不信你会是那样的人。” 此时,值班护士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着,出声问: “我给那个小姑娘送点药,刚配好的……” 安闻声,不经意地回过头去,正巧看到戴口罩的护士,怯生生地来回看着门口守着的警察。她脑中顿时闪现出一个念头—— 木梨子曾和她提起过,她发现江瓷的时候,江瓷身上有股香味…… 她在江瓷房间调查的时候,发现,在江瓷的枕头上有一层浮着的香粉…… 她一把揪住龙炽的胳膊,龙炽还想挣脱,但他突然发现,安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什么特殊的东西,让他莫名地后脊梁发凉: 在这个“龙炽”的眼里,安的气质慢慢地变了,她的气质,居然有点像邪教教主,充满了能蛊惑人心,让人信服的气质: “龙炽,你是不是……把江瓷看错了?看成别人了?” 第二十五节 假面诡计 龙炽终究还是被请到了警局,接受警方的调查。 安觉得奇怪,龙炽这次另一人格的出现时间,似乎长于以往任何一次。 从审讯室外面透明的窗户向内看,龙炽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冷静,讲话感觉也相当有条理,和平日的状态完全不同。 安不能旁听,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又被警察请出了局里。 直到龙炽洗清嫌疑从警局出来后,过了几天,和大家一起去看住院的江瓷的时候,他才得到机会,能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完整地讲给了大家听。 其实,这个案子从本质上来说,非常简单,只要让龙炽和江瓷两个人面对面对质十分钟,一切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 这也是凶手,弓凌晨,之所以要把龙炽绑走的原因。 如果站在龙炽的视角,当晚的事情,是这样的。 傍晚六点半的时候,龙炽逃了自习课,因为前几天司昴向江瓷告白的事情,他心情不大好,总觉得自己什么宝贝的东西被人抢了似的,即使没被抢过去,心口也堵了一口气,用龙炽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好白菜被猪给拱了”,所以在楼道里碰上邻居时,他也爱答不理的。他的这个反常反应,也引起了邻居的注意,所以在事后录证词的时候,才被当做了可疑之处。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准备听下文,可在龙炽说出这个比喻后,趴在病床上养腰伤的江瓷差点吐血。江瓷摔倒的时候,腰磕在了篮球架上,腰肌损伤,又起不了身打他,只能把垫在胳膊下的枕头抽出来。朝龙炽丢过去,咬牙切齿地骂: “你才是白菜!你全家都是白菜!” 龙炽木头木脑地嘿嘿笑着,把枕头捡起来,重新塞回到江瓷的胳膊下, 才开始讲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进门的时候,江瓷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赶快帮她拿筷子拿碗,像伺候太上皇一样,看着她吃完了饭,又帮她测了体温。看没什么大问题,就送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把安做好的点心送到她房间里。 不过。在七点左右的时候,龙炽离开了房间一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杯牛奶。江瓷当时并未起疑,乖乖地喝了下去。 而龙炽说。他当时只是想给江瓷拿药,并没打算给她弄牛奶喝,因为他记得家里没牛奶了,今天自己本来是想去超市买牛奶的,可他回来的时候光顾着买饭了,完全忘了要买牛奶这茬事。 但他下楼后。居然在茶几上看到了一盒牛奶。 龙炽说,当时他根本没怀疑什么,还以为是江瓷买的。或者是自己记错了,他直接兴冲冲地拿起牛奶,倒进了玻璃杯里,放到微波炉里热一热,就给江瓷端过去了。 警察在那个牛奶盒里。确实发现了安眠药物的成分,江瓷后来的昏睡。就是由于这安眠药物的作用,但是她误会那是牛奶的安神作用和药力的双重影响下而形成的睡意,警察也表示,下了那么大剂量的安眠药,她居然还能生生地撑上一个半小时不睡觉,已经算是意志力强大了。 另一边,龙炽安顿好江瓷后,就去楼下打游戏了。 八点左右的时候,他正打得兴起,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小,他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细听片刻后,他才敢确定。 他压根没有什么警戒心,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径直拉开了门。 而他没料到的是,刚把防盗铁门拉开一丁点,一个棒球棍就迎面挥了上来,他当即就晕了过去,接下来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但因为那个人是在正面袭击他的,他看见了袭击者的面目…… 那人嘴上画着鲜红的口红,嘴角用口红向两边描出了长长的两道,直裂到耳根,就像是裂口女、或是蝙蝠侠里的小丑一样,眼角上也化上了这样古怪的妆容,用白色的脂粉掺合着口红抹在眼角,好像是有血渗出来一样,乍一看,像是个小丑。 龙炽就这么昏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想象了。 那个人在袭击了龙炽后,进到了屋子里来,他做了一个胆大无比的入侵者,他居然接过了龙炽的游戏柄,接着玩游戏,因为龙炽在配合警察调查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晕倒前的游戏进度和实际的游戏进度不一样! 这证明,这个人进到他们家后,还有心思继续玩游戏,可见这人的心理素质有多强悍! 在江瓷扛不住安眠药的药力后,她昏睡了过去。不过在她睡过去前,她曾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龙炽否认那是自己,这样看来,那人已经胆大到李代桃僵的地步了,丝毫不怕江瓷会察觉到什么异常。 不过也是正常的,那盒做了手脚的牛奶也是他放在那里的。那盒莫名出现的牛奶,上面的指纹根本没有擦,有商场售货员的,还有龙炽的,剩下的指纹,都是弓凌晨留下的。 他早已经计算好了药量,最多到八点半,江瓷一定会睡着的。 而弓凌晨和龙炽是铁哥们儿,龙炽无数次把自家的钥匙放到弓凌晨那里托管,他假如提前配好钥匙,想什么时候出入他们家都行。 有了这些条件,凶手到底是谁,昭然若揭。 而在司昴的日记本上,最后留下的那篇日记,龙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弓凌晨的字迹。 他写这篇日记,实际意义上等同于他个人的认罪书。 而正如他所写的那样,弓凌晨把打晕的龙炽丢在楼下,一个人爬上了楼,进入龙炽的房间,从楼上的阳台,向下望着痴痴地等在楼下,准备告白的司昴,心里。在揣摩着这个即将死去的倒霉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手里或许就拿着他买回来的啤酒,一罐开着盖,摆在面前,一罐拿在手里,边喝,边欣赏着楼下黑暗里,那个如同蝼蚁一样,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卑微的生命。 江瓷在睡过去前,还提到。她听到了打电话的声音,恐怕那就是弓凌晨和司昴联系,发送“让他再等一下。稍安勿躁”的信号时所发出的声音了。 在临近12点的时候,弓凌晨再次联系上了司昴。 这通电话,也是司昴生前接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司昴按照他的安排,拉动了那条绳子,却扯掉了支撑水泥块的支架。水泥块坠落而下,他被原本绑在树外围的绳子勒住了脖子,整个身子被凌空吊起……挂到了弓凌晨的面前。 之所以那张草稿纸上会有江瓷的设计图,那完全是因为,弓凌晨在事发前几天,笑眯眯地来找她。问她了这么一道古怪的物理题,弓凌晨给她连比划带形容,半天江瓷才明白这道题的目的是什么。她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作他想,帮他这样设计了一下,没想到成为了警方怀疑她作案的依据。 在司昴吊死之后,他从容地收拾了现场。他并不需要打扫,只需要营造出一些假象来就好了。他在进入屋子前,就戴好了手套。而且他的身高体重包括鞋号,都和龙炽一模一样,在袭击了龙炽后, 他就把龙炽的鞋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脚上。 他就这样,在龙炽家里穿行自如,上上下下,先把司昴的手机带走,把龙炽拖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下了楼,把摆在地上尚未燃尽的蜡烛收拾起来,还有摔碎的水泥块,归拢起来,塞进还在装修的隔壁楼房的楼道里,没人会怀疑这堆水泥块的来路,因为这些建筑废料太常见了,没什么特别的。 水泥块摔落在地的巨响,有不少住户都听见了,但他们都没怎么留意,这个小区还在装修期,在半夜时常会有些噪音,大家都还以为是小工在半夜搬什么东西,或是小偷来偷建筑材料,没人多留一个心眼。 此外,还有一篮随着水泥块摔烂在地上的苹果,这篮苹果,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障眼法,欺骗司昴的工具,安闻到的烂苹果味道,就是苹果摔烂在地上,发酵后产生的气味。 司昴的死亡原因及过程,到现在为止,已经能解释得通了。 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了: 弓凌晨的目的是什么? 龙炽为什么会打江瓷? 在被问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龙炽低下了头,唯唯诺诺了半天,才开口道: “我?……我看错人了……” 江瓷拍了拍床沿,对龙炽怒道: “我长得跟弓凌晨很像?拜托!一男一女你都能看错?” 安摸摸江瓷的脑袋,说: “别乱动,我来解释吧?要不,龙炽颠三倒四的,又该说不清楚了。” 得到龙炽和江瓷的允许后,安问江瓷: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被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惊醒的?” 江瓷点了点头,龙炽此时抢话说: “我也是!我也是被瓷器摔碎的声音吓醒的!” 江瓷一头雾水,看向安,问: “到底怎么回事?” 安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江瓷想想龙炽的话: “江瓷,你好好想想,龙炽说,他开门的时候,是被一个什么人砸倒的?” “不就是一个……化了妆的……” 江瓷话说了一半,便马上明白了过来: “他……” 安点点头,说道: “没错,弓凌晨他进了你的房间,把你的脸也画成了那个样子,这也是他要给你下安眠药的重要原因之一,要不然,龙炽怎么会把你认错?” 第二十六节 “好玩呗~” 江瓷和龙炽,都是被瓷器摔碎的声音惊醒的。那个瓷器,正是被藏在龙炽房间床底下的弓凌晨刻意摔在地上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两个人从睡梦里弄醒,从而方便他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江瓷去找龙炽时,因为她喉咙痛发不了声,还有她本身的习惯使然,她没有出声拍门;而对龙炽而言,无声的敲门,简直是对他昨晚遇袭情景的重演,他又是刚刚苏醒,脑子还不大清醒,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旁边的花瓶防身,同时拧开了门锁…… 门打开,一照面后,他便看到了脸上化着妆的江瓷,他本来就警觉,在看到这样一张脸后,脑子来不及判断眼前人到底是谁,身体就率先行动了。 他条件反射地挥起手里的花瓶,狠狠砸在了江瓷脑袋上! 这才是弓凌晨的诡计,用一张化了妆的脸,骗得龙炽对江瓷动了手,更骗得江瓷一度对龙炽失去了信任! 安在第一次进到江瓷房间的时候,感到缺了些什么东西,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才想明白到底缺了些什么。 江瓷的房间,和一般女孩子的房间不一样,一面镜子都没有。 别说是镜子,就连可以反光照出人脸的东西都没有。 江瓷刚刚醒过来,本来就不舒服,再加上没有镜子,自然注意不到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她顶着这么一张化完妆的脸去找龙炽,会被龙炽一眼错认成昨晚袭击她的人,也不奇怪了。 江瓷听完后,明白了前因后果,总算稍微消了点儿气,可仍绷着脸,不愿跟龙炽多说一句话。 看江瓷的表情。安清楚,江瓷还记着龙炽的仇呢,不过就这俩人的关系,估计也生不了太长时间的气。 龙炽看江瓷的脸色不对,也忙讨好地凑上来赔笑脸: “那个,小瓷,我错了好不好?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俩床头吵架床尾和……” 本来龙炽前面的道歉还算真诚,但安越往后听越觉得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让他少说两句。江瓷就抬手想打龙炽的脑袋,但手一抬,就牵动了腰部的伤。她呻吟一声,捂着腰动都动不了,她又疼又忍着不肯叫出声,憋得都快要抓狂了。 龙炽看她冷汗都下来了,马上乖乖凑了过来: “要不。我趴这儿让你打?你打得更顺手?” 江瓷揉着腰,白了他一眼: “看你那贱格样儿,我打都懒得打你。嘶……” 她按到了痛处,倒吸一口冷气,龙炽立刻把没正形的样子收了起来,问江瓷: “没事吧?” 江瓷腰痛得厉害。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事儿?你要不躺这儿试试?我的腰要断了!” 龙炽刚想说什么,但突然硬生生地卡住了,他双眼茫然地盯着前方。好像魂魄在一瞬间被抽离出了身体。 一直坐在一边听他们讲话的木梨子感觉到不大对劲,伸手推了推龙炽: “龙炽,怎么了你?” 龙炽“啊”了一声,双眼的焦距才恢复,他迷糊地看了看木梨子。问: “叫我干什么?” 木梨子和安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木梨子率先问: “龙炽。弓凌晨后来是把你抓走了?还是你跟着他跑了?” 龙炽双手捂着脸,上下搓了搓,好像是在给自己提神,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说: “哦,我……当时把小瓷打了之后……我才发现,凌晨就坐在我后面,我去追他,把客厅弄得乱七八糟的,后来,他猛地回过头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就把我打倒了。我的头磕上了什么硬东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木梨子疑惑道: “你们俩在客厅追逐过?那怎么没留下他的痕迹?指纹没有,脚印和毛发总会有的吧?” 安摇摇头,道: “我跟文煜沟通过,屋内的确没有什么别的痕迹。弓凌晨平常就习惯戴帽子,如果在帽子里面再套上一个浴帽,就很难留下毛发之类的。他的防护工作做得很到位,手上戴着手套,而且他穿了龙炽的鞋。体重身高什么的又跟龙炽相同,那些追逐的痕迹,就算细调查,也查不出来什么。警方起初还认为是龙炽自己弄的呢……” 安说了一半,夏绵便插话道: “警察还没有找到他吗?” “他”指的当然是弓凌晨。 安摇了摇头,刚准备说话,胳膊肘就被木梨子连碰了好几下,示意她去看龙炽。 龙炽正盯着自己的手,手指尖哆嗦不停,脸色惨白,连坐在一边儿啃苹果的都发觉不对了,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往床头柜上一放,蹿下凳子,顺着龙炽的背,问他: “龙炽哥?你到底怎么了?” 江瓷忍痛撑起半个身子,伸手去拽龙炽的袖子,也问道: “喂,你怎么了?” 龙炽被江瓷这么一拽,眼神又迷茫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江瓷,喃喃道: “怎么了……我怎么了……” 江瓷皱了皱眉,突然紧张起来,一把揪住龙炽的手,问: “龙炽,你说,弓凌晨把你弄走之后,对你干什么了?他不会是……非礼你了吧?” 木梨子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但看江瓷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木梨子看到她认真的样子,居然也开始认真地琢磨起她所说的事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弓凌晨把龙炽绑走,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先是作了一个大胆的案子,而后又主动送来了能证明他罪证的垃圾,又把司昴的日记快递给安,相当于主动招供,这和普通的罪犯采取的完全是背道而驰的路子。 他的目的……究竟是…… 龙炽低低地开口道: “他没有……但他为什么……” 龙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了起来。他的手被绑在椅背后,双腿分别被捆在两个椅子腿上。 他的四周都是镜子。这个镜子阵布置得很巧妙,像个迷宫,天花板和地板都贴满了镜子,镜子映照对面镜子里的影像,经过数次折射后,周围像是有无数个自己被绑在椅上,睁着迷茫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没看过一会儿,他就发现,其中有个影像。自己很熟悉。 “弓凌晨!” 起初的错愕很快转变成恼怒,他奋力挣扎了一下,喊道: “凌晨!弓凌晨!你玩过分了!放开我!想干什么……” 弓凌晨嘴里叼着一个小烟斗。满足地看着龙炽在镜子上挣扎不停,等看龙炽有些累了,他才乐呵呵地说: “别闹了,你挣不开的。把力气浪费在这方面,不值当。” 龙炽喘着粗气。看着弓凌晨悠闲地把烟斗从口中取下来,吐出一口烟气,继续说道: “你就在这儿安心呆着,没几天,你妹妹肯定就能从医院跑出来,我把她弄过来。你们俩就能团圆了,到时候你再谢谢我,也不迟啊。” 龙炽闻听此言。额上的青筋顿时暴起,他猛烈挣扎起来,吼道: “弓凌晨你他妈要是敢动小瓷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 弓凌晨站起身来,把小烟斗夹在手指间,优哉游哉道: “你现在什么都做不成。安心点儿呆在这儿吧。” 龙炽吞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发出了很响的咕噜一声。他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兄弟间的玩笑,弓凌晨好像是玩真的了。 “为什么……” 弓凌晨玩了玩自己的小辫子,嬉皮笑脸地说: “不为什么,好玩呗~” 龙炽还记得弓凌晨轻浮的口气,就像是平日里提议大家一起逃学似的口气一样,没什么特殊的,但莫名地就叫人后脊背生寒。 弓凌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了龙炽,走近了椅子,走入了这镜子迷宫,一个一个的分身从一面面镜子上跳出来,这一个个分身越走越近,像是一群笑眯眯的野兽,嗅着猎物的痕迹,靠近被捕兽夹夹住,动弹不得的困兽。 龙炽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大睁着眼睛,看着这个往日的好兄弟一步步走近。他的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只是内里的骨、肉、魂都完全改换了,改换成了另一个人,另一头野兽。 “你到底为什么……” 龙炽重复地问道,而得到的却还是弓凌晨的那句回答: “好玩儿呗~”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于三个字,“好玩呗”。 为了这三个字,司昴丢了性命,龙炽被当做凶手,江瓷身受重伤。 仅仅就是为了他这三个字? 龙炽被弓凌晨囚禁后,他身上的一切都被弓凌晨扒了下来,但龙炽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对自己做什么,对他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是不对他说话。 他醒了就吃,吃饱了就睡,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醒过来后,发现弓凌晨不在他身边,他总算找到了出逃的机会,果断地用身体撞碎了被囚禁处的一块玻璃,他倒在了碎玻璃碴中,但也顾不上玻璃刺手了,用一块碎玻璃磨断了绳子,跑了出来。 他感觉没跑多远,就来到了一个废弃的篮球场,他路过时,正好看到弓凌晨朝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孩走去。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是江瓷。 他已来不及去想江瓷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了。 自从割断绑着自己的绳子后,他就一直把一块长玻璃抓在手心里,用来防身。 现在,这块玻璃也该有用武之地了。 龙炽举着玻璃,悄悄地靠近了弓凌晨。 而弓凌晨在一心一意地研究晕倒的江瓷,并未留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在离他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龙炽蛮横地扑上去,狠狠地把那块长玻璃竖直插入了弓凌晨的肩膀! 龙炽身上的血,就是那个时候弄上的。 后来,他丢下弓凌晨,昏昏沉沉地抱起江瓷,就打车到了最近的医院,连钱也顾不得付,直接闯入了医院,这才有了前面,他满身是血地跑入医院的一幕。 后来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第二十七节 人间蒸发的怪人 但自从被龙炽在废弃篮球场里刺伤后,弓凌晨就人间蒸发了。 垃圾袋上全部都是弓凌晨的指纹,再加上那快递来的日记自白,还有龙炽的口供和证词,弓凌晨杀人的罪名基本上能够坐实了。 在这之外,警察还有个意外的发现。 在江瓷家楼外监视的警察,是在安一早离开江瓷家不久后来的,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进出楼栋,除了本楼的住户,还有来江瓷家里探访的篮球队队员,就是一个快递员了。 但奇怪的是,警察经过调查,发现那天下午,倥城市物流部门发生了一起抢劫案件,一个正在派件的快递员被人用棒球棒打昏,等到醒来后,他发现,他所负责运送的快递,连带着运货用的三轮车都失踪了。物流系统显示,丢失的这批快件,正是江瓷所在小区住户们的快件。 据监视的警察说,那个快递员在江瓷所在的楼栋里出入的次数,不下三回。 而安在细致地看过弓凌晨的照片后,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就是在楼下盘问安,并且亲自来江瓷家门口送货的快递员! 安和弓凌晨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见得很匆忙。他装扮成快递员时,戴着帽子,那标志性的小辫子没有露出来,他应该还改换了声线,屋内的篮球队员同样没有听出是他。 安不记得他的脸,不知道他就是弓凌晨,也是常理。 他就是借着快递员的身份,随意地出入楼栋,运送垃圾,送快递,坦坦荡荡,堂而皇之。居然就这样瞒过了在门口监视的警察们的眼睛。 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这个案子,如果不是他有意从中提供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根本不可能破得这样快! 而他一系列胆大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挑衅警方的权威! 他这种举动,惹恼了警方的上层。倥城市警察局局长亲手签发了通缉令,通缉弓凌晨,然而,前往调查弓凌晨的警员们带回来的,全部是坏消息: 他们按照龙炽的描述,在废弃篮球场附近找到了弓凌晨藏匿的房子。但那幢房子是空的,建在一个半山坡上,与一大片荒凉的墓地紧邻。房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镶嵌满镜子的房间,还有散落一地的碎镜片,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因为龙炽把弓凌晨的肩膀扎伤了。警察考虑到他可能会去医院治疗肩伤,便派人手查遍了倥城的医院和大小诊所,都没有找到他的就诊记录。 警察到他的学校查访,居然发现,这个学生的身份资料,也几乎全部是作假的。 弓凌晨是转校生。是在高一下半学期转到倥城第一高中的,但在他的转学手续中,户口本是高仿伪造的。父母工作证明是假的,原学校的转出证明也不是真的。甚至就连每次家长会,他都是雇人来开的。 “弓凌晨”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没有来路的虚假人。 他没有父母,没有亲戚。就连“弓凌晨”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 自从他人间蒸发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警方现在还在搜捕中,但恐怕找到他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再没人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不知道他究竟在默默筹划着什么,不知道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草草收场的缘由。 龙炽刚开始的时候,完全不能接受,消沉了两天,到现在,也只能试着接受这个事实。可他还是想不通,他的这位好哥们儿,为什么要这么害他?为什么还要抓江瓷? 恐怕就是因为思虑太多,龙炽才精神不济的吧? 龙炽揉完脸后,精神状态还是不好,他干脆起身离开,说是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提个神。 待他离开后,安问江瓷: “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江瓷无所谓道: “我们俩都进了警局,我还被下了通缉令,今年肯定是考不成试了,算了,明年再考吧,反正早考晚考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大不了了。” 木梨子、、夏绵和安同时沉默了一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江瓷耳朵上戴着的耳机,虽然它看起来跟其他的耳机没什么区别,但大家都知道,那个耳机背后隐藏的秘密。 木梨子眨眨眼,岔开了话题: “话说,你们猜,弓凌晨把龙炽绑走后,到底都干了点儿什么?” 江瓷趴在床上,按着腰,淡定地说: “只要他没试图把龙炽掰弯就好。我们家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差点把口里的苹果吐出来,笑咳个不停。安伸手戳了一下江瓷的脑门,江瓷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卫生间里的龙炽,把水龙头开得老大,水声掩盖了外面的笑声。 他狠狠地撩起几把水敷在脸上,神智才清明了一些。 冰冷的自来水溅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揉揉眼睛,抬起眼,面对着面前的镜子,却发现,自己有点儿看不清自己的面容了。 他使劲眯了眯眼睛,却还是看不清。 龙炽对着镜子,抡圆了胳膊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才看清楚了自己: 一双茫然的眼睛,和被弓凌晨囚禁时,镜子里映出的眼睛一模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只能在自己这张脸上看到眼睛,而这双眼睛又不大像是自己的。 龙炽好像是用这双眼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任凭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龙炽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摸上镜子,喃喃道: “我到底是……怎么了……” 走出医院大门,安拉拉木梨子的衣服,说: “你今天怎么没多问什么?比如说江瓷和龙炽的关系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比如说江瓷的耳机问题?” 木梨子“切”了一声,说: “我又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谁能问得出口?” 安笑起来,双眼眯成了月牙。说: “你真的做不出来?梨子,要放到以前,你觉得你会问不出口?” 木梨子翻了翻白眼,说: “拜托,别翻旧账好么,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哎,对了,该我问你,修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安也少见地翻了次白眼,说: “问我干什么。他又不是我的附属物。好多天没看到他了,应该……应该在准备什么比赛吧?好多天都没联系了。” 木梨子用胳膊肘蹭蹭安,有意调侃道: “想不想他?” 安把木梨子的胳膊肘推到一边。嗔怪道: “说什么呢?别闹了。你怎么越来越不学好了。” 木梨子笑着回推了一下安的胳膊,两个人就算是扯平了。看木梨子安定下来,安也换了口气,问木梨子: “梨子,我说正经的。你能不能找个心理医生给龙炽看看?我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他那个人格出现的时间好像比以往要长得多了。而且,刚才的状况你也看见了,你不会认为那仅仅是因为他困了吧?” 木梨子拿出手机,一边发短信一边回应说: “成。我跟我导师发个短信。本来我早就跟他提过龙炽的事情,他说先不急,观察着。如果不出现什么严重情况,最好不要随便矫正,否则会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不过现在看情况……估计也差不多了。” 安看木梨子忙着发短信,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她给修发了短信,也打了电话,可是修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没一个回的,她也不知道修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修手里提着水果。在花店门口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买哪一种。 他已经在这花店门口转悠一刻钟了,但是他到底还是没判断出来,探望病人应该买什么花,他原本想打电话问问安,可手机落在了车场里,没办法联系到她。 花店里的小妹已经看了他好几眼了,他也发觉了这点,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拉不下脸来问人,只能随便挑了五朵康乃馨就走人了。 为了买这束花,修提早下了公交车,他所乘的公交车没从大道走,走的是一条比较偏的线路,花店所在的位置也比较偏,行人和车辆都极少,路上基本没有什么人,修甚至能听到自己脚下传来踩碎树叶的轻响。 在走到离医院还有二百米的小巷子时,修突然被一只从巷子的阴影里斜伸出来的手,狠狠拉进了巷子里! 修的左右手上分别提着鲜花和水果,但在被抓住的一瞬,他就立刻做出了反应,扔掉花束,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衣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时,就停在了半路。 一把亮闪闪的刀子,抵在了修的腹部。 修的动作被刀子逼停了。 那人一手拿着刀,一手耐心地把修的手指一根根地从自己的衣服上掰下来,低声说: “往里走,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说着,他把修的手轻轻抓起来,举过他的头顶,让他的身子转了一个圈,把他朝巷子的深处推去。 刀很快从修的腹部转移到腰部,那人还故意贴着修的背部,用刀尖画了一个圈,挑衅意味十足。 隔着衣服,修都能感觉到从刀尖那端传来的恶意。 他顺从地按照那人的指示,把左右手上提着的东西丢在地上,举起双手,朝巷子深处走去。 倥城有许多这样的死胡同,不知道在这些死胡同里,每天有多少人醉倒,有多少人被堵在巷子里抢劫,有多少乞儿在这里休憩。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修遵从那人的指示,不是因为怕那把刀子,而是不想惹事,上次他帮老黑打架,硬生生把六个人打得一个掉了门牙,两个分别断了左右胳膊,剩下三个多处软组织挫伤,最后还让安把自己从派出所里领了回去,他可不想再发生这么丢人的事,所以在顺从地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修背对着那人,随意地说: “要拿什么就拿吧,我身上没多少钱。” 那人本来走在离修半米开外的地方,听修这么说,突然扑了上来,刀尖不偏不倚地抵在修的背脊位置,整个人都贴在了修的背上,像是只见到主人的宠物一样,还上下蹭了修两下。 修被他冲了一个趔趄,眉头一皱: 这是个变态? 那人伏在修的背上,声音压低,呵呵地笑着,说: “怎么?帝王13号?不记得我了?” 第二十八节 帝王13号(第九卷完) PS:p:///MMWeb/ p:///MMWeb/ p:///Book/ 修的后背一下子就僵硬了。 贴在他后背上的人自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他很满意地从修的背上跳了下来,可刀尖还是紧紧戳在修的脊梁上不放。 那把刀,准确点儿说,是一把匕首,匕首柄上烫着金,烫金构成了一头睚眦的轮廓,匕首的刀身很厚,刀呈弯弧状,曲线很优美,一看就是一把好匕首,而且,里面暗藏乾坤。 匕首柄旁有三个装饰物一样的按钮,第一个按钮,按下的话,会激发匕首柄里的装置,里面藏着的腐蚀性的液体会喷溅而出;第二个按钮,按下的话,匕首内隐藏的副刀刃会弹出,整个匕首身会向外伸长半尺;第三个按钮,按下的话,匕首柄上会弹出一枚毒刺,这招主要是来对付把他的匕首抢到手的敌人,如果是不了解他匕首的构造的人,很有可能会被这毒针咬上一口。 修不用回头看,就能从抵在背上的刀尖的触感,想起整把匕首的模样。 因为他太熟悉拿匕首的人了。 这把匕首,是这人的得意之作,匕首所有的功能,这个人都烂熟于心,运用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修仰起头,视线里出现的都是荒败之象,墙角堆着一堆垃圾。还有一小堆砸碎了的啤酒瓶碎片,旁边摆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上面满是污垢,前面不远处的墙壁上架着一根晾衣服的细竹竿,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再向上看,天空也被胡同两边窄窄的墙分割成一个狭长的灰色条状物,显得肮脏不已。 如果天是面镜子的话,映出的修的眼睛,应该是充血发红的。 修冷冰冰地抛出一句: “很久不见。你还没死?” 那人笑笑,把刀又在修的背上挑逗性地划了一圈: “放心,我要比你会做人得多。我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能结交这么多朋友?他们到底是看上你什么了?把你当保镖?” 修斜睨了一眼天空,声音仍然冷淡如冰: “你的脑子理解不了。” 那人把一只手搭在了修的后背上,轻轻抚摸了一圈,修的后背顿时感觉酥麻一片,他反感有人这样碰他。他厌烦地往前迈了一步,而匕首也随着他往前的一步向前戳去,像个驱不散的幽魂一样,始终死死追随着他的后背。 那人笑眯眯地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还是没变。我就是喜欢你的声音,特性感。辨识度高,虽然以前没见过你的脸,但亏了你这把声音。我听你说话就能认出你。” 修回应的态度相当冷淡: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变成变态了?” “我什么时候不是变态?我记得,老早以前你就说过我是变态的,你忘了?当年……” 修听到“当年”这两个字时,波澜不惊的脸部肌肉扭曲了一下。但那人在修的背后,看不到。 修硬邦邦地打断了那人的话: “你如果还想活的话。最好别在我面前提当年的事情。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哦,是吗?” 那人冷笑一声,说: “你现在大概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有刀吗?你光有一双拳头,你再厉害,又能怎么样?我肩膀被龙炽扎伤了,今天早上才能动一动呢,你还指望我光明正大地跟你较量?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你占了吧?” 修一怔,继而恍然: “你是……弓凌晨?龙炽的哥们儿?” 那人哈哈一笑,应道: “你愿意这么叫我也行。从‘神学院’毕业后我就叫这个名字,现在也都习惯了。还有,什么哥们儿不哥们儿的,我最喜欢算计的就是我的哥们儿,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吧?” “你要说原因就说原因,少拖拖拉拉的。说完了,我就干掉你。” 弓凌晨噗嗤一声,大笑起来,笑得匕首尖都在修的后背颤抖不停,刀尖划破了修后背的两处衣服。 修不管这个神经质的人在自己背后如何折腾,继续说: “……我想杀你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9号,你欠我的东西,用一条命来换,算便宜你了。” 弓凌晨,这个被修称作“9号”的男人,止住了笑声,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修话里的含义,但思索过后,他的口气戏谑依旧: “话说,13号,你杀过人么?你是认真的?你的第一次要献给我?” 修长长出了一口气,把肺里浑浊的气体都吐尽了,他把脑袋转过来一半,用余光打量着满脸笑意的弓凌晨,半晌,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嘴角向上一挑,说: “看来,我得把你手里的东西拿过来,你才能学会好好说话了。” 话音刚落,修向前猛进一步,再躬下身向前一滚,轻松地摆脱了弓凌晨的掌控。 弓凌晨举着匕首想要顺势扎过去,修看准了刚才在空中悬挂着的晾衣服细竹竿,纵身一跃,,双手抓住竹竿,脚蹬在旁边的墙壁上,借了墙壁一个力,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跃至弓凌晨身后,抬脚直踢弓凌晨背部—— 弓凌晨的反应也不慢,他在修一脚踢来的瞬间堪堪闪开了身形,转身将刀对准修踢来的脚,大力地刺去! 修见弓凌晨已经识破自己的攻势,用臂力生生将竹竿向后猛移三寸,借后移的力强行刹住踢力,并当空翻折,整个人都倒立于竹竿上方。 弓凌晨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改变了匕首轨迹,一把按下匕首的第二个按钮,匕首身顿时伸长了半尺,在按下按钮的同时,他纵跳起来,一匕首砍向竹竿,竹竿应声被劈为两段。 在竹竿断裂的一瞬间,修两手分别抓住断裂竹竿的两端,踩住两边湿滑的墙壁,快速地蹬小步后移并迅速下滑。在将要落地时,他一脚先落,另一脚借力。又一个侧翻,退至离弓凌晨四米处。 弓凌晨看准机会,一个漂亮的铲地动作,借势滑行至修前方的一米,在滑行的过程中。他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了一把泥土,朝修的眼部位置扬过去,而且他不止只有这阴险的一招,在泥土出手的瞬间,他把一面脚面侧抬,朝修的下身大力弹踢过去! 但修的反应能力远远高于弓凌晨。他在泥土扬起的时候,纵身跃起,在空中做了一个完美的转体。以手中的竹竿为借力点,狠狠地照弓凌晨颈部附近的地面一扎,当做借力,翻滚至弓凌晨身体后方,同时。他以身体的阻挡,将溅在他身上的泥土尽数打回到了弓凌晨脸上。 弓凌晨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泥土。 修趁这一瞬间的空档。反身用右手一竹竿击中弓凌晨的手部穴位,让他的手顿时间酥麻无力,失去反抗的能力,同时,左手迅速拎起弓凌晨的后领,将他从地上拽起,用左臂圈住其咽喉处,重重一扭。 弓凌晨重重地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他的颈骨发出悦耳的咔嚓一声,但修没下死手,要不然他的脖子非断了不可。 修一手制住弓凌晨的脖子,一手拾起了躺在地上的匕首,但弓凌晨相当不安分,也不管自己安不安全,把自己没被修控制的手偷偷伸过去,把匕首的第一个和第三个按钮同时触发了! 瞬间袭来的危险预感,让修劈手把匕首抛向空中,并一把把弓凌晨搡到一边,自己抓起旁边的破油伞,举起撑开。 果不其然,抛到半空的匕首柄端,像是开放的莲花一样,绽开了一个花口,大量酸性液体从半空中溅落而下! 在液体浇下来的瞬间,弓凌晨的第一反应是用衣服遮住脸,他裸露在外的手接触到了那些酸性的液体,立即被燎起了大泡。 弓凌晨还没来得及喊疼,他的手就被修用油纸伞尖戳在了地上,他手上的泡被修生生戳破了。修一手举着伞,从皮带里抽出细长的韧性钢索,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弓凌晨缠了几圈,捆得结结实实,并用剩余钢丝束住他的左手,蹲在了他旁边。 把这一切完成后,修把弓凌晨的脸拧着提起来,提得离了地: “现在你可以说人话了吧?你的目的。” 弓凌晨被揪得脸都扭曲了,可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不去看修,反而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好像在惋惜自己的手被毁了,听修这样说,他还是笑呵呵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总得威胁我两句吧,我害怕了说不定就会说了呢。” “我不会威胁你的。” 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手下却一使力,将钢索在他左手拇指指腹上一刮,表层的皮肉顿时被刷掉了一层。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弓凌晨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说: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弓凌晨疼得不停地倒吸冷气,埋怨道: “喂,你把我弄出血了哎大哥,你要怎么赔我啊。” 修的语气更加冷冽: “目的。” 在这两个字出口的时候,修一发力,把弓凌晨食指的皮肉也刮下了一层。 弓凌晨不再哀嚎,却开始不知死活地数落修: “喂喂喂,就算我当初做了那个事,你也不用这么对我吧?” 修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提起当年的事情,就是为了激怒自己。修努力地把控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恼羞成怒,立刻动手杀掉他。 弓凌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把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摸索了几下,语气惊讶地说: “你竟然没有……” 修一把把他的手拍开,警告他说: “我是在问你的目的,你不要试图挑衅我。那样你连说真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目的什么的不重要吧,我还不知道你吗,干什么事情哪里需要问目的,只要是那个人让你干的事情,你不会不去干的吧?哎呀呀,其实最后那件事也要怪你了,要不是你,她怎么会死?你亲爱的,小子伽……” 说到这儿,弓凌晨仰起头来。笑意满满地望着修,说: “对了,你也不会杀我的。因为我知道,你答应过她,一辈子不会杀人的。就算她死了,你也不会杀人的~所以,你收拾收拾我就行了。现在放我走吧~” 修眯上眼睛,慢慢站起身来,俯视着弓凌晨,像打量自己猎物的狮子。 弓凌晨一翻身坐了起来,用笑脸示意修,看修没什么反应。才出声提示他: “好了好了,该把我解开了吧?按照规则,学院校规第6条。如果合作者内部产生矛盾,一方对另一方可以予以制裁,但必须是在被制裁者不知道制裁具体手段的情况下予以制裁,否则以破坏学院规定论,其余学员可联手对违反规定者予以制裁。你想想。18号那对组合,水火不容成那个样子。到头来,不还是谁都没杀了谁吗?” 修后退了两步,说: “我很想杀了你,但今天我没打算杀你,我还得去看我的朋友。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们,否则,你乱转悠的话,别怪我把你当做图谋不轨的人,杀了你的话,算是我防卫过当。” 弓凌晨腆着脸朝修所在的方向蹭了蹭: “我管你用什么办法。嘿,把绳子解开吧,你再怎么说,今天我也死不了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修丝毫不退步,回应道: “你先答应我,不会去打扰他们,我再给你解绳子。” 弓凌晨“啧啧”两声,说: “你怎么变得娘们唧唧的了?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算了算了,你还是绑着我吧,我可没办法承诺我办不到的事情。我和江瓷龙炽的事情还没算完呢,还有你们那个年龄最小的小美女……叫什么来着,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被绑架?就是因为那帮毒贩要朝她索要那些很可能已经过期的电话号码?还有还有,18号她们也都出来了,我还得跟她们联络联络感情,那么多任务没完成呢,我才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终止我的行动。要不,老大不会放过我的。” 修一愣,他的脸色在听到弓凌晨这句话后,彻底变了颜色: “你说是老大让你来的?你的任务是什么?” 弓凌晨笑笑,说: “帝王13号,好好完成你自己的任务吧,可别管我,这次我和方宁叔搭伴,就算是你,也打不过方宁叔吧?所以,我劝你睁只眼闭只眼,别乱搀和他们的事情,完成你自己的任务就好。不过看你现在,任务完成得不错啊?我刚开始还觉得你那个任务很难呢,让你这种万年不跟人说话的冰山男人和一帮陌生人交朋友,不是难为你吗?可是我没想到,你完成得还真……” 没等弓凌晨把话说完,修就当胸跺了他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在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他拿起了扔在地上的水果和鲜花,丝毫不管弓凌晨在里面鬼哭狼嚎,让他帮忙解绳子的恳求声。 但倘若弓凌晨看到修的正面,他一定会哈哈大笑的。 修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直到走进医院病房楼大门的时候,手还在颤抖,他这副样子,弄得路过他身边的小护士都凑上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修摆了摆手,把手里的康乃馨和水果都塞到了护士的手上,告诉了她江瓷的房间号,便转身出了病房楼。 弓凌晨所带来的消息,最让他惊讶的,就是—— 方宁叔也加入了? 方宁叔……是修永远打不过的男人,当初,修混黑拳赛圈的时候,方宁叔就是他的师父。他擅长泰拳,经常顶着一张儒雅的笑脸,对着面前遍体鳞伤的修说: “修,如果对手比你强,你也要在倒下来咽气前,咬一口他的脚踝骨。” “修,你知道杀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诛身?诛心?不是,是谋杀他的世界,kill his world,让他在死前崩溃,并崩溃着死去。” “你要知道,我们这行流传着一句话,弱,就是一种罪。”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面似儒雅,心却傲狂,看不起任何人,在方老板被捕后,方宁叔就消失了。 他已经消失了许多年,杳无音讯,弓凌晨如此突然地提到他…… 难道……他被老大收到旗下了? 修越走越快,他的步速和自己的心跳渐渐合到了同一个频率。 “千万……不要……不然,自己真的没办法保护他们了……” 第十卷:我之地狱 第一节 别让我看见我的脸 出租车司机把控着方向盘,车辆的行驶方向,是冲着倥城西城去的。 车的后座上,简遇安、木梨子和江瓷随着车身的颠簸晃动着身体,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龙炽被弓凌晨抓走囚禁的房子。 说是房子,据龙炽所说,还是个占地面积蛮大的地方,不过他上次逃出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没看清具体的构造,警察这次把他叫去,就是为了让他辨认一下现场,让他帮忙做一个现场复原。而江瓷她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接龙炽。 安坐在左边的靠窗处,从上车起就一言不发,江瓷和木梨子则在一边拌嘴。 木梨子待人接物的性格算是好的了,但她一旦和她的这帮朋友们纠缠在一起,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她的转变,一部分原因是跟着江瓷混久了,耳濡目染的缘故。 闲话不提,木梨子和江瓷两个人分歧的起源,仅仅是江瓷死活不肯改口的一个称呼: “你说,嫂子你非得跟我去干什么?” “我只是去看一眼,那个怪人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龙炽那个白痴已经被叫去确认现场了,我还能顺道把他领回来,你呢?你要是看到他被囚禁的地方,会不会心疼啊,嫂子?” 车内空间狭小,木梨子腾不出脚去踹江瓷,只能在言语上恐吓她: “江瓷,你再叫我一遍‘嫂子’,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江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满不在乎地说: “嫂子,你扔我,我就扔你男人。反正龙炽那家伙,我觉得,让他自由恋爱的话挺玄的。他就长了一副容易上当受骗的样子,我还真怕别的好姑娘把他吃干抹尽又一脚踹了。要不然……你们俩就这么着的了,白捡你这么美的媳妇,也算是我们家祖坟上冒烟了。” 自打在医院里,木梨子为了替安打掩护,自称是龙炽的女朋友之后,江瓷就把这事惦记上了,时不时提出来逗一逗木梨子,木梨子自然是管不住江瓷那张利嘴,威逼利诱都没用。每次都只能向安求助以脱困。 这次也不例外,她一听江瓷又开了话头,立刻转过身来拽安的衣服: “安。你也管管她,她再这么说下去,我都没法做人了……安?” 木梨子发现,在自己跟她转头说话的一瞬间,安像是在躲什么似的。把手立即从肚子上拿了下来。 看到木梨子脸上的奇怪表情,安也知道木梨子发觉了自己的异状,没答话,只是冲木梨子笑了笑,不过笑容看起来也挺虚弱的。 木梨子看看出租车司机,伏在安耳边。悄声问她: “那个来了?肚子不舒服?” 安的眼神游离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说: “这几天都是这样。不怎么舒服,总是会疼一阵,没事儿。” 江瓷闻言,也凑了过来,问: “队长。想什么呢?上车之后你就不说话,不会是一直不舒服到现在吧?” 安抱着胳膊。压在肚子上,以减轻一点疼痛感,同时说: “这倒不是,我在想弓凌晨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江瓷的脸色就暗了下来,为了掩饰她内心的情感波动,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不屑道: “你不舒服还有闲心操他的心?一个变态,你还指望他干出什么正常的事情?你还是先关注一下你的身体吧,如果真的很疼的话,就去医院看看,西郊医院就在这附近吧?司机,掉头,先去一趟医院。” 安还没来得及阻止,司机就开始朝右车道靠拢,准备掉头了。 江瓷的风格一贯如此,不过这次,她的计划没有顺利地得以实行。 她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而等她一看来电显示,立马就又翻了个白眼: “又是那个老郑,他很闲啊?天天还追着我调查,搞得我现在看到帕萨特的标志就想到他那两条眉毛。托他的福,我以前还挺喜欢帕萨特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胃疼。” 虽然很不情愿接郑警官的电话,江瓷还是接了起来,刚“喂”了一声,电话那边响起的噪音,让木梨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江瓷立刻把电话远离了耳边,嘟囔道: “不知道我戴助听器啊,非得把我耳朵弄聋了……” 但她似乎发现有哪里不对,很快又把耳朵贴在了话筒上,细听了二十秒后,坐在她旁边的木梨子和安都看见,江瓷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地、逐渐发生了变化。 在和郑警官简单说了两句话后,江瓷非常麻利地挂掉了电话,对安说: “抱歉了,安,等回来再陪你去医院吧,师傅,还是去冉山公墓,开快点,麻烦你了!” 司机听江瓷的语气很急,也加大了油门,嘴里还问着: “小姑娘怎么了?怎么突然要这么急?” 木梨子拍拍司机的座椅,示意他先别问,安则越过坐在中间位置的木梨子,抓住江瓷的手,问: “江瓷,怎么了?是不是龙炽出什么事情了?” 江瓷把另一只手放在安伸过来的手上,尽管她强力维持镇定,但她的心情透过她的皮肤,已经传递了过来——她的两只手都是冰凉冰凉的: “龙炽……他疯了……” 还没到半山腰的弓凌晨的藏匿处,隔着老远,三人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摔砸东西的声响,这声响如同催命符一样,逼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门口停着的黑色帕萨特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看来原本坐在车里的人在出来时相当慌张,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 从这状况来看,龙炽这次发病应该相当急。 当三个女生把视线从帕萨特上转移后,一齐看向通向房子的大门时,三个人都齐齐地震惊了…… 贴着文艺复兴风格瓷砖的穆德哈尔-哥特式大门,门上绘着一个奇怪的徽章。门的左上方挂着一只式样复古的煤油灯,灯上还雕刻着一只精美而诡异的骷髅头飞蛾…… 这个地方,她们都见过! 在蓝马山庄里的第一夜,她们都玩过那个游戏! 在那张染血的神学院的地图上矗立的死亡之谷……神学院! 这个大门,就是所谓的神学院大门! 对江瓷来说,自己这个地方承载的残酷记忆,要远远超于身边的木梨子和安。她们只经历过蓝马山庄那一夜的恐怖,而自己,却被这个地狱折磨了长达数年之久! 在看到这个大门之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的双腿开始发软,险些跪倒在地,所幸木梨子的反应还比较快。一把搀住江瓷,并转头问安: “这怎么回事……这不是‘神学院’吗?” 其实,木梨子问出的这句话根本没有意义,在场的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在游戏中的一个虚拟场景。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那么一个沾满血腥的残酷场景! 安是三个人里面最镇定的,她打量着这扇门,冷静道: “先进去看看。龙炽他们都在里面,光看这一扇门根本看不出什么,得进去!” 说着。安就主动上前一步,一把把虚掩着的大门推开了。 门像是许久没人动手开过,门的把手和侧耳轴都锈蚀得差不多了。安推门的力度不小,门很响地惨叫了一声,她又伸手握了一下门把,手心上立即沾满了红色的铁锈。 里面的构造,也和游戏中的“神学院”中相差无几。可大家没心思再管这些,因为原本的吵嚷声没了门的阻挡。更加刺耳了。 砸碎玻璃的声响络绎不绝。江瓷是在十分钟前接到郑警官的电话的,到现在,他们警察还没能摆平龙炽? 声音是从靠左的走廊旁的一间房间传来的,江瓷从刚才的恍惚中醒过来,夺门而入,跑在最前面。安和木梨子紧随其后。 越跑近,砸玻璃的声音越刺耳,人心揪得越紧…… 穿过一个穹形的矮门,三个人进到了建筑的内部,打砸声越来越大,在转过一条长达五十米的走廊后,刚一转弯,一块巨大的东西便被从临近的房间里狠狠丢了出来,照三个人的面门就砸了过来! 三人中间,木梨子有练过空手道,反应速度比其他两人都要快,她迅速闪到其他两人身前,用背硬生生抵住了那一大块突袭而来的东西。 还好,那东西不是什么硬物,只是一大块镜子而已。 这镜子砸在木梨子背上,顿时四分五裂地朝四周飞去,木梨子闷哼一声,硬生生地扛住了疼,没叫出声来。 江瓷也顾不得木梨子的伤势,往屋内直冲而去,但她刚到门口,就刹住了车: 这个屋子大得吓人,到处都镶满了镜子,正像龙炽描述的那样,如同一个精妙的镜子迷宫,角角落落,上上下下,都嵌着镜子,如果这些镜子完好无损的话,这个屋子,几乎可以称作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但现在,屋内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满地的镜子碴明晃晃地撒了一地,江瓷可以在地上的每一片镜子碎片中看到自己残破的脸。 在残缺破碎的重重镜子迷阵中,龙炽的身影时隐时现,他到哪里,镜子的碎裂声便响到哪里。他见镜子就砸,满手都扎满了镜子碎片,血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可他跟失去了痛觉一样,疯了一样地四处乱砸乱冲,四个男警员外加一个女警员,都没能拦住他。 江瓷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些什么: “龙炽!停手!别胡闹了!” 可这次,江瓷的命令没有起效,龙炽只是停了停,之后挥手便打碎了旁边的一面镜子。 碎片飞溅,伴随着镜子的碎裂声,龙炽的吼叫声显得低沉而可怕: “别让我看见!” “别让我看见我自己的脸!” 第二节 十八层地狱? 江瓷看到龙炽这个疯疯癫癫的劲儿,眉头一绞,环顾四下,在地上发现了一个摔烂了的椅子框架,恐怕就是龙炽被绑时坐着的椅子。 江瓷咬了咬牙,无比干脆利落地操起摔断了的凳子腿,从砸碎了的镜子中穿越过去,不顾龙炽把镜子打碎时到处乱飞的镜子碎片,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抡起凳子腿,丝毫不带留情地拍在了龙炽的后脑勺上。她下手的利落狠辣程度让在场的警员们都吓了一跳。 江瓷把失去意识软倒在地的龙炽费力地架起来,一手还提着凳子腿,指点着那帮警察说: “你们有时间打电话叫我来,还不如给他这么一棍子来得省事,非得等我动手是吗?” 郑警官满脸都是汗,身上也扎了几片玻璃,他抬手擦了一把面颊上的汗,镇定道: “要是不想伤害公民,我们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他刚才是不要命了,谁拉他他就把一手的玻璃往人家脖子上抹。如果不动粗,我们需要保护自身安全,但如果一上来就动粗的话,我们又负不起这个责任。请理解一下我们的难处。” 江瓷听郑警官这么说,脸色更阴沉了。 她踏着一地的玻璃碴,架着龙炽艰难地往外走,那几个警察身上也多多少少地受了伤挂了彩,可看到江瓷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也马上上来,二话不说把昏迷的龙炽接了过去。 江瓷冲他们说了声谢谢,把龙炽交给了他们。 也是在说完“谢谢”二字后,江瓷刚才的强硬就一瞬间褪去了一大半,等到那两个警察走了许久,安和木梨子也从房门外走进来,她才恍然记起自己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凳子腿,但不知道是手握得太紧。肌肉麻痹了还是怎样,手一直张不开。她用左手强行把右手的手指掰开,才让凳子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安和梨子走近她之后,江瓷的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向下倒去! 木梨子马上上去把江瓷的身体抱了起来,可她没料到江瓷像是所有的骨头都被抽离了一样,把她全部的身体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玻璃堆间,幸亏安也在身边,能搭上一把手,木梨子才没倒地。 安像抚慰小猫一样。抚摸着蜷成一团站都站不起来的江瓷的脑袋, “站稳,乖。乖……” 江瓷还真听安的话。渐渐腿上有了点儿力气,攀在安和木梨子的身上,低低地呢喃着: “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龙炽被打晕后就近送入了医院,江瓷则看龙炽安顿下来后,才跟着郑警官到了警局。 在调查结束后。这个水米不进固执己见的郑警官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把江瓷带来,不是为了审讯她,而是把她带到局里专门的心理科门口,说: “我帮你约了一下,我们局里唯一一个犯罪心理学科的博士。如果你有什么要问的,就进去问吧。” 江瓷谢过他后,推门进去。一个戴着眼镜的、警察局内部的犯罪心理科女医师坐在转椅上。听到开门声,便转了过来,笑着对江瓷说: “坐吧,随意。” 江瓷在女心理师对面坐下后,女心理师把手里的一份文件朝桌面上磕了两下。说: “郑警官已经把龙炽的情况跟我提过了,我大概了解一些情况。我只就目前的情况发表我的一些看法。” 江瓷简短地“嗯”了一声,继续听女心理师分析下去: “龙炽应该是患有典型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ID,旧称为MPD,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多重人格。你有看过《致命ID》或是《搏击俱乐部》吗?” 江瓷点点头。这些话她都曾经听木梨子讲过。 女医师翻着手里的资料,继续说: “这是两部典型的讲述多重人格的电影。一般情况下,这类患者都存在核心人格和非核心人格。通常情况,核心人格是由负面情绪积聚而成的,而出于发泄这种负面情绪的需求,非核心人格就会出现,而是否让非核心人格出现是由主人格决定的,这也是通常情况,一旦非核心人格占据上风,情况可想而知。” “龙炽的副人格,据你所说,冷漠,冷酷,不爱与人交流,甚至有轻微暴力倾向,不难判断这种行为都是自我保护欲极其强烈时所会产生的。按佛洛依德的理论,潜意识的存在意义之一就是保护,那么他的主人格很有可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但据你们所说,他应该是在日常里相当压抑自我情绪的。” 压抑? 江瓷长出一口气。 在这句叹息里,女医师也听出了江瓷的疑惑和不解,她把资料翻到最后一页后,把厚厚的一叠资料朝桌面上轻轻一拍,说: “我所能给你的建议是,马上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必须是专业的。绝大多数心理障碍患者都需要心理治疗,不存在可以自行康复的心理障碍,自我调试虽然也是重要的,但他人的心理疏导更加不可或缺。他所需要的,是情绪的发泄,要发泄这种情绪,必须要弄清楚,他的不良情绪究竟源于什么,所以,催眠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 在听到“专业的”这个关键词后,江瓷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木梨子经常提及的导师“黎朗”。 在昏昏沉沉地走出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她六神无主地又抬头看了一眼“心理室”的标牌,掏出手机来,先按下木梨子的电话号码,在输入完毕后,她把手悬在绿色的通话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半分钟的呆,她一个一个地又把号码给删掉了,打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号码。 “你和真是一样,要谈事总愿意到酒桌上谈。” 江瓷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的。和那次喝醉一样,她面前也是一堆的酒瓶子。但和不同,那些酒瓶子摆得整整齐齐,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就像是化学实验台上的溶液瓶。江瓷把玩着面前的瓶子,问道: “你身体舒服点儿了吗?” 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笑着说: “暂时不闹了。要我陪你喝吗?” 江瓷晃晃酒瓶子里的残酒,说: “得了,可别,万一修知道了。他还不扒了我的皮?” 江瓷的逻辑倒还是清楚,牙尖嘴利的程度也不减。安看江瓷和当初的一样,也是喝到了一半才联系自己。让自己前来,就知道江瓷肯定有话对自己说。 她干脆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对说: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是跟龙炽有关的事情?” 江瓷不说话,把安面前的杯子挪回到自己面前。拿起白酒瓶,咕咚咕咚地把杯子斟满,却不料杯子刚刚倒满,就被安伸手夺了去。 安把杯里的白酒也一口气喝净,对鼓着腮帮子,一脸不解的江瓷说: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喝酒。” 江瓷皱皱眉头,向她伸出手: “还给我!” 安把杯子放回到江瓷的面前,江瓷又把杯子里倒满了白酒。在倒的过程中。她始终小心翼翼地盯着安,还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护着杯子,似乎在提防安又把杯子抢走。 安微笑着看她,提醒道: “溢出来了。” 江瓷忙低头,却发现酒才刚倒到杯口。压根没溢出来。 而在她分神的时候,安再次把她的杯子抓到了手里。迅速地一饮而尽,并把喝空了的空杯子朝向她,晃了两晃,好像示威似的。 江瓷好像被安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后,猛然站起,同时一拳头砸到了桌面上,大叫: “简遇安!” 店里没有别人,只有几个坐在收银台处聊天的服务员,听到江瓷的咆哮后,她们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远远看着江瓷,又小声地嘀咕起来。 安转脸冲她们微笑一下,双手交叉支在桌面上,下巴垫在交叉的手背上,轻声细语地说: “你看,你叫我的名字就好好叫,别吓着人家了。” 江瓷也注意到了那群服务员,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悻悻地坐了下去。她把手捂在脸上,猛力揉搓了两下,小小声地说: “对不起。” 安依然平和: “你吓着人家了,才该说对不起。对我,没必要,我们是朋友嘛,偶尔吵一架什么的,也算是感情的调和剂。” 江瓷还是用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安才听到她低低的,近乎哀求一样的声音: “队长,安,过来陪我坐好不好,挨着我……” 安二话不说,走到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替她揉着肩膀。 在外面的行人看来,这两个人很奇怪,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早就不是饭点了,安却一点也不在意窗外时时投来的疑惑视线,她伏在江瓷耳边,用极尽平和温柔的声音悄声道: “你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问。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们去里间说。” 突然,江瓷一把抓住了安的手,用力捏紧,小小声地问: “安,你见过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的吗?” 安没听清,“啊”了一声,问: “什么?” 江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凑近安的耳边,声音更低了: “十八层地狱。我告诉你,我见过。你没见过吧~” 安闻言,捏了捏江瓷的肩膀,温和地说: “我是没见过,跟我说说吧,十八层地狱长什么样子?” 说着,安转向一个正在打呵欠的服务员,说: “给我们开一个包间,我们有事情要说。先拿两个啤酒瓶给我,两壶茶……” 她说到一半,突然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服务台似乎察觉到她身体的异常,问: “小姐,你没事吧?” 安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咬着牙坐回原位,忍了半天,才把痛感压下去,她用袖子擦擦额上的冷汗,先示意另一个服务员把江瓷扶到包房,转而对一脸担忧的女服务员说: “没事儿。照我说的做吧。记住,我要的是啤酒瓶,干净一些。把茶放到温了,灌到啤酒瓶里去,一会儿,她如果喊着要啤酒,就还按我这个方法来,如果要白酒的话……你们把白酒倒掉一半,剩下一半兑水送上来。我按全价付。” 服务员为难道: “小姐,我们之前还没像这样卖过酒呢……” 安站起身来,说: “就这么来吧。总之别把真酒再送上来,谢谢。” 第三节 龙乙然 “我见过地狱,有人把我送到过地狱里去。” 这是江瓷进入包厢后的开场白,安一早就吩咐了服务员,她把啤酒瓶里装的茶水倒在杯子里,推到江瓷面前去,问: “是什么人?” 江瓷喝下一口茶,仔细研究了一下杯子里的液体,好像是感觉出来味道不正常,但她现在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已经转不大动了,又被安的问话分散了精力,就不再去关注所谓“啤酒”的味道问题,回答安说: “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我被他毁了,龙炽也被他毁了……” 安的眼前浮现出了她几天前去池城山精神病院时,看到的那张病历单,她恍惚了一下,没在第一时间里回应江瓷。江瓷抬眼看了安一眼,勉强笑了笑,说: “想听我的故事么?我的故事,口味很重,而且,没有结局,是个特操蛋的结局,你听吗?” 江瓷很少直接骂人,但安并不在意这点,她把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斟满了茶,说: “我是干哪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口味重不重的,对我来说无所谓。” 江瓷把酒杯里的茶晃荡两下,先不说故事,反而问了安一个问题: “安,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江瓷?你……嘴上不饶人,但是刀子嘴豆腐心,内心挺善良的,性格有点冲动……” 江瓷抬起手来摆了几下,直接打断了安的话: “说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我才不叫什么江瓷……我叫,龙乙然……” 有时候,江瓷都不敢去想,那段自己曾经被叫做龙乙然的日子。 即使那段日子长达11年半,但江瓷觉得,自己成为“江瓷”。好像是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的,自己只是迷失在了那个在外人眼中胆小、自卑、安静的,叫做“龙乙然”的人格里,耽误了11年的时间。 可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会看看一直呆在离她不远地方的龙炽,那副不靠谱的样子,她又迷惑了。 他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但连江瓷都不大能记得起来,他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还是自己在那之后离开了半年,导致记忆出现了错漏? 但今天。由于酒精的催化,江瓷记起了很多被自己遗忘在记忆边缘的东西,她的眼前逐渐展开一个电影式不断跳动的画面。里面承载着她那段已经快被自己自行格式化了的记忆。 …… “小乙!我们去打球!” 龙炽把随身带来倥城的衣服全部翻了出来,才把压在行李袋底部的篮球扒出来,他把篮球在双手间交替互传了几下,磕得宾馆的木地板“咚咚”作响。 “哥,不好吧?爸爸出去了。咱们还是好好地呆在这儿,这个地方我没来过……我都不认识路啊……” 11岁的江瓷,也就是当时的龙乙然,正在宾馆的沙发上翻自己从池城带过来的漫画书,听到龙炽的这个提议,为难地鼓起了腮帮子。 现在正值暑假。父亲来倥城出差了,龙炽非缠着让父亲带他们出来玩,父亲本来就疼这个儿子。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他把两兄妹带到了宾馆,让他们好好呆在宾馆里,交代他们别到处乱跑,可等父亲刚走十分钟,龙炽就开始迫不及待地策划出逃计划了。 听到小江瓷的怯怯的建议。龙炽不在意地一笑,把篮球丢在一边。爬上了沙发,把她的漫画书抽过来,看看封面,是《爱丽丝漫游仙境》。他把书卷成一卷,朝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跟哥哥出去玩,听话,挨骂也是哥哥来挨,轮不到你。” 小江瓷“哎呀”一声,护住了被他打痛的小脑袋,嗔怪道: “疼啊,你说就说,打人家干什么?” 龙炽看着她故作生气的样子,索性也准备逗逗她。他故意板起面孔,眼也不眨地瞪着小江瓷。他这招果真奏效,小江瓷一下子就害怕了,她小小的可爱粉嫩的包子脸因为胆怯略略鼓了起来,一双大眼睛亮汪汪的,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小声问: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龙炽还是板着脸,小江瓷彻底被吓着了,眼睛眨啊眨,抽抽小鼻子,委屈地说: “我……我陪你出去还不行吗?” 龙炽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乐出声来,同时捏住小江瓷软软肉肉的小脸颊,笑道: “这就对了,听哥哥的话绝对没错。” 小江瓷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这个家伙骗了,可自己已经答应了他,又不好反悔。她扭捏了半天,决定耍赖。 她往沙发上一倒,抱着沙发垫,说: “我才不出去,你骗人,你是故意的。” 龙炽看这招失效了,就开始利诱: “小乙,你要是跟我出去,我就买棒棒糖给你吃。” 小江瓷闷在沙发垫下,听到龙炽这句话,有点心动地咽咽口水,但是出于面子问题,她还是嘴硬: “我不干。你给我买多少我都不出去,就不出去。” 利诱不成,龙炽便开始故意吓唬她: “那……我一个人出去咯?你呆在宾馆里?你不怕会有坏人偷偷潜进来么?” 小江瓷眨巴眨巴眼睛,她有点害怕了。 龙炽还在那边添油加醋: “……他会把你绑走,然后卖到小山沟里当童养媳哦,再也见不到你哥哥我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还不能吃棒棒糖,天天干活……” 小江瓷平日里在学校里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看的书都是积极向上的,基本上就是一个呆呆的书呆子,被龙炽这么一吓,满脑子就开始幻想。越想越怕,龙炽看她抱着垫子的小手死死勒着软垫子不放,心下就明白了九成。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龙炽把目光下移到江瓷光着的放在沙发上的小脚丫上,坏坏地笑了一下,改换了话题: “小乙啊,你怕痒吗?” 小江瓷把垫子稍稍挪开了一点,疑惑道: “怎么了?什么痒啊……” 龙炽没接话,抓住她的脚腕,在她嫩嫩的脚心轻轻一刮,她立刻有了感觉。马上踢蹬着双腿,扭着身体想要挣脱: “痒……哥哥坏!不许碰我!” 龙炽偏不让她走,他的力气本来就比她大。抓着她的脚开始不停地挠她的脚心,小江瓷拗不过他,笑着连声求饶: “哈哈哈……哥哥……别挠……哈哈……好痒的……我陪你出去!我陪你出去还不好么!” 龙炽看她眼角都笑出泪花了,才把她放开,心满意足地摸了一圈她的脑袋。才去收拾,而小江瓷窝在沙发上,愤愤地郁闷了好久,第一件事就是把袜子穿好。 系好鞋带后,小江瓷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凑到龙炽身边。小心地问: “我答应和你出去了,那……你会给我买好吃的吗……” 龙炽一听,扑哧一声乐了。他伸手刮了刮江瓷的小鼻子,说: “好,给你买,好吧?” 宾馆在倥城西城的位置,龙炽在带着江瓷出了房间后。向宾馆服务员打听到,在这附近有一个篮球场。不过已经废弃了,没什么人去。这正好合了江瓷的意,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喜欢看龙炽一个人打球,龙炽倒是不大满意,但聊胜于无,有个打球的地方总比没有好,所以,他带着江瓷,按照服务员的指点,朝篮球场走去。 在出宾馆之后,龙炽就找到了一个小报亭,买了一瓶水和三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把两根塞进了篮球包的小兜里,剩下的一根,是橘子口味,小江瓷最喜欢的味道。他把糖纸剥下来,把糖塞到江瓷的嘴里。 有了棒棒糖,小江瓷刚才被欺负的憋屈感顿时减少了不少,乐颠颠地叼着棒棒糖,尾随在龙炽屁股后面,七拐八绕,终于绕到了服务员说的那个篮球场。 这里的确是已经被废弃了,不过看来被废弃的时间还不长,篮球架什么的还算完好,观众台上积了一层灰,不过打扫打扫也是能落座的。小江瓷费力地爬上观众席,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坐在上面,怀里抱着篮球包,把水放在身边后,就冲正在热身的龙炽挥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看到龙炽的笑容,小江瓷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其实,她并不是不情愿和龙炽一起出来,是因为她从一早起来,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头晕得难受,有了点发烧的迹象。她怕龙炽担心,偷偷地告诉了爸爸,而爸爸忙,说等他忙完工作中午回来就给她带药,让她乖乖呆在宾馆,可她现在违背了爸爸的要求,偷跑了出来,她有点害怕爸爸会生气,但看到哥哥的笑容,她觉得这一切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炽热身完毕后,站在底线上,原地运了两遍球,突然发力,连续做了三个不变脚步,一个加速冲刺, 给球施加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力,球高速旋转着投入了篮筐。 江瓷已经看惯了龙炽打这种花里胡哨的华丽进攻,但每次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会激动,这次也不例外,她挥动着吃到一半的棒棒糖,冲场内的龙炽喊道: “哥哥!好样的!” 龙炽听到小江瓷的叫声,扭过头,冲她扮了个鬼脸。 小江瓷心满意足地坐下来,继续舔自己的棒棒糖。 大概看了有二十分钟左右,她已经开始吃第二根棒棒糖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 “他打得不错啊。” 小江瓷吓得险些脱口叫出声来,她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后,原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 她是个好脾气,并不生气,反倒自己在心里嘲笑自己胆小,况且,她本来就不擅长跟别的男生说话,那个少年跟自己搭讪后,她就一直不敢再回头看。 但那少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还不断地用自己的膝盖顶蹭她的背部,她的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但她还是不敢回头,又捱了五分钟,那少年还是没有罢休的意思,她只能咬咬牙,站起身来,叫: “哥,你打累了吗?过来歇会儿好不好?” 龙炽也正有点儿累了,抱着篮球朝她走过来,坐下后,他先是打开来刚买的水,连灌了自己好几口,才问: “小乙,刚才坐这儿的那个人是谁啊?” 刚才? 小江瓷转过身去,居然发现那个少年又不知何时消失了。 真是个怪人。 小江瓷转过身来,背上还是觉得寒飕飕的,头也不觉晕了起来。 龙炽喝完之后,没有把瓶盖拧好,而是把开了盖的水递给江瓷,说: “坐累了吧?你也喝。” 小江瓷也口渴了,她接过水来,喝了两口,费力地想把瓶盖拧上,但她手劲太小,拧不好,龙炽会意地笑了,把瓶子接过来,把盖子拧好,顺手揉了揉江瓷的脑袋,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小江瓷被揉得很舒服,眯起了眼睛,她爽性躺在了龙炽的腿上,举起手里融化了一半的棒棒糖,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糖果,显得晶莹剔透。 她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哥哥,你要是以后有了……有了女朋友,她要是也喜欢吃棒棒糖,那你给她还是给我?” 龙炽笑得也眯起了眼,他好像有点困,打了个哈欠,然后说: “傻话。我肯定给你买啊。” 江瓷可能是被龙炽的呵欠感染了,也打了个懒懒的呵欠,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 “要是以后棒棒糖变贵了,你只能买一份,那个女生也非要吃不可,那怎么办?” 龙炽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 “这样的话,我以后就挣很多钱,给你们俩一人买一份,好不好?” 她很满意这样的回答,躺在龙炽的腿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太阳暖和得很,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这天气正是适宜睡眠的温度,她想,干脆打一个盹好了。 在睡过去前,小江瓷听到的龙炽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小乙,我怎么这么困……” 第四节 囚禁空间 小江瓷再度醒来,是因为被坚硬冰冷的地板硌到了腰。她翻了个身,懒懒地睁开眼睛,刚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爬起来,一阵剧烈的头晕就弄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再晕过去。 她一面懵懵地捶打着自己昏昏沉沉的头,一面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封闭着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一张石头模样的床,一件家具都没有,通向外面的只有一扇生铁大门,门上有一个类似宾馆房门的刷卡器,除此之外,就连门把手都没有,整个屋子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泥罐子,闷热得厉害,她的前胸后背在睡梦中都被汗水沁湿了。 不过,这个房间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石头床上,他的身下只有一张草席子,应该睡得很不舒服,可他貌似睡得很沉,不管是小江瓷苏醒后弄出的声响,还是她叫喊“哥哥,你在哪儿”的声音,都没让他醒过来。 在叫了几声后,小江瓷揉揉闷痛不已的太阳穴,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都麻木了,一时间动都不能动,她抱着酸麻难耐的双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她联想到了在临出门前,龙炽吓唬她时讲的故事。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原先明明是好好地呆在篮球场里看哥哥打球,后来晒着太阳,太舒服了,就睡着了。 难道自己是被人贩子绑走了? 会像哥哥说的那样,被买到山里当童养媳吗? 哥哥去哪儿了……怎么把自己扔在这儿就走了…… 她呜呜咽咽的,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因为她在泪眼朦胧里看到了,席子上的大叔正在睡觉,她怕吵着他。 小江瓷抹了抹眼泪,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好像也太弱了,说不定,哥哥只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把睡着的自己寄放在这个大叔这儿,也未可知啊。 那自己就得问问这个大叔了。 虽然打扰别人睡觉不大礼貌,可她是真胆小,不问问看总不心安。但是,她又害怕,万一这个大叔就是人贩子的话…… 她眼角还挂着泪珠,战战兢兢地靠近那个大叔。小嘴唇哆哆嗦嗦的,酝酿了好半天,才敢伸手去摇那个人: “叔叔……” 可刚一伸手。小江瓷就闪电般地把手缩回来了! 她感觉那人的皮肤凉得不正常! 那一摸的触感,就像是摸在蛇的皮肤上,凉得叫人心惊! 而且,在看到那位叔叔的正脸后,小江瓷更是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张脸上布满了黑紫色的瘢痕。像是有一大堆蚂蚁聚在了他的脸上! 最可怖的是,他的舌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拉扯过,长得耷拉出了口腔,软塌塌地朝一边歪去,一直垂到侧颈部! 小江瓷尖叫一声把他推开,自己从床上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水泥地上。脚踝狠狠地磕在了石床的突起上,她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朝门的方向逃去。拼命地砸门,拼命地哭叫: “救命……救命!有人在吗?” 她哭得声嘶力竭,小小的喉咙尽全力振动,发出了最尖锐的哭叫声: “救命……呜呜呜……放我出去……” “嘘……” 小江瓷拍门的动作戛然而止,这个轻轻的“嘘”声。在此刻比任何大的声响都可怕,这让她察觉到有人。却不能凭声音判定那人的方位。 她跌坐在地,恐惧地四下张望着,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可怕叔叔身上。她想站起来,可因为脚腕被磕了一下,痛得厉害,几乎是动弹不得,只能爬着向后退,盯着石床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恐惧,直到退到墙角,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她的心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她鼓足全身的勇气,才嘶哑着嗓子问出了一句: “谁……” 那个声音哈哈地笑了两声,小江瓷感觉到,那个声音很假,像是洋娃娃在讲话一样,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这种故作稚嫩的声音,一点都不可爱,反而显得更加邪恶恐怖。她抖抖索索地问: “你……你是谁?你干嘛要来抓我……我哥呢?我哥哥呢?” 那个娃娃音“嗯”了一声,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你们俩还真是兄妹情深呢,你哥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也是问你,看来我找对人了。” 找对人了? 小江瓷死命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胆小,可是她细瘦的双腿控制不住地乱哆嗦,嘴唇被她的小虎牙咬出了血。 “小姑娘,你叫龙乙然,今年11岁,原本住在池城,家里有个哥哥,和你是龙凤胎,你爸爸来倥城出差,你和你哥哥就跟着来了,对不对?” 小江瓷已经快丧失思考能力了,她带着哭腔说了一声“对”,隔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问: “你怎么知道……” 那声音咳嗽一声,声音里带着笑意,说: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这是在提醒你,我担心,你从这里出去之后,会把这些都忘记了。那样可就惨了,你说是不是?” 小江瓷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强硬一点,还是应该乖巧一点,但那人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还能出去? 她壮壮胆子,小声问: “我……我还能出去吗?” 那声音咳嗽一声,说: “当然能啊,我抓你出来,就是希望你能出去。就怕……你出不去。” 小江瓷迷糊了,她用背蹭着墙壁,换了个姿势,把压麻了的双腿摊平,好歹好受了一点,她无辜地四下扫视着房间,企图找出声音的来源。但她找寻无果,只能默默等待那人的后文。 几分钟后,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好,你既然不说话,就当你是清楚了。现在,你需要走出这个房间,才有可能继续下去啊。” 小江瓷委屈地抱着膝盖,把自己思虑许久的疑问问出了口: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因为说得太急,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那声音闻言。沉寂了两秒,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自己想吧。” 小江瓷还没来得及问问题,那娃娃音的音调一变。变得凛冽冰冷,江瓷立刻觉得背靠着的墙壁也冷了许多: “你得先从这个房间里出来。” 小江瓷一哆嗦,刚刚稳定下来的心脏又噗通噗通狂跳起来,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只敢等待着那人再开口。 “……出门的钥匙卡。就在这个房间里,你要是找到,就能出这个房间门。对了,有把刀子,在那人的身体底下压着,不过你可别想拿这把刀逃出去。墙都是钢筋构造,用刀子是刨不开的。” 小江瓷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但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但还是颤抖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为什么……要用刀子……” 那声音无比轻松道: “你也看见了吧,房间里除了你不就是那家伙了吗?没别的家具。你身上既然没有的话,那肯定就在那个人身上了吧?” “那个人”指的自然是躺在石床上的可怕叔叔,小江瓷打量了一下那位叔叔,却看不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她心里那隐约的恐惧渐渐化成了个实物。 那个钥匙卡……不会在? 仅仅想到这点,她就感到罪恶了。并一阵恶心反胃,她强忍住胃部翻涌的不适,低声问: “那个钥匙卡到底在哪里?” 那个声音却像是能看透江瓷一闪而过的念头,笑着说: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或者,在那人身体里。” 小江瓷虽然早想过这种可能,但听这话从那人口里讲出来,她顿时捂着胃剧烈呕吐起来,可她早上什么都没吃,吐不出来东西,只能干呕,吐得眼泪汪汪的,她双膝跪地,像是个可怜的小动物一样缩在房间角落,费尽全力想要用双腿支撑起身体,可她左脚传来的钻心的疼痛,险些让她再度晕厥过去。 刚才的猛烈撞击,让她的脚受了重伤,几乎是动弹不得了。 她疼得嘤咛一声,想蹲下来揉揉脚踝,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脚已经伤到了骨头,难忍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她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尽管妈妈不大喜欢她,可她挂点小彩龙炽都急赤白脸的,满世界给她找药,她也是被娇惯坏了,哪怕被茶几撞到腿,她都能疼得掉眼泪,何况是脚踝骨裂这样的重伤。 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眼泪很快就下来了,但她掉了几滴眼泪后,赌气地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这里不止有她自己,还有哥哥呢。 如果自己能找到龙炽的话……就能让他带自己出去了,要是自己被困在这儿,他就找不到我了,绝对不能…… 她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那张石床走去,每走一步脚都疼得钻心,可更让她难受的是,每靠近石床一步时,内心的折磨和痛苦。 那人还活着吗? 看样子,应该是死了吧…… 那个把自己抓来的人,到底是在哪里找来尸体的? 不,这不是关键的问题…… 如果那人真的死了,我该怎么拿钥匙卡…… 拜托,千万拜托,也许,那个人的身体下面就压着钥匙卡呢,没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可是,在竭尽自己全部的勇气,拖着草席子,把可怕叔叔拖下了床,只有一柄水果刀当啷一声从草席间掉了下来,她细寻了床和草席子的角角落落,都没找到那所谓的钥匙卡,她还尝试去挪动石床,但石床分明是和墙壁连为一体的,压根搬不动。 完成这一切后,小江瓷汗流浃背地倒在了地上,喘息了半天,心口里像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松鼠,闹腾不休。 可怕的叔叔躺在地上,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的舌头太长了,垂在耳朵边。小江瓷偷偷地用余光看到,那人的舌头上有一个无比明显的缝合口。 她忍着恶心,膝行爬到叔叔的身旁,仔细地观察起他的舌头。 让她的心瞬间冰冷下来的是,如果细看的话,那个叔叔的舌头里,确实若隐若现地藏着一个塑料状的小东西。 她瑟瑟地看向那把躺在地上的钢刀。 要……怎么拿钥匙卡? 总不会……得让自己动手,割掉叔叔的舌头? 第五节 拔舌地狱 当脑子里闪现这个念头后,小江瓷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泪花。 她活了11年,从来都没伤过人。小时候她被同小区的小男孩们逗着玩,被欺负得嚎啕大哭,但她不敢动手,还是龙炽把那群人打跑的,而唯一一次见血,就是龙炽打篮球磕破了膝盖,她当时心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龙炽还凶,最后弄得龙炽哭笑不得,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她就连杀鸡都没见过,何况……何况要亲手割下舌头…… 光想想她就觉得难受,全身难受,胃部像爬满了小虫子,可这个念头一旦冒起来,连摁都摁不下去。 只要……割下来……自己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小江瓷咬咬牙,先爬到钢刀前,把刀捡起来,慢慢爬到了石床的位置,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身上才好受了一点。 她盯着自己手上的刀,出了好长时间的神。 这个人,应该,应该算是死了吧? 那自己割他一条舌头,他是不是没感觉? 但是……谁知道呢?自己又没有死过,万一人死后是有痛觉的,他能感觉到痛苦,但动不了,叫不出声来,岂不是更可怜? 小江瓷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代入了这个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的大叔身上。 她想,如果是自己,本来已经死了,又被人剜下舌头,那样的话…… 想到这儿,她的舌根开始发酸发苦,甚至蔓延开来,喉头也隐隐痒起来,就像有人拿了把痒痒挠,时不时在她喉咙抓一抓,弄得她又想吐了。 不。这样不行!太残忍了…… 她扶着石床艰难地站起身来,把屋内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搜寻了一遍,每一寸光秃秃的地板,她都用手去摸索去敲击,她期待能找出来一个可供出逃的密道,就像小说或是电视剧里的那样。 可是,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把这间不大的房间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任何形似钥匙卡的东西。她又去打门的主意,可不管她怎么摇怎么晃怎么推怎么拉。门都丝毫不动。 在放弃单凭自己的力气打开门的努力后,她向后单脚蹦了两步,因为重心不稳。她跌坐在地。 算了,不出去了。 她泄气地抱着疼痛难忍的脚腕,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了起来。 自己只是想出来玩,为什么会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 忽然。那个如同幽灵一样的声音又乍然响了起来: “怎么?想放弃了?” 小江瓷被吓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本来性格还算温驯的,但被这么三番四次的恐吓,她也有点生气了,第一次在和那个声音的对话里用上了中气,声音提高了几度: “你别闹了!让我出去!” “哟。小姑娘,蛮有脾气嘛。不过主动权掌握在你手上,我从外面也打不开门。你如果不想找钥匙卡的话,就说明你不想出去?” 小江瓷毕竟还是小孩子,被龙炽宠了那么长时间,小脾气上来了,赌气道: “我就是不想出去!我就呆在这里。你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不紧不慢地问了句“是吗”,接下来。小江瓷听到广播里,传来咔哒咔哒的轻响,好像那人正在调节什么东西,一时安静了,广播里只有机器的轻微轰鸣声,但下一个瞬间,广播里就传来一声尖叫: “我告诉你你办不到!” 小江瓷立马就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失声叫了出来: “哥哥!哥哥!” 哥哥也被这人抓起来了,她能想到,可她从没听过,龙炽的声音里会包含这种慌乱害怕的感情。 小江瓷从小就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耳朵也修炼得有几分功力,总能从别人的话里听出别人的感情倾向,尤其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她的耳朵格外地灵。 尽管龙炽的声音里大部分是恼怒的情绪,可微微颤抖的声线已经出卖了他。 他在害怕。 哥哥也害怕了吗? 在想到这一点后,她也更害怕了。 连他都害怕了,那自己…… 她正在胡思乱想,那个声音又如同魅灵一般地响了起来,但明显是在对龙炽讲话: “我再说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带到这里面来的,不是别人,是你妹妹。” 小江瓷闻言,大惊,马上摇头摆手,急得声调都变了: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哥哥你别听他胡说!” 但龙炽好像听不到她说话,他好像正在什么地方走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家小乙才不会!你这个绑架犯,要是出去后,我……我一定要报警……” 那声音丝毫不理会龙炽的威胁,说: “你先出得去再说吧?哎,对了,我提醒你,你闭着眼睛是走不出去的,这里是孽镜地狱,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走出去吗?” 什么是孽镜地狱? 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地狱? 小江瓷只在奶奶那里听说过,人死后,如果生前做了坏事,就会下地狱,受尽折磨,以赎尽上世的罪孽,之后才能再投胎。小江瓷虽然没听过奶奶具体描述过地狱的模样,但从奶奶的神情来看,那里一定是个异常可怕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在死后遭到什么报应,龙炽还因为这件事笑话过她。 难不成,这里是地狱?自己是在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因此才被人抓到了地狱来? 她正在惊疑中,便听龙炽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管我……我……睁眼的话……我不想再看见那张脸了……不!你放我出去!” 小江瓷满怀恐惧地瞪着门的方向,她从没见过龙炽曾那么失态过,连带着她都慌乱起来了。 那声音依旧是气定神闲: “随便你,你能找到出口,你就能出来,别问我。你妹妹还等着你呢~” 未等龙炽说话。那人就切断了那边的对话,转向了自己这边: “小妹妹,听到了吗?你哥哥都快撑不住了,自身难保,你还指望他来救你?” 这厢,小江瓷正在努力地闭上眼睛,她记起来,自己在出门前,看过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那一切的一切。最后不都只是一场梦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肯定是…… 但是,背后冰凉的水泥墙壁。脚踝处阵阵的刺痛,都在提醒她,这不可能是一场梦,梦不可能那么真实。 她颓然地仰面躺倒在地上。 那人说,哥哥都撑不住了…… 而听龙炽的声音。他的确是快要崩溃了的样子。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睛斜向了那把躺在可怕叔叔旁边的钢刀。 他只要别露出痛苦的表情,自己就没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 抓起那把刀后,刀柄冷得入骨,她哆嗦了一下,险些没握稳。 那个叔叔还是躺在那里。一点气息都没有,连胸口都没有丝毫起伏。 拜托,你千万别醒。 我是为了救我哥哥。如果我能把我哥哥救出去的话,我就来向你赔礼道歉,求求你原谅我…… 可把刀举到那个可怕叔叔的嘴边时,小江瓷又退缩了,刀悬在半空。犹豫着要不要割下去。 她杂七杂八地想起来很多事情,奶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去世得早,在死前和小江瓷的几次谈话中,奶奶都提到,人在死后,要入土为安,要保全遗体,不能破坏遗体,否则要折阳寿,冤魂无处可归,会来找破坏他遗体的人来报仇。 光是想到这些,她的手就软得抬也抬不起来了。 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刀强行举起来,凑到那个叔叔嘴边,比划了比划。 她的手已经没力气了,她需要在最后一滴精力耗尽之前,把那条舌头割下来。 或许,这个叔叔并不喜欢自己变成这个可怕的样子,自己割下他的舌头,他会不会感谢自己? 还有,他好像已经去世很久了,学校也教过她,死去的人是不会有感觉的,只是一堆无知觉的骨肉而已。 最重要的是,哥哥现在已经不能来救自己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自己不能软弱,否则,哥哥和自己就都没救了。 可是,就一定要以伤害别人为代价吗? 不能再可是了! 再可是的话,自己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了! 她伸手握住那条舌头,滑腻的手感和形状都像极了一条粉红色的蛇,她忍着满腔的痛苦,把刀刃对准舌根的位置,一闭眼,一使力…… 在生理方面,舌头是人体相对较软的地方,没有骨骼的阻碍,切割起来非常容易,再加上这把刀的锋利程度远远超过小江瓷的想象,她只是闭眼挥刀一割,那条舌头就彻底脱离了可怕叔叔的口腔,软软地躺在了江瓷的手心。 那叔叔仍一动不动地躺着,没喊疼,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好像压根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被人偷走了。 可是,手握着那条舌头,江瓷感觉自己比割下舌头前还要难受,心口闷得发疼,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眩晕。 如果自己死后,自己的舌头被割下来,会怎么样…… 她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机械地用刀子从中间剖开了那段舌头。 切舌头的感觉,比切猪肉甚至切橙子都要容易得多。 舌头的层层肌肉组织纤维里,果然藏着一张邮票大小的塑料卡。 她抓着切成两半的舌头,想把塑料卡拔出来,可舌头的肌肉包裹着这张薄薄的卡片,扯不出来。她使了半天力气,手一打滑,舌头“叽”地响了一声,从她的手里落在了地上。 她盯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把胃袋吐得空空的,连胃酸都呕了出来。 在眼泪横流中,小江瓷隐隐感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第六节 地狱骗局 小江瓷没再哭,她的眼睛像是干涸了一样,明明想哭,鼻头发酸喉头发苦,这种酸苦感甚至弥漫到了后脑勺的位置,可眼睛就是流不出一滴液体来。 我……我干了什么…… 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舌头,小江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由衷的恐惧,她感觉,自己像是亲手肢解了自己的良知。 她把那片小巧的塑料片拾起来,捏在手心,用力握紧。 塑料片太小,她不必担心它会被自己捏断,但这个小小的异物,硌在她手心的生命线上,隐隐约约地痛。 自己这么胆小,这么怕疼,只是这么一片小小的异物,就能让自己难受,倘若自己被割掉了舌头,会怎么样? 那个叔叔并没流太多的血,也许是因为死去太久的缘故,可小江瓷还是固执地认定,他一定很疼,只是叫不出声来,露不出痛苦的表情。那个人的灵魂可能正在他冰冷的肉体里痛苦地嘶嚎,甚至想要伸出虚无的双手来扼自己的脖子,只是困于这具肉体,让他动弹不得。 光是这样的想象,就让她大脑缺氧一般难受,害怕如同涨潮的海水,而自己就站在堤岸边,那潮水已经淹没了她的小腿,并使尽全身解数,想将她吸进深不见底的黑海里去。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朝门口爬去,拖着自己的伤脚,让伤口和地面充分接触摩擦,粗糙的地面磨在她娇嫩的脚踝上,发出阵阵刺痛。她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脚肯定已经磨破皮了,还有灰尘夹在微微翻卷起的皮肉里,可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弃联想下去的念头。集中精力在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和脚踝的疼痛上。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一把带弦的古琴,在她身体里暗藏的弦,正在一根根地崩裂破碎,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去缓解这种难挨的痛苦。 她要出去,她不能再和这个叔叔呆在一起,她怕那个叔叔的灵魂由于过度的痛苦冲出了他肉体的桎梏,站起来,大张着嘴。晃着半截残余的舌头块,嘴角流着涎水,伸出双手朝她的脖子掐来…… 这样反复的恐怖想象让她不由得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自己脚上的伤势,她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会正对上一张缺了舌头的血盆大口。 终于爬到了门前。小江瓷几乎是疯狂地把塑料钥匙卡朝感应区猛砸,她感觉,门像是敞开了一个小口,她如绝处逢生一样,把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门板上,希望靠自己的身体。能快点把门打开。 然而,她想象中,门应声而开的场面没有出现。 她的孱弱的身子还是紧贴在门板上。门没有丝毫要开的迹象。 小江瓷不敢置信地又把钥匙卡贴在感应区的位置,这个门和他们入住的宾馆门构造很像,她亲眼看见过爸爸开门,就是这么贴一下,感应区亮起蓝光。同时“哔”的一声,门就自动弹开了。 但她反复试验几次。门就是紧闭不开,没有蓝光,也没有响声,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小江瓷额上的汗珠坠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的“滴答”一声一声响。 此刻,小江瓷迅速经历了麻木,疑惑,惊讶,害怕数重情感,并立即过度到了愤怒! 那个家伙在骗人! 这根本不是开门的钥匙! 她一把把那薄薄的塑料片扭成两半,朝虚空大喊: “你这个骗子!这不是开门的钥匙!你……骗人……” 她眼眶四周又开始发热,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此时,她听到,那个声音戏谑道: “这是个游戏,绝对公平,我提供给你的,都是正确信息,只是你自己理解错了,怪谁?” 小江瓷一愣,脑中回响起那人先前说过的话: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或者,在那人身体里。”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 小江瓷恍然醒悟—— 不在你身上,自然在那人身上。 从这句话来判断的话,那人并没有完全否定钥匙就藏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既然不在那人身上,那就在…… 在自己身上? 小江瓷立刻把自己全身上下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一遍,一边摸一边祈求: 千万别在我自己身上,否则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千万别…… 她的祈求,在摸到胸前口袋里一片硬硬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她哆嗦着细小的手指,探到口袋里,触到的,是她最不想触到的东西。 从头至尾,那个人都在戏耍自己! 故意让自己注意到那个叔叔的舌头有异常,把一个完全没有用的塑料片缝在他的舌头里,后来,又用言语诱导自己,让自己误以为她想要的钥匙卡就藏在叔叔的舌头里,同时拿哥哥的安危逼迫自己不去细想,马上动手去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绕了一圈,原来,钥匙竟被他藏在自己的身上? 尽管明白了这一切,可小江瓷还是难受得厉害。 做出错误判断的是自己,动手割舌头的也是自己,就算再找借口开脱,自己当时脑子里盘旋的罪恶念头,就足够让她自己厌弃自己的所作所为。 难道,自己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肮脏到死的女孩子? 小江瓷开始怀疑,自己从小被人赞美的“善良”、“温柔”,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从小被夸到大,小江瓷已经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了。然而,眼下的事情让她首度对这些赞美产生了怀疑。 自己之所以会相信自己是善良,难道是因为自己心机太深太歹毒,把肮脏的想法隐藏得太深,竟连自己也相信了? 她从小建立起来的价值观,突然被推到了悬崖边摇摇欲坠! 她艰难地呼吸着。把藏在胸前的卡片取了出来。 她还需要最后一层的验证,如果这层验证通过了,她就能从眼前的牢笼里脱逃出来,但她难以想象,自己以后将会在自己亲手铸就的心牢里服多长时间的苦役。 她现在甚至希望,这张钥匙卡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如果打不开的话,就证明自己刚才的设想是没有根据的,她就可以松口气,继续去寻找钥匙,也可以证明。自己确实如别人所说,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此时,她忘记了身后的尸体。忘记了躺在地面上四分五裂的舌头,她只祈求,不要让自己从小到大所坚信的事情就这样残忍地破灭掉。 可把钥匙卡拿在手里后,熟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而这一看。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紧了。 那好像……正是自己和哥哥还有父亲入住宾馆的房间的钥匙卡! 她下意识环视了一圈身后的房间摆设。 可这一切和宾馆的陈设和室内设计完全不一样啊。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可怕的长梦,她只是混淆了梦境和现实的差别,看,现实中的东西不是投映到这个噩梦里来了吗? 可是,这个幻想还是过于甜美。 当她抬手。准备揩去额头上的虚汗时,她握着钥匙卡的手无意间贴到了距离感应区很近的位置。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的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提示音: “哔——” 她刹那间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道炫目的蓝光。 门向外敞开了。 因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门上,她也随着门的开启,倒在了地上。 她倒下去的那几秒,时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了一样,长得吓人。长得让她不由地想,干脆就倒下去好了。倒在地板上,磕到头了也不要紧,知道疼,是件好事。 她终于倒在地上了,可因为门开启的速度慢,她并没有磕疼。 她感觉自己背后的蝴蝶骨被地面硌得很疼,可她不想动,她假想自己自己是一具尸体,没有知觉,没有感觉。 但一道冷得穿髓透骨的眼泪,从她已冰冷了的眼睛里滚落,流进了她的头发。 她仰面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珠子才转了转,忽然看见,这扇门外的门楣上,挂着一行烫金的大字: “拔舌地狱。” 这四个字,仿佛激活了她身体里恐惧的源头,那种伤害他人的痛苦,从她动手切割的双手又复活了过来。层层切断肌肉组织纤维的触感,好像停留在她的右手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她悲怆地狂呼了一声: “不——” 边叫喊着,她以手撑地,疯狂地向房间外逃去,可刚跑了一步,受伤的脚腕就无力支持她全身的负荷,软倒下去,她跌倒在地,扬起的小腿踢到了从“拔舌地狱”通往外面的门,门缓缓地关闭上了,把她的梦魇也随之关在了里面。 她把自己的脑袋藏在胳膊间,瑟瑟发抖,过了许久,才敢睁开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但她还是不敢抬眼打量一下周边的情况。 自己是已经逃出来了吗? 她几乎已经停止的大脑又逐渐恢复了功能。 那应该马上去找哥哥! 他在哪儿来着? 对了,孽镜地狱…… 自己该怎么找到孽镜地狱?刚从拔舌地狱里逃出来,该往哪个方向走…… 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的身心: 据说,地狱是有18层的吧? 那…… 阴森的感觉从她的后背底升起,沿着她的脊椎,爬到了她的背上。 她冻得全身一哆嗦,下意识从胳膊间抬起头来。 只一眼,她的胸口就结起了一层坚冰,窒息的痛苦汹涌而至。 她又进到了一个房间! 同样是封闭的房间,没有家具,没有多余的装饰物,比刚才房间多的东西,仅仅是一扇门,和一具尸体而已。 这房间,有两扇门,两具尸体。 其中的一扇门很普通,一具尸体以坐姿坐在门边,像个无人敢近的门神,他的双手手指都死死扭在门把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另一具尸体和门都很奇怪。 死者同样是男人,尸体悬在半空中,有一根斜斜树立的铁树枝子从后背皮下挑入。他的身体应该已经被铁枝子洞穿了,在穿出他正前方身体的位置,塞着一个像是用来固定的铁盘子,那张铁盘子像是一个巨大的古代的环形玉佩,铁塞子上有一条短短的铁链子,连着一扇门,门上没有把手,但是有一条狭长的凹槽,一个铁塞子,被做成大头钥匙的形状,嵌在凹槽的一端,和环形铁盘一起,由铁链子连在一起。 凹槽的另一端,是这扇门的门锁。 有了前面的经验,小江瓷已经明白该怎样做了。 那个握住门把的尸体,如果拿不开他的手的话,只能用剪刀剪。 在他旁边,就摆放着一把剪刀,如此明显的暗示,小江瓷还是能理解的。 至于那个被铁枝子洞穿的可怜人,身上有那么大的铁盘,江瓷是无法把他从高处解救下来的。 而这个人之所以呆在这里,也是有他的作用的。 小江瓷把目光集中到那个铁盘子上。 铁盘子上的铁链,连着门板凹槽上的铁塞子。 她不由地把手举起来,开始比划—— 如果,自己想要打开这扇门的锁的话,就需要踩在凳子上,把铁盘子朝下拖,这样就能带动着与铁盘相连的铁塞子凹槽的另一端运作,等挪到距门锁相对近的地方时,就能够用钥匙开门了。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和铁盘子一起被穿在铁枝子上的人,就会被铁盘子压着,身体贯穿整个铁枝! 如果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铁枝子倒还好,那根铁枝子上,横生着无数枝杈,做得跟普通的树一模一样,甚至还有几片铁质的叶子,孤零零地挂在铁树梢头。 小江瓷试着去用手摸了一下树杈的尖端,只是轻轻一碰,没用什么力气,手指上便立刻渗出了血珠子。 她愣愣地盯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忘记了疼和害怕。她都不敢想,这些尖锐如针的东西,当真刺入人体里,会是什么样子? 第七节 铁树地狱 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动手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看清楚这一切后,颓然坐回到地上。 累了,真的不想动了,不想跑了。哪怕要跟两具尸体同室而居,也就这样吧,总比回到那个拔舌地狱里和那具被自己割掉舌头的尸体面对面的要好。 她没来由地感到疲惫,甚至想,要不然睡一觉吧?睡过去,管他真假。 可当她合上眼皮才不超过几十秒,从房间的上方某个地方就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他只咳嗽了一声,好像在提醒她,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用脑袋撑在冷冰冰的墙壁上,觉得挺舒服的,脑袋里火热翻滚不停的脑浆受到这股凉意的刺激,也逐渐安分下来。 她不想再搭理那个家伙。 那人看小江瓷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又咳嗽了一声,仍没有换到她任何形式的动作,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见到她这个样子,那人冷哼了一声,广播里传来轻微的机械哔波的操作声,小江瓷刚刚反应过来他是在切换到龙炽所在的地方时,龙炽尖锐的吼叫就通过广播猛然传入她的耳朵里,震得她的耳膜嗡嗡疼痛: “滚!你让我出去!我妹妹呢……她人呢!我要杀了……杀了你……” 小江瓷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平日里的温和开朗全然不见了,只有深深的恐惧和暴戾,明显地,龙炽内心的恐惧已经被完全激发了出来,他再也掩饰不住了,只能通过这种徒劳苍白的威胁来壮自己的胆。 她一个激灵就翻身坐直了,嘴张了张,发觉自己脸上的肌肉竟有点麻木了。僵硬得张不开,只能挤出一个单调的词: “哥……哥……” 那个变态无耻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他对龙炽说: “我再说一遍哦,是你妹妹把你带到这里面来的,不是别人,是你妹妹。” 小江瓷刚觉得这话似曾相识,龙炽掺杂着剧烈喘息声的声音就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你说了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不……呼……不信!我妹妹才不会和你这种混蛋在一起……你让我出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龙炽的最后几个字因为过度的声嘶力竭而破了音,听起来凄厉狠毒无比。小江瓷哆嗦了哆嗦。 哥哥他这是怎么了? 他难道遭遇了比自己更可怕的事情? 这个设想从脑中产生后,她顿时感到一股热流涌到四肢,冰凉的四肢好像从冰封状态中化冻了一些。能活动了,她艰难地移动着能动的那条腿,尝试着让自己站起来。 那边,声音还在继续: “我再说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带到这里面来的。不是别人,是你妹妹。” “不是!!不是!!你这个疯子……” “我再说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带到这里面来的,不是别人,是你妹妹,是你妹妹……” “不是!不……” “再说一遍。是你妹妹把你带到这里面来的,不是别人,是你妹妹。” “不……” 小江瓷感觉。墙壁的寒冷好像穿透了她的皮肤,一点一滴地渗入到肌肉皮层,流淌入每一寸毛细血管,传输到身体的每一个末梢。 她明显地感觉到,哥哥还呆在那个所谓孽镜地狱里没有走出来。而且,他的精神。不知为何,已然濒临崩溃! 更严重的是,小江瓷无比敏锐地捕捉到,龙炽的声音在动摇! 他正在渐渐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 为什么…… 是那个人反复重复的缘故,还是他……真的相信了? 小江瓷嘶哑着喉咙,勉强挤出几声哭腔: “不是我……不是……” “害你的人,把你带到这个地方的人,就是你妹妹,你亲生妹妹,不,说不定还不是亲生的呢,小伙子,你脑子清楚些。你想想,说不定我就是你妹妹呢~” 说到这儿,那个无耻的人,居然开始模仿着女生的腔调,娇滴滴地说: “哥哥~~怎么样~就算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还会喜欢我么~” 故作矫情的声音,通过变音器的作用,更加真假难辨,恶心异常。 在一瞬间,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自己将龙炽带入这个绝境的。 尽管在脑子清楚后,她觉得自己刚才的一闪念极度可笑,然而,这个想法彻底搅乱了她的心绪。 广播里安静了片刻,突然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像是镜子或是玻璃砸碎在地上的脆响,小江瓷都能联想到,原本完整的镜子碎裂在地板上,摔成大大小小的反光碎片的样子。 这种令人不安的声响,让小江瓷也局促起来,她绞着手指,眼圈通红: “真的不是我,哥,你相信我……” 这些声音,蚊子哼哼一样的音量,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更别指望那个人或是龙炽能听到了。 镜子的破碎声持续不断,而广播里的人也任他砸去,在破碎声稍停的间隙,才悠悠道: “怎么样?你再看看你周围,是不是有更多的东西呢?你看到了更多的自己,对不对?你继续砸啊,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撂下这句话后,那人把声音又切回了这个房间: “小妹妹,听到了吧,你哥他不行了,你还不美救英雄一把?” 小江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那具端坐在门口,身旁放着大剪刀的尸体,和他绞拧成一团,死死握着门把的手,脑补了一下自己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剪下来的情景,便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顿时浮现了出来。 她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具挂在铁枝子上的尸体。 尸体……是仰面朝天的。只要她不看,她就不用去直面尸体的脸。 而且,她还不用亲手对这具尸体造成些实质性的伤害,只要挪动铁盘子就行。 这也是她最终选择这具尸体下手的理由。 她把另一扇门口坐着的尸体屁股下的凳子搬了过来。踩在上面,踮起脚尖,勉强搬动了那个铁盘子。 铁盘子应该原先是有个什么东西支撑着的,小江瓷这一挪动,那个脆弱的支撑物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慢慢向下滑去。 这一滑动,尸体就被压得朝斜下方运行而去。 小江瓷有点愣了,就这么简单? 其实,她现在的思维方式已经严重受到了刚才所经历过的拔舌地狱的影响。不大正常了,要是放在平日里,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推力。她也绝不肯去施加。 伤害别人,总比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到伤害要好。 更何况,她要伤害的人,还不是活人…… 大概……没关系的吧? 那人把她的痛脚抓得死死的,只要看她的心思有一点动摇。就放龙炽那边的情况给她听,这个威胁的筹码太大,她无法不就范。 只能对不起了…… 她亲眼看着,那个人在铁盘子的压迫下,身体慢慢被铁枝子洞穿,在经过枝子的分叉处时。一条不知名的红艳艳的东西从他身前穿了出来,血淋淋地挂在分叉的地方。 那东西很长,从他身体里一点点脱落出来。挂在枝杈上,像是冬日里风干的腊肠,不过看上去要比腊肠软一些,软趴趴地挂在枝杈上,小幅度地晃动着。 小江瓷踩在凳子上。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等到尸体滑到和她胸部同高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不能看到那个人的正脸,否则,自己就会像面对隔壁拔舌地狱里的可怕叔叔一样,幻想出无数可怖的画面。 原谅我…… 我只是想出去而已,还有我哥,我哥在等着我,我从没自己拿过主意,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我没想到这么糟糕…… 她急于走下凳子,脚一滑,整个人就从凳子上跌了下来,伤脚刚好撞上了凳子脚,她痛得一声惨叫,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疼得脑袋一阵一阵犯晕,咬着胳膊上的肉,胳膊都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印子。 要是放在两小时前,她还呆在龙炽身边时,如果她伤成这个样子,龙炽肯定会比她还着急,肯定会到处给她找医院,她只要负责掉眼泪就好,以前,有一次她趴在龙炽小学篮球场的看台上看他的比赛时,由于太过激动,从看台护栏上摔了下来,没摔伤,只是擦伤了手肘,龙炽当场把篮球丢了,抱起她去找医务室,急得一脑门子汗。 可现在,她除了自己能依靠,还能依靠谁呢? 埋在胳膊里熬了许久,脚踝的疼痛才渐渐过去,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满脸是汗地抬头看向门的方向。 不知不觉地,铁盘子所连着的铁塞子已经快滑到尽头了。 她爬了几步,扶着翻倒在地的凳子,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 眼前的铁枝子已然惨不忍睹了,由原来的黧黑色变成了深红色,她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一瘸一拐地绕过铁枝子,来到门口,拽动短短的铁链子,想用塞子上的钥匙开门,可惜,钥匙距离锁孔还有几厘米的距离。 她又扯了扯铁链子,便听背后传来硬物穿透皮肉传来的沉闷撕裂声音,虽然细微,也让她背上起了一片粟,更可怕的是,随着尸体的下滑,尸体的手腕擦过了小江瓷的腰部。 她本来就怕痒,腰部更是敏感,被这么冷不丁地一碰,要不是受到脚伤影响,她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后,她更加疯狂地拉动着铁链子,希望铁塞子赶快滑到合适的位置,而身后的皮肉撕裂声响还是绵绵不绝,听得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双耳割下来,失聪了才好。 好不容易,钥匙才滑到了该滑到的地方,她如获救赎般,拼命地用钥匙瞄准锁眼往里捅,可因为太紧张,好几次都没插对,终于插了进去,她不管不顾地疯狂扭动着钥匙,丝毫不管钥匙有没有折断的风险。 当她听到咔嚓一声,锁头的芯片挑动的声音后,她按下门把就逃进了下个房间,并在进入房间后,甩手把门关上了。 可等她进入这个房间后,她才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冷。 这是客观的描述,并非是修辞之类,这里确实寒冷,冷得像是用来冷冻猪肉的冰库一样。 这个房间看上去很高,眼前有一座巨大的、冒着白气的通透的白色冰山。小江瓷以前去参观过冰雕展,这座冰山,就类似于那种雕刻前的原冰,巨大的一块,看得她眼晕,上面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就像是真正的冰山一样。 她冻得打了一个喷嚏,她看见,自己口里呵出了厚厚的白气,这种现象教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要退出这个房间,可让她寒意更盛的是,在拧动身后的把手时,门没有一丁点要开的迹象。 连拧了四五次把手后,她停住了手。 没用了。 她慢慢回过头来,打量着这座冰山,背靠着门板,感觉自己的体温在进来后就掉了好几度,手指渐渐变得僵硬麻木,脑仁也隐隐疼痛起来。 此时,那个声音又如鬼魅般响起。 他在每个房间里都安装了相同的扩音器,想要对哪个房间讲话,只需要切换到相应的房间就好: “恭喜你,你刚才通过了铁树地狱的考验,很简单是不是?你只要推一把就好,嗯……看来你的心肠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软了啊。可惜……你上一关要是选择剪刀地狱就好了,你就可以直接见到你的哥哥,剪刀地狱下一层,就能通向孽镜地狱。可惜,你选择了个太简单的通关方式,所以,你得再过一关,才能见到你亲爱的哥哥哦~” “求你放过我……” 也许是因为心理防线正在慢慢崩塌,也许是因为她的体力已经被耗尽了,她虚弱地乞求道,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的乞求没有用,那个人和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恶魔,和在恶魔脚下爬过的一只卑微的蝼蚁一样,根本没有任何谈论生与死的权利。 果然,那个声音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别傻了。这关也难不到哪里去,你只要脱掉衣服,爬上这座冰山,再爬下来,你就可以通过了。你还算运气好的呢,我刚开始抓阄的时候,如果把你安排到了西地狱,你就得通过9关才有可能见到你哥哥,你该谢天谢地啦~” 第八节 冰山地狱 自己是该谢天谢地吗? 还有……自己需要脱掉衣服? 那样的话,自己不会被冻死吗? 那声音像是感受到了江瓷的心声,语带笑意地说: “当然得脱衣服了,你不知道吗?那我来给你科普一下,冻死者经常衣着单薄,尸体呈卷曲状。但也有冻死前反而脱去衣服,全身裸露,或将衣服翻起,暴露胸部,或仅穿内衣裤,这种现象被称为反常的脱衣现象。” “你想啊,如果你不愿爬的话,早晚会冻死在这里,早死晚死不都得死吗?所以,干吧,至少,你在这方面可以选择。我已经算是仁慈的了,要不是有人帮你求情,我……哎,算了算了, 你自己爬去吧,记得脱衣服啊,如果你不脱衣服,就算你爬到房间另一头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小江瓷极力控制住冻得上下磕动不停的牙齿,说: “我……我不能脱衣服,我会死的……” “不会死的,顶多冷一点,你快点拿主意啊,要是爬到半路没体力了,或是冻得爬不动了,那你现在的犹豫就是在给你自己掘坟墓,我这可不是在恐吓你,我说的是实情~你还能看到比我更仁慈的绑架者吗?” 小江瓷不想对他的无耻发表任何看法,她还想做最后的一次努力。 她抱住胳膊,徒劳地阻挡寒气朝她薄薄的衣服里渗透,同时说: “你……你要是骗我……我爬到那头,你不开门,怎么办?” 那边的人语气听起来有点扫兴: “喂,游戏都进行到这份上了,我干嘛要耍赖?我是个讲究游戏规则的人,才不会食言呢。你运气算好的了,再加上,我跟人约好了,一旦你找到你哥哥,游戏就算你赢,我放你们走……哎,我都怀疑那个家伙是不是在暗中帮助你了。我问你啊,你来倥城之前,或是到篮球场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奇怪的人?” 小江瓷的脑中立刻浮现了那个出现了又消失了的篮球场少年。可她无法回答那人的问题了。刚才勉强说了几句后,她吸入了大量的寒气,舌头到口腔深处都冷得吓人。胃部开始隐隐作痛。她只能尽量用鼻子吸气,冰冷的空气进入温暖的鼻腔,鼻子也渐渐冻得没了知觉。 那人说得对,如果自己再犹豫的话,只有死在这儿的份了。 小江瓷深吸一口气。把冻得近乎僵硬的胳膊从胸前放开,艰难地移动着已经冻得发白的手指,一粒一粒地解起胸前的纽扣。 从拔舌地狱,还有刚才从那人口中讲出的“铁树地狱”里脱逃出来,和龙炽的对话,无疑给了她充足伤害别人的理由: 她要保护哥哥。 但现在的状况。她不得不寻求自保了,她无需伤害任何人,只需要把自己最后的自尊脱下来。丢到地上。 尊严什么的,在死亡面前都是微不足道。 她慢慢地把小衬衫丢在地上,露出光滑白皙的细嫩皮肤,她还没有发育,只穿着一件小背心。胸前两朵小小的蓓蕾看上去还未曾开放。 她动作迟缓地褪下裤子,除了一件粉红色小底裤。她全身大部分的皮肤都暴露在了寒冷的空气中,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刻不容缓。 她只茫然地瞪着那座对她来说过于庞大的冰山,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冰山脚下。 那冰山表面上有明显的被冰刀雕刻砸过的痕迹,有一个个的攀爬处,而且刻意把雕刻面砸得粗糙凹凸不平,远看就像是一个个坑洼一样。 这样攀爬起来的话,就比较好用力,不容易打滑了。 可是…… 小江瓷盯着自己受伤的脚,犯了愁。 自己这只脚……怎么办? 她咬了咬口腔的内壁,跳了几下,来到冰山前,狠了狠心,把受伤的脚朝冰面上一贴,一股沁骨的寒冷就让她险些叫出声来,她的牙齿一使劲,咬破了口腔内壁的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她嘴里弥漫开来,托这股呛人的味道的福,她没能叫出来。 在寒冷的作用下,脚渐渐失去了知觉。 在她感到差不多的时候,她把脚放了下来。 脚踝已经冻得惨白惨白的,血液循环被阻断,她试着活动了活动伤脚,疼痛感轻了很多,然而相应地,她的脚失去了知觉。 这就够了。 她把手撑在冰山的表面,一只手迅速冻僵了,但她感觉,手心里好像是硌了什么东西,麻酥酥的。 她抬起手一看,发现冰山上,居然还挂着一条黑色的绳索,快要和这冰山冻到一起去了,不过,她把这绳子抖了抖,那绳子就带着一些冰碴,从冰山表面脱落下来,软软地垂到她的面前。 刚才,她也看到了这条绳子,只不过隔着厚重的白雾,她还以为冰山里有什么脏东西,并没往绳索的方面想。 难道,这关很简单?只要攀着绳子就能爬过去?只是稍微冷一点而已? 可当她凑近看这条所谓“绳子”的时候,她的心头就像是有一群小虫子结队爬了过去,啮咬和节肢撩拨得她的心脏痒得难受,并迅速转换为了呕吐感。 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绳子,而是一条用头发扭成的毛发带! 有人用人的头发做成了这么一条绳子! 可她在最初的惊愕和恶心过后,竟然主动伸手扯了扯绳子,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绳子结不结实?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小江瓷的心顿时往下一沉。 自己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了! 她迅速打断了自己伤春悲秋的想法,果断程度令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下定决心后,她抓起发辫一样的长绳,缠了几圈,挽在手腕上,再发力拽了拽,这头发纹丝不动。绑得很牢固的样子。她用已经没了知觉的伤脚作支撑,另一只健全的脚踏在了一个凹槽里,将自己的身体朝上提起来。 这个房间约有8、9米高,冰山也只不过有8米高左右,但冰山的角度很陡峭,侧面看来,几乎是90度的直角坡。 因为冰山阻断了视线,看不到房间的尽头在哪里,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得一直走下去。哪怕再恐惧,眼下,也是逃不掉的了。 她才读六年级。加上体格瘦弱,身高只有一米四多一点点,踩上那些凹槽的时候,她费了很大的气力,所幸。她受伤的脚已经麻痹了,就是没知觉,不会成为她攀登的累赘。 因为寒冷,她怕自己晕厥过去,只能在脑中杂七杂八地想事情,来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 这只脚。现在不再是自己的累赘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累赘,那自己在哥哥那里,算不算一个麻烦的累赘? 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 她爬得很慢。基本向上爬一步就要休息五分钟左右,她的体力由于寒冷和疲劳流失得很严重,再加上她吐了很多回,感觉整个身体都是空荡荡的,一切内脏都被人偷走了的感觉。她甚至能隐约听到,张嘴吸入的冷空气在腹中呼啸的闷响。 而且。她发现,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冰面里好像若有若无地藏着什么东西,她睁大眼睛去看,却好像什么又看不到,刚才所察觉的异物就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看着就在那里,可靠近了,这个飘渺的梦幻又会被她亲手打破。 额头越来越烫了,眼睛花得越发厉害,她知道,自己的发烧症状加重了,可她明白,如果逗留在这儿,必死无疑,她只能勉强挣扎着,一步一挪地朝冰山顶攀去。 她单薄的衣衫贴在冰山上,体温融化了表面的一小片冰层,把衣裳弄得湿漉漉的,不断朝下滴水,冰凉透湿的衣服贴在她的腰上,让她的腰部也渐渐麻木起来。 不行!一定要在失去知觉前,爬到顶上去! 如果真的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话,就在那上面休息吧,在这悬空的地方休息,稍不注意就会摔下去,这样的话,刚才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无用功了。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有半个小时吧,她才把这短短的八米爬完。 在陆地上,就算是用爬的,8米,也只是半分钟之内就能爬到的短暂距离。 在爬到冰山顶的瞬间,她放心了,冰山顶上是一片还算平坦的冰原,统共有五十多平米,并不大。 她晃晃悠悠地扯着那根发辫,踩上了这片冰原。 可这里滑得吓人,小江瓷刚把重心落在脚上,就面朝下磕在了这片冰原上,鼻子被磕出了血,殷红色的温暖液体落在冰面上,顿时被饥饿的冰层吞噬掉了,乳白色发青的冰层透出一层诡谲的暗红。 她没哭出来,觉得这点疼痛,比起身体的寒冷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可冰面被磨得光亮圆润,她的脚蹭了好几下,都在打滑,借不上力。 她干脆不急着站起身来了,保持着面朝下的姿势,趴在了冰面上。 她竟然开始觉得这片冰还挺暖和的,不起来,在上面躺着,也蛮好的。 她的手里还拽着几根残缺蜷曲的毛发,是刚才爬冰山拽“绳子”留下的残迹,她顾不得管这些脏东西,把灼热的额头贴在了冰面上以降温。 而在贴上去的瞬间,小江瓷才发现—— 自己刚才在攀爬过程中,看到的那如同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影,不是虚假,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的确有人被封在冰层里面! 此刻,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定着小江瓷的眼睛。 一人一尸,就这样面对面地紧贴着,像是在跳贴面舞一般。 但倘若仔细看的话, 那个人的眼睛没有焦点,目光像是穿透了江瓷的身体,看到了时空里另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这是一个女人。可她没有头发,只能从她冻得发青、但发育良好的乳房判断她的性别,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像是在和小江瓷问好,可她的瞳孔里没有善意,只有浑浊,这意味着她早已死去多时。 小江瓷捻了捻缠在手心的头发,想,这些头发里,有没有属于这个女人的呢? 可是。她接下来,只是把视线调转开来,颤颤巍巍地半爬起来。像条流浪狗一样,双腿双肘着地,朝前挪动起来,把那具冰层里的尸体抛在了身后。 她的脑袋已然麻木了,也许是因为恐惧过了头。也许是因为,她早有预感,可能会看到这些东西,她不在乎多看到几具,再也许,她不想让自己也成为被封在冰层中的尸体。她要尽快逃出去。 她爬了一路,看到一路都有尸体,躺在冰层里。仰面朝上,似在目送小江瓷完成这段不算漫长的征程。 尸体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没有头发。他们表情各异,有哭丧着脸的。有像刚才的女尸一样微笑着的,更多的。表情安详,就像是被封存在琥珀里,度过了千万年时光的昆虫,无喜无悲,但他们的尸身还没有腐烂,看起来,只要睁开眼睛,就能迎来新生一般。 爬了一路,小江瓷的大脑已经快要运转不动了,她此刻的心思变得单纯起来,首先,她希望顺利爬到终点,其次,她希望,这些闭着眼睛的尸体,会有那么一两具,能突然睁开闭着的眼睛,坐起来,和她聊聊天。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的荒谬性,可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原。 仅仅几个小时,她却感觉自己的内心苍老了好几年。 在胡思乱想间,她想到了死亡的问题,想到了活着的问题,想到了许多许多她从前压根没去想过的事情,冰山的寒冷刺激着她的肉体,脑中的问题冲击着她的精神,她的额头越发滚烫……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简单得多了,她抵达了冰山的一端,抓着同样用头发扎成的绳子,一路溜到了冰山底。 在她的双腿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像是一副极度扫兴的样子,甩开了变声器,用原声说了一句: “无聊 over。” 甩下这句话后,那个声音便从广播里消失了。 随着这句话,眼前灰色的电控门锁咔哒一声弹开了。 小江瓷却没有动,回味着那个声音,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还没有经历过变音期,带着些稚拙和不满,孩子气得很。 谁能想到,这个少年身体里,潜伏着多么巨大的一只怪物? 小江瓷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少年,就是凭空在篮球场出现又消失的那个。 ……自己和龙炽,是在喝了水之后犯困的。 难不成,是那少年故意坐在自己身后,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让自己不敢回头,在那时借机调换了他们的水? 小江瓷面对着眼前虚掩的门,却全然想不起来,那个少年的模样。 那时,她只是回头一瞥,不过半秒钟的时间,那个少年的影像在她脑中,如同这冰山上缭绕的雾气,稍微挥一挥手,就散得无影无踪, 她木然地推开眼前的门。 一股热浪袭来的同时,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孩,他躺在一地的碎镜子里,身上扎满了镜子碴,像是一只长着透明刺的刺猬。要不是他的胸腔还在上下起伏,小江瓷肯定会把他看成是刚才无数尸体中的一员。 一片破碎的镜子里映出了江瓷的脸: 她的嘴唇翕动了翕动,干涸的眼珠眨动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哥哥!!” 第九节 孽镜地狱 江瓷的故事进行到这里,桌上又躺满了酒瓶,不过,里面的酒都是掺假的,江瓷并没比刚才醉多少,因而她能够顺利地把她所经历的地狱全都讲述完毕。 江瓷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却不再急着说话,像是故事到此为止了一样。 安也呷了一口杯中的白酒,却品不出什么味道来,她看着眼前已经醉了大半的江瓷,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没话找话地问: “……什么是西地狱?” 江瓷冷笑一声,用杯子在自己眼前划了个圈: “你算是问对人了,经过那件事后,我就是地狱的研究专家。上九层,有拔舌地狱,剪刀地狱,孽镜地狱,铁树地狱,蒸笼地狱,油锅地狱,冰山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即东地狱,其他的九层地狱,就是西地狱。什么牛坑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 说到这儿,江瓷突然凑近安,小声说: “安,你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觉得那个人说得哪句话最对吗?” “哪句话?” 江瓷用空酒杯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他说,我算是幸运的了,抓阄的时候,选中了东地狱的拔舌地狱,不用经历西地狱的折磨。真他妈的对,我现在这么变态,都不敢想,要是经历石压地狱的话,会是怎么一番光景。石压地狱你知道吗?石压地狱,就是一个方形大石槽,上面用绳索吊一块与大石槽大小相同的巨石,将人体放入池中,用斧砍断绳索后,啪叽……” “别说了!” 安生硬地打断了江瓷的话。 而江瓷露出了稍稍惊讶的表情,然后笑出了声。伏在胳膊上乐不可支: “安,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光听我说就怕了?我当时……当时过冰山地狱的时候,和那么多冻在冰块里的尸体跳贴面舞,我都没怎么着。我就这么说说,你就怕了?” 安一反常态地默不作声,拿起一瓶已开盖的白酒,咕咚咕咚地倒在杯子里,举起来一饮而尽。 按照安的吩咐,白酒已经兑了水。不过口感还是辣,水似乎还放大了酒的苦味,安喝下酒的时候。感觉像是咽下了一口苦药,难受得双眼发花。 江瓷估计也看出安的表情不怎么对,她一把拍下安的手,但因为喝多了,她没法很好地掌握自己的力道。所以她差点一把把安的杯子连带着拍到地下去。 可江瓷显然已经没了这个自觉,问: “喂,你没事儿吧?恶心着你了?” 安摆摆手,说: “我没事儿,你接着说吧。” 江瓷笑了,她今晚笑得格外多: “接下去说?我接下来更加凄惨哦。你如果听到现在就觉得恶心,最好还是别听下去了~” 安也笑笑,说: “还有比跟尸体跳贴面舞更恶心的事情?” 江瓷的脸色黯淡了黯淡。指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换了个戏谑的语气,: “当然有。” 看到江瓷做的这个动作,安的眉头少有地皱了一下。 她已经大致明白,接下来事件的走向了。她去池城调查到的事情。已足够她推演出来接下来的剧情。 可是,江瓷还对自己调查她的事情一无所知。自己现在只能安安静静地聆听,不必,也不该插嘴。 不过,安还是有个疑问,她问出了口: “江瓷,你一个人,怎么把龙炽带出来的?” 江瓷抓着酒杯的手一抖,半盏酒洒了出来。 她又一段痛苦的回忆,就此开启。 …… 小江瓷跌跌撞撞地穿越无数破碎的镜子碎片,那些脆弱的碎片在她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呻吟,碎裂成更小更尖锐的晶体,有几片已经扎透了她的鞋底,镜子的尖茬正刺着她的脚底,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只麻木地看着前方。 或许是刚刚从寒冷的地方出来,眼睛还不适应正常的光线,她感觉眼前出现了白茫茫的缭绕的雾气,这样的雾气阻断了她的视线,让她的焦点只能放在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身上。 那是哥哥吗? 她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原本手上的脚踝也渐渐恢复了知觉,疼痛又如同潮汐一样一波一波袭来,她紧咬着牙关,拖着脚,一步一瘸地朝那人走去。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龙炽,表情恐惧,紧闭着双眼,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刺满了镜子碎片,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一片令人生寒的尖锐碎片中。 在她的印象中,哥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应该永远是开朗的,应该永远是站在她身前的,应该是比她要坚强勇敢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男人,应该是她永远的依靠…… 自己的依靠,就倒在自己的面前,像一只斗败了的困兽,翻起肚皮,躺倒在地,向那看不见的对手证明自己的失败。 这就是自己小时候甚至奉若神明的人? 她心中的偶像和梦幻,在这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中,一点一滴地幻灭,破碎,如同这落了一地的镜子。 原来,他也是普通人,他面对这样的考验,也会恐惧,也会害怕。 这本来是人之常情,可最让小江瓷难以接受的事,在面对广播中的那人反复的问询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动摇和怀疑。 他也不想想,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把他这么大一个人囚禁起来,而且,他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啊,自己这么折磨他,总该有个目的吧? 在这十几米中,小江瓷感觉自己思考了比以前过的11年更多的事情,还有那些自己从来没思考过的问题。 然而,在靠近龙炽之后,她心中翻涌着的伤感、无奈、害怕、恐惧、无助,统统演化成了心疼。 那些镜子碎片,好像尽数插进了她的心脏。她的胸口闷得像塞进了一大块废铁,连呼吸都带着鲜血和铁锈的味道。 她不顾镜子碎片扎手,跪倒在龙炽的身边,抖索着双手,想要去触摸龙炽的脸,可他脸上骇人的几片碎片,让小江瓷不知道该在何处下手。 她的双手在龙炽身体上方游离了几分钟,眼泪簌簌落在了手背上,她感觉自己的喉咙疼得要命,快要冒火了。发出的声音也如蚊蝇般细弱: “哥哥……” 她凝视了龙炽许久,才突然从迷糊中惊醒: 必须带龙炽出去!否则留在这里,夜长梦多! 她数了一下龙炽左右胳膊上的玻璃碴总数。右胳膊的稍少一点。 她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哥哥以前把自己横抱起来转圈的样子,把龙炽的右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撑着双腿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自己靠一只脚。想站起来的话,根本用不上劲! 她挣扎着,费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把龙炽的身体抬起来了一半,可一个趔趄,她和龙炽一起倒在了地上。 在倒地之前。她条件反射地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了龙炽的身体下面,在倒地之后,龙炽安然无恙。而由于没有穿衣服,她的背上顿时多了十数处划伤,几块玻璃也钻进了她后背的皮肉里。 这一次次的失败,已经刺激得这个平素乖巧胆小的孩子失去了耐心,她低吼一声。先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龙炽推得半坐起来,把他大部分的重力转移到自己的腿部位置。她也半坐起来,先抽出来一条腿,双手扶住龙炽的右胳膊,在撤去另一条腿支撑的同时,她的双手也使出吃奶的劲,把龙炽向上托起。 龙炽因为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一点也不配合,软趴趴地往下滑,她看这种状况,干脆狠狠心,把自己受伤的脚腕朝地面上使劲一跺,在酥麻感转换为疼痛之前,用上了这只脚一起支撑,终于把龙炽的身体支撑了起来。 尽管把龙炽成功扶了起来,可她刚才的自残性举动,让她疼得眼前发黑,冷汗冒了一身,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晕过去,并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也不算什么大事,疼一点就疼一点吧,就当没了这只脚…… 她摇摇晃晃了半天,好歹算是止住了晕厥过去的冲动,她四下环视了一圈,周围都是破碎的镜子,而且房间深处,都是一排一排装饰雕刻皆精美的镜子,像是一个镜子迷宫一样,角角落落,都放着棱镜,小江瓷可以在镜中看到无数张自己的茫然的脸庞。 要放在平时,看到这么多镜子,小江瓷也会害怕,她一直觉得镜子是个邪恶的东西,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可现在,她的脑子因为疼痛已经混沌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压在自己的身上,哪会管这些事情。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出去。 为了这个目的,她决定采取暴力的手段,和龙炽一样,敲碎每一面镜子,但不是像他那样毫无目标的。 她把龙炽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截来,缠在自己的手上,做了一个简易的保护套。 像是一只背负着自己房子的蜗牛,小江瓷架着龙炽,开始了她长途的旅程。 脚腕的伤,发烧,头晕,耳鸣,一面一面镜子的碎裂声,到后来,她感觉自己就是一架机械,只知道前行,挥手打碎玻璃,再前行。 循环,循环,再循环,无休无止。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晕倒的。 是在砸碎一面镜子后和镜子碎片一起面朝下摔到地上的? 还是在迈步的时候绊到了镜子框,摔在了地上,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无论怎样,她最终还是晕过去了。 而在晕过去前,她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让龙炽压在了自己的后背上,避免了他再次受伤的可能。 而她醒来时,是在一天后,在自己家的门口。 家门口? 小江瓷从极度疲劳中苏醒,用疼痛不已的双臂把自己支撑起来,落入她眼睛的,是家里熟悉的防盗门,还有去年两兄妹和父亲一起合力完成的春联: “四季时时胜意,千家事事舒心。” 她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会从倥城瞬间移到自己的老家池城,在她看来,从她昏倒到醒来,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 她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幻觉。 但不管是不是幻觉,她还是想试一把。 她颤抖着抬起手,在防盗门上敲了两下。 当手指接触到冰凉的防盗门的时候,她才放下了心: 不是幻觉。 脑中浮现出这四个字后,她就再次安心地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但,若她知道,在她敲响门后,会发生一系列怎样的变故,她可能不会去选择敲开这扇门,甚至,她会祈祷,让自己死在家门口,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至少,她的心,不会受到更深的伤害。 第十节 邪恶神学院 消毒水和药物味道弥漫在她的唇齿间,吊瓶里乳白色的药水一点一滴地从细细的塑料软管里输入小江瓷的身体。 身体的疼痛在她再度醒来后,被放大了无数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完好,哪怕动一动都疼得她想掉眼泪。 医院诊断,她脚踝骨裂,多处擦伤划伤,手臂肌肉拉伤,身上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跌倒在地的时候造成的。 当然,此时的她还是不知道具体的诊断结果的。 她转动着眼珠子,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还有自己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 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 她在心里这么默念着,可她却一点都不感到高兴,那割下舌头,贯穿人体,爬过冰山,如此种种的经历,在她眼前像电影放映般一帧帧跳过,让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她希望,自己能傻到以为那是一场梦,可她无法说服自己,如果是梦的话,自己这遍体鳞伤的样子,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仰面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她尝试着尽量清空自己的记忆,让自己别再去想那段地狱之旅。 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总不自觉地去想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她索性放纵自己,信马由缰地想下去,但想着想着,她又开始发呆,双眼放空,呆呆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在发呆的同时,她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 医院好安静啊,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把自己的思绪收回来,侧脸看向自己身侧,那里摆放着一个心电图显示仪。但发出的机器运转声细微到弱不可闻。 难道这家医院的设备比较高级? 想到这一层,她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这件事提醒她,无论之前经历了什么,她现在已经回到人间来了。 她舒了一口气,躺在床上,享受着新生之后身体的剧烈疼痛,嘴角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活着真美好。 但,这样的美好,只持续到了护士来查房前。 发现她已经苏醒后,护士就端来一杯水和派发好的药物。小江瓷乖乖地接过来,小声问: “姐姐,我爸爸妈妈呢?我哥哥呢?” 她殷殷地期盼着。可护士姐姐的回答,却让她一瞬间紧张起来: “他们很忙,回家去了。这药是止痛消炎的,吃吧。” 这位护士值了一个晚上的班,心情不大好。口气自然也变得冲了,可她发现,眼前的这个小病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捧着水杯的手微微哆嗦着,好像在害怕什么。 护士本来就不大喜欢小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没什么耐心去安慰她,就又说了一遍: “止痛消炎药,不苦。快点吃啊。” 而这个女孩子听到这句话后。表情更奇怪了,她由捧着水杯转为死死握着水杯壁,愣愣地盯着自己。 被这个女孩子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女护士咳嗽了一声,声音放柔。问: “小姑娘,怎么了?” 她可不想被这个小家伙投诉。现在的儿童病患都难伺候得很,何况,昨天来看望这女孩的父亲,看起来是个蛮有钱的主儿,她没蠢到主动惹祸上身的程度。 可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并不是在意这个。 她的嘴唇张了张,声音细弱,像只迷茫的小兽: “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小江瓷什么都不必做,她只需要躺在滚轮床上,被推到一个又一个科室做身体检查。 途中,有不少来看病探病的人,都会看一眼这个躺在滚轮车上、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并窃窃私语地议论。 可他们在讲些什么,小江瓷完全听不清,只能听到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 世界像是突然被抽干了空气,变成了真空状态,静寂了下来,只有嗡嗡嗡的声响,好像是被昆虫占据了,只有它们的振翅声,听着让人难受。 在被送进一个个机器里做检查的时候,小江瓷闭上眼睛,从视网膜上还能看到一个又一个诡异的视觉残留。 在孽镜地狱里摔倒之前,她架着龙炽,走了一路,打碎了一面又一面的镜子,走到最后,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地狱的尽头。 说是尽头,不如说是一张又一张巨大的壁画。 不再是冰冰凉凉的单调的镜子,镜子旁的墙面上,镶嵌着数十幅油彩画,那画漂亮得很,颇有欧式的风格,走在其中,加上镜子的折射,感觉好像误入了仙境的爱丽丝,周边全都是奇幻而令人迷醉的色彩。 她当时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连续不断,斑斓美丽的油彩,。 图画得很精美,像是某个建筑物的平面图。 先是大门,大门上贴着文艺复兴风格瓷砖,还绘着一个奇怪的徽章,门的左上方燃着一只式样复古的煤油灯,灯上还雕刻着一只精美而诡异的骷髅头飞蛾。 接下来,是进入大门后看到的景象,有一尊奇怪的雕像,一条蛇形的生物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形成了一个直立的“8”字的圆环。 然后,与衔环蛇雕塑在同一条中轴线上的,是一座高大的教堂建筑,有柔和的灯光从彩绘的玻璃窗中透出,两边都有一道长而深的游廊,通向不同的地方,一条走廊通向远处的一座红白相间的亮着灯的灯塔,而另一条走廊,延伸到远处,又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视野中。 越往下走,小江瓷的意识越混沌,那些画好像就在她眼前掠过了一下,然而,在躺在封闭的机器中做检查时,她却能回忆起画的大部分细节,而且在回忆起来后,就没有再遗忘过。 画渐渐从整体建筑画演变成了室内图。 一个房间,摆着一张石床,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床上,他的舌头耷拉得老长,像是毒蛇的芯子。而且他的舌头还被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说不出的诡异。 另一个房间里,一个人背后的皮肤被铁树挑破,血流不止。他以一个飞翔女神的姿势,被定格在半空中,口鼻流血,眼睛大张,这是她在铁树地狱里一直没敢去看的脸,现在还是直接出现在了她面前。 下一个房间,则被巨大的冰山填塞满了,透明的冰山里,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无数人影,他们脚碰脚,头挨头,胳膊像海藻般纠缠在一起,没有头发,像是被封在琥珀里,会保持这个姿势千年万年。 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这些油彩画上,都会出现的同一个题目: 神学院、神学院、神学院…… 这个地方,竟然不是地狱?而是所谓基督教培训教士的学院? 现在想来,她的脑子里盛满了疑惑,想要去抓个人问个究竟,但她又能去问谁呢? 她只能去思考自己眼下即将要面对的事情。 刚才的护士姐姐,叫她吃药的时候,她只能勉强听到“药”、“苦”两个关键字,其余的全都听不清。 她在心里揣度了无数个可怕的结果,然而结局,果然是最糟糕的。 由于她事先就已经发烧感冒了,又受到了惊吓和一冷一热骤然的气温变化,从三天前,被发现倒在家门口的时候,她已经高烧不退。医院对她进行了抢救,好容易才让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可这场高烧伤到了她脑部的神经,一只耳朵已然无力回天,完全听不到声音了,另一只耳朵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五米之内的声音,超出五米之外的世界,她再也无法用自己的双耳去感知体会了。 她的世界,一片静寂。 这样的荒凉和孤独,让她本能地想要去找哥哥,但是,不管是来陪床的家里的保姆,抽出空来到医院探望自己的父母,还是医院的医生,都不准许她擅自离开病房一步。 她被憋得快要窒息了,干脆学着哥哥,策划了一次出逃计划,时间定在半夜11点,那时候正巧护士交班,没人在护士站里。 她确实成功了。 可当她成功地来到病房楼外时,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哥哥去哪里了? 她目光呆滞地环视着四周,因为一只脚悬空,她站不大稳,只能跳几步,扶着回廊柱子坐下,伸手把玩着缠绕在手边的葡萄藤。 夜晚本来就安静,她捂住自己还能听到些声音的左耳,轻轻地尖叫了一声。 她感觉到自己声带在振动,然而什么也听不到。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自己耳朵问题的严重性,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病,如同感冒一样,来的时候难受一段时间,过去了,就好了。 如果,她那时知道,自己残疾的双耳会拖累她的一生,她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该怎么面对这残酷的事实了。 所以,在事后每每回想起来,她都会为自己的迟钝庆幸。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那么令人乐观了。 之前的宁静,只是风暴开始前的预兆。 第十一节 比地狱更可怕的 由于小江瓷和龙炽莫名其妙在陌生的城市消失了,最后见过他们的宾馆服务员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按照她指点的篮球场去找,也找不见人,他们的父亲龙靳华快急疯了,果断选择了报警。 警方分析,可能是兄妹俩在篮球场打球时,被别有用心的人绑架走,由于他们家很有钱,图财的可能性很大,但在事后,父母两人谁都没接到绑架犯打来的电话,如果真的是图财的话,他们早就打电话来索要赎金了,断断不会像这样,半点消息都没有。 警方对这个案子还是比较重视的,安排了不少人手,撒下了一个还算大的网。可当他们布置好监听电话,并着手调查父母两人的人际关系,以判断有没有结怨对象时,消失了整整三天的小江瓷和龙炽,却又平白出现,双双昏倒在了家门口。 对这一情况,警察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相当关注,立即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准备等他们苏醒后,再具体地问一些问题。 兄妹两人都是遍体鳞伤,像是受到了某种折磨。龙炽大多是皮外伤,但不知为何就是昏睡不醒,相比之下,小江瓷要凄惨得多,受伤自不用说,耳朵也因为高烧失聪了。 小江瓷苏醒后,一直沉默寡言,常常发呆出神,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同学来探病,她也不讲话,有个和她关系最好的小女孩,叫汪月真的,不管怎么逗她她都不张口,小孩子家容易赌气,她在临走前悻悻地撂下一句: “吃错药了吧?哼,神经病……” 这本来是孩子间一时赌气说的话。谁也没放在心上,但当她休息得差不多了,警方开始就她这失踪的三天对她展开问询时,她的反应之激烈,远远超出了警察的想象。要不是她受了重伤,暂时不方便问问题,对象又是个半大的孩子,否则警方肯定会马上安排一个心理医师来看看,这个女孩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导致她胡言乱语。 第一个来调查的警察。姓柳,刚从警校毕业一年,是在她入院一周半后来访的。 在用纸笔交代了自己的来意后。他就明显感觉到,小江瓷的表情就变了。 …… 而从她语无伦次的话中,最频繁出现的,就是“地狱”二字! 拔舌地狱,铁树地狱。冰山地狱,孽镜地狱…… 在她的口中,她就是从地狱回来的观光客! 在提到这件事后,小江瓷一反刚苏醒时的萎靡不振,恐惧得哆哆嗦嗦,讲话时磕磕绊绊。连比带划,甚至主动动笔,把房间的结构示意图画了出来。 刚开始时。柳警员还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以为她是碰到了变态的绑架犯,可她接下来描述的内容,就超出柳警员的接受范围了。 实在是太荒唐、太离经叛道了。 就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亲手剪掉了一个人的舌头?让一个人的身体贯穿了铁枝子?还赤裸着身子爬过了一座冰山?冰山里还都埋藏着尸体? 产生怀疑后。柳警员又问了更多更细致的问题,这下她就回答不出来了。 那人是谁?不知道。 那人为什么要绑架她和龙炽?不知道。 为什么要把她和龙炽丢回来。为什么不干脆杀人灭口?不知道。 被绑的地方到底是哪?能不能准确地指出来?不知道。 看到柳警员怀疑的眼神,她更加急了,甚至于歇斯底里,因为太着急了,她讲话出现了前后矛盾: 受到那些油画的误导,她误认为自己是背着龙炽走出来的,亲自看到了那些画中的实物,但后来,她经过思考,又想起来自己其实是在孽镜地狱里晕过去的,那些所谓的“实物”只是画中的幻境而已。 但仅仅是这个纰漏,彻底让来调查的柳警员对她产生了怀疑: 这女孩的话到底可不可靠?是不是编造的? 当柳警员拐弯抹角地把这种想法写在纸上,递给小江瓷看的时候,她愣了。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柳警员,低声问: “你说我在撒谎?” 警察本来想找个借口,但和小江瓷双目接触的时候,他也有点愣神了。 那完全不是一个儿童的眼神了,包含着仇恨,憎恶,和说不清楚的邪恶感。 所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回答江瓷的问题。 而下一个瞬间,小江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抄起旁边的输液架,一架子抽在了柳警员的胳膊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她声嘶力竭的尖叫: “滚!滚出去!” 别说是挨打的柳警员,就连在旁边陪护的家里保姆,还有刚刚赶来的父亲,都被小江瓷这种狠毒决绝的表情震住了。 那是从来没在以前的小江瓷脸上出现的神色。 柳警员在小江瓷仇视的眼神和龙靳华连声的道歉声中狼狈地走了。 等小江瓷自己安静下来后,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从前从没这么狂躁过,以前的她,即使跟别人大声说话,都会感到害羞和不好意思。 解释只有一个,地狱里的恶魔入驻了她的身体,把她整个人都变得扭曲和不堪起来。 但实际上,小江瓷没有意识到,她在下意识地维护这自己那段残酷的记忆,她不容许别人否定这段记忆,否则,她度过的那些煎熬,又算什么?只是别人口中的一个幻境而已? 在从地狱脱逃之后的每一个夜晚,小江瓷都会有不同的梦魇,主题都只有一个,鲜血,铺天盖地的鲜血,以及这鲜血之后寄予的残酷的死亡意义。 每次从梦魇里惊醒,她都会出一身大汗,想要哭,却找不到可以抱着哭的人。只能抱着枕头,把眼泪融入枕芯中。 晚上有梦魇,白天也照样有梦魇。 几次三番的询问过后,警察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有关犯人的线索一点也没有,疯话倒是听了一大堆。 她关于地狱的描述,警察是一字不信的,作为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再加上小江瓷年龄偏小,这样的证词基本没有任何采纳的价值,不管她怎么发誓。或是哭泣,顶多能赢来警员的同情,却赢不来他们的信任。 在她住院满两周后。一直在外出差忙碌的妈妈才来医院看她。 看到妈妈之后,她的情绪又控制不住了,泪流满面地抱着妈妈蹭了十分钟,才带着哭腔朝妈妈又讲了一遍地狱里的事情。 爸爸已经耐心地听过她的讲述了,但他唯一做的。就是帮她把被子角掖紧,告诉她,她只是把半夜做的噩梦当成了真实,那些所谓的地狱,鲜血,全都是幻影而已。 可她清楚。那不是幻影,切断的舌头的触感还留在她的手心,寒冷的坚冰还贴在她的皮肤。她无法说服自己那是幻影。 因此,她把希望寄托在了妈妈身上。她认为妈妈会相信她的。 然而不。 妈妈皱起眉头,无视她紧抓着自己衣襟的小手,转头用疑问的眼神看来查房的护士长。 戴着金丝眼镜的护士长正在往查房记录本记录着什么,注意到江瀚静的视线后。她扶一扶眼镜,从她刻薄的嘴唇里吐出这样一句话: “病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可能出现幻想症状,我建议你带孩子去看看精神科。” 她可能以为江瓷没听见,可她的左耳朵还能听到一点声响,这样近距离的对话,她也是勉强能听到的。 小江瓷的眼睛顿时直了,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乱成了一团被泼洒在地上的油彩,并定格在眼前,逐渐形成一个又一个重叠的乱码。 精神科,落在年幼的她的耳朵里,就相当于判定她,那段可怕的记忆完全无效。 可那明明是真的啊。 她抓着妈妈的衣襟试图爬起来,可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手指也没有力气,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我不是幻想!我真的见过,拔舌地狱,还有……还有冰山地狱,我没穿衣服,从上面爬过去……好冷好冷,我不可能把这个弄错的!” 护士长听到她的哭喊声,也皱起了眉头,她往记录本上又写了些什么,才把本合上,冷冰冰地说: “我会把病人的情况向主治大夫汇报,如果有什么安排,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的。” 江瀚静点点头,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江瓷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一使劲,她的衬衫靠上的三颗纽扣全被扯掉了。 其实,小江瓷只是想坐起来而已。 她得把事情说清楚,要不然的话,自己肯定会被当做……疯子……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啊!!我求求你们,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彻底愣了,甚至于一时间哑口无言。 从小,在她的心目里,妈妈要比爸爸严肃可怕得多,由于在学校是教导主任,导致妈妈在家里也是板着一张冷脸,很少有笑容,但她相对于爸爸,反而更崇拜妈妈,她觉得妈妈冷冰冰的样子,特别有气质,特别理性,看起来就像是掌握着全世界真理的女神。 而现在,她从小心目中的女神,除哥哥之外唯一崇拜过的偶像,妈妈江瀚静,冷冷地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衬衫上拽下来,整整自己凌乱的衣领,站起身来。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冷静理性,但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疯子。 自己手里抓着三颗精美的纽扣,寒意却一点不剩地浸透了她的手掌和心脏。 妈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十二节 最终的判决 比地狱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你明明经历了地狱,你却无法证明你经历过。 小江瓷坐在轿车的后座,愣愣地看着窗外流转的风景,驾驶座上坐的是父亲,副驾驶座上坐的是妈妈,然而一直坐在她左边位置的龙炽,却没坐在他该在的位置。 从住院开始,小江瓷就没再看见过他,他好像不跟自己住一家医院,小江瓷曾经向护士打听过,想知道医院里有没有这么个病人,可护士对她爱答不理的,有点躲着她的意思,对她的问话自然也是敷衍着说些“应该不在一个科室里”的废话,她脚不方便,不能去找,只能干等着。 她没等来哥哥,倒是在住院满一个月后,被爸爸接出了院。 但出院后,他们并没有回家,而是朝着一个陌生的地方行驶而去。 要是放在以前,小江瓷肯定会问这问那,起码要搞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她光顾着发呆了,根本没留心车子行驶的方向。她不问,爸爸妈妈也没有说的打算,三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车内一时只能听到轮胎碾过砂石地的声响。 这声响非常细微,小江瓷却能听得一清二楚。父母已经替她配好了助听器,只是她还不习惯戴,感觉这东西塞在耳朵里,不管远近,声音大小都差不多,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戴了一只人造耳,不是自己的东西,用着不方便。 可她还是不讲话,她怕一讲话会出错,妈妈会再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精神已经绷紧到极致,已经很难承受那种眼神了。 等到轿车两边的建筑物渐渐少了。她才感觉哪里不大对,她坐直身体,伸手触摸了一下身前的汽车座椅背,想问问妈妈,她们究竟是要去哪儿。 但在把身体前倾的时候,她看到了前方出现的牌子。 池城山精神病院。 油亮的漆牌配着古老的大门,靠墙种着一整排肥厚的指甲草。 小江瓷把身子向后一靠,把身体整个放软,倒靠在座椅上。 注意到座椅后面传来响动,龙靳华。她的父亲,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半回过头来。对一脸茫然的小江瓷说: “然然,你别害怕,我和妈妈只是带你来检查一下,没别的意思。这里有专业的仪器,会对你的病有好处的。” 爸爸和朋友都叫她“然然”。只有哥哥才叫她“小乙”。 这些天,她老是想着哥哥,所以,她听到这个称呼后,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但对于爸爸的辩解。小江瓷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决定,勉强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 负责诊断她的是个年近40的老大夫,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据说他是爸爸的高中同学,两个人关系不错,算是铁哥们儿。这也是龙靳华带女儿来这里看病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是熟人。信得过,不会把这丢人的事情传出去。 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想得太多了。她越发敏感,对于周遭的事物,她再也做不到无条件地信任某人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单独一个人进入大夫的问诊室里时,小江瓷还有点小紧张,不过这位大夫的确温和,用善意的声音对小江瓷循循善诱,鼓励她讲出自己的经历。 她毕竟还是年龄小,警戒心很快便放了下来,慢慢地对大夫讲述了自己的那段地狱历程。 她说得很小心,也很谨慎,生怕出一点点错漏,又被人误解。 所幸,这位大夫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地倾听,偶尔地“嗯”一声,从不打断,这给了小江瓷莫大的鼓励,她逐渐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讲到最后,她还是掉了眼泪,伏在桌子上抽泣不止。 大夫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让她出去和妈妈呆在一起,顺便把爸爸龙靳华叫进来,大夫要跟他谈话。 小江瓷拭干脸上的泪痕,抽抽噎噎地走出门去,临走时,她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大夫,这是她一个月来,第一次完整地讲述了她的遭遇,没有被人打断,也没有被人质疑。 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 父亲被叫进了问诊室里和大夫谈话。 问诊室的墙壁很厚,隔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两个人谈了些什么,小江瓷一无所知。 现在,她只觉得呆在走廊里憋闷,喘不过气来,就弱弱地跟妈妈提议可不可以出去转转,妈妈看了她一眼,还是同意了,不过小江瓷看到妈妈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也没敢像以前那样缠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尾随着她。 但她没注意到,身后的墙角处,闪现出一只苍白浮肿的眼泡。 那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江瓷孱弱的背影,眼神由木然,渐渐转为惊喜,再渐渐转变为疯狂。 那是一只真正的疯子的眼睛。 这时候,妈妈刚好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但走廊里信号不大好,所以她加快了步伐,走到可以透气的露台上找信号,无意间,把小江瓷甩到了自己距离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她一个人孑然地立在狭长封闭的走廊上,除了妈妈打电话的声音,一切细枝末节的声音都被助听器放大。 因此,她清晰地听到了,走廊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而且,那个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狂热…… 小江瓷刚感到不大对劲,像是有人在隐秘处窥伺着自己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类似野兽进攻猎物前的尖锐咆哮! 一个上半身穿着病服打着领带却裸露着下半身的男人突然从身后的走廊窜出来,几步就跑到了江瓷眼前,一手指着江瓷,一手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腿部皮肤,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吐着信子的眼镜蛇,准备随时喷吐出毒液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病人是怎样从监视重重的病人区里脱逃出来的。是打破了窗户?是逃过了护士的监视?还是从通风管道爬过来的? 或许,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出逃计划? 一切的一切,小江瓷都不得而知。 然而,时隔多年,小江瓷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自己看着他,他看着自己,恐惧的冷意像蛇一样,慢慢盘踞到她的身体上。 和一个疯子对视,是需要勇气的,每个疯子。脑中都有一个异样的奇妙的世界,旁人无法了解。小江瓷根本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什么眼里闪耀着这种变态的光芒。朝自己步步逼近。 她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转身想跑,却被他一把抓过去,他的力气之大令人无法想象,江瓷下半身的裤子几下就被他撕成了碎片。挣扎,无望,屈辱,她这辈子都没再像那样凄惨地大哭过,喉咙几乎要撕裂一样地哭喊: “哥!!!” 小小的腿在男人散发着恶心体味的怀里踢蹬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却什么也呼喊不来: “哥哥。救……” 妈妈听到小江瓷的求救声后,马上挂掉了电话,才回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一时也吓傻了,手还保持着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眼看着小江瓷在那人的怀里嚎啕大哭,挣扎不休,却不知道该怎么把女儿救出来。 在这关键的时候。小江瓷内心深处隐藏的恶毒和临危时所能发挥出的最大力量,让她挣扎着上半身。挥起小拳头,一拳砸碎了手边的一个消防器材栓的玻璃! 玻璃四溅,那个疯子被砸碎的玻璃声刺激得愈发躁狂,拖着江瓷的小腿就把她举到了半空,像是要把她摔到地板上! 小江瓷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抱住灭火器,抱住这个保护自己的仅有的工具,借疯子把自己举起来的力,把灭火器抓在了手里。 她狠狠地把铁质的灭火器瓶朝着那个疯子的秃头猛砸了下去! 直到听到异响的大夫和父亲从问诊室里钻出来,才目瞪口呆地看到: 衣衫不整的小江瓷,手里操着鲜红的灭火器,朝疯子的四肢和身体上抽打疯砸个不停,她的眼睛冒着熊熊的恶毒之火,左手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全部劈裂了,血染在了灭火器瓶身的标签上,可小江瓷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痛感一样,疯狂地砸着男人的身体,男人在地板上扭曲着身体,双手护头,抽搐不止,全然没了刚才的疯癫劲儿。 大夫、父亲、还有抓着手机呆立在一旁的母亲,都听到,小江瓷每砸一下,嘴里都会疯狂地大喊: “去死!你给我去死!去死!” 一声一声的嘶吼,不止是对这个疯子,更是小江瓷对父亲,对母亲,对一切不相信她的人所发出的诅咒! 她已经压抑得太久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她只知道,憋在自己体内的一股浊气已经逼得她难以呼吸了,她必须这么做,才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 那些欺负她的,侮辱她的,让她失去最珍贵东西的,都去死!去死! …… 但是为了这次情绪的宣泄,她只得到了一纸冰冷的判决书: 姓名:龙乙然 年龄:11岁 症状描述:幻想自己曾经历过“地狱”场景,虚拟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状况,容易冲动,有暴力倾向。 诊断:系被害妄想症,并有严重暴力倾向。 建议:留院治疗。 这封诊断书,让她的一生,都走向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方向。 第十三节 遗忘 在无人相信自己的时候,只能认命,并服从,即使你的确经历过什么,你也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样,你才有可能逃脱。 这是小江瓷住在精神病院里,得到的最有用的经验。 她反抗过,哭喊过,统统没有用,在精神病院里,这种异常的情绪宣泄,只会被认定为精神病发,会被强行注射各类药物,在尝试过反抗几次后,小江瓷彻底放弃了。 那才是人间真正的地狱,无可反抗,无可逃脱。 在精神病院里,医生和护士是那里至高无上的统治帝王。 她看到了许多精神病患者,其中她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一个老在手上缠满丝巾的少女,没人能碰她的丝巾,否则她就跟来犯者玩命,她喜欢读三毛,总时不时背诵一段三毛书中的名言。她的丝巾还有一个特别的作用,那是她用来效仿三毛自杀的道具,可她从不会真正自杀,仅仅是游戏而已,她把丝巾绑一个活结,看见能挂的地方就想往那里凑,可活结根本吊不住人,每次,她完成一次假自杀后,都会躺在地上嘿嘿地傻笑半天。 还有一个,是个男人,喜欢浓妆艳抹,他和前面所提到的那个女人是好朋友,两人形影不离,如同闺蜜一般。系丝巾的女人对这个男人最慷慨,总会把自己的丝巾借给男人戴,而那男人总会特别仔细地把丝巾一点点地打理好,装饰完毕后,就翘着兰花指,对着虚空处做妩媚状。 这两个人关系最好,能在医院病人区的草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一个把玩丝巾,一个翘着兰花指发呆。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谁也不能、不可以打扰他们的安静时光。 小江瓷曾亲眼看到过,一个病人流着口水,傻乎乎地冲上去把女人手腕上缠着的丝巾抽掉,撒腿就跑,女人和男人的脸色在刹那间由安静呆滞转为阴鸷凶狠,变脸速度之快如同在瞬间换上了一个能剧面具。 他们一起追着那个抢走丝巾的病人,表情凶悍异常,像是两头被侵犯了地盘的雌雄狮子,完全失却了理智。而在前方奔跑的抢丝巾的家伙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似的,又跑又蹦又笑又叫,整个场面显得极度扭曲怪异。 前面跑着的人终归还是被浓妆的男人先抓住。摁倒在地,去夺丝巾,争抢间,丝巾被撕为两片。 浓妆男人愣了,骑坐在抢丝巾的男人身上。手里抓着半片随风飘舞的丝巾,微微张开口,涎水从他嘴角流淌下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把半面丝巾张开,覆盖在自己的头上。做了一个头巾,扭捏了两下,那神态像极了娇羞可人的妙龄少女。 丝巾的原主人在之后才赶到。她一来,便看到了裂成两片的纱巾,她也傻了,两秒钟之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可怖。狂啸一声,把坐在抢丝巾男人身上的浓妆男人一把推开。用手里的丝巾在抢夺者的脖子上狠狠缠了两圈,猛然勒紧。 闻声赶来的保安和护士及时制止了事态的恶化,三个人被分别拖到自己的房间里注射镇静剂,而那个险些被勒死的疯子,在缠着自己的颈子的丝巾松开时,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了两声,接下来便呵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进行中时,小江瓷正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书。她只抬头瞟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眼前的事情已经完全不能吸引她了。 在刚入院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包括路过身边的精神病患所发出的一声咳嗽一声叹息,都能让她心惊胆战半天,而现在,她已见怪不怪,说到底,不关自己的事情,就没必要去管,否则就是惹祸上身。 她读完了一本书后,病人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这平静中,仍在酝酿着下一场骚动。 小江瓷不在意,她把书还给在草坪边巡逻监管病人的护士,拜托她帮自己换一本书。 在精神病院里,小江瓷是最让护士感到省心的孩子,她只是在刚入院的时候不安分,时常嚷着自己没病,偶尔会半夜发梦魇,哭喊个没完,到后来,这样的现象越来越少。 三个月后,她已经平静得令护士都感到惊讶。 她看的书也不像她这个年纪会看的书籍,《源氏物语》、《时间简史》、《医学入门》等等书,在日常做的各种测试里,小江瓷的指标也合格。 护士觉得她大概可以出院了,可问过医生后,说还要仔细观察一下,因为她之前有伤人的历史,一个袭击她的病人被她砸成了脑震荡,身上有两处骨折,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才能下地。 住院满四个月后,小江瓷由值班护士带着前往检查身体,正巧路过了那个被打的病人的房间。 因为这个病人有了出逃记录,医院把他管得格外严,锁在一个特别房间里,如同监狱一样,用铁栅把他和外界隔离开来。 小江瓷路过的时候,他正支着双拐在房间里行走,看到她过后,他眼中散发出愤怒的光芒,喔喔啊啊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丢掉双拐想要朝她扑过去。 可小江瓷很淡定,她只是斜了他一眼,平静地做了个抓握灭火器的手势,病人的气势立刻被浇灭了,他哆哆嗦嗦地想去捡掉落在地的拐杖,却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隔着一层铁栅栏,小江瓷眼神朝下,斜睨着这个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站也站不起来的疯子,嘴角露出一丝怜悯的苦笑,接着便转身走去,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半年之后,她终于被批准放了出来。 她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到底有没有地狱呢?” 她记得,自己的语气无比确定: “没有。” 她这样地肯定,是为了自保。她对外人否定了那黑暗的一切,却把罪恶深深葬在了自己的心底。 …… 驾驶座坐着父亲,副驾驶上坐的是妈妈,自己坐在轿车后座的右侧。 一切都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包括车内的沉默,都一模一样。 但只有小江瓷心里清楚,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她住院期间,父母只来看过她三次,他们的解释是,因为工作忙。可小江瓷完全不信这个借口,她相信,父母工作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原因,如果他们真的爱自己。或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做家里的耻辱的话,他们总能腾出时间来看她一眼的。 小江瓷把脸扭向窗外,把嘴唇抿得很紧。唇线下弯,盯着窗外的眼睛里,感情淡漠,冷冰冰的,车窗外的美丽景色也不能动摇她对这个世界丝毫的憎意。 父亲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小江瓷的表情。他示意副驾驶座上的母亲也去看她,他们好像有话要讲。 两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后,由父亲先开口: “然然啊,咱们家搬家了,我们现在就直接过去。上次我来看你的时候提过吧?” “嗯。” 小江瓷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一个半月前,父母来看望自己的时候。确实提起过,他们的家搬了,从池城搬到了倥城。倥城那里有父亲新成立的公司分部。正在等着他去经营。 妈妈也说话了: “然然,爸爸的公司分部成立了,我也被调到倥城第五大学当教导主任,换个新环境也好,是不是?” 她的这句话没有得到小江瓷任何形式的回应。 提起倥城的话……小江瓷再度想起了地狱。 然而。这个名词已经不能在她心底激起更大的波澜了。 “……然然,你改个名吧?” 母亲东拉西扯了半天。突然提出了这个提议。 而这个提议,终于把小江瓷从纷乱的思绪中揪了出来。 改名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 “改成什么?” 母亲没回头看她,盯着前方,说道: “跟妈妈的姓怎么样?姓江?” 小江瓷的拳头攥紧了。 她想冲他们大喊,换城市居住就算了,凭什么连自己的姓也要改换?自己就这么给龙家丢人?难道就因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 可想到这儿,小江瓷忍不住哑然失笑: 可不就是因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吗? 如果继续在池城读书的话,她该怎么面对那些熟悉的同学?父母在向自己熟悉的人面前,该怎样谈论自己的孩子?他们怎么还能保存自己的颜面? 她感到自己的心口位置慢慢弥漫出一股呛人的酸气,钻入她的肺部,喉咙,但就卡在喉咙那里,再不向上升。 所以,她没能哭出来。 她只是缓慢地点点头,说: “好,但名字我要自己起。” 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 他们感到很诧异,以前的小江瓷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不管家长做出什么安排,她都只会默默地接受,从不会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的她,虽然还一如往常地沉默寡言不爱讲话,但给人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讲话间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或许这种权威被反抗的感觉让母亲江瀚静感到不舒服了,她回过头来,语气严厉地对小江瓷说: “起名是父母的事情,你年龄还小,没有姓名权。懂吗?” 没想到,小江瓷丝毫不让步,她直视着江瀚静的眼睛,说: “没商量,要不然我自己起,要不然我就不改。如果你们不嫌丢人的话,我不介意还叫龙乙然。” “哎,这孩子……” 江瀚静的话刚讲到一半,就被父亲龙靳华打断了。 “好了,就让然然做主吧。” 车子开上了通往倥城的高速公路,爸爸踩下油门,时速表飙升到100公里每小时。 在换完一个档之后,龙靳华像是想起来什么遗忘了的东西似的,侧过头来对小江瓷说: “哦,对了,龙炽呆在家里呢,等你回家,你们好好聊聊天。龙炽他……” 说到一半,江瀚静突然扬起巴掌拍在了龙靳华放在档位边的手上,示意他好好看路。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高速上驾驶,马上把注意力放回到路况上。 爸爸的话没有说完,而小江瓷却从他刚才的话里,读出了一丝奇怪的意思。 ……哥哥怎么了? 好像,在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否则,一向利落爽朗的龙靳华绝不会用那样迟疑遗憾的声调讲话。 妈妈拧开了车内的广播,一阵轻音乐在寂静的车内流淌起来,而小江瓷此刻,却无法静下心来去欣赏倾听。 因为爸爸的那句话,她开始想念龙炽了。 在半年的精神病院生活里,她最想的还是龙炽,她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想自己。 她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沉浸入自己甜美的幻想中。 …… 这种甜美的幻想,一直持续到到达新家的家门口。 小江瓷尾随在父母身后,轻轻咬着嘴唇,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屋里的龙炽来开门。 开门的人的确是他,但又不大像他。 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和夹脚拖鞋,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上洒了一片饮料渍,他一手提着游戏柄,一手扶着门边,望着门外的父母和在他们身后满眼希冀的小江瓷,搔搔太阳穴,问道: “爸,妈,这是谁呀?” 小江瓷的微笑和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在刹那间消失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和满眼迷茫的他两两对望。 龙炽他怎么了? 一瞬间,爸爸刚才在车里犹豫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龙炽他……” 他究竟怎么了? 许久,小江瓷才从剧烈的心悸中解脱出来,硬挤出一句话: “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哥?” 龙炽听到小江瓷这样叫自己,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捉住小江瓷的手,把她带到屋里来,小江瓷感觉自己的身体整个都冰冷僵死了,任由他摆弄,她的目光牢牢锁死在龙炽身上,她不希望自己害怕的事情会发生。 而他接下来的话,让她的梦幻全然破灭了: “你是家里收养的孩子吗?妈妈说会带一个女孩子回来,原来是你呀~” 龙炽像是压根没注意到江瓷脸上的奇怪神情,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语调轻快地说: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妹妹啦~” 这样没心没肺地说完后,龙炽友好地伸出手来,笑眯眯地对小江瓷说: “我叫龙炽,你叫什么?” 小江瓷望着他伸来的手,脑中闪现出千言万语,可张嘴又发不出声来。 她喘息了两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刚好滴在她伸出去的手上: “我叫……江……瓷……” 龙瀚瓷业有限公司,是父亲的公司名,她取了中间的一个“瓷”字。 从此以后,她便再也不是过去的龙乙然了,她叫做江瓷,江水的江,瓷器的瓷。 第十四节 巨大的谎言(双更第一弹) 接下来,三天之内,她都把自己关在新家的房间里,该吃饭的时候按点吃饭,放下筷子还会继续回到房间里,睡觉或是发呆,像是进入冬眠的动物。 父亲和母亲找她聊了很多次天,主题无外乎就是让她放下心结,赶快适应现在的生活。 在聊天中,小江瓷也知道了龙炽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他确实是和自己住在同一家医院里,只不过被分在不同的科室,他受伤不重,却因为种种原因,住了两个月的院,在这两个月之内,他连房间门都没出过,所以小江瓷在住院期间没有见到他。 他比小江瓷晚醒了一周,在苏醒后的前几天,他和小江瓷刚苏醒的时候状态十分类似,不说话,两眼发直,连饭都不吃,不管怎么和他讲话他都不张口,把父母急得要命,强喂给他吃东西的话,他还会吐,只能靠打营养液度日。 四天后的一个早上,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是小乙把我带过去的。是她把我带过去的。” 这句话刚巧被在一边陪护的江瀚静听到了,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儿子能开口说话,对她来讲,已经算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了,完全不必管他所说话语的含义。 但从江瀚静口中,听到这句话的小江瓷,又陷入了莫名的哀伤情绪里: 他果真信了。 他还是相信了,那个把他们绑走的人所说的话,他怀疑是自己把他带到那个地狱里去的。 在听到江瀚静的转述时,小江瓷捏紧了拳头。 他凭什么就这样相信了那个人的鬼话?他宁肯相信一个外人,都不肯相信自己? 当然,这件事可以有很多的解释,譬如龙炽只是在无意识地重复在晕过去前那个人对他反复讲起的一句话。但是小江瓷暂时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龙炽醒过来后,居然会说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对她的伤害,和龙炽与她再见面时问的“你是谁”,更让人难以释怀。 但江瀚静接下来的话,让小江瓷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 在开始说话之后,他也可以吃饭了,母亲江瀚静在他身边,时不时给他夹点菜,并试探地问他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奇怪的是。龙炽对那件事完全没有了记忆! 不止如此,他对以前的事情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比如。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不记得他有没有去过倥城,不记得自己家里的地址,甚至,把自己父母的名字搞混了! 更让父母难以接受的是。他的性格也慢慢地走向了一个极端。 他并没像江瓷那样歇斯底里,可严重程度有过之而不及。 他不再是原先的龙炽了! 他变得喜怒无常,有的时候神情凝重,好像在思考什么严重的事情,有的时候却会满脸笑容,有的时候脾气上来了乱砸东西。但在事后他会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似乎那满地的狼藉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总体上,除了有时候的暴躁。他还是那个开朗的样子,只不过,他好像不再习惯于自信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而是更甘于躲在别人的背后,让别人处理他惹下的乱子。 这是怎么了? 父母请来了专业的心理学专家。经过几次谈话,专家的诊断结果是。龙炽有可能受到了什么刺激,患上了罕见的双重人格,建议送到专业的机构进行治疗。 在那时,小江瓷已经被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了,父亲龙靳华准备遵循医嘱,把龙炽也送进去,好歹两个人能搭个伴,可母亲江瀚静临阵反悔了。 她听专家说,龙炽的病并不是很严重,另一个人格虽然有部分暴力倾向,但出现的时间很短,不会轻易伤到人的。 所以,夫妻两人经过商量后,龙靳华做出了让步,决定还是不把龙炽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了。 这两个孩子,她究竟还是更爱龙炽多一些,她舍不得把龙炽送到那个乱糟糟的地方去。 何况,她曾经亲眼见过精神病患袭击小江瓷的样子,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蒙受这样的风险。 并且,在她心里,还存在着一个疑影: 龙炽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是小乙把我带过去的。是她把我带过去的”。 这难道意味着,是小江瓷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才让他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导致性情大变吗? 因为这个原因,她更不想让小江瓷和龙炽见面,万一两人见面后,龙炽再受到什么刺激,怎么办? 这是一个母亲的私心,小江瓷能够理解。 再者说,作为母亲心里的罪魁祸首,她还有什么抗议不公的权利吗? …… 因为夫妻两人在池城还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孩子被绑架的事儿已然闹得满城风雨,他们不想再让孩子住进精神病院里这种不光彩的事儿流传出去,对外,他们宣称,小江瓷是受到了刺激,要留院静养,但暗地里,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寻找房子了,准备搬到认识的人比较少的地方,免得再生什么是非。 几番权衡下,他们选择了倥城,在这件事发生前,龙靳华的公司分部新址已经选好了,就建在倥城,一家人搬到那里去,也不会显得很突兀。所以,尽管龙靳华觉得孩子是在那里被绑架的,感觉不大吉利,可架不住脸面问题,还是决定,立刻在倥城置办房产,举家搬迁过去。 龙炽在两个月后从医院出院,又住了两个月宾馆,在新家装修完毕一个月后才入住。 在这期间,他关于过去的记忆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记不起来学校的名字,朋友的名字,等等,他储存记忆的脑区好像是个漏斗一样,把过往的记忆慢慢过滤掉,只保存着苏醒后至今的记忆。 直到有天,他看到了母亲手机里小江瓷和自己的合照。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叫来母亲,指着小江瓷,问: “妈妈,这个是谁?” 妈妈本来想回答“她是你妹妹”,但是,出于私心,她犹豫了: 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这样了,女儿也进过精神病院,这是不光彩的历史,再怎样隐瞒,在人生中也是难以抹去的污点,但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尽全力隐瞒,才能让自己家保存颜面,才不会被熟人指指点点。 不过,看龙炽现在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很难藏住自己的心事,如果他知道小江瓷是他妹妹后,免不了会对外人说些什么,莫不如…… 莫不如告诉他,这个女孩不是他亲妹妹? 大不了就说她是领养的孩子,在名义上还是他妹妹。而且,既然是领养的妹妹,龙炽也不会再对她的过往追根究底,也免得向他解释太多,再勾起他对自己那段被绑架的不好的记忆。 大不了不再带着儿女去见以前熟识的老朋友,就不会被戳穿了。 这个心思活动起来后,江瀚静咽了咽口水,向着一脸懵懂的龙炽,撒了她一辈子撒过的最大的一个谎: “这是我们在孤儿院拍的照片,你不记得了?你跟这个女孩子关系很好的。正好,我们家打算收养一个女孩,收养她好不好?” 龙炽眨巴眨巴眼睛,很兴奋地答应了。 他想得很简单,他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没有玩伴,闷也要闷死了,有个妹妹陪他玩,不是个好事情吗? 虽然事后,龙靳华和江瀚静因为这件事狠狠吵了一架,可木已成舟,龙靳华也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只能由着江瀚静去了。 这对真正的兄妹,因为江瀚静对大儿子的宠爱,被彻底地拆分成了陌路人。 江瀚静对小江瓷讲述这件事的时候,面色很不自然,但她能够坦诚相告,也看出,她希望小江瓷能够配合她,配合她把这个谎编得圆满。 小江瓷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吗?谎已经撒下来了,她甚至自己承认了自己叫做江瓷…… 就这样吧。 说服小江瓷的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江瀚静也松了口气,然而,关于小江瓷自己给自己起的新名字,江瀚静不大满意,觉得“瓷”这个字选得很古怪,念起来拗口,而且陶瓷易碎,意头不大好,建议她换一个。 然而,小江瓷回答得很坚决: “不是说好我的名字我自己起吗?我就愿意叫这个名字。” 江瀚静对小江瓷还是怀着一些愧疚心理的,她也没多坚持,便离开了小江瓷的新房间,到楼下做饭去了。 小江瓷像是筋疲力尽似的,倒在床上,用手指绕着耳机线,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了吗?自己的一生,就要永远顶着养女的名头,这样过下去了吗? 她用手心覆住眼睛,遮挡住了窗外投射进来的暖融融的光线。 她已经习惯了助听器呆在耳朵里的感觉,但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轻易看出她的耳朵是有残疾的,龙靳华找了一个助听器医师,把她的助听器改装成了耳机状的。 她正在发呆,却用余光看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她翻身坐起,问: “谁?” PS: 今日有效风土双更~~ 第十五节 蜕变的孩子 在门缝里出现的是龙炽笑眯眯的脸。 小江瓷失了一下神,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哥,怎么了?” 龙炽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坐在床上,问她: “住在这儿还习惯吗?” 小江瓷抿了一下嘴唇。 她好久没有哭过了,在精神病院里,无端的哭泣会被认定为病发,她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可她现在感到眼眶有点发热,她想一头扎到龙炽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她犹豫了犹豫,还是作了罢。 这种行为,只适合亲昵的兄妹之间,对于刚刚入住家里的“被领养的孩子”,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奇怪的。 看小江瓷不讲话,龙炽笑意满满地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 “想不想出去玩?” 龙炽所说的出去玩,就是骑着妈妈刚买给他的自行车出去随便瞎逛。 以前,不论龙炽提出什么主意,好的还是坏的,小江瓷都不过脑子地答应,这次也不例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得到小江瓷同意后,龙炽抓着她就往楼下跑。 他的力气很大,以前的他不会这样,他总是生怕自己拉痛了小江瓷,然而现在的他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他已忘记自己需要在乎些什么。 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小江瓷揽着龙炽的腰,任凭自行车一扭一晃地朝前骑行。 龙炽刚刚学会骑自行车,当然急于在这个陌生的小妹妹面前炫耀一番,他带着小江瓷穿出了小区,穿过了临街的公园,后来,居然摇摇摆摆地逆行骑上了快车道,小江瓷正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没注意到周围有多危险。 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沥青马路的噪音过后,小江瓷才惊恐地发现,龙炽跑到了多么离谱的地方。 前面开来的一辆奥迪车察觉到不对,紧急刹车后,龙炽还没捏住闸,一头撞到了奥迪车前的保险杠上,才勉强刹住了车,他茫然地和坐在驾驶室里的奥迪车司机大眼瞪小眼,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是在玩命, 那奥迪车司机惊魂未定。下车后,看到保险杠有点歪,而且惹祸的还是两个小孩。气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妈妈的,这是老子新买的车,你们两个小屁孩,滚下来!” 龙炽见惹了祸,老老实实地从自行车上爬了下来。但他的胳膊马上被奥迪车司机一把掐住,龙炽的身子被拽得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 那边,司机粗鲁的骂声不绝于耳: “你们俩小龟孙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跑!你们有没有家教?家里大人都死绝了?那个小丫头片子,你也给我过来!” 说着。他伸手想去抓小江瓷,可小江瓷马上闪开了,她不想让这个满口脏话的家伙弄脏自己的衣服。 看小江瓷有想要跑的意思。奥迪车司机抓住龙炽的大手握得更紧了,把龙炽捏得龇牙咧嘴: “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告诉你,这小子我扣在这儿,你跑啊,跑去找你家长。告诉他们,你们两个兔崽子把老子新车的发动机撞坏了!让他们拿钱赔!呸。俩有娘生没爹养的玩意儿……” 周围渐渐有人围过来了,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窃窃私语,这样细微的声音透过助听器传入小江瓷的耳朵,让她莫名烦躁起来。 小江瓷知道,这事情首先是龙炽的错,但是这个司机想借机讹诈,还如此得理不饶人,就不能对他太客气! 那个人摆明了是想敲诈,只是保险杠歪了些,竟然能扯到发动机上去! 如果发动机被弄坏了,他怎么连启动都不启动一下,就能如此精准地判定是发动机坏了? 一旦烦躁起来,心里的那把邪火就越烧越大,越烧越猛,把她的理智一点点燃烧殆尽。 在那个司机还滔滔不绝地骂着的时候,小江瓷一个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照奥迪车的前盖上猛踹了一脚! 围观的观众愣了,奥迪车司机也愣了,包括试图从奥迪车司机手里挣脱的龙炽也愣住了。 小江瓷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声喊道: “发动机?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发动机是什么东西!” 说着,她又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车前盖,整个手掌都麻木了,可她的嗓门丝毫不减: “叫我们父母来的事儿再说!你要真想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你报警!联系警察!让他们来看看,你的发动机有没有问题!要是有的话,我们赔你,要是没有的话,别怪我把你的发动机踩爆!还有,你想敲诈我们的部分,等警察来了再说!” 小江瓷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围观的几个群众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这奥迪车司机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人看着呢,自己对付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未免脸上不大好看,而且,如小江瓷所说,叫警察来,自己肯定讨不了什么好,只能放软口气,向龙炽问了他们父母的电话号码。 联系过后,他还是死死抓住龙炽的手,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小江瓷,以防止他们俩逃跑,但嘴上干净了许多。 小江瓷在吼嚷过一番后,喉咙有点疼,手掌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可为了维持住自己的霸气,她不能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怯懦,她跨坐在了龙炽自行车的坐椅上,脚踏在脚蹬上,一下一下地蹬动着,表情冷冰冰的,与她年幼的脸庞丝毫不相称。 事情的解决过程异常顺利,在看到龙靳华开来的奔驰新款时,那个奥迪车司机的气焰就立即被打压下去了,两人商讨了不过五分钟,就以龙靳华赔偿奥迪车司机500元草草了事。 父亲没怎么训他们,只教育了几句他们要注意安全,就顺路把他们带回了家。 龙炽和小江瓷坐上了轿车的后座。小江瓷在左,龙炽在右。 小江瓷盯着窗外发呆,而龙炽却盯着小江瓷的侧脸,崇拜地看了许久后,说: “你刚才说话真厉害~” 小江瓷瞟了他一眼,刚才的强撑已经磨光了她的精力,现在她连讲话的欲望都没有,只懒懒地抛下一句: “如果没搞错的吧,你才是男人吧?” 开着车的龙靳华扭过头来,对小江瓷严肃道: “他是你哥哥。比你大,说什么呢!” 小江瓷耸耸肩,而龙炽面上却没有丝毫尴尬。他厚着脸皮凑过来,趴在江瓷耳边,小声说: “喂,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小江瓷好久没跟人这样亲昵地接触过了。她不习惯地把身子挪开了些,看着龙炽笑容满面的样子,说: “我不是叫过了吗?在家里的时候。” 龙炽搔搔后脑勺,问: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再叫我一次吧?” 说着,龙炽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塞在了小江瓷的手里。 小江瓷感到自己的眼睛里闪出了充满希冀的光: “你……想起来了?” 龙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疑惑道: “什么想起来了?我听妈妈说你心情不好,就给你准备了这个。一般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吧?” 小江瓷眼里亮着的充满希冀的光,亮了亮。又灭掉了。 她把那根棒棒糖拿起来,塞回了龙炽的口袋: “你收着吧。我不喜欢。” 说完这句话后,小江瓷突然感到讲话很累,往软软的椅垫上一靠,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而她还有句心里话,没能说出口来: 让我叫你哥哥?你才不是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只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跟他,没得比。 …… 从那之后,她和龙炽的关系,完全颠倒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上了附近的一所初中,在初中里,龙炽的脑子总是慢一拍,学习成绩渐渐不再如以前,不过他的篮球打得还算好,很快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龙炽因为脾气好,永远是最受欺负的那个,而这时候,江瓷就会出马,帮龙炽摆平麻烦。 她甚至还因为龙炽,跟三个大老爷们儿打过架,她抄起板砖就砸,被揪了辫子还恶狠狠地挣扎,丝毫不怕自己的头皮被扯掉,她凶悍和不要命的劲儿活生生吓走了这三个人。 江瓷成了龙炽的保护神,她从龙炽的背后走到了身前,但她心里的悲喜,再没有人去管过。 她竭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既要忙篮球队的事情,又要保证自己的成绩好,而上课的时候又不能戴耳机,她只能用录音笔把老师上课的声音录下来,回家自己再学,这也是她上课的时候回答不出老师提出的问题的原因。 她渐渐地变了,冷静,毒舌,这样的她,在她自己和别人面前亲手竖起了一道屏障,没人想要接近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女孩,她是有意这样的,她的内心的秘密,再不能,也不愿和任何人分享。 不仅如此,她还病态地疯狂迷恋上了法医学,她看着尸体的图片,由刚开始的不习惯,到适应,到淡定,她这样做,只是希望可以镇定地面对尸体这一令自己恐惧的事物,她不想再让自己有任何的心理弱点,不想再被人当做玩偶一样,可以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现在的江瓷,她习惯了变化后的龙炽,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定位,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她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也许从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之前关于那个胆小的、爱吃棒棒糖的、懦弱的女孩子龙乙然,压根就不曾存在过。 那或许只是她的一场梦,或是她曾经的一个人格吧? 第十六节 兄妹 PS: 因为是小封推,所以本周双更~任务艰巨,跪求粉红和订阅~求月底投,月底翻倍哈~ P个S:喜欢陈奕迅的《兄妹》,虽然是讲爱情,但歌很好听~推荐大家去听,很经典的~ 江瓷眼前的酒瓶又慢慢地摆满了一桌,就算是白酒兑水,因为喝得太多,她也早已接近全醉了,话说得也更多了: “我告诉你啊队长,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进到那个地方去了,没想到,两年,啊,不,三年前的夏天,咱们玩了一个神学院的游戏,我见到它了。今天上午,我又看到它了,就算隔了这么多年,它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就算是个厉鬼,隔了这么多年,也早该魂飞魄散了吧?可它就不,它缠着我……缠着我……” 安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揉了揉,试图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江瓷捏着酒杯,笑容苦涩地说: “队长,我倒是想过,去烧杀抢掠什么的,干尽坏事,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我宁愿下去,我肯定能在那里找到那个人,我要掐死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再让他死一次。” 安把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了茶水,递给江瓷,说: “别说了,喝口这个,解酒用。” 江瓷把杯子接过来,却并不喝,她把温温的茶水拢在手心,贪恋着杯壁上的温暖,同时继续喃喃自语,醉笑道: “队长,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其实有的时候我自己都在想,我到底算什么?是被扭曲成精神病的龙乙然,还是从精神幻想里被治愈的江瓷?” 说到这儿,江瓷突然不平起来,把高脚杯往桌上一顿。愤愤道: “我知道!他经历的东西我没经历过!可他凭什么能忘了我!凭什么?我做错什么了?队长,我们那天只是去打篮球而已啊,只是那样而已……我真的,特别希望看到他的另一个人格,我知道太频繁的人格转换对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好,但是,只有他第二个人格出现的时候,我才能找回一点点当年龙乙然的感觉,我会错觉,我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人。哪怕是错觉,一瞬间的错觉也好……他就是不给我……你说我能怎么办!” 在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后,江瓷悻悻地坐直。苦笑了一下,自嘲道: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我是应该像以前那样,做软弱但无忧无虑的龙乙然,还是现在这样强硬而没有朋友的江瓷?我说不清楚,队长。你能告诉我吗?” 安无言以对,只能听江瓷继续宣泄着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队长,你知道我的病是什么吗?被害妄想。我所经历的一切,被认定为我的妄想。我自己都曾怀疑过我自己,到底那个地狱是不是我妄想出来的世界,可是。你让我怎么说服我自己?” 江瓷摸着自己的耳朵,表情痛苦地按压着: “这里……在那段时间里时常会出现幻听,惨叫声。还有血流的声音,我很难受,害怕,但没人救我,我要怎么办呢。我跟护士说,她们只会认为是我的被害妄想。我跟他们哭,说我真的听见了,我怕,结果总会被打镇静剂。打镇静剂的时候,很疼,所以我渐渐不再哭。以前我不懂,现在我保护不了别人,至少得学会保护我自己。” 安抬眼望着江瓷,江瓷也沉默地回望,两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几秒,安竟看见,她的眼圈开始发红,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滚下,又一滴,江瓷才又开了口,声音平静,略带沙哑: “看,就这样的,不能哭出声,否则又会被当做病发。后来,就再也不会哭出声了,再后来,就快要忘记该怎么哭了。” 她死死地捏着高脚杯的杯柄,双目茫然,轻轻地自言自语: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什么时候连笑也觉得无趣?是什么时候忘掉了龙炽曾经是我的依靠,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习惯了照顾他,什么时候……” 高脚酒杯的杯柄被她生生折断,她一手拿着断裂的酒杯托,一手拿着将洒未洒的酒杯,表情迷醉而恍惚,嘴唇开合,隐隐念出“哥哥”两个字,却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什么时候,我们像这个酒杯,咔嚓一声,分开了呢?是我在孽镜地狱那里找到他的时候?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后,他问我是谁的时候,还是,父母告诉他我就是收养的孩子,他真的相信的时候……” 安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得要讲话了,否则,江瓷的情绪肯定会再崩溃的。 她调整好自己的语气,淡淡地问: “你们真的分开了吗?只是依赖的对象转换了吧?他不是一直都对你很好吗?” 江瓷把坏了的酒杯倾斜着摆在桌上,杯中的液体流了出来,染湿了一小片桌布: “那是害怕……” 安静静地反驳道: “不,那是在乎。” “……” 安看江瓷的脸抽动了一下,知道她的心思已经出现了动摇。 她继续道: “在乎你,所以怕你生气,怕被你抛弃,说到底,你和他只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小孩子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总会选取各种方式吸引保护者的注意。龙炽,他只是不想你离开。他也许想的是:或许我表现得不那么懂事一点,江瓷她就不会走吧。” 江瓷硬挤出一丝笑,生硬地问: “开玩笑,我会走吗?” 安摇了摇头,平静地答道: “你会的。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你是被领养的孩子。” “……” 看江瓷冷漠的表情有所变化,安接着对她说: “而且,你也产生了一个认知错误。你根本没有刻意欺负龙炽什么的,至少在我们这几个人眼里,你是在宠他。这些事情我都跟木梨子讨论过。她也赞同,而且她也分析了你跟龙炽的心理,在她看来,你是不善于表达的。是的,不是说你口才绝佳就是善于表达,你表达的东西只是你内心所想的冰山一角,大家只会注意你所说的话,因为你的话比你心中想要表达的意思更加直白。简言之,木梨子是希望你能够吐露你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不是总让别人猜测。” 江瓷埋下头去。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她的酒劲上涌,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栽倒了一样。 安垂下眼睑,又把装了茶水的杯子朝江瓷那里推了推,说: “喝……” 杯子碰到了江瓷的手臂,“吧”字还未出口,江瓷整个人就像被这轻轻的一碰抽掉了全身所有的气力。瘫软在桌子上,手里还护着茶水杯,整个人都软倒在桌子边。 安眼疾手快地站起来,托住了江瓷,没让她滑到桌子下面去。 她摇了摇江瓷,叫了两声她的名字。看江瓷是真的喝倒了,才使力把江瓷抱起来,让她坐稳。随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手机,看也不看,便把手机贴在耳边,温声问道: “听清楚了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龙炽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在哪里?我去接她。” 早在接到江瓷的电话出来赴约之前,安就联系上了龙炽。她认为,不管江瓷说了什么,龙炽作为她的哥哥,都有知道的权利。 只不过,陡然间听到这么大的事情,他的精神接受得了吗? 安试探性地提议道: “你还在医院里,我送她回去吧?” 电话里,龙炽的声音极其坚定,不容置疑: “不,我去接她。” …… 龙炽出现在包厢门口,是在半个小时后。 他手上还缠着纱布,刚刚从医院偷跑出来。他站在包厢门口,像是不敢进的样子,眼神愣愣的,盯着趴在桌子边喝得醉醺醺的江瓷,眉头微微地耸动着,从这个表情里就能看出他心底里的惶恐和不安。 在他的认知里,江瓷是他的妹妹,他自己甚至都忘记了江瓷是被领养的这回事了,偶尔想起来,还有点小遗憾,然而,当他得知江瓷真的是自己的妹妹时,他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吗?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 龙炽的身子晃了晃,把目光转移开,锁定在包厢里用来装饰的一面小圆镜子。 在那面镜子里,龙炽的脸先变得扭曲,再变为模糊,继而,好像变成了另一张脸! 龙炽刚发觉不对劲,就感觉世界一暗,好像一切意识都离他远去…… 这样的感觉很熟悉,熟悉到他从前完全忽略了这样的不正常,熟悉到让现在的他感觉非常可怕…… 安一直扶着江瓷,所以不能去门口接龙炽,当她弯下身子去把江瓷的腿摆正的时候,龙炽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安的手,语气低沉: “我来。” 安没抬头,她暂时没有发现龙炽的异常: “没事儿,我来就好。” “她是我妹妹,和你无关吧?” 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龙炽的另一个人格又出现了? 她停顿了一下后,又替江瓷挽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头发,声音平静如常: “她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的妹妹,两不干扰。” 龙炽,不,应该说是另一个人格的龙炽,把江瓷架起来,放到自己背上,把她的两手环绕在自己胸前,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看了安一眼,但他的眼神不像以前那样,丝毫没有温度,而是含了一些特殊的情感: “谢谢你。” 安笑笑,不说话,她无意间朝门口的方向瞄了一眼,却发现,门口的位置挂了一面镜子! 镜子啊…… 她的心思突然活动起来: 龙炽的双重人格,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发生转换的? 第十七节 人格的正副 /Book/ 她细细地回想起每一次龙炽性格改换时候的场景,虽然记得不大全,但她发现,龙炽人格转换时,有两个关键的要素! 首先,在他感觉到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他的第二人格就会出动,比如说,在第五大学教授杀人案中,他被怀疑是凶手,在被警察审讯时,估计是警察不经意出口的某句话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的人格便发生了转变。 还有,就是镜子! 其实,在蓝马山庄里,镜子这个触发他人格转换的机制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当时,薛盛华和王骆涵惨死,冒充警官的崔烈要找人和他一起把前夜死在浴缸里的王栩搬出来。 而王栩陈尸的地方,刚刚好是在自己房间的浴室。 浴室里那面巨大的镜子,也许就是触发龙炽人格转换的点,因此,在搬完尸体回到餐厅集合的时候,他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如果这个只是猜想而已,那么,随着对龙炽了解的深入,安愈来愈确定,镜子绝对对龙炽来说具有着重要的意义。 他的双重人格,是在孽镜地狱中被激发的,而今天上午龙炽在镜阵中发狂的样子,无疑验证了这一点。 他应该是不能长时间地注视镜子中的自己,否则就会发生人格的转换! 怪不得江瓷家里没有镜子! 安在调查江瓷房间的时候,就发现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不协调,现在想起来,缺的就是镜子! 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难免让人感到奇怪,但如果因为龙炽的双重人格关系,这件事也正常了。 那么。在当年的孽镜地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隔多年后,他再次被他的好哥们儿弓凌晨绑到了那个地方,弓凌晨和当年的地狱,又有什么关系?他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为什么刻意接近龙炽,并再度把龙炽绑到那个地方? 还有,在蓝马山庄里,他们玩的那个“染血的神学院”的网络虚拟游戏,又是怎么回事? 可以肯定的是,那肯定是一个阴谋。事情不可能那么巧,游戏的设计者刚刚好也见过那么一个神学院,所以。唯一的解释是,蓝马山庄事件,和江瓷龙炽小时候被绑架的事件,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一个连环套,一个酝酿了许久的诡计。 这个诡计。从蓝马山庄他们首次见面开始,就开始正式地运行了。 但这个阴谋的目的,以及其他的事情,都暂时无解。 而且……安越想越感到古怪: 龙炽的人格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如果说,大家平时所熟悉的那个开朗但脱线的龙炽,是龙炽身体的主人格的话。那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冷酷暴躁的家伙,就该算是龙炽的第二人格吗? 但是安记得。木梨子和她提起过,一般,双重人格都是由弱转强的,举个例子说,一个在生活中被人欺负、被人侮辱的小角色。因为逃避现实,就会在自己体内创造了另一个比主人格强大的副人格。这个人格暴力,强大,可以帮那个弱小的人格应付他应付不了的事情。但这第二人格很难存在很长的时间,主人格还是最主要的,他除了偶尔能风光一把,日常生活里还是那个胆小怯懦、如老鼠一般偷偷摸摸的家伙。 一般情况下都是这样的,可龙炽这个人格有点古怪,他居然没有创造出了一个强大的人格,反倒让一个弱小的人格占据了身体?还占据了出现在日常生活里的大部分的时间? 在“龙炽”背着江瓷,快要走出包厢门的时候,安的脑中灵光一现! 她立刻出声叫住了龙炽: “等一下!” 叫住他后,“龙炽”回过头来,一边的眉毛轻轻上挑,一副疑惑的样子。 安咬了一下嘴唇,她刚才猛然冒出的那个想法把她自己都惊住了,她必须慎之又慎地朝“龙炽”求证: “龙炽……是你吗?” “龙炽”把半个身子转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安,问: “你想说什么?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果然。 安深呼吸一口,问出了在自己心里酝酿过的问题: “你和我们熟悉的那个龙炽,到底谁是主人格?谁是副人格?” …… 她怀疑,他们以前所熟悉的龙炽,其实才是真正的副人格,换言之,他才是被创造出来的。 他开朗,脱线,说话不动脑子,把一切事情都想得简单无比,其实就是因为,他才是被主人格创造出来的,用来逃避现实和黑暗过去的挡箭牌!这种性格,最适合躲在所有人背后,不去操心,不去正面面对什么事情,什么压力,如果原本的龙炽需要逃避现实,这个被创造出来的无忧无虑的家伙就能代替他去生活。 相应地,眼前这个暴戾但异常疼爱江瓷的“龙炽”,才应该是真真正正的龙炽!他才是如假包换的主人格! 他在经历过孽镜地狱后,难以面对巨大的心理压力,为了逃避,他创造了他们所熟悉的龙炽,他则躲在这个躯壳的一个角落里沉睡,只是在受到伤害或是长时间注视镜子的时候才有机会苏醒过来,之后又躲回到身体的某个角落,继续沉睡。 他之所以暴躁,就是在孽镜地狱里的折磨,让他濒临崩溃,影响了他的性格。但他疼爱江瓷这点,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 这样也可以解释,他为何在送江瓷进医院的时候,以主人格自居,他的性格特点也符合双重人格的特征! 听到安的话,“龙炽”终于笑了,这是安见过这个人格之后,他所展露的最舒心的笑容。 笑过之后。他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谁是主人格,谁是副人格,这一丁点儿都不重要,谢谢你对我家小乙好。如果没别的事儿的话我就走了。” 丢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后,龙炽就带着江瓷出了门,留下安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发呆。 倾听了江瓷的回忆后,再加上对于龙炽双重人格的一连串猜测,已经让她相当疲惫了。 她付过钱,走出了包厢。 龙炽已经不知道把江瓷带到哪里去了。她也不大关心这个,龙炽不管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最爱的人只有江瓷。他不会伤害到她。 现在在她脑中盘旋的,就是江瓷那一句句悲愤乃至绝望的酒后真言。 江瓷对人轻蔑的眼神,对人冷漠乃至恶毒的言语,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傲与自尊,都有了解释。她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不再允许有人轻易和自己过于亲近。 抗拒一切,是消极的无奈。 江瓷以前说过的话,在她耳边渐次闪现: “我不会靠近我不信任的人,哪怕是父母。” “离我远点。” “我愿意走就走,你管我,我不记得我卖身给过你。” 她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在别人的印象里,她已经留下了那么一个根深蒂固的恶劣印象,很难再改变些什么。 不过。安还记得,在那次跟江瓷父母的深谈中,他们给她讲过一个故事,是龙炽在还没经历过地狱事件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们的。 关于这件事。安的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是安从那个商人父亲那里听到的最有人情味的话。他也该是对这件事印象颇深吧,讲起来的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情。 在江瓷更小的时候,龙炽和江瓷到乡下的奶奶家去玩,他们和邻居的几个孩子,一起去郊外探险,结果在野地里迷了路,几个人就在一个半倒塌的废旧的石狮子下猫了一整夜,她很害怕,但她傻乎乎地硬说石狮子可能也很害怕,踮起脚轻轻抚摸狮子石像的眼睛,嘟嘟囔囔地说,别害怕啊,别害怕啊,她那时,露出了娴静乖巧的笑容,像是把那石狮子当做了活物一般。 龙炽和其他一帮男孩子嘲笑了她很长时间,可她还是呆呆的,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她毕生的温柔,已在那炼狱之地消耗殆尽。 从那时起,她不再是一个可以温柔地抚摸着石狮子的天真文静的小女孩,她是在万般无奈下,转变了自己的地位,由一个被保护者,被强行扭曲成了一个保护者,她用自己原本应该纯真的性格与人生,换取了所有人心目中那个值得信赖却又孤独傲慢的江瓷。 她很同情江瓷,可听完那个故事后,她却像是有口气噎在心口一样,越走心情越沉重,渐渐地,身体上的痛楚让她无法再思考这些事了。 剧烈的腹痛仿佛在她身体里引爆了一颗炸弹,她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扶住了墙,蹲下身来,侧头轻轻撞上冰冷的墙面。腹中抽丝剥茧的疼痛让她几乎站不住了,她弯下腰,捂着疼痛难忍的小肚子,剧烈干呕起来。 江瓷…… 她脑中反复盘旋着这个名字,口中也渐渐喃喃出声,她始终弄不明白自己心中那种莫名的痛苦来自哪里,但她再没有精力去注意自己周围的情况。 …… 不远处的一个高楼窗户边,探出一截枪管,枪身的夜视瞄准镜中,简遇安痛苦的神色展露无遗,那人轻轻舔了一下唇际,微笑道: “唔?看样子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 那瞄准镜当中的莹绿色光标对准了安的额头位置,那人的手指也优雅地扣上了扳机,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来吧,小家伙……” 第十八节 偶遇 他嘴角神秘的笑意刚刚展开,便又收敛了回去。 他把枪管挪了几厘米,发现在安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站了个人。 等看清楚来者何人后,那人无聊地“啧”了一声,把枪管收了回去,把枪身拆卸完毕后,装回了一个大提琴箱里,一边收拾嘴里还愤愤地嘟囔着: “本来要成了的,又是这个家伙……” …… 安呕吐完之后,剧烈的腹痛还是丝毫没有减轻。疼痛基本上集中于右下腹的位置,痛得她一身一身地冒冷汗,她咬着牙轻轻地用手心去揉,可是越揉越疼,肚子里像是有把刀在不停绞动一样,她的腿都蹲麻了,可只有用膝盖死死顶住腹部才能稍微好受一点点。 在她咬着牙拼命抵抗疼痛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性感的男声: “喂,你怎么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了,安条件反射地想要站起来,但她的膝盖刚刚撤开,腹部就是一阵要命的绞痛痉挛,她往前栽了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 修已经有半个月没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见过面了。 自从和弓凌晨在小巷子里打了一架后,弓凌晨告诉他方宁叔再次出现了后,他就下定决心不再和大家见面了。 方宁叔是个专业的泰拳拳师,他的作风修是知道的。他反感被任何人拖累,他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没有固定的房产和车子,一身轻松,随性行动。因此,他对自己的徒弟也有严格的要求。不允许被任何人拖累。在方宁叔的理念里,当一个人有了在意的东西,他就会被彻底毁掉,不再纯粹。 方宁叔曾经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过: “修,你是我教我的人里面最有天分的,别糟蹋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拖累,别客气,我帮你解决他们。” 因为他这句玩笑式的话,长达数年。修一直不愿意和人过分亲近。 过了那么多年,他一直没得到方宁叔的消息,他或许是进监狱了。或许是死了,总之,修渐渐地放下了心防,开始学着接纳朋友。 但现在,弓凌晨又告诉他。方宁叔要回来了? 那句曾经的可怕的玩笑话又在他耳边重复响起,他不能不重视,否则的话,会拖累其他的六个人。他不敢去想,后果会是什么。他打不过方宁叔,到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珍视的东西被一点点毁灭,却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他这些天刻意地疏远他们。以自己正在训练作为借口,再不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谎言能维持多长时间。他心烦得很,半夜也睡不着,干脆骑着摩托出来转悠。在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街边。 他走过来打招呼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等到他想起来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是要疏远他们的时候,自己的话已经问出口来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修彻底地忘了要和他们疏远的问题。 安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咬着嘴唇,蹲在一盏小小的路灯下,她的脸色惨白,一手死死压住腹部位置,一手握成拳头放在一边的墙上,全身蜷缩着,微微地哆嗦,像是肚子疼得厉害。 修本来还坐在摩托车上,看她这副样子,马上急了,翻身下了车,想去扶她,手伸过去后,却又停住了。 安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爬满了汗珠,她勉强地笑了笑,调侃道: “嘿,这么巧啊。” 说着,她咬咬牙,想要站直,可是略微一动,腹部的疼痛就更加剧了几分,她感觉自己的右下腹的疼痛一波强烈于一波,整个人快要虚脱了。她放弃了站起来的尝试,身体晃了晃,还是弓着腰,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到了地面上。 看到她这个故作轻松的样子,修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在她身边蹲下,问: “怎么了?肚子疼?” “我没……” 因为太用力地忍着疼,她的声音都带着颤悠悠的哭腔尾音了,这让她和平日里的冷静形成了强烈反差,正因为这样,修反倒更着急了,他脸上做不出着急的表情,只能在身体上行动了: 他一把抓住安的手,想把她拉到摩托车上,可安疼得连步子都迈不动了,她踉踉跄跄地往前栽了两步,就再也走不动了,她跌坐在地上,闷声哼出声: “别拉我!放手!疼……” 她的声音里带着比刚才更加清晰的哭腔。 修听到这个声音后愣住了,他还从没看到安这么脆弱的样子。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比刚才漫无目的地游荡时更加烦躁了。 他松开了手,想问她究竟怎么了,在回头后却看到,她双手掐在肚子上,头埋得很低,一颗颗液体从她脸上滚下,掉落在地上。 在确认那不是汗水之后,修彻底手足无措了: 她哭了? 是自己把她拽疼了? 修尽量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冰冷,一手轻轻按着她耸动不停的肩膀,想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和逻辑能力都急速下降归零,压根藏不住他内心的焦急: “你还好吧?我……我不是故意的,要我送你回家……不是,回殡仪馆……去医院吗?我带你去医院?你是哪儿不舒服?别哭啊你,你哭……我不会安慰人,我打电话让木梨子来……叫江瓷来?” 说了将近十分钟的话,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点儿什么,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安伸出一只手来,扯扯修的裤脚,声音虚弱: “扶我起来……” 修如蒙大赦一样,马上伸手想把安拽起来。安连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勉强强地站起身来,而且刚站起来,她就好像要晕倒似的,朝后连跌了几步,直到背部靠上墙,步子才站稳。 她明显是哭过了,眼睛红肿得像小兔子的眼睛一样,她估计也知道自己的窘态,就自嘲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 “所以我不爱哭,一哭就变成这样啦。” 修看她好了点儿,刚才的紧张劲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又出现在他脸上。 他指着安的腹部位置,问她: “还疼吗?” 安揉揉自己的肚子,表情有点小痛苦,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好多了,就疼那么一阵,现在没大事情了。” 修咳嗽了一声,问: “要不要去医院了?” 安把双手插兜,回答道: “不用啦,我要回殡仪馆,今天我还有工作呢。” 修点点头,刚说了一句“我送你”,就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一样,皱起了眉。 看到修这个反应,安笑了,她问: “不会吧?你不是对酒味很敏感的吗?刚才一直没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修揉了一下鼻子,问她: “喝了多少?” 安老老实实地报出了数字,但当她说出口之后,她就后悔了。 她少有地看到修的脸色变了。 为了防止误会的发生,她忙摆着双手替自己澄清: “有好多是兑了水的,还不止我一个人呢,江瓷喝得比我多,她被龙炽带走了……不过……”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自言自语起来: “说不定……我肚子疼就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问题呢,哎,要不然你骂我几句吧?” 看到安还略显虚弱的狡黠的笑容,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安老是这样,在不想让别人指责她的时候,就会抢着一股脑把别人想说的话都说了,堵得别人没话说,她还带着一脸牲畜无害的笑容,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向如此,修总拿安没办法。 他只能走上去,抓着安的袖子把安扶起来,带她上车,她上车的时候也很费劲,好像还没缓过劲儿来一样。 他把安送回到了殡仪馆门口。 安下了车之后,站在车边,对修说: “走吧,早点回家,早点睡觉,你不是还有训练吗?大晚上的出来,也不怕被人抢。” 修把唯一的头盔从安的脑袋上解下来后,竟抬手朝安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谁抢我?你晚上在街上晃才更容易被抢,以后10点之前必须回家。” 修的口气相当不客气,把话里面的关怀都冲淡了一大半,可安不介意地笑笑,摸摸被他敲过的地方,说: “走吧走吧,真啰嗦。” 修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才那个动作略亲密了一些,立即把手不自然地缩了回去,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发动了车子,临走前还不放心地提醒一句: “明天记得去医院看看,别有什么病。” 安笑着点头,目送着修骑着摩托离开,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用力死死按在肚子上,喘息了好长时间,才忍过那一阵疼。 她摊开手掌,手心里全都是她自己掐出来的指甲印。她自嘲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天,可算走了……” 她捱过又一阵疼痛之后,总算有点力气了。她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上面没有任何来自江瓷或龙炽的短信或电话。 他们平安到家了吗? 第十九节 渗透的人格! 江瓷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个公园的台阶上,龙炽坐在她的旁边,像是在思考什么严重的问题,抱着脑袋,神情困惑。 但在看到她醒来后,他凝重的表情便转变成满眼的明朗笑意: “小瓷,醒啦?” 因为喝了太多了酒,她的胃部有点隐隐作痛。大半夜的,地面上凉得厉害,她想站起来,两脚却发起软来,做了几次无用功之后,她索性坐在台阶上不动了。 这是她第二次喝醉了。 第一次喝醉,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龙炽的几个哥们儿死活要拉着她喝酒,最后大家都喝茫了,那几个男的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拉着她的手就往她嘴里灌,直接把她喝吐了。 不管怎么样,醉酒后绝对不是什么好滋味,到现在她的胸口还堵塞着浓重的酒气,胃里满是灼烧的不适感,想吐也吐不出来。 而且,她嗅到,自己身上除了酒味,好像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味。 她凑近龙炽,发现龙炽身上也有这个味道这才想起来,龙炽本来应该是该在医院里好好呆着的。 她看向龙炽,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向上摊开,他的手掌果然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一片血渍从纱布里渗了出来。 伤口开裂了? 江瓷推一推龙炽的胳膊,语带责怪地问: “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就是醉了吗?让队长送我回去也没问题,你凑的哪门子热闹?你以为你是超级赛亚人啊?地球要靠你拯救?” 龙炽摸着后脑勺,笑得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 “那个……刚才你喝醉了,怎么叫你都不醒,我想带你去医院……后来没带你去……你还是不醒,现在才醒……” 不知为何,龙炽似乎有些语言混乱。听得江瓷一头雾水,他自己都发觉了这一点,只好先闭了嘴,平静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 “队长说你喝醉了,让我去那个地方接你。本来,我想带你去医院看看,怕你酒精中毒,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所以我就想带你回家来着。” 他有意略过了他已经知道江瓷和自己的关系这件事情,可江瓷没起疑。 她更关注他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的问题。 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她扶着满是虚汗的额头。有点不好的预感。 注意到江瓷的眼神后,龙炽尴尬地嘿嘿笑着,说: “……我带你出来的时候,手机没电了,就没拿。你的手机也没电了。后来我就发现。咱俩谁也没带钱……” 江瓷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 “所以我就一直背你走到这儿,有点儿累,休息一下。” 对于这件事,江瓷有点半信半疑: “你居然自己走?你居然没走进异次元里去?” 龙炽也有点无语了,他吐吐舌头,说: “……我会问路的……” 江瓷觉得这件放在普通人身上无比正常的事。发生在龙炽身上,真是件相当神奇的事情。 她联想到,以前龙炽单独出去的时候。常常犯傻,走着走着就会走到一个和他的目的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然后就会哭丧着脸给她打电话,说“我到了一个长满树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或者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搞得江瓷火大,拜他这个路痴所赐。江瓷对倥城里的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很。 要是这家伙还懂得问路,那时候还可怜巴巴地跟自己打电话干什么? 这样想着,她便问出了口: “那你以前为什么总迷路还给我打电……” 说到一半,江瓷就顿住了。 她突然想起安在酒桌上对她讲的话: “在他的认知里,你会离开他的。” “或许他表现得不那么懂事一些,你就不会离开他了。” 或许他只是太依赖自己了,再或者说,自己实在太习惯给予他可以依赖的感觉了,其实他早就不用总寻求自己的帮助了,他已经可以独立了…… 江瓷有些发酸地这样想着,胸口莫名郁结,身体里的酒气越发猖狂,把她弄得有些反胃。 这时,龙炽突然走到她身前,把她的胳膊拿起来,熟练地环在自己的脖子上,托着她的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江瓷脑子“嗡”地一声,接下来皮肤上就爬满了鸡皮疙瘩。 她极其不适应这种感觉。或者说,她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了。 这种隐隐的熟悉让她非常不安,她说话都有些颤抖: “不要……” “什么不要?” 龙炽疑惑的脸上满是纯良的神色,和曾经的那个他截然不同。 江瓷把脸扭了过去,神智清醒了过来。 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能比吗? 江瓷伏在他背上,把脸贴在他温热宽厚的后背上,神色超乎寻常的宁静。 “没什么,走吧。” 江瓷一路无话,默默想着过去的和现在的事情。龙炽则一路絮絮叨叨,似乎根本不需要江瓷的回话就能自动构成一段完整的对话: “小瓷你还是那么能喝,可是下次就不能喝这么多了。” “……” “我听说啊,喝酒容易胃疼,还伤身体,这次我记得了,下次要是碰上非喝酒不可的场合,我就多喝点儿……” “……” “……不行,我比你容易醉,要是换你扛我,不把你压矮了才怪呢,你本来就不怎么高。咱俩还是都不喝了吧,酒多伤身……” 江瓷终于忍无可忍了: “吵死了,让我睡会儿!” 可龙炽好像没听到她的抱怨,依旧唠唠叨叨: “你不能总睡吧,吃饱了就睡不就成那啥了吗?而且你刚才不都睡过那么长时间了么?” 江瓷烦心得很,直接撂下两个字: “闭嘴。” 往常。如果江瓷这么说,就说明她确实非常不耐烦了,言外之意基本可以解读为“你烦不烦再来烦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如果在以前的话,龙炽肯定就乖乖地听话闭嘴了,可今天不,他只是停了停,便接着说下去: “小瓷你总让我闭嘴闭嘴的,其实我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你很少听进去而已……” 江瓷感觉有些奇怪。可由于酒精在她体内作祟,她懒得多想些什么,随口抱怨道: “啰嗦。” 龙炽目视着前方。紧紧托着江瓷的腿,江瓷看不到他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你就看这次吧,喝这么多都把胃喝坏了,还得让我背你,你都不替我想想。你跟以前比长得又高又大,我哪还能背得那么轻松……” 以前? 一提到这个,江瓷的心尖猛颤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 尽管如此,她还需要强撑着维护自己表面的冷静镇定,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啰嗦……” 龙炽摇了摇头: “以前你还没这么凶……” 江瓷的手在龙炽胸前交叠扭成一团,她已经感觉到龙炽的不对劲了: “……啰嗦……” “也没让人这么让人担心……” 求你别再提以前了好吗? 江瓷在心里哀求出声。嘴上却咆哮起来: “我说你啰嗦没听见啊!” 说着,江瓷一口咬向龙炽的肩膀,好像这样才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一样。 龙炽站定。呆立了片刻,才把脸偏向江瓷。 江瓷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苍白如纸。 他的声音里,包含着少有的稳重: “小乙,别任性。” 江瓷慢慢松开咬着他肩部衣服的牙齿。她终归下不了口真的咬他。而她松开口的原因,是她终于发觉了。龙炽是哪里出了问题。 龙炽的唇线往上弯成一个熟悉的弧度: “小瓷,小乙,哥哥带你回去,有哥哥在呢,我在呢……” 说着,龙炽把江瓷放了下去,江瓷的脚软绵绵地踏在地上,如坠云里雾里,眼前的龙炽也变得陌生起来。 他从口袋里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熟练地把糖纸剥开,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吃,便塞在了江瓷的嘴里。 嘴里的糖被温暖的口腔包围,开始融化,但江瓷却品不出来糖的甜味,她早已不是那个给一根棒棒糖就能欢呼雀跃的小女孩子了。 她更关心的是,龙炽怎么了? 他的言谈举止,有些像以前的龙炽了,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龙炽看江瓷愣愣地看着自己,并不专心吃糖,就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真是的,吃啊。小乙,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想什么事儿都出神。” 江瓷迷茫地看着龙炽,突然,她的身体一抖,像是被静电刺激了一下。 自从再度看到神学院的实体后,她就开始怀疑,当年把自己和龙炽绑走的人,就是弓凌晨无疑。 她虽然没有证据,但根据龙炽所说,弓凌晨把他绑架的时候,曾和他讲过话,那些话的风格,和当初那个广播里的人讲话的风格一模一样! 光是这点,就足够让她怀疑了,更何况,弓凌晨把龙炽又放回了当年的孽镜地狱里,要是弓凌晨确实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发生? 那么,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弓凌晨究竟又为了什么,又要把龙炽绑走?甚至不惜杀害司昴? 看到龙炽现在这个样子,江瓷有点明白过来了: 弓凌晨……他可能是想做某种实验! 对于他来说,自己,还有龙炽,都是他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自己没疯,但却被人当成疯子关入了精神病院,导致性情大变,龙炽他的精神产生了异常,更是和从前判若两人…… 对于一个疯狂的实验科学家来讲,如果曾在他手下接受实验的两只小白鼠变成了这样,他会怎样? 他肯定会把这两只小白鼠想方设法地抓回来,再做几次实验,才能满足他的欲望,让他看到在自己的实验品的身上,可以发生的更多的可能性。 那么,龙炽被抓走后,为何又被放入孽镜地狱,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弓凌晨还想尝试一下,看龙炽的人格能不能再度分裂! 实验的结果很明显,龙炽的人格好像走向了一个融合,过去的他想要苏醒,现在的他也意识到了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格存在,这两个人格,寄生在同一具身体里,已经开始彼此拉锯! 江瓷直勾勾地盯着龙炽正在讲话的、一开一合的嘴唇,她的耳朵好像又出现了幻听,一个过去的龙炽,一个现在的龙炽,在同时对她讲话,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给人一种魔幻的恐怖感。 江瓷不由地想到: 如果要保全一个人格,她该选择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 此刻已接近深夜两点,木梨子刚刚和导师黎朗通完话,把龙炽的情况整个告诉了黎朗,黎朗对龙炽非常感兴趣,要求木梨子在本周末想办法把龙炽带到他的办公室里,他可以免费为龙炽诊治。 得到黎朗的承诺后,木梨子才松了一口气。 早在蓝马山庄的时候,木梨子就对龙炽的双重人格十分重视,因为这实在是太罕见了,说得直白点儿,当初她愿意跟他们做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想要接近龙炽。 但龙炽人格转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研究方向,而且,随着了解的深入,她居然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她开始认真地把龙炽当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进行交往,要不是因为这起绑架案,她都要把龙炽双重人格的事情忘掉了。 在亲眼目睹龙炽发狂后,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加剧了,弓凌晨把龙炽绑走后肯定是对他做了什么,否则,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眼下的情况紧急,她觉得自己处理不好,只能把这任务转交给了黎朗。 她忙了一天,精疲力竭,刚爬上床合上眼睛,手机就又响了,是条短信。 她还以为黎朗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她的,就眯缝着眼睛,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看过那一眼后,她的睡意全消! 短信是从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信息内容也很简单: “你是小安的朋友吗?我是她的叔叔简白。她阑尾炎发作,在东城中心医院。方便来一下吗?” 第二十节 说不定能成呢? 信息是安的叔叔简白发过来的,他给安列在手机里的六个常用联系人都发了个短信,之所以不打电话,是怕人家睡得正熟,打扰到人家睡觉不好,如果收到短信的人正在熟睡中,也不会被吵醒。 江瓷和龙炽都没能来,修也没回短信,只有夏绵、木梨子和在接到短信后,火速回复后,先后赶到了医院。 夏绵是碰巧在附近的一家儿童福利院组织大学团体活动,天太晚了,就和几个学生会的人找了一个小旅馆,刚刚住下,就接到了短信。 这是夏绵第一次看到简遇安口里的“叔叔”,剃着个小平头,不过看上去很年轻,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穿得像个清爽的高中生,他手里夹着一支烟,却不点,时不时把烟的过滤嘴放在嘴里吸两口,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没点烟。等看到第一个赶到的夏绵时,他才把烟放在口袋里,迎面朝他走去。 他和夏绵交谈了近一刻钟后和木梨子才先后赶到。 今天是周末正在和高国瑞打游戏,接到短信后强抓了高国瑞当司机,来了医院。 简白看到她们后,并不多客气,不像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像是对待同龄人一样,讲话大大咧咧的,但又不失该有的礼节。而且在言谈举止中,三个人发现,他给人的某些感觉和安很像,只不过,也许是因为穿着和气质问题,他比安看上去要不靠谱得多。 在简白的讲话过程中,木梨子始终盯着他的脸。 尽管事先知道,徐起阳、郭品骥还有简白这三个人是在外国留学的老朋友,偶尔结伴出去玩可以理解。可受到那张来自2005年的光盘影响,木梨子还是不大能接受这个和徐起阳一起出现在光盘里黑拳赛场上的男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中。 不过,她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好的,始终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简白讲述着安发病时的状况: “那孩子啊……这两天馆里忙得要死,她忙完自己分内的事儿又老往外跑,前天晚上就没睡,一直在忙着化妆的事情,昨天一天没吃饭。晚上又不知道被谁约出去了,回来之后看着状态就不大好,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还说要去检查一下陈尸房,最后是被工人架出来的,一头一脸的汗,说肚子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来医院一查,就查出来了慢性阑尾炎,医生说估计已经闹了好几天了,现在算是急性发作。亏这孩子能撑这么长时间。” 他本来是想留在这里陪护安的,可如他所说,最近的工作太多了。他忙不过来,只能找安手机里的常用联系人挨个发条短信,看谁能来陪一下。没料到发了六条短信,三条回复都有回复。 说到这儿,简白赞许地拍拍夏绵的肩膀,又瞄了一眼和木梨子,语重心长地说: “你们都是安的好朋友啊。我代表她谢谢你们了。可是……” 说着,他贴近了夏绵的耳朵。夏绵神情恭敬地等着简白的下文。 但简白伏在他耳边说的话,险些让夏绵绷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她男朋友呢?我上次看到的,骑一摩托车,长得挺帅,但一脸严肃的孩子,感觉他的生命线事业线感情线一股脑全堆在脸上啊。” 夏绵脸上的严肃完全挂不住了,但又觉得笑出声来太失礼,只能强行憋住。 简白看夏绵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会意了,咳嗽了一声,道: “再谢谢你们,真是麻烦了。我去交费用,交完之后就得赶着回去了,晚上还要工作,小安就交给你们啦。” 简白走后,木梨子看看夏绵,他也是困得不行了,就对他说: “要不然你也先回去吧?明天你还有事儿要做呢,我留在这儿就好。” 夏绵打了个呵欠,但语气还是很坚定: “要跑上跑下的话,还是让我来比较好。你们两个不方便。” 木梨子也很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明天还有事情要做,熬夜了不好。再说,安是女孩子啊,有些东西还是让我们同性来做比较好。” 说到这儿突然一拍手,说: “对啦,把大哥叫来不就好了?他最近都不来找我们了,说是忙训练,大晚上的总不会训练吧?他反正不是明天比赛,休息一天又不会死,就让他负责照顾安,怎么样?” 夏绵和木梨子对看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经过石头剪刀布,木梨子负责给修打电话。 修的手机打不通,好像是关机了,所幸他们还有赛车场的座机号码,木梨子拨打过去,接电话的不是修,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大晚上的,谁啊?” 木梨子清清喉咙,问: “修呢?” 听到电话那边是个女的,男人的声音顿时清亮了不少: “老大啊,他正训练呢!今天也怪了,大晚上的谁都不睡,做啥呢?找他有什么事吗?等一下哈……老大!那个什么,嫂子来电话了!” 闻言,木梨子脸上差点抽筋。 不过,接下来接电话的还是这个男人,他的大嗓门辨识度极高,梨子一听就知道是他: “不好意思啊,我们老大忙得很,他就不来接电话了……” 梨子心一急,马上喊道: “他女人都上医院了,他还忙,有什么可忙的?你原话就这么告诉他!” 那男人倒也乖觉,听到木梨子口气不好了,马上屁颠颠地丢下电话去报信,等到电话又被接起来的时候,木梨子张口准备叫修,但接电话的仍是那个男人: “老大说,他不知道谁是他女人,让你说名字……” 木梨子差点没被修的迟钝给噎死。她几乎快失态地咆哮出声了: “简遇安!你告诉他,简遇安,也就是他女人,住院了!要死了!原话转告!” 端着托盘的护士路过旁边,闻听此话,翻了个白眼,小声咕哝道: “文盲。阑尾炎而已,死什么死。” 木梨子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捂着嘴在一边偷笑,夏绵则拉住这个护士。问: “怎么还不给她做手术?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那小护士不耐烦地瘪瘪嘴,刚准备说话,就看见了夏绵的正脸。 小护士先是一愣。脸上立即爬上了一层绯红,把不客气的话迅速吞了下去,立即换用一种更柔和的语气,说: “没事儿,小手术。先吊着消炎药,我们明天会安排手术的。” “那她……” “找人来陪着吧,家人或者朋友……你是她男朋友吗?” 木梨子本来是在幸灾乐祸地看着小护士对夏绵犯花痴,把打电话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好几声“喂”,木梨子才反应过来。接起电话。 修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接电话时气还没有喘匀,声音比往日要紧张一些: “木梨子。她怎么样了?” 木梨子和对视一眼。 安是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只要打了消炎针,疼痛差不多就能止住,等着明天做手术就好,而且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手术。 在搞清楚这一情况后。她们并不介意逗逗电话那边的修。 用的话说,就是“让丫不接电话。还不参加集体活动!心疼死他!” 木梨子和对视一眼后,两个人用眼神示意让夏绵先走,接着便心有灵犀走进安的病房里,关上门的演技明显要比木梨子高超得多,她乐颠颠地接过电话,调整了调整情绪,眼珠子略微一转,眼里就有了泪花,她先不急着说话,直接小声地对着电话哭了起来。 修估计也被电话这边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也在?她怎么了?”不接他的话茬,继续小声抽噎,等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抽抽鼻子,带着哭腔说: “大哥,你快来,安她……不知道怎么了,肚子疼得要死,一直吐,医院也没办法,什么消炎针都打过了,她还是疼,怎么办啊……”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无助悲伤的味道,她还以为得再演一会儿修才能相信,没料到,修只沉默了几秒钟,马上撂下一句: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报上了医院地址,刚挂上电话,她和木梨子就同时听到背后传来安虚弱的声音: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在我刚挂针没多久的时候就说这种话啊,我现在还……还没好呢,拜托你别在这时候咒我消炎针没用好不好……”和木梨子这才发现安还没睡着,只不过她刚才侧躺在床上,她们还以为安已经睡着了坐到了安的病床前,木梨子则俯下身体问她: “还疼?不是打了消炎药的吗?” 凑近了她们才发现,安的脸色确实非常差, 额头上满是冷汗,她侧躺着就是为了更用力地压着肚子。木梨子皱了一下眉头,给她擦了一下汗,问: “怎么回事?要不然我找护士来问问?” 安说话都有点艰难,吐字也不大清晰了: “……没事……可能是喝了酒刺激到了的缘故吧。我这么压着就好。” 木梨子看到她这个样子,摇了摇头,说: “得,我管不了你,一会儿修过来,你看他该怎么说你。” 听到这话,安也露出了一副头疼的样子: “还说呢,你们跟他打电话做什么?我刚刚没回殡仪馆的时候在街上碰到他,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没让他发现,你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修这个人,他要是知道了,他……” 木梨子眨眨眼,笑容暧昧地对安说: “难得你还有怕的人啊。你就不想借着这个机会。试试修对你的心意?我们刚才跟修说过了,说你病得很厉害,已经病危了的那种。他听起来挺着急的。要不你配合一下我们?看他什么反应?” 安无力地挑了挑嘴角,说: “别了,我现在没心思……你们也是,逗他干嘛,不知道他拗起来的时候一根筋啊。”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 “没事儿,大哥还没笨到那程度,我们就随口一说。他才不会信呢。” 安长出一口气,无奈地说: “要打赌吗?他绝对相信我已经病危了。” “不可能~”甩下这句话后,开始跟安讲一些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是她刚讲没一会儿,就发现安好像又感到不舒服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甚至不顾一只手上还吊着点滴。把两只手都用力捂在右下腹部,额头的冷汗再次涔涔地流下来觉得情况不大对,就停了嘴,戳了戳安的胳膊,担忧地问: “安,没事儿吧?” 安的眼神有点恍惚。喃喃着: “肚子好疼……” 这是安阑尾炎发作后第一次叫出来“疼”,木梨子估计是消炎针不起作用,她疼得厉害了。马上站起身,说: “我去找护士。” 可当木梨子刚走到门口,外面就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还有针剂车被撞歪的声响,以及从护士站方向传来的“神经病啊你”的咒骂。木梨子刚刚明白过来是谁来了,眼前的门就猛地一下被撞开了。门扇险些拍到木梨子的鼻尖。 木梨子的反应还算快,堪堪闪过去,但她的身体立刻被来人丝毫不留情面地撞了一下,她一个没站稳,背部直接撞到了旁边的墙上,嗵地一声闷响,听着就叫人肉疼。 坐在病床边的已经彻底目瞪口呆了,她感觉修就像是一台正在狂飙的巨型压路机一样,一路满身煞气地开了过来,有种见鬼杀鬼的气势,她几乎是出于自卫的本能,一下子从床边跳下来,躲到房间的角落里,生怕殃及池鱼。 修气喘吁吁地在安面前站定,看到她痛苦异常的样子,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他把视线投向在墙角的被他凌厉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调转视线想找木梨子求助,然而,木梨子早就趁修推开门进来的间隙逃到外面去了,她看一时间找不到外援,马上撇清自己的关系,并试图转移修的注意力: “大哥,安她是阑尾炎,那个……很严重,打止疼针也止不住疼,你看她……” 安似乎是为了配合的话,呻吟了一声,修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了,他绕到病床另一侧,在安的面前蹲下看准了机会,一溜烟儿窜到了病房外面。 木梨子早就站在外面了,她看到也安全出来了,才舒了一口气,小声地感叹了一句: “看修这架势……安说得没错,他还真信了。”惊魂甫定,低声埋怨着木梨子不讲义气,木梨子则不搭理她的抱怨,小声对她说: “别说了,咱们俩站远点儿,今晚估计是睡不成了,护士说,可能是她事先饮酒过量的原因,才导致了急性发作,消炎针也可能暂时起不了作用。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早上十点的手术,这期间就让修在里面照顾着,咱们俩在外面守着。大不了我们轮流睡。” 说着,木梨子朝虚掩着的房门里看了一眼,笑容神秘,轻声说: “而且,我有点预感……说不定,今晚他们俩能成呢?” 第二十一节 在一起 但躺在病床上的安可真的是连一丝一毫的旖旎心思都无,这一次的疼痛比之前发作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得多,她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疼得直想打滚,可翻个身都困难,手背上止痛针的针头从血管里戳了出来,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痛。 她全身都没知觉了,只有右下腹部,疼得要死要活,修一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对和木梨子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他更是深信不疑。 安以前开玩笑地总结过,虽然没见过修着急的时候,但根据他的日常表现来看,如果真的碰到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他的情商智商绝对统统都会归零。 在送安回了殡仪馆后,他的心情更郁闷了,他说不上来,是因为看到安不舒服,还是因为前半个月的坚持因为安而泡了汤,干脆回到车场上飙车,马达的轰鸣声把本来睡得很死的队员老黑都吵醒了,他正在心惊胆战地担忧老大这么夸张地玩高速,会不会一个失手把自己摔下车弄个半身不遂,木梨子的电话就打到了车场里。 在通过老黑的口说出“简遇安快死了”的话时,修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她捂着肚子蹲在路灯下虚汗淋漓的样子,而在接通电话后,听到的哭声,他的脑子当时就彻底进入了死机状态,压根没思考过真假的问题,出了房间一脚油门,就朝东城医院开了过去,反正安家里的殡仪馆和修所在的车场距离非常近,修又是一路飙车,五分钟不到就到达了目的地。 看着安已经接近死人般苍白的面色,修脸上冷酷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他刚把手覆盖在安紧捂着腹部的手上。安就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修的手腕,好像是想把自己体内的疼痛通过抓握宣泄出去一样。 她的力气对修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从她轻轻颤抖着的指尖和抓握的力度中,修能感受到她有多痛苦。 他最不会的就是照顾人和安慰人,但现在木梨子和都出去了,他被安抓着也不能离开,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来做不可了。 修笨手笨脚地弯下腰去,先把她满头的冷汗揩去,然后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腹部位置,按了几下。 安终于讲话了。她明显是在克制着疼痛,从声音就能听出来: “……别按了,疼……” 修触电一般把手缩回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手悬在半空,只能放在了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她的手冰凉,弄得他心里一阵不舒服。但凭他的迟钝细胞,完全没办法判断自己心底里的古怪是源于什么。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稍微安慰一下她,可他酝酿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一点儿都不体贴的话: “谁让你喝酒的?” 听到这句话,安动了一下。蜷得更紧了,她完全没心思和修拌嘴开玩笑了,只是苍白地笑了笑。好容易才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活该啦……疼死了……别说我了好不好……” 她这么说的杀伤性比她贫嘴时要大得多,修一下没话说了,心里翻涌着的奇怪感觉加剧了。 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情绪,他只能没话找话: “我去找护士好不好?” 安好像已经难受得神志不清了,不说话。死活抓着修的手不肯放,修没办法。又不舍得太用力地挣脱她,只好任她这么抓着自己。 他现在还没发现和木梨子撒了谎,以为安的确处于危险期中,尤其是在看过她疼痛的样子后,他更坚信了的说法。 在以前,他只在乎过一个人,而现在,他的情感更加复杂了,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以前那种单独一人的生活方式更好,还是这样烦恼但时时能感到愉快的生活方式更好。他必须得承认,被安抓住手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担忧,还包含了其他的一些不应在此刻出现的感情。 眼前的紧急状况外加上内心的纠结,堵得他无路可逃。 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到了极点: “等你出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嗯……带你去看我的训练?” 安根本没办法回应他,翻江倒海的剧痛迟迟不肯退去,她的前后衣服都被汗水沁透了: “……” “我……载你去买东西……” 说到这儿,修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把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安脆弱异常的样子,那股在心口汹涌的难受感觉再次泛滥起来,弄得他心尖发痒,热血逆流。 他这算是心疼了吗? 修从来不想去剖析自己的心理,但现在的情况,让他本能地去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他没有得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而那奇怪的感觉却没有停止作用,它渐渐演化成了一股强烈的驱动力,在他胸腔里鼓噪,好像在催促他赶紧去做什么事情。 出于这股奇怪感觉的驱动,修一把反握住安的手,不自觉地下了猛力。 他的话和他此刻的动作一样唐突: “你得好起来!出院后……我们俩在一起!” 这话一出口,修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他看安好像还沉在痛苦中难以自拔,一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的样子,心里又别扭起来,不知道算是遗憾还是庆幸。 他自己回味着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 “在一起”,听起来似乎也有歧义,就算她听到了,估计也搞不清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眼下,只有这个勉强得不能再勉强的借口,才能让修狂跳不止的心脏慢下节奏来了。 …… 手术是在上午十点和木梨子心虚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修则在她们对面站着,脸色阴沉。 他并不是在担心安的手术。 他在十分钟前才知道。对经验丰富的大夫来说,阑尾炎手术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手术了,就算是消炎针不起止痛作用,也会抑制体内的细菌,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多吃点苦头罢了。 修冷冰冰地瞄了一眼在他对面坐着的、噤若寒蝉的两个女孩。 发现修的视线后,木梨子觉得不能让他先问出口,自己得先发制人才不会被修活活拍死,便抢先说: “修,昨天晚上我也是情急了。她难受成……那个样子,是吧?我也没办法,所以就……” 修舔了舔嘴唇。目光转移到身上立刻也推卸起责任来: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看,你来的时候,安肚子疼得很厉害吧?消炎针不起作用吧?我没撒谎……” 讲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的气势越来越弱。她心虚地揉揉耳朵,朝别的地方看过去,尽量不和修产生眼神交流。 修看木梨子和都装模作样地看着别处,只能压下心头的火,发狠地瞪着脚下的地板,木梨子用余光看到修那恶狠狠的样子。悄悄咽了口口水。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木梨子和如坐针毡。木梨子甚至觉得,这种无形的压迫感,比她前几个月考二级心理咨询师证的考场还要大。 阑尾炎手术果真是个小手术,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安就从麻醉的药效中苏醒了过来。 其实。她还算苏醒得晚了,也难怪。从凌晨两点开始一直痛到麻药注射时,她早已经全身脱力了,就算苏醒后也是脸色苍白,动一下都很困难,刀口的疼痛也够她受的了。 为了照顾她,修连续两天都没合眼,替她跑上跑下,连偶尔从工作中脱身来探班的简白,都很欣赏修,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未来女婿一样,无比慈爱。 安住院住了整整一周,而修这周睡眠的时间不超过18个小时,安赶他走,他就坐在那儿,顶着一张冷脸和黑眼圈,语气淡漠地说: “不困。” 期间,江瓷和龙炽也来探病,江瓷对于当天让安喝了那么多酒,导致她阑尾炎急性发作表示了忏悔,正好,在江瓷悔过的时候,约好一起来的夏绵、木梨子和也进来了,七个人挤在一个病房里,显得很热闹。 安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躺在床上,看着其他五个人打闹说笑,修则坐在一边,笨拙地削苹果,苹果皮上连着大片的果肉,深一刀浅一刀,修削得很慢,但很仔细认真。 安盯着修冷峻的侧脸,看了很长时间,非常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瓷发现了安的视线,立刻示意大家去看,并率先调侃道: “怎么了?队长?都看了这么多天了还没看够?” 安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收回了视线,转而问江瓷: “听说这周末你要带龙炽去看……木梨子的导师?到时候我也去吧。” 江瓷打量了一下安,问: “行吗你?能出得了院?” 安摸摸腹部的刀口位置,笑着回应说: “没问题,本来就安排是周末出院,我提早一天,周六出院,在家休息一天,第二天陪你们一起去,不耽误。” 修把苹果递给安,插了一句嘴: “周末出院。到时候我直接接你出去。” 修的语气很坚决,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意思,安扫兴地瘪瘪嘴,小声咕哝道: “我都快憋死了……” 修还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说不行就不行。” 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地讨价还价,是个人都能闻出空气里暧昧的味道。 江瓷干咳了一声,故意提高声音说: “哎,咱们这几个局外人还是先走吧,当灯泡会折寿的。” 其他五个人心领神会,纷纷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龙炽最后一个出去,他在出门前,转过身来,朝修比了一个大拇指。 修再迟钝也能明白这几个人是什么意思,他忙低头去拾落在地上的苹果皮,借机猛搓自己的脸两下,以掩饰自己红了大半的脸。 好容易压制下了尴尬的情绪,他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对安说: “我也先走了,车场有事。” 安没多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但在修走到门口,快要出去的时候,安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修?” 修回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露出这个习惯性表情时,有多像在放电。 安把一直垫在脑后的手撤下来,交叉在胸前,笑眯眯地说: “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 修一时没回过神来: “什么?” 安耐心地重复并补充道: “不是说要带我去吃饭,带我去你们车场,还要载我去买东西吗?前几天晚上刚说的,就忘了?” 修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疼得失去意识? 她听到了自己先前的那些话,那么……最后的那句话呢? 修还正在愣神,便看到安的眼睛慢慢弯成一弯漂亮的月牙,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充满了别样的情绪: “我们……应该可以在一起吧?” 第二十二节 潘多拉魔盒 在安说出这句话后,修的整个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她听到了? 她居然听到了? 安也不说话,微笑着看他。 她的眼神让修更加慌乱,他从没这样无措过,心脏跳动的速度完全按捺不住,在一瞬间静寂下来的病房里,他心跳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这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外,安还听到了几个多余的呼吸声。 安朝修所站的方向看去,木梨子的鞋从门边露了出来。 果然,这群家伙压根没走,在外面偷听呢。 安想到这儿,笑意更加明朗,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刚刚讲的话: “我们应该可以在一起吧?” 修这才回过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安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裤兜里面捏成拳,又松开,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不知道他是由于紧张,还是在思考怎样给安一个回复。 在门外,其他五个人竖起耳朵,密切关注着屋内的动向的心最急,小声嘟囔了一句: “大哥也真是的,答应一句‘好’会死啊。” 其实,剩下的四个人心里都是这么琢磨的。 修怎么了? 女孩子都主动先提出来了,他还玩什么腼腆?再说了,又不是不喜欢,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抓紧,他在搞什么? 修站在门口,他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淹没,他的心跳确实是因为安的大胆的告白而加速,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一定会同意安的建议。 方宁叔的那句话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中。 方宁叔是他永远也打不过的男人。 他……会铲除一切牵绊自己前进脚步的东西,亲人。朋友,他甚至不会允许自己的徒弟有任何的羁绊,否则…… 眼前的安比她任何时候都要好看迷人,一身普通的白加蓝竖条纹病号服,衬得她的脖颈修长白皙,她的眼睛中含着难以言说的动人的光芒,因为生病,脸色稍稍显得苍白,但此刻她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鼓励他接受自己。 他看着这样的安,心里充满渴望,可他确实不能接受她。 该怎么拒绝? 短短的一分钟内。修的头脑就冷静了下来,他把放在自己口袋里握成拳的手掌摊开,脸上重又变得毫无表情。 在摆出冷漠的姿态之后,修有了个一闪而过的错觉,安似乎在瞬间便察觉到了他这种肢体语言的含义。眼底闪过了一丝失望。 修本来想立刻拒绝,但留意到她的失落后,他反倒一时间张不开口了。 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的,还是安。 安把头低下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我开玩笑的。是不是吓着你了?” 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说了一句: “你好好休息。” 说完后。他推门就出去了,刚好碰上其他五个表情各异的家伙。 木梨子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听到过一样在玩手机,江瓷和龙炽正装模作样地在看挂在墙上的外科医生荣誉表则装作在打电话。可惜手机拿反了,夏绵这孩子最纯良。压根没来得及躲,刚好和修撞了一个对脸,他扶了扶眼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表示自己根本没听到什么。 修心里正乱,顾不上和他们计较,看了他们一眼,便朝楼外面走去。 夏绵和龙炽不方便参与女人的事情,被江瓷安排在门外蹲点,木梨子、江瓷和走进了病房,刚把门关上,江瓷就忍不住出口抱怨: “队长,你搞什么?本来都快成了,你干嘛说是开玩笑啊?” 当时,她们几个都在门外,没人看到修的表情变化,所以连木梨子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明明快成了的事情,安非要以一个这么生硬的借口否定掉。 在她们心里,修是绝对不会主动拒绝安的,安明明对修也是有意思,为什么偏偏安自己提出来还要自己否决? 安微笑了一下,表情也不大开心: “我还得考虑考虑。” 木梨子问她: “你还要考虑什么?修这个人怎么样,这几年咱们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他是真喜欢你,看不出来吗?” 安仰面躺下,像刚才一样把手垫在脑后,像是在回答木梨子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不出来才是傻子呢。” 就算是也感觉出来,安的情绪不高了,她们也识趣地不再逼问。住了嘴之后,病房里又有点沉寂了,还是安主动说话挑起了话题: “江瓷,龙炽最近的状况怎么样?” 江瓷叹了口气,说: “时好时坏吧。有的时候他还跟平常一样,有的时候就会和过去的人格混淆,一会儿叫我小乙,一会儿叫我小瓷,话说得也少了。” 听得出来,江瓷对龙炽的病很在意。 木梨子安慰地拍拍江瓷的肩膀,说: “没事的,我导师是专业的,他说过了,要给龙炽用催眠加引导的治疗方法,只要让他自己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他的压抑就能得到缓解。但是……” 木梨子话锋一转,说: “……但是,你想要龙炽的哪个人格保留下来?是过去的那个,还是现在的这个?” 江瓷一时哑口无言,她低下头去,用右手紧紧捏住左手手指的骨节,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力捏紧,她思考了很长时间,也没得出个准确的结果: “再说吧……” 几番对话过后,病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觉得自己不站出来不行了。便插话道: “安,等你好了,咱们去个地方玩儿吧?我听夏绵说,下个月有一个内衣时装展,有不少名模,格格姐,就是夏绵哥的女朋友,和其中一个相当有名的模特认识,她同意给我们开个后门,怎么样?去吗?” 安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用眼神征询木梨子和江瓷的意见。 木梨子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问: “是不是某个特别有名的内衣品牌主办的。举办地在倥城北城那边?”点点头,木梨子拉开随身的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邀请函,说: “我也收到了,我爸寄给我的。让我去看。就不用再替我准备特别入场券了。” 安看向江瓷,问她: “你呢?去吗?” 江瓷耸耸肩膀,说: “我没意见。我这学期是考不了试了,下学期再读一年高三就好。” 江瓷的语气完全是轻描淡写的,完全听不出来是在讲关乎自己前途的严肃的事情。 安再问道: “那龙炽呢?今年还高考吗?” “他?他这状态考得成吗?也等一年吧,反正这家伙是体育生。再打一年篮球他开心得很。我们队里那几个死没良心的熊孩子,听说我们要留级了开心得跟什么似的,感情不是他们再读一遍高四?” 提到篮球队队员。江瓷的脸色又暗了暗。 安知道,她是想起来司昴了。 在龙炽被警察带去确认绑架现场从而发狂前,江瓷的腰伤和脑震荡刚刚恢复没多久,就硬撑着身体,带着篮球队队员。到司昴家吊唁,并参加了他的葬礼。在去他们家吊唁时。江瓷和其他几个篮球队队员,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齐声管司昴的父母叫了声“爸妈”。 这是江瓷提出的主意,得到了队员们的一致认同。 司昴是他们家里的独子,在儿子意外去世后,他的父母十分伤心。为了弥补两位中年丧子的长辈的遗憾,他们集体约好,以后,每个星期,大家都要结伴来看夫妇俩,替他们做家务,买东西,并统一改口管二老叫“爸妈”,至少能冲淡一些他们丧子的伤痛。 他们还约定了,就算是以后大家考学、上班,各奔东西,隔个一年半载,也要回来看望他们,并定期给他们寄信件,好歹能给他们一些慰藉。 二老拗不过这几个孩子坚定的决心,只能流着眼泪答应了。 当司昴的尸体被送入殡仪馆的焚化炉前,江瓷走到他身边。 他的脸,因为化妆过了的缘故,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古怪。 现在的他,更像是江瓷所熟悉的那个司昴,胆小,少言寡语,但是很听话,很认真,打球卖命,低着头,握着笤帚,一下一下地打扫着篮球场。 这样的一个好人,她再也见不到了。 一瞬间,江瓷的鼻头居然有点发酸,但她很快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俯下身去,轻声对司昴说: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谢谢你喜欢我。” 这句话,是她对司昴最后的送别话语。 …… 她们多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各自走了,他们都有事情要去忙。 安一个人躺在病房床上,多少有些无聊。 今天是周四,周日才能出院…… 周日……他说过要来接自己的。 一想到修,她的心情就莫名地低落了。 为什么他明明说过那句话,却要拒绝自己呢? 果然……是因为随口一说吗? 结果自己还当真了…… 安突然很鄙视自己的智商,侧身躺倒在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连换了几个台,节目都无聊至死,她随便挑了一个访谈节目,看了起来。 这时,安的责任护士走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一大束花,把她的大半张脸都挡住了。 她把花放在安的床头,不无艳羡地说: “真羡慕你,有那么朋友天天来看你,还有人给你送花。好漂亮的花啊~” 安把花拿起来,确实很大一捧,抱在手里都有种抱不过来的感觉。 不过这花奇怪得很,不像是一般的花,安觉得似乎在某个图鉴上看见过这种花,不过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她翻找了一下,花里没有夹什么卡片,便问护士: “是谁送来的呢?” 护士讶异地盯着她,说: “你不知道吗?是送花公司送来的,指名说让我转交一下。对了,还有一个盒子……对了!盒子!我忘在护士站了,马上给你拿!” 这个责任护士还年轻,说话做事都活力四射,撂下这句话就出门去了。 安还以为是郭品骥送来的,但按照他的个性,不会连句话都没留下吧? 她随手翻弄了一下花的包装纸的内侧,却发现,那里赫然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 “先礼后兵,这是对待女士的礼节。一束罂粟花奉上。” 没有落款。 罂粟花? 安终于想起来了! 这花她在图鉴上看见过,是罂粟花没错! 罂粟,原产于地中海东部山区,学名“somniferum”,它的意思是“催眠”。 罂粟是提取毒品海洛因的主要毒品源植物。 它的花语,是“美丽背后的邪恶之花”。 安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安。 到底是谁送来的?他有什么目的? …… 去拿盒子的小护士在护士台上找到了那个盒子,想立即给安拿去,但她在拿起盒子的时候,发现,盒子居然不是密封的,那个挂在铅封上的小锁头形同虚设,只要轻轻一拨,盒盖就能被打开。 小护士拎起盒子,沉甸甸的,还挺坠手。 看刚才简遇安的意思,好像她也不知道这东西是谁送给她的。 会是谁呢? 出于好奇心的驱动,小护士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后,小心翼翼地掀起盒盖,朝盒子里看去…… 一声尖叫! 像是无意间打开了魔盒,看到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的潘多拉,小护士抬手就把盒子丢了出去! 盒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走廊里,来往的病患和医生都被小护士的尖叫吸引了,然而,在看到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后,他们的表情也僵住了: 一盒蚂蚁! 整整一盒蚂蚁! 从盒子里,涌出了一堆黑压压的昆虫,它们摆动着触角,在地板上迅速分散开来。 尖叫,叫嚷,嘈杂,乱作一团。 当这些虫子都从盒子里散去后,盒子底部露出了一行字来: “方宁,敬上。” 第二十三节 江瓷的选择 安和江瓷、木梨子一起坐在监控室里,盯着诊断室里的情况。 龙炽坐在椅子上,少有地安静,绞着袖口,盯着自己的鞋子,坐在对面的黎朗不断地向他提出问题,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不过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三个字,“不知道”。 安是今天一早出的院,她没让修来接,而是自己打车直奔了木梨子提前告诉过她的地址。 她来的时候,龙炽刚刚进去不久。由于江瓷的请求,黎朗特许木梨子她们在监控室里看着龙炽的一举一动,还把话筒打开了,这样,他们的对话,也能被江瓷她们所听到。 那个监视器,说是监视器,不如说是个巨大的液晶电视机,诊疗室里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前面的对话很琐碎,黎朗主要询问的是龙炽的一些基本信息,目的不外乎是让龙炽放松下来,不要让他的精神太紧绷。 安看着监视器屏幕里的黎朗,他大概四十岁刚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风光的年纪,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连领带都熨得服服帖帖,风度翩翩,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搞学问的学者。他讲话时,吐字很清晰,思路条理分明,话语间还包含着一种充满魔幻力量的说服力,让人不自觉就顺着他的思路讲下去了。 安看了看站在身边一脸紧张的江瓷,还有隐隐露出微笑的木梨子,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 她决定还是不把医院里的骚动告诉他们。 那束罂粟花,还有那一整盒的活蚂蚁,说起来就叫人倒胃口。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医院的领导险些要报警,但怕对医院的声誉造成影响。最后还是作了罢。 被吓坏了的小护士说出那个盛满蚂蚁的盒子是送给正在住院的安之后,几个主要医院领导结伴来了安的病房,目的就是要问出送礼物的人是谁,可安真的不知道,即使在看过那个刻着“方宁,敬上”字样的盒子后,她也不知道,所谓的“方宁”到底是谁。 不过,说起来姓方的,自杀在郭品骥房间的方窈。还有一出监狱门就被莫名杀害的黑拳赛场老板,不都是姓方吗? 那么,这个方宁…… 但是。即使有这条线索,安也不能武断下判断。 送来这样的恐吓礼物的人到底是否是方家的人,还有待商榷。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不停地摇头,包括领导们问安需不需要报警。安权衡再三,也摇了头。 她没有确凿的证据,院方也没有。 院方还特意找了送花公司的员工,但得到的答案是,那天根本没有员工去医院送过花。 医院方面调出监控视频,果真在视频里找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他穿着仿制的送花公司的衣服,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走路时也低着头,监控头压根没拍到他的正脸,自然也无从确认他的身份。 他或许就是那个叫做方宁的家伙?不得而知。 最后,医院领导扫兴而归,并特意交代安的责任护士。要是再有什么危险的礼物来送给安的话,就立刻通知院方。到时候再由院方判断,是否需要报警。 安琢磨了很多天,都不知道那个送花者的用意。 也许只是个单纯的变态而已? 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可当下根本没什么调查的头绪,干脆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 安把思绪集中回眼前的监视器。 谈了半天,黎朗终于把话题对准了焦点: “你对11岁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龙炽茫然地摇摇头,他的眼前似乎弥漫着一片大雾,什么也看不清,因此他只能机械地摇头。 黎朗耐心地引导着: “再想想看,想想家里人的事情,你有父母,对吗?” 龙炽点点头。 黎朗继续耐心地循循善诱: “那,你是独生子女吗?还是有兄弟姐妹?” 安注意到,在黎朗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江瓷的心情比刚才的波动起伏更大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很期待龙炽的回答。 然而,龙炽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说: “应该……应该有,我不记得了。小瓷,啊,不是,小乙,我听她说过,她是我妹妹……” “听说的?你自己记不清楚吗?” 龙炽低下头,额前的头发覆盖住了他的眼睛,他低低地发出一声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 “嗯。” 江瓷眨眨眼睛,刚才的期待立刻化为低落,发现安和木梨子都在盯着自己看后,她故作开朗地撩撩额前的头发,僵硬地调侃道: “这家伙不记得才正常吧,他什么时候……脑子正常过……” 说到这里,江瓷硬生生地住了嘴,但她尾音中明显的哽咽味道,让安和木梨子心里都不怎么好受。 安揽过江瓷的肩膀,让她能贴在自己的身侧,至少有个依靠。 江瓷失去了她往日所有的锋芒,她倚在安的肩膀上,半抬起眼睛,想看屏幕,却又不敢看。 但无论敢不敢看,黎朗和龙炽对话的声音都会传到她们耳朵里: “你想要知道你的过去吗?” 凳子腿拖地的声音,伴随着黎朗的声音,轻轻响起。 龙炽还在犹豫: “我……” 黎朗很耐心: “随便你,这件事你自己做主,不要想任何人的感受。你想不想知道你自己的过去?” 龙炽低着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了一句: “知道后会怎么样?你会把我这个人格消除掉吗?” 黎朗扶了一下眼镜,笑容温文: “谁告诉你我会把你的人格消除掉?” 龙炽闻言,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会吗?二选一,我才不相信你,小瓷肯定不会要我的!她……想要的是以前那个……以前那个我,我不想消失……” 龙炽说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了,他用手捂住眼睛,低声的呢喃从他指缝中渗透出来: “求求你,我不想消失……” 黎朗盯着龙炽看,他并不多说些什么,也不多做点什么,只看着龙炽由歇斯底里变得逐渐冷静下来。 那一边,江瓷盯着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想问问江瓷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疑问,但心里也隐隐有些不适: 倘若。以前的那个龙炽回来了,那还能和他们做朋友吗? …… 龙炽的情绪激动过后,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用略沙哑的嗓音,轻声说: “做吧。” 黎朗似乎并不惊异于他情绪变化之快。慢条斯理地问: “做什么?” 龙炽把两手放在座椅边的扶手上,指甲深深陷在柔软的皮制扶手里: “不是说要做催眠治疗吗?做吧。” 黎朗还是丝毫不着急: “为什么你不想消失,又要做治疗?” 龙炽抿紧嘴唇,鼻翼扇动了两下,竟露出了一个有点遗憾的笑容: “谁让小瓷喜欢她哥哥呢?” 站在一边听到这番话的安,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猛地拽紧。她看向身旁的江瓷,她的眼圈泛了红,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双眼发直地盯着屏幕。 黎朗赞许地笑了笑,他路过龙炽身边的时候,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 “走吧,跟我进里屋。” 龙炽深呼吸一口。站了起来,跟在黎朗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诊疗室内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门合上后,木梨子也长舒了一口气,对其他两人说: “好了,接下来就是催眠治疗了,不能给外人看,江瓷你没事儿吧?” 江瓷抬手抹了抹眼圈,说: “我没事儿。” 安这才有机会问问在她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梨子,计划表是怎么安排的?” 木梨子扳着手指,说: “一共五次催眠治疗,到月底前结束,每隔五天来一回,基本就可以结束了。” 安感觉稍微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月就行了?” 木梨子的表情很自信,说话的语气也是斩钉截铁: “绝对够了。” 安接着问: “那龙炽过去到底经受了什么?在孽……那个地方……” 安险些把江瓷告诉她的秘密说漏嘴,然而,木梨子看到安把话讲到一半就陡然刹住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 “得了,别瞒我了,我知道。江瓷她给我讲了一遍,孽镜地狱是不是?” 得到安的点头肯定后,木梨子接着说: “据我导师推断,他是在反复的信息轰炸和视觉刺激下导致错乱,进而精神受到强烈刺激,另一个人格就是他为了逃避现实创造出来的。” 安专注地听着,木梨子继续解释道: “根据江瓷的描述,她在进到孽镜地狱里之后,发现那里全都是镜子,如果一个人行走在里面,找不到出口的话,他会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他越走,就会越害怕,会感觉到周围有无数个自己,而镜中人慌乱的表情,会进一步加强本人心中的恐惧感,因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他越恐惧,镜中人就有多恐惧,他看着镜中人恐惧的表情,更加恐惧,更何况,他在镜中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无休止的恐惧的自己。” 安明白了。 对于一个11岁的少年来说,在那样的环境下,这样的精神压力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难怪在获救后,他要创造出一个软弱的人格,来逃避现实,他的主人格,肯定是因为不敢面对现实,但又憎恨自己那时候的软弱无能,才会变得越来越暴戾病态。 龙炽的病因,大概就是这个吧? 江瓷在这时候插了嘴,她的情绪似乎已经调整过来了: “话说你导师行不行啊,别给我把那家伙的人格给弄错了。” 木梨子笑笑说: “就算你觉得他不行,现在他们俩也进去了。之前是你跟我导师谈的,他肯定会按照你的要求做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最后选择了哪个人格,但我大概有个底了。从我导师的反应来看,他似乎认为这个任务比较简单。” 简单? 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要还原龙炽过去的人格,应该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吧? 他那个人格,据江瓷所说,原先是开朗负责任的,而在龙炽身体的角落里潜伏了那么多年后,他早已变得暴戾,喜怒无常,这样的人格到底要怎么还原? 除非…… 安不敢相信地看向江瓷,不过,几秒钟后她便释然了。 江瓷做出这样的决定,怕是也熬过了好几个晚上没睡吧。 注意到安的视线后,江瓷也明了安眼神的意思。 她撩了一把额前的头发,说: “就这么着吧。不管他是什么性格,他都是我哥。反正我已经习惯这家伙不着调的样子了,就这么下去,我觉得对他也好。” 说到这儿,江瓷把手撑在摆放监视屏幕的桌子上,嘴角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还好,那家伙的回答没让我失望。” “我想……试试真正接受这样的哥哥。” 第二十四节 全胜(第十卷完) 江瓷选择的,让黎朗保留的,仍是龙炽现在的人格。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到底算不算对龙炽好,但是无论如何,龙炽变得越来越开心了,她也渐渐把这个永远无解的命题从心底放了下去。 是好是坏,一定很重要吗。 …… 一个月后,离他们约好的去看内衣展的时间还差半周,安和木梨子再次提着一袋点心去了龙炽和江瓷就读的第一高中。 从确定今年不参加高考后,龙炽和江瓷几乎天天泡在了一高篮球场上,除了两个要高考的队员没法参加训练了,其他的老队员和新进的两个高一的队员们在江瓷和龙炽的带领下,相当活跃。 龙炽的精神状态在治疗下越来越好,恢复了开朗阳光的笑容后,他继续生龙活虎地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而江瓷的任务更简单,她只需要坐在场边翘着二郎腿就好,任务就是充当高级的弹幕。 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可以传遍全场: “龙炽你什么情况?你运球啊,投篮啊,你是在场上遛弯消食么?你中饭吃多了晚饭就别吃了!” “龙炽你给我好好打,小心我收拾你!我要有苍蝇拍你现在早就是一坨苍蝇泥了!” “那个队员,贴得太紧了,你要亲上去吗?我告诉你,你们队长的初吻还在呢,别把他掰弯了,我们家要靠这个家伙传宗接代的!” “那个……那个谁!你的动作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么?你知道么,你的动作有多像半夜里从洞府偷跑出来炼丹的狐狸崽子!” 以往的一个月,篮球场上都是如此喧闹不休的,然而,木梨子和安今天来的时候,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新来的高一球员在收拾场地。 安提着点心袋子。走上去问道: “打扰一下,你们队长和领队在吗?” 那小队员正在心不在焉地扫地,被安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马上直起腰来。不过安的笑容相当有亲和力,小队员很快也不紧张了,他朝办公楼那里看了一眼,说: “领队带着队长去找袁副部长算账了……” 安不解其意: “算账?算什么帐?” 小队员把笤帚一扔,一脸气愤道: “他说要解散我们篮球队!” 安闻言一愣,不禁啼笑皆非。 怪不得江瓷要去找那位袁副部长算账。 在江瓷的心目中,篮球队的地位很重要。那是她用心血培养起来的一支队伍。 可那个袁副部长又为什么非要针对篮球队呢? 安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后,那个小队员摇了摇头,说: “那个姓袁的是跟龙炽队长有仇。他是我们学校学生管理部的。就相当于大学学生会的副会长,他家里有势力,所以就算他成绩差得要死,考了两年大学都没考上,可还是个骨干干部。他跟龙炽队长一直有过节。我听队里的老队员们说,好像是因为高二的时候,他垂涎了三年没追上的校花给打完球的龙炽队长递了瓶水,他就惦记上队长了。” 安有点无语,普通的高中也有这样的内部斗争? 那个队员越说越激愤,他应该很崇拜龙炽。相应的,他对“姓袁的”的种种劣迹简直是深恶痛绝: “他就是个小人!伪君子!在老师和家长面前装孙子,在我们面前就耀武扬威的。什么玩意儿!去年,在学校学生会换届,竞选体育部部长时,他先提了龙炽队长的名字,结果在队长演讲结束举手表决时。他说服鼓动了很多在场干部不举手投票,结果队长得了零票。给队长一个很大的没脸。他本人人品就有问题,换女朋友比换裤衩还勤,还有脸对我们指手画脚。对了,这次篮球队解散的事儿,据说也是他背地里撺掇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污蔑举报我们队在校外和五高斗殴,这个姓袁的借题发挥,居然向学校申请取消我们篮球队!” 说到情急处,这个小队员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安和木梨子对视一眼,都感觉情况不妙。 按江瓷的性格……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安再次问他: “说要解散篮球队的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队员仍余怒未消: “两天前!他妈的,那个姓袁的,以后见他一次揍他一次,套着麻袋用棒球棍打!” 发生在两天前,而江瓷现在才找他算账? 恐怕……她今天去是早有准备的了吧? 安谢过那个小队员,并把装点心的袋子递给他后,便和木梨子一块儿向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是天井式设计,她们刚一进入办公楼大门,就看见一堆人聚在一个角落位置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好像在听办公室里的动静。 而在这群人中,就混着龙炽。他竖着耳朵,嘴角带着笑意,好像里面的谈判进展得相当顺利。 在袁副部长的办公室里。 说是办公室,不过是一个废旧的活动室改造成的一个学员干部会议室,袁副部长却非要把它命名为自己的办公室,底下的人虽有微词,但都不敢说点什么。 江瓷正坐在会议桌的一端,桌上是她自己带来的矿泉水和一叠装在档案袋里的文件,对面则坐着一个面容还算帅气的男生,只不过他的坐姿不敢恭维,十足的痞子相。但如果用别样的目光来解读的话,他这样的气质算是潇洒不羁的,再加上那张颇为他加分的脸,以及不错的家世,能吸引到一票女生,也不算是难事。 他懒懒地看着江瓷,问: “你来有什么事?” 江瓷微微笑了一下,说: “没什么事,听说我们篮球队要被解散了没?” 袁副部长开始装糊涂 “要被解散了?没听说啊。” 江瓷把双臂压在桌子上,单手托腮,问: “哦?你不感兴趣是为什么吗?” 袁副部长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表情遗憾道: “你是来找茬的吗?算了吧,那封举报你们在校外打架的信件就是交给我的,我秉承我的工作原则交给教导员有什么不对?” 江瓷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笑道: “没说你有什么不对。你别急着开脱啊。”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来江瓷话里面的不善了,袁副部长皱了皱眉头: “你少自作聪明了……” 江瓷把头朝旁边偏了一下,嘴角含笑,顺便抬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我从来没觉得我聪明啊,要不然我能闲着专门来找你逗你玩吗?” 袁副部长也懒得和江瓷拌嘴,下达了逐客令: “你还有事吗?没事请出去。我还有事儿呢。你们篮球队的事情不归我管,找体育部和纪律部的去。” 江瓷却完全没有接他的话的打算,她站起身来。俯视着袁副部长: “我觉得您还是当干部太久了生理能力有些跟不上思维了,您刚才可是亲口说了啊,举报信是你交上去的,我不找你找谁?” 袁副部长虚伪应道: “怎么?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污蔑你们篮球队?我有好处吗?” 江瓷摇了摇食指,纠正他道: “您的发散性思维可太强悍了。真不愧是文艺部副部长,但我得纠正您一个观念啊,有的人做事从不是根据有没有好处来做的,是根据自己爽不爽来的,比如说当时选龙炽当干部那事儿吧,背后使阴招的人不就是纯粹闲的不是?” 袁副部长估计很不习惯有人这样跟他讲话。说话也带起了讽刺味道: “江瓷,我一直觉得你跟龙炽比,还算通情达理的。你一个女的,跟一帮大男人混在一起,别被带坏了。别跟你哥哥似的,从树上蹦下来的猴子,就算穿得再引人注目光鲜亮丽那也是只猴子。” 一听到袁副部长把龙炽比作“猴子”。江瓷的嘴角终于轻蔑地上扬起来,露出了她标志性的笑容: “袁副部长。您过誉了,我们怎么敢跟您相提并论?您要是穿得引人注目光鲜亮丽地从地上蹦到树上,肯定像个人。” 说完后,江瓷看袁副部长的脸色不好,一副想要发作的样子,就一手抓起桌上的档案袋,说: “哦,这样说可不大好,咱们得凭证据。来……” 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来了一大叠影印文件,她把文件朝桌子边沿上磕了两下,理得整整齐齐之后,她对袁副部长飞了个眼神,话里有话道: “资料还真不少,对不对?” 说着,她把文件分成了三叠,先拿起了其中的一份,展示给袁副部长看: “这叠,是您去年5月3号的QQ聊天记录……别那么看我啊,我肯定是盗了你的号,要不怎么能弄到你的聊天记录?你在这个叫做‘一高学生会干部群’的聊天群里面的发言很精彩啊。你先主动推选龙炽当干部,然后怂恿其他干部们在最终投票时全票否决……” 见袁副部长的脸色有点难看了,江瓷立即善解人意地替他开脱: “别急别急,我是非常相信袁副部长的。我相信在这天,肯定是有像我这样道德品质败坏的人盗了你的号,假冒你的名义,发布这样侮辱你人格的言论,蒙蔽了其他的干部们,我相信绝对是这样的。” 江瓷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把袁副部长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她还不打算罢休,又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嗯……还有这份文艺部骨干成员名单……单单从这个来看没什么特别的,但配上这个信封看就有意思多了,信封里是我从文艺部活动室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作废的选票,这里面大多数的选票上写的可是‘罗响’,可为什么我没在新骨干成员名单里看到他的名字呢?反倒是这几个只有四五票支持的人上了名单?奇怪啊,选票的数量跟对应的文艺部成员数量相同,字迹也是他们本人的,作为负责人你可以给我个看上去听上去不那么猥琐的解释吗?嗯?” 江瓷最后的那个“嗯”字发得百转千回令人回味,听得外面的篮球队队员们热血沸腾。戴眼镜的副队长兴奋地戳着龙炽的胳膊小声说: “哎,领队就是牛掰啊。” 龙炽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小声回应说: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龙炽这句没有节操的话得到了队员们整齐划一的嘘声。 而屋内,江瓷和袁副部长的谈判还在进行着。 对着袁副部长发青的脸,江瓷慢条斯理地甩出了自己最后的一副王牌: “你看,这个是照片……嗯,一对情侣,这张,你看。还是一对情侣,还有这张,这张……不过。男主角相似,女主角倒是苟日新日日新又常新,你说这算什么?袁副部长,这人长得好像有点……眼熟,对吧?你认一下。” 在照片上。搂着不同的女孩子,谈笑风生眼含暧昧的,绝对是眼前的袁副部长无疑。 袁副部长本来就习惯在老师和家长面前扮演乖孩子,溜须拍马,让长辈都感到,这孩子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人还是不错的。 江瓷这手,相当狠毒,不管是他串通干部们暗箱操作。还是他故意操纵学生干部选举,再加上他风流成性,都会给家长和老师留下极坏的印象,这绝对是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江瓷就是抓死了他这点软肋。 再装?再装就把你的画皮捅破,让你一直苦心经营的形象彻底倒塌。 看袁副部长的态度已经彻底软下来了。江瓷继续笑意盎然地喷射毒液: “有的人生来就是来秀脸皮厚度的上限和思想道德的下限的。你小学……哦,二年级的时候写了《我的理想》这个作文。写的不错啊,你说,你要当一名伟大而光荣的人民教师……不错的理想啊。我还特意找到你的小学老师,把这篇作文扒了出来,给你影印了一份。喏……” 江瓷把椅子后移,站了起来,把那份字迹幼稚的作文推到袁副部长面前,语带笑意地补刀道: “好好裱起来,每天看一看,您将来可是要为人师表的,要是搞得桃李成群满天下,丈母娘结队走天涯,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者说,你的理想并不是教师,而是孜孜不倦地向世界传播您那优秀的遗传基因,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您加油,争取能搞出一支篮球队来,到时候我们哪怕在天南海北也会赶回来,跟您那可以构成一整个篮球队编制的孩子们倾情互动。好了,这叠资料就留给您了,您尽可以撕掉发泄一下,不够的话你来管我要。” 袁副部长看江瓷要走了,立刻叫住她,声音里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居高临下: “你等等,那封举报信不是我写的,我只是把它交上去而已……” 江瓷回过头来,耐心地纠正他: “我从没说过我认为那是您写的,您被害妄想严重了,建议您联系心理医生,我一普通高中篮球队领队,还是个女的,不能满足您的需求的。术业有专攻。” 袁副部长也站起身来,口气近乎于哀求: “举报信的事情我会好好调查!所以,你……” 江瓷摊摊手,好像是在示意自己很大度: “举报信的事情,完全不是您的责任,调查的事情还是不劳烦您了,转交给纪律部他们就行,而且,您好好调查举报信的事件,与我今天来找您谈谈心,有什么具体的因果关系吗?两码事情吧?” 说罢,江瓷便头也不回地推门出了会议室,她连袁副部长灰白的脸色都不想多看一眼。 出来后,门口聚拢的篮球队队员完全不顾还在袁副部长办公室门口,就大声欢呼一声,把江瓷簇拥在中心,七嘴八舌地对江瓷说话,主要思想不外乎是表达对江瓷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敬仰。 江瓷摆摆手,冷静地说: “对付无耻的对手就跟对付疯狗一样,能怎么办?对咬?能咬过狗吗?像这种既想无耻还想要脸的才最好收拾,叫唤得再厉害,一个巴掌呼上去就老实了。而且,骂人要抓住对方的痛脚,打蛇打七寸,还要反复地打,一棍子夯不死那就一百棍子,最后估计死得拼都拼不起来了。这个姓袁的也是,不仅用尽一切手段暗示我对他下手,还主动把脸都送上来了,我不打那就是对他M属性程度的侮辱。” 在袁副部长办公室门口教育好自己的队员后,江瓷才发现一脸笑意地站在办公楼大门门口处的安和木梨子,发现江瓷已经看到她们后,安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江瓷也露出一个笑容,下午的阳光透过天井设计的楼层间,照射在江瓷的脸上,让她的脸显得更为清秀自信。 打完招呼后,江瓷便朝她们所在的地方走来,篮球队的队员们都跟随在她的背后。 江瓷脸上的笑容,意味着,她已经从阴影中解脱出来了,现在的她,对于自己能够成长为“江瓷”,非常开心。 她已不再是随意被人欺负的龙乙然。 第十一卷:糖味毒 第一节 糖味毒 夕阳的街道上,一个不过小学二年级模样的小男孩,背上背着印着圣斗士图案的双肩包,一步一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父母的工作都比较忙,没空总是接送他。他从小学二年级一开学,就被要求自己一个人回家,反正他的学校离家挺近的,过一条马路,大概再走500米就能到了。 今天,他和同学们玩儿拍画片忘记了时间,等到想起来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七点了。他在校门口和其他的小伙伴道过别后,就一个人背着书包,慢腾腾地走向家所在的方向。 他有点儿忐忑,不是因为他所走的路比较偏僻,车和行人都比较少,而是他在想,自己该怎么向等在家里的奶奶交代自己晚回家的原因。 这么晚了,奶奶年纪大了,不方便行动,可一定等急了吧? 他在心里打着谎言的腹稿: 在学校写作业耽误了?还是老师找自己谈话了? 路灯在他身边次第亮起,有一台路灯灯泡好像坏掉了,兹兹地响着,就是不亮,小男孩在路过这个路灯的时候,抬眼朝灯泡的位置看了一眼。 就因为他这一下跑了神,没注意到自己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硬生生地就撞到了那人的身上。 被撞的人动也没动,倒是小男孩被撞得朝后踉跄了两下才站稳脚跟。 小男孩抬起头来,眼前是个比他年龄要大一些的人,不过也算得上是个儿童,他穿着一身灰色的休闲装,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条滑稽的小辫子,大概9岁出头的样子。 他有点胆怯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有几分女生气的家伙,把手伸到口袋里。里面装着一个一块钱的硬币。小男孩怕他打劫自己,这块钱他还想留着,在家门口的超市买包辣条吃。 男孩听说过很多次,校外有拦路抢劫小孩子零花钱的初中生。不过看这家伙的样子,也不是很凶悍,他好像有话要问自己。 果然,那个人开口道: “喂,问一下,第九公寓在哪儿?” 男孩放下了心来。 他问的应该是洪城世纪苑里的第九公寓吧? 世纪苑里的公寓,全都是以一号二号直至十一号命名的。所以男孩对这个公寓的印象还算深刻,再加上,这幢公寓距离他们家不远。碰巧他的姑妈就住在那个公寓旁边的静心小区,他连去的线路都记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愉快地指给了扎辫子的问路男孩去第九公寓的路线,而且还描述得无比细致: “顺着这条街道往前走一站路,不用拐弯。一直走,你就能看到世纪苑的小区名,第九公寓就是里面的一幢建筑,很好找的,如果你找不到的话,可以问保安。那里的保安叔叔很和蔼的~” “哦。是吗?谢谢。” 扎辫子的问路男孩道过谢后,把手伸进休闲服的衣兜里,摸索了一会儿。再把手伸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心里躺了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男孩先是被那糖果的包装纸惊艳了一下,他从没见过包装得这么漂亮的糖,看起来就很好吃。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那扎辫子的男孩: “给我的吗?” 扎辫子的男孩笑了笑。点头以示肯定,并说: “你帮了我好大的忙。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找得到第九公寓呢?这颗糖,就当做我给你的谢礼吧?” 男孩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接过糖果,颠颠儿地朝家里走去。 有了这颗糖果,他先前不知道该怎么撒谎瞒过奶奶的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过头去,路灯下已经没有那个扎辫子男孩的身影了,他这才把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小心地剥开亮闪闪的糖纸,里面是他从没见过的、形状极度漂亮的巧克力。 他想马上张嘴去咬,可准备下嘴的时候,他又停了。 要不然……给奶奶留一半? 他有点不情愿地又看了那漂亮的巧克力糖一眼,小口咬下了半边巧克力。 味道很棒,他陶醉地咀嚼着香浓醇滑的巧克力,唇齿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等咽下这口甜蜜之后,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上剩下的半边巧克力,把已经皱巴了的糖纸松松地包裹上去,揣进了兜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巧克力酱。 又走了大概一百米,他已经能看到家里客厅里亮起的灯光了。 然而……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点看不清楚了。 他用力地眨眨眼睛,世界却变得更加模糊,连带着家里的灯光也渐渐地模糊成了一团光晕。 他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几步,身体内却无端滋生出了一个恶魔,不让他再前行一步。 剧烈的恶心让他终于忍不住扶着旁边的墙呕吐起来,吐完之后,他的身体不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催动着心脏,隔着衣服他都能看到心脏的跳动。 他的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他掐着喉咙,想让自己的呼吸稍微能够顺畅一点,可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他顺着墙,慢慢软倒下去。 过了几分钟,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小幅度起伏的胸口,还能证明他并没完全死去。 一双脚从阴影里浮现出来,刚才那个扎辫子的男孩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边。 他伸手抚摸着男孩稚嫩的脸颊,用还未脱离童真的稚嫩嗓音说: “真是谢谢你了~” 故作天真的邪恶,让人作呕。 …… “我诚心诚意地劝你们千万别进去。秀场后台真的很乱,你们相信我,我去过很多次,那些模特在台上表演的时候风光无限,可是……那个后台,真的乱出一定的水准来了。” 虽然木梨子在电话里这样反复提醒过了。其他六个人还是忍不住想进后台看看。 据说卓格格和这次内衣模特秀的首席模特认识,那位首席模特的面子不小,给卓格格了七张临时工作人员的证件,允许他们进来参观,但绝对不允许乱跑乱撞。 江瓷还就这件事提出了疑问,主办方不是还没正式发布内衣款式吗?不怕他们是别的竞争对手派来的偷窃商业机密的间谍? 对于江瓷的疑问,卓格格的回答无比轻松: “不会啦,马上就要发表了,就算你们是间谍也不用担心会被盗用~再说了,我认识的朋友。才不会是商业间谍,江瓷,你是看商战电视剧看多啦。放心!” 有了卓格格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当做间谍被轰出来后,他们也就放心地在她的带领下,进入了这场内衣发布会的后台。 木梨子提前警告过他们,一般的秀场后台。乱得就像刚装修完的房间一样,大家还不怎么相信,可等他们挂着证件进去之后,还是被震惊了: 满地的包装纸和撕毁了的胶带,空荡荡的的镶嵌滚轮的衣服架子被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工作人员撞得一会儿滚到这儿一会儿滚到那儿,空衣架被来往的人一次一次地踩到脚底下。还有几件脏兮兮的衣服,就胡乱地团成一团丢在墙角,那些搬运着箱子灰头土脸的人。如果看不到他们胸前悬挂着的工作人员的牌子,肯定会被当做正在干活的工地工人。 卓格格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好容易才带着他们来了一条稍微不那么嘈杂的走廊。她指着其中一个连漆都掉了一半的房门,说: “其他模特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这是主办方特意给调配出来的房间~” 卓格格的朋友。那个首席模特,是从国外回来的。据说在国外也是小有名气,主办方对她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 她的英文名字,就叫。 那个寄来2005年的录像带的寄件人,也正叫做“”! 不论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安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 卓格格一蹦一跳地跑上前去,敲了敲门,但门那边却没反应,连个声音都没有。 龙炽估计也是因为快要见到传说中的美女了,兴奋不已,主动跑上去,对卓格格说: “是不是没人?直接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说完后,还没征得卓格格的同意,龙炽就径直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入了房间内,跟进自家的房门一样娴熟,还无比自觉地喊道: “我进来啦~” 江瓷捂住了眼睛,她此时此刻发自内心地期盼这个家伙跟自己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太丢人了。 但龙炽前脚刚迈到房间里,就听见他一声惨叫,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江瓷心一凉,拔脚闯进了房间里—— 房间的中央,正站着一个身材极其火辣的女人,前凸后翘,肤色胜雪,那种火爆的身材绝对是男人梦想中的极品,腿型极美,多一分嫌胖,少一分便瘦,生得恰到好处。她身上裹着一套单薄的透明卫衣,薄如蝉翼,而且明显是刚刚才穿上去的,前面的扣子还没有系上,丰满而充满弹性的双峰在进入房间的兄妹两个人面前袒露无遗。 女人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目瞪口呆的江瓷和龙炽,并不恼怒,反倒一手掐住细得只容盈盈一握的腰肢,摆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姿势,她连嘴角的笑容和声音,都性感异常: “抱歉啦,等我换完衣服再进来,好吗?” 第二节 方宁叔 江瓷干净利落地一把捂住龙炽的眼睛,道歉说: “对不起,我们出去!马上出去!” 说着,龙炽被江瓷连拖带拽地弄出了房间,房间门砰地一下合上了。 把龙炽弄出来后,江瓷就阴森森地打量着眼前还没回过神来的龙炽,看得龙炽脊背上直冒寒气,他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犯的是原则性错误。 江瓷双手交叉在胸前,语气冷淡: “说吧,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龙炽打了个哆嗦,怯怯地问: “什么啊……” 江瓷的嘴角轻蔑地向上一挑,冷冷道: “你不怕长针眼么?来,我帮你把眼珠子挖了吧?” 闻言后的龙炽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猛地窜到修的身后,双手抓起修背部的衣服,一副要把修当做人肉盾牌的样子。 修面无表情地被龙炽扯来扯去,看得想要试图追杀龙炽的江瓷也有点不敢靠近。 自从在医院里,安向修说出“在一起”的话却又反悔的事情发生后,修的心情看上去就不是很好,大家虽然已经混得很熟了,但在修心情不好的时候,谁也没傻到送到他面前去撩他的火,也只有龙炽这种反射弧超长的家伙才敢在这节骨眼上去他身边打转吧? 龙炽都快把修后背的衣服抓变形了,才意识到他抓的到底是谁。而在意识到这点后,他也刷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吞吞口水,从修背后走了出来,并心虚地把修身后皱巴巴的衣服抚了几把,怯怯地说: “那个……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闹着玩……你别当真啊……” 修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光这一眼,龙炽就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白毛汗。 修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神冷得像是冰块一样,比以前的他还要可怕得多,好像龙炽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一样。 龙炽一慌,拔脚就窜到江瓷身边去了,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缩在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的江瓷后面,显得无比违和: “小瓷,救命……” 江瓷嫌弃地把他从自己背后一把揪出来,冷冰冰地说: “你居然是个带把儿的?你这德性死了算了。” 说罢,江瓷把龙炽往身前一推。对修说: “麻烦你帮我灭了这个家伙。” 修把眼睛落到别的地方,回应说: “我不干。” 被两边都嫌弃的龙炽瑟瑟地站在两人中间,他也算是倒霉。一进门就看到了少儿不宜的场面,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江瓷抓了出来,她的手劲之大几乎当即就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后面又被她赤裸裸地威胁,接下来被修恐吓。又被江瓷嫌弃,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安忍不住走上前去,把他拽到一边来,安慰他说: “没事儿的,下次别乱闯了。” 龙炽好不容易找到个安慰。委屈地朝安身上靠去: “队长……” 那个“长”字的尾音还没有结束,龙炽就意识到,自己这么玩儿简直是在作死。 修的眼神。在他靠向安身体的一瞬间就变得比刚才更加可怕了。 龙炽一时间居然忘记了,修这家伙的护食程度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大家只是偶尔八卦夏绵和队长,他都能黑脸成那个样子,自己这么一碰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他触电一般躲开了安,但为了闪得更快。几乎是下意识地,龙炽伸手就把安推开了。 安没有防备,跌了个踉跄,一脸不解地看向龙炽。 修这回彻底毛了,他往前紧走几步,一把拎起龙炽的领子,他的手劲才是真大,把龙炽直接提得双脚离了地。 修刚刚目露凶光地挤出一个“你”字,有一个穿着商务装踩着高跟鞋的陌生女人就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修的肩膀,恶声恶气地说: “干什么?” 这女人猛地上来,把修也弄得愣了一愣,可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对那女人说: “怎么?” 修的语气很冷,要是普通人肯定能听出他话里不善的意味,然而那女人完全不管,甚至抬手狠狠推了一下修的脑袋: “我雇你来干什么的!你不好好干活,在这里惹事情!快去干活!没看到后面都乱成一锅粥了吗?” 修皱皱眉头,看向同样一头雾水的龙炽,龙炽无辜地看向江瓷,江瓷也摊手表示自己丝毫不知情。 女人所指的“雇来的人”,不会是指他们吧? 可他们明明是…… 江瓷把目光投向原先卓格格站的位置,可格格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一个穿着运动服,一头汗水一脸灰的男人喊着“借过”,气喘吁吁地从他们身边路过,走向乱成一团的地方。 大家几乎是同时注意到,那个男人脖子上挂着的牌子,和他们一样,都是蓝色的,而那个来教训他们的女人脖子上则挂的是红色的牌子。 这…… 这时候,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就穿着那间透明的卫生衣斜倚在门框上,丝毫不管那身衣服到底多具有诱惑力。她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从她那性感的嘴唇间吐出一圈诱人的烟雾: “我跟格格说过,后台会很忙,她答应说会给我找几个帮手来,我就给了她几张通行证,不好意思了。” 虽说是“不好意思”,但从女人调侃的声音里,她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有几分恶作剧得逞后的调皮感。 还没等大家意识到全体受骗后,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就硬拖了修一把,虽然没拖动,可修明显不喜欢这样的拉拉扯扯,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女人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吼道: “工作人员要好好工作!没教过你吗?”看修的脸色在女人的教训下有更加变黑的趋势,立刻劝阻起女人来: “胡姐。他们也是刚刚来,你脾气别那么大。” 说着,她转向安,好像知道她才是这群人的头: “胡姐一直在忙发布会的事情,脾气急了点,你们别介意。就拜托你们啦~” 大家面面相觑一番之后,最终统一地把怨念的眼光投向了手足无措的夏绵。 夏绵立刻表态: “我事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大家怀疑的眼光轮番在夏绵身上刮了一番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现实了。 夏绵为了赎罪主动接过了最重的活,被女人支使去和一堆工人去卸卡车,女生负责打扫收拾。男生则负责搬运一箱又一箱的衣服,其中,也就数龙炽这个情商和智商一样变态的家伙干得欢欢喜喜。因为他终于摆脱了被修和江瓷双重鄙视的窘境,为了这个,哪怕让他去搬钢筋,他也乐意,何况是要运女人的衣服。在他看来,自己不但没有吃亏,反而赚了一把,所以干活时他欢欢喜喜的贱样子让江瓷忍不住再一次鄙视了他。 修因为和那叫做“胡姐”的女人顶撞,被派去整理一个脏乱差的工具间,会有特地安排的人去那里要必备的东西。修在收拾完毕后。只需要等在那里就好了。可关键是,那里的灯泡坏掉了,还弥散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没人喜欢去收拾这样的地方,修也不喜欢。 他摸着黑,把一些东西归置好了之后,就坐在一个空的木箱子上发呆。 他背对着门口,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推门进来了,他盘腿坐在木箱子上。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背对着来人,问: “要什么?” 来人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连带着他的呼吸声也不见了。 走了? 修略略扭过头去,但在脑袋扭过去的瞬间,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再度响起。 而且,这声音只距他咫尺之遥! 修条件反射地跳起身来,黑暗中,一只手攥成拳,猛地朝他挥过来! 只听这拳风,修就知道那人绝非是善类,也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他来不及去想来者是谁,便迎着那人挥来的拳头接过去,把那人的拳硬生生接到了手心里,那人另一拳挥过来时,修如法炮制,接住了他的拳头后,他腾空一个翻转,整个人从来人的头上翻了过去! 在翻过那人头顶的瞬间,修松开了抓住那人拳头的一只手,变握拳为掌,朝来人的颈部劈砍而去! 在他的常识里,一般人是不会想到他在落地之前就能在空中动手的,他只需要在空中动手,直插他的后颈位置,就能一招制敌! 没料到……那人在手掌解放之后的瞬间,就开始了行动! 他疾风一般扭过半个身子,伸出被解放了的手,借转身的力度和手掌本身具有的力量,一把捏住修欲偷袭他颈后的手,狠狠一捏,修的手发出了清晰的咔嚓一声,一阵剧痛猛地袭来! 修并没因为这次的失手而失去反击的能力,他迅速放开了另外一只手,横向劈掌打向那只捏住自己手腕的手,那人却在修要打上去的瞬间,轻飘飘地松开了手。 修落地后,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就势脱身到离男人五米开外的地方。 他轻轻地捏了一下被捏伤了的手腕,阵阵疼痛从手腕和手掌的连接处传来,手掌无力地垂着,绵软得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量。 他的手腕脱臼了! 修只是略略地皱了一下眉头,就立即把手接了回去,骨头再次发出咔嚓一声,他的额间有冷汗滑落下来,可他连哼也没哼一声,双眼紧紧地锁定着眼前的人,提防着他的下一次进攻。 可是,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压根没有要趁着修受伤,发动攻势的样子。 修正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眼熟,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在黑暗里响了起来: “你这身手,打个混混也只能算凑合。修,你多好的资质啊,这么浪费可惜了。” 单是听到这个声音,修的瞳孔就在一霎那放大了: ……方宁叔? 是方宁叔? 第三节 虚惊 “方宁叔……” 修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面对着这个男人,修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宁叔走上前来,绕着修走了半圈,走到他身后时,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修的警惕心本来就被方宁叔的到来吊到了顶点,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个闪身便轻松躲过,闪到了他自己刚才所站的箱子的位置。 方宁叔双手插进工作服的兜里,闲闲地说: “反应能力还不错啊,还好,没减退。” 修的眼睛这才完全适应黑暗,他发现,方宁叔的胸前也吊着一个和自己胸前一模一样的牌子,只是在漆黑中看不清楚颜色。 他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进来的吗? 方宁叔双手插兜,往身后的墙上一靠,语气戏谑道: “怎么,见到多年没见的师傅,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修往箱子上一坐,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从那场黑拳比赛之后。” 方宁叔挑起一边眉毛,说: “怎么说话呢?修,你的基本功退化了,口齿伶俐程度倒是进化了啊,你以前可是很少说超过两个字的话的。” 修面无表情道: “是吗?我不记得了。” 其实,他表面的镇定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他甚至有冲动,想要冲上去揪住方宁叔的领子,朝他的脸上狠狠地揍一拳! 为什么要回来! 可修还有一丝理性,他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他,从刚才的打斗中就能见到分晓,自己确实不是方宁叔的对手。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方宁叔的对手。 方宁叔看他这副样子,笑了: “喂。你小子,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修的眉头动了一下,继而又回归了风平浪静: “随你怎么想。” 方宁叔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把开口处朝箱子上磕了两下,倒出一支烟来,叼在口上,点火,舒服地吐出一口烟来。 修条件反射地朝后缩了缩,眉头也锁了起来。 观察到修这个反应后,方宁叔笑了一下: “怎么?还是怕烟味?我告诉过你吧。像干我们这行的,是不能有任何惧怕的东西的。也不能有任何能被拖累的东西。”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吗? 方宁叔偷眼看了一下修的脸,又吸了一口烟。 他的语句是问句。但语气非常肯定: “修, 你是很在乎你现在的交那些朋友们吧?我还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 修脸上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他单刀直入地问: “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 方宁叔吸进一口烟,幽幽吐出。问道: “是谁?让我见见吧?” 修冷漠道: “我没有。” 方宁叔把烟灰朝随身携带的空烟盒里掸了掸,说: “没有?那上个月阑尾炎住院的那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女孩是谁?” 修全身一震: 他还是知道了吗? 方宁叔手里夹着的烟端,一明一暗,从他的手指间散发着燃烧过后的烟草味道,这味道和屋里浓重的霉味融化在一起,倒不显得多么刺鼻。 方宁叔的烟瘾很重。身上本来就有很重的烟味,而修刚才没能靠嗅觉闻出方宁叔的靠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屋里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霉气。 吸完几口后。方宁叔继续问: “你总不会告诉我说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我可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哎,记得我说过的吧?如果你有了不能斩断的羁绊,那么,我很乐意……” “你敢。” 修还保持着坐在箱子上的姿势,不过他的眼神、语气。完完全全变了,眼睛中弥散出慑人的寒光。周身的煞气也开始产生。 两人的对峙,就像是一只像饿了许久的狼和一只健壮的狼王,面对着同一份就摆在它们面前的食物。狼王悠闲地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眼睛若有若无地扫视着那食物,而饿狼舔舐着受伤的爪子,双眼冷冽地盯着对面的狼王,即使知道自己的胜算渺茫,也要在这狼王来抢夺自己的食物之前,扑上去撕咬一口狼王的喉咙。 但方宁叔并不回应修,他叼着烟,转换了话题: “对了,前不久我才跟你们老大见过一面。” 他的语气比“我今天早上吃过饭了”还要淡定平常得多,但这话落在修的耳朵里,不啻为一道炸雷! “你……见过我们老大?” 修认为这件事不仅不可思议,而且根本难以想象。 他在那个地方呆了那么多年,压根没见到过老大! 方宁叔吸烟的姿势很有腔调,他看着修由镇定一下子转为惊愕,语气还是不紧不慢,好像是在有意吊修的好奇心: “我啊,刚刚从巴西回来,还不习惯吸这香烟呢,你不懂吸烟,不知道巴西雪茄有多给劲。你这倒霉孩子,什么是享受都不知道。” 修一言不发,双眼锁死在方宁叔身上,他知道,这只是他惯常用的开场白而已,方宁叔接下来肯定会进入正题。 果不其然,方宁叔在慢慢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后,淡淡说: “他告诉我很多有趣的事情,但明显没把事情说全。有些事儿我想不通,所以干脆来找你问问好了。据我所知,你在从黑拳赛场出去之后,为另外一个组织做事?” 修没说话,方宁叔观察着他的反应,微微点了下头: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那个组织,是一个叫做‘神学院’的地方?” 修继续不说话,方宁叔点头道: “那就对了。我记得你老大还说,你当初有个搭档……” “好了!” 修从箱子上跳下来。他不想再多和方宁叔说些什么了,不然,他很难保证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方宁叔也不主动去拉住修,他把烟头丢进了带来的空烟盒,头也不抬地问: “……那你现在这个身份是算什么?脱离那个组织了?还是组织的卧底?” 修的表情更难看了,虽然在黑暗里,本应该是看不清楚的,但方宁叔却好像隔着黑暗看见了修表情的变化,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修,你入戏太深了。这样不怎么好。” 说完后,方宁叔掸掸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朝门外走去。 修忍耐了一下。还是出声叫住了方宁叔: “你去哪儿?” 方宁叔抱着胳膊回过头来,说: “怎么,还知道关心师傅?还是担心我去找你的心肝宝贝?” 修被那个“心肝宝贝”的肉麻称呼刺激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方宁叔倒很乐意看到修全身不舒服的样子,调侃道: “徒弟乖~我才不会去管闲事呢。忙得很,没空搭理你们。我倒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然后给我生个徒孙什么的。” 修虽然被方宁叔故作矫情的声音弄得难受,可听他的意思,修几乎不大敢相信: 他居然不追究自己? 方宁叔看出了修的心思,他嗤笑一声。说: “我现在有工作要做,今天就是来找你谈谈心,怕你天天惦记着我。这几天我都感冒了,说,是不是你小子背后咒我?” 修被方宁叔陡转的态度弄得一时回不过神来,盯着方宁叔发呆,方宁叔一个垫步来到他面前。照他脑袋就来了个又响又狠的暴栗,语气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还跟你说。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你心重我又不是不知道,当年说的玩笑话你居然还能当真?我真的为你智商担忧啊,以后你要是娶个聪明点的媳妇,还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教训了一顿后,方宁叔顺手抄起一个箱子,扛在肩膀上,对还在发愣的修丢下最后一句话: “哪天我请你吃饭。手机给我开着,联系不上你就等着……” 说完这句话后,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叫声: “修?” 只叫了这么一声,修就立即辨认出,来的人是安!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更不自在了,下意识地朝方宁叔所在的位置瞟了一眼,方宁叔好像也立即明白了,他把肩上的箱子调整了一下位置,径直朝门外走去,嘴里叨念着: “娶了媳妇就忘了师傅了,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说着,方宁叔便径直走到了房间门口,在和安擦肩而过的时候,方宁叔还操着一口标准的四川方言,对安说: “妹儿,让一下咯?” 安侧身让过方宁叔,还恭敬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方宁叔别有深意地看了安一眼,微笑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扛着箱子朝会场另一端走去。 而在方宁叔走远后,安也回头,盯着方宁叔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修从房间里闪出来,安才回过头来。 她的半边脸上沾上了灰尘,看来她自己还不知道。 修的脸色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一句,安则回过头来,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修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你跟刚才的那个人认识吗?” 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忘记了要提醒安脸上有灰的事情。 安看修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便接着说下去: “我跟他擦身过去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有很重的巴西雪茄味道,应该不是刚刚抽过,而是因为长年累月地吸食烟草,从身体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他把箱子扛在肩上,手护着箱子的一边,从他手指的纤长程度来看,他应该是弹过钢琴,但从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茧子的分布来看,他还练过武,而且应该是个左撇子。我刚才在这附近找了你半天了,我没看到有人进到过这个房间里,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那人已经在里面了。” 讲完后,安转过身来,笑意满满: “除了是老朋友叙旧,我想不大出来其他的可能。否则,你怎么愿意和一个懂得武术的人,还是一个烟瘾很重的家伙呆在一起那么长时间?” 修干咳了一声,他突然想起刚才方宁叔说过的话: “以后你要是娶个聪明点的媳妇,还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修不禁有点汗颜,眼前的安的确有种能把人牢牢攥在手心里的压迫感,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少为这种虚幻的东西烦心。 说实话,在方宁叔明确表态自己不会干涉修的私事后,修的一桩心事就放下来了,面上紧绷的肌肉也不免松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安,才想起来,两个人现在还有误会没解开呢。 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安来找他干什么? 尽管知道没多大的必要性,他还是向安解释道: “他是我师傅,正好也来这儿帮忙了。” 修的话半真半假,听不出太大的破绽,安也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便释然了。 可安接下来的问题,还是让修吃了一惊。 她问修: “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方宁的人?” 第四节 可笑的关系 方宁叔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吹着流畅的口哨,扛着箱子,忙忙碌碌,在混乱的后台里,显得极度不起眼。 而在一个角落里,一个颈部挂着红色牌子的女生,抱着胳膊盯着在后台穿梭搬东西的方宁叔,嘴角挂着微妙神秘的微笑,而在方宁叔转身朝向她这边的时候,她就会把视线调转开来,装作正在打量忙碌的后台景象。 方宁叔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了,不过他没打算去理会。 这个女生,刚才在他和修打斗和最初讲话的时候,就站在门口,两人谈话的只言片语肯定是被这个女生听去了。 不过,方宁叔感到好奇的是,一般人偷听后不应该是心虚吗?怎么这个女孩还没心眼地特地跑过来看自己? 方宁叔抬手正了正鸭舌帽,瞄向女生所在的方向。 从身体形态来看,应该是练过的,但水平比修还次一点,应该是在传统的跆拳道或是空手道班里做过系统的训练,打一般的混混,不拿刀的话大概四个左右,拿刀的话,估计靠她一个人也扛不住。 刚才她路过门口的时候,明显是听了一段时间,她的好奇心如此旺盛,一个可能是天性使然,另一个可能,就是她不仅对两人谈话的内容有兴趣,还对谈话的人有兴趣。 方宁叔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自己调查修的过程中,确实也有见过这个女孩。 他对任何异性都没有兴趣,这样才能保证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被分身,也不被轻易欺骗,然而,偶尔看到一个在大众标准水平之上的美女,他也是会留意多看两眼的。 这个女孩,叫……木梨子? 方宁叔的眼珠稍稍一转。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合力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在心里简单估算了一下那两人的步速之后,悄悄地扯了一下嘴角。 在整个观察过程中,他完全没有抬头,手上收拾的动作也没有停。在不知情况的外人,包括木梨子看来,他始终都在扮演着一个辛勤工作的劳动人民的角色。 在那个大箱子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方宁叔动了。 他把一直低埋着的头抬起来,把手放在鸭舌帽上,把食指和中指并拢,稍稍压低。朝女生所在的方向扬了一下手,招呼道: “哟~” 木梨子本来正盯着低头忙着手头工作的方宁叔的身影,但没想到。他居然在抬头的瞬间准确无误地冲自己所在的方向打了个招呼。 木梨子一愣,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由两人合力运送的巨大的箱子遮挡住了她观察方宁叔的视线。 而在箱子被搬走后,木梨子惊讶地发现,方宁叔居然已经不见了! 一眨眼的工夫。他居然在工作人员中消失了影踪。 她把交叠着的双臂放下来,四下张望了一下,还是没找到方宁叔的踪迹。 木梨子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她感觉很奇怪,同时,也感觉有点危险。她拽了一把在胸前的牌子,朝一条走廊走过去。 她在接到控诉卓格格拐骗他们来当苦力的电话后,也是哭笑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内衣秀开始也挺无聊的,于是,她朝负责后台管理的胡姐要了一个可以随意进出后台的红色牌子,进入了后台。 也许是因为凑巧,她刚刚进入后台。搞不清楚方向,一通乱走。居然无意间听见了修和方宁叔的打斗和谈话声,在她准备细听下去的时候,发现安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了,似乎是在找人,因此她躲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听到两人谈论“组织”的事情,但她听得一清二楚,修打不过那个人,而且,那个人是修的师傅,叫“方宁叔”。 得知这一点信息,就足够让木梨子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了,她在安和修没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地尾随着方宁叔,假意参观混乱的后台,实则是来观察方宁叔的。 现在,他又无端地消失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在木梨子思考着这个问题,前脚刚刚跨入走廊瞬间,她的手腕就被一个从斜边上冒出的人一把扣住! 木梨子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用上了她三分之二的力道,但那人攥住她手腕的手指就像是钢铁一样,在她的挣扎下,居然丝毫未动! 方宁叔压根没把木梨子的挣扎放在眼里,抓住她的手腕,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大家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跑到这里来了,才放心地拧着女孩的手腕,把她朝一个正敞着门的、无人的房间里推去。 …… 顺手把门推上后,方宁叔才闲闲地回过身来,抬手摁亮了屋内的灯。 这里是一个工具间,里面摆满了空纸箱子还有打扫用具,一般人很少会来这里。 方宁叔和木梨子面对面地在房间里站着,木梨子虽然有点紧张,但并没露太多的怯,她直视着方宁叔的眼睛,问: “有什么事吗?” 方宁叔学着木梨子刚才的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的工作服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了起来,露出满是伤疤的手臂。他并不直接回答木梨子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被美女关注可是我的福气呢。不过,你刚才干嘛不叫?明明走廊里也不是很偏僻,要是你叫了,说不定我一害怕,就该放你走啦。” 木梨子斜眼瞄了一下方宁叔的手臂,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您打拳击的?” 方宁叔稍楞了一下,扫了一眼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便释然了,他扯了扯自己卷起来的袖筒,道: “你还挺有心情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对你不利?” 木梨子抿抿嘴唇,她试图努力装得硬气: “我刚才没叫。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修的师傅,你应该不会伤害我的。” 方宁叔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包烟,听到木梨子这样讲,他乐了: “你果然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木梨子“嗯”了一声,说: “我得声明,我只听到了一半,并不清楚您的职业,而且,我是无意听到的。” “无意?” 方宁叔语调微妙地讲了这么一句后。掏出一个空烟盒,把烟灰弹在里面。 木梨子观察着他的动作,有点纳罕: 他好像很谨慎。甚至连烟灰都不愿意留下…… 木梨子琢磨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方宁叔享受地吸着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木梨子,问: “你是修那小子的朋友?” 木梨子点点头,方宁叔把背压在门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修真是好福气,出来玩这么一趟就能认识这么多美女。” 方宁叔无意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木梨子的注意: 所谓的“修出来玩一趟”,是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大家似乎都没听说过修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木梨子正在思考这件事,方宁叔用眼神若有若无地觑着木梨子。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一看就是好奇心过剩胆子又大的,说不定挺有意思。逗逗她,自己也不吃亏。 更何况,方宁叔在事先调查过他们所有人,对于这个叫木梨子的女孩的过往,也有一定的了解。 巧合的是。方宁叔恰好知道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可能是木梨子相当关心的。有这些事情当砝码。不愁木梨子不答应陪自己玩这么个游戏。 想着,方宁叔便咬着香烟的过滤嘴,问木梨子: “喂,你是木天戬的女儿?你妈妈,是不是叫……” 方宁叔在提到木梨子的妈妈后,木梨子的眼神果然就变了。他故意把“叫——”的尾音拖长,装出一副正在用力回忆的样子。 他恶趣味地发现,木梨子越来越紧张,果不其然,她似乎很在意她母亲的事情。 这样的话,游戏就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了。 “……田入雪,对不对?” 在吐出这个名字后,方宁叔如愿以偿地看到,木梨子的脸色彻底变青了,她一副要冲上来抓住方宁叔的领子问个究竟的样子,不过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异常情绪。 她深呼吸了一口,问: “你怎么知道的?” 方宁叔微笑道: “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这句话很绕,而且语气明显是开玩笑的,对于他这种态度,木梨子莫名地有些恼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宁叔把吸尽的烟头丢入空烟盒里,笑道: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去洪城找一个男孩。他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虽然和我讲的事情无关,但一定也会是你感兴趣的事儿。你懂吗?” 木梨子盯着方宁叔看了一会儿,把手伸进了衣兜,同时说: “我懂。” 方宁叔把空烟盒塞进衣兜,懒懒地命令木梨子说: “把手拿出来吧。你如果要录音的话,我就没什么话对你说了。” 木梨子犹豫了一番后,才把紧握着手机的手松开。 方宁叔轻笑一下,说: “这就对了。我会把那个人的地址发给你,如果你乐意的话,你可以去找找他看看。” 撂下这句话后,方宁叔竟然就朝门外走去。 木梨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出声叫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找那个男孩?你是不是想要做什么事?” 方宁叔闻言,把手压在开门的门把上,没回头,只是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 “单纯地是看不过眼,你懂吗?看不过去你们这帮人小丑一样蹦跶来蹦跶去,还以为自己天天向上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从局外人的角度看你们这群朋友的关系,有多可笑。” 第五节 陪我去洪城 木梨子还在回味方宁叔这句话的意思,方宁叔已经推门出去了。 可笑? 可笑是什么意思? 木梨子呆立在原地,大脑飞速转动,却寻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该去找修吗?不,从他那儿肯定问不出来什么,修一旦打定心思要瞒住什么事情,任何人都别想撬开他的嘴,更何况,修很可能不知情呢? 等着方宁叔的短信?不,太被动了,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就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谁知道他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又要找那个所谓的人问什么? 她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只等待。 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安商量? 木梨子深思熟虑一番后,还是不确定要不要这么做。 刚才方宁叔提到了“洪城”,而一提到洪城,木梨子就想起了越千凌曾经告诉过她的、舒子伽和左伊人的故事,以及洪城第九公寓爆炸案,这件事情和安的过去息息相关,出于私心,她不能随意向安这个当事人透露。 找安之外的人?林汝尧有工作,脱不开身。江瓷和龙炽是一体的,如果要带着江瓷,龙炽势必要跟去年纪太小,心思又不那么细致。夏绵肯定不会答应,而修更是不行。 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吗? 木梨子想着心事,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钻出来,正好和拿着笤帚的安撞了个满怀。 安惊愕地看着木梨子,笑了一下: “你怎么到后台来了?不是嫌乱吗?话说你说得真对,早知道我们都不过来啦。” 木梨子的情绪还没有调整好,看着安的眼神有点发愣。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问木梨子: “怎么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从这个房间里出来?这里……” 安朝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间的门缝里瞄了一眼。接着说: “是工具间?你要来帮我们干活?” 木梨子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才注意到眼前抓着笤帚的安的半边脸蹭上了灰,木梨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帮她把脸擦干净,并说: “喂,刚才你不是才跟修在一起吗?他没帮你把脸擦干净啊?” 安闻言才抬手抹脸,看到手指上沾的灰,她也不禁莞尔: “他可没告诉我,这个家伙。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和修在一起?你看到我们了?” 安这无意间的问话就让木梨子出了半身冷汗。她深感和安在一起讲话时撒谎的高难度。 木梨子没有回答安的问题,她返身回工具间,和安一样。拿了一把笤帚。 安的任务,是迅速打扫出化妆间对面的房间,因为原本的化妆间不够,要临时开辟出来一间。安和木梨子一起打扫房间,速度便快了许多。两个人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干活。 木梨子还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不知道该不该提出让安陪自己去洪城,没料到,安自动提出了一个令木梨子瞠目结舌的建议: “梨子,我想去调查一下洪城第九公寓的事情。可能会离开倥城一段时间。” 安埋头打扫着,不经意地说出这么一句。语气和表情一样轻松。 木梨子停下了手里的活,盯着安,心里暗潮汹涌。但表面还是风平浪静地问她: “怎么想到去洪城了?” 安低头,一下一下地扫着地回答说: “我其实本来就想去,从……那个女孩,对,越千凌出事之后。我就想去趟洪城了,可后来被绑架,江瓷家出事,我渐渐把这个事情忘了,但是最近闲下来了,殡仪馆也没有太多的工作。我想,至少去洪城转转。我有几点想不通的,还是去那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我的答案。” 地面上扬起一层薄薄的灰尘,安挥着手驱散飞扬的灰尘气,闭上了嘴,而木梨子握着笤帚,仍盯着安不放。 她心里盘旋着一个念头: 安刚才是不是听到自己和那位“方宁叔”的对话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去洪城?她的目的,是不是要试探自己的反应? 想到这儿,木梨子便悄悄舒了一口气,也低下头来,装作认真扫地的样子,若无其事道: “那样很好啊,很少见你对什么事情特别感兴趣的,你以前不是说过,不想去探寻你的过往吗?” 安负责的那块地面已经打扫干净了,她拿起角落里的一块抹布,擦拭起房间内的三张桌子来,她仍未抬头,温声说: “现在有点想知道了。” 木梨子打扫着自己的那片区域,心底里还在琢磨,安这么说,到底算是有感而发,还是在吊自己的话。 想着想着,木梨子突然醍醐灌顶,理清楚头绪了: 自己在纠结什么啊? 她既然这么讲了,姑且算她是来试探自己的,自己顺水推舟答应了,也不会显得很奇怪,就说是要陪她去洪城看看,她也不能怀疑自己什么吧?况且,自己也很感兴趣不是吗? 再说了,按照安对自己的了解,她这样讲,不就是在变相地邀请自己吗? 她都邀请自己了,还有不去的理由? 木梨子微笑起来,她停下手边的活儿,说: “邀请我呢是吧?想让我陪你去?” 安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 “看出来了?你有空吗?有空就陪我去一趟吧?看样子你也蛮感兴趣的。” 现在木梨子没必要盘算什么了,她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讲话也就自然随意得多了: “当初你去池城调查江瓷过去的时候,你也没通知我啊?这次怎么这么好兴致?” 安把抹布抖一抖,上面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她解释说: “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调查出那么多东西来。我只是觉得,江瓷那段时间不爱上课,甚至逃课陪我们逛街,问她什么她也不说,我就有种感觉,她是不是不想上学了,但明明她对法医学那么感兴趣。再加上那次我们逛街,碰上了那个叫汪月真的女孩,我感觉江瓷的反应过激了,所以,我想是不是应该调查一下,后来,就到了池城。” 安这样一描述,木梨子的兴趣就被勾上来了: “你怎么调查的?你也有汪月真的电话号码?” 安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那个,我只听汪月真说,她们是池城华英小学的学生,这条线索,就足够我去追查了。我先到了华英小学,找到了江瓷原先的班主任,她还记得江瓷这个学生,而她给我描述的江瓷,和我印象里的江瓷大相径庭,我断定她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才导致了她性格的转变。我问过班主任后,知道她曾休过一段时间学,后来就转学了,便再无音讯。其他的,她不肯告诉我。” “在知道她休学的时间后,我去了池城的图书馆,根据那个时间段,查找了当时的报纸,在一份报纸的社会版上,看到了‘著名企业家儿女被绑架’的新闻。那个新闻提到的被绑架的人家,确实是‘龙姓企业家’无疑。新闻所发表的时间,大概是在江瓷休学前大概一个星期,我就联想到了,这个所谓的‘龙姓企业家’是不是就是指龙炽的父亲?那么,被绑架的那对孩子,会不会就是江瓷和龙炽?” “因为这一点,我产生了怀疑。龙炽的双重人格肯定不是先天产生的,一定是后天发生了什么变故,后来我就猜想,龙炽很可能是因为这场绑架而导致人格分裂,那么,如果人格分裂严重的话,按照龙炽父母疼爱儿子的程度,肯定会送他去看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而池城当地,就只有一座池城山精神病院和几个设有精神科的普通医院。我拜托了文煜,她正好有个同学在池城山精神病院工作,就先安排我去了那里。到了我才知道,当年入院的,并不是龙炽,而是江瓷。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啦。” 木梨子静静地听完了安的分析,问她: “那这次调查你的过去,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出乎意料地,安摇了摇头: “别人的事情,我能理得清头绪,可我自己的事,难说。我怕到时候我会不愿意去面对。” 讲到这儿,安才抬起头来,对木梨子露出感激的微笑: “所以,谢谢你能陪我去。” 木梨子有点心虚地回给她一个笑容。 她要是知道自己跟去是有自己的目的,会生气吗? 木梨子脑中还在转着这个念头时,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我跟修提过,他也去。” 木梨子一怔。 修也去? 他…… 木梨子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方宁叔笑嘻嘻的样子。 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人,对于安的过去,到底知不知情?为什么会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笑? 那,他是修的师傅,修会不会知道所谓“可笑的关系”是指什么? 心里想着,木梨子在口头上也问了出来: “安,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奇怪吗?” 安奇怪地瞟了她一眼: “说什么呢,奇怪?哪里奇怪?” 安这个反应让木梨子松了一口气,她自我安慰道,连安都没有察觉,那完全不用担心了,说不定,那个“方宁叔”只是危言耸听而已,他们不过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哪里来的可笑? 第六节 三桩传闻 洪城,原先的第九公寓、现在的杏花园小区八号楼,就在三个人不远处耸立着,楼层很高,大概20多层的样子,楼栋的周围被鲜花绿树环绕着,一副安详平和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越千凌所描述的,当年公寓爆炸后尸横遍野、残垣碎瓦的样子。 他们三个是在一早抵达洪城的,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就来到了原先第九公寓的地址。 经过一个在这里开了十年早点铺的老板的指点,他们终于在林立的高层中,找到了曾经的世纪苑第九公寓所在的地方。 安仰头望着那间高层的顶楼,不知道在想什么,修去买水喝,木梨子则把手伸进兜里,握着已经被自己捏得微微温热的手机,心里反复回想着刚才收到的短信的内容。 木梨子是在来洪城的火车上接到方宁叔的短信的。 她已不想去追究方宁叔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了,她全副的心思,都系在了他发送过来的那个地址上: 洪城北区101号家属院5号楼201室。 木梨子决定,等到找到合适的宾馆,就找个机会搜索一下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 修买了三瓶水,递给木梨子一瓶,又把另一瓶的盖子给安拧开,送到安手里,安淡淡地道了声谢,还是盯着第九公寓的方向,眼神复杂,似乎有点疑惑,但也有点……莫名的怀念? 木梨子对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格外敏感,安这么明显的感情流露,要是她看不出来,那就算是奇怪了。 当初,在看到越千凌漂浮在浴室里的尸体时,安情绪失控流下眼泪的一幕,木梨子始终记在心里。 她有七八分的把握能肯定。安就是当初的左伊人,越千凌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撒谎。然而,越千凌为何会死,到现在她能想出来的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想要掩盖安过去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难道是和这第九公寓的爆炸案有关的事情?毕竟,当年死了那么多人。 莫不是,安当年还是左伊人的时候,目睹了犯案现场,被犯人绑架走了? 那也不会啊。安说,她没有14岁之前的记忆,而第九公寓爆炸案。去年越千凌告诉自己,是发生在9年前,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十年前…… 安今年算起来是20岁,10年前发生的爆炸案。应该是她10岁时候发生的,那,从10岁到14岁,四年的时间,就算真的是绑架,那么。安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去了哪里? 安估计是看得脖子酸了,捏住自己的后颈部揉了几下。对修和木梨子说: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光喝水也不顶饱,上午还有事情要做呢,我们去那家早点铺吃早饭怎么样?梨子你不介意吧?” 木梨子以前很少吃路边摊,但认识他们之后。上到五星级酒店,小到大排档。她统统都去过,早就不介意这些了,自然欣然答应。 不过,她也能猜到安的目的: 她恐怕是看那个早点铺老板对这个地方熟悉,想从他的口里套出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吧? 而且…… 木梨子看了一眼那个掉了漆,而且被油烟熏得油腻腻的早餐铺招牌,心想,既然这家早餐铺10年前就在这儿,那么,安当年说不定还在这里吃过早饭呢? 停止自己的联想后,木梨子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却用余光注意到,修的脸色有点古怪。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若有所思。 …… 三个人鱼贯进入店里,落座。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早过了早饭点,店里的客人就只有他们三个。 早餐店老板是个和蔼的笑眯眯的胖大叔,本来已经在擀饺子皮拌馅准备要做中饭了,看来了客人,就按照他们的要求,把早上剩下的早点热了热,端上来后,还抱歉地冲他们笑,说: “多包涵啊,现在不是饭点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吃剩的。” 三人谢过老板后,老板就继续去擀饺子皮了。 他擀饺子皮的地方距离安他们所坐的地方只隔着一张桌子,店内本来就逼仄,多了三个人,立时变得热闹起来了。 老板一边擀皮,一边问他们: “听你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来探亲的?还是来旅游的?这个地方小,没什么好玩的呀。” 安喝了一口刚买的热豆浆,笑着回答老板说: “我们是来看初中同学的,以前和她在别的城市上同个初中。也奇怪了,我记得以前她给我们的同学录上写的地址就是这里啊。但是她家好像已经不住在这儿了,呆会儿我打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老板快速地擀着饺子皮,一边还有空闲提出疑问: “这边8、9年前就拆掉啦,你朋友没告诉过你?而且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问的不是第九公寓吗?那地方,10年前就没啦,原先的世纪苑因为出了第九公寓那档子事,也卖不出房子去,早换主人了。” 安并不直接问老板第九公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先不动声色,巧妙地把自己的谎编圆: “我刚才和他们两个又核对了一遍同学录,发现她家原来是住在原来世纪苑的六号公寓里,我们刚才是问错了。她今年要订婚了,算是我们这帮小学同学里结婚最早的,我们想过来蹭他们的喜酒喝,但又想给她个惊喜,就这么不请自来啦。谁能想到,以前那么好的朋友,搬家也不跟我们提一句。” 安抱怨的语气无比自然,早餐铺老板便也没有再提出疑问,感叹道: “你们也就18、9岁吧,这个年纪就能订婚?还是年轻好啊。不过你们这俩姑娘都长得标致,下一个说不准就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呢?” 安笑着低下头去咬包子,并不接话,同时丢给了木梨子一个眼色。 木梨子见老板主动提出“第九公寓”的事情。再加上安的暗示,索性借机引出话题: “老板,第九公寓当年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因为那件事,世纪苑都办不下去了?” 老板熟练地擀着饺子皮,语气平常: “哦,当年有个疯子,半夜潜到第九公寓,把第九公寓炸了,公寓里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木梨子装作露出震惊的表情,和安面面相觑。老板观察到她们的反应,感慨说: “不可思议吧?当年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和我老婆刚在这儿办早餐铺刚满一年。半夜里正睡觉呢,一声爆炸声,一下就把我炸醒了,还以为是厨房的煤气罐炸了。后来才发现,第九公寓那里火光冲天的。别说是我家,好多家家里的玻璃全震碎了。好家伙,谁知道那个疯子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炸药?” 木梨子关切道: “凶手抓住了吗?” 毕竟,木梨子当初从越千凌口中得知这一恶性案件时,越千凌已经离开洪城多年了,谁知道警方的调查会不会有什么后续? 但令人失望的是。老板憨笑了一下,用沾满面粉的手擦一下额头,道: “我可不关心这个。本来刚开始的时候还特关注,但后来,我老婆得病去世了。我以前是个掌厨的,我老婆负责照顾前面的生意,她这么一走。我还得照料店里生意,事儿那么多。哪顾得上别人家的事情?至于那个凶手,丧尽天良,让人家家断子绝孙,兴许是一块儿被炸死了吧,死了也得下地狱。” 老板说得也有道理,谁没事对别人家的事情盯得那么紧?能顾得好自己的事儿就不错了。 安接过木梨子的话,继续向老板打听: “老板,那在案子发生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老板打量了安一眼,笑问道: “姑娘,你问这么细干什么?” 木梨子马上替安打圆场: “这个家伙新闻专业的,对这类东西总是敏感过头,她的习惯啦。” 老板一看就是淳朴厚道类型的,对木梨子的说法一点都没质疑,只是艳羡地感叹了一句: “大学生啊,有前途。” 眼看老板要把话题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了,安马上试图把话题拉入正轨: “麻烦您说一下当年的情况好吗?我还挺感兴趣的,感觉是个很容易反映现实的报告文学题材啊。” 安努力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文学类的名词堆砌成一句话,至于到底这种东西能不能写成正统的“报告文学”,安自己也不知道。 老爸不疑有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兴致勃勃地竖起了三根指头: “要说起来啊,在第九公寓爆炸案发生之后,我确实从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不过只是传闻啊,我没在报纸上看过相关的报道。而且听这些东西容易伤着胃口,你们正在吃饭呢,不介意吧?” 安和木梨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有修一个人默默地吃着早饭,似乎对老板所将要提到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老板先把竖起的三根指头收起来,只留下一根指头,轻轻晃了晃: “第一件事,据说,当年第九公寓爆炸的时候,那幢楼里的人都死掉了,警方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收拾那些被炸坏了的尸体,但因为数量太过庞大,炸碎了的残肢又多,这个工作进行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但据有些人讲,那堆尸体里,好像缺了人,两个还是三个,这个数字我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尸体的数目和楼里实际入住的人数好像不相符。” “第二件事,也是听来吃饭的客人讲的。那位客人讲,他住在第八公寓,半夜里睡不着,起来到阳台上去打太极拳,好像看见那天来放炸弹的犯人了,看身形是个年轻人。大概就是在案发的时候,他从第九公寓进去又出来,在楼里呆了20分钟吧。他也只看到了那人的身影,什么都不敢确定。据说警察还专门叫他去问话,可是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个线索也算是断了。” “第三件事,就是当年,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小男孩被人莫名其妙地下毒了。” 安托着腮,提出了疑问: “小男孩被人下毒,跟这起爆炸案有什么关系吗?” 老板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声音压低了,说: “当然有关系啊,那个小男孩,当初没被毒死,被毒伤了。据他讲,当时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概9岁左右的男孩,问了他第九公寓怎么走,作为报答,才给了他那颗毒糖果。结果在他中毒的当天晚上,第九公寓就被炸掉了。” 老板没注意到木梨子和安惊诧的眼神,自言自语道: “哦,对了,说起那个小男孩,昨天还来我旁边的面包店里买面包呢。” 第七节 奇怪的少年 “修,刚才在店里你怎么光低着头不说话?” 走出早餐铺后,安如是问修。 修刚才的确是挺古怪的,只顾着低头吃饭,连头都没多抬一下,即使在听老板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时,他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修瞄了一眼安,解释说: “我饿了。” 修这句话把安逗乐了,她朝早餐铺旁边的面包店里看了看,示意木梨子和修在这里稍微等她一下,自己则一个人进到了面包店里。 据早餐铺的老板说,当年那个中毒的小男孩是隔壁面包店的常客,除了这家的椰蓉面包,他别的什么都不买,在面包店的店员来吃早餐时,还向早餐铺老板提起过这件事,说这孩子的口味真奇怪,连着吃了三四年了,也不嫌腻。 这样看来,那家店里的店员一定跟那个男孩很熟悉了,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知道那个男孩住在哪里。 那男孩既然在第九公寓爆炸的当天被人问到第九公寓的地址,后来又被人毒翻,很容易就会使人联想到,这个男孩的中毒与第九公寓的爆炸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也许,他曾经看到过那个爆炸案始作俑者的面目,也难说呢。 安进到面包店里去了,推门时,门上悬挂着的风铃丁当地响了一声,煞是好听。隔着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出这家面包店很小,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店员在往货架上摆放刚刚烤好的面包。 木梨子和修受到安的指示,只需要在外面等着她就可以了。 木梨子斜了一眼修,修正盯着安询问店员的身影,她刚准备开口讲话,只见修连眼珠子都没多转一下,冷冷道: “看什么?” 木梨子撩了一下头发。笑容美好: “我在想,你不抬头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你饿了吗?你刚才是不是对安撒谎了?” 修这才正眼看了一下木梨子,旋即便把目光转移开: “没有。” “没有?” 木梨子颇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修的话。她不紧不慢地把鬓边垂下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笑道: “我说着玩的,别往心里去。对了,修,你之前有什么故事?反正咱俩在这儿呆着没事儿干,你告诉我行吗?” 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冷言道: “没什么好说的,普通人的生活。” 木梨子把披散到腰际的长发理一理。说: “我跟你打赌吧?我赌100块钱,这次你肯定是撒谎了。” “你什么意思?” 修的语气波澜不惊,木梨子也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淡定道: “普通人的生活,那你的身手是怎么练出来的?我早就注意到,你练的是泰拳。你一个普通人,练什么泰拳?” 修继续闪烁其词: “我自己想要学的。” “哦?” 木梨子拖长了句调,语气里是满满的怀疑: “是吗?那你的父母……” 在“你的父母”四个字出口之后。修的脸色一下子就和刚才不一样了。木梨子识趣地闭上了嘴,可她的眼神依旧好奇地在修的脸上刮过一圈又一圈,试图从他冷峻的脸上读出他表情的含义。 可让她失望的是,修立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继续盯着安的背影,就像个程序精密的机器人。连嘴唇开合的程度都是固定的: “不关你的事。” 木梨子失望地伸了个懒腰,也开始关注起安的调查进度。 她在店里转圈,并不急于问那个男店员些什么。她先选了几份不同的面包,挨个问男店员价格,他很耐心地告诉安每份面包的价格,就这样,两个人就顺着面包的问题攀谈起来了。 交谈看起来很愉快。进行了十分钟左右。木梨子起初并没发现什么不对,但她偶尔一偏头。发现修的脸色不大好,她这才恍然意识到,修估计是看安跟别的男人说话,心里不爽了。 观察到这一点后,木梨子暗暗摇了摇头。 修这种行为,讲好听一点,叫做大男子主义,讲难听一点,就是控制欲过强,而安这个人本就不爱受束缚,如果他们两个人最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点磨合好。 两个人的谈话进行了20分钟了,安和那个男店员还是相谈甚欢的样子,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店外的修眼中满满的怨念。站在他身边的木梨子也不自觉地向外挪了挪,生怕他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又五分钟过去了,安像是被那个男店员逗笑了,她把视线转向窗外,木梨子示意她赶快出来,但是安似乎没有注意到修的黑脸,而是给木梨子抛了个眼神,示意她再等一会儿就出来。 安刚把脸转过去,木梨子就感觉身旁凭空升起一股煞气,她还没来得及去拉修,修就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朝面包店里走去。 木梨子在心里叫了一声糟,修的醋坛子又翻了。 她以前也见过这么一幕,那是他们刚认识满一年半的时候,有天他们出去聚餐,一个长得很帅的服务生看安顺眼,管安要了个电话号码。结果,那顿饭从头至尾,修的眼神都很阴森,看得大家提心吊胆,纷纷怀疑修是不是会随时操起桌上切点心的刀子一刀戳死那个不长眼的小帅哥。 有的时候,木梨子都觉得修很奇怪,他对万事都不怎么关心,甚至碰上死人的事情,他都不皱一下眉头,但一旦有人怀着图谋不轨的心靠近安,他隔着二里就能嗅出味道来。 话说回来,修为什么对安那么上心?难道是因为安的面相,和修那次喝醉之后脱口叫出的“舒子伽”很像? 但实际情况又好像并不是那样,木梨子看过舒子伽和左伊人的照片,这两个人除了身高体型类似,脸长得完全不一样,而气质性格。根据越千凌所描述的,都完全不相同,修要把她们认错,难度也太大了吧? 那修当初为什么会把安错认成“舒子伽”?单纯是因为酒精作祟的缘故?这有点解释不通吧? 木梨子压根没想过要去阻拦修,在她看来,如果自己现在上去,也决计拖不住修,还是让安去管他吧。 但在修把手伸向面包店门把手的时候,一只略显肥胖的手先于他放上了把手。 那只手很白,白得有些不健康。五指都胖胖的,连指节都看不太清楚,一看就是在家里呆久了。养尊处优又不接受阳光照射,养出来的非健康型肥胖。 修的手停在半空,他转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在接触到修冷淡如冰的眼神后,那只手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木梨子看得眉头一皱。 这人的反应不大对劲啊。 那手的主人是个胖乎乎的少年,一副厚厚的如酒瓶底的眼镜片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小而无神。他比修要矮一个头还多,只能到修的胸口位置。他手上拿着一片刚买的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游戏碟,刚才他应该是在埋头看游戏碟背面的介绍,所以没注意到修也冲着面包店的方向走来,才会和修撞上。 不过他的反应确实太过激了。 在看到修的正脸后,他手里的游戏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塑料壳立即裂开了一条缝,他不仅没去捡,反而把碟扔在了地上。急速倒退了数步,警惕甚至于恐惧地盯着修的脸,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修显然也是没料到自己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他的反应就这么大,他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去捡掉在脚边的游戏碟。那少年就尖叫了一声,撒腿就跑。 别说木梨子。连当事人修都被弄得一怔。 这什么情况? 安也被外面的尖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她刚一扭头,就看到了门口正弯腰捡游戏碟的修,她朝不明所以的面包店小哥点点头,表示自己先出去一趟,改日再来。 和他道完别后,安拉门出去,发现修手里拿着一盘摔裂了的游戏碟,望着少年跑走的方向愣神,她拽拽修的衣服,问他: “怎么了?那人是谁?” 后面的面包店小哥走了过来,指着男孩的背影,对安说: “你刚才不是问椰蓉面包为什么做得那么多吗?一个是因为椰蓉面包是我们这里的招牌面包,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男孩子老来我们这儿买椰蓉面包吃,而且一买就是五十多块钱的,固定每周三和周日来。今天倒奇怪,昨天他刚刚来过一次,今天又来了。” 安更好奇了,她转过头去,用一种她平时很少用到的娇嗔语气对面包店小哥说: “那个孩子还挺奇怪的呀~” 如果木梨子在安旁边,肯定能明白安之所以这样讲话,仅仅想从面包店小哥那里套出他买这么面包的原因而已,但修的脸色刚刚好转一点,听到安这样讲话,他立马就又冷下脸来了。 面包店小哥似乎很吃安这一套,他调皮地抓抓耳朵,说: “没错,好像他家就住在附近。他从去年开始就不上学了,一直在家宅着,据说呀……” 修粗暴地一手扯住安的袖子,冷冰冰地说: “走了!” 安还不死心,她悄悄地掐了一下修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问面包店小哥: “他怎么了?”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奇怪少年的身上,难免忽视了修发黑的脸。 面包店小哥耸耸肩膀,说: “我也只是听说啊,据说,那个孩子挺倒霉的,总是出意外事故,前前后后,光是我听说过的,就有四五次了。” 第八节 死了四次的孩子 安听面包店小哥这样讲,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肯定非常重要,便扭过头对修说: “修,你跟梨子去找个地方住下来吧?一会儿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没吃饱,在这儿买点奶茶面包,顺便找点素材,好吧?” 修的表情凝滞了一下,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把安放在自己袖口上的手一推,冷声道: “哦。” 丢下这个硬邦邦的语气词后,他回到木梨子身边,拎起安和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去。 木梨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十米开外的修,又看向安,正看到安冲自己比出“帮我劝劝他”的口型,木梨子头痛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在心里埋怨自己当初决定的草率: 早知道就自己收拾收拾出来找线索,不跟他们俩一起了,这下好,自己不仅要时刻充当电灯泡,在他们俩闹矛盾的时候还得当和事老,真够麻烦的。 话虽这么说,可当初的决定又是自己做的,她没得反悔的余地,只能在心里腹诽着,朝已经走到三十多米远开外的修追了过去。 安送走木梨子和修之后,点了一杯鸳鸯奶茶,拿了一碟小点心和一个椰蓉面包,挑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 这时店里没别的客人,只有一个烘焙师在后面忙碌着,把发好的面包送进烤箱,一会儿,甜蜜的味道便弥散开来,面包店小哥把新烤好的椰蓉面包放到货架上后,便在安的对面坐下,两个人继续聊起天来。 安满足地吸了一口气,露出很享受这个氛围的样子。并装作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椰蓉面包好香啊,你们店里的招牌面包?” 面包店小哥挺一挺胸膛,好像那面包就是他亲自做的一样: “那是。这是我们这个店的老秘方了,要做的话,随便来个人都能做,这烘焙师才来没多久,做了几次就能做出那个味。懂吗?秘方才是关键。” “但是这个吃多了,会腻的吧?” 安讲话的时候,刻意把自己的声音调到一个有点天真无知,但又充满好奇心的少女的频率。经过和这个面包店小哥的一段时间的交谈,她确定,自己使用这样的性格的话。会更容易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毕竟,每个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最好再傻一点,无脑一点。多提出一些可爱的问题,这样,男人的虚荣心,在回答女人的问题时,就能够得到满足了。 果然,面包店小哥自信十足地回答道: “哪里。刚才来买面包的小孩你看到没?他一直没吃腻过,都四五年啦。” 安惊讶地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问: “四五年?有这么好吃吗?” 面包店小哥挥挥手,一副对那个男孩十分了解的样子,说: “哪里?再好吃的东西,吃上个一年半载也会吐的,可他不一样啊。他除了这个,就不敢再吃别的东西啦。” “哎?” 面包店小哥很满意看到安脸上茫然的表情。继续侃侃而谈道: “你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这小孩特倒霉。” 安啜饮了一口奶茶,她刚刚吃过早饭,其实一点都不饿,这奶茶的口味又有点甜腻,她喝着不大舒服,但为了让面前的人心情舒畅,她装作喝得很香的样子,并故意发出疑问: “人倒霉能倒霉到哪里去?我隔三差五也会倒霉一次,但过了那段时间就好啦。” 面包店小哥再次挥挥手,表示安说得不对: “你呀,和他不一样,你那种情况,谁都遇到过,可他的倒霉程度,可诡异得多了。”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就起身去拿新出炉的蛋挞,他这个小伎俩看得安哭笑不得: 不就是为了吊自己的胃口吗,但这种做法未免太拙劣了点吧? 她吸了一口奶茶,耐心地等到面包店小哥坐回到她身前,便立刻露出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着急地询问: “干嘛说一半就跑了?他怎么倒霉了?” 面包店小哥看安的一切反应都是自己想看到的,就越发得意,继续讲下去: “他第一次倒霉,就是当年世纪苑第九公寓……哦,就是现在那边的杏花苑小区里的八号楼,那里曾经发生过一起爆炸案……” 面包店小哥说的,跟隔壁老板说得相差无几,同样是在爆炸案发生的当天,同样是一个大不了男孩多少岁的人,给了男孩一枚毒糖果,男孩吃下后,毒发倒地,但是面包店小哥讲得更细,眉飞色舞地,就像他目睹了男孩整个的中毒过程一样,不过其中到底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就难说了。 “……本来那一整颗糖果,如果他都吃了的话,肯定会死的,这是当时调查的法医说的,但那孩子还挺有孝心的,留了一大半,说是想留给奶奶吃,自己只吃了一小半,不过就是那一小半也要了他半条小命。那种毒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哦,对,吐根,这个事儿发生在我还读高中的时候,我们几个哥们儿那时候还专门研究了一下吐根的问题,这种东西,注射比口服更有有效,而那个毒糖果里肯定放了高浓度提纯出来的这种药,不然不会只吃了小半颗,就让那个倒霉孩子在医院里躺了一年。” 安静静地听着面包店小哥的讲述,且不论这些话有多少水分,安至少可以大致确定的是,那个男孩当年应该中的就是吐根的毒,这种毒物比较冷僻,即使是编造出来的谣言也不会挑这种生僻的药来传,因为一般人很难理解这个东西的毒性。 如果真的是谣言,就该说是毒鼠强之类的大众都能了解的毒物,谣言才更方便传播。 默默记下这一点的安,看面包店小哥兴冲冲地竖起第二根指头: “这还没完呢。他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就上了三年级。有一天。不知道他是睡过了还是怎么样,反正是要迟到了,他家就住学校对面。他急着往学校里赶,过马路的时候就没顾得上看红绿灯。结果一辆车开过来,轮胎直接碾断了他的脚背,粉碎性骨折啊……” 说着,那面包店小哥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自己都替那个倒霉男孩觉得疼,安则在心里大致确定了下来男孩所住的地址,可能是在这附近的某个学校对面的住宅区。 替那男孩惋惜肉疼了一阵后。面包店小哥又开口了: “他又进医院了,奇怪的是,那个司机也没抓到。直接逃逸了,车是辆二手面包车,没牌照,警察当时调查了好长时间,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监控录像不顶事,后来在郊区找到了那辆被肇事者丢在那里的二手车,连车的坐垫套都被人扯走了,那就是一辆彻头彻尾的空车,结果那件事也只能是那个男孩子自认倒霉了。” 安听得心里一动: 车的坐垫套也被扯走了? 一般说来,车子的坐垫上是最容易找到人的毛发残留的。那个肇事者还特意把坐垫套扯走,一看就知道是个对刑侦知识相对了解的老手啊。 一辆没有牌照的车子撞向一个儿童,碾碎了他的脚背。事后,该车肇事逃逸,车主把车子丢弃在郊外,甚至冷静地带走了车的坐垫套…… 是有预谋的吗? 联想到男孩上次中毒的经历,安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会不会是因为上次没有杀成男孩灭口。某人担心自己的样貌会被男孩认出来,才又故意去撞男孩。想要他的命呢? 安这样想着,那厢,面包店小哥夸夸其谈: “这是第二次了吧?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儿,都算是上辈子倒了血霉啦,可这孩子呢,他还有第三次呢!他有次上体育课回来,拧开自己的杯子盖喝水,可接下来的课还没开始,他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有人给他的瓶子里下了耗子药!” 安咬了咬嘴唇。 这已经不是倒霉可以解释得了的事情了。 就是有人想要取这个男孩的性命! “这事儿闹得特别大,都上报纸了,可惜,那家学校没有监控,门卫又玩忽职守,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到操场上去玩了,谁都不知道谁会回教室里特意给那倒霉孩子下毒,警察来了,调查了一圈,又无功而返。我觉得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男孩抢救回来了,没死成,既然没出人命,警察的调查力度就松了许多。后来,甚至以那男孩‘误食毒鼠强’草草结案。” 安听完这段描述,开始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了,但具体不对在哪里,她暂时也说不上来。 面包店小哥接下来的叙述还是相当生动形象: “这次抢救回来之后,这个男孩也彻底吓坏了,别人给的什么东西都不吃,家里人做饭他也不敢吃,只来我们店里买那种真空包装的椰蓉面包,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店里这种面包卖得多,就算有人真的要害他,要在这么多人买的面包里面下毒,也不一定会毒到他身上,还有,那面包是真空包装的呀,要是下了毒的,不拆包装,怎么下?” 安点了点头,面包店小哥这点说得倒对。 “……不过啊,就这样提防着,他还是中了一回招。他在上初中的时候住校,周六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回家,半路上被人截住了,那人二话不说就朝他肚子上捅了一刀,还剌了一道,肠子据说都流出来了了。可这孩子,命格硬,生生又被抢救回来了。警察后来说是抢劫夺财,因为他的包被抢走了。嗨,真正的情况是啥谁又知道呢?” “经过这件事后,他被吓怕了,死活不敢上学了,他父母也不敢再让他到处乱跑,他就整天闷在家里,打游戏玩电脑,只在白天出门,只吃固定的食物,哎,也是可怜的孩子……” 面包店的风铃又响了一下,有客人进来了,面包店小哥立即起身去招呼客人,但在这个客人询问蛋挞价钱的时候,安站起身来,拿着还没开封的椰蓉面包,朝门外走去。 她再次推动那扇门,门轻微开启了一下,便撞上了风铃,扇状的风铃被撞得发出清脆的低吟声,轻轻摇晃的水晶光泽一瞬间晃晕了安的眼睛。 被门撞动而发声,这是这个风铃的命运吧? 那么,那个男孩,他的命运到底是被谁影响着的呢? 那四次意外,安怀疑,全部都是有预谋的谋杀。 会不会有下一次,又有谁能知道呢? 安一边想着,一边摸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木梨子发来的。 她点开一看,不免哑然失笑: 上面写着她和修入住的宾馆地址,以及一句话: “修又赌气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第九节 争吵 安哭笑不得地听着木梨子的诉苦,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稍微用了点儿手段,修就真的动气了。 木梨子看着安无可奈何的样子,继续抱怨道: “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你以为他的情商和我一个水准,能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早点问完,或者你先打发我们俩走嘛,这下好了,我夹在你们俩中间,可以彻底圆满了。来的路上他还给我甩脸色看呢,喂,安,你稍微注意一点好不好?” 安也没预料到当时和面包店小哥能聊那么长时间,对于修她也有点愧疚之心,听木梨子吐槽完了后,她提着那袋还未拆封的椰蓉面包,敲响了修入住的房间的门。 修开门看到她后,脸色还是不大好,连声招呼都没打,他就转身进了屋内。 安抓抓头发,她一直拿修这种犟脾气没办法,只能跟着修进到屋子里,把手里的面包亮出来,说: “喏,给你带的。” 修根本没开房间里的电视机,但他一脸严肃地按着电视机遥控板,冷冰冰地说: “我不要。” 安挡在修和电视机之间,微笑道: “生我气啦?” 问这句话的时候,安的眼睛弯弯地眯起来,她刻意地想讨好修,没想到,修只是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继续玩着自己手里的遥控器。 安吐了吐舌头,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手里快玩坏了的遥控器拿过来,说: “修,你生我的气你就说啊,别憋在心里头,我……” 话说到一半。修突然伸手一把抄住安的胳膊,把她拉得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倒进他的怀里。他的声音也和他的动作一样,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性: “我警告你,不许和别的男人讲话。” 安的眉头不引人注目地动了动,她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的平衡,不去看修: “修,放手,你弄疼我了。” 修的手松了些,但还是不让安挣脱出来: “听到没有?” 安忍耐了一下。抬起头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修,你别这样行吗?那是我的自由。” “自由?是吗?” 修讽刺的口气听得安心里越发不舒服。而在甩出这句话后,修把手彻底放开了。 安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站起身来,把椰蓉面包放到床头柜上,语气温婉道: “我放在这里了。你想吃就吃吧。” 说罢,安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临走前还帮修轻轻地把门带好。 木梨子正等在门外,看安这么快出来,有点小意外: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俩还得甜蜜一阵儿呢?” 安无力地笑了笑,说: “我现在也管不住他了。” 木梨子朝修紧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难以置信道: “吵架了?” 安轻叹一口气,说: “不算是,只是我不喜欢被人命令着去做什么事情。等他消了气再说吧。对了,梨子,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小学吗?” 听到安这句话,木梨子原本的八卦之心立即消失了。 她刚才才查到,方宁叔所发来的地址。正巧位于附近的育英小学对面的家属院。 安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她问这个干什么? 木梨子斟酌着字句,小心问: “干嘛问这个?你是不是从那个面包店服务员那儿问到什么了?” 安点点头。说道: “那个男孩,家就住在附近,而且应该就在一个学校的对面。” 不会这么巧吧? 木梨子在心里这样默念了一句,强打起笑脸,说: “那我们去找找看吧?……那修呢?” 安又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理一理短发,说: “算了,让他一个人呆着静一静也好。” …… 房间内,修终于把电视折腾开了。 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抗战电影,枪炮声隆隆鸣响,交战双方正在展开拼死的肉搏战,可修的注意力从头至尾压根就没集中到电视机上。 他摊开自己刚才握住安的胳膊的手掌,琢磨着: 自己刚才应该没伤着她吧? 她刚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自己这么粗暴会不会伤着她? 修看着自己的手掌,没来由地对它产生了一股憎恶感,可刚把手放下,修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她吗? 修把手机拿起来,可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看着这个号码,修有种不祥的预感。 电话在他手心里嗡嗡震动个不休,和电视里的喊打喊杀声混合起来,让他越发地心烦,他费了点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把电视的音量一格一格放低,直到听不见电视的声响,他才按下了接听键: “谁?” 电话那边的人静默了一下,呼吸声一时也听不到,房间里便安静了下来,只有电视里的人静默地揪斗在一起,血肉横飞,吹号员激昂地吹起无声的号角。 修把自己的呼吸也控制得很好,房间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那人便开了口: “你到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嗯?” 方宁叔的声音,修再熟悉不过了。 修只沉闷地嗯了一声,便把手指放在了挂机键的位置,预备着草草回答完方宁叔的无聊问题就立即按下去,他现在不是很想听到方宁叔的声音。 但方宁叔接下来的话,让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怎么,和你的小甜心吵架了?” 修忽视了那个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昵称,皱着眉头问方宁叔: “你怎么知道?” 让修更加没想到的是,方宁叔接下来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你傻呀你?是男的吗?不管谁的错,都是你该先道歉的好吗?我是怎么教你的?要打人的话就打比自己块头大的,女的的话,长得越漂亮就要越手下留情。生活里也要是这样的,你懂不?” 方宁叔一连串的话弄得他一阵头晕,好容易才找到了该问的重点: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吵架?” 方宁叔咳嗽了一下,笑道: “师傅再额外教导你一句,不把窗帘拉好的话,是会暴露自己许多秘密的。” 修全身的肌肉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没拉上窗帘的窗户位置。 方宁叔在监视自己? 他警惕地面朝着窗外,对面有一座平房,但看不见人影。 “喂,修。” 方宁叔又讲话了。不过他这次的语气稍微正经了一些: “修,我再告诉你一句,就算是有了羁绊。也别让它变成绊脚石。你现在的身份,我大概已经清楚了,你要是动了真感情,会死的是你。”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智商和情商加起来恐怕也对付不了你们老大。别说我看不起你,这是我跟他交往几次后基本可以确定下来的事情。他吃准了你的弱点,只要那个‘简遇安’还活着,你就一辈子逃不出他的笼子,你懂吗?” 修盯着窗外,眼神如鹰隼一般犀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 “你想干什么?” 方宁叔无奈地笑了一笑: “要做什么事之前必问目的,这是你什么时候形成的鬼习惯?行,你要目的我就给你一个目的。我这么做。是善意的提醒,是因为我觉得你现在还有点价值,你要是再这么沉沦下去,作为一个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常人的人,就没有存活的价值了。” 修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可他仍面无表情地回应说: “随便你,你什么时候觉得我没价值了。可以随便来要我的命。” 方宁叔呵呵地笑了声,说: “修,别闹了,你还嫩得很呢,你以为世界上最悲惨的是死吗?别装出那副不在乎生死的样子了,你还不是因为那个‘简遇安’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只要你有在乎的人,你的心就死不成……再说了,你不想再看一眼你的父亲?” 你的父亲! 父亲! 修瞬间便从床上弹了起来,此时的他就像是迷途的野兽一样,眼神茫然地绕着床边走了一圈,似乎没在第一时间里理解方宁叔所指的“父亲”是谁,然而,在脑子清楚之后,他伸手用力扯住了自己的领子,像是有一个恶魔正挣扎着,预备着随时从他的心脏里分裂出来,顺着他的咽喉一路爬上来! 那个人还活着?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修眼前浮现出一个抖抖索索的孩童影子,他孱弱,瘦小,光着身子,站在墙的一角,瑟瑟发抖,眼睛散发出恐惧的光芒,他盯着一具散发着酒臭味的粗壮身体,那个身体喷吐着熏人的臭味,冲那孩子招着手,说: “乖乖,过来……” 他的手上提着一条粉红色泡泡袖的连衣裙。 “过来啊,给你买的新衣服,穿上。快来穿上!” …… 修把手机往床上狠狠一砸, 好像那个恶魔会顺着电波爬过来,像以前一样,像以前那个样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姑娘,把他那肮脏的、粗糙的、沾着酒味的手掌,顺着裙子塞进去…… 修拉开房门,想要跑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然而,刚抬脚出了房间门,他就踢倒了一个不知被谁摆放在门口的啤酒瓶。 修盯着那个啤酒瓶,看了许久,才看见瓶身标签上,浸透着黑色的已干涸的鲜血! 第十节 修的恐惧源 如果木梨子看到这个酒瓶的话,肯定会认出来,那就是在她跑到夏绵的学校,伪装成不良少女调查所谓“档案失窃案”的时候,在档案室的桌子底下发现的那个带血的酒瓶子! 自制的酒瓶,染血的标签,特征如此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修看到这个酒瓶子之后,他感觉周围的氧气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他正置身于真空之中,听不到,也无法呼吸,胸腔里像是有一颗被点着了引信的炸弹,引信被烧得索索作响,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让修尸骨无存! 他甩手把房间门关上,把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让墙壁的冰冷来降低身体的燥热感,然而,无尽的恐惧却像潮汐一样,一波一波翻涌上来,把他过去的那些肮脏的、已经快要淡忘的记忆统统翻搅了出来。 他脱光衣服,被醉酒的父亲当做玩物玩弄…… 那种残忍的记忆,再次出现时,仍让修感到恐惧。 他无论变得再强大,再冷漠,也无法摆脱过去的记忆,也没办法让自己不感到恐惧。 过去的他,现在的他,面对他7岁前的记忆,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姊妹,从他记事起,他就和那个魔鬼生活在一起。那个魔鬼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永远是一副醉眼朦胧的可怖样子,双眼血红,角膜混浊,修最怕他把那双眼睛对准自己,那意味着他会再度沦为父亲的玩物。 他不知道什么是仇恨,只知道自己无法摆脱父亲的纠缠,也无法拒绝父亲的要求,否则就是一顿毒打。 父亲的爱好很古怪。喜欢让修换上一件粉红色的泡泡袖裙子,然后就抚摸修的身体,好像能从中获得连酒也给不了他的乐趣。除此之外,父亲没对修做过别的事情,但仅仅是这样,修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感到全身像是被蚂蚁啮咬一样难受。 修身上有许多疤痕,很多都是小的时候父亲留下来的,虽然,随着修身体的成长。那些伤疤逐渐消失或是变淡,但是残余在他身体内部的残酷阴影却一直挥之不去。 那是耻辱,可当时的他完全没有察觉。他只知道,那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像每天吃饭喝水一样,否则他就会挨打,那两只带着浓厚酒味的拳头就会重重砸在自己身上。 一切的不正常。在当时的他看来,都是如此正常。 甚至,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自己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毫无耻辱心地、麻木地存活下去。 然而,直到那一天…… …… 安和木梨子没费多大的工夫。就找到了育英小学。这时正值中午放学时间,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整齐地列着队,唱着队歌从校门口鱼贯走出。门口有戴着绶带检查学生有没有站队的值周生,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孩子挥舞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唱歌的声音最响亮。 无忧无虑的孩子们。 安和木梨子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育英小学的对面。 那里有一片家属院,灰黑色的砖墙因为沐浴了多年的风雨而微微褪色,墙壁上有几处冒出了青苔。一家阳台上,家庭主妇正在晾冬天的棉被。阳光照射在被子上,有一些不知名的白色絮状物绕着被子上下飞舞。 木梨子默念着手机里方宁叔发给她的地址,嘴上还问安: “我们现在该怎么调查?去找那个男孩的话,找他小学时的班主任问问地址可不可以?” 安盯着那座楼发了很长时间呆,再扭头看看学生涌出的校门,不发一言。 木梨子先是有点疑惑,随后便明白过来了: 这座学校……是距离第九公寓最近的一所小学。 所以……安当初说不定也是在这里上的学呢? 她现在应该是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木梨子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拍拍安的肩膀,说: “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问吧。” 安没说话,点了点头,木梨子便先到门卫室做了个登记,谎称自己是来看昔日的小学老师的,门卫也就放她进去了。 在进入校门前,木梨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校门外的安,她正盯着校门口正上方悬挂着的液晶数字显示屏,上面正显示着一行字: “育英小学校训:爱师,爱学,爱校。” 木梨子看见安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是在念那行字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朝教学楼走去。 一边走着,她一边掏出了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她从越千凌那里得知了疑似安的身世后,找机会偷偷拍摄下来的安的正面照片。 木梨子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地址,那么,自己这次进来的目的,就是找找各个年级的老师,看看安小时候,到底是不是在这所小学里读书的。 要是确实如此的话,自己的调查就有立足点了,以这点为,找出安的身世,绝对不是难事。 对于这件事,木梨子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安自己调查的真实目的,毕竟她是为安调查她的身世,是为了安好,可是经过几番权衡后,木梨子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了。 个中原因,一是因为,木梨子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调查,完全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她也懒得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目的性。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她怀疑安,安太神秘了,虽然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很坦荡,但木梨子还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安的心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深渊,那个深渊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而木梨子。偏偏就是对这些不能示人的秘密感兴趣。 她稍微斟酌了一下,决定先去一趟六年级的教师办公室。 根据越千凌所说,“舒子伽”和“左伊人”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样的好学生,肯定讨老师的喜欢,相应地,老师们对这类学生的印象会很深。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样问出口。 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同住一栋楼的“左伊人”和“舒子伽”早应该在当年第九公寓的爆炸中死掉了,如果自己贸然去问的话。一来会招致别人的反感,二来,如果自己拿着照片随意地到处问的话。而“左伊人”又真的是安的话,不就相当于把安还活着的事情到处宣扬吗? 那样一来…… 木梨子联想到可能发生的各种反应,心里也有点没底。 那么,自己就应该选择一个合适的身份,如果以这个身份询问老师的话。既不会招致他们的怀疑,也能把自己想问的事情问出口…… …… “左伊人的同班同学?” 六年级的戴金丝眼镜的数学老师扶了一下眼镜,问眼前的木梨子: “你不知道左伊人同学出了什么事吗?” 果然! 木梨子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她们俩果然是在这个学校读书的! 心里激动万分,但木梨子的表面功夫做得仍是一流。她露出疑惑的神情,说: “她出什么事情了?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就转学到别的城市了。虽然在班里跟伊人讲不上话,但我欠伊人一个人情。这么多年来我都想亲口谢谢她,可我回来之后,就联系不上了她了。今天我们当年的班主任碰巧不在,我听说伊人是在您的班上读的六年级,我就来找您了。她怎么了?” 木梨子的一番话说得郑重其事表情严肃,但中间到底含了多少水分,只有木梨子一个人清楚了。老师也没去多追究她所谓的“欠伊人一个人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推推眼镜,不无遗憾地说: “很抱歉。左伊人同学去世了。” 木梨子装作一副吃了一惊的样子,旋即笑笑,摆摆手说: “不可能啦,老师您别逗我了。” 嘴上这么说着,木梨子在心里掐算着时间,等那个老师脸上浮现出郑重的神色,表示自己所言非虚的时候,木梨子适时地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真的吗?她……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去世了呢?” 老师把眼前正在批改的练习册合上,说: “左伊人同学是我的学生,我一直觉得她有前途,脾气也好,她是我碰上的最有潜质的学生,就连那个一直跟她同班的那个女孩,叫……哦,舒子伽都比不上她。小小的年纪,刚满10岁,思维敏捷,又聪明,一点就透,我特别喜欢她,可惜,她出了点事故,结果……” 显然,老师并不想对木梨子细说当年第九公寓爆炸的惨案,木梨子也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努力地把自己的眼眶憋红,让眼泪保持在眼眶里打转的状态: “怎么会呢?我还没……什么事故?是意外,还是有什么人要害她?” 老师把手里的钢笔朝开着盖子的红色墨水瓶里蘸了蘸,仔细回想了一下,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中,突然闪现出一丝光芒: “对了,你这么问的话,让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面对木梨子的追问,老师的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但犹豫一段时间后,他还是开口了: “我就是随便一说,这件事不知道和她去世有没有关系……伊人在出事之前,告诉我了一件事,说是她发现那段时间里有人跟踪尾随着舒子伽,问我应该怎么办。” 第十一节 手机里的联系人 木梨子听得一愣。 当年在爆炸案发生前,有人跟踪舒子伽? 那为什么会是左伊人,而不是舒子伽来把这件事报告给老师? 还有,是谁跟踪舒子伽? 她被跟踪这件事,和第九公寓爆炸案有没有关联? 在走出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木梨子还在琢磨这些问题。 老师接下来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参考价值,木梨子听了一会儿,也就是舒子伽被人跟踪这件事稍微有一些调查空间,其他的事情这个老师也说不清楚。 本来,木梨子还想多调查一会儿,但是考虑到安还在校外等着,决定这次就先算了,找机会再单独来调查细致些,多问些人,说不定别的老师还知道更多的事情呢。 这样盘算着,木梨子走到了校门口。 这时候,孩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门口那个戴绶带的值周生在往本子上记着些什么,看到木梨子走进来,还愣了一下,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一副质问“你是什么人”的样子。 木梨子失笑一声,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出去,临走前,还向警卫室里的老伯打了个招呼,这个值周生才放下心,低下头去继续写东西。 木梨子本来计划的是一出来就把早就从方宁叔那里得到的地址交给安,但是当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安好像很着急地在打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一直不接,安就一次又一次地重拨过去。 木梨子默默地看着她这样掐断电话再打又掐掉电话,足足过了三次,她才抓住安停顿的时机,问她: “给谁打电话呢?这么急?” 安盯着屏幕,简短地吐出来一个字: “修。” 木梨子纳罕地凑近了些。问: “你找他有急事?” 安把电话放在耳边,语速也比平常快了许多: “他不接电话!” 木梨子轻笑一声,随意说: “不接就不接呗,他估计还赌气呢,安,你操这份心干什么?” 安咬着嘴唇,看来电话那端一声又一声的忙音让她的心情也变得焦躁起来了: “我第一次打电话过去只是想问问他,需不需要我们给他带点东西回去吃,可是他挂了我电话,我想兴许是他按错了还是怎么样。就打了第二回,然后他就不接了……” 讲到这儿,安脸上着急的表情垮了下来。她把手机递给木梨子,不过就算她不递过来,木梨子也能听到电话里机械礼貌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 木梨子虽然清楚修的个性,就算是赌气。他也不会计较到这份儿上,尤其是连安的电话都不接了,的确令人费解,但是,她还是在口头上安慰安道: “说不定是没听到呢,正在洗澡也说不定啊?” 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再次按下了重拨键,同时说道: “那他第一次挂电话是因为什么?” 这句话出口后,安突然一愣。好像有人接电话了。 木梨子问: “怎么样了?他接了吗?” 安把手机撤离耳边,有点不可置信地说: “他关机了……” …… “什么?退房了?” 木梨子在这样问宾馆前台的时候,心情五味杂陈。 当她和安赶回宾馆的时候,发现修的房门怎么敲都不开时,还以为他只是赌气厉害了不想开门。但找到宾馆前台后,她们才知道修居然已经退了房。而且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前台的服务员也不知道修朝哪个方向走了。 安不死心,又给修打了个电话,可是他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 修怎么了?怎么会闹情绪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安在知道修离开后,沉默了良久后,便要求服务员开一下修的房门,她想看看修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但服务员婉言拒绝了她,说刚才已经有专人去收拾过房间了,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可即使如此,安还是要求服务员开门让她看一眼,把身份证都压上了,服务员才勉强同意。 房间里面已经被专门收拾房间的服务员收拾过了,床单被罩平整,床头柜上一尘不染,没有一丝入住过的痕迹,安发现,刚才她从修手里拿过来的遥控器,此时正摆放在床头柜的边缘位置。 她伸手把遥控器拿起来,放在手里把玩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梨子和服务员都站在门口等着,服务员有点不耐烦地催促道: “看好了没?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客人呢,你……” 安突然蹲下身去,一把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服务生挤开木梨子走了进来,嘴里念叨着: “真是的,有什么可看的,那里明明是空……” “空”接下来的话,服务生没有说出口。 修的手机就丢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那款老式的带天线诺基亚,打眼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修这个老古董才会用的东西。 安把修的手机拿起来,摆弄了两下,手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装作没有看见服务员尴尬的表情,走到了木梨子的面前,把手机给她看,说: “应该是没电了。” 木梨子瞄了一眼服务生,提高嗓门,对安说: “这就是修的手机。那我们拿走啦?” 她这句话,既是对安说的,也是对那服务员说的,服务员闻声后连连道歉,表示没发现客人遗留下来的物品是宾馆工作的失误。 木梨子和安没顾得上回房间,先去宾馆前台买了一个大概能和修的手机匹配的充电器,又回到房间给手机充上电,好容易才把它重新折腾开。 木梨子看安一脸认真地摆弄着修的手机,忍不住笑话她: “你对修还真是上心啊,你信不信,你如果开了机,肯定是一溜烟儿的未接电话提示,全是来自你自己的。” 安没接木梨子的话茬,自顾自道: “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他急着走。” 木梨子撇撇嘴,说: “什么事儿那么急,连句话都来不及说?我看,他不是急,是故意把手机丢在这里的。” 安没接话,她在等着修的手机开机。这手机也是上了年纪了,开机足足花了三分钟,还定格在“欢迎回来”的手机自带开机画面。 木梨子见她不讲话,就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你看,修以前从来没有挂过你的电话,我猜,在你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他看你打电话来,一时情急,或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就按掉了。但是他总不能一直挂你的电话吧,所以,他干脆把手机丢在这里了。反正,这样的话,事后他跟你解释的话,就可以说是不小心把手机丢了,没接到你的电话。后来因为你打了很多次,手机电量不足,就自动关机了。不过他要是真的这么撒谎,就会有个漏洞——他怎么解释第一次挂电话的事儿?” 这时,修的手机终于开启完毕了,未接来电的提示音一次一次地响起来,听得木梨子直咂舌: “你到底打了多少通电话啊?” 安依旧没讲话,她看着手机屏幕,面部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木梨子也发现了安的面色变化,她伸手把安手里的手机拿了过来,同时问: “看到什么了?怎么……” 后半段话,木梨子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字之后,主动咽了回去。 未接来电的选项卡下面,一溜烟排着一个人的名字: 舒子伽、舒子伽、舒子伽…… 木梨子瞠目结舌。 她干咳了一下,偷眼瞄了一眼安的脸色,然后悄悄点开了来电者的信息。 她还抱着点不可能的期望,说不定……刚才“舒子伽”正好也给修打了很多电话呢? 但修的手机功能跟木梨子的手机不大一样,木梨子以为点开未接来电,能看到打电话的人的信息,然而,修的手机设定是,一点开未接来电,就会直接回拨回去。 房间里,安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扎耳。 木梨子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挂掉后,面有窘态地看着安,想替修辩解点儿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好变为谴责修的所作所为: “修怎么这个样子啊,他……” 安埋下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居然有了些疲惫: “谁知道呢……他把我的名字,存成舒子伽。看来,他还是把我当做替代品。我在他心目里,还是个替代品。怪不得……” 接下来的话,安没有说出口,木梨子也没傻到要去追问她。 木梨子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索性摊摊手,转移话题道: “那我们还去找那个男孩吗?” 出乎木梨子的预料,安的回答非常斩钉截铁: “找,当然找。” 木梨子不由得问出了口: “那修怎么办?” 安好像并不像木梨子想象的那样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她浅浅一笑,说: “没事,他只要想跟我们联系的话,会打电话来的,如果他不想让我们找到他,那我们再怎么找他也是枉然吧。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梨子,说定了,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就去找那个男孩。” 第十二节 方宁叔的来电 按照木梨子从学校老师那里“问来”的地址,安和木梨子找到了男孩所住的地方,育英小学对面的家属院,5号楼201室。 敲响房门后,足足过了十几秒,房间里才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 “谁呀?” 那声音虽然还是少年的声音,但是语调中所包含着的沧桑与疲倦简直令人吃惊。 隔着两扇厚厚的防盗门,安把手里包装盒都被摔裂了的游戏碟扬了扬,对门那边的人说: “我们捡到了一张游戏碟,是你的吗?我们来还给你。” 这张游戏碟,就是男孩去面包店买面包的时候,撞上修的时候掉下来的,他那时的反应,到现在安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没有去捡的打算,几乎是落荒而逃。 就算是他再抗拒和人接触,这样的情况都不是很正常的吧? 后来,这张碟由修转交给了木梨子,木梨子又把它给了安,想试试看用这种方法能不能让他放松警惕打开门。 门内响起了拖鞋的趿拉声,男孩像是走近了门,但他并没开门,而是把身子贴在了门的那边,从猫眼里向外窥望。 他把身体贴上铁门时,铁门被挤压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等看清楚两人的面容后,男孩还是连一点儿开门的打算都没有: “我不要了,你们走吧。” 木梨子放低声音,提醒安说: “他警惕性蛮高的。看样子,他家里估计没人,不敢开门。” “家里估计没人”几个字,木梨子的声调不自觉拔高了些,门内的男孩也听到了。 但这句话好像是刺激了他,他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几度: “你们想干什么!快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木梨子被男孩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跳。她压根没料到男孩的防备心居然能强烈到这种程度。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应当的。算起来,他被人投了两次毒,被人用车子撞过一次,还被人夜袭过一次,傻子才会相信这些都是巧合。他比正常人对陌生人要多几重戒备,也是可以理解。 但……这样就棘手了啊。 安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她再次叩了叩门,语气温婉地说: “我们除了给你送光碟。还想问你点儿事情,好吗?” 男孩态度丝毫不变,语气急促粗暴: “我没什么好回答你们的!快走!我真的要报警了!” 安浅笑一下。突然换了个问题: “你是不是认识跟我们一路的那个男生?在面包店门口碰到的,那个面瘫脸?你干嘛一见到他就跑?” 男孩没再说话,但房门内又传来了踢踏踢踏的拖鞋响声,紧接着便是男孩刻意拔高的声音: “喂?警察局吗?……” 木梨子对男孩的偏激有点始料未及,和安对视一眼后。安无奈地搔搔头发,说: “得,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再问了。这孩子太警觉了,换个时间再来吧?” 木梨子也觉得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她绕到安的背后,推着安的背。说: “走了走了,一会儿万一警察真的来了,我们该怎么说?先躲躲吧。接下来该怎么样做一会儿再商量。” 两个人在走出楼栋的时候,各怀心事,又有些担心男孩真的把附近的警察叫过来,便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一时间,两人的心思都有些乱。 因此。当安包里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木梨子先摸了摸自己的手机。然后指着安的挎包说: “你的。” 安一边低头在自己的包里摸索,一边摇头道: “不是我的,我的手机铃声不是这样的啊……” 话说到一半,两个人几乎同时明白过来: 是修的手机! 两人事前经过一番商讨,但谁都不敢确定修是故意把手机放在这里的,还是一时疏忽走得匆忙忘记带了。 难道是修发现手机丢了,所以找了别的电话拨回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安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边,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喂?” 安正奇怪,突然,一个陌生但又有一点点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是修的心肝宝贝?” 安听到这个声音,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应该曾和这个人碰过面,但是她一时又记不起来,只好不开口。 听安没有反应,那边的人很快改换成了一副四川口音: “妹儿,让一下咯?” 安一怔,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天在内衣展的后台,扛着箱子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中年男人。 是他? 安还依稀记得,修说,这个男人是他的师傅。 于是,她试探地问: “请问,你是修的师傅吗?我们是不是在前几天的会展里见过?” 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本来想跟木梨子对一下眼色,但等她把目光对准木梨子的时候,刚刚好捕捉到了梨子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安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边的男人就笑了起来: “哎,乖徒弟媳妇~来,叫一声师傅。” 安听得哭笑不得,这人的讲话风格怎么跟郭品骥那么像啊。 然而,那边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安收敛起了脸上的放松表情: “你们在育英小学对面家属院五号楼楼底下吧?那个倒霉孩子没让你们进门?” 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敏锐起来。 这个人怎么知道的? 她不动声色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录音,同时把电话调成扬声器模式,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安还在继续和这个神秘的男人讲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是因为什么来洪城的?总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安扬起嘴角,她清楚。这个人这样问,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不如大家开诚布公地把话讲开才比较好。于是,她无比坦诚地说: “我当然不是临时起意。我在去会展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份传真,让我来洪城,说是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在这里等着我。” 木梨子听得眉头微微一跳。 那么,安向她所说的那些“早就想来洪城了”的话,是托辞吗? 木梨子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已经基本确定了那边的人的身份。 木梨子可是和方宁叔面对面讲过话的。自然听得出方宁叔的声音。不过,她现在心里仍不安定。她在暗暗地祈祷,祈祷方宁叔千万别把自己曾和他见过面的事情告诉安。 电话那边。方宁叔吹了一声口哨,自报家门道: “对了,在进行正式谈话前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我叫方宁,你可以叫我方宁叔。修就是这么叫我的,这个死孩子一次都没叫过我师傅。一点儿尊师重道的精神都没有。” 安的脸色彻底变了。 方宁? 方宁! 就是她阑尾炎住院期间,给她送来蚂蚁和罂粟花的那个人? 安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愕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她轻轻挑起嘴角,礼貌地微笑着,说: “那么。就是你送给我那些礼物的咯?花很漂亮,谢谢。” 不过方宁叔的反应却超出了安的意料之外: “礼物?什么礼物?” 安一时没转过弯来,这个人是在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不知情? 方宁叔可没心情等安把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理清楚。他在做完自我介绍后,便单刀直入道: “你总是收到一些奇怪的传真吧?” 安极力按捺着心中的焦躁,方宁叔这种钓鱼式的询问方法相当令人厌烦,更何况,那些像是从异空间里发送过来的传真。对于安来说,是心底深处的恐惧源头。她渴望知道神秘传真的事情。 好不容易现在出现了一个疑似的知情人,她需要抓紧,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否则,自己会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要把握好这个度,有些困难。 但安控制情绪的手段也算是一流的。她略略歪着头,语调轻松地问: “和你有关?” 安有意让自己的动作和表情都变得放松下来,因为肢体语言也能感染语气,如果自己的肢体动作太过紧张,就会在语气上流露出来,这人能知道自己常会接到未署名的传真,就不能小觑了他。 安的待人接物的习惯是,永远不小看自己的对手。 方宁叔听到安的问话,也语带笑意地反问: “你猜猜,和我有关吗?” 安舔一舔已经变得干燥的嘴唇,不慌不忙地与他打起了太极: “怎么?你打电话来是为了让我猜谜语?让我猜的话,传真的事情,和你无关,也有关。你应该是知情者,但你绝不是传真的发送者。” 听声音,方宁叔的兴趣已经被安吊起来了: “为什么?” 安娓娓道来: “举个例子吧。你在给我送住院礼物的时候,在盒子底上写了你的名字,而你这次给我打电话来,也先自报了家门。从这点上来看,我觉得,你也许是个能守住大秘密,但不能守住细致的秘密的人。我大胆地猜一下,如果是你给我发送传真的话,你一定会在传真的末尾署上你的名字,反正世界上叫方宁的人那么多,我就算找也找不到。” 方宁叔“啧啧”两声,道: “我就说,修这家伙找个脑子太好的媳妇,就是容易被吃得死死的。不过,我得重申一下,我没给你送过什么礼物吧?我很不绅士地问一下,你这是在变相地向我要见面礼么?” 这下轮到安吃惊了。 方宁叔没给自己送过礼物? 那,医院里的那盒蚂蚁,还有罂粟花…… 方宁叔估计也懒得琢磨那么多,他懒懒地说: “随便了,如果你想要什么的话,就跟修说,修会转告我的。我这次打电话来呢,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有人花了100万,要买那个倒霉孩子雷彤的命。” 方宁叔的思维跳跃性很大,明明上一秒还在讲礼物的事情,下一秒就能说出让人脊背生寒的话,但他轻快的语气,甚至能让人产生错觉,认为“要买那个倒霉孩子的命”也是和送礼物一样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安的眼睛一眯。 果然是有人要在背地里加害这个孩子? 会是谁?方宁叔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害他?害……雷彤?” 刚才,方宁叔所指的“雷彤”,应该就是刚刚拒绝她们进门的男孩了。 不过,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疑惑: 为什么木梨子在告诉自己地址的时候,没有提过这个男孩的名字? 她刚才满心记挂着修的事情,居然没注意到,木梨子只提供给了自己地址,却连男孩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自己。 假设,她连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是怎么从学校的老师那里打听到男孩家的地址的? 难道,她…… 安在心里进行着猜测,但方宁叔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把她全副的注意力拉回到了两人的对话。 方宁叔笑眯眯地说: “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因为……那个接受委托来杀人的人,就是我啊。” 第十三节 作为筹码的秘密 此言一出,安的手机险些没握稳。 好半天,安才反应过来方宁叔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是……” 方宁叔嘿嘿地笑起来,说: “乖,徒弟媳妇,把手机或是录音笔的录音功能关了,我就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否则,我就挂电话了。还有,你旁边的那个女孩儿也不许开手机录音,快点,我看着你们关。” 木梨子掏出手机的动作刚刚停止下来,就和安一起被方宁叔最后那句“我看着你们关”的话骇了一跳。 方宁叔在监视着她们? 木梨子和安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四处张望,而是迅速低下头来,闪到了五号楼的楼栋里面,试图躲开他的监视。 不知道是察觉了她们位置有了移动,还是亲眼看到了她们躲闪的经过,方宁叔轻轻咳嗽了一下,声音中的笑意更加明显: “别玩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幼儿园的小孩子才玩呢,你们都多大年纪了?乖乖出来,站在阳光底下。今天天气这么好,不晒晒阳光,多可惜。” 方宁叔的语气是玩笑式的,但安和木梨子都知道,这个家伙绝对是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狠角色,他句句都像是普通朋友在闲谈天,但话里话外满满的威胁意味,让安和木梨子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照办。 如果他真的在监视她们,并对她们有恶意的话,那她们两人刚才无知无觉地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他暗算。 看来,方宁叔的目的也是简单的,他只是单纯地想通知安和木梨子这件事情,并不想趁机对她们做些什么。 那作为被通知方的自己。应不应该接受这一通知? 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自己拿着录好的录音找到警察,被当做恶作剧的可能性会有多大,两相权衡了一下,她决定还是主动一些,以获取更多的信息为上策。 确定自己的目的后,安朝木梨子丢了个眼色,两个人又双双走出了楼栋,方宁叔不失时机地提醒道: “对了,把手机的扬声器模式关掉吧。万一哪个过路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在聊什么重口味话题呢。我们两个的事情,就让我们两个人解决好了。你说怎么样?” 安二话没说,关掉了扬声器,木梨子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安用眼神制止了。 安的语气依旧温婉,听不出来情绪的波动: “可以说了吗?” 方宁叔赞许地笑道: “徒弟媳妇果然懂事。比修那个不识趣的死孩子好多了。嗯,切入正题吧,我是个专业的杀手。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方宁叔摆出的架势,就像是在地摊上讨价还价的摊主,他和安交易的,是一条价值100万的男孩的性命。 安冷静地列出了自己的几个问题: “首先。你是受谁之托?其次,杀他的目的是什么?再其次,你会动手吗?最后。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方宁叔咂咂嘴,说: “问题真多。我一个个回答吧。首先,我不能说。其次,因为那个男孩知道一些很重要的秘密。再其次,我肯定会动手的。最后。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想陪你玩个游戏。” 又是游戏? 安不禁联想起来。蓝马山庄的游戏绑架案中的绑架游戏,还有江瓷所经历过的地狱游戏…… 这些游戏之间,有没有关系?为什么总有人想用游戏取乐? 安稳定下心神,一条一条反问回去: “首先,为什么不能说?其次,他到底知道什么?再其次,你既然要动手,何必要来问我?最后,我不想玩什么游戏,我只希望你能放过那个男孩,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方宁叔似乎跟安拗上了,非要学着安的样子,逐条回答: “首先,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主的消息要死守。你刚才还夸过我,大事能守住秘密。这是大事,我当然得守住秘密,要不然我在这行还怎么混?” “其次,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倒霉孩子知道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一旦被传播开来,我雇主的利益就会被伤害。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接二连三要他的命?具体什么秘密,你不妨去试试撬开他的嘴。” “再其次,同第一条,我肯定是要动手的,但我告诉你的原因,就是为了玩游戏的时候乐趣更多。” “最后,我可以偷偷告诉你,这通电话,是经过我的委托人同意之后才打给你的,想要玩游戏的,不是我,是我的委托人。我的委托人,很喜欢玩游戏。我知道,你在之前听说过,也玩过很多次‘游戏’。为了方便理解,这样吧,你可以不把那些‘游戏’看成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莫不如看成是一个概念。概念,懂吗?” 安当然懂得“概念”是什么意思。 那意味着,所谓的“游戏”,就是一个连续的阴谋。 那么,蓝马山庄……被绑架……江瓷和龙炽当年被不知名的人掳走…… 这些事,都是一个完整的、连续的阴谋? 安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挑起一边眉毛,笑问道: “所以,我是‘游戏’的必要组成部分?” 方宁叔打了个响指,说: “bingo。这个游戏非常简单,就是,我要杀那个男孩,你来保护他。看我们俩谁能赢。” 安死死地咬了一下嘴唇,她非常厌恶这种把人命当做筹码一样随意赌博的事情,但她知道,自己非答应不可,否则,那孩子存活的几率…… 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不了成为游戏道具的命运后,安反倒安静了下来。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 方宁叔拖长声音,“嗯——”了许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十秒钟过后,他才开口说: “那……我输了的话,我就告诉你三个秘密。如果你输了的话,你就输了一条人命。这个赌注算合算吗?” 安冷静地讨价还价: “不行,这个赌注不对等。” 方宁叔也摆出了一副商量的架势,问: “你怎么知道不对等?我觉得挺合算的呀,对你来说。” 安抚着下巴笑道: “你还挺会做生意的。拿来赌的是别人的命,和别人的秘密。说到底,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方宁叔的笑声还是那样的爽朗: “那,要不然我先预支一个秘密。让你听听,‘别人的秘密’到底有没有价值?” 安耸耸肩膀,说: “洗耳恭听。” 方宁叔清清喉咙,字正腔圆地问: “你,知道当初那个叫的小女孩。为什么会被那群来自爱尔兰的黑帮绑架?” 安的眉头终于皱起来了。 方宁叔在抛出这个问题后,优哉游哉地进行了补充说明: “我可以友情告诉你一件事,那群人,只是一个黑帮组织中的一个再小不过的分支哦~600万的毒品,对他们那个组织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在知道了这一点后。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相信那群人仅仅是为了从她那里得到那些电话号码?” 安的眉头越皱越深,认真地听着方宁叔的高谈阔论: “我给你科普一下。地下毒品交易的联系网络纵横交错,联系用的电话号码在使用过一段时期后就会进行一次大洗牌离开爱尔兰那么多年,那些联系方式早就可以作废了。他们绑架,难道就是为了那些老早就没有用了的电话号码?他们老大可不是老年痴呆。这么简单的算术题还是会做的。” 其实,方宁叔提的那些问题。安早些时候也想过。 600万的毒品,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可能是一笔可怕的巨额财富,但对于那些人来说,600万海洛因,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安不了解国外黑帮的情况,她只能凭自己的想象和猜测进行对事件的分析。 这个组织确实拥有炸弹,但他们真的会为了绑架一个女孩,不惜拿出炸弹来威胁警察就范吗? 而且,高国瑞会被绑这件事情也很奇怪,他本来和这个案子关系就不大,犯人完全可以像对付钟小茹及钟家的仆人那样,把高国瑞也迷晕藏起来,但犯人并没有那么做。 安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那个案子的犯人们,似乎并不是为了所知道的号码,而是专门冲着而来的! 而方宁叔所说的“电话号码会不定期做大洗牌”的事情,无疑证实了安心中的疑惑。 既然他们并非是为了电话号码,那他们的实际目的又是什么? 方宁叔继续说下去: “你又该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了对吧?我认识那个负责绑架的组织的一个头目,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这件事的。有人出1000万,要找人把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绑架起来,外加她的小男朋友。” 安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一层冷汗,她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向自己想要的真相,迈出了接近的第一步: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方宁叔嗤笑了一声,说: “1000万还不足以成为他们的目的?在这笔交易开始的时候,300万的预付款就已经直接打到了他们老大的海外账户上,700万在事成之后付。不过,那位拜托他们绑架的人有一个要求,就是如果那群人失手被抓的话,组织只能收到除定金之外的200万,并且不可以派人寻仇,而且,即使被抓住了,那群人也绝对不可以供出他们绑架的真实目的。而那个绑架案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我想你也知道了。” 安追问道: “我不是说那个组织的目的,我想知道,那个出钱绑架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方宁叔停顿了片刻,干净利落地抛出来了一个字: “杀。” 说完这个字后,他似乎还嫌力道不够,继续补充说: “虐杀。” 闻言,安的眼睛里也少有地散发出了戾气。 她想起了那群野蛮的疯子,他们绑住的脚,把她倒吊入水池,扇她的耳光,揪她的头发,还用“邪教钢叉”顶住她的下巴…… 因为控制不住的愤怒,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招惹谁了?” 方宁叔的声音还是充满笑意: “哟,生气啦?可是,要不是因为你简遇安可是绝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的哟~” 第十四节 交易游戏 因为自己? 怎么会是因为自己? 安的眼睛茫然地四下扫了几下,抬手掩住嘴,似乎想要把什么要涌上喉头的东西硬压下去。 木梨子察觉到了安的异状,有点担心地走上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安怎么了,安就连续倒退了数步,把手拦在胸前,示意木梨子别过来。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话,那……在自己身边的木梨子会不会也有危险? 木梨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安背过身去,继续跟电话那边的方宁叔讲话,而且她的声音放低了许多: “为什么是因为我?我怎么了?” 方宁叔的语气还是一点都不严肃: “你自己去想嘛。你不是很聪明吗?” 安刚刚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方宁叔玩世不恭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我的第一个秘密说完了。如果你还想知道其他的,就跟我玩这个游戏吧?” 安终于意识到,所谓的不对劲感觉是什么了。 方宁叔通过甩出这个和相关的秘密,不知不觉地掌握了话语的主导权! 安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落到被动的地位了,她不知道方宁叔究竟对自己做了多少调查,总之,这个人太清楚她的软肋在哪里,对朋友的关心就是她性格中的短板。 可她不愿就这样乖乖就范,试图做着最后的抗争: “这样对那个男孩不公平!我们谁都没有权利拿别人的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方宁叔相当无所谓地说: “反正你不管他的话,他也得被我杀,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去保护他呢?如果你能保护好他,你不仅可以保住他的命,还能知道很多东西哟~” 安敏锐地察觉到了方宁叔话里的漏洞,反问道: “你如果一定要杀他的话,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守在这个男孩身边吧?” 听到安的口风松了。方宁叔的语气更放松了: “放心,绝对不会的。一个星期,我的期限就只有一个星期,杀不了这个男孩,我就算任务失败,会走的。” 安虽然心乱,但是头脑却仍保持着应有的清醒状态: “你走了?你走了有什么用?如果有人真心要杀他,你失败了,还会有别的人来。” 方宁叔也很无奈,说: “那你想怎么样啊?你只要能从我手里保住那家伙的命。我就按照约定告诉你的三个秘密,到那时候,我们的游戏就结束了。没有后续的。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的要求别太多了,我可不能保证我的雇主会不会再雇人动手。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后续事情走向如何,我不负责。” 安清楚。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能由她来做主,她非管这件事不可了。 尽管她心里清楚,即使男孩逃过这一劫,也很难安安全全地度过一辈子。 在下定决心要玩这个游戏后,安长出了一口气,问方宁叔: “你不怕我报告警察?” 方宁叔好像在电话那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说: “警察?算了吧,你不会的,报告了警察又能怎么样?现在这个孩子一没有出事。二没有具体的仇家,你的话不会被当做证据采用的,说不定会把你的举报当做恶意的恶作剧呢。理智一点儿,我们还有游戏要做。假如第三方介入的话,游戏会自动取消哦。” 安叹了口气。让脑子中沸腾的杂乱思绪逐渐冷下来,才慢慢地说: “好。我玩。” 方宁叔刚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类似电梯到达指定楼层时发出的“叮”的一声响。 安听得眉头轻轻一蹙。 方宁叔……现在是在哪里打电话? 安还在思考这个声音的来源时,方宁叔显然也察觉了这点,估计是怕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他有些急于挂掉电话,语气也就没那么轻松了: “我先挂了啊,会跟你继续联系的。你用修的手机就好。对了,不要试图来调查这个手机号,我在卡上做了点手脚。就算是条子,哦不,讲得文明一点儿吧,警察,警察的追踪系统也是找不到这张卡的,所以奉劝你别动别的脑筋。合作愉快。” “快”字的尾音还未消失,手机那边便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安把手机从耳边撤下来,一股没来由的空虚感从脚底瞬间侵袭了全身。 等了很久的木梨子立即凑上来问情况: “什么游戏?刚才我听到了。怎么又是游戏?” 安微微阖上眼睑,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无奈地笑道: “又来了……” 安花了三分钟的时间,向木梨子复述了方宁叔的原话,包括被绑架的秘密,不过,她有意略过了被绑架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木梨子听完方宁叔的交易要求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他是个雇佣杀手?” 安把修的手机收回包里,说: “应该是的。我第一面见他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他不像是个干苦力的,身上有很重的纯正巴西雪茄味道。而且,他是修的师傅……” 讲到这儿,安没再讲下去,可木梨子也领会了安想表达的意思: 修到底对此事知不知情?他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离开了洪城? 或许,正是方宁叔授意让他离开洪城的呢? 修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对被绑架背后的隐情,修会是知情者吗? 不过,不管有再多的问题,安和木梨子都必须回到楼上去。 那个男孩有生命危险! 再度敲响那扇门的时候,安和木梨子的心境都已经不复刚才的平静了。 如果,她们之前的目的只是为了调查洪城第九公寓当年爆炸案的秘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话。现在的她们,只想保住这个可怜男孩最后的生存权利。 屋内原本的游戏声音停了下来,看来是男孩对再度响起的敲门声起了警惕心。 安礼貌地又敲了两下,说: “对不起,还是我们。” 男孩没讲话,作为回应,他劈手丢了一只塑料拖鞋,狠狠地砸到门上,以示警告。 木梨子被“咣”的一声闷响惊得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安却纹丝不动。她神色平和地盯着两扇紧闭的防盗门,语调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知道,有人想要杀你。” 男孩没讲话。屋内一片寂静,砸在门上的拖鞋在地上滚了两圈,也没了声息。 安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伤害你,我们俩没有恶意。我只想来告诉你一声,你以前碰到的所谓意外。统统不是什么意外,是因为你知道了某些人的秘密,他们要杀你灭口。” 木梨子担心地拖了一下安的胳膊,附在她耳边小声道: “你就这么直接告诉他啊?你不怕那个方宁叔是骗你的?” 安柔和的目光仍投在紧闭的冰冷的防盗门上,同样小声地回答木梨子: “就算是骗我的,我也要这么试一试。他自闭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确定的事实,即确实有人想要他的命,但他这些年来。恐怕一直在被人劝导说要想开些,那些所谓的意外,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而已。我这样讲,等于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结论,我想。他会有兴趣知道这些的。” 短暂的沉默后,防盗门传来了锁的弹簧片弹开的轻微声响。 隔着一扇防盗门。木梨子和安又见到了那个肥胖的男孩,但那男孩警惕心过于强烈,或许是因为不习惯看到两个陌生人站在他家门前,他只看了一眼,就一把把门摔上了。 但是,安在开门的那一秒,看到了男孩的眼睛。 疲倦,恐惧,麻木,多种复杂情绪融合在他的瞳孔中。 那是一双不该出现在孩子脸上的眼睛。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男孩把视线对准自己的脸时,安隐约感觉,男孩的眼睛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好像看到了什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东西。 安暂时把自己的疑虑放下,她知道男孩心中对陌生人的芥蒂很深,她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在信口开河,才能进一步赢得男孩的信任。 于是,安继续说道: “你以前,有过四次非常不愉快的经历,我说得对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些经历都不是巧合,你现在的防备,非常有必要,因为据我所知,有人还要下手谋害你。原因是你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因为他们怕你泄露这个秘密,才要接二连三地对你下手。” 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安看不到门那边男孩的表情,不过,她想也能想见。 门那边传来了男孩低声的饮泣声,安虽然不大忍心,但还是用说服力极强的语调对男孩进行劝说: “你觉得我是一个陌生人,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你不喜欢面谈,我可以和你电话联系,总之,我用人格保证,我和我的朋友都是没有恶意的。当然,我们来插手这件事,肯定有我们自己的目的,我们正在调查十年前发生的第九公寓爆炸案,而正好你就在爆炸发生的当晚被人投了毒。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太过接近,而且我听说,那个投毒者询问过你第九公寓的地址,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你也许也能发觉,这件事是巧合的概率太小太小了。” “我想,你可能是在无意中知道了关于第九公寓爆炸案的什么事,才会有人要灭你的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呢?告诉我们,或是警察,就相当于你把那些秘密所带来的危险均摊了,不是吗?除非……” 讲到这里,安不禁有些语塞,因为她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除非……连那个男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得知了别人什么秘密。 第十五节 她以前教过我功课 在安的劝说下,隔着一扇门,男孩终于开口了,他嘶哑的、疲惫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令人心疼: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知道什么秘密……干嘛要杀我,我到底怎么了,凭什么就因为我知道一个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来的事情,我就要……呜……” 果然如此。 男孩也不是傻瓜,恐怕他同样能想到,当年他中毒的事件和第九公寓的爆炸,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现在的情况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自己在无意中抓住了谁的把柄,从而招致了接二连三的杀身之祸。 当时的他,只是个二年级的孩子,天真无邪,对周围的世界还抱有着美好的期待和希望。 但是,因为这件事,他的人生被彻底毁灭了。他整日呆在家里,对着冰冷的电脑或电视屏幕,只敢吃单调的椰蓉面包,活得犹如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不再敢去信任。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在想到这里时,安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如果这些残酷的改变就是这个男孩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情的话,那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样的呢? 安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的防盗门慢慢地打开了一扇,男孩的半张脸从门的缝隙间露了出来。他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双眼已经浮肿通红,他眨着眼睛,看向木梨子和安,而安用鼓励的眼神笑着注视他。 现在的他需要更多的安慰和鼓励,才能有勇气打开眼前的这扇门。 男孩终于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拧动了外层防盗门的门锁。 在门锁弹开的一刹那,他就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一下窜到了屋内客厅的一个角落,好像是后悔自己行动的鲁莽。他也许还在害怕吧。怕安和木梨子是假惺惺地说些关怀的话,想要骗他开门,然后在门打开后对他痛下杀手。 安不想让他受刺激,和木梨子对了一下眼神,她先进入了屋子内,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在门边站定,并不急于靠近男孩。木梨子也依安的样子进入屋内,为的就是不让男孩受到惊吓。 在进入屋内后,安微笑着对男孩说: “你好。我叫简遇安,她叫木梨子。你不要害怕,我们谁都没有携带伤害性的武器。不过。如果你还是害怕的话……这样吧,我们一起走,沿着房间绕一个大圆,我们两个到你所在的位置,你到我们的位置。互为交换,要是我们真的想对你不利,你可以开门逃跑。我们只是两个女人而已,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你也不一定会吃亏的。你想想看,对不对?” 男孩被安这样一讲。好歹有了些胆气,他指指门边摆放的一把塑料椅,说: “坐吧。没事儿。不用换了,就这么说吧。” 安笑了笑,坐了下去,而木梨子伸手把门掩好。 没料到,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男孩又躁动起来,他不安地盯着门的方向。好像在担心门关上之后,自己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安看男孩的反应如此剧烈,干脆就不先去做其他的动作,以避免让男孩更紧张。 她借机环视着房内的构造,等待着男孩的心情重新平复。 房子很小,两室一厅一厨一卫,70平米左右,客厅很凌乱,垃圾箱里丢着两个吃得还有些残渣的椰蓉面包包装纸,电视画面是定格着的,显然在两人来之前,男孩一直在玩游戏,地上散落着一个游戏手柄和纠缠在一起的手柄线,还有一些可乐渍和面包渣。 值得令人注意的是,客厅的窗户上安装着两层防盗网,而且防盗栏杆的密集度很高,连塞一只拳头进去都费劲。 不得不说,这样安装防盗网,家里的安全系数增高了许多,但整个家就因为这两层奇怪的防盗网,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阴森的监狱。 男孩发现安正在看屋内的摆设,也察觉到家里乱得不像样子。他的脸微微一红,但旋即就把视线转开了。 他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对视。 安决定开口打破沉默,她谨慎地思考一番后,挑选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开场白: “这个游戏是什么?” 安指的是电视上定格的游戏画面,男孩咳嗽了一下,嗓音沙哑道: “合金装备。我已经快玩通关了。” 安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游戏碟,笑着说: “怪不得你要买新的呢。我听早餐铺老板说,你昨天才去买过椰蓉面包,为什么今天又去了?” 男孩抿了抿嘴唇,拿起了旁边的一个水杯,喝了一口水,小声道: “我给扔了。” “扔了?为什么?” 男孩还想喝水,但是杯子已经喝空了,他只得咽了咽口水,说: “我觉得其中一个面包脏了,我就把整袋面包都扔了。我怕有人……给我下毒……” 看来,对于自己可能会被杀的恐惧,在这个男孩身上,已经转化为了严重的强迫症症状。他碰上一点点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事情,就会警觉异常。 这样看来,男孩放自己和木梨子进来,也算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了,从这一侧面可以看出,男孩也是很想知道自己被盯上的真相的。 安又提问了: “为什么不搬走呢?或许,换个环境,换个城市,对你来说更好些呢。” 男孩委屈地埋下头,低声说: “我妈妈……不想搬。这个家属院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说我,小题大做……她最近已经很不喜欢我总呆在家里不出去了,昨天还说我是想借机逃学,她说,过一段还要送我去上学,我不想去……” 安看着男孩躲躲闪闪的眼神,不免有些不忍心,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男孩看安正在思考。又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主动提问道: “姐姐,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谁要杀我?” 安本来想说“有人出100万买你的命”,话到嘴边就被自己生生咽下去了。 这个消息,对于男孩来说,太残忍了。 假使,你本来就担心自己随时会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铲除,提心吊胆,夜不安枕,这时候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对你说。有人已经用钱雇了专业的杀手来杀你了,这样的现实,你能接受吗?能不恐惧吗? 她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对男孩说: “我们啊,以前是从你们家附近的那个育英小学毕业的,刚才我在门外说的,你听到没有?我提到了第九公寓,第九公寓里住着我一个跟我关系特别好的死党。她在多年以前那场爆炸事故里去世了,我很难过,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今年我考上大学了,我想,我必须得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我去调查面包店的时候。那里的服务生把你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一听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意外绝对不是意外。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安的最后一句话的逻辑性其实不是很强,所以她的语速很快,一笔带过,男孩也没留意,继续追问说: “我到底知道了别人什么秘密?我都被杀了四次了……” “我被杀了四次”这句话。光听字面意思,就让人毛骨悚然。安也不禁寒了一下。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你想想,你第一次被害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你能和谁结仇?那个人问你去第九公寓的路,随后给了你一颗毒糖果,这明摆着是要杀你灭口,问题是,为什么要灭你的口?只是因为你告诉了他去第九公寓的路?倘若他真的是第九公寓爆炸案的凶手,会不知道自己要犯案的地点?他绝对不会临时问路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这件事之前,就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就是你为什么会被下毒,后来又被屡次伤害的原因。” 男孩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摇了摇头: “我也想过……我看过不少黑道电影,知道秘密太多的人总是活不了的……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我知道什么事情啊。再说,被投毒的时候,我才二年级……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从方宁叔那里,安确切地知道了这个男孩的确是因为知道某个秘密才会被人追杀的,他现在想不起来,不代表他不知情。于是,她循循善诱道: “那……我问你一些问题,你能想起来就回答我,我们来捋一捋思路,好不好?” 男孩握着空杯子,下定决心般用力点了点头。 安拽了拽站在一边旁听的木梨子,小声说: “如果你也想问什么问题,先别直接问他,把问题写在手机上,我来问,我担心如果多一个人问他他会紧张。” 木梨子也点点头,掏出手机,思索一番后,开始编辑短信。 安朝已经有些紧张的男孩友好地微笑了一下,开始问问题: “雷彤,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啊?” 她选择了叫男孩的名字,这样,也许能营造出来一种朋友聊天的氛围,对他们的谈话来说,一个轻松的氛围远比一个沉重诡谲的氛围要好得多。 男孩本来不知道安会问自己些什么,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没怎么想便脱口而出道: “我跟几个男生玩得好,都是一个家属院的。我们常在一起玩拍画片,那天就是因为跟他们玩画片玩得忘了时间。” “那女生呢?有没有玩得特别好的女生?” 雷彤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低下头来,嗫嚅着说: “我……没怎么跟女生说过话……不过……” 他抬起眼睛,盯着安,问道: “我认识一个不是跟我同班的女生。” 安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但男孩和安视线交汇后,马上又把眼帘低垂下去。 安听到,他用弱弱的气音,近乎耳语地小声道: “我认识跟我一个学校、读六年级的左伊人姐姐,她以前教过我功课。” 第十六节 一模一样的眼睛 听到“左伊人”三个字,木梨子正在编辑短信的手猛地一震,手机从她手中滑落,咚地一下狠狠砸在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男孩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他劈手把一直死死握在手里的水杯丢了出去,所幸水杯砸在了沙发上,杯子只是弹跳了两下,就不动弹了,没摔碎。 相对于这两个人的激烈反应,安反倒是最冷静的了,她先伸手把木梨子的手机捡起来,然后温柔地问男孩: “没事吧?她只是不小心把手机掉了,别紧张。你刚才说,六年级的左伊人姐姐?你和她……是一个学校?” 男孩手里没了杯子,不能任他发泄心里的紧张了,只好死命地扳着椅子边,手指都被扳得微微发白了: “我……对,和她一个学校,她比我大两岁,但是上了六年级,左伊人姐姐很厉害的。我很……崇拜她……” 安和木梨子都明白了。 安终于知道,那份传真上所说的“有她想知道的秘密在这里等着她”是什么意思了。 木梨子也同样想清楚了,方宁叔在会展的后台里,那所谓“你想知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在同时明白过来这点后,两个人也同时产生了疑惑。 在木梨子去第五大学扮作不良少女,却从越千凌那里得知舒子伽和左伊人的事情后,木梨子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安,除了她们两个人之外,谁都不知情。 而这次,偏偏就是她们两个人,收到了不同形式的通知,让她们来找秘密的知情者。也就是这个叫做雷彤的男孩。 两个人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谁都清楚,肯定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一切行动都在那人的掌控下,包括她们来洪城,都是在这个人的授意下进行的。搞不好,那人就是出钱雇来方宁叔暗杀男孩的人。 那人要她们来找雷彤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从他这里知道关于左伊人的事情? 而且,第九公寓爆炸案刚好发生在左伊人和舒子伽居住的第九公寓里,在爆炸之后。尸体都是支离破碎,难以辨认,据早餐铺老板讲。尸体似乎缺了几具,倘若他说的是真的的话…… 倘若真的是缺少了几具尸体,那会是谁的? 安在思考的过程中,感觉这些凌乱的线索就像是画在纸上杂乱无章的简单线条,但是经过一系列排列组合后。渐渐形成了一个合理推理的雏形: 当年的左伊人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且透露给了男孩,才为男孩招致了杀身之祸,甚至直接导致了第九公寓爆炸案的发生? 不仅如此,木梨子根据越千凌当年的照片,几乎可以断定。简遇安绝对就是左伊人,那标志性的桃花眼和温婉的气质,还有相似的眉目脸型。都可以肯定是属于安的。除非安整过容或是有孪生的姐妹。 但越千凌亲口告诉过她,舒子伽和左伊人,都是独生子女。这就排除了孪生姐妹的可能。 安真的是左伊人吗? 对了,还有一个舒子伽呢。 修还认识舒子伽,曾经在酒醉后抱着安喊出了“舒子伽”的名字。甚至在自己的手机里把安的手机号存成“舒子伽”。 那个舒子伽,在这场阴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她为什么会在爆炸案发生前被人跟踪,又是怎么和修认识的? 木梨子头痛地按着太阳穴,眼下的问题太多了,还是先从这个男孩口里问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再说吧。 安从包里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顺便取出来一支笔,看到男孩戒备的眼神,她把笔和本展示给男孩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可男孩眼中的古怪神色还是丝毫没有消退,他紧盯着安,嘴唇翕动着,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句话: “我说……左伊人姐姐给我补过课。我见过她的……” 这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却让安一下子醒转过来,明白了男孩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正因为认识左伊人,那时候开门看到安后,眼里才会散发出异样的光! 那是因为他见过左伊人,看到和左伊人长得相差无几的人,当然会吃惊的。 恐怕这也是他愿意放安进来的原因吧。 安的笑容有点僵硬了,可她还是强撑着笑脸,对男孩说: “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据说她和我长得很像,对吗?” 男孩伸出手指,指着安眼睛部位,怯生生地说: “眼睛,一模一样的……” 安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即使嘴角露出的是僵硬的笑容,她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不知不觉中,安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汗。 这种被人信誓旦旦地认定为另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人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了。 她失了片刻的神,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正题,急忙试图把话题引入正轨: “可惜,姐姐不是左伊人,姐姐叫简遇安。长得真的很像吗?” 被安这么一问,男孩也有些迟疑了,他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安的长相,不敢完全确定,只能泄气地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 “对啊,左伊人姐姐已经死了……” 安松了一口气,追问道: “你说的左伊人姐姐,能详细给我们讲讲吗?” 男孩抿了抿嘴唇,站起身来,从乱成一团的沙发上抓过一个沙发垫,坐回原位,把垫子护在身前,慢慢地讲起来。 他有一点点结巴,但思路还算清晰: “我……功课不好,一直就不怎么好。我们学校搞了一个一对一互助活动,让班里学习好的学生和高年级的有时间的好学生来帮助我们这些学习成绩总是提不上去的学生,结果,左伊人姐姐就负责我的学校了。” “她很耐心,我很笨,她就耐心地教我,比我妈妈都认真,我妈妈教导我久了都会嫌烦,左伊人姐姐脾气好,我很喜欢她……她出了那种事,我是出院后才知道的,我都想,会不会是因为我给那个人指了路,才让左伊人姐姐被炸死的……我难过了很长时间,那么好的姐姐,就这么没有了……” 男孩讲着讲着,眼圈又红了。他用袖口胡乱地抹着眼眶,却越抹越红,泪水滴在了他的袖口上,让他本来就显得有些呆滞的脸看起来更为滑稽可笑。 安没有笑,她静静地,有些怜悯地看着男孩所在的方向,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焦距,好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 木梨子双臂交叉,斜靠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安脸上的表情,她的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安的眼睛终于聚焦到了男孩脸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恰当的字句: “除了辅导功课,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 男孩茫然地盯着手中的垫子,好像自己的记忆就全部储存在这个垫子里一样,只要认真盯着看就能想起来。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后,他抬起眼,表情像是记起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对了,她告诉我,有人跟踪一个姓舒的姐姐,她很头疼这件事,告诉我要注意安全。” 木梨子的眉头轻轻一挑,安则追问: “什么时候?” 男孩皱起眉头,用力思索了一会儿,肯定地说: “在爆炸发生前两三天的样子。” 安的眼珠转了转,继续问: “你认识那个姓舒的姐姐吗?” 男孩瘪了瘪嘴,似乎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她啊,跟左伊人姐姐没法比的,我没听左伊人姐姐说过她的坏话,但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正好是舒姐姐辅导的。可她都不管我的朋友,他做不出来题,她根本懒得讲,直接把答案给他,哪怕是他求着舒姐姐给他讲讲为什么要这么做题,她都不说。他每次的作业都做得特别好,但一考试就考得很惨。舒姐姐特别有心计,她怕把我朋友成绩不好的事情赖到自己身上,就在考试成绩还没出来的时候提前向老师耳边吹风,说我的朋友平时只管她要答案,她要给我同学讲我同学也不听。她的成绩比较好嘛,老师自然相信她,我的朋友考砸了之后,不仅被老师骂了,还被请了家长。” 男孩在提到舒子伽的时候,话变得格外多,看来他对于这个姐姐的确是没有任何好感,即使隔了那么多年,重新提起她,也没有一句好声气。 发完牢骚,男孩还愤愤地补了一句: “不知道左伊人姐姐到底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她还当着我和左伊人姐姐的面说我是榆木疙瘩脑袋,不可能开窍,笑着劝左伊人姐姐别对我太用心。” 这样看来,舒子伽的个性并不是招人喜欢的,反倒有些招人厌烦。 这种类型的女孩,也许谁都曾遇到过,仗着自己具有一些才能,对人颐指气使,有一些小聪明,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 不过,男孩的抱怨还是没有停: “她很古怪的,喜欢抓些小动物什么的弄死,学校里传的风言风语,我原本不信,后来我亲眼看到她把一根树枝捅到猫的眼睛里,我才信了。那只猫叫得特别惨,有的时候我做噩梦,还能听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十七节 被跟踪的少女 听了男孩的描述,安和木梨子两个人也隐约地不寒而栗起来。 如果舒子伽真的是这样的人的话…… 木梨子碰碰安的胳膊,小声附在她耳边半开玩笑道: “安,如果舒子伽真的曾经是修的某某人的话……修的口味还真的是挺重的。” 被木梨子这么一提醒,安想起来了,男孩在见到修的时候,那种异常的反应。 是因为见到陌生人而警惕?还是修当时的眼神太凶悍? 但据木梨子讲,当时修的脸色虽然不大好,但脸上绝对是无表情的状态,这样如果都能吓到那个男孩的话,只能说这个男孩胆子太小,或者说,修勾起了他的某些记忆。而这部分回忆,无疑是危险的。 安决定先不急着问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左伊人是怎么告诉你有人跟踪舒子伽的事情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聊天,男孩的警戒心明显松懈下来了,讲话也不再是结结巴巴的了: “其实,不是她主动告诉我的。就是在爆炸发生前几天,我和几个同学在校门口旁边的空地上拍画片,亲眼见到过一个男的跟在舒姐姐的后面。” 安问道: “是一个男的吗?长什么样子?” 男孩皱着眉头费力思考了一番,遗憾地摇了摇脑袋: “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子我记不得了,但是我记得,他一直站在我们附近,总是在看表。他应该在20岁左右,穿得很好,不像是个跟踪狂的样子,所以刚开始我没注意他。以为他是来接自己的妹妹放学之类的。” 安顿时记起来,在早餐铺里,那里的老板说,曾经有人看到了,在第九公寓爆炸前,有一个年轻人在第九公寓里出入。而男孩所描述的跟踪者,也是20岁的年轻人。 那么,会是这个人吗? 男孩一边回想着,一边慢慢地说: “后来……舒子伽姐姐就从学校里出来了,她先去学校旁边的面包店买红豆蛋糕。这是她的习惯,左伊人姐姐告诉我的。那时候,那个男的就站直身子了。盯着选蛋糕的舒姐姐,我还是没多想,以为他就是来接舒姐姐的。” “等舒姐姐从面包店出来,那个男的却没跟她搭腔,看着别的地方。舒姐姐走出一段路之后,那个男的才跟了上去,我看了他好久,舒姐姐过马路,他也过马路,我感觉。他就是在跟着舒姐姐的。当天我回家做作业的时候老想着这件事,被左伊人姐姐发现了,问我怎么了。我就告诉了她。” “可我告诉她之后,左伊人姐姐让我不要跟别的人讲,她说,舒姐姐前几天就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了。本来舒姐姐和左伊人姐姐是住同一栋楼的,放学都一块儿回家。但自从舒姐姐发现自己被跟踪,就不要左伊人姐姐和她一块儿了。” 木梨子觉得有些古怪。一般人被人跟踪,不都是会选择立刻报警、报告老师,或是找同伴一起上下学吗?怎么会故意给跟踪犯创造机会? 安显然也想不通,便问道: “为什么?这样很危险的吧?” 男孩耸耸肩膀,说: “我当时也感到奇怪啊,可是,左伊人姐姐说了,舒姐姐喜欢刺激,她觉得被人跟踪的感觉很刺激,想感受得更充分一点,如果有人陪在身边或者有人出来阻止打断的话,乐趣就没有了。所以……” 木梨子听到这样的话,并不吃惊。 在越千凌给她看舒子伽与左伊人的照片时,她就有感觉,舒子伽的气质和左伊人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一个张扬傲气,一个温婉柔情。舒子伽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怎么出乎人的意料。 男孩顿了顿,继续说: “左伊人姐姐还告诉我,舒子伽姐姐想对那个跟踪她的人做点事情,但左伊人姐姐不是很赞同,但具体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左伊人姐姐没告诉我……” 男孩说到这里,防盗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钥匙的窸窣声。 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中年女人就提着一堆蔬菜走了进来,和坐在门口的安撞了个对脸。 中年阿姨看到屋里陡然多了两个陌生人,不觉有些错愕,男孩也忙站起身来,小声叫了一声: “妈……” 中年阿姨警觉的目光在安和木梨子两人的脸色刮了一圈,怀疑地问男孩: “小彤,你怎么随便就把人放进来了?” 男孩低下头,声音更小了: “那个……她们是育英小学毕业的姐姐……” 中年阿姨的怀疑丝毫不减: “既然毕业了干嘛还来找你?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我儿子?” 后半句话,中年阿姨是对安和木梨子问的。 安脸上立即露出自然的笑容,笑意盎然地说: “阿姨,您好,我们两个以前在学校里辅导过雷彤同学的功课,刚刚上大学,想组织一个小学同学聚会,从我们小学同学那里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大好,就来看看他。” 阿姨这才放了心,安的笑容,外加她温柔而颇具魅力的声音,加在一起,十分令人安心,她没道理去怀疑这样一个和气的女孩子,再加上她记得儿子在读小学时的确有一个帮助他补习功课的姐姐,就更放心了。 木梨子看阿姨的脸色缓和下来,也点头向她示意,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放下心来之后,中年阿姨走进了客厅,把手里提着的菜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就开始责备自己的儿子: “雷彤,不是我说你,客人来了你也不好好收拾一下屋子,你在家干什么吃的?就打游戏?你看看,电视还开着,你看这地,哎呀。脏死了,快把你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干净。厨房里的碗洗了没?又没洗吧?你这孩子,眼里从来没有活儿……” 很快,男孩就被中年阿姨支使得团团转。 在给男孩安排好家务活儿后,中年阿姨笑眯眯地对安和木梨子说: “家里这么乱,见谅见谅。我们家小彤不爱见人,总闷在家里,你们俩来了就好,至少能陪这个孩子讲讲话,我都愁死了。拿他没办法……晚上留在这儿吃饭吧?我给你们烧几个拿手的菜?” 安的桃花眼弯成了两弯漂亮的月牙,她笑着拎起茶几上的菜,说: “我们是小辈。怎么能让长辈给我们做菜?您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就做几个菜,您看怎么样?” 在厨房里。 安娴熟地切着菜,木梨子因为不会做菜,就在一旁负责洗菜。中年阿姨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安熟练的刀工,不禁赞道: “多贤惠的姑娘啊,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得乐死了。” 安冲阿姨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而阿姨在提到女儿的事情之后,把不满全盘转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我家小彤就没你这么懂事,什么家务也不做。什么活儿也不干,饭都不吃,光吃面包。你说说。那面包有什么好吃的?” 安附和道: “对对,吃面包对身体不好。” 得到了安的肯定后,阿姨讲话的劲头更足了: “对吧?我都说过他多少次了,他从来不听,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他听你的吗?你帮阿姨劝劝他?” 安把切好的菜倒入油已热了的锅内。微笑道: “行,我劝他。” 阿姨越看安越顺眼。不自觉地靠近了安,又回头看看,确定男孩正待在客厅里收拾杂物,便小声道: “你也知道吧,我家小彤老呆在家里不肯出去,他觉得有人要杀他。” 安炒菜的手停了一下,险些把锅里的菜洒出来,不过她在愣神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她流畅地翻炒着菜,笑着说: “我听我们同学说过。他从小到大出了不少事,这么怀疑也是应该的。” 阿姨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摆摆手说: “他一个小孩子,谁要杀他?他又能得罪谁?你说说,像他这么大年纪的小孩,有哪个像他一样,天天待在家里打游戏的?除了那次被恶作剧,有人往他杯子里放了老鼠药,其他的那些事情,哪里能算得上是有人要杀他?充其量是运气不好。说实在的,他出事我心疼,可他老这么憋在家里,我看着也着急。算阿姨求求你,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小彤?” 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还是木梨子接的腔: “阿姨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试试看的。” 阿姨得到承诺,喜笑颜开,就哼着小曲出去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 等阿姨出了厨房,木梨子才把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去,她把手在眼前挥了两下,嘀咕道: “油烟气太重了。” 安把炒好的菜倒入盘子里,对木梨子说: “要不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行。” 木梨子看看厨房门口的方向,压低嗓门,对安说: “你怎么不问他修的事情?” 安把案板上摆放的鱼身上未刮干净的鱼鳞又刮了刮,回应道: “不是时候。” 木梨子紧追不放: “那什么是时候?” 安笑着看向木梨子,问她: “你怎么对修的事情这么关心啊?” 木梨子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自己的手,用水声掩盖两人的对话声: “我是替你关心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作为一个和左伊人长得很像的人,你当时最好的朋友舒子伽,和你现在的预备男友的关系?” 安被木梨子拗口的话逗笑了,她把蒸鱼豉油倒入洗好的锅内,说: “现在我们还跟雷彤不熟悉,他也许不能完全相信我们。等等再问吧。” 受热的蒸鱼豉油在锅里不安地鼓出一个一个小泡,在油泡一个又一个爆裂的响声中,安忽然转头,问木梨子: “梨子,我早就想问了,你告诉我雷彤家的地址时,怎么没连着雷彤的名字一起告诉我?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在不知道他名字的前提下,打听到他的地址的呢?” 鱼下锅了,油覆盖住了鱼的身体,炸裂声更响亮了,彻底掩盖了两人的对话声,也掩盖了木梨子在一瞬间紊乱了的呼吸声。 第十八节 同类人 木梨子到底还是没能回答出安的问题。 炸鱼大概花费了五分钟,厨房里的油响声很大。五分钟之后,安就像是压根没提问过那个问题一样,朝锅内倒入水,把锅盖盖上,开始剥蘑菇,绝口不提刚才问出口的问题。 她既然不问,木梨子也不打算说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把蘑菇拆开,聊着些无聊的话题,等着鱼出锅。 三菜一汤,热气腾腾地摆上了桌面,中年阿姨本来就对安有好感,在看到安把菜摆上桌的时候,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慈爱了几分。 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阿姨都对安的手艺赞不绝口,话里话外发泄对自己儿子的诸多不满。 不过,看得出来,阿姨是很开心的,因为男孩今天破例上了饭桌,虽然他仍是一言不发,不停往自己嘴里扒拉着饭,也很少动筷子吃菜,但总算是不吃面包了,阿姨甚至开玩笑地对安说,干脆聘请安来他们家当专职保姆,专门来给男孩做饭,这样说不定男孩就能摆脱心理阴影了。 安诺诺地点头,但心里却在无奈地笑: 所谓心理阴影,如果真的能这样轻易地摆脱,那就好了。 在吃饭过程中,安有意地对男孩说话,问他初中读到了几年级,问初中和小学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回答都很简短,似乎当着他妈妈的面,他不知道该怎么讲话,只好尽量减少说话的次数,以免话多出错,再引来妈妈的一顿训斥。 看得出来,男孩还是很害怕他妈妈的。 晚饭过后,安和木梨子和阿姨聊了一会儿天,眼见着天黑下来了。因为时间问题,她们不能再久留了,阿姨就对男孩说: “去,送姐姐们下楼。”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本能地摇了摇头,却被妈妈劈头盖脸地教训道: “这孩子!懂不懂礼貌!你想让客人自己走出去吗!你是这个家里的成员,是主,主送客,别告诉我你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你天天憋在家里,等着长蘑菇啊!” 在妈妈的威势逼迫下。男孩只得出了门。 安没让男孩下楼,她也清楚,男孩很危险。不能让他久呆在室外,在男孩跨出家门的时候,安就小声的对男孩说: “别送了,回去吧。” 男孩有点郁闷地低声道: “还是让我去送吧,我这么快回去。妈妈会生气的。” 安笑了,她俯下身,刮了一下男孩的鼻子,说: “好,我们在楼道里站五分钟,等五分钟过去了。我们俩看着你进家门,再下楼,好不好?”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真的吗?” 安点点头,冲男孩再次笑了一下。 但笑过之后,安觉得男孩的眼神有些古怪,她问道: “怎么了?” 男孩盯着安的脸,失神道: “伊人姐姐……” 安一怔。脸上的笑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维持着: “真的那么像吗?” 男孩伸出肥胖苍白的手,牵了牵安的衣角,低声道: “你做的菜,味道也和左伊人姐姐很像。以前她来我家辅导的时候,给我做过菜。你是左伊人姐姐,你没死吗?” 说这话的时候,男孩都没敢抬头,安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别多想了,姐姐叫简遇安,简单的简,随遇而安的遇安。不是左伊人姐姐哦。” 男孩抬起眼睛来,安发现,在楼道里的声控灯照射下,男孩的眼睛里居然闪着泪光。 他嘶哑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来,听着颇让人心疼: “姐姐,我真的会被杀吗?” 安到现在还没敢把有人买凶杀他的事情告诉他,她不知道如果告诉他,他会不会更为恐惧,只好隐忍不发。她蹲下身来,和男孩的眼睛对视,用她伪装出来的、具有安定人心力量的眼神,对男孩说: “我不知道,但是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现在所有的防护措施做得都是应当的,你要小心,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会来照顾你,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我保证,好吗?” 男孩相信了安,他点了点头,随着他的点头,一直含在他眼里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了安的手背上。 这时,男孩突然靠近了安的耳朵,压低声音说: “姐姐,我告诉你,你离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大哥哥远一点。他不是好人。” 男孩讲话的声音非常小,木梨子都没听清楚,只有安听明白了。 她的左手食指的指甲一下子嵌入了她手心的皮肤里。 尽管震愕,她还是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问: “为什么呢?” 男孩趴在她耳边,用和刚才相同的低音量,小小声道: “他身上的感觉,和那个给我毒糖果的人很像。” 安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怪不得男孩在看到修的时候,反应那么剧烈! 但是安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便想起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算岁数的话,修今年已经是22岁了,十年前,他应该是12岁才对。 而给男孩糖果的人,据说比男孩只大那么一两岁啊。 安无视了木梨子探寻的目光,拉着男孩下了一层楼梯,两个人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安问男孩: “我听说,给你糖果的人,好像就比你大那么一两岁吧?你会不会记错了?他就是那个人吗?” 男孩蹙着眉,摇摇头: “不是那个大哥哥给我的糖,这个我能确定。我说的是,他给我的……那种感觉,和那人一模一样,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感觉,和你在一起的哥哥,和那个给我糖果的人,是同一类的人……” 男孩越说越混乱,在费力地解说了半天后,他把自己都绕进去了,最后只能停了嘴,小心翼翼地问安: “我说乱了……但就是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安点点头,僵硬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好的,我会注意。你回家吧,晚上关好门窗,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男孩笨拙地跑了几步。到了家门口,他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冲安招了招手,安也笑着向他挥手,男孩这才心满意足地敲响了家门。 目送着男孩走入家门后。木梨子才走下来,对安说: “他告诉你什么了?” 安的心情一时间五味杂陈,她看着木梨子,有点儿茫然,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 “和修的感觉很像?那个投毒的家伙?” 木梨子和安回到了房间后,安才把男孩告诉自己的爆炸性消息告诉了木梨子。木梨子的反应也相当大。 “怎么可能?是修去投的毒?” 安解释说: “雷彤的意思是,投毒的不是修,但是。修给他的感觉,跟那个给他下毒的人很像,他觉得,修和那个投毒者是一类人。” 木梨子摇摇头,她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说: “安,我劝你最好不要全盘相信那个男孩的话。他有些话是值得相信的,但有些话,你得选择性地相信,就比如他说的,修和那个投毒者很像。拜托,世界上气质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这么依赖于他的证词,要有自己的判断。” 安抱着胳膊,坐在床边沉思: “我明白,但是人的第六感有的时候也很准。雷彤第一眼看到修的反应,应该不会是假装的。” 木梨子还是不相信: “我没说他是假装的,我的意思是,他认错了。气质相似的人太多了,你和夏绵第一眼给人的气质都是温和型的,那能证明什么?深入了解后才知道你们俩的性格其实有很大分别。修跟我们做多长时间的朋友了?你总不会因为这个男孩的几句话,就去怀疑一个认识很久了的朋友吧?” 安奇怪地看着木梨子: “梨子,我记得你以前似乎不会这样维护自己人吧?” 木梨子纠正安道: “我不是维护谁,我是就事论事。我怀疑那个男孩的感觉,他太过草木皆兵了,周围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伤害他的东西,那他的话,采信度有多高?安,我只是想劝你,不要一抓住一个线索,就揪住不放手,如果全盘地盲目地相信某个人的话,那样你是调查不出来真正的真相的。就算你要赌,你也不应该冲动地乱押筹码。好好分析一下现实再说吧。” 安愣住了。 她不得不承认,在从男孩那里知道关于修的事情的时候,她的心就乱了,对于男孩的话,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相信了。 这是她的弱点,在面对和自己朋友相关的事情时,她的分析和判断能力会直线下降,就像她那次在雨夜里送修下山,完全是由冲动支配了理智才会做出来的举动。 在两相对比下,木梨子的头脑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在分析任何事情的时候,她不会感情用事,而是会条分缕析,一条一条地列出事情的疑点与可能性,她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可能不如安,但是要论头脑的清醒程度,她要比安强得多。 木梨子看安的表情没刚才那么凝重了,就伸手推了推她: “去,安,你最近有点浮躁,去洗个澡,稍微清醒一点。” 安盯着木梨子,不免有点感慨。 她的这位朋友,敏感多疑,喜欢私下里调查朋友的秘密,和她做朋友,总会感觉没有安全感,但在遇上其他事情的时候,她却能帮助自己分析事情,说得难听点,就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逻辑机器。但是说得好听一些,又是一个能让人保持清醒、不乱冲动的理性劝导者。 拥有这么一个朋友,究竟是好是坏呢? 第十九节 心理战术 安洗完澡之后,换木梨子去洗。等到木梨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披着棕褐色的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她发现,安正趴在灯下写着些什么。 她凑过来,头发上的水滴到了安的纸上。她伸手把水滴抹去,问安: “写什么呢?” 安扭过头去,正好看到了木梨子弯下腰查看自己写下的东西时,没系紧的浴袍间露出来的胸前的风光,她及腰的长发被她搭在自己的左胸前,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儿。安看到这一幕,笑着对木梨子说: “梨子,你把衣服系紧点儿,我都看完了。” 木梨子没搭理安,把她写的东西拿起来,顺手把松开的浴袍前襟拉紧,若无其事地说: “没事儿,你是女的,没什么。你干嘛每次洗完澡出来都裹得这么紧,何必?这屋子里又没有住其他的人。” 说完后,木梨子把安写的东西念了出来: “……害雷彤的人的动机,是否是因为雷彤知晓舒子伽被跟踪的事情?方宁叔会怎么下手?修和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还有……对面的楼房是否会有电梯?……喂,这最后一条是什么啊?” 安把写得满满的纸接过来,解释道: “当时我跟方宁叔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叮’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就是那种类似于电梯到达楼层时发出的指示音。当时,方宁叔好像正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的样子,但我在打电话的时候,挨个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只有街对面的一栋楼房顶才是最佳的观察我们的角度。但是,那栋楼不是高层。我不知道会不会有电梯,所以我打算明天去看一看。” 木梨子听到安提到“明天”,便问道: “那明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安把纸翻过来,另一面写着她明天一整天的计划安排: “早上六点去那栋楼查看电梯情况,接下来去雷彤家里,以辅导功课兼心理疏导的名义,如果可以的话,在那里呆上一整天。晚上十点之后回来,记得要让他关好门窗。” 木梨子看着安再简单不过的计划书,问她: “你就打算在这一周之内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你除非和他住在一起。否则你不可能全方位地保护他的,那个方宁叔,身手很好。我敢确定,如果他真的想要用强的话,那些防盗窗完全拦不住他,他可以在杀害雷彤后,把现场伪装成强盗杀人。再片叶不沾身地离开。” 安听着木梨子的假设,反问她: “梨子,你怎么知道他的身手很好?你见过他?” 木梨子一时语塞,但她还算机灵: “他可是修的师傅,肯定比修要厉害吧。” 安点点头,看着手里的计划书。无可奈何道: “我也没办法啊,现在他还不知道有人要杀他呢。” 木梨子满不在乎道: “你告诉他不就结了。” 安扭头看着木梨子,说: “梨子。你稍微考虑一下雷彤的感受好吗?” 木梨子冷笑一声,端起安刚才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 “他的感受?他都是要死的人了,那些感受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你不告诉他,他不会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的。凭什么我们俩为他担惊受怕。他还能天真无邪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安静静地看着木梨子喝茶的样子,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 木梨子把杯子放下,毫不犹豫地说: “我不是你,我们两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这点我承认,你听到我的观点,肯定也会不舒服。但是既然你这样假设,我也不妨回答你,我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有人出了100万要买他的命,期限是一个星期。而我是来保护他的,要和他呆在一起,这样说,他绝对不会拒绝我的。” 安继续问: “那他如果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你会怎么回答?” 木梨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安,你就是这点死较真。他凭什么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说难听点,我来救他,他就该感恩戴德了,再问东问西的话,我就走,你信不信,当我说我不管他了的时候,他一定会反过来求我的。安,你搞清楚,我们是来帮助别人的,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你不要总像是亏欠了谁一样好吗?” 安抿抿嘴唇,说: “梨子,你这是对待大人的办法,他还是个孩子。” 木梨子还是丝毫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 “孩子?拜托,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还管他孩子不孩子?” 安把凳子向后移,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床的位置走去。 木梨子玩着鬓边的湿头发,笑着问: “怎么?不打算跟我辩论?” 安走了几步,坐到床边,才一脸温和地对木梨子说: “梨子,咱们俩分析的角度,或者说,假设的结果不一样。所以不需要辩论。” “什么假设的结果?” 安躺了下去,把被子拉起来,覆盖在自己身上,伸手熄灭了自己床头这边的灯。 她的半边脸沉在黑暗中,声音却还是清晰明亮的: “你假设的是,他这次活不下去,所以,他可能会遗留下的心理阴影和对今后生活里随时都可能被杀害的恐惧,你统统没有计算在你列出的可能性里。但是我一定会让他活下去,而且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能随意拿他的未来的心理健康来赌。不过,梨子,你提出来的要和他住在一起的建议很好,我会想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劝他的,所以。谢谢你。” 木梨子有些错愕地盯着说完这番话就闭上了眼睛的安,半晌后,才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那好,我就拭目以待咯。” …… 翌日,早上七点。 安从昨天观察到的那幢楼房里钻了出来,在外面等了几分钟的木梨子迎上来,问她: “怎么样?有电梯吗?” 安摇了摇头,她轻敲了一下左眉骨位置,自言自语: “这是一幢居民楼。既然没有电梯的话,那昨天的那声‘叮’的声音……是什么……” 木梨子不觉得那个声音有太大的调查价值。她和安一起向马路对面男孩家所在的地方走去,并问安道: “你想好了吗?怎么让这么一个疑心病的孩子相信你,甚至答应晚上和你住在一起?” 木梨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过马路,安环视着左右来往的车辆,回答道: “我今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想到了。挺简单的。到时候你配合我就好。” 木梨子想问得更清楚一些,可安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两个人就这样来到了雷彤家门口,敲响了门。 男孩开门的速度比昨天快了许多。在看到安的笑脸时,他也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安进门后,朝男孩展示了一下自己早上去音像店里买到的几盘游戏碟,男孩很开心,但等他从安的手里接过碟片时,突然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安察觉了他的心情变化。问道: “怎么?心情不好?” 男孩抬起头,对安说: “昨天……你们走后,我妈妈骂了我。说姐姐们都考上大学了,我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她把我以前的课本翻出来了,要我好好读书,不让我打游戏了……” 安看着男孩不开心的样子,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说: “你妈妈是为你好,别不开心啊。” 男孩皱了皱鼻子。沮丧地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上学……” 安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对男孩说: “妈妈的意思也不是叫你立刻去上学对不对?不要那么不开心了。要不然,我给你补习?” 在安讲出这句话的时候,男孩的眼睛更亮了,竟拖着安的手就往里屋里走。 木梨子跟在安的后面,小声调侃说: “你还真的是老少通吃啊,才一天,他就对你死心塌地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对于木梨子的调侃,安装作没有听见,她也没印象自己是否上过学,但把男孩课本上的东西大致浏览过一遍后,她发觉,那些东西其实很简单。她把男孩的草稿本翻开,给他做起几何模型的示意图来。 木梨子没什么事做,干脆坐在一边翻男孩的漫画书。 辅导完一章数学后,安又把语文课本翻开,男孩接过课本,翻到一章《诗经》,要安帮他讲。 安想先读一遍课文,但刚读了个开头,就卡了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安把书放下,看着男孩。 男孩埋着头,过了半天,才闷声说: “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就是从这个文章里面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木梨子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男孩还是认定安就是左伊人了。 怪不得他刚才敢和安做那么热络亲密的动作,而且,在安给他辅导的时候,木梨子也能隐约感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几何图形上。 但是安的反应却超出了木梨子的预料,她把书合上,一脸郑重地对男孩说: “雷彤,我跟你实话实说。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我只有14岁后的记忆,所以,我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左伊人。” 此言一出,别说是男孩,木梨子都险些把手里的漫画书丢到地上去。 安疯了吧?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给男孩? 估计男孩本来以为自己会挨训,没料到安会这样讲。他抬起头来,睁大茫然的双眼,问: “那么……你是失忆了喽?真的吗?” 安点了点头,嘴角有一抹难言的苦涩一闪而过。 男孩似乎是被安的情绪感染了,他手里握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也不去捡,呆呆地盯着安的脸。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像是慢慢理解了安的意思,他的眼睛里也慢慢地亮起了光芒: “你真的是伊人姐姐?我昨天想了一整个晚上,我觉得你一定是她,你真的是她吗?” 安装作完全没看见木梨子的震惊表情,笑着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伊人姐姐。” 男孩开心地笑了,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惊喜的光芒,安也笑着看男孩,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木梨子看着这一幕,刚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但随后便理解了安的用意: 这恐怕就是安为了全面赢得男孩的信任,想出来的应对之法了吧? 她主动提出要给男孩补习,就是为了营造出当年左伊人给男孩补习的气氛,勾起男孩的回忆,进而给男孩一个心理暗示,认为她就是左伊人。再接下来,安只需要顺水推舟,承认自己曾失忆,就更加坐实了男孩的推测。 安失忆,虽然并不代表着她一定就是左伊人,但男孩是想不了那么多的。在他还未成熟的稚嫩思维里,左伊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左伊人这个已经死去的形象,不知道在他的记忆中美化了多少回了,在这种危险的时刻,他自然会选择依赖和左伊人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安了。这是一种心理惯性。 这样一来,安借着左伊人的身份,就更加赢得了男孩的信任,如果在这个时候,她提出贴身保护男孩的话,男孩肯定不会多想,他答应下来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大,可想而知。 木梨子一边感叹安这个简单心理战术运用的巧妙,一边不自觉地在心里进行了一个设想: 倘若……倘若安和方宁叔的身份对调,是安被人雇佣来要杀这个男孩,对男孩不利的话,估计现在这个男孩已经落入她的瓮中了,必死无疑。 木梨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诡异的想法,虽然是个假设而已,但木梨子还是觉得后背上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把手里的漫画书往后翻了两页,几张白色的折叠起来的纸张从漫画书里滑落下来,落在地上。 出于好奇,木梨子伸手把那几张纸捡了起来。 但等她翻开这些折起来的纸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二十节 画中窥人 那是三幅不同的画。 一幅画上,画着一棵五瓣花朵,以和普通花朵完全相反的生长路径,倒着扎入大地深处,在它的周围,蠕动着数不清的白色蛆虫。 另一幅画,是耶稣受难图。耶稣被一枚钢钉钉穿大脑,扎在十字架上,两只手则没有受到禁锢,他把手抬起来,指着对面的一个人影,面带微笑,头顶流下的脑髓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淌到了他的嘴里。 最后一幅画上,画的是清晨的植物,藏在叶片下的,是一瓣隐隐的微笑的嘴唇,从嘴唇里喷吐出浓厚的雾气,因而嘴唇也显得朦胧许多。 木梨子看着这几幅画,后背的寒气蹭蹭地向上冒。 这些画,从笔触、线条、明暗等方面看,都应该是出自一个孩子之手,但木梨子是学心理学的,这些画背后的邪恶含义,明明是一个性格黑暗的大人才能领悟并通过画作传达出来的。 一个孩子的画风,却寄予着一个大人的思维方式? 这幅画要是一个大人故意模仿孩童的笔法画下来的还好说,假使是一个孩子画下的…… 那这个孩子的心理状况恐怕不容乐观! 看木梨子盯着这几幅画愣神,安把视线转向了男孩,用眼神询问他这些画是怎么回事。 男孩刚刚确定了安是他曾经的伊人姐姐,还没回过神来,等到他注意到安从木梨子那里接过画来细细研究的时候,才趴过去和安一起看。 刚看了一眼,男孩就肯定地说: “这个是舒姐姐画的。” 安把那张耶稣受难图扬了扬,向他确认道: “是舒子伽画的?” 男孩把那张画着嘴唇的植物的画抽出来,说: “伊人姐姐,你不记得啦?舒姐姐画画就是这个样子的,什么奇怪画什么。这画还是你给我的呢。” “我?” 安指着自己的鼻尖,问男孩。男孩则认真地点点头: “对。你说这个先在我这里放着。我还忘记放到哪里了,那些漫画书我好久没看了,夹在那里面,我自己都忘了。” 看来,男孩和安都已经入戏了,一个把自己当成左伊人,一个把对方当成了左伊人。 木梨子想通之后,觉得安这一手也不错,便不再多想。眼前的画已经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她为什么放到你这里,你知道吗?” 男孩迟疑地看了木梨子一眼,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的问题。直到安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回答,他才木讷道: “伊人姐姐说过,这是舒姐姐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放在我这里……” 说着,男孩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安。好像能从他的“左伊人姐姐”这里得到答案一样。 安把其他两张画都折了起来,放回了漫画书里。唯独剩下那张耶稣受难图,她看了又看,最后递给木梨子,说: “你看这个。是里面唯一的人物画。” 听到“人物画”三个字,男孩像是被提醒而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对安说: “对了!当年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哎?” 男孩很激动,好像记忆被激发出来了一样。木梨子看男孩的反应。就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了,便说: “慢慢说,从头说。” 男孩又瞄了一眼木梨子,好像不大情愿回答她的问题,安再三给他递眼神。他才开了口: “那天……” …… 那是在爆炸案发生的两天前,左伊人最后一次给男孩补习的时候。 以往。都是男孩心不在焉,或是盯着习题本发呆,这次却换成了左伊人,她托着腮帮子,看着桌子上的一株盆栽仙人掌,眼神呆滞。 正在做数学口算题的男孩抬了好几次眼睛,偷偷地看左伊人,她都没有反应,愣愣地看着仙人掌。由于好奇心的驱使,男孩干脆把笔放下,扯了扯左伊人的衣服,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哪道题不会吗?” 男孩摇摇头,问道: “伊人姐姐你怎么了?干嘛老发呆啊,我题都做完了。” 男孩撒了个谎,他还有近一半的口算题空白着,可左伊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拿过他的习题册来检查有没有错误,而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把桌上的语文练习册翻开,边翻边问: “今天的语文课学的什么呀?” 她漫无目的地翻了一会儿书,才察觉到男孩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她估计也是感觉出自己的异状了,就冲男孩抱歉地笑笑: “对不起,我跑神了。” 男孩鼓起腮帮子,想起了前些天看到的舒子伽被人跟踪的事情,于是脱口而出: “是不是舒姐姐被人跟踪了?” 左伊人闻言,惊讶地转过来问男孩: “你怎么知道的?” 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像是在无意中看到了别人的秘密一样,有点儿心虚: “我放学的时候,和同学拍画片看到的。” 左伊人的表情变了变,可她仍温柔地笑着问他: “没跟别人讲过这件事吧?” 男孩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 “我没有,我连我朋友都没告诉,因为我不敢确定呀。” 左伊人抬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男孩很喜欢她做这个动作,因为她的手很软很暖和,抚摸在他头顶上时,都可以感到她通过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柔。 左伊人摸了摸他的头发后,告诉他: “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男孩疑惑道: “为什么?” 左伊人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因为舒姐姐她想自己处理好这件事情……她说了个办法,我虽然不大认同……但你也接触过她,她的个性很强的,不会听我的。” 男孩对舒子伽没有好印象。便语气愤愤道: “她是坏人!伊人姐姐你不要管她。我亲眼看到过,她把一只猫……” 左伊人挥挥手,打断了男孩的话: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见过那只猫,她把它做成标本了。” 男孩不知道“标本”是什么意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想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伊人姐姐你完全没有必要管她啦。” 左伊人的笑容有些无奈: “谁让她是我的朋友呢?她想对那个跟踪狂那么干,我就只能顺着她喽。” 左伊人这么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勾起了男孩的好奇: “她要做什么?” 左伊人察觉到自己失言,忙试图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 “你口算题还没做完啊。” 男孩知道她是想岔开话题。便不搭理她,追问道: “她到底想干什么呀?” 左伊人见这个话题回避不开,思索一番后。把她的书包拉开,从里面的一本书里抽出来三张纸。男孩张着嘴,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想看看那些是什么,但立刻就被第一张纸上画的东西给吓住了: “这是什么啊!” 那就是那张基督受难图! 左伊人把其他三张纸摊开在男孩面前。并指着画中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说: “这是三章之中唯一的人物画。你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不过,男孩被吓得连眼都不敢睁了,那些红白相间的、流到男人嘴边的液体就已经让他恶心想吐了,更别提其他那些诡异异常的嘴唇和倒逆的花朵,他闭着眼睛。狠狠摇了两下头: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 左伊人看到男孩的反应,笑了。她本来想把画夹回到原先的书里。但她把那本书翻了一下,自言自语说: “哎?怎么把子伽的书拿来了?明天还得还呢……不能放在这个里面……” 她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却发现书包里只有一本书。男孩看她好像是在找书的样子,就随手从书桌边拿起一本漫画书,递给她。 左伊人看着男孩递过来的书。眼睛弯成了两弯漂亮的月牙,她说: “谢谢。我也看过圣斗士星矢。我最喜欢不死鸟一辉。你呢?” 男孩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喜欢的角色,两个人在讨论的时候,左伊人自然地把男孩递过来的漫画接了过来,把画夹在里面,顺手放在了桌面上。接着,她拿起了男孩的语文练习册,翻到做了标记的那一页,然后把摊开的练习册压在了那本漫画书之下…… …… 后来,左伊人因就是因为把漫画书压在了练习册下,便忘记带走了,男孩也没注意,把漫画书放回了原位。 这就是那本漫画书里为什么会夹着三幅画的原因。 而听了男孩对于那天发生事情的描述,安和木梨子同时认定: 这幅耶稣受难图绝对有问题! 左伊人当初让男孩看这幅图,是在知道男孩看到跟踪狂之后,就给他看了的,让他看“认不认识”。 这是否意味着,画中的男人,就是那个跟踪的人? 画中,男人披头散发,面目不甚清楚,但面部轮廓还是明显的,因为和十字架搭配,一般人的第一眼感觉,肯定是看着这幅图像耶稣受难图,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图中的男人是个纯正的亚洲人。 而且,安发觉,看到这个人的正脸时,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而且是非常不祥的熟悉感。 这个男人……安敢确定,她绝对见过这个人,虽然眉眼处,绘画者处理得很模糊,但是从眉眼中透露出的气质和神情来看,这个男人,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第二十一节 蛇诛 男孩去上厕所的时候,安还在看那幅画,木梨子碰碰她的胳膊肘,对她说: “安,你就打算以左伊人的身份呆在他身边保护他?” 安把那幅画放在桌子上,说: “已经这么做了,就这么着吧。” 木梨子从桌子上又把那张画拿起来,再次细细端详了一番,貌似漫不经心地提出了一个安正在担心的问题: “你说,雷彤被追杀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幅画的关系?因为这幅画画出了那个犯人的脸?” 安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她也不能下定论,只好沉默。 木梨子把画往桌面上一拍,笑道: “如果这幅图就是舒子伽画的的话,我倒是大致可以推断出舒子伽的个性了。” 安这才想起来,木梨子对这方面还是很有研究的,便问她: “她的什么个性?” 木梨子把画上的细节一一指给她看: “画上的男人,假设,假设真的是跟踪舒子伽的人,她这样画他,明显是一种宗教的诅咒,用十字架和钢钉,钉穿了跟踪者的脑袋。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她并没有丑化这个人的外形,反而把他画得很有气质,这很考验一个人的画工,同样也很考验一个人的理性思维和心理状态。” “什么意思?” 木梨子拿起旁边的一支笔,比划说: “一个孩子,10岁左右,她知道有一个人在跟踪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画这个人?” 安沉默,她知道木梨子接下来肯定还有话说。 “……按照一般孩子的思维来说。她肯定会把这个人画得胡子拉碴、神情凶恶,躲藏在阴暗的地方,因为在孩子的固有思维里,坏人都是这个样子的,躲躲藏藏的形态,也更符合一个跟踪者的形象。而你看看她画的,是这个犯人的正脸,表情也不怎么狰狞可怖,反倒有种宗教的柔和光辉。” “这幅画,表面上看。是在惩罚那个跟踪者,但孩子的思维,不会这样运作。他们看到什么便画什么,并会在画里注入孩子的情感。这种孩子的画,倘使没有孩子自己的附注解读,大人是很难读懂的。但这幅画,却能被任何一个智商情商正常的成人解读出画的含义。简单来说。这种能被成人思维解读出来的意境,不符合一个孩子的思维模式。对孩子来说,这种思维方式是可怕的,甚至是诡异的。” 据木梨子这么一讲,安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这画不是舒子伽画的?” 木梨子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下这种断言,因为如果雷彤所说的,舒子伽杀猫的事情是真的的话。舒子伽的心理绝对是有问题的,她对这个世界,抱着一种嘲弄和戏耍的心态。这样的孩子,是能够画出这样的画的,只不过。假使她的心理没有得到及时的矫正,长大之后。她的危险性,绝对非常大。这些可能性,通过她的行为就能反映出来。” 木梨子用笔尖指着画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的脸,说: “……她面对一个可能具有很强威胁性的跟踪者,她却既不向家长或老师或警察反映,又不愿意向跟踪者暴露自己已经知道他在跟踪的事情,甚至在暗地里观察跟踪者的长相,画出了这幅画……” 木梨子正在讲着,门外突然传来了男孩的一声恐怖的惊叫: “啊!!!!” 安和木梨子一激灵,站起身来就往门外冲,木梨子因为离门比较近,她率先到达门口,但等到拉开门,看清楚外面的状况时,她即刻刹住了车,安险些一头撞到她背上。 木梨子下一个动作就是要关门,但是安强行用手挡住了门扇,她从木梨子的肩膀和门板的缝隙中看到了客厅里的情景,不禁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蛇! 外面的客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蛇! 这些蛇,有的盘踞在沙发上,有的在客厅的地板上游荡,有的正在交媾,光滑的体鳞纠缠在一起,黑红扭曲,看起来无比的恶心。 男孩好像是刚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提着两袋面包。他跌坐在厨房门口,穿着拖鞋的脚腕上赫然有一排蛇牙咬过的伤口,一条细长滑腻的活蛇正绕着他的腿往上爬,鲜红色的芯子正不怀好意地舔舐着男孩的膝盖。男孩已经吓傻了,一动不敢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蛇行的位置,双腿一个劲儿地哆嗦。 木梨子还想关门,但她的动作被安制止了。安的语气很严厉: “你想干什么?” 木梨子的回答干脆利落: “关门。蛇爬进来了怎么办?” “你得让雷彤进来!” “那他也得过来!” 安和木梨子在对话时几乎是用上了吵架的音量,同时手上使着相反的力气,木梨子是试图把门关上,而安则是一副要向外走的架势。 木梨子看有安的阻拦,一时间关不上门,而一条蛇或许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朝门的方向爬了过来。木梨子眼见这一场景,更加急躁: “安!你放开!要是那蛇有毒,你还想去送死啊?” 安扳着门板,神情有些扭曲: “木梨子你给我放开!那些蛇没有毒,你听我的,真的没毒!你看它们的脑袋形状……” 木梨子完全不打算听从安: “好,就算那些蛇没毒,那又怎么样?真要是没有毒,雷彤自己就能过来的,用得着你过去吗?就你一个人高尚,就你一个人是圣母!我冷血无情行吗?快把门关上!” 男孩听到卧室门这里的动静,才从恐惧中醒了过来,他带着哭腔对安喊: “伊人姐姐……蛇……救我……” 安一咬牙一低头,从木梨子撑着门的手臂下钻了过去,木梨子猝不及防,只能看着安跑向男孩。 安冲到男孩面前时。一条不知道在旁窥伺了多久的蛇猛地从阴暗处窜了出来,照安的脚上就是一口! 所幸,安的脚上穿的是男孩进门时给她拿的薄棉拖鞋,蛇没有咬到她的脚,但死咬着拖鞋不放松,安抬脚把那蛇踹到一边,拖鞋都飞了出去。 男孩看到安跑了过来,哭得更凶了,安听到男孩的哭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一伸手,就把缠在男孩膝盖上的蛇直接扯了下来,像甩鞭子一样凌空一甩。蛇全身的骨节都随着这一甩脱开了。那蛇顿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像条无生命的绳子一样,软塌塌地垂到了地上。 安把蛇远远地扔掉,把哭泣不停的男孩一把抱起来,赤着一只脚。三步两步跑回了房间里。木梨子在安进到房间里来之后,立即把几条试图跟随安进来的蛇关在了门外。 把男孩放下后,安的心脏跳得很快,她随手拿起旁边摆放的一卷卫生纸,不停地擦拭着刚才抓过蛇的那只手,那种滑腻的感觉黏在她的指尖上挥之不去。她一时间甚至有些想吐。 木梨子坐在床边,男孩跌坐在地上,抱着脚腕呜呜咽咽地啜泣着。 在擦了无数次手。快要把一整卷卫生纸扯完之后,安才从恐惧中脱身,她上前,拍拍男孩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一下。不料男孩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痛哭失声: “伊人姐姐……我会死吗?我不要死不要死……” 已经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安的怀里哭得像个六岁的小女生,他的手里还拽着两袋面包不放手,估计是手部的肌肉已然僵硬了,松不开手。 安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略微发颤,她也是女生,碰上这样的场景,免不了有些害怕可她正用尽全力地维护自己情绪的稳定: “不会的,不会,你想想看,那些蛇的头部都是椭圆的,对不对?而且,你看你脚上的牙印……” 男孩死死地揪着安的衣服,把她的衣服直接拉变了形,让安的半边肩膀都裸露了出来: “我不看!我害怕……伊人姐姐……” 男孩都快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安在男孩的哭声中,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害怕,而是要稳住男孩的情绪: “你不要害怕。我告诉你,毒蛇咬人的时候,一般会留下两个毒牙牙印,但无毒蛇咬人的时候呢,牙印是一排的,就像你脚上的伤口一样。外面的蛇,叫火赤练蛇,虽然颜色有一点鲜艳,但它确实是无毒蛇,你相信我好不好?这种蛇只是菜蛇,顶多有微毒,绝对不会死的,绝对不会的。” 有了安信誓旦旦的保证,男孩才从安的怀里爬出来,怯怯地看向自己脚上的蛇牙印。他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明显是被吓坏了。 不过,安的劝解也奏了效,男孩紧握着的手松开了,手里提着的两袋面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安把他揽在怀里,柔声问他: “我们去医院吧?虽然蛇没有毒,但得小心伤口感染……” 安的话还没讲完,男孩就尖叫起来: “我不去医院!我不出去!” 看到男孩过激的反应,安叹了口气。 木梨子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医药箱,递给了安。 安默默地看了木梨子一眼,木梨子却像是压根没做过什么事一样,淡定地看着安,并用眼神示意她“快点拿药啊”。 安收回了目光,从医药箱里翻出了棉签和酒精,开始给男孩的伤口消毒。 一边处理着男孩的伤口,安一边想着: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些蛇,应该就是方宁叔放进来的吧。 雷彤家在二楼,而且客厅处在楼的背阴面,来往的人很少,身体细长的蛇很容易就能从窗口爬进来。 不过让安略有疑惑的是,如果方宁叔真的要置雷彤于死地,为什么不直接放毒蛇? 客厅里的蛇,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条,安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什么毒蛇,只看到大部分都是火赤练蛇这种无毒的蛇类。如果真的放带有剧毒的蛇类的话,男孩只要被咬那么一口,方宁叔的目的不就能达到了吗? 但不管如何推测,这些蛇绝不是偶然进到屋里来的。 安示意木梨子联系了警察,便又坐到了男孩身边。她并不多劝慰男孩什么,只是让男孩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并温柔地、有节奏地拍着男孩的肩部,男孩伏在她肩头,温热的泪水沁透了她的衣服。 安慰着男孩的同时,不禁又想到了那幅画: 果真是因为舒子伽的那幅画,才给雷彤招来了杀身之祸的吗? 要杀雷彤的人,到底和第九公寓爆炸案有什么关系?他又是怎么知道,画被左伊人错放在了雷彤家里? 屋内一片静寂,只有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男孩的哭泣声,还有外面的蛇在地板上的蠕动声。这些细微的声响撩拨着人的心脏,让人感到,死亡的阴影正笼罩着这间屋子,而那充满恶意的死神,正在附近徘徊,狞笑。 第二十二节 第一天的劫数 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警电话,赶来之后,也被屋子里蛇的数量吓了一跳。他们联系了消防,派了几个消防队员来。几个人全副武装,搜遍了房子的角角落落,一共抓到了22条蛇,其中,有21条是火赤练蛇,但有一条,是带毒的毒蛇,警察找到这条蛇的时候,它正盘踞在沙发下面,懒洋洋地打瞌睡。所以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一个抓过很多次蛇的消防队员,根据蛇行的痕迹,判断出蛇应该是从客厅开着的窗户里爬进来的。警察想问雷彤一些问题,可他什么都讲不出来,面色惊恐,偶尔挤出的几个字都是毫无意义的呢喃。确认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信息后,警察开始怀疑,是有什么人要运送这些蛇到某些餐馆去,中途不慎让蛇逃跑了,蛇就跑到了附近的居民家里。这种事以前在别的城市里也发生过,不是不可能的,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蛇,还集中地爬进了一个住户的家里,警方也没办法对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家属院已经很老了,没有监控,警方无法证明是有人要故意寻仇,在联系了雷彤的妈妈之后,警察得知了雷彤父亲是做生意的,便又猜想或许是雷父在生意往来中得罪了什么人,有人就从双层防盗网外朝屋里放蛇,借机报复他的家人。 这场事故没有人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倒是吸引了一批看热闹的邻居。警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担心引起居民的恐慌,只简单地问询了几句就准备打道回府。在警方临走时,他们保证会对此案做出调查。 只不过,对于这种承诺,听听就行了,在这场事故里。没有什么人受伤,雷彤被咬的那一口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是警察能上心,那就见鬼了。 在雷彤的母亲回来之前,都是安在负责应对警察,同时还不断地安慰着不肯离开她身边的雷彤。他缩在安的身旁,微微哆嗦着,警惕而恐惧的眼神在来访的警察身上不停地逡巡,好像能在他们之中找到意图加害自己的凶手一样。 他已经被吓坏了,完全处于戒备状态。只有他身边的安是值得信任的。 雷彤的母亲赶回来时,警方的捕蛇行动已经结束了,这位爱子心切的中年阿姨本来听说自己的儿子被蛇咬了。就把一切工作丢下匆匆赶了回来,但在回来后才得知,虽然儿子被咬了,但蛇是无毒的,心便安定了下来。和警察交谈了几句后。阿姨便送走了警察。 她坐在刚才两条蛇交媾的沙发上,看着吓得面容苍白站都站不稳的雷彤,隐约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她并没有看到屋里爬满蛇的恐怖景象,所以无法理解雷彤内心的恐惧。 她先是和安和木梨子寒暄了几句,安得体地应付了过去,之后。阿姨便开始习惯性地责怪自己的儿子: “你还是男子汉呢,你看姐姐们,都没被吓着。你一个男生,被吓成这个样子……站好了!” 雷彤扶着门,哆哆嗦嗦地站好,双腿兀自打颤不停。 阿姨见状,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简姑娘。让你费心了,也吓着了吧?” 安客气地应道: “是我冒昧来访。打搅了。您也别怪小彤,他年龄小,害怕是应该的。” 安很合阿姨的眼缘,在和安对话的过程中,阿姨始终是笑眯眯的: “哪儿的话,多大的人了,你还把他当小孩子。今天留下来吃饭吧?吃完晚饭再走,怎么样?方便吗?” 闻言,安还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她的衣角就被男孩牵住了: “姐姐,别走……” 听到男孩的话,阿姨责备他道: “干什么?还想赖着姐姐啊,姐姐有自己的事情,总不能陪着你胡闹吧。不懂事也要有个限度!” 阿姨的口吻已经相当严厉了,可和以往的顺从不相同,男孩的态度异常强硬: “我不让姐姐走,我要姐姐呆在我旁边!” 阿姨一愣,继而火气也冒了上来,正准备训斥男孩,安及时制止了两人的争端,打圆场道: “阿姨,既然小彤害怕,我就留在这里陪他好了,反正暑假长着呢,我在洪城要留一个星期,没什么事情可做。替小彤补习一下功课,也挺好的。” 听到“补习功课”四个字,阿姨的眼睛里的怒气立刻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脸: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这么说着,阿姨立刻转向了男孩,催促他道: “小彤,快谢谢简姐姐?” 男孩眼神呆滞道: “谢谢伊人姐姐。” 阿姨一愣,马上把目光投向了安,而且眼神越变越奇怪。 安被阿姨直白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了,抓了抓短发,阿姨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掩饰道: “对不起对不起,简姑娘,阿姨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你长得有点像……像以前替我儿子补习功课的一个姑娘。我跟那个姑娘只见过两三面,所以不敢确定……不过被小彤这么一讲,你们俩还真是长得挺像的哈。” 男孩低着头不说话,安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茬,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在这尴尬的时刻,还是木梨子主动站了出来: “雷彤估计是吓坏了。一会儿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他吧?” 男孩低着头,闷闷地接了一句: “我不吃饭。没胃口。” 阿姨的脸色又变了变,本想发作,但看到男孩的脚腕上包着纱布,知道自己儿子估计是被蛇咬到,吓坏了,所以也忍住了批评他的冲动,温和地说: “不吃饭怎么成呢?想吃什么?妈现在出去给你买。” 男孩一转头回了屋里,抛下一句话: “我要吃那家的椰蓉面包,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阿姨听到男孩颓丧的声音,也低下了头,她的眼圈有些泛红,看来,男孩的举动,让这位母亲感到伤心了。 安上去,安慰了阿姨两句,木梨子看安正忙着,就掉头进入了雷彤的房间里。 男孩面朝下扑到床上,动也不动,木梨子看到地板上还躺着男孩刚才提着的两袋面包,就走上前,把面包捡起来,没话找话地对男孩说: “你去厨房做什么?不是说去上厕所吗?” 男孩把整张脸都埋在床上,闷闷地说: “我……怕伊人姐姐饿,上完厕所后,就去了厨房。进去之前,客厅里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呢……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厨房一出来,一条蛇就咬了我一口……好多蛇……” 说着,安就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静静地在床边坐下,拍拍男孩的背。男孩好像在瞬间感觉出来那只温柔的手就属于他的伊人姐姐,立即跳起来钻入安的怀里: “伊人姐姐,是不是有人要杀我?” 安还没来得及说话,木梨子就果断地接了上去: “当然是。就算巧合,也不是这么个巧合法儿的。” 男孩闻言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安,安无奈地瞟了木梨子一眼,摸摸男孩的头顶,说: “也许是吧……你不要太害怕,我陪你。这一周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男孩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安的胳膊,把她的胳膊拧得生疼: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别扔下我,晚上也别丢下我……” 安尽量忍耐着胳膊的疼痛,笑着说: “没问题。要不要睡一觉?我去给你做饭?光吃面包不好的。” 男孩死抓着安不撒手: “我不吃饭……姐姐陪我睡吧?” 木梨子翻了个白眼,安则温柔地答应道: “行,一起睡吧。” 男孩抓着安的胳膊,躺倒在床上。或许是真的被吓坏了,他需要一场睡眠来从恐惧中脱身,刚沾到枕头没几分钟,男孩就睡着了。 安睁着眼睛,斜躺在床上,用余光扫着天花板,胳膊依旧被男孩抓得死死的,木梨子交叉着胳膊坐在书桌旁,轻声调侃安: “恭喜你,安,你这么早就养了一个儿子。” 安挪了挪身体,小声说: “我胳膊早麻了,但我怕我走了他又睡不好。” 木梨子耸耸肩,说: “你就打算这么当一周的r?” 安连身都不敢翻,保持着一个极度不舒服的姿势,回答木梨子: “就这样呗。今天的事,应该就是方宁叔做的吧?” 讲这句话的时候,安的声音又降了几度,她生怕让男孩听到她和木梨子的对话,所幸,男孩睡得很熟,而且应该没有做什么噩梦,呼吸平稳,面色安详。 木梨子回答说: “你如果相信二十几条蛇单单挑雷彤这一家的窗户爬进来,只是个单纯的巧合而已,那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治疗一下过度乐观症。” 安苦笑一声。 方宁叔终于动手了。 这还仅仅只是和他约定的第一天呢。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 他为什么只放了一条毒蛇呢?真的想让男孩死的话,把那些无毒的火赤练蛇全部换成毒蛇不就行了? 难以理解啊…… 第二十三节 修的来电 男孩一直昏睡着,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安早早地打发木梨子回了宾馆,自己则一直陪在男孩身边。因为生怕把男孩吵醒,她长时间地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半面身体都躺麻了,好不容易才趁着男孩睡熟,渐渐把手松开的时候,她才慢慢移动着坐起了身。 阿姨进来看过男孩一次,并小声问安要不要吃饭,被安礼貌地拒绝了,她想,男孩如果醒来的话,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心情说不定能平和一些。阿姨看拗不过安,就给她端了一杯牛奶过来。 安因为今天碰到蛇的事情,没什么胃口,并不觉得饿,那杯牛奶也迟迟没有动。 安起身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她把男孩卧室的窗户敞开,习习的晚风吹了进来,屋子里的闷气被驱散了不少。 她没心思喝牛奶,干脆把牛奶当做暖手的工具。手里的牛奶已经半温,放在手心里感觉特别舒适。她把牛奶杯贴在脸上,弥漫的奶香和凉爽的晚风,让她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有些舒畅了。 欣赏着防盗窗外的傍晚景象,安莫名地想起了修。 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想着他,安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阑尾炎手术的疤痕还在。 她仔细地算了算,竟然发现这几年和修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数这段阑尾炎住院的时间最长了。 这家伙……这种事情,还非得要我主动啊。 安无奈地扶着额,在心里默默抱怨起来。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吹得安有点头痛,但或许是因为卧室窗户封闭得太久了,她觉得屋子里太憋闷,多透一会儿气是一会儿。等到男孩起来,就得把窗户关上。不然他看到窗户没关,估计又要紧张了。 她正懒懒地吹着晚风伸着懒腰,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安一听铃声,就知道是修的手机在响! 她急忙把包拿过来,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在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男孩。幸运的是,男孩还睡得云里雾里的,没被这突然响起的铃声吵醒。 方宁叔又来电话了?是为了今天放蛇的事情? 安回到了窗边。坐下,把手机凑近耳边,压低声音说: “干什么?” 但是。电话那边不是她预料中的方宁叔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她所熟悉的、低沉性感的声线: “手机在你那里?” 安怔愣了一下。 修? 她抓紧了手机,又回头望了一眼男孩,低声反问他: “你怎么走了?” 修的声音滞了一下,说: “我……车场有事情。老黑急着叫我回去一趟,出去之后发现忘带手机了。你声音这么小干什么?” 安回答说: “我……在雷彤家里。” 修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警惕起来: “雷彤是谁?面包店里那个男的?” 安一时没回过神来,以为修是指在面包店门口遇到男孩的事情,随口说了一句: “对,就是他。” 话出口之后安这才记起来,修还不知道雷彤的事情。他自从面包店回来就一直在赌气。他估计是误认为自己和面包店里的男服务员混到了一起去,口气才变了。 修没讲话,但是呼吸的节奏明显改变了。安在他发作前。忙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那个……我说的是你在面包店门口碰到的那个男孩。他叫雷彤。我现在在他家里。” 修迟疑了一下,安都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边微微蹙起眉来的样子: “你去他家干什么?” 安本来想把男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可话到了嘴边,她又犹豫起来: 对这件事,修到底知不知情? 男孩说过。他觉得修身上的气息和当初给他毒药的人身上的气质类似。不管这种感觉靠不靠得住,修是方宁叔的徒弟。让他来介入这件事,会合适吗? 她试图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我以前认识他,来他家坐坐。” 没想到这时候修的智商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水准: “你以前认识他,怎么没在面包店前认出他来?” 安失算了。修在冷静下来之后,思维也能算得上是缜密,一般的谎言是很难瞒得过他的。 被戳穿后,安也无意再隐瞒下去了,干脆把事件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告诉了修。 修在听到“方宁叔”三个字的时候,有些沉默。安在讲述完毕后,趁着修沉默的当儿,问他: “方宁叔说他是你师傅。你知道……这件事吗?” 修反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男孩,低声说: “雷彤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听声音,修有点生气了,他的语气倒没什么变化,但是语速加快了许多: “我不见他很多年了。前几天在会场,是我隔了很多年后第一次见他。你觉得我能知道多少?” 说实话,在听到修这样略带情绪的话后,安松了一口气。她从心底里不希望修和这件事情有关,而修这样讲话,安基本可以确信修是的确不知道这件事的。 安心里的一桩事放下了,讲话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 “和你没关系就好。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外跑,我和木梨子都很担心的。你现在在哪儿?” 修咳嗽了一声,说: “我本来回了倥城车场,但是你一个人在那儿我不放心。现在我在回洪城的火车上。” 一阵凉风吹进来,安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不过修的话让她心头微微一暖: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梨子呢。” 但修接下来的话让安不觉一愣: “木梨子不是走了吗?” 安奇怪地问道: “梨子?我让她回宾馆了啊。她……” 修的话让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梨子打电话到车场,问我是不是回去了。正好是我接的电话。她说,她有急事。不能陪你了,问我能不能回洪城来陪着你。” “哎?” 安感到很奇怪。木梨子是在下午三点左右走的,在这之前,她提都没提过这件事,怎么突然说有事要走? 修也听出了安话中的疑惑,问她道: “木梨子是不是没跟你说?” 安扶着脑袋,点点头,说: “这么突然啊……那你先过来吧,过来我们再商量下该怎么办。” 修“嗯”了一声,说: “行。我借了老黑的手机。你要有什么事情,就打我这个电话,我一会儿就能到。你把那个雷彤的地址发给我。等火车到了我就过去。” 安笑着回答他说: “不急。你先在外面住一个晚上。休息休息,明天再过来。我一会儿发短信给你地址。” 安这么安排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照顾修的身体,不想让他太劳碌,二来。她不想让雷彤突然见到修受到刺激,他今天已经太累了。 修也答应了下来。在挂电话之前,他补充了一句: “离风口远点。小心吹得头疼。” 安一怔,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风口啊。” 修的语气恢复了淡漠: “风的声音,我在电话这边都能听得到。” 安微笑了一下,习惯性地调侃他: “关心我啊?” 修立即辩解道: “我的意思是。风太大,你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了。不是为了别的,你别多想。” 安特别喜欢修这个样子。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啦”就挂掉了电话。 手里握着电话,她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顺手把雷彤家的地址编成短信给他发了过去。 短信发送完毕后,她身后突然响起了男孩睡意朦胧的声音: “伊人姐姐,你在跟谁打电话啊?” 安的手机险些没握稳掉到地上去。她回过头去,看到男孩正抱着被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坐在床上看着安。 安迅速把开着的窗户拉上,连保险都没来得及上,顾左右而言他: “醒了?饿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男孩揉了揉眼睛,还是没真正醒过来: “饿了……伊人姐姐,你吃面包吗?” 安斜了一眼,床头柜上还摆着男孩遇到蛇之前从厨房里拿来的面包。看面包的包装,似乎是在昨天的面包店里买的椰蓉面包,就是他常常吃的那种,便问他: “昨天你不是没买成吗?前天买的好像也扔掉了吧?这面包是什么时候买的?” 男孩好像暂时没想起来遇到蛇的问题,安问什么他就乖乖地回答什么: “一个星期前买的……可是这个面包的保质期是十二天,今天还没过保质期呢……” 安问男孩: “你喜欢吃这个面包吗?都吃了那么多年了。” 男孩摇了摇头,说: “我都快吃吐了。不过吃这个我放心一点……” 看来男孩的心理阴影还是没有消除,安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男孩敏感地察觉到了安的情绪变化,急忙摇着手说: “伊人姐姐,我不是说你做的菜不好吃,我……” 看着男孩敏感异常紧张兮兮的样子,安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而看到安的笑容,男孩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安继续问他: “外面没有动静哎,你妈妈去哪里了?” 男孩眨着眼睛,说: “她今天应该是夜班吧……坏了,那样的话,估计面包明天才能买回来……” 安把手里已凉了的牛奶杯放到一旁,说: “那我去厨房转转,看你妈妈有没有带面包回来。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先找点东西给你做着吃。怎么样?” 男孩犹豫了一下,懵懵地点点头,抱着被子又倒在了床上,打起了瞌睡。 安觉得男孩的举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就宠溺地笑一笑,朝门外走去,临走前还帮他把卧室的门带上了。 家里空无一人,厨房的冰箱里也空空荡荡的,估计阿姨还没帮男孩把面包买回家来。安找了半天,才在冷藏柜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包冰冻的饺子。 她把饺子泡在凉水里,等着饺子化冻的时候,不禁又记起了修手机里存的自己的名字…… 舒子伽啊…… 安想起这件事,心里的确不舒服,但她并不生修的气,按照她对修的了解,不管那个舒子伽是谁,是左伊人的朋友,还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不相干的人,对修来说,一定是个对他意义重大的人。修对她念念不忘,是这个舒子伽的本事,然而,安也有自信,她不会比舒子伽差多少,如果一定要相比较的话,她也不一定会输。 对了,还有梨子,她为什么要走?到底有什么急事,能让一向好奇心极重的她放弃对男孩的调查,转而去了别的地方? 别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吧? 安掏出手机,准备问问木梨子,却猛然嗅到了一股不祥的异味。 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安险些跳起来: 是煤气的味道! 煤气泄露了?! 第二十四节 失言 安的第一反应,是拉开厨房的窗户,并迅速俯下身检查厨房里的煤气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雷彤家还在使用煤气,煤气罐正摆在灶台下方的橱柜里,一拉开就能看到。 可奇怪的是,安伸手拧煤气阀的时候,发现煤气阀还是好好的,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厨房的煤气好好的,那么是从哪儿来的煤气味道? 电光火石间,安醒悟了过来: 现在是傍晚,男孩在卧室里睡觉,自己则趁男孩睡熟,拉开窗户透气,然后……男孩醒来,自己关上窗户,但是,没把窗户锁死…… 自己刚才透气的时候,居然没把男孩房间的窗户锁死!! 那么…… 安拔脚就往卧室的方向跑,越靠近卧室,煤气的刺鼻气味越浓烈! 煤气的味道就是从卧室里传来的! 离卧室门还差几步路的时候,安听到了男孩惊惶的叫喊声: “伊人姐姐!伊人姐姐!” 听到男孩的声音,安先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证明男孩还没被煤气毒晕过去,但随后,安想起来了什么,全身陡然一寒! 已经等不及冲到卧室里了! 外面的天已经快黑透了,安在离开卧室的时候,不仅替男孩关上了卧室门,而且因为还想让男孩多睡一会儿,她没有打开灯! 如果雷彤被煤气的味道弄醒了,他会不会因为身处在黑暗中感到不安全,从而下意识地去开灯?! 煤气的浓度这么高,万一开灯的时候,产生了火花…… 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别开灯!” “别开灯!” 在安喊出口的瞬间,一个男声也喊出了这三个字,他的声音和安的几乎是重叠在了一起。 谁? 安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房间里的男孩发出了一声尖叫,接下来就是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 安推开卧室门径直闯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她被扑面而来的浓重煤气味道呛得猛咳了几声,一瞬间的一氧化碳吸入量让她也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屋内的光线昏暗,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屋子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愣愣地盯着来人,全身瑟瑟发抖的雷彤,另一个,则站在窗户的位置,一把把窗户拉得大开。伸出头向窗外张望。 那个背影,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上前几步,把男孩拥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脑勺,安慰他道: “先别多呼吸,头晕不晕?去窗户边透透气怎么样?” 男孩朝床后缩了缩,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着窗口的人。带着哭腔说: “他……他……” 安转向窗口的人,窗口的人也回过头来,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安看清了那人的五官轮廓后,继续安抚男孩道: “我认识那个人,他是我的朋友。” 男孩从安的怀里挣扎出来,疑惑地看着安。又看了看那个人,小声道: “是伊人姐姐的朋友?……但是……伊人姐姐,他……” 安知道男孩想说什么。她把食指捺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眼睛快速地在窗口的人身上扫了一圈,发现来人又朝窗外张望着什么,才伏在男孩耳边。轻声而快速地说: “我知道,你想说他很像给你毒糖果的那个人。对不对?” 男孩猛地点头,眼里满是惊惧和疑惑。 安耐心地说: “但是呢,人和人的气质有相似。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救过姐姐的命。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说到这儿,安回过头去,对窗口的人说: “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修把窗户拉得更大了,手撑在窗边,回过头来,对安说: “刚才不说过了吗,我快要到了,这里离火车站又没有多远。” 男孩睁大了眼睛,又看了看修,眼里的惊慌多少消退了一点。但他在安静下来后,好像才开始想起,屋子里为什么会有煤气的问题: “伊人姐姐,家里的煤气坏了吗?” 安正准备回答, 修就把一只脚迈出了窗外。他的这一举动把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出声叫他: “修,小心点儿。干什么呢?” 修的脚落在外面,却并不像是悬在半空中,而像是踩在什么实物上了一样。 他又把脚朝下踩了踩,像是在拨弄什么东西一样。等到他完成之后,才回答安说: “有人在这儿放了个煤气罐,阀门开着,上面连接着一个软管,煤气应该就是从这个软管输进房间里的。我刚才就是踩着这个煤气罐爬到屋里来的,但我只把软管拔了出去,现在我要把阀门关上。” 雷彤的家住在二层,一个煤气罐的高度,加上软管的长度,进到屋里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男孩听到修这么说,刚刚安定下来的他立即又惊恐起来: “谁?又要杀我吗……” 安拉拉男孩的耳朵,故作轻松地说: “别害怕,都过去了,这不是没事儿吗?” 男孩犹自颤抖不停,安埋怨地看了修一眼,想用眼神责怪他不该如此直截了当地把情况告诉男孩,可在黑暗里,修根本看不清楚她眼神的含义。 估计就算是在灯光下,凭修的情商,也很难看懂自己眼神代表着什么吧? 对了……灯光…… 如果这件事还是方宁叔所为的话,他可以说是很擅长算计了。他应该是随时随地地监视着雷彤的家,不然的话,雷彤卧室的窗户一直是锁着的,他怎么能那么巧地抓到自己没关上窗户的时机,对雷彤下手呢? 看来,他不仅是随时监控着雷彤的家。并且,还设计出了各种方案,这个煤气罐,绝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说不定,只是他所有设计中的一环,倘使今天自己没有开卧室的窗户,他也会采取别的方案对男孩下手。 从今天的情况判断,这个方宁叔还对心理学有一定研究,知道人一旦身处在黑暗中。就会想要开灯,以光亮求得安全感,如果雷彤真的因为恐慌开了灯。且运气不好产生了火花,那么不止是他,连自己,包括修,估计都会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安想到这里。朝地面看去。 地面上躺着原本摆在床头柜上的台灯。 恐怕是雷彤被浓烈的煤气味道熏醒,叫出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地准备开灯,结果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台灯被赶来的修踹到了地上。 要不是修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事情该如何收场呢。 但。话又说回来…… 这件未遂的谋杀,和上午放蛇的事情一样,方宁叔似乎并不想立刻置男孩于死地。 如果他真的想害死男孩。只需要把上午所有的无毒蛇换成毒蛇,或趁自己离开的时候,朝屋内放入更致命的气体,男孩早就活不下去了。 而且,男孩的卧室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家属楼内大道的一面,常会有人从这里走。这么大一个煤气罐摆在外面,万一谁好奇心作祟上前查看,他的杀人计划很容易就会泡汤的。 在上午的放蛇事件中,虽然在那群无毒蛇里有一条毒蛇,但也可以这样想,他只放了一条毒蛇,这条毒蛇能咬到男孩的概率很低。同理,此次煤气泄露事件也是这样的,男孩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煤气杀人需要时间,而自己就呆在男孩身边,让男孩摆脱危险也并非什么难事。 经历过这两件事,安可以确信,方宁叔暂时没有对男孩下杀手的准备。那么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同情心?不可能,期待一个职业雇佣的杀手有同情心是愚蠢的事情,安不会单纯到这个程度。 是因为想麻痹自己的警惕心?这个倒是有可能,如果他此前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警戒心降低的话,自己就必须要留意了。 还有,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安正在出神地想这些可能性,男孩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声说: “伊人姐姐,我头晕……” 安立即明白过来,恐怕是因为男孩吸入了一定量的煤气,有些轻微中毒了,于是她问男孩: “难受得厉害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听到安的提议后,男孩的头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 “我不去!说不定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我呢!就等着我出去……他们还要杀我!” 安理解男孩的心思,就不提去医院的事情了,问他: “我去报警吧?要不要联系你的妈妈?” 但是连安的这个提议,男孩都否决了: “我不要……伊人姐姐你陪着我……我哪儿都不去,我怕那些人扮成警察混进我家来……现在煤气都快没有了,我妈又该说我瞎想了,她从来都不信我说的话……” 男孩讲话的语调居然有几分悲凉,安也不忍心去违拗他,只好把他抱到了他妈妈的房间,哄着他入睡后,才把一直等在门外面的修叫到了他妈妈的房间内。 安检查了好几遍门窗,修就坐在化妆镜前的凳子上,看着她忙活,轻声问她: “你没事儿吧?” 安揉揉太阳穴,又转了转窗户上的防盗锁,答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一点点头晕,应该睡一会儿就好了,不碍事。对了,我问你,刚才你从窗外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修摇头道: “没有。我正好从这一侧走,看到一个煤气罐摆在窗户底下,感觉挺奇怪的,再看窗户的位置,觉得好像就是这个家没错,就过去看了情况,一看才知道出了事了。我没看到什么人。” 安自言自语道: “嗯……也许是躲起来了吧?那你朝外面看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 ?” 修依旧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看样子他并不在意那个。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眼神间或朝安所在的床边瞄一下,终于按捺不住,重复向安确认道: “你真的没事?” 安隔着一扇窗户向外张望着,正在心里构想着方宁叔往这里放煤气罐时的情况,听到修的问题后,笑着答道: “真的没事,我吸入的量很少,放心。” 修得到安两次肯定的答复,终于放下心来。他盯着床上睡熟的男孩,改换了话题: “对了,他叫你什么来着?刚才我没听清楚。” 安握着上了锁的窗户,摇晃了几下,确定的确是锁死了,随口回答他说: “伊人姐姐。” 修挑起半边眉毛,脱口而出: “他认识左伊人?” 此言一出,屋内霎时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变成了真空的环境,一片死寂。 安的动作停住了,修原本的姿势也定格了。 几秒钟之后,安慢慢地回过头来,动作就如同被控制起来的提线木偶。她的脖子在缓慢的扭动中,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她直盯着修,一字一顿地问他: “你,知道左伊人?” 第二十五节 他是我男朋友 安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和除木梨子以外的任何人,谈论过关于舒子伽和左伊人的事情。至于木梨子,安不敢说是对她的行事方式了如指掌,但至少可以确信,她不是那种轻易会把自己感兴趣的秘密讲出去的人。 那修是怎么知道的? 屋子里仍是昏暗的,安看不大清楚修的表情,她看了修一会儿,就把视线转移开了。 她并不抱着能从修这里知道些什么的期望。 没料到,在难堪的寂静后,修居然开口解释了: “方宁叔告诉我的。在这之前,他跟我联系过,告诉过我左伊人这个名字。” 安微舒了一口气,这么说倒也能解释得通。 冷静下来之后,安开始嘲笑自己的敏感:什么时候变得像木梨子一样了,对什么事情都紧张兮兮的。 但安没有看到的是,在讲出那句话后,修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唇线抿成了一条线,很明显是在心虚。 他自己都发觉自己的话里存在着纰漏。 方宁叔为什么会跟他谈到左伊人?他知不知道左伊人和舒子伽的关系。 可安并没有追问,或者是安就是希望从修那里得到这么一个解释,尽管这个解释有着不合理的地方,她也下意识地忽略了。 她的心情放松下来之后,就离开了窗边,走到修的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摆出朋友随便聊天的姿态,问他: “车场出了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回去?” 修顿了一下,回答说: “我们经理,就是郭品骥,叫我们回去一趟,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谁不回去就先奸后杀。等我们赶回去,才知道是上次比赛的奖金发下来了,他让我们回去就是去领奖金来着。” 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件事本来不怎么好笑,但修一本正经地重复着郭品骥“先奸后杀”的威胁论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喜感,尽管是在一个严肃的场合,安也没能忍住。 修露出一副“有什么好笑的”的表情,对安说: “你去睡吧,我守夜。” 安伸了个懒腰。答: “刚才那么一折腾,已经不困了。而且我下午陪雷彤睡过了,精神还蛮好的。要不然你去睡?” 修的眉头动了一下: “你陪他睡?” 安好气又好笑地捅了一下修的胳膊: “得了得了,这你还能吃味?他一个孩子而已。” 修却不以为然地瞄了一眼男孩,说: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说到一半,修就没再讲下去,两人的对话已经发展到一个非常暧昧的阶段了。修也能感觉得到,索性闭上了嘴,装模作样地看向了别处。 玩笑开过了,安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修,你了解方宁叔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修思考了一下,道: “隔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不好说。” “那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武术教练。” “他有告诉过你他是雇佣杀手吗?” 修摇头。说: “没有。” “方宁是他的本名?” 修略略思索了一下,眼睛微眯起来: “这个我不能确定,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让我叫他方宁叔。” “他的实际岁数呢?” 修毫不犹豫地答: “今年应该是31岁。假如他以前告诉我的年龄是真实年龄的话。” 安舔了舔嘴唇,又问出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修干脆利落地回答: “关于这个我不想说。可以吗?” 安略有失望地耸了耸肩,表示随修的便。之后就停止了问话,而修则反问安道: “那个男孩,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让他呆在家里?” 这才是两个人现在所要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 安盘算了一下,竖起了两根手指: “眼下,只有两招。第一,让他继续留在家里。这好歹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他呆在家里,既有安全感,又能减少一些不确定因素。如果随便出去,一辆失控的汽车就能要了他的命,咱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保护他。但留在家里,也有弊端,方宁叔肯定想了很多方法,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的招数渐渐升级,比如点火什么的,那不止是雷彤,连整栋楼的居民都会遭殃。” 修点了点头,听安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就是我们带他出去,能让他透透气,去一些人员不是很密集,但是有监控有保安的地方,比如说博物馆之类的,但是就像我上面说的,危险性太大,变数太多。你觉得呢?” 修并不直接回答安的问题,问道: “你觉得雷彤会选择哪一个?” 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用说吗?让他出去,就是要他的命。可这样呆在家里,真的不是什么好选择,这就意味着只能坐以待毙,干等着方宁叔来对他下手。” 修细想了一下,提出了反对意见: “就我对方宁叔的了解,他在教我打拳的时候,就很喜欢先发制敌,思考好每一个进攻路线,不管对手出什么样的拳,他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可以说他是用脑子和拳头两样武器进行双重进攻的人。现在也是一样,他已经占据了先机。我认为,我们不应该鲁莽迎战或是坐以待毙,而是应该想一想,他无法进攻的地方,或者说是,他思维的死角在哪里。抓住这个死角,我们说不定就能保护好这个男孩。” 安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来说话: “修,我认识你以来,这是你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好难得……” 修本来是在一脸严肃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被安这么一调侃,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假咳了一声,扭过头去,去拿水杯喝水。 安敲着左眉骨,考虑了一番,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她不了解方宁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随便出招很可能有风险。 要是木梨子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帮她分析一下方宁叔的心理状况…… 对了,刚才一通忙乱,居然忘记了要给木梨子发短信问情况的事情! 她一面掏手机。一面问修道: “你知道木梨子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离开洪城吗?” 修表示不知道,木梨子在电话里并没对他讲具体的情况,安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木梨子发过去。在发短信的全程,修都在盯着安的侧脸看。等安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就迅速转移了目光,盯着化妆台上的口红发呆。 安偷眼看了修一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合上手机,又对修提了一个问题: “修。你和方宁叔相比,谁比较厉害一点?” 修滞了一下,瞟了安一眼。没讲话。 安会意地点点头,笑道: “我猜也是。” 安就是随口说说,但是她的说法估计让修心里不大舒服了,他顶了一句: “我怎么了?” 安含着笑意摆手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错话了。” 没料到修一本正经地问安: “我一看就比他弱吗?” 修今天晚上少有地多话。好像是想要通过讲话来发泄什么情绪一样,安看出来了。但她不打算追根究底,索性随着修的性子,他想说什么,安就陪他讲什么。 和修讲话多了,安越发感觉到,在修冷漠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个孩子一样的性格,她很喜欢这样的修,没了不近人情的伪装,和他能像个真正的朋友一样的斗嘴,交谈。 这也算是在紧张气氛中一些小小的、聊以自娱的调剂吧。 …… 男孩八点钟醒了过来,对昨晚的惊魂一刻他还难以释怀。在早饭桌上,他用勺子舀着安做的米粥,食不下咽,还偷偷地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偷瞄修。 看得出来,他看着修的眼神还是戒备的。 修也察觉了,但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慢慢地吃饭,脸上的表情很淡漠,感觉像是一台程序精密的机器人一样。 安已经和木梨子取得了联系,据她所说,她的导师黎朗要求她马上去一个地方考察,作为她论文的课题,木梨子当时手机快没电了,干脆就想直接打电话给修,让修回到安身边,顺便就让修负责通知安自己离开的事情就好。 在木梨子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中,她这么说: “我这可是为你们俩好,把握机会,好好珍惜。” 这席话说得安忍不住笑出了声,修和男孩都抬眼去看她,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坐直了身体,体贴地问男孩: “头还晕不晕?” 男孩点点头,但没有讲话,他的眼神在安和修之间飘忽了几圈,终于开口问: “伊人姐姐,你和这个大哥哥……是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他救过你的命吗?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修的手一抖,筷子“当”地一声敲在了碗沿上,安也愣了愣。男孩看到两个人的反应后,没再问什么,继续低下头默默地舀米粥汤喝,一副已经了然了的样子。 男孩的反应让安更尴尬了,她看了一眼修,修此时却和男孩一样,都在低着头吃饭,好像默认了这件事一样。 安正在头疼这眼前的沉闷气氛怎么缓解,就听到了阿姨回来的声音。 阿姨的手里提了一大袋面包,看包装袋,应该就是从昨天的面包店里买回来的椰蓉面包没错。 看到男孩又上了饭桌,阿姨自然是高兴,但在看到修之后,她露出了一丝错愕的表情: “这位……” 修站起身来,沉默地朝阿姨鞠了一躬,而安脑中还盘旋着刚才男孩问自己的问题,因为条件反射,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阿姨,这是我男朋友。” 第二十六节 天下父母心 此话一出,安恨不得咬一口自己的舌头。她连头都不用回,就能想到修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阿姨倒是热情得很,听到安这么说,看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哎呀,男朋友?比我家儿子帅多了!” 看来阿姨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家的孩子对比,男孩闻言,瘪了一下嘴,继续默默地扒饭。 阿姨看男孩没有反应,继续数落起他来: “你看看你,人家小伙子多俊俏,你天天吃面包,弄得这么胖。哎,对了,简姑娘,我能拜托你个事儿吗?你把我儿子带出门去健健身怎么样?你看他天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对不?” 听到这话,男孩的反应极大,差点跳起来,手边盛着粥的碗被他直接一拍打到了地上,碗摔得粉碎,温度很高的粥溅到了男孩和安的脚上,安往外跳了一步,男孩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烫一样,嘴唇微微翕动着,看得出来他此刻有多恐惧: “我不出去!我死都不出去!” 这话像是激怒了阿姨,她满脸的笑意在刹那间退去,厉声呵斥男孩道: “雷彤你闹够了没?家里还有客人,你不要面子妈妈还想要呢!你说说,我说过你多少回了……” 男孩好像被触到了痛处,他同样大声喊道: “面子面子,你就在乎你的面子!” 安拉了一下男孩的衣角,但他的话已经出口了。 阿姨明显愣了一下,她的脸色刹那间没了血色,声调也随之降了下去: “你天天闷在家里,朋友不见,爸妈也不愿见,你光想着你的事情。玩着你的游戏,你有没有考虑过父母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有多着急?你嫌我啰嗦唠叨,但你以为我愿意?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用得着操你这份闲心?” 男孩不吭声了,他被斥责得毫无反击之力,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他这副样子,论哪个父母看到,都不会好受。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却像是个没满十岁的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作为被寄托了全家人期望的下一代,雷彤的表现。恐怕早就让他们失望过无数回了。 安看阿姨也激动得打颤,像是随时随地就会坐倒在地上一样,忙搬来一张椅子,让阿姨坐下。阿姨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安清楚地看到了她鬓边掺杂着的白发。和她眼角微微颤抖着的鱼尾纹。 修站在餐桌前,动也不动,他对于处理这种状况一点都不擅长,只能干看着。 说实话,他不能理解这种情感。他从小就没有过这种经历。眼前的景象,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场没头没脑的闹剧而已。 安顺着阿姨的背,阿姨喘息了半晌,气息才平复下来。看着安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真诚乃至乞求的神色: “简姑娘,我儿子听你的,能不能让他出去一趟?他再这么憋在家里,他不疯。我都会疯的!以前,这孩子从来不体谅我。孩子他爸忙着工作,我想说的话都憋在心里。你来了,阿姨才能说出点儿心里话。算我求你了,简姑娘,你能带他出去吗?不管是去哪里,能带他出去就好,我都怕他跟这个社会脱节了。这么呆着,和呆在监狱里有什么区别?” 阿姨这句话说得倒对,男孩已经把自己封在心灵的囚笼中了,让他解放自己,要比释放一个犯人还要困难得多。 男孩已经流不出泪了,抽抽搭搭的,红着一双眼睛,盯着地面,安看看满脸企盼的阿姨,又看看发痴的男孩,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满是让人信服的光芒: “阿姨,我试一下,可以吗?” 阿姨忙不迭地点头,安挪了几步,蹲在男孩身边,对他说: “小彤,你想出去吗?” 男孩波浪鼓似地摇头,抽噎着道: “伊人姐姐,你知道的,有人想杀我……” 阿姨闻言,刚稍微平和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你这孩子!……” 安向阿姨摇了摇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继续问男孩: “你觉得,呆在家里也很安全吗?” 男孩全身打了一个颤,他应该是想到了昨天发生过的放蛇事件和煤气泄露事件了。 安抓过男孩冰冷的双手,护在手心里,继续劝导他: “你看,假如昨天的事不是意外,而是的确有人想要杀你的话,你觉得,家里还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吗?” 男孩环伺着家里,眼神也变得怀疑起来: “我不知道……” 安清晰地感觉到男孩的手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出冷汗,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对于男孩来说,有一些残忍,但他必须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否则,他长时间地被关在这么一个自制的囚牢里,正如阿姨所说的那样,他早晚会疯掉的。 其实,安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合不合适,家里毕竟是个相对来说缺少变数的地方,在和方宁叔约定的这一周内,自己完全没必要为了维护男孩的心理健康,而带着男孩出去冒险。度过这一周的危险期后,再带他出去不迟。 但是眼下,阿姨的恳求让安必须做出这样的尝试,因为阿姨是不会相信有人要杀自己的儿子的,在阿姨的心目中,自己的儿子虽然有百般万般的缺点,但是仍是个好孩子,不会有人要对他不利的。 这个母亲是有些盲目乐观,但男孩现在反倒最需要的这样的乐观。 可话说回来,当死亡真正降临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还能真正地保持纯粹的乐观吗? 安正在心理的矛盾拉锯中时,男孩挤出了一个音节: “……好。” 安没听清: “什么?” 男孩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声音也还是颤抖的: “我出去。” 撂下这三个字,男孩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但也只是这三个字。阿姨就迅速地热泪盈眶了,她拉过还蹲在地上没回过神来的安的手,小声地说: “简姑娘,谢谢你……” 安有些不忍,她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阿姨的后背,拍了两下后,阿姨把她推开,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指着男孩的房间门,声音里的哭腔还是很明显: “别管我了。去看看他吧。” 安顺从地站起身来,走到男孩的房间里,意外发现男孩并没有在哭。他只是坐在书桌前,望着摆满了书的书柜发呆。察觉到安进来后,他抽抽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对安讲话: “我知道我妈妈,她一直担心我……” 安向前两步。又站在原地不动了。 男孩转过来,肥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血色: “伊人姐姐,我是不是太胆小了?妈妈老说我是孩子孩子,我都这么大了,还算是个孩子吗?其他的孩子,在我这个年龄。都在干什么呢?” 男孩在问出这么一个看似呆愚的问题时,脸上却是有着真真切切的疑惑,他是的确不知道。别的同龄孩子都是什么样的,现在在干什么。 他与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已经隔绝得太久了。 安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试图安慰男孩。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是她首次觉得自己的言语贫乏,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导眼前的男孩。 或许,这会是男孩改变的契机? 男孩咬着下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对安说: “伊人姐姐,你发誓,你一定不会让我死的。” 安深呼吸了一口,如果男孩真的能由此变得勇敢起来的话…… 看安长时间不表态,男孩有些着急了: “伊人姐姐?” 安微笑了一下,说: “一定要发誓吗?” 男孩很认真地说: “你一定要发誓。” 安收敛起笑容,表情也凝重起来。她俯下身来,把右手举起来,郑重地对男孩保证道: “我保证,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 话是这么讲,等到安带着男孩出了门,心下也渐渐没底起来。 她看看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寻思着他们能去的地方,男孩则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似乎随时都会从街边的阴暗角落里钻出来一个凶犯,用刀刺穿他的喉咙。 男孩的过度防范弄得安也紧张起来。 修也跟着出来了,看到安和男孩都有些僵硬的表情,便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说: “上车。坐出租相对安全一些。” 说着,修挺不客气地把男孩直接推上了出租车,修的力气很大,他连一半的力气都没用上,身材肥胖行动迟缓的男孩就几乎是以倒栽葱的姿势栽进了车厢内,头还险些撞到了门上。 安拖了一下修,低声责怪他动作太粗鲁。修却不以为意,他的意见是: “他多大年纪了?从昨天起我就感觉很奇怪,你怎么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 安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看到男孩,她就习惯性地把男孩当做一个孩子,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还是当年的左伊人,永远会把这个已经成长为少年的人看成一个男孩…… 安自己都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自己,到底是不是左伊人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当年的爆炸案发生过后,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致使了自己失去了14岁前的记忆? 如果不是的话,这世界上,难道真会有这样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连性格都相差无几的人? 第二十七节 出游 安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男孩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从一上车,就表现得无所适从,总时时地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安。但是修坐在他和安之间,并好像有意无意地在阻止自己看安,男孩只得怯怯地把视线投向窗外,越看越出神。 那些原本熟悉的建筑物,都变得陌生起来,有的建筑物替代了原先的,闪亮的金属外墙刺得他眼睛疼,有的建筑物翻新了,变得更加高大,就连他小时候就读的小学里,都建起了新的教学楼,场地也扩大了一倍。 他透过窗户,看着他许久都没有看过的世界。 以前,他每次出来买面包,只会留意着身体周边直径一米的地方,担心着会有人对他心存恶意,每次都走得飞快,甚至都没好好地抬起头来看一看周围的世界有无变化。 现在,隔着一层车皮和一扇透明的玻璃窗,他终于敢认真地看一看世界了。 安也注意到了男孩贴在玻璃窗上,专注至极的样子,她舒心地微笑起来。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洪城的博物馆。 正如安所说的那样,现在不是节假日,博物馆里的人很少,有保安来回巡逻,也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还有24小时开启的监控,方宁叔就算要动手,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契机。 不得不说,从电脑和电视的虚拟幻境中解脱出来的男孩,对世界展现出来了强烈的好奇心,这绝对是件好事。 男孩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很快转变成了好奇,他趴在玻璃展柜上不停地张望着陈列的展品,在没有玻璃阻挡的展品前,他甚至会好奇地伸手去摸。被训斥了许多回,却还是一副想要去触摸的样子。 安看着男孩,莫名地觉得他挺可怜的,或许是被禁闭得太久了,他的表现就像是一个初谙世事的孩童,对周围的一切都是感兴趣的。 修则始终站在离男孩不过半米处的位置,男孩走,他也跟着走,但他目光的焦点始终不在男孩身上,也不在博物馆的任何一个展品上。他还是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并观察着周边的环境,随时提防着方宁叔的把戏。 安望着看似散漫但全身都在散发出认真气质的修。若有所思。 关于修,她有一些想法,她想和修谈一谈,但是眼下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还是再找合适的时机吧。 相比于两个人的心事重重,男孩倒是逛得很开心。在外面吃中午饭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抗拒,但是安为了让他安心,把他碗里的凉粉拿过来吃了几口,证明没毒,男孩也是逛饿了。一顿狼吞虎咽。 下午,他们去了和博物馆相距挺远的科技馆,这种变化。也是为了防止方宁叔能从他们的游玩路线上推测出来他们下面要去的地方,从而阻断他设下陷阱的可能性。 科技馆里的人更多,设备也很多,安和修时刻都跟随在男孩身边,而男孩早就被眼前新奇的玩意儿吸引走了注意力。他的专注和好奇甚至让安觉得有些突兀,难道他可以这么快地适应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陌生的环境? 男孩玩到下午四点。就累得不行了,提出要回家,安也顺从了他,把他带上了一辆出租车。男孩也许是因为好久都没这么精力透支过了,刚刚上车就睡着了,伏在安的肩膀上打着小呼噜。安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身体也不如修那么强壮,更何况,她前不久才做过手术,本身身体就有些虚,上车之后,也有些撑不住了,打起盹来。 她本来靠着身后的靠垫,但身体随着车的震动,脑袋慢慢地朝修坐的方向滑过去,最后倚在了修的肩膀上。 修本来在出神,肩膀上突然多了个重量,他斜过身子,看到安睡熟的样子,和她轻轻抖动着的睫毛,他脸上生硬的表情也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他把身体调整到一个适合她睡眠的高度,就不再动弹了,尽管保持着这个姿势对修来说不大舒服。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三个乘客的状况,他调侃修道: “带着老婆孩子出来玩的?” 这句话明显是戏言,修和安看起来都不过是刚刚成年,算是两个青年而已,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但修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撩拨起来了回忆。 出租车司机见修不笑,也没有任何回话的打算,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到达雷彤家所住的家属院门口后,修把安摇醒,安又把男孩弄醒,三个人一起上了楼。 阿姨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可能是在担心雷彤的安全,看到三个人平安无事地回来,她当然是松了一口气。而松完气之后,她就开始了惯例的唠叨: “不是说有人要杀你吗?这孩子,现在出去一天了,有事没有?……累了吗?中午吃的什么?凉粉?!那怎么行?我买了鸡,晚上炖鸡汤怎么样?” 男孩困得眼皮直打架,拒绝了美食的诱惑,一转脸就进了卧室,扑倒在床上,一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阿姨叹了一口气,但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灿烂的笑意: “终于出去了……” 安虽然也累得很,但看到阿姨的兴致这么高,也不好拂了她的兴,就一直陪着她聊天,讲了他们今天的出行路线,也讲了男孩一路上的表现,她挑的都是好话,说得阿姨心花怒放,但站在一边的修看到安都快坐不稳了的样子,有点忍不住了,插嘴道: “阿姨,她也走了一天,累了。” 阿姨怔了怔,才发现安的脸色有些苍白,忙道歉道: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简姑娘你也是累着了吧?都怪阿姨,麻烦你了,阿姨给你炖鸡汤吧?补补身子。也算是阿姨谢谢你带小彤出去。你来这儿这么多天了,都还没尝过阿姨的手艺吧?” 安想要谢绝阿姨的好意,她实在是累坏了,连坐都有点坐不住了,但阿姨还是热情地钻进了厨房,她没办法,靠在沙发上休息,没想到直接睡了过去。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钻出来时,还想把安弄醒,但修阻止了阿姨。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阿姨拉着修,死活要他把一整碗鸡汤喝掉一半,还在他吃饭时一个劲儿地问他和安的恋爱过程。阿姨已经认定修和安是一对儿了,可修也没否认,而是笨拙地编出了一个蹩脚的谎言,描述两个人怎么认识的经过,阿姨听得很高兴。修却编得很痛苦。 吃完饭后,阿姨说要上夜班,急急地背了包出门,修则坐到了安的身边,他似乎很喜欢看安睡着了的样子,安也丝毫没有察觉。胸口平静地一起一伏,睡相很平和。 修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来。 在指尖快要触到她的脸颊上垂下的一缕短发发丝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手难得地颤了一下。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他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并猛地站起身来,几步离开了沙发附近! 他抓上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好像很难受,喘息了几下后。他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去,伏在洗脸池上,剧烈呕吐起来! 这和他在雨夜别墅里,看到镜子上写满的“13”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不能回想过去。一旦想到过去,他的身体就会出现生理上的不适。 他的过去,就是一个陷阱,让他发自内心地恶心,但他又不得不时时面对着自己的过去,那些过往的事情,反复地提醒着他,他永远不可能融入一个正常的世界…… 但是…… 修没有抽烟的习惯,也没有喝酒的习惯,他讨厌烟味和酒味,所以,他的思维时刻都保持着清醒,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渠道去纾解他内心的痛苦,只有疲惫和睡眠才能让他习惯性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修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把脸埋在手掌心里。 月光透过洗手间没有拉好的窗帘间,映入室内,柔和地洒在他的身上,而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又像是因为疲劳而睡着了。 …… 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像是感受到了某种不安定的因素,猛地一睁眼,她看到,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像是已入了深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躺着的方向沉默地张望。 安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在看到这个模糊的身影后,全身的鸡皮疙瘩陡然冒了出来,她轻喝了一声: “谁?!” 那个身影闻声,朝后倒退了一步,好像被吓了一跳。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依稀辨认出,站在那里的,应该是雷彤。 她松了口气,问: “小彤,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男孩没说话,他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眉眼低垂着。 安伸出被压麻了的手,朝他扬了扬,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男孩顺从地走了过来,他伏在沙发边,身体微微战栗着。 安把他睡乱了的头发理了理,问他: “怎么了?睡醒了?做恶梦了?” 男孩抬起一双无助的眼睛,小声呢喃道: “伊人姐姐,我今天怎么会出去了呢……我好害怕……” 安一怔,继而明白过来。 男孩这是在后怕。 他今天早上是为了照顾他妈妈的情绪,一狠心出了门,他在路上表现得那么积极,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太久没有出过门,另一方面,他也刻意装出自己情绪高涨的样子,用这种假象来蒙蔽安,也来蒙蔽自己。 安一直感觉的不协调,就是因为这个。男孩的表现未免前后反差太大,由不得安不多想一层。 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男孩深谈一次了。 她坐直身体,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男孩顺从地坐了过来。 安开口道: “小彤……” 第二十八节 夜谈 男孩从未见过安的面色如此严肃,他也不自觉地坐直了,听安说: “小彤,你告诉我,你觉得你遭遇到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男孩抿了抿嘴唇,试探性地问: “我运气不好?” 安摇摇头,说: “你不要问我,自己想一想,你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对吧?” 男孩细思一番后,口吻终于变得确定了些: “我觉得,是我的运气不好,碰巧知道了别人的事情……” 从这句话,安就能推测出,男孩是个善良的孩子。他虽然胆小,但是在遇到这类事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的错,而不会去认为是别人的过错。他躲在屋子里,怕自己死,怕有人来害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不怀有强烈的憎恨之心,的确难得。 这样的性格,能展现出他灵魂的纯粹,但这种近乎于愚昧的单纯与软弱,也能深深地伤害到他。就比如说现在,他只会一个人缩在屋子里,抗拒着和外面的世界进行接触,而从未想过去打破这样的命运。 安早就想到过,自己不能一辈子陪在男孩身边,即使现在自己受到方宁叔的威胁,不愿让男孩呆在家里坐以待毙,能够顺利地带男孩出去转转,但等到自己走了之后呢?男孩还会有勇气,独自一人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和潜在的生命威胁吗? 安想到这里,又问了男孩一个问题: “小彤,你觉得呆在家里,好不好?” 男孩迟钝地点了点头,又立刻摇起头来,他似乎都被自己搞得混乱了,只能摆着手。说: “我说不好……呆在家里,感觉很安全,但有的时候,也不安全,外面的一个影子,都能吓到我。” 安点点头,又问: “那你想出去吗?” “出去?” 男孩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安讲的话,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一样,都让他纠结: “我……也说不好……” 安耐心地问他: “你今天出去。开心吗?” 男孩肯定地“嗯”了一声,可他接下来又犹豫起来: “可我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的,要我一个人出去……” 安摸了一下男孩的头顶。温声细语地改变了话题: “小彤,你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 虽然有点跟不上安的思路转换,男孩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安用她温柔的声线,说: “伊人姐姐,之前有些事情瞒着你。现在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呢,没有14岁之前的记忆,我是被一个叔叔从一家着火了的屋子里救出来的,要是没有这个叔叔,我就死定了。然后,我醒来时。就发现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记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住址,记不得我父母是谁,还有……过去的一切……” 安的口气很淡然。好像是在讲述和自己无关的另外一个人的事情,男孩则瞪大了双眼,盯着安。 安继续娓娓道: “……后来呢,我就跟着那个叔叔,名字也随着他的姓。所以我现在姓简。我骗了你的是。我没有读大学,我是一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在我叔叔的殡仪馆里做事。你怕吗?” 男孩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我从去年夏天,就想去找回我的记忆。我不瞒着你,我这些年,碰到了许多事情,关于死亡的案件,它们发生得太过集中,集中得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操控着什么。而且,我总是收到不知来自何方的传真,它的言辞很诡异,好像是知晓我过去的一切一样,但我偏偏找不到传真发出的地点以及发件人。我这次来洪城,就是因为我从那些传真里得到线索,能在这里找到我的记忆,很巧,我找到了你……” 男孩打了个冷战,问安: “伊人姐姐……你不害怕吗?” 安反问: “我害怕什么?” 男孩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说: “那些传真……很吓人啊,不像是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你的生活吗?” 安微笑一下,眼睛略弯起来: “当然害怕,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把自己封闭起来,我知道,我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对抗那些未知的东西。你说呢?” 男孩知道安是在说自己,就低下头去,眼皮轻轻抖动着,像是在替安感到害怕,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安继续说: “……小彤,你所遭遇的一切,是很让人恐惧,四次又像是意外又像是谋杀的事件,足够让一个人对周围的一切产生恐惧,但是,在产生恐惧后,你应该做什么?把自己安全地包裹在一个茧里,还是勇敢地站出来,磨练自己的意志,让自己成长成一个强悍的、别人轻易伤害不到的人?” 男孩周身微微一震,好像被触动了。他抬起眼皮,苍白的脸浮在客厅的黑暗中,却并不恐怖,反而从他的眼睛里能读出几分希冀来: “我……可以吗?” 安环顾了一圈,对男孩说: “看到和我一起的那个大哥哥了吗?” 安伏在男孩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男孩的眼睛一亮,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惊叹的事情一样,连讲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兴奋: “真的?太酷了!” 安微笑着附和他: “酷吧?也想像他一样吧?” 男孩吞了吞口水,小心地问: “他能教我吗?” 安对于男孩的提议,微笑着应答: “你可以去问问他。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哦。” 男孩本来挺兴奋的了,但想起来了什么,又泄下气来: “我不行吧……妈妈肯定不愿意……” 安知道,自己有必要再矫正一下男孩的观点: “小彤,我再问你,你觉得你妈妈爱你吗?” 这下男孩没有犹豫。肯定地点下了头。 “那你觉得,你妈妈希望你好吗?” 男孩再次重重地点下了头。 “你觉得,你之前,呆在家里,不肯上学,会让妈妈伤心吗?” 男孩的唇线向下弯了弯,他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头。 “跟阿姨呆了这几天,我大概了解她了。她或许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教育孩子,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你也能感觉到。那么,如果你想要做些什么,只要不是再窝在家里。你妈妈都会很高兴的。你看到了吗,今天,你出去了一趟,她就那么高兴。其实,她很容易满足的。” 安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男孩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安抬手替他擦掉了眼泪,对男孩讲: “我们做一个约定吧。从现在开始,每次你想哭的时候,都要极力地控制自己,别让自己轻易地哭出来。你的妈妈是对你好,但她不能一辈子站到你身前。你总要从她身后走出来,保护她。到时候,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想哭就哭出来吗?” 男孩抽了两下鼻子,诺诺道: “我……我能行吗?” 安的语气很坚定: “等到那时候,你不行也得行。因为你是你妈妈的希望,你想让她的希望破灭吗?” 男孩低下头,声音越发弱不可闻: “我……要是一辈子都不长大。多好……” 安知道,男孩是在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做斗争。眼下的他,还存有一点点逃避心理。 安所要做的,就是彻底打消他这一点心理: “你觉得,是人适应环境,还是环境适应人?小彤,你不是小孩子,你的理解力也很强,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可以一辈子不长大,但你妈妈,可以一辈子不老吗?” 男孩猛然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又闪起了泪光,但是男孩的双拳在身侧握紧,他在努力地把自己的眼泪逼退。 他没能成功,一颗泪从他胖胖的脸颊上流下,流入他的嘴里。 安再次拭去了他的眼泪,轻声说: “去睡吧。明天怎么安排,我明天告诉你。安心。” 男孩拖沓着步伐,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但安从他的背影就能判断出来,他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别说是他,连自己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神智都清醒了不少。她渴得厉害,站起身来去茶几上倒水喝。 但在她把杯子举起来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洗手间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如幽灵一般的影子。 安被吓到了,险些把喝到嘴里的水喷出来,而且水呛到了气管,她把杯子随便往茶几上一顿,咳得快喘不上气了。 那个影子疾走几步,靠近过来后,安才认出了,那是修。 之前, 她一直以为修是陪着男孩在卧室里睡觉的,所以在看到修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有些小惊讶。 修抽了几张纸,递给她,问她: “怎么呛着了?” 安接过纸,擦去嘴角和洒在茶几上的水,她的喉咙因为突然呛到了水,火烧火燎地痛。她小声埋怨修: “今天晚上你们俩商量好一起吓我啊?” 修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所以不理解安在讲什么。他耸耸肩,对她说: “你刚才跟雷彤说的话……” 安把揉皱了的纸巾丢入垃圾桶,淡淡地说: “你听到啦?” 安还没把自己的身世和修讲过,修第一次听到,难免会吃惊。 可修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略微“嗯”了一声,便继续问安: “你刚才跟雷彤说我什么?” 安挑起一边眉毛,微笑着问他: “怎么?你全都听到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修颔首,说: “你说。” 安把手搭在修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你教他打拳怎么样?” 修好像没听清,问道: “什么?” 安嘴角眉眼含笑,说: “你以前,不是打拳的吗?咱们一块儿看过你打架的影碟呢,你忘了?你当时叫……‘帝王’?对吧?” 第二十九节 修的秘密 修往后倒退一步,脸上尽显不可思议之色。 这也是安第一次可以直接从他的表情、而不是要靠揣度他的心思,来得知发现他情绪的变化。 安却像是压根没说过那句话一样,悠悠地拿起杯子来喝水,好像是要给修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反应一样。 修愣了片刻,一把按住杯口,阻止了她喝水的动作。他的呼吸节奏全乱了,盯着安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自从看到那个来自2005年的碟片后,心思就不大稳定。 不是因为那个混乱的环境,不是因为图像中诡异的人们,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9年前的他,修就是那个在黑拳场上,成为赌注的拳手“帝王”! 他在经历过人生中一次可怕异常的经历后,由于种种机缘巧合,来到了方老板的黑拳赛场。那个方老板,就是他曾经的上司,修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方老板的弟弟,方宁叔。 他在那里进行了一年的拳击练习,期间,血与肉不断碰撞,淤青,骨折,疼痛,痊愈,强大,他是拳场上的常胜将军。但在他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并取得胜利后,他就因为某种原因,被迫离开了赛场,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那可以说是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他在那里,认识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人。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修刚才心里就有着些不好的预感,胸口始终像是堵着一口气,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安就向他提出了这么个问题。 那些日子,对他来说。并不是光荣的。他是一个被迅速锤炼并成长起来的斗殴机器,每日都被灌输着偏激的思想,那些思想撩拨着他内心的杂草,让他逐渐变得冰冷和不通人情,甚至于冷漠,他看到血,不会感到恐惧、恶心,而是会感到兴奋。 在那之后,过了许多年,修都不愿意提及自己在黑拳赛场里的往事。他厌恶那样的自己,不能自我控制,反而被原始的本能挑起内心的疯狂。更何况,那是不能被晒在阳光下的黑历史。严格说来,他当时的行为,已经触犯到了法律,所以他唯有选择缄口不言。 而现在安毫无掩饰。并且赤裸裸地把他一直以为瞒得很严实的秘密揭露了出来,他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 安看到修这副样子,笑意更浓: “干嘛啊?怎么脸色不好?” 修终于冷静了下来,他运气试图调节自己胸膛内剧烈的心跳,一时间,客厅里是寂静的。只有修的心跳声,在暗夜中咚咚地鸣响着。 安先开了口打破沉默: “是想问我怎么发现的吗?” 修没说话,还是牢牢地盯着安看。 安把声音放低。保证卧室内的男孩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声后,才徐徐道来: “当时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里面的你——应该就是你没错吧——身形很模糊,看不清是不是你,我无法做出判断。但是你昨晚才对我讲过。方宁叔是‘武术教练’。” “你是他的徒弟,理应对他很了解才对。可在你说的时候,眼神略有闪烁,当时我只是有了个初步的怀疑,觉得你好像是隐瞒了什么。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故意隐去了他是‘拳击教练’的事实,含混地说是‘武术教练’。” “后来,我翻了我以前的笔记本,发现有一天,我记录到,木梨子跟我谈话,说你的招式很像泰拳,不像是普通的跆拳道或是空手道之类的,我记下这个,是为了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一件和泰拳有关的礼物,比如说拳套什么的。但没想到,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我在收到那光盘后,曾经反复看了许多遍,里面出现的每个人物的每个细枝末节,我都用文字形式记录下来了。同样,包括你。我一边翻这部分的笔记,一边用手机上网查泰拳的招式,果然发现,那个‘帝王’,出拳的套路就是泰拳没错。” “你说说看,你是方宁叔的徒弟,而方宁叔是‘武术教练’;你会泰拳,而那个‘帝王’也会打。这两者,如果是巧合的话,我是不大相信的。但是,我不能由此判定你就是帝王。直到我找到了能让我最终确定,你就是‘帝王’的证据。” 修不由得出声问: “什么?” 安把杯子又倒满了水,往修的手里一推,说: “之前我还不能完完全全肯定。但你刚才的反应,完全可以证明我的推断。” 修眯起了眼,他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安骗了。 安倒是舒心地笑了起来,她把水杯硬塞到修的手里,像抚摸男孩一样,踮着脚摸了一把修的头发: “干什么啊,我诈你,你生气了?” 修一时转不大过来弯,在他的认知里,安要是知道自己不光彩的过去,就算不会疏远他这个曾经的犯罪分子,也会用一种客气的方式安慰自己,那种被人同情的感觉反倒是修最难以忍受的。 修在刚才被安戳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她同情的心理准备。所以,安现在与平常无异的对待自己的方式,让修颇为疑惑: “你……不介意?” 安歪歪脑袋,反问修: “我为什么要介意?” 修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也说不上来,或者说,他完全不能理解安的思维。 安微笑着解释道: “如果你是指你不肯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我可能会生气的话,那么你大可不必担心,那些事都是在我认识你之前发生的,我会把它当成过去式。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修,不是过去的‘帝王’。况且,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在我眼里。你这样的男生可是非常酷的哦。” 修彻底愣住了,他现在可以确信,自己和安的思维模式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上。 安把自己的过往,看成是很酷的一件事? 不会吧? 尽管他不大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可他感到高兴,很高兴。虽然他在脸上表现得不明显,但他刚才心里压抑着的烦闷,全部一扫而空了。 因为安亲口说了,她并不介意自己的过往。 他涌上来一股冲动,想要告诉她一些事。但是话冲到嘴边,他还是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到修面部冷峻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了。安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自己其实不能确定这样说出修的秘密后,修的反应是什么样的,万一他生气了的话,自己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这些天,修面上看着是没什么特别的。但了解他的人很容易能看出来,他心里有事。安在心里计算过,自从方宁叔出现后,修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她看着也心急,所以才会去推断修的身世。 没想到这一推断。得出的结论让安也吃了一惊。 她当着修的面说出来,是想借用这种方式让修解压,这些事修估计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了。如果不宣泄出来,安担心他会把自己活生生忍出内伤来。 不过从修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并不排斥,安也算是赌赢了这一局。 安又打量了一番修的脸色,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怎么。不相信我啊,我真的觉得会打架的男生很帅。还有开摩托车的。都很符合我的审美观。我是不是个奇怪的人?” 修正在认真地思索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就听安问他: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教雷彤打拳吧?他听说你懂得打拳,很激动呢。我敢说,你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偶像了。男孩子总是很向往能打架的人。” 修还是不大能理解安的用意: “你为什么要我教他?” 安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修听: “你想想看,他现在的胆小,是因为他对如何处理被杀的危险,完全是无能为力的。如果他能够学一些防身的本事,他的胆子肯定会大一些。也用不着像你这么厉害,他需要的只是一点自信而已。另外,这对你也好。” “我?” 安认真地看着修的眼睛,说: “你学习泰拳的原因,我不清楚,我也无需知道,那是你的秘密。但我想,你至少是想要保护自己的,现在,你教给他一些东西的话,让他也能够保护自己的话,你所学的东西就更有价值了。而且,我是女的,你们两个是同性,有些事我能劝劝他,但有些事,让你对他说,比我对他说更加有效。你觉得呢?” 修没说多余的话,只蹦出了一个字: “好。” 安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 “你答应啦?” 修看到安的笑容,不自在地低下头,快速抬手摸了一下鼻子,说: “行了,去睡吧。” 安伸了个懒腰,说: “我不睡了,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现在已经清醒了。你在沙发上睡吧。我去弄点吃的,然后去看看雷彤。我都快饿死了。你啊,赶快睡,你昨天晚上也压根没睡吧?” 修指指冰箱,告诉她厨房里还有剩下来的鸡汤,他自己则被安强行按在沙发上,安用半开玩笑半威胁的口气让他马上睡觉,在自己热完鸡汤回来之后,他一定要睡着。 修躺在沙发上,半丝睡意也无,可在闻到鸡汤的香味,听到安从厨房出来的脚步声后,他匆忙合上了眼睛。 安把热好的食物放在餐桌上,回身来到了沙发前,轻轻地叫他: “修?” 修没睁眼,他在努力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他听到安小声笑的声音,还有她走回餐桌的脚步声。 在安坐下之后,他才睁开眼睛,从缝隙中打量着安的背影。 她背对着修,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喝鸡汤,餐厅没有开灯,厨房透出的光亮洒在安的半边身子上,被灯光照亮的一侧颈部上,细细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另一边身体则隐藏在黑暗中,衣服将她的身材勾勒出曼妙的弧线。 修把脸转开,盯着天花板,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安在吃完饭后,开始在手机上查询,洪城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健身房。 …… 男孩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基本上都是和修在不同的健身房里度过的。 自从和安经历过那次夜谈后,他确确实实是改变了。 也许,他早就想要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状态了,但他不知道该从何改起,安和他的对话,相当于给他指出了一条道路。他现在正在沿着这条道路,摸索着走下去。 修在教他基本的搏击技能,他的动作虽然很笨拙,但看得出来,他是想要认真地学下去的。他看着修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之情,早就没了初见他时的恐惧与害怕。 安反倒清闲了下来,她只需要包下一个专门的训练室,由修去教男孩,自己坐在一边,帮他们递水擦汗就好。 时间不知不觉地推移到了第六天的下午,距离方宁叔说的暗杀时间截止日期只有一天了。 男孩穿着湿透了的衬衫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这些天,男孩的笑容多了许多,也没再吃过面包,在吃安或者是阿姨做的饭的时候,因为体力消耗很大,几乎是狼吞虎咽,看得阿姨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阿姨今天还是夜班,没有回来,安穿上围裙,去给男孩做饭,修则在客厅里换灯泡,昨天晚上客厅的灯泡炸了,他今天买回来了新的,准备换上。 修不会做饭,但是他对于修东西还是挺在行的,他换过木梨子家里的灯泡,修过木梨子家的微波炉,还修过木梨子家里的空调、抽油烟机和天然气灶。当然,全都是在安的授意下。 修刚刚把坏了的灯泡卸下来,安就从厨房里钻出来,把沾着水的手往围裙上擦一擦,问他: “需要帮忙吗?” 修刚说了个“不”字,门铃就突然响了起来。 瞬间,修和安都把视线对准了门的位置。 如果是阿姨回来了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按门铃的,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安亲眼看到她把钥匙揣进了随身的包里。 那按门铃的人似乎很不耐烦,看没人回应他,他也不讲话,越发粗暴地按起了铃: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外面的人,是谁? 第三十节 丢不掉的炸弹 两个人都没说话,修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门边,从猫眼里朝外看了看,脸上的严肃表情有所松动: “好像是送快递的。” 这时,门外的人喊道: “刘香在吗?有快递!开一下门!” 刘香是阿姨的名字没错。修把一扇门小心地打开,隔着外层的防盗门打量着那人,看到了一个中年邮递员。他很警惕,没打算立刻开门。 门外的人却似乎有些恼了: “干什么不开门啊!我还急着下班呢!” 安示意修把门开开,中年邮递员似乎还很不耐烦,也许是像他说的那样,急着下班的缘故,他对修没什么好声气,还嘟嘟囔囔地责怪他不早点来开门。 修代阿姨签下了快递单后,拿回来了一个用胶带绑得很牢固的黄色纸盒,和普通的快递箱子没什么区别。 在关上防盗门的时候,他顺手把门的保险按钮旋了旋,把门反锁了。 这是他在进到男孩家住的几天内,在男孩的影响下养成的习惯:进门后,一定要把门从内反锁起来。 修把那个盒子放在了茶几上,顺便扫了一眼纸盒上的送货单,说了一句: “好像是化妆品。” 安凑上去看了一眼,的确如此。她扬声叫男孩: “小彤,你妈妈网购化妆品了吗?” 男孩关掉水龙头,在浴室里喊: “我不知道!” 修对化妆品之类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他在伸手去摸螺丝刀,准备继续装灯泡的时候,安突然叫了一声: “修!” 修的一只脚已经踩上凳子了,他回过头来,还没等安说下文。他也感觉出不大对了。 他和安几乎同时把食指压到了嘴唇上: “嘘!” 安压低嗓门问修: “你听到了吗?” 修点点头,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个盒子上。 这个盒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虽然只是细微的声响,但是那从盒子里传出来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啻于是死神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太像炸弹了…… 修的第一个动作,是把准备走上去查看盒子的安有些粗暴地推开,他自己手里还拿着螺丝刀,轻捷地用螺丝刀的刀尖把盒子封口处贴的黄色胶布划开了一道口子。 修的手很稳,使用螺丝刀的时候。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但即使他们谁都没看到盒子里具体装着什么,但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能猜到一二了。 果然。在修把盒盖掀开后,站得很远的安都看到了盒子里交纵着的几条黑白线路,还有里面的加菲猫卡通闹钟,上面的嵌花指针正在一格一格地移动着。 在可爱的加菲猫闹钟和密集的炸弹线路间,夹着一张纸条。 修用手指把纸条夹了出来。连看都没看,递给了安。安把纸条接过来,上面是一行打印字: “小小礼物,望请收下~” 没有落款。 但安知道,必定是方宁叔无疑。 他这么多天都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他还不出现。安反倒感觉奇怪了。 在她看纸条的时候,修已经把炸弹的情况摸清楚了。他用一根指头夹住其中的一条黑线,又松开。低声蹦出来一句话: “这个炸弹威力不小,不能剧烈震动,哪根线都不能剪,要不然肯定会爆炸。剩余时间……五分钟,。” 说罢。修就托着盒子的底部,轻轻地托着底部。把盒子抬起来,疾步朝门外走去。 安已经无暇去问修为什么对炸弹这么了解了。以前,在那个女服务员梅颜被炸死的时候,他就曾从即将爆炸的炸弹下,把安救了出来。当时他好像早就知道,那个首饰盒子里会藏着炸弹一样。 她顾不上去细想这些,因为她心头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方宁叔会把这个炸弹设置成有声的? 如果他把这个包裹设计成无声的,谁都不会多想些什么,到时候,一旦爆炸,他们两个,包括在浴室里的男孩,都难逃一死。 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把闹钟的指针走动声调得这么大? 就好像…… 就好像他是有意想让他们发现炸弹的存在一样…… 据修说,这个炸弹一旦受到剧烈震动,就会爆炸,那快递员是怎么把这个包裹顺利送达的?又是怎么掐好点儿,在炸弹即将爆炸的时候,刚好送上门来? 疑点太多了…… 修站定到门边,一手把盒子抱在怀里,一手去拧门锁,但拧了几下后,修还是没有出去。 安以为他是因为一只手被占用,不方便开门,就上前去想要替他打开门,不料,她刚朝修迈了两步,修就一阵断喝: “别过来!” 修动作轻巧但迅速地把盒子放到地板上,用双手去掰门锁。 可是,门锁却纹丝不动! 修还把保险拧了几圈,但事实证明,这个门的确是打不开了! 修从猫眼里看出去,这一眼,就让他的后背一乍! 靠外面的一扇防盗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居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方宁叔就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铁钎子,冲着门这边的修挑起一边嘴角,笑得无比邪气。 笑过之后,他轻松地从台阶上一跃而起,擦擦手,朝楼外走去。 修半天才回过神,他直起腰来,再次拧了拧门把手,依旧是纹丝不动。 他的额头上突然沁出了冷汗来! 方宁叔估计是把门锁里的锁芯或是弹子弄坏了! 这样一来…… 修回头看向窗户的位置,这一看之下,他终于知道了方宁叔这样设计的险恶之处了: 窗户上,有两层防盗栏杆!一只拳头塞出去都困难,更别说一个人要抱着装着炸弹的盒子挤出去! 就算只把炸弹丢出去也是不可行的。方宁叔这个炸弹做得很刁,一旦完成后。就会进入倒计时,剪断哪根线都会引起爆炸,那些线非常脆弱纤细,任何超出它们承受范围的摇晃或挤压都会导致线断裂,从而引发爆炸。 盒子是这么一个盒子,不能折叠起来,更别说从窗户里硬塞出去了! 男孩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在浴室里哗哗地洗澡,他还在轻声地哼歌,能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对于门外千钧一发的危机,他丝毫未曾察觉。 安在一旁。从修的脸色上也看出了些端倪,她沿着修的眼神,同样看出了方宁叔的目的。她明白过来,方宁叔之所以把闹钟走动的声音弄得那么大,就是为了让他们尽快察觉到包裹的异状。却在发现危险后,走不出这扇平时用来阻拦图谋不轨之人的防盗门。 方宁叔是想把他们连人带炸弹,都困在这个屋子里! 而且,诛人先诛心,方宁叔确实是把他的人生信条贯彻得无比彻底。 要是男孩、或者任何一个普通人,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个炸弹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张皇失措,甚至陷入癫狂状态。 而那样,无异于是把自己往通向地狱的道路上再推进一步而已! 安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没有恐慌,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去打扰修。她尽力地运转自己的大脑,试图想出一条能够出去的道路。 现在,卸防盗窗上的螺丝已经完全来不及了,门也是被锁死了…… 修去检查防盗窗了。看是否能找到逃生的路径,盒子就这么躺在地上。自从它被打开后。滴答声更为清晰了,一声一声,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脏麻酥酥的,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炸弹,安只感觉全身一阵阵燥热麻木,汗水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是因为眼下的情况发生得太突然了,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吗? 不对…… 平时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枚炸弹,好像撩拨起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 好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她知道,随着秒针一寸一寸的移动,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细细思考对策了,她必须要集中注意力,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思维的走向,她的全副精力都被迫放在了那个放在地上的炸弹上,好像她身体里像龙炽一样,栖居着另一个人格,在这分分钟能要命的时刻,不断地跳出来,扰乱她的心神。 她在和自己的内心作斗争,身体却不由得她自己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近了炸弹的摆放位置,她想仔细地看看那炸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仿佛这样就能打消她心头萦绕的谜团。 炸弹里的加菲猫闹钟,笑脸贱贱的,或许是因为幻觉吧,安在看到这只平日里看起来非常可爱的卡通人物时,内心却掠过一阵又一阵的恐惧。 或许,越是可爱的东西,在这生死关头,越显得充满了一股宗教的诡异气息? 这时,修却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从窗边大步流星地走回来,看到安试图靠近炸弹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抓起安肩膀的衣服,把她朝后一推,安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在吼出一声“离远点!”之后,修拿着不知道何时被他拿在手上了的螺丝刀,手稳稳当当地握在螺丝刀把手上,快速而准确地把门锁的四个角上的螺丝都拧松了。 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只花了半分钟不到。 但就算是这样,时间也不够了! 离爆炸时间,还有一分钟零三十秒! 第三十一节 尘埃落定 修把门锁拧松了之后,男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响动一样,他把洗手间的门打开一条缝,问: “出什么事了吗?” 安和修谁都没搭理他,修是一心专注于眼前的门锁,安则在被修推倒后,脚腕扭了一下,为了让自己从莫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她狠狠心又把自己的脚踝往地板上重重磕去。 在疼得天旋地转的时候,她也终于从自己的负面情绪中醒了过来,明白了修采取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的理由: 这么短的时间内,智力很难起到什么有效的作用,在这分秒必争的关头,反倒是暴力最为省时。 拆防盗窗是来不及了,但是拆掉坏掉的门的门锁还是可行的。 修把螺丝刀丢在地上,一只脚抵在防盗门上,双手扳住长方形突起的门锁,一声暴吼,门锁应声被他生生地从门上扯了下来! 男孩刚刚把身上的水擦干净,走出浴室,就看到修一脚踹到了家里的防盗门上,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整扇门竟向外倒去! 修抄起地上的盒子,抬脚冲了出去! 男孩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的房门被活生生地踢成了半C状,只有一个门转轴还没坏,整扇门斜歪着,全部的重量都压在那个门转轴上,压得那小小的零件压得咯吱咯吱直响。 安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后背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着,男孩手忙脚乱地套上短裤,朝安跑了过来: “伊人姐姐,怎么了?” 当他看到安的正脸时,更是愣住了。 他从未在安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她那满脸的汗水,让男孩也看得心慌起来。 在男孩的惯性思维里。他的伊人姐姐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看到安这个样子,他控制不住地害怕起来。 他牢牢抓住安的衣服,同时警惕地盯着门的方向,生怕有什么人突然闯进来。 安看着男孩的眼神,突然也有些害怕了: 方宁叔这么设计,是不是还有一层目的? 这是不是为了让修破门而出,离开这个屋子,从而让屋子失去最后的一道屏障而设下的陷阱? 她伸手推了一把男孩的背,催他: “进屋里去!快……嘶……” 说着。她也想站起来,但脚腕刚刚一落地,就疼得钻心。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坏了,真扭到了。 男孩也察觉到安好像受伤了,他更紧张了,刚刚洗干净了的身上又冒出一层汗水来: “伊人姐姐,你没事吧?你脚怎么了?” 她来不及顾自己的脚伤。用一只腿支撑住整个身体,把男孩推进了卧室门,并把卧室门锁上。在确定卧室已经密闭起来后,她才精疲力尽地坐在了床上。 男孩的呼吸变得不均匀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颤个不停,但他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伊人姐姐。你放心,要是真有什么人过来……我……我肯定要保护你!你不要害怕!伤怎么样了?是谁弄的?你不要害怕!” 男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讲这些话的时候。他也没有看安,而是不安地打量着四周,所以他没有看到安略有欣喜的表情: 男孩,好像真的成长起来了。 虽然他在讲话的时候,强调了两遍“你不要害怕”。这种反复的强调,证明男孩的内心也没底。只能靠安慰身旁的人来达到给自己鼓劲的目的,可是,他终于学会站在别人面前,像个男人一样地去承担事情了。 安刚想到这里,家属院里就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震得安躺在床上时,身体都弹跳了一下,男孩更不用说,被炸得直接从床上蹦到了地上,摔得龇牙咧嘴,厨房里的窗户由于受到爆炸的影响,哗啦碎了一扇,透过这扇炸碎了的玻璃,安和男孩都听到外面传来了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修把炸弹扔到了小区的观赏水池里。 在他扔进去不超过五秒钟后,炸弹就爆炸了,从后方袭来的气浪把他掀了一个跟头,炸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爆炸结束后,他当即就被一群带孩子出来玩儿结果被吓了个半死的中年妇女包围了起来,混乱中,有个老奶奶拨打了报警电话。 他有意地四下张望着,却没有发现方宁叔的踪迹。 像他出现时一样,他消失得也无比突然。 派出所的民警刚听说发生了爆炸还不相信,随便派了两个警员来看看情况,结果两个警员到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个满脸冷色的青年坐在通向爆炸地点的观赏水池的台阶上,两根手指的指尖好像是被磕破了,还在往下渗着血,胳膊上有一大块擦伤,看起触目惊心的。 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坐在原地,眯着眼睛,像是在发呆。 而那个观赏池,已经完全没了原先的样子,池中间原本有一座丘比特雕像,现在,已经被炸塌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双胖胖的白玉雕刻的腿竖在池中,他的上半身已经倒栽进了水中,水池的大理石沿上全都是炸裂开的细纹。一帮女人带着孩子们站得远远的,嘁嘁喳喳地小声议论着爆炸发生时的情况。 两个警员一看这情况,不敢怠慢,立刻联系了公安,公安得知情况后非常重视,派了一支防暴队和一队武警,他们抵达现场后,才知道炸弹已经解除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调查了整个家属院,确定没有人受到类似的炸弹快递。 那个送快递的中年大叔也很快被警方控制了起来,据说他被抓起来的时候,吓得要死,哆哆嗦嗦地交代,自己是负责这片家属院的快递投送的,今天他也要来这里送快递,一个中年人在楼下给了他那个包裹。又塞给他一百块钱,在拿到这个包裹的时候,他就听见包裹里有咔哒咔哒钟表走动的声音。 当时他有些怀疑,但那男人见到他面有异色,主动说: “怎么?是不是有钟表的声音?像不像炸弹?” 这快递员心说还真像,但嘴上还是否定了。男人却凑近他,对他讲: “这个啊,是我送给我朋友的,就是想吓吓他,怎么样。够刺激吧?你就像送普通快递一样送上去就好,等你下来,我还给你100块钱。” 快递员心里腹诽着这人真是无聊。但毕竟是收了人家的钱, 他也乐得多挣这么一笔外快,就送到了男人指定的地方去——正是雷彤的家。 但拿着这个东西,快递员总感觉怪难受的,真跟捧着个炸弹一模一样。所以在给修包裹的时候,他的语气也不是很好,收下货单,下楼拿了男人额外的100元酬劳,就匆匆离去了。 还没成想,刚出家属院没多久。他送的快递就真的爆炸了。 …… 警察盘问了在场的人、男孩、修还有安,男孩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快递,而那个快递单上的送货人信息也是胡填的。找不到寄件人的真实信息。 阿姨听说自己家里出事了,抛下工作赶了回来,等她看到炸得面目全非的景观池的时候,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下。 她这回是真真正正地后怕了,并开始相信。可能真的有坏人要针对自己的家,针对自己的儿子。因此她在回到家之后,搂着自己的儿子,不停地安慰他,并主动提出来要搬走的事情。 但或许是他没有亲历过炸弹爆炸前的紧张的生死一刻,男孩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害怕,不仅如此,在这时候,他反而反过来安慰起阿姨来。 安坐在一边,听到男孩这样讲: “妈,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阿姨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男孩的脸庞,嘴唇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她听到了这世间最动听的天籁一样。 对于男孩的心理问题,安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这次爆炸案,有惊无险,没有一个人受伤,但警方为了保护男孩,防止再有人对男孩造成伤害,派了大量的警力,来监视着男孩的家。 与方宁叔约定的最后一天,就在警方的监视下安然度过了。 安却丝毫不敢懈怠,她始终紧绷着神经,男孩倒比安操的心要少得多,因为修还是按照定好的教程来对他进行训练,身体上的疲惫对他精神的压力是个很好的纾解途径,一天的训练下来,他吃完饭倒头就睡,偶尔还会打个小鼾。 直到在第七天晚上,零点的钟声敲响过后,安才彻底放下心来。 男孩在卧室里睡得正香,修和安则坐在客厅里对看着发呆,两个人都清醒得很,没有丝毫睡意。 在知道自己失手把安推倒在地导致她脚腕扭伤后,修就一直挺愧疚的,不过安不计较这个,用她的话来讲,就是: “你救了我的命,那推我那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安坐在沙发上,活动着她受伤的脚,并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放蛇、放煤气、送快递炸弹…… 仔细想想,方宁叔的暗杀行动并不怎么复杂。在他们出行的时候,方宁叔并不对男孩下手,偏偏挑他们在家的时候才动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一切危险都已经过去了,这些问题却还是困扰着安。 方宁叔为什么要进行这些并不高明的暗杀? 而且,他似乎并不想要男孩的命? 到底是因为什么…… 安由于出神,按摩脚腕的力道一时没掌握好,脚踝一滑,磕到了沙发边凳子的突起处,她疼得低声呻吟了一声,但怕把男孩吵醒,她迅速咬上了嘴唇,竭力忍着疼,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修急忙弯下腰,问她: “还好吧?要不是我……” 安摆了摆手,打断了修的下文: “这些天你说过多少回了?好啦,我再说一遍,要不是你我就挂了,我只崴了脚,算是幸运的了。你不要自责了,多见外。” 说着,安忍着疼,整理起裹在脚上的纱布。 修直起身子,重新坐好,问她: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安还在埋头整理着纱布: “后天吧。阿姨说,还是想要搬家,离开洪城。” 安整理好之后,也坐直了,舒了一口气: “搬走了也好,换个环境。我会把那三幅画带走,如果那个人就是因为小彤有这三幅画而要杀他的话,那我拿走画,他就不会再把精力放在小彤身上了。” 修没有讲话。 安已经和阿姨商量好了,在他们走之后,会有一个专门的武术教练来训练男孩,男孩完全可以通过这种训练,让自己的内心和身体都强大起来。安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安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打算把大脑里所有的东西都清空,把关于洪城的、关于男孩的、关于自己的身世之谜这些疑问,统统清除干净。顺便,她在内心嘲笑自己: 还是做个一无所知的人比较好,像自己以前那样,随遇而安,有多开心。 命里不该自己知道的东西,何必要强求? 第三十二节 秘密交换 干脆,等到回到倥城,自己就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世问题吧。这一次出来调查,已经牵涉到不少无辜的人了,自己再追查下去,难以保证还会发生些什么,安不能拿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去赌。 在她在那个晚上开导男孩,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世时,她就有过这样的念头了: 索性,就让自己的身世,连同自己的记忆,都被埋葬在意识的冰山下好了。 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 两天后一早,安和修离开了男孩家,搭上了回倥城的火车。 男孩和阿姨去火车站送安时,他显得非常不舍,但他眼睛里的光芒,和安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然判若两人。他瘦了一点,黑了一点,但是眼神中的恐惧没了,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焕发起来。 能看到发生这样变化的男孩,她已经满足了。 男孩想把妈妈前些天买的面包送给安当早餐,被安拒绝了,她喜欢做甜食,但她本人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她把装满椰蓉面包的袋子递还给男孩,男孩握着满满一塑料袋的面包,有点儿想哭了: “伊人姐姐,我们家要搬家了,爸爸妈妈都商量好了。要搬到林城去。你还会来看我吗?” 安笑着摸他的脑袋,她的手和她每一次抚摸男孩的头顶一样,同样的温柔: “我会回来看你的。等到你搬家了,把地址发给我,我每个月都可以去看你。” 男孩忍了忍,硬是把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忍了下去。阿姨把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嗔怪道: “真是的,非说要拿给姐姐吃,看吧。这些面包怎么办?扔了不浪费吗?” 男孩现在已经很习惯上桌吃饭了,他自然再用不着这类食品了。 安弯下腰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姐姐不吃,你就给吃了呗。如果你不嫌太腻烦的话。我记得你还没吃早饭吧?不过你得答应姐姐,以后别再吃这种东西了,对身体不好。多吃饭,才有力气锻炼啊。” 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修。 修一直只负责在一边看行李外加望天,冷不丁地被男孩盯着看,他也难得地不自在起来: “有什么事吗?” 男孩凑到修的身边。说: “师傅,我不会给你丢人的。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我要保护我妈妈!” 阿姨听到男孩这么讲,眼睛都笑细了。 修却没什么反应。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对着男孩热情四溢的脸,好像在说“关我什么事”,让男孩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安伸手把男孩拽过来,整整他的领子,说: “你别搭理哥哥。他就是这么个人,什么情绪都不爱外露。姐姐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男孩再次用力地点头,说: “我爸爸也是今天的火车,他好久不回家了,我很想他……伊人姐姐。你要是晚走一天就好了,还能见一眼我爸爸。我跟我爸爸说了你的事,他说要好好感激你呢。” 安笑道: “那好。以后我去林城,你要请我吃饭哦。” 男孩也笑了。 还有五分钟火车就要启动了,修先提着两人的行李上了车,安告完别,刚准备上车。她的后襟就被男孩揪住了。 安回过头,看男孩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耐心地蹲下来,问他: “怎么了呢?” 男孩靠近安的耳朵,小小声地说: “安姐姐,祝你早点儿找回你的记忆。” 安一怔,笑容继而变得无比灿烂: “当然。谢谢你。” 尽管她现在已没了寻找记忆的心思,不过男孩的祝愿毕竟是出于好意,她自然应该微笑着答应。 她登上车后不久,火车就开始发动了,慢慢地前行,加速…… 在离开洪城火车站的时候,安从窗户里朝外张望着,发现男孩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火车离去的方向,眼里满是单纯的虔诚。 雷彤…… 不过,好在一切都已经暂时过去了。尘埃落定。 离开洪城火车站,安的身心从内到外都松快了起来,连脚上扭伤的部位的疼痛,也不再那么让人烦躁。 一切……大概过去了吧…… 安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却看修的脸色很凝重,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她伸手在修的眼前抓了一把,修才回过神来,问她: “做什么?” 安双手托腮,胳膊架在火车的小桌子上,侧过头问他: “修,你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 修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 安想开句玩笑,但不自觉地又一次想到了,修的手机里,自己的名字被存成“舒子伽”的名字。 一想到这个,她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她及时地扭过头去,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可越提醒自己别去想,思维越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片禁区。 安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修的手机还躺在里面。 她把手机握在手心,同时下了下决心: “修……” 修扭过头来看她,发现她伸过来的手里,躺着自己的手机。 修把手机拿了过来,随口说了一句: “在你这里?我都忘了。” 安却并不想讨论手机的问题。她开口问: “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的问话,被陡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安还以为是修的手机,但反应了几秒,才察觉到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安把同样躺在包里的手机掏出来,看着来电显示,是个没有显示的陌生手机号码。 “嘿~” 她在按下接听按钮的时候,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所以在听到方宁叔的声音时。她一点也不惊讶。 她站起身来,往洗手间方向走去,但因为她一只脚有伤,车又晃,她险些跌倒,所幸修抬起手来,撑住了安即将摔倒的身体,安对他丢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去接个电话,修没说话。只点点头,转脸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方宁叔也很耐心,等到她走到略安静一点的地方。他才开口说话: “讲话也要避着我徒弟啊,看来你们俩还是有秘密,不能坦诚相见可不行~” 安把手机贴在耳边,伸手拧开了洗手间的门,并没有人在里面。 她把门关上后。世界变得更安静了,只剩下车身的颠动声。这样一来,方宁叔那边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他好像正身处在一个极端安静的环境下,一点杂音都听不到。 听安不讲话,方宁叔接着说: “你离开洪城了?” 安反问道: “你离开了吗?” 方宁叔笑了一声,说: “当然没有。” 安的眉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浮上来: “你为什么不走?那人又付给你钱了吗?” 方宁叔却是一派轻松的口气: “这倒没有。我倒是很期待哪个雇主会给我下一个一百万。现在,那个男孩已经和我无关了。我是来履行我的承诺的,趁现在还有点时间。” “趁现在还有点时间”? 安听到这样的说辞。心下的不安仍是蠢蠢欲动。她感觉,方宁叔打电话来的目的似乎并没有那么单纯。 方宁叔自顾自说下去: “我答应了你……哦,对,三个秘密。你听好哦。我只说一遍的。” 明知道方宁叔告诉自己的话都是经由要杀雷彤的人转告的,那个要杀雷彤的人。肯定知道自己更多的秘密,但安还是闭上了嘴。静听起方宁叔的话来: “第一个秘密,在蓝马山庄里的郑欣惠,你记得吗?已经被警察处理掉了的那个?” 安的心往下沉了沉,不由得问: “她怎么了?” “她呀……那个蓝马山庄,不是她想出来的,她是受人所托,就像我一样,她是被雇佣来的。在她背后,还有一个人呢,蓝马山庄的杀人计划,全部是由那个人设计的~” “谁?” 方宁叔咳嗽一声,说: “第一个秘密到此为止。我们来说说第二个吧?” 安知道,方宁叔故意把最重要的东西略去了,可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和方宁叔谈条件,自己最好是别讲话,能套得一个秘密是一个。 方宁叔说: “这第二个呢……弓凌晨,你知道这个人吧?他是一个组织的成员,那个组织的名字,叫做‘神学院’。很耳熟对不对?” 安喃喃道: “神……学院?” 他们进入蓝马山庄后,第一夜玩的游戏? 还有那出现在现实中的建筑物,江瓷曾经的地狱? 方宁叔好像是隔着电话看到了安的表情一样,解释道: “那个神学院不是这个神学院,那个‘神学院’……就是你的小伙伴,江瓷被抓去当小白鼠的地狱,不是原本的‘神学院’。那是假冒的,是得到正版的授权才建立起来的实验基地。” 安忍耐了一下,“实验基地”四个字,听起来着实刺耳。她出声追问: “那为什么要抓江瓷?” 方宁叔又偏偏避重就轻地绕过了这个问题: “我们来谈谈第三个秘密?” 安深呼吸一口,她厌烦这种被人逗弄的感觉。她正在试图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这第三个秘密,是关于你的过去,还可以在一个地方找到答案,那个地方,叫做北望村。” “北望村……” 安轻声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地名,她问: “在哪儿?” 方宁叔还热心地给她指路: “你火车开到哪儿啦?……哦,下一站是哪个地方?……那刚刚好,你如果在下一站下车,买车票,到茅店市,到那里的长途客车站里,就能找到去沙石镇的班车啦。到了沙石镇,问问路就能找到北望村。那地方挺远的,有点儿偏。不过到了那里,你说不定就能破解你的身世之谜啦~” 安沉默了一下,说: “抱歉,这个秘密,你换成别的吧。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世。” 听语气,方宁叔一丝一毫都不惊讶: “……是嘛,那没问题啊,随你的便。反正我的任务是完成了,秘密是不能交换的。就到此为止吧。嗯,这样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又叫“时间差不多了”? 安确实很介意他为什么会这么讲,他的话像是讲完了,但又像是没讲完的样子,让安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什么叫‘时间差不多了’?你到底在干……” “什么”二字,安没有说出口。 她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叫声! 那声音,即使穿过电波,混在嘈杂的火车车厢震动声中,那种凄惨绝望也仍能赤裸裸地借着电波信号传递过来。 这个声音…… 第三十三节 失控的她 是雷彤的妈妈! 安的心脏停跳了一拍,继而疯狂地蹦跳起来! 出了什么事了? 等一下,那个不一定是阿姨的声音……不一定…… 安的额上开始渗出冷汗来了。 可方宁叔接下来出口的话,打消了安一切的幻想: “我现在呢,在距离洪城火车站最近的一家医院里。听到那个哭声没?估计,我的药已经起作用了呢~” 安的口微微张开,唇角的肌肉一瞬间就僵硬了。 车身仍在震动,但她早已失去了触觉,满耳朵都充斥着方宁叔轻松的语调: “那个小男孩,真是个励志的孩子。要不是那一百万,我平时遇到这孩子,说不定还会喜欢他呢,可惜呀可惜~” 安好像是灵魂出窍了,只剩下一具躯壳,一只耳朵,在听方宁叔讲话: “……你是不是在奇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会死?” 听到“死”这个字,安条件反射地出口反驳: “小彤不会死的!你少开玩笑了,我刚刚才和他分开,一刻钟还不到……” 话说到一半,她就止住了,语调中流露出惊疑: “……你……还是对他下了手了?” 方宁叔违约了吗? 安先是这么想了一下,继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在心里大骂自己愚蠢。 自己居然要和一个雇佣杀手讲什么条件信义? 他说,杀雷彤的期限为一周,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扯谎!自己竟还相信了他! 她无处放置哆嗦的双手,只能把手撑在洗手间里的镜子上。 安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苍白如鬼的脸色。 不过,方宁叔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话: “我可没有在期限到了之后还动手哦~这个机关,是我在暗杀执行期间就设下来的。其实这个机关挺险的,他中不中招还两说,弄不好还会弄死不相干的人~谁让他倒霉啊。今天他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看看该不该注意饮食。” 安先是愣了,但在几秒钟后,她才明白过来! 在明白过来之后,她全身的骨髓都渗透出来了凉意! 饮食? 难不成……是那些面包? 那些面包里……有毒? 可是,安也见过那些椰蓉面包,那里面没有破袋的,密封都是完整完好。怎么可能…… 方宁叔好像就希望着安做出这样的推测,他“嗯哼”了一声,略带炫耀口气道: “没想错。果然聪明,就是那些面包啦。你先猜,猜我是怎么在那些面包里下的毒?” 安咬着牙,她已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这个噩耗简直是突如其来。她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只能恶狠狠地骂出一句: “猜你大爷!” 安很少说脏话,但这次是真动了气了。 她眼前浮现出男孩认真虔诚的眼神。 他答应过自己,等到搬家后要请她吃东西,他还要长大,还要去上学。然后保护他的妈妈…… 这样一个人,在一刻钟前还活力四射的人,就这么……没了? 安不能接受。也不打算接受,她现在一心想要把方宁叔的这番话当做他出于恶趣味而开的一场玩笑,如果方宁叔下一秒就嘿嘿地笑出来,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玩笑,那么安也不会感到意外。 但方宁叔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只是他的语气太过轻松,就和开玩笑一模一样: “很遗憾呢。他是真的死了。你不要怀疑我。刚刚,就在刚刚,三个警察从我面前跑过去了,他们这时候才想起来联络警察?啧啧,这个妈妈怎么当的?不是应该在中毒的时候就报警么?” 安心里的幻想,一点一点地被方宁叔打破了,现在的她,只是在和自己的感性一起,与现实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而已。 方宁叔继续说: “不知道我是怎么下毒的吧?那我提醒你一下,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有个很奇怪的声音?……不行,这个提示太明显了,你一想就能想到吧?” 方宁叔讲的没错,安几乎是在方宁叔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 这次的恍然大悟,让安丝毫感觉不到思路畅通的愉快,反倒让她的痛苦有增无减: 方宁叔要在面包里下毒,就必须是能接触到那家店和那种面包的人。这毋庸置疑。 而那个类似于电梯到达指定楼层的“叮”,现在想起来,就像是面包店门口挂的风铃摇动声! 当时,安在和面包店小哥交谈的时候,就隐隐感到哪里不大对劲,只是她当时没察觉到奇怪之处究竟在哪里,过了一段时间,连她自己都淡忘了。 那个面包店小哥知道得太多了!太细致了! 在向安复述男孩遇害的经历时,面包店小哥口若悬河,娓娓道来,好像是亲眼所见一样,对于一些可能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也是相当清楚。 可以确定的是,那个面包店小哥肯定不是方宁叔,方宁叔是个中年男人,还和安见过一面,安就算是记性再差,也不会健忘到看见他还认不出来他是谁。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有人告诉了面包店小哥,男孩遇害事件的全过程! 而对男孩的遇害过程这么熟悉的,又对男孩存有企图的,除了方宁叔,还会有谁? 安回想起了面包店小哥曾对她讲过的一句话,这句话猛地敲击了一下她的心脏,突然袭来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了。 在面包店里,面包店小哥朝安介绍他们的招牌椰蓉面包时,曾经这么讲过: “那是。这是我们这个店的老秘方了,要做的话,随便来个人都能做,这烘焙师才来没多久。做了几次就能做出那个味。懂吗?秘方才是关键。” 这个烘焙师……才来没多久…… 是啊,如果方宁叔装成面包店的烘焙师的话,在面包装袋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对面包下毒。 怪不得他说,这招很险,如果除男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吃了这个有毒的面包,就会死掉。 包括安。 刚刚男孩还说,要把面包给自己…… 如果自己接了的话,会死的可能是自己或是修,但现在自己没接。所以,男孩没了…… 方宁叔完全不理会安的反应,说: “你是不是曾经奇怪过。我为什么总像是对雷彤手下留情?原因很简单,我在等待这最后一招的成效。要是没有用的话,就算了。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显然,效果很好。我很满意。那些面包,是那位阿姨来店里买的,我呢,只用负责把最好看的毒面包,一个一个挑给她~” 安捂着自己的脑袋,身体软塌塌地朝后倒去。靠在逼仄的洗手间内墙上,呼吸愈发急促慌乱。 在不知所措中,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当时在面包店里给我们打电话。怎么会知道我和木梨子出了楼道?你……有帮手?” 方宁叔笑咳了一声: “天啊,我才给了这么点儿提示,你就想明白了~果然厉害。没错,我是有帮手。不过,你事先可没告诉过我不准用帮手啊。” 明白了。都明白了。 那个帮手。在家属院对面的楼顶上监视她们,把观察到的情况通报给方宁叔。方宁叔则在面包店的烘焙间里,一边烘着面包,一边和她们对话。 男孩,现在吃了有毒的面包已成定局,方宁叔没必要开这种玩笑。 从阿姨刚才的哭喊中,安已经知道,男孩凶多吉少了。 安这边死一般地沉默着,方宁叔却仍不肯放过她: “其实,你真的很聪明。” 安嗤笑了一声。她觉得,这句夸奖的话,落在耳里,就像是嘲讽一样。 “……可是啊,你就算用你的聪明,也救不了那个男孩了。啊,他从急救室被推出来了,头上蒙着白布……他应该会被送到警局里做解剖吧。到时候,法医肯定能从他体内发现有趣的东西。我告诉你,那个面包里,搀着马达加斯加毒树的树籽,很珍贵的毒药哦,比当初给他的毒还要毒得多得多,吃了之后,立即会心脏麻痹。不过,这毒啊,是甜味的,他吃的时候,肯定察觉不出来~” “住口……” “……别这样嘛,理智一点。现在那个阿姨披头散发的,哭得很惨呢。你听到了没?我给你听听……” 不用他说,阿姨的哭声就已经透过话筒从那边传了过来,那份凄惨让安不忍听下去。 她堵住耳朵,脑袋被那悲凉的哭声刺激得剧烈疼痛起来: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混蛋!” 现在只有毫无意义的谩骂,能让她稍微好受些了。 方宁叔揪着她心口上越来越大的伤口,死不放手,步步紧逼: “你应该承诺过他,一定不会让他死的吧?可惜哟,你现在无法实现你的承诺了,你想,你以后死了的话,要怎么去面对他?他会对你说,姐姐,你怎么没保护好我呢?怎么让我那么早就死了呢?” 安堵住耳朵,近乎咆哮: “你给我闭嘴!闭嘴!” 安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咔嚓咔嚓地从中间分裂开来,分成鲜血淋漓的两半。 门外应该也听到了安的喊叫声,絮絮的议论声从外传来,一个女人敲着洗手间的门: “小姐,你还好吧?” 安的理智全然消失了,她抬脚猛踹了一下洗手间的门,怒吼道: “滚!” 门外安静了。 安踢门时,用的是那只伤脚,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让她好歹清醒了些,可清醒后,她更加痛苦,内心像是有一把火正在熊熊地燃烧,心脏上的口子越裂越大,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眼前,满是男孩的影子在晃,微笑的,哭泣的,胆怯的,狼吞虎咽的。 挥之不去的,还有他的说话声: “伊人姐姐~” “我能保护好你的!” “我……能行吗?” “我要保护好我妈妈。” “安姐姐,祝你早日找回你的记忆。” …… 安抱着脑袋,全身战栗,像是犯了毒瘾的瘾君子。 死了…… 他死了…… 因为自己的过错,因为自己太懈怠了,因为自己,他死了…… 明明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安的手上的力气一点一滴地流失,手机从手里滑落到肮脏的洗手间地上,发出轻轻的啪嗒一声。 随着这一声轻响,安最后一根心弦,也应声断裂掉了。 她急促地呼吸了两口,发出了一声嘶哑但异常悲凉的哭叫声: “不要!!!!……” 回声在洗手间里回荡着,甚至形成了小小的回声,而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声,紧接着传来了修的砸门声: “是你吗?你怎么了?开门!打开门!” 第三十四节 灵魂的大火(第十一卷完) 安突然无比渴望一个怀抱,一个黑暗的、安全的怀抱,那是她唯一可以用来逃避残酷现实的港湾。 靠着冰冷的墙壁,脚腕疼得厉害,全身都在战栗,她自己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被抛到了陆地上的鱼,徒劳地张合着腮,却吸入不了氧气,即将窒息而死,心脏火烧火燎的,像是正在疯狂地燃烧,化成一片灰白色的灰烬。 她倚着门,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来,轻轻拨开了门栓。 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了无数盯着洗手间方向的眼睛,那些眼睛恐怕就是被自己刚才的喊叫和抓狂吸引过来的,它们各自闪烁着各自的光芒,好奇的,探寻的,兴奋的,像是暗夜里成群的狼,发出绿莹莹的贪婪的光芒,好像嗅到了秘密和劲爆新闻的味道,随时准备扑上来,把她撕裂,把他们想知道的秘密从自己身体里衔出来,大快朵颐。 安像是踩在云端上,双脚的力气早已被渐渐地抽离,在拉开门的瞬间,她就软弱地朝前倒去,直挺挺地倒在了修的身上。 修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一懵,可从胸口传来的温热,提醒他这不是一个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那片温热还在扩散,是她的眼泪渗透进了修的衣服。 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修胸前的衣服,她好像在是仇恨着什么,且把修的衣服当做了泄愤对象一样,甚至带着种要把他的衣服撕裂了的力量。 修错愕地举着双手,任由安趴在他的胸前,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半个车厢的人都在看他们,窃窃私语着,而安却没了平日里的冷静。周围的议论,对她来说像是全然不存在,她从刚扑到他怀里开始的沉默,到后来的哽咽,再到抽泣,最后,居然开始嚎啕大哭。 她的手越拽越紧,用力到全身都在哆嗦,修听她的哭声越来越大,终于从迷茫中清醒了些。他拍了拍她的背,想把她推起来,同时问: “怎么了?谁打的电话?你别哭啊你。” 听了修的话。安的哭声反倒愈加歇斯底里,整个车厢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纷纷议论着,是不是这对小情人模样的青年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 这时,火车冲入了一段隧道。车厢内黑暗了下来。 也许是黑暗让人感觉不安定吧,大家的议论声小了,整节车厢里,都回荡着安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从未这样失声痛哭过,也从未这么渴望黑暗晚一些消失。 身处在这样的黑中,她感到安全。前所未有的安全。 她甚至想,要是一直就这样黑下去,就好了。 她用力地扯着修胸前的衣服。从喉咙里硬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低语: “能不能,一直在隧道里……我不要出去……不要!” 连安自己都知道,自己这样讲,在修听来,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修是没办法阻挡火车的前行的。 一切都是无法阻挡的…… 也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安才只能通过哭泣宣泄自己的痛苦。 修没讲话。 火车还在向前行驶着。眼见着就要驶出隧道了。 安紧闭着眼睛,呜咽着,等待着光明的再度袭来,等待着自己的罪恶感再一次被赤裸裸地甩在阳光下,供人参观。 她这时,却感觉到了修的动作。 修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薄外套。他腾出一只手来,拉开了胸前的拉锁,灵活地脱下一只袖子,又伸手拽着脱下的袖子,把整件衣服都脱了下来。 在火车驶出隧道的一瞬间,修用一只手揽着安,另一只手朝上一扬,黑色的外套划出一圈完美的弧线,覆盖在了两个人的头上! 刚刚亮起的光芒在一瞬间又熄灭了,安和修同时堕入了黑暗。 修没把安抱得更紧,只是松松地拢着她的背,转了个方向,用背部挡住了附近的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 他的语气难得地带了少许温度: “现在好了,你哭吧。” …… 安不知道自己在修讲出这句话之后,又哭了多长时间,她同样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修扶回了原先的座位上。 她的举动,在周围的人看来,是对无聊旅程的调剂,所以还是有意无意地向他们那里看,竖着耳朵听两人会说些什么。 安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她伏在小桌子上,背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双眼红肿得厉害,愣愣地看着前面座椅的靠背。 修则坐在她的旁边,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现在披在了安的肩上。略宽大的衣服,将她的身体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他非常不擅长安慰人,所以他只能沉默地偶尔瞥一眼安,眼神里流露出不引人注意的焦灼情绪。 火车抵达了下一站。这是个大站,停车的时间有五分钟,有些人提着行李下车,有的人走下站台去抽一根烟,或是买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小吃。 刚才的静寂被人员来往的嘈杂声取代了。 安突然直起身子,扭过头来,问修: “我的手机呢?” 修一愣,问她: “不在你身上?你刚才怎么了?” 修自己都感觉自己引入话题时生硬得要死,可安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好像掉到厕所去了。我去拿。” 说完,她就作势要站起来。修立刻止住了她的动作: “你的脚有伤,我去拿。” 说着,修站起来,朝厕所走过去。 安凝视着他走远的身影,眼神突然变得异常诡异,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同样诡异的笑容。 …… 到了厕所,修才从乘务员那里知道,在火车到站的时候,厕所会自动锁上。他也不急着回去,直到火车开始缓缓启动的时候。才拉开厕所的门,把掉在地上的安的手机捡了回来。 在他走出厕所门的时候,不经意地往站台上扫了一眼。 这一眼,他就愣住了。 站台上有一个拖着行李,一瘸一拐的身影! 火车启动后,渐渐加速,从她身边一掠而过。 修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们座位上方的行李架—— 安不见了,她的行李也不见了! 修顾不上和洗手间隔得最近的一个座位上还坐着人,把那人狠狠地拨开,朝窗外看去。 安好像也看到了修。她停住了脚步,冲修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这次她的微笑,和她以往的任何一次微笑都不一样。 阴险。冷酷的笑容,像罂粟花一样的笑容,在她唇角绽开。她的弯曲起来的桃花眼里,满漾着邪恶的光芒,一点儿都不违和。似乎她以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她的下巴微微扬起,那种蔑视的骄傲感,从她眼底毫无保留地流露了出来。 修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火车转瞬间就驶出了车站,安被甩在了刚才的站台上。 被修挤开的人低声地骂骂咧咧,修不搭理他,转身欲走。那人估计是看修瘦瘦弱弱的样子好欺负,一把揪住他的衬衫,喋喋不休地说他不讲公德。有爹生没爹养。 前面的话,修都统统选择性失聪了,但听到那句“有爹生没爹养”的话,一直背对着他的修猛地回过头,露出了一个异常可怖的眼神。 他的眼神。和安刚才露出的眼神一模一样!只不过,失去了笑容的他。没有安那种阴森森的恶意,而多了一份赤裸裸的进攻气息。 那人也是个识相的,看到修的眼神后,他周身一寒,转眼又注意到了只穿着件短袖运动衫的修肩膀上耸动的肌肉,更是软了三分,连骂都不敢多骂一句,讪讪地坐回了原位。 眼见着一场可能发生的精彩斗殴没有发生,围观群众都无趣地缩回了脖子。 修走到座位上之后,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可安刚才的笑容,就好像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那个熟悉的笑容…… 难不成…… 修把眼睛微微抬起,安的手机握在他的手心里,已经发烫了。 她要去哪里? …… 而在修疑惑的同时,其他地方的其他人,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站在火车站台上的安,有些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好像很怀疑自己刚才露出的表情是否是自己的。 她并没因为这件事耽搁太久,顿了顿后,提着行李朝出站口走去。 男孩的死,让她的心境再度改变了。 越千凌的死,男孩的死,让她不得不选择去面对她作为“左伊人”的过去,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因她而痛苦,甚至因为她而死。 眼前,她只能暂时对不起修了。 她默默地掏出了笔记本,根据记忆,写下了方宁叔刚才告诉她的去北望村的路线。 “北望村”三个字,被安写得很大。 …… 与此同时,方宁叔走出了医院,把一个母亲的凄惨的哭声抛在了身后。他拨通了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小姐,简遇安应该已经往北望村去了。” 电话那边的人优哉游哉地回答说: “做得很好。50万已经划到你的账上了。” 方宁叔依旧是轻松自得的腔调: “好。但我觉得有点儿奇怪。问一下哈。100万,你们买一个男孩的命。后来又说要给我50万,只是让我把简遇安引到北望村里去?这单生意,收益比好像不大对等吧?” 那边的女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或者说,吐出一口烟,继而慢条斯理道: “我们有我们的道理,她是我们重要的玩具,我们让她去哪儿,她就得去哪儿。更何况,那里还有人在等着她呢。你只需要负责做好你的事情就好。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方宁叔也无意多谈下去,他讲了一声“合作愉快”后,便挂下了电话。 电话那一边。 一个女人坐在休息室里,她刚刚挂掉和方宁叔的电话,又点上了一支烟。 她把两条修长的美腿交叠在一起时,没有普通女孩跷二郎腿时的那种粗鲁感,反倒有种风情万种的感觉。她涂着耀眼红唇的嘴里噙着一支女式香烟,烟雾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薄荷香味。 女人惬意地吸了一口烟,又眯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这时,一个经纪人打扮的中年女人推门而入,对女人毕恭毕敬道: “小姐,罗先生来了,他想和您见一面,谈谈下一次走秀的事情。” 女人把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婀娜地站起身来,可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条短信。来自卓格格。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木梨子已到达北望村红宅。” 经济人模样的女人见还在看手机,催促了一句: “小姐,快一点吧。”回了一句“好”之后,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过去。 短信同样很短。 “简遇安在去往北望村的路上。好好监视她们。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联系。” 第十二卷:赤色妖陵 第一节 北望村的乌鸦 木梨子惊叫着,从床上翻坐起来。 又是梦啊。 到达北望村后的每个夜晚,木梨子都会做噩梦,但是她对于自己具体做了什么梦,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只能依稀记住噩梦的轮廓,却全然忘记了,梦里究竟出现了什么,让她感到如此恐惧。 或许是因为屋内没有空调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刚刚被惊醒,木梨子睡衣的后背被沁透了,她伸手抚了一把后背,感觉手掌也和身上一样凉。 那就应该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噩梦的缘故了。 木梨子喘息了两下,仰面又躺在了床上。 可睡意却不再来造访她了。 因为睡不着,木梨子索性开始起打量她所呆的房间,大多数都是木头家具,看起来挺干净舒适的。木桌上,自己下午冲泡的清甜的杭白菊茶已经凉透了。家具大体都是样式简单却复古的,就连自己身下躺着的木床,都雕着精致纹路,透过花式繁复的蛎壳窗,可以看到北望村的月光,正从窗外渗透进来。 木梨子把手伸到枕头下,摸索了几下后,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这家招待所是村里唯一的一间可供居住的招待所,木梨子初来时,已经做好了要睡通铺的准备,却不料条件是这样的好,不仅很干净,有单人间,连24小时的热水都有。这门钥匙也精致,是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把钥匙握在手心里,反倒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然而,这个流露出善意和温馨的“家”,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木梨子,这里存在着阳光照射不到的伪善与狠毒。 调查了这么多天,木梨子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好歹, 她找到了有可能隐藏着秘密的地点,然而,随着她调查的推进,她感觉,一种诡异的东西,也紧跟着她的步伐,悄悄地靠近了她的背后。 有了这样的感觉,木梨子的后背又出了一层冷汗,更睡不着了。后背也变得敏感起来,她翻了个身,甚至感觉身下床单表面雕镂的烟灰纹硌得她脊背发痛。 这个村庄。很诡异。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到北望镇的时候,在榕树底下碰到的那位老人。他扶着拐杖跟自己讲话的时候,他的身后飞腾起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呱呱地叫着。一窝蜂朝天边涌去。 这样的诡异场面,配合着老者木然的表情以及他讲出的话,就更显得阴森可怖: “……” 咔哒。 咔哒。 咔哒。 这是橡胶底的鞋踩在木头楼梯上发出的声响,这声响也打断了木梨子的思路。 这个脚步声很奇怪,很有节奏,也很准时。 脚步声是在她入住北望村招待所一段时间之后才出现的。而脚步声的主人,应该和她一样,都是从外地来这里的人。不过那人的作息时间很古怪。每天入了夜,就走出招待所,不知道去了哪里,等到快天明的时候又回来。 他是来这里游玩的?还是来这里探亲的? 但无论是这两种可能性中的哪一个,木梨子都难以想象。他为何要在半夜出去? 这个定时出现,定时消失的脚步声。更让她无法入眠了。 她再次翻了个身,打算从头到尾好好想想,自己是为了什么到北望村来的,又是为了什么,一下子在这个诡异的地方逗留得如此之久。 ……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导师”安排的课题项目。 木梨子本来没打算离开洪城,想和安一起,看看是否能从男孩那里得到更多的秘密。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她经历过放蛇事件,回到宾馆之前。 她本打算洗个澡就早早睡觉,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打破了她全盘的计划。 短信是这样说的: “简遇安的身世,在茅店市沙石镇北望村。如果你想瞒着她去寻找你想知道的秘密,就到那个地方去。那里的陵墓里埋葬着她的秘密。” 很直接爽快的遣词造句,而且一看就是对自己有一定了解的人,知道自己对什么最感兴趣。 木梨子几乎是带着心理咨询师的目光审视着这条不知道由谁发送的短信,半晌,她拨打了那个电话。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电话提示说“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这个电话,看来是打不通的了。 她琢磨了一番,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是谁?叫‘方宁叔’的家伙?” 但那个人回短信的速度倒是快: “我不是方宁。我是雇佣方宁的人。” 这句话,更是让木梨子精神一振。 在那之后,她花了三分钟,利索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她想过,幕后的人为何要联络自己,难不成是他,或者说是她,知道自己对别人的秘密总是怀着超乎寻常的好奇心吗? 自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的。 就是,那人想要骗自己到某个地方,然后杀掉她。 那么,她现在贸然前往,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可是,如果这时候不去,她就不是木梨子了。 她的探求欲望,远远要超过安,哪怕前面有难以预料的事情潜伏着等待她,她也非要去走一趟看看。更何况,安的秘密一向都是她很想要知道的,而这单独调查的机会又是千载难逢,她不想错过。 于是,她离开洪城,是遵于她内心的需求的举动,她无需对任何人感到内疚。 办理完退房后,她把安的行李放在了酒店大堂那里,拜托了专人看管。反正安说要和男孩住在一起,她又要离开,开着一个房间专门放行李不免有些浪费,还是让专人看管着比较好。 除此之外,她还给修的车场打了个电话。 她终究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在这时候还是有一定判断力的。 方宁叔现在对男孩虎视眈眈。安陪在男孩身边,还要保护男孩,说不定就会受到伤害,保险起见,还是找个人来陪陪她。 如果修没有回车场,联系不上他的话,她就打算联系夏绵或是江瓷,让他们陪在安的身边,她也能走得安心些。 幸运的是,她联系上了修。这样事情就变得简单得多了。 虽然不知道修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但木梨子清楚现在不是追问他的好时机,她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简单向修交代了一下。并只含糊地讲,自己有急事,必须要马上离开洪城。她还有意夸大了她们在调查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并详细地讲述了方宁叔已经和他们联系的事情。 修立刻答应下来,马上去买到洪城的火车票。挂下电话后。木梨子也松了口气,她这样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洪城去干自己想做的事了。 然而,她该不该和安联系一下? 斟酌一番后,她决定打消这个念头。 木梨子对安,始终怀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种感觉。混合着崇敬,羡慕,还有一点点的害怕。她觉得安的种种表现。说不上来哪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即使她表现得很正常,但这种正常,反倒越发叫木梨子感觉不正常。 所谓反常即妖,木梨子对危险还是有一定的预感能力的。安的身世。背后很有可能隐藏了一个惊天秘密,让安知道。或许不会是什么好事,反而可能会引发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所以,还是由她先去调查比较好。 或许,说得直白些,自己只是在为自己的偷窥欲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罢了。 此外,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其实不想对安撒谎,因为被拆穿的可能性太高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其他谎言把它的沟壑填满,自己现在还没有从心理上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安问得细了,自己保不齐会露馅,不如缓一缓再告诉她,自己再酝酿一下,尽力把谎言编圆吧。 当晚,木梨子就跨上了开往茅店市的火车。 木梨子在车上买了一份地图,展开后,找了半天才找到茅店市,就那么小小的一个圆点,放在地图上,微茫得几乎不可察觉。 那茅店市沙石镇北望村,又有多大呢?听起来就是一个偏僻的地方。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能找到安的什么秘密呢? 在火车抵达茅店市后,木梨子转乘了长途汽车,在路上颠簸了许久,才从充斥着汗臭味、脚臭味和食物残渣混合气味的车厢里晕头晕脑地挤出来。 刚才在车厢里,和自己邻座的中年猥琐男一直在试图和自己搭讪,甚至还不老实地把手往木梨子的大腿上放。要不是看他有三四个同行的人,自己险些就要动手了。 后来,安发短信来问她的去向,她一边和安交谈着,尽量不露出什么语言上的破绽,一面还要提防旁边的猥琐男,实在是心力交瘁。 这样的长途旅行,最易消磨人的耐心。木梨子也不例外。 下了车后,她向沙石镇的人打听了路,得知,北望村是位于一座山的半山腰处,距离沙石镇这个镇子大概有六七公里远,那山并不陡,但是除了坐牛车,没有别的代步工具,而且那个村子看样子闭塞得很,木梨子打听了好几个人,都说没听说过北望村,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认路的人,他还一脸怀疑地问木梨子为什么要问北望村,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木梨子在问他,通往地狱的路该怎么走一样。 那位指路的大叔是个摆摊卖瓜子花生等干货的,估计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他告诉木梨子,她最好别抱着有牛车能送她的期待,因为根据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北望村已经有半个月没人到镇上来了,也没人要往北望镇去,木梨子如果急着去的话,只能徒步。 木梨子又问了大叔一些具体的问题,谢过大叔后,朝他指给自己的北望村方向走去。 木梨子的体力还算好,就是走得久了,心脏有点不大舒服,不过也在她能忍受的范畴内。 越走,两旁的植被越密集,路也越发坎坷起来,柏油路渐渐变成了灰土路,脚要是用力过猛地踩在上面,还会腾起一股呛人的细尘。 而且,最压抑的是,这一路上,别说人了,连个活物都没有。偶尔爬过蚂蚁,也都是形单影只的,在路旁的草丛里一闪而过。 这种糟糕的感觉,无形中逼迫着木梨子,让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在看到刻着“北望村”三个字的石碑后,她精神一振。 她精神振奋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自己找到了目的地,更在于,她走了一路,终于看到一个活人了。 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大爷,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手撑着一节树枝做成的拐杖,两眼直瞪着前方半径三米左右的灰土地,在他背后,是一株大得吓人的榕树,枝繁叶茂的,上面栖息着无数阴影,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 木梨子赶过去,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她走到了大爷面前,弯下腰来,对他说: “大爷,您好。我是写东西的,来这里采风。请问您,这里有宾馆吗?” 大爷抬起眼来,默默地扫了木梨子一眼,浑浊污黄的眼白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他的嘴便咧开了,露出一口同样黄得惊人的牙齿。 老头在即将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榕树上,突然传来尖锐刺耳的“呱”的一声,吓得木梨子倒退一步。接着,一群乌鸦,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里凭空冒出来了一样,纷纷尖叫着,鼓动着翅膀,朝天空飞去,羽翅扑棱扑棱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木梨子悚然地目送着这群不祥的鸟飞走时,老人半张着干瘪的嘴,好像在等着喧闹声消失一样。 几十秒钟后,天空恢复了静寂,木梨子惊魂甫定,就听到老者幽幽地道: “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他是没听懂刚才自己说的话吗? 木梨子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可老头却压根不管她说了些什么,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没听清。 老头的年龄很大了,很可能是耳朵不好。木梨子凑近了老人的耳朵,刚想再重复一遍自己的来意,就见老头又一次张开了嘴。 他的口里,喷吐着浓重的土烟味,身上也散发着老年人独有的发霉的味道,但他的话,远比他身上的味道要更让人感觉不适: “这里啊,就是一个墓。你能看到的,动的、活的东西,全是活死人。北望村,就是个活死人村呐。” 第二节 断腿女人 或许是因为老人讲话的语调太过诡异,又或许是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老人讲话时嵌着浓厚污垢的牙齿和牙龈,木梨子感觉到很恶心,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那个古怪的老头。 老头却纹丝不动,像是一具早已风化了的干尸,只有他的眼珠,还闪烁着一点活的气息: “小姑娘,怎么啦?” 老头在叫“小姑娘”的时候,声音颤悠悠的,更平添了一种恐怖诡谲的氛围。 木梨子定下心,熟练地露出了讨人喜欢的笑容: “为什么叫这里活死人村呢?我来的时候,听说这个地方还不错的。” 木梨子这么说,只是一时顺口而已,但老头却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伸着干瘪如树皮一样的脖子,哑着嗓子问: “他们说我们村什么?” 木梨子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安居乐业,大家很少和外界交流,就像是桃花源一样。” 老头闻言,呵呵哈哈地笑起来,从他的嘴里喷吐出熏人的口臭,看样子他像是一辈子都没刷过一回牙: “小姑娘,外界的话信不得。进到这个村子,我告诉你一句话,谁都别信,就信你自己,就信你自己!” 老头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伸出枯瘦的手指去抓木梨子的衣服,但双腿却颤着站不起来。 木梨子躲闪不及,两边的手臂被他牢牢地抓住了。老头看起来干瘦,但是力气大得惊人,光是他手心里的茧子就磨得木梨子很不舒服了,更何况那个老头完全不是在抓她,简直是在拧她的肉,木梨子疼得脸色都变了。可又不能躲开: 一来老头抓她抓得太死,她脱不了身,二来,她怕自己硬挣开后,把老头摔到地上去,那自己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老头的嘴里反复念叨着“就信你自己、就信你自己”,几分钟后才渐渐松开了手,木梨子趁机挣脱,胳膊还是生疼生疼的,可她的涵养相当好。礼貌地谢过了老头,准备离开这个神经貌似不大正常的家伙,再找个人去问路。 可在木梨子告完别。走出大概十几米开外后,老头好像才明白过来刚才木梨子问了他什么问题,隔着老远,扯着脖子对木梨子喊: “你要找的是招待所嘛?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那里有一个很好的招待所。我们村就这么一个招待所。” 木梨子回过头来。刚好和老人阴鸷的眼神撞上。她感觉周身一阵泛凉,匆匆谢过老头之后,就朝老头指给她的方向走去。 真是个怪人。 搞不好……就是一个疯子呢。 木梨子在心里犯着嘀咕,很快就找到了老头指给她的招待所。 招待所里面,只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坐在柜台后面,柜台上堆了两三团不同颜色的毛线团。看到来了客人。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礼貌地微笑,而是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木梨子正在诧异,就看见那年轻女人收敛起了惊讶的表情。换上了满脸堆笑,同时把桌子上摆着的毛线团推到了一边,把桌子腾出一小片空地: “来客人啦?先做个登记吧?” 木梨子掏出了身份证,那女人只拿过来扫了一眼,就还给了木梨子。 和身份证一起推过来的。还有一个写着“登记本”字样的蓝皮本。 木梨子从来没见过这种登记的方法,她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电脑吗?” 但是。等到她注意到空荡荡的柜台后,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也是,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有没有信号都难说,更别说联网了。 她翻开那登记本,发现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好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她一边刷刷地写着自己的个人信息,一边注意着前面的客人信息。 最近入住的客人,也是在五月份了。 现在已经进入了七月份,客人这么少,这个招待所该怎么盈利? 木梨子想着,就去问年轻女人: “这里的客人看上去怎么这么少?村里还有别的招待所吗?会有人来抢生意?” 年轻女人接过木梨子写好的登记本,说: “没有,村里就我这么一家。北望村本来就偏僻,很少有人来的。一般来的人都是来旅游的,或者就是艺术家来采风。好像是叫……寻访……哦对,到农村寻根。五月份的时候,来了一批艺术家,都是来采风的。就那个时候热闹,其他时候,连个鬼影都没有。其实这儿也不算什么招待所,只是我家的房子而已,我爸妈置办下的房产。因为面积比较大,干脆改成了招待所。反正来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万一运气好碰上个把客人,还能赚上一小笔。对了,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人吗?” 木梨子把自己的行李拉到脚下,说: “我是个写东西的,来这里采采风。” 年轻女人的肢体语言很丰富,她听木梨子这么说,马上用手捂住嘴,露出一副吃惊又艳羡的样子: “大作家!我从小也喜欢写东西,但是连初中都没读完,家里人就叫我出去打工……” 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人望着自己,“真羡慕你啊”的感觉流露无遗,木梨子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而女人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尴尬地吐吐舌头,道歉说: “那个……我太激动了……你不要见怪啊。” 木梨子回给她一个微笑,示意没事。年轻女人转过身去,从墙角的一个钥匙串上,解下来一只铜钥匙,递给了木梨子,说: “小姐,这是你房间的钥匙,你拿着。我带你上去。” 说着,年轻女人从木头柜台后站起,走了出来。 从她开始走路的时候,木梨子就觉得不大对劲,等女人走出来之后,木梨子才愕然发现,女人的右腿,从膝盖以下,被齐齐地截断了。在截断处,露出了一截假肢! 这个季节,一般女人都会穿短裙,年轻女人也不例外,穿着一件亚麻纱的短裙,看着挺时髦的,但从她裙下露出的那条像是机械一样毫无生机的假腿,看着让人的心就揪起来了。 女人也注意到了木梨子的视线,可她很坦然,说: “没吓着你吧?小姐?要是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我就换长裙了。我想的是,反正在家里,也没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你记不记得我刚才说我去城里打工?但是后来出了点儿事,过马路的时候被车子碾断了半条腿,没有办法,才回来经营这个招待所的。” 年轻女人笑得非常灿烂,似乎并不把断腿的事情看成人生的重大打击。为了展现自己并不是一个没用的人,她还俏皮地把自己的假腿抖了抖,炫耀似的对木梨子说: “对了,小姐,你不用担心客房的整洁问题,我虽然腿脚不大方便,但是每天都会去打扫房间的。你住的那间,我早上已经打扫好了,你可以直接入住。” 她拄着一根手杖,一边给木梨子带路,一边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木梨子的疑惑,讲话的语气很轻快,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这让木梨子对这个女人莫名地产生了几分好感。 房间果然像女人描述的那样整洁干净,基本的设施都很齐全,这样好的条件已经超出木梨子的心理预期了。她很满意,先付给了女人500元,算是两周的房钱。 她不能确定自己会在这里逗留多久,姑且算作是两周吧。毕竟她不知道,她到底能在北望村里发现什么秘密。 女人接过木梨子的钱,再三承诺,到木梨子离开的时候一定多退少补。木梨子倒是不怎么在意钱的事情,她走了很长时间的山路,已经累坏了,她想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 年轻女人告诉木梨子,如果她不嫌弃的话,可以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而餐钱是直接算在住宿费里的。 木梨子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女人见木梨子疲惫的样子,也很识趣,说一句自己下去给木梨子做饭,她就掩上门离开了。 木梨子走近屋角,那里有一扇屏风,屏风后是一个巨大的木澡盆,旁边有一个水龙头,木梨子凑上去,把水龙头一拧,冒着热气的水就从龙头里汩汩地涌出。 她把水放满,把自己带来的洗浴用品拿出来,就钻进了木澡盆。 她一边洗澡,一边思索着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撩起的热水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流淌,很舒服。疲劳也随着毛孔的舒张和肌肉的放松,而渐渐地退去。 …… 而她却看不到,那个拄着拐杖的年轻女人,此刻正靠着房门,听着里面细微的水流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她把自己的裙摆撩起来,熟练地卸下了自己的假肢。 手捧着这节肢体,女人像是捧着一道美食,貌似陶醉地深深嗅了一口。 然后,她居然开始舔舐和轻轻啃咬起这节假肢来! 第三节 疯狂恋爱 木梨子洗完澡,穿戴完毕出门时,女人已经把做好的几道简单小菜摆上了院内的石桌。 她深呼吸一口,才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与城市隔绝的好地方,空气新鲜,阳光既不强烈,天也不阴沉,是非常舒服的气温。 木梨子打量着这个招待所。站在楼上,招待所里面的情况基本上可以一览无遗。 木梨子所住的房间,在一幢独立建筑的二层,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而经过一条螺旋式的木梯,就可以到达一楼,一楼则同样有五个房间,据年轻女人介绍说,那是自己和父母的住房。招待所内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一角晾晒着衣物,一角则有一个葡萄架子,上面挂着还没熟透,表皮发青的葡萄串。 女人拄着拐杖,虽然动作不大灵便,但是她走起路很有劲,干活的时候动作也相当利落。 木梨子注意到,她换上了一条长裙。 女人端上来一锅饭,给木梨子盛了一碗,木梨子道了谢,就吃了起来。舟车劳顿,她实在是饿了。 在她吃饭的过程中,女人就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说话,她的目光却并不令人讨厌。 木梨子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但要她立刻说出是在哪里感受过,她也说不出来。 这时,女人轻柔地问: “好吃吗?” 木梨子一半出于客气一半出于真心地点头: “嗯,好吃。” 木梨子那一半的客气,是因为她吃过更好吃的家常菜,是安做给他们吃的。木梨子记得很清楚,那次龙炽在菜吃完了之后还试图做出舔盘子的丢人举动,结果被江瓷从屋子这头踹到了那头。 想到过去的事情,木梨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女人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好奇地问她: “怎么了?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木梨子打了个马虎眼,糊弄了过去,她不习惯对陌生人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哪怕她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木梨子就开始向女人打听这个村落的状况,女人也一一道来: “这个村子不知道有多久远的历史了,反正从我祖爷爷那一辈,就有人在这里生活。长大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但年老的人已经习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都不喜欢出北望村。都愿意呆在这里。偶尔出去一趟,也会很快回来。这里的人靠种地维生。我们家也是种地的,我父母现在都在下田呢。我的腿不中用,不能去干活,所以只能在家看家啦。” 女人的腔调始终是活泼的,让人感觉很好。 木梨子舀起一勺青豆,倒进碗里。又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这个村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或者说,特别的传说呢?” 女人歪歪脑袋,沉吟道: “……特别的风景……那好像没有呢。除了田地,你这个季节应该能看到麦浪啦,但是……没什么特别的吧……至于传说呢……” 女人的脸色不大好。好像犯难了,不知道该不该讲。 木梨子停下筷子,等待女人开口。 女人看到木梨子期待的目光。也不好不开口了: “那个……我们村里倒是有几件怪事。你要听听么?是不是对你的写作有帮助?” 木梨子点点头,相当于默认了女人的说法。 女人咬咬嘴唇,又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 “可以说人吗?” “当然可以啊。” 女人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 “我就说我觉得奇怪的人吧……村门口的东海大爷,就很奇怪。” “东海大爷?” 木梨子不由得记起来。自己刚进村时,那个拉着自己。言行古怪的老头子。 难道是他? 木梨子试探地问: “是不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七十多了的样子。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榕树底下的那个?” 年轻女人急忙点头: “对的对的,你见过他吗?……也对啊,你是从村口进来的,肯定能撞到他。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木梨子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回答说: “没有。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我觉得他好像精神有些不大正常。” 木梨子这么回答,是觉得女人在自己提起“东海大爷”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眼神有些闪烁,她察觉到这点后,虽然不大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她立即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一个谎。 女人看样子也相信了她,对她说: “你最好不要跟他讲话。他儿子走了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榕树底下,一旦有人跟他搭话,他就死死抓住人家不松手,胡言乱语,日子久了,谁都不搭理他了。” 木梨子扬起半边眉毛,她敏锐地抓住了女人避而不谈的一点: “他会对人说些什么胡话呢?” 木梨子的表情非常真诚,好像仅仅是单纯的疑惑而已,女人却没再出现什么特殊的反应,坦然答道: “会说村子里的人都是活死人,说只有他一个人在说实话,其他的人都在撒谎。大概是这样的。以前我们村里有一个小孩,被东海大爷抓住了,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掉,给吓坏了,要不是他家大人来了,他还走不了呢。当晚他就开始发烧,直接烧到四十度了,差点死掉。”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年轻女人挽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轻声说: “他啊,从他老伴去世后就变成这样了。其实,他以前就不怎么讨人喜欢,是个古怪孤僻的老家伙。” 木梨子含着勺子,问她: “没有人照顾他吗?” 年轻女人摇摇头道: “他除了儿子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可他的儿子从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看过他,谁想对他好点儿都不行。一旦有人靠近他,他就尖叫,还伸手去抓人,谁还敢去管他的闲事啊。” 木梨子思考了一下,默默记下了这件事,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吗?” 年轻女人的眼珠转了几转,仿佛又从脑海深处捡起了一段回忆: “啊,对!你晚上的时候不要随便出招待所哦。” 木梨子不解: “为什么?” 年轻女人蹙眉道: “我才想起来,村里还有一个女的,她是个疯子!很危险的。” 木梨子的好奇心立即被吊起来了。她追问: “怎么个危险法?” 看来,这个疯子比起前面那个脾气古怪精神不大正常的老头还要可怕,年轻女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儿畏惧的神色: “她是个同性恋。” 这可大出了木梨子的意料。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在这样与外界封闭的环境中,村民们的思想肯定要比外面的人守旧得多,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取向不能被村民接受,才发疯的。 但年轻女人讲出的故事,和木梨子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听完了之后,木梨子的身上也泛出了丝丝凉意: 这个同性恋女人,杀过人,身上背有血债! 按照时间推算,她今年大概已经三十岁出头了。 大约在十年前,她和一个村里面另一个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父母双亡,但是文文静静的女孩走到了一起,两个人的口味、脾性都相投。常常一起在村后面的一条河滩上看星星。 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在村民们的眼里,已经是老姑娘了,她不仅拒绝接受媒婆的提亲,还天天和另外一个姑娘厮混在一起。举止亲昵,在民风保守的村子里。这两个人的恋爱几乎是被所有人议论和诅咒的。 她的父母不能视而不见,但是经过几次三番的说教后,这个女人不仅丝毫没有动摇,反而越发坚定。在最后一次的争吵中,她掀翻了家里的桌子,脱口说要跟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结婚! 女人的父母吓坏了,一路哭到了村长家,正碰上了喝得醉醺醺的村长。六神无主的父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村长,村长自然是对这个女人的大胆十分愤怒,他睁着一双醉眼,大手一挥,让几个村民直接去把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抓过来,关进村里的大猪圈里,以示惩罚。 村长之所以只抓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是因为这女孩没有父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而那个女人则是村里闻名的小辣椒,性格泼辣冲动,当然要捡软柿子捏,更何况,女人的父母闹上门来了,言语之中尽是对那文静女孩子的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长肯定要拿文静女孩先开刀了。 文静的女孩被村民驱赶入了猪圈圈禁,她很害怕,一个劲儿地哭,叫她所爱的人的名字,但不知道她到底在猪圈里做了些什么,她激怒了一群猪。 那些猪好像在那一个漆黑的夜晚,唤醒了骨子里潜藏的兽性。 第二天一早,村民来看的时候,惊恐万分地发现,那个文静的女孩子,已经被猪踩伤并咬死了! 更残忍的是,女孩子居然被猪分食了!东一块儿西一块儿,零零落落地躺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沾满血污的衣服碎片。 女人闻讯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猪圈前,看到眼前发生的惨状后,她仰天狂啸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牙关紧闭,口吐白沫。等她的父母又揉胸口又灌热水地把她弄醒后,她却挣扎着,披头散发地逃走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但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这片自己曾生活过的村落。 在某个黄昏,她守在了村长女儿上村小学的必经之路上。 在村长女儿和其他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路过时,她狂嚎一声,从路边窜出,猛地把村长的女儿扑倒在地! 几个小朋友吓得四散奔逃,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惨叫不停的村长女儿和双眼血红的疯女人。 一个小朋友连哭带叫地跑回家,告诉了父母,有头野兽,把村长的女儿抓走了! 等着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匆匆赶到时,看到了又一幅人间惨景! 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蹲在一个小小的身体边,正在呜呜咽咽地哭,有血从她嘴角一滴一滴流出来,而那个小女孩倒在血泊里,早已气绝身亡。 她把村长的女儿活活咬死了! 几个男人吓得魂不附体,而那个疯女人却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像兔子一样逃掉了。 回过神来的村长,忙命令几个年轻人去追,自己则抱着女儿的尸体,跑向距离这里十来里的镇公安局求助。 疯女人没有被那些年轻男人追到。 据那些无功而返的男人们讲,她逃入了深山里。 疯女人自此便不知所踪。 第四节 谁在撒谎? 正是因为疯女人失踪了,村里的人才更加恐慌,他们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会不会来报复他们,而这个疯女人也时时不让他们安宁,在村里出没是常有的事情。 她把村里人养的鸡掐死在窝里,却不带走,或者在孩子放学的路边蹲着,孩子一旦出现,就用手里的石头丢孩子们,每每都吓得他们落荒而逃。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村里还丢了一把菜刀,当时闹得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傍晚七点过后,除非有人结伴,大人小孩谁都不敢单独出行。 不过据年轻女人说,这个疯女人的活动近来不怎么频繁了,已经一两个月没有出现,以往她隔半个月左右就会来一次,村里人想或许她已经死在山里了,人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木梨子点点头,继续问: “村里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说,你们有统一的墓地吗?” 看到年轻女人脸上浮现的怪异神情,木梨子急忙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最近在写生死话题的文章,所以想到这类地方找找灵感……是不是冒犯了?” 年轻女人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我倒是不介意,但是这话出去你可别乱说,尤其是对老人家。我们村后就是一片墓地,只有本村的村民可以埋进去。但在我们村里,墓地是个忌讳的词儿。谁都不会谈到墓地的事情,就算是谁家的人去世了,也只会默默地抬进墓地去,不多商量些什么。平常要是谁家的小孩跑去墓地玩,被大人知道了的话肯定会被臭揍一顿的。” 不让谈论的墓地? 木梨子问: “那个墓地怎么了?提都不能提?是因为传统问题,还是村里人比较迷信?” 年轻女人撑着下巴,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小的时候我因为和几个同学到墓地里玩,沾了一脚泥,回来被我爸发现了,差点打死我,我就不敢再提墓地的事情了。大概传统和迷信二者兼有吧,我说不好。” 木梨子之所以问她坟墓的事情,就是因为很在意那条短信中提到的“那里的陵墓里埋葬着她的秘密”这句话,不管怎么说,她都得到村中坟墓的位置看一看。 木梨子吃饱了,也问过想问的问题了。说自己要随便出去转转,便背上随身的包,朝门外走去。 在她迈出门槛的时候。女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赶到门口,对她喊: “晚上早点回来!要不然晚饭该凉啦~” 木梨子先答应了一声,然后才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 这样的隐隐的不安感觉,从刚才和女人的对话过程中就有了。只不过她一直隐忍着没有去多想,现在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了…… 她闷着头默默地走出了一段,突然抬起头来,猛然回头朝招待所门口望去! 她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跟安的气质和说话风格好像! 包括两个人做的饭,口味都有相近之处。也难怪她刚才吃饭的时候,会联想起安来! 那女人已经转身进了屋,看不到女人的身影。木梨子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搞不好只是巧合呢,人和人之间的气质是有相似的。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在木梨子的心里布下了一个疑影,她默默地记下,调转步伐。朝着女人指点给她的坟墓的位置走去。 这个村庄很奇怪,大白天的。各家各户却都关着院门,好像是在防备着什么,穿行在村中的建筑物里,一切都静悄悄的,木梨子走着路,都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她越走心里越没底。 不过,在路过一片麦田的时候,她终于安下心来了。 在麦地边的树荫下,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些什么,看到木梨子这个陌生人,他们停止了交谈,齐刷刷地看向木梨子,好像在看一个闯入猎人捕猎圈的迷路的野兽。 木梨子被他们盯得全身发毛,可她出于习惯性的礼貌,还是客客气气地朝他们点了一下头。 有个老太太尖起嗓子对木梨子叫: “女娃儿打哪儿来的呀?” 木梨子走近他们,礼貌地一鞠躬,说: “爷爷奶奶好。我是从倥城来的,是个写东西的,来这里采风。” 几个老头老太太似乎对木梨子的来路不怎么在乎,反倒对“采风”这个词很感兴趣,嘁嘁喳喳地用木梨子听不懂的土语议论了一番后,轰地一声笑开了。 一个老头挥着手,对木梨子说: “来来来,女娃儿来陪我们几个老人家唠唠,咋样?” 木梨子不好拒绝,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腿坐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整整半天,木梨子都被迫保持着虚假的笑脸,耐心地听着这群老人讲述各自家里的孩子的琐事。他们的本地话很难懂,木梨子只能听个大概,那些故事大同小异,孩子争气,考上大学,进了城,就不回来了,可在谈这些事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一点都不伤感,反而乐得呵呵大笑,好像他们从未感觉到孤独一样。 聊到最后,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居然因为争论谁的孩子比较争气,差点打起来,两个人梗着脖子,像是赌气的公鸡和母鸡,都比着嗓门,好像谁的嗓门更大,谁的孩子就更争气一样。 这种孩子气的攀比,让木梨子哭笑不得。她想快快脱身,但是又怕不礼貌,得罪了村民,自己的调查就很难进行了,只好在一边一直陪着笑,脸上的肌肉都酸了。 时间接近晚上7点了,天微微擦黑,还是那个把木梨子叫来的老太太最先站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对木梨子讲: “让你这个女娃子听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讲话,是不是挺累的?” 木梨子已经是腰酸背痛了。可她仍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 “没有没有,您们的精力真好,我都比不上呢。” 老太太好像挺乐意听木梨子这么说,他哈哈地笑起来,露出豁了两颗牙齿的牙床。 她边笑边说: “这女娃子嘴甜,是不?” 旁边的几个老头老太太纷纷附和着,眼睛里流露出的赞赏之意都让木梨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老头拍拍木梨子的肩膀,说: “回去吧,晚上别乱跑,这村里不老安生。找到住的地方了没?……哦。在小陈那家住下了啊,也好,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挺孤单的。” 木梨子闻言一愣: “她……” 有个老太太操着夹杂土话的普通话插嘴: “她们家人早死了哟,就剩下一个小女娃娃,还是个断了腿的,可怜见呢~” 她的这番话引起了一片附和赞同声,其中一个情绪比较丰富的老太太还挤出了两滴泪。 听他们这么说。木梨子有些迷茫了: “去世了?” 那个流下眼泪的老太太用一方脏手帕擦着眼角,说: “对啊,他们城里有个亲戚,前年他们去城里走亲戚,结果大晚上出来逛的时候被个凶娃子堵住了,他管他们要钱。他们就乖乖地交了钱,可那娃子手黑呀,钱都交了还不放过他们。一人戳了一刀后就跑了。夫妻俩被送到镇医院上,谁都没救活……哎呀,剩下这个姑娘,可真可怜,也没个兄弟姐妹照看着……” 在招待所的时候。那个女人做的饭有很多剩余下来的,木梨子记得自己问过她为什么做这么多。她很认真地回答说: “我爸爸吃饭吃得多。所以就多做一点儿啦。我都习惯了。” 她这样讲,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父亲很快就要从田里回来了,丝毫没有流露出父亲已死的悲哀情绪,和平常人谈起父亲时的口吻一样平淡。 这……怎么会? 木梨子告别这群老人后,满腹心事地回到了招待所里。 那个女人还坐在柜台后面,在认真地织毛衣,看到木梨子回来,她把毛线团往桌子上一放,笑道: “回来啦?怎么样?” 木梨子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熟练地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还好,有点儿累了。” 年轻女人有意无意地朝木梨子的鞋子瞟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没去墓地么?” 木梨子的眼睛一眨,她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很关心她的去向。 她坦然答道: “今天没去。对了,叔叔阿姨在吗?我拜访一下?你看,我吃了你们家的饭,还没看到长辈,不大适合吧?” 不料那年轻女人更加坦然,她温柔地说: “我妈妈今天和我爸爸一起出去下地了,临走前说今晚上要到沙石镇里去看看我哥哥,不回来了。” 木梨子“哦”了一声,看似无意地追问: “那你做那么多饭怎么办?不是说要做给父母吃的吗?隔夜的,能吃么?” 年轻女人微笑着回答: “那就是做给我爸妈,等着他们明天早上回来吃的呀。我们可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讲究,隔夜饭有什么吃不得的?他们明天一早就回来,还能带点菜角油条什么的回来呢。” 年轻女人的口吻如此平常,几乎让木梨子相信了她的说辞。 可那群老大爷大妈,不是说她的父母已经死去了吗? 而且,据大爷大妈们讲,女人叫做“小陈”,应该是个独生子女。 那她……从哪里来的哥哥? 女人招呼完木梨子,又坐回了柜台里,继续织毛衣,而木梨子走上了回房间的楼梯。在上去之前,她回过头来,又看了女人一眼。 光看侧脸的话,这个女人和安的脸,居然重叠了起来! 木梨子使劲眨了眨眼,揣着满肚子的疑惑,走上楼,进了房间。 年轻女人听到门关上的响声后,放下了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盯着木梨子的房间方向,嘴角慢慢慢慢地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第五节 红色坟墓 可能是因为昨天来的一路上舟车劳顿,下午又在地上坐了太长时间,受了寒,木梨子从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觉得身体不适,头晕眼花的。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应该是发烧了。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下楼,问问年轻女人可不可以把早饭给她送到楼上去,可等她下了楼,她发现,在院子中央摆着的饭桌上,果然放着油条菜角一类的吃食。 木梨子昨天在村子里转过了,没有发现专门做这种早餐食品的店铺。 联想起年轻女人昨天的话,难不成这些东西真的是她的父母从沙石镇里买回来的吗? 她步履蹒跚地走向餐桌,把手放在了盛装食物的盘子上。 刚刚把手放上去,年轻女人的声音就在她的背后突兀地响了起来: “哎,木小姐,你起来了?” 木梨子回过头去,年轻女人看清她的脸色后,表情变得有点紧张: “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啊。” 还没经过木梨子的允许,她就把手伸过来,贴在木梨子的额头上。木梨子不习惯和陌生人随便进行身体接触,本来想闪开,但是考虑到女人的腿不方便,万一自己闪得太急,让她摔倒了就不好了,所以她忍了忍,没有闪避。 女人用手背试了试木梨子头上的温度,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说: “果然发烧了。你还是回楼上躺着吧?是不是水土不服?” 木梨子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 “没事的,大不了今天不出去了。你父母呢?回来了么?” 女人点点头,压低声音说: “嗯,回来了。今天他们五点就赶回来了,你看。这桌子上的菜就是他们带回来的。我爸下地去了,我妈不大舒服,正在房里睡觉呢。” 木梨子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那我就不打扰老人家了。我先回房,麻烦你把饭做好后送上来,可以吗?” 年轻女人满口答应: “没问题,菜有点儿凉了,我热热就给你送上去。你快上去睡会儿吧,看你脸色差的。” 木梨子转身,走上了楼梯。但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来。 年轻女人正在背对着她收拾桌上剩余的菜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木梨子轻轻搓了一下右手的指头,盘子上残余的温度好像还贴在她的皮肤上。 既然年轻女人的父母是在早上五点钟赶回来的,那肯定是在更早的时候买的早点。 木梨子在意的是。他们赶了这么久的山路,菜居然还没有凉。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女人可能已经把饭热过了。 但愿是…… 她扶着栏杆,一步一挪地走上楼去。她的身体的确不舒服,一阵一阵发冷。手脚发软。 看来这次病得不轻。 木梨子躺在床上,无聊地盯着天花板,她想玩玩手机,可手机没有信号,什么也做不成。 她只有打开备忘录软件,一样一样地把自己在村里要做的事情。以及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列了下来。 首先,要去一趟墓地,看看那里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其次,要再去找一找村里其他的老人,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知道关于这个村子的其他历史…… 还有,对于这个年轻女人,要提防。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但木梨子一向是对自己的第六感很自信的,那个年轻女人。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就冲着她和安相像的气质及言行,就不能小觑。 正想着,木梨子就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很明显,那人上楼梯时脚步一顿一顿的,速度很慢,应该就是年轻女人。 果然是她,她把早饭给木梨子端进屋里,还给她带了一些感冒药和一壶热水。 木梨子谢过了她,顺便问起了她的名字: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总是叫‘你’、‘你’的,感觉不是很礼貌呢。” 年轻女人愣了愣,笑着回答说: “别在意那个。我姓陈,你叫我小陈就好。” 木梨子的反应很快,笑着说: “那怎么行,太没礼貌了,你比我大,我应该叫你陈姐姐才对。” 年轻女人也很高兴,她把饭放下,说: “好好好,你叫我小陈姐吧。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但是,等年轻女人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木梨子说: “对了,我昨天忘了跟你说了,我们村里还有一件事情,很古怪。发生的时间挺早,大概是在十年前的正月初一发生的。虽然跟一个病人讲这种事情好像不大好,但你一个人躺着也会无聊吧?你想听吗?” 木梨子当然愿意听,她点了点头。 更何况,事情发生在十年前。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洪城爆炸案也是发生在十年前的。 女人就坐在了凳子上,对木梨子讲起了她所提到的那件怪事。 从开场白开始,木梨子就被这个故事吸引了注意力: “那幢房子,现在被我们村里人叫做‘红色坟墓’。” 坟场? 木梨子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小陈姐继续说: “……那个地方,原本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脾气很古怪,不愿意出门,不跟村里人交谈,几乎一年四季都住在那个红房子里不出来。不过不得不说,她所住的房子,是我们村里面最豪华的房子,我去过城里,见过那些富人的别墅。老太太的房子跟那些别墅比,丝毫都不逊色。虽然我没进去看过,但从外面看,那叫一个气派。” “她的儿子在我们村特别有名。是个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据说存款多得吓人,还玩房地产,只不过我从没见过他这个儿子。老太太平常吃的米和菜都有专人从沙石镇上送过来。但她的儿子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回来之后,也像他妈一样,呆在那个红房子里,不出来。那时候我还小,没见过她的那个儿子。” 听到这里,木梨子插了一句嘴: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回来了呢?又是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陈姐回答说: “因为我们村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在门上挂红灯笼。而那家的红灯笼都是他家儿子挂的,因为老太太个子矮,就算爬得上梯子。也够不着门上挂灯笼的钩子——那个红房子的门很高的。就算是用特制的钩子也挂不上去,老太太的眼神和身体都不大好,一个人没办法挂。所以每次我们看到红房子门口的红灯笼挂起来的时候,就知道是老太太的儿子回来了,帮她把灯笼挂上的。等什么时候灯笼消失了。就证明她儿子已经走了。” 木梨子“哦”了一声,继续听小陈姐讲下去: “但是大概是十年前的春节吧,红灯笼没有挂出来。”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村里人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都发现红灯笼没有挂出来,大家想。是不是她的儿子因为临时有事没有赶回来,平日里送米和菜的人也很久没见到了。几个老人就想去看看她的情况,怕她在大冬天的生了病。那就不好了。可是敲了半天门,都没人答应。红房子的门从里面锁死了,大家也进不去。” “后来,又过了两天,红灯笼还是没有挂出来。送食物的人也没来,大家实在担心。一个人就搬着自家的梯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了红房子的墙头,可是……” 说到这,小陈姐停了一下,故意卖关子道: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吗?” 木梨子琢磨了一下,试探地问: “老太太去世了?” 小陈姐摇摇头,说: “不,老太太不见了。” 木梨子松了一口气,说: “是被她儿子接走了吧?” 但小陈姐果断地摇摇头: “不可能。红房子的门是从里面锁好的,老太太不可能是从门出去的。红房子里是有一架梯子没错,可那个梯子好好地在墙角放着,她也不会是从墙上翻过去的呀。据那个爬上墙的人讲,他叫了好几声,房里都没人应声。但从墙上朝屋里看,房间里的电视还开着,有谁离开家会把电视打开呢?” 木梨子听小陈姐这么讲,也明白了这个事件的古怪。 这个老人,突然在自家的房子里消失了? 确实挺奇怪的。 木梨子问道: “有报警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陈姐摇了摇头。 “为什么?” 木梨子不能理解,一般碰上这样的失踪事件,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报警吗? 小陈姐的回答是: “除了偶尔去趟沙石镇,村里人都不愿意跟外面的人打交道,更别说是警察了。再者说,大家也觉得,这老太太或许就是被儿子带走了,只不过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锁的门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么想着,那个进去的人都没进到屋里去,就从墙头翻了下来。” 木梨子若有所思,她沉吟了半天,问道: “那,那个老太太现在回来了吗?” 果不其然,小陈姐摇了头。 木梨子继续问: “万一……是犯了什么急病,在屋里去世了呢?为什么当时上墙的人不下去看看?” 小陈姐的回答有些无奈: “那个爬墙的也是个老人了,他身子骨不是很硬朗,底下没有梯子接应着,硬往下跳容易受伤。村里人都想着,就算她真的在屋里老了,她儿子总不会不回来吧?可是从那以后,谁都没再见到老太太的儿子,好像这母子俩都凭空消失了一样。后来,村里的老人都开始叫那座红房子‘红色坟墓’。再者说,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大家也都习惯了。” 木梨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奇怪之处,追问道: “只是失踪了而已,说不定真的是她儿子把她接走的,为什么会叫那里‘坟墓’呢?还有,那里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小陈姐突然诡谲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只是一闪而逝,木梨子眨了眨眼睛,甚至不知道那个表情是否真的出现过。 正在她怀疑的时候,小陈姐就以正常的语调和表情说: “当然不止是这样咯。事情是这样的,也是在十年前发生的事儿,距离老太太失踪大概有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吧,老太太的一对孙子孙女也在那幢房子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那年秋天,老太太的孙子孙女来村里玩儿,村里人老看到姐姐哄着弟弟在村子里转,可是后来某一天,他们没再走出那幢红房子,好像是一下子就被那里的什么东西给吞噬掉了一样。大家在问起老太太她孙子孙女去哪儿了的时候,老太太的回答挺恐怖的。” 讲到这里,小陈姐的语调突然放慢了,好像是在咀嚼回味那种恐怖感。而后,她模仿着那个老太太的口吻,悠悠地道: “我……哪里有什么孙子孙女啊?” 第六节 另一个人的到来 这话一出,木梨子也出了一身冷汗。 不完全是因为老太太说话的诡异,更因为小陈姐的语气太恐怖了! 那完全是一个老太太的腔调,她连老年人独特的颤音都学来了,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让木梨子觉得,面前的小陈姐,就是那个恐怖的老太太! 小陈姐微笑了一下,伸手又抚摸了一把木梨子的额头: “吓着了啊?” 木梨子朝后缩了一下。 她终于感觉小陈姐哪里不对劲了。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若有若无地流露着脉脉的温情!好像是恋人看着心爱的人的表情一样! 因为小陈姐昨天才跟她讲过那个疯女人的事情,木梨子不由得多想了一层: 莫非,眼前的小陈姐,和当年的疯女人一样,都有同性恋倾向? 小陈姐看木梨子的脸色不大好,便站起身来,说: “好啦好啦,算我不对,不该在你还病着的时候给你讲这种事。你先休息吧,等你好起来了再往外跑也不迟。” 木梨子点点头,目送着小陈姐出去,再把门合拢。她好像在自己门外又逗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下了楼去。 木梨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头越发晕了,她勉强躺下来,脑中转着的,满是那“红色坟墓”的事情。 细想起来,的确蹊跷。 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在过年时消失,看似孝顺的儿子也随之人间蒸发,之前,还有一对消失的孙子孙女…… 难不成,那个房子有吞噬人的能力? 木梨子使劲晃了晃脑袋,暗自嘲讽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居然会产生这种滑稽的想法。 病还是赶快好起来吧。等病好了,再…… …… 可是连木梨子都没料到,自己这一病,就病了八九天。 尤其是在第三四天的时候,她烧得全身滚烫,连起身倒杯水的力气都没了,喉咙火烧火燎地痛,一睁开眼睛眼前就一片模糊,小陈姐一直在照顾她,但是病去如抽丝。她的病仍好得很慢。 不仅如此,她还会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几乎每个晚上都会从梦里惊醒过来。但在苏醒后,她总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梦。 因为睡眠不足,她的病好得更慢了。 等到她的精神恢复得差不多,能够出门走动时,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天了。 她的脚步还是有点儿虚浮。但外面的清新空气,让在房间里憋闷坏了的她终于可以提起些精气神了。 小陈姐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出来了,正在院子中间洗衣服,院内弥漫着一股皂角粉的清香味道,让人闻着就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木梨子站在楼上,出声叫小陈姐: “小陈姐?” 小陈姐闻声回过头来。看木梨子出了房间,笑笑说: “怎么,好点儿了么?” 木梨子客气地回了一个微笑。说: “还好。” 自从注意到小陈姐对自己似乎怀着古怪的心思之后,木梨子就有意识地跟小陈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是自己病得云里雾里,小陈姐照顾自己的时候,她也尽量不让她触碰自己的身体。 木梨子知道。自己的举动看起来可能会有些神经过敏,毕竟一个眼神不能证明什么。可木梨子同样觉得。多一层谨慎总是好的。 木梨子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休息了这么多天,元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出去进行调查了。 坐下匆匆吃完早餐,她便向小陈姐借梯子。 小陈姐神情奇异地问她: “你要梯子干什么?” 木梨子很直接: “我想进到那个地方看一看。” 小陈姐先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进而恍然大悟: “你不会是要进‘红色坟墓’里去吧?” 木梨子反问: “我不可以进去吗?找找灵感么。” 小陈姐犹豫了一下: “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很容易让别人看到啊,拿着梯子,毕竟目标太大了。那个红房子可是在北望村的另一端呢,虽然大家不会像在城里,找警察告你非法入侵之类的,但容易把你当成小偷。我们村里人最讨厌小偷,知道吗?” 听小陈姐这么讲,木梨子也犯了难。 干脆,今天先去看看情况吧,说不定自己不用拿梯子,也能进得去呢。 但等到根据小陈姐的指点,找到红房子的所在地时,她才知道小陈姐说得没错,这个红房子的确得用梯子才能爬上去。 红房子的外墙是猩红色的,这和鲜血无比相似的颜色乍一看起来让人不舒服。 能看得出来,房子是有一定年头的,有些地方的漆已经剥落了。 这四面外墙足足有三米半高,里面有一片独立的建筑物,露出一个白色的房屋尖角,上面还架着一口卫星大锅,应该是用来接收电视信号的。 据小陈姐说,这是他们村里第一口也是唯一一口用来收电视信号的卫星大锅,在北望村里,只有这个老太太家能看得上电视。可惜老太太从不欢迎别人来他们家,村里人也只能在羡慕之余,悄悄骂老太太小气兮兮。 门和墙差不多高,是用铜做的,轻轻敲击一下就会发出沉重但是好听的钝响。门的式样相当复古,门的正中央有两个狮子头颅形状的门环,上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青苔。 木梨子抬起头来,发现门角和墙角的接合处挂满了蜘蛛网,看起来确实像是荒废了一段时间。 在里面住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 木梨子一边琢磨着这个问题,一边绕着红房子转了一圈。 这个红房子的占地面积也不小,足足有二百平米左右,红房子的大门正对着大路,两侧也都空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房子能和它比肩,所以整栋房子看起来简直称得上是鹤立鸡群。有一种怪异的孤独感。 住在里面的老人,从不出门。 为什么…… 木梨子托着下巴,认真地思索着。 这个村子,好像真的很奇怪。 奇怪的榕树下的老人,奇怪的招待所服务员,奇怪的红房子建筑物,奇怪的失踪案,就连那些在树荫下聊天的老人,现在想起来,他们的热情也可疑得很。 木梨子怀揣着种种不安。绕着房子又走了一圈。 这一圈,她发现了一个突破口: 红房子的后面,有一片田地。那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地里劳作。 如果从这里架梯子爬上去可以吗? 木梨子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太冒险了。 自己就算能够趁着没有人的时候爬进屋里去,万一有人再从这里路过,看到自己摆在外面的梯子。肯定就知道有人偷偷潜进去了。 怎么办呢…… 木梨子看着红房子,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她早早地吃完了饭,离开了招待所,目的地还是红房子。 小陈姐照旧目送着木梨子走远,才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回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件亚麻纱的短裙。而且她的心情不错,一边干活一边哼着歌。 正在忙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声: “请问,这里是招待所吗?” 小陈姐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和一周多前来到这里的木梨子一样风尘仆仆的女孩,正站在招待所的门口,她的手里拖着一件和木梨子差不多大小的行李。 小陈姐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女孩。 她和木梨子的长相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木梨子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因为美貌和聪慧备受宠爱的大小姐。眼角眉梢里都透出贵气,像是个完美的洋娃娃。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周身则散发出一股让人舒服的气质,她的五官没有木梨子那么精美,然而看着让人亲切感倍增。 等发现小陈姐在看她的时候,女孩露出了一个微笑。 木梨子的微笑,像是洋娃娃的微笑,几乎每一个笑容都像是从流水线上加工而成的,虽然完美,但总让人感觉她不是在真心实意地笑。这个女孩则不同,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弯成了两弯漂亮的月牙,头微微歪着,叫人喜欢。她的身上披着一件男式的薄外套,显得她更加柔弱可人。 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请问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小陈姐猛地惊醒,笑道: “有有有。” 她拄着手杖慢慢地走过来,每一步她都故意装作走得很艰难: 她想让女孩注意到她的这条废腿,就像木梨子一样,自己就能借此和她攀上话了。 但女孩的反应很平淡,她像是压根没看到一样,低下头,去自己的包里摸索身份证。 小陈姐有些失望,她想吸引这个女孩的注意力,就故意搭话说: “姑娘,来北望村做什么呢?一个人?” 她这么问,主要是担心这个女孩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她身上的外套很明显是男人穿的。 女孩抬头,回答说: “我是个画画的,来写生。没和别人一起来。” 说着,她就把从包里摸到的身份证递了过去,同时顺便把那身男装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放在了柜台上。 小陈姐放下心来,接过她递来的身份证,瞄了一眼名字,有些吃惊地问: “这是你的名字呀?” 女孩微微笑了一下,翻开登记本,用左手拿起笔,刚准备写自己的名字,突然注意到登记本最后一栏上登记着的木梨子的名字,动作顿了一下。 她主动开口问道: “招待所里还有别人住着吗?” 小陈姐回答说: “是啊,一个写东西的女孩,叫木梨子,挺奇怪的名字是不是?像个日本人。” 女孩微微笑道: “的确挺像的。” 说着,女孩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她换用了右手。 在女孩递回登记本和住宿的200块钱费用的时候,小陈姐伸手,装作毫不经意的样子,摸了一把女孩的手。 女孩没有反抗,反而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说实话,这个笑容,让小陈姐顿时动了邪念。 木梨子猜想得没错,小陈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 而眼前这个女孩,是最对她胃口的类型,看上去没什么害处,温柔,而且有点儿迟钝,木梨子虽然很完美,但是只能做个收藏品,因为她太精明了,相比较之下,这个女孩感觉更加容易搞定。 小陈姐引着女孩朝楼上走,这时她才发现女孩的脚好像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她关怀地问: “怎么了?上山来的时候扭着脚了?要不要紧?” 女孩微笑着说: “早就扭着了,不碍事。” 说着,两个人到达了木梨子隔壁的房间门口,小陈姐替她打开了门,示意她进去。 女孩温柔地道了声谢,但还没等小陈姐说些别的,她就抢先说: “不好意思,不麻烦你进去了,我想洗个澡就睡觉。可以吗?” 女孩在提要求的时候,声音也是温柔异常,由不得小陈姐说句拒绝的话,她只好咽下心里的期待,殷勤地说: “叫我小陈姐就好,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不用客气。” 说着,她就掩门出去了。 对着门,她咧开了嘴,扬起唇角,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反正,时间还长…… 第七节 封闭的红宅 进到房间的女孩,在听到小陈姐下楼的声音子后,把关上的房门拉开一条缝,从门缝里打量着小陈姐一瘸一拐下楼去的身影。 刚才那位小陈姐,穿着短裙,右腿膝盖以下都被截去了,应该是出过什么重大事故而做过截肢手术,但奇怪的是,她的假肢后端有一些模糊的痕迹,虽然不大好辨认,但女孩能确定,那应该是人的牙印没错。 那些牙印,是她自己留下的,还是别人留下的?如果是她自己,那她说不定是个慕残癖患者,如果是别人留下来的,那个人的心理状态恐怕也很危险。 不止如此,这位小陈姐还有一些古怪的地方。 她的手很白皙,保养得很好,好得让人有点怀疑,因为女孩在进入村子之后,并不急着投宿,而是绕着北望村走了一圈,她发现田地边坐着许多拄着锄头休息的老头老太太,这证明在这个村子里,女人也是要参加劳作的。从她的口吻判断,她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在她小的时候,她应该不可能不干些粗累活的。 假如如此的话,她的手居然还能如此白皙,连一点干活留下的茧子都没有,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与此相对应的是,她的手指上,由于写字磨出的茧子却很深,从谈吐也能听出来,她是接受过一定教育的。 而女人的腿应该不是从小就断掉的,因为她走路还不是很顺畅,对于假肢还没达到运用自如的地步。 当然,排除她刚开始见到自己,故意装作走得一瘸一拐的样子。 而且,刚才她在摸自己手的时候,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好感。那是正常的同性对异性才会流露出来的感情。 所以还是小心为上最好。 不过,让她没料到的是,木梨子好巧不巧也住在这里。 她既然在的话,要不要跟她碰面呢? 算了,先等等看,一切随机应变吧。 女孩把自己的行李放到一边,自己则单脚跳了几步,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眼神放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 木梨子在午饭饭点刚过的时候回来了。 她刚刚进门,就注意到了柜台上正搭着一件男式的黑色薄外套,而且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的款式。 有新的客人入住了吗? 木梨子瞄了一眼院落中央的石桌上未收拾好的碗碟。问正在院里扫地的小陈姐说: “来客人了吗?” 小陈姐闻声,转身笑道: “回来啦?对啊,你今早刚出门就来了一个客人,和你一样,也是来采风的。听说人家是个画家。喏。那人刚刚出门,那个外套就是那个人忘在柜台上的。” 小陈姐指了指柜台上摆着的黑色男式外套,给木梨子看。 木梨子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对小陈姐说: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小陈姐一笑,问她: “什么事儿?我能帮到的一定帮。” 木梨子说: “我还是想进红房子看一看。我今天又去看了地形,发现红房子后面的村民少一些。所以。我想借你家的梯子用一下。但是我想麻烦你和我一起去,等我进去之后,你把梯子收起来。带回来就好了。” 小陈姐愣了一下,有些犹疑: “你真那么想进去?” 木梨子微笑着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我对这种事情好奇心特别强,没办法。” 小陈姐沉吟一番后,道: “这倒不是不行,但这样有点冒险……没事儿。你都不怕冒险,我怕什么?大不了被人发现。那时候我会帮你解释的。什么时候走?” 木梨子见小陈姐答应得如此爽快,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现在可以吗?” 小陈姐又是一愣: “这么急?你还没吃饭吧?你的感冒可是刚刚痊愈,又不吃饭地跑来跑去,身体吃得消吗?” 木梨子粲然笑道: “不碍事,走吧走吧。” 只要有能够满足她好奇心的事情等着她,她不会去在乎其他的事情,除非出现不可抗力,比如像前几天一样,自己完全起不来床,进行不了任何调查。 否则,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红房子里一探究竟,而且越快越好。 她这种过盛的求知欲,其实也是一种严重的窥阴癖。她知道,但她对于此类事,始终是乐此不疲。 …… 小陈姐和木梨子一前一后地走着,扛着梯子,注意着前后左右的情况。 还好,路上空无一人,白天的北望村,还是一样的寂静,和晚上相差无几,偶尔的几句蝉语鸣响,也是稀稀落落的,路上只有两个人不大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脚踏在沙土路时发出的厚实声响,木梨子甚至能听到地上的尘埃飞扬起来的声音。 木梨子一边往前走,一面犯着嘀咕: 人少虽然是好事,可……这人也太少了点儿了吧? 没有饭香,没有人语,没有在路边乘凉的人…… 简直像是一座无人的荒村一样…… 也许是因为受到这寂静的影响,木梨子和小陈姐一路都没有讲话,各怀着心事。木梨子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路上人烟稀少的原因,借以冲淡心中的不安与轻微的惶恐: 大概是因为,村里的人本来就少,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回家午休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两个人扛着目标如此大的梯子,竟然顺利地到达了红房子的后方。 等到两个人查看完周边环境,把梯子支开后,小陈姐才发现,梯子净高只有一米七左右,而木梨子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她向上爬的时候。必须把脚踩在梯子上,这样算来,就算她爬到梯子顶,距离墙顶也还有40厘米左右,抬起手的话,估计连墙顶都摸不到,更别说翻过去了。 更何况,墙的那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接应她,她总不能直接跳下去吧。 可小陈姐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她,让她先下来再商量商量。木梨子就已经爬到了梯子顶,她低下头,对底下扶梯子的小陈姐说了一声“麻烦扶稳一点儿”之后。就一个猛力踩在梯子上,敏捷地往上跃起。 借这股力,她的手终于撑在了墙顶上。 接下来的事儿就难不倒她了,她虽然心脏不太好,但是运动细胞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撑住了墙顶,她就有信心能爬过去。 她双脚悬在半空中,晃荡了几下,就借着臂力直接翻坐上了墙顶。 小陈姐在底下看得目瞪口呆,木梨子则舒了一口气,甩了甩酸麻的胳膊。 这么多天都病着。动作都生疏了。 小陈姐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喊: “你什么时候回来?需要我来接你吗?” 木梨子扭过头去,笑着说: “麻烦你了。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能出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轻巧地纵身一跳,跳下了墙,落地的声音也没有声音,简直像只猫。 小陈姐望着空荡荡的墙头。在心里默念着: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孩子姐没说错。” …… 跳下来的时候。木梨子还在庆幸,好久没练过空手道了,动作也没僵硬到哪里去。 可在她跳下来的一瞬间,因为没控制好落地的姿势,脚被震得全麻掉了,她咬着牙扶着墙缓了半天,脚的麻痛感才略微减轻了一些。 等到脚复原了,她才有时间去打量这个红色建筑物内部的情况。 这一看之下,她也有点错愕。 从外面看,这座墙无比气派,不论是外墙,是那精美的铜门,还是从墙内露出的一角白色的屋顶,精致程度都与周围其他的房子大相径庭,但墙内的设施,却是破破旧旧的。房子有两层,但和村里其他的建筑并没有什么分别,不仅如此,还更显得破旧油腻一些。 外面的墙,刷着均匀的猩红色的漆,里面的墙壁却丝毫没有粉刷过的痕迹,砖块都是裸露在外的。 院里有一口小小的井,上面放着一个盛着蔬菜的竹萝,但里面放的菜都已经枯萎发黑了,有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在菜中缓慢地穿行着。 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黑色的小蜘蛛迅速地在网的一角一闪而过。 墙角有一只老鼠,正在啃着一个发霉了的玉米棒子。 木梨子微微蹙起眉头。 在红色大宅光鲜的外壳下,里面究竟包含着什么? 木梨子放慢脚步,慢慢在红色大宅的院落里转了一圈,把所有的景象都收于眼底: 这个红色大宅,从正面的铜门进来后,就是一条土路,直通向房屋方向,土路两边各有一块菜地,其中右边的菜地边上有一口井,井旁有一个空了的鸡笼,里面还残余着几根鸡毛和鸡的排泄物。 木梨子走到铜门旁,检查了一下,发现果然像小陈姐说的那样,里面的门闩上挂上了一把大锁,她试着把锁拽了拽,纹丝不动,锁得很死。 那么,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出去的?用梯子吗? 且不论她要出去的话为什么不走正门而是要爬墙,单从小陈姐描述的她的身高来说,她就不大可能能顺利地爬墙出去,除非有人在外面接应着她。 是什么人?会是她的儿子吗? 就算是她的儿子,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老太太的孙子孙女,又去了哪里呢? 木梨子环视着四周高耸的红色墙壁,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好像……好像就是要用一把大锁和四面大墙,把这个地方彻彻底底地封闭起来一样…… 第八节 恐怖五斗柜 木梨子怀着这种诡异的想法,走上了那条土路。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竟在无意中开始模仿起安推理的套路来了。 假设我就是那个老太太,当年我和我的家人为何会无故消失呢? 我在这房子里面住着。 我是个不愿和周遭人接触的老太太。 我几乎从不出门。 在十年前,孙子孙女来我家玩,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甚至还对外宣称,自己从来没有孙子和孙女。在这之后几个月,过年的时候,我甚至神秘地在自己的家里消失了…… 木梨子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房屋的入口处。 房门没有关,由一面小小的沾满油烟渍的窗帘挡风,木梨子凑近这片窗帘的时候,险些被上面附着的油腻味道熏得咳嗽出来。这块布简直像是随便从一块厨房抹布上裁剪下来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味道还是重得很。 木梨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撩开了那块布,走进了屋内。 除了从房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光亮外,屋内几乎是一片漆黑,木梨子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几下,倒是摸到了电灯开关,但是按了几下,屋子都没有亮起来的迹象。 也是,这个房子都空了那么久了,没人交电费,早该断电了。 她深吸一口气,房屋内的霉气不是很重,也许是因为开着门的缘故,但是空气中有一股莫名的压抑沉闷的感觉,沉甸甸的,没有一点儿活人气。 木梨子站在房屋的中央,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座陵墓一样。 难怪这个地方会被人称作“红色坟墓”。单说这种沉闷的气氛,就足够撩拨起人心中深层的恐惧了。 木梨子压抑着内心翻涌的不安感,朝屋内走去,同时,她的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光线。 她现在正置身于堂屋,屋角摆着一个电视机,式样已经很老了,电视机旁边是一个冰箱,除此之外,堂屋里也只有一个没有软垫的木质太师椅了。墙角还摆着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小凳子,估计是老太太舍不得扔放在那里的。 堂屋的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房间。不过门都是关着的。 木梨子提了提勇气,朝左边的房间走去。 房间门没有锁,从房间内家具陈列的状况来看,这应该是个卧室。 可是……这个卧室没有窗户! 因为光线过于昏暗,木梨子花了挺长时间。眼睛才适应这黑暗,但是也只能勉强看清楚各处摆设的轮廓,具体的东西还得用手机照明才能看清楚。 木梨子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但手机所能发出的光亮有限,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所以对于每样她感兴趣的东西,她都得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 在进入红色大宅之前,她就打定了主意,如果她进到房屋里面。一定要仔细检查一遍卧室。因为从心理学上来讲,人们总是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卧室里,这样能够给人提供安全感。 在卧室门的左手边,摆着一个巨大的五斗橱柜。木梨子首先从那里检查起。 五斗橱柜的顶上,正摆着一张照片。 这是木梨子最想看到的东西! 她如获至宝。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捧着相框的底部。把相片捧起来,用手机照明,在照片上扫着圈,力求把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相框的玻璃镜面上已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照片也有些老,但画面中人的面容还是依稀可以辨认的。 照片的背景就是在这个红色大宅的院子里,里面的人物,一共有三个。 最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太太。 其实也不能叫她老太太,她大概只有五十岁,皮肤还没有完全皱缩,身材也还好,穿着一身暗紫色的旗袍,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坐在椅上。可不知为何,她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木梨子在认真地看过她一遍后,把手机的光芒聚焦到了老太太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神情疲惫空洞犹如枯井的眼睛! 记得在洪城的时候,木梨子就在那个叫做雷彤的男孩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但他的眼神,是饱受惊吓之后的恐惧和惊惶,而这个老太太的眼神,和他有着本质的不同。 她的眼神,竟然流露出无比明显的“生无可恋”的神情! 看到这种眼神,木梨子心下一动,想起了一段往事。 …… 木梨子跟着导师黎朗,见过不少有着严重心理疾病的人,其中,就有一个和这个老太太拥有一模一样眼神的病人。 那是个中年的男人,妻子和女儿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双双去世,而当时负责驾车的自己却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在那之后他就坚决地认定,妻子和女儿都是自己害死的。 交通事故发生在下午三点,因此,在那之后的每天下午三点,他的情绪就会变得极度不稳定,发狂,痛哭,甚至于自杀。 在他自杀超过五次,医院直接和心理专家黎朗取得了联系,希望他来一趟病房,对这个屡次自杀的病人做一下心理辅导,而黎朗把木梨子也一起带去了。 和病人照上面之后,黎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该问的话一句都没少问,那病人倒也配合,问一句就答一句,两个人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左右。 在三点到来的时候,黎朗和木梨子都提高了警觉,盯着病人,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果然,在木梨子的手表刚刚好指向三点的时候,病人突然就死死地盯住了病房门的方向,眼珠都不错一下,好像那里站着个人一样。 木梨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而男人的目光,明显是在看着什么人!因为他的目光是有焦点的! 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不自觉地看向黎朗,黎朗却和病人一样,看着门的位置,眼珠也动也不动,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一样。 所以木梨子也只好保持沉默,尽管她已经有些不想在这个鬼气森森的病房里逗留了。 过了五分钟,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和表情,黎朗终于轻声问出了一句话: “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吧?” 男人露出一个迷离的笑容,说: “嗯。” 黎朗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但他还是用他诱导性极强的声调问: “看到了什么呢?” 男人的嘴咧开。但眼神却慢慢涣散了开来,那样绝望、生无可恋的眼神,配合着他的笑容。简直令人心惊: “她们来接我了……” …… 木梨子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段往事实在是太过刻骨铭心,让她隔了那么长时间想起来,还是能出一身冷汗。 那个中年男人,大概是看到了幻象。但他那生无可恋的眼神,的确让当时的木梨子颇为心惊。 回过神来之后,这老太太眼中的神情看起来便更为可怖吓人,木梨子马上掉转了手机的光线,研究起老太太身边的两个人来。 这一看,木梨子就看出了问题。 按照小陈姐的讲述。这个家里,应该至少有四口人,老太太。她那个孝顺的、在城里工作的儿子,还有一对神秘消失的孙子孙女。 那么,且不说人数不一样,根据年龄推算的话,这个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好像不大对! 老太太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背对着镜头。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身上穿的那件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西服,以及他的身材、皮肤状况等条件,可以判定,他的年龄并不大,顶多二十岁出头,而且衣服的价格不菲,他大约就是村里人交口称赞的“孝顺且有钱的儿子”。 暂且先不讨论这个仅仅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到底是凭借什么,能这么迅速地在城市里发财,光是他身边那个同样背对着镜头的女孩,就足够引起木梨子的怀疑了! 这个女孩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背对着镜头,她的手里捻着一枚石子,照片显示,她应该是用石子在地上摆着什么图案。 除了裸体,她并没有哪里看上去更奇怪。 然而,从她发育的状况来看,她至少得有十岁了! 她这个年龄,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孩子? 只有一个可能,这孩子并非是年轻人的亲生骨肉。 那她,会是小陈姐提到的老太太的孙女吗? 大概吧,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赤身裸体地呆在别人家里面? 那她的弟弟呢?去哪里了?在照片中,并没有看到小陈姐提到的女孩的弟弟啊? 一连串的疑问,伴着一种古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木梨子的心头挥之不去,而且这种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手里的照片也好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似乎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木梨子的手心冒汗了。 她想把照片放下,可是手一抖,照片翻倒在了五斗柜上,砸起了一片烟雾,呛得木梨子倒退几步咳嗽起来。 她挥手驱散飞扬的烟尘后,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把照片扶起来,就任凭它倒在那儿,伸手拉开了五斗橱的第一个柜子。 里面收着一些药物,刚打开,就有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木梨子强忍住药味和霉味掺杂在一起的味道,把里面的药物一一拿出来,一样一样查看,发现,这些药大多数都是止痛药或是安眠药,尤其是安眠药,在木梨子拉开第二个柜子时,骇然发现,第二个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安眠类药物! 她一面诧异着,一面拉开了第三个柜子。 第三个柜子里,装着一些笔记本,木梨子翻了几页,发现那似乎是女人的日记! 她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日记装进了自己随身带来的包里,准备回去慢慢看。 第四个柜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东西了吗? 出于条件反射,她这么想着,随手拉开了第五个柜子。 第五个柜子被拉开后,木梨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第九节 北望村有鬼! 第五个柜子是这五斗橱柜里最大的一个柜子,在拉开的瞬间,木梨子就听到了玻璃器皿互相撞击的声音,而把柜子完全拉开后,呈现在她眼前的东西,让她不能不发出尖叫了! 器官! 第五个柜子里,摆着许多盛着人体器官的小玻璃瓶! 里面的溶液已经干掉了,所以,只剩下那些干枯的器官,被封闭在这个瓶子里,慢慢腐烂着,但因为和空气有一定的隔绝,它腐烂的速度很慢,因此,还能辨别出来瓶子中盛装的是人体的哪个部位。 第一个映入木梨子眼帘,并让她尖叫出来的,就是一截短短的舌头尖! 而且,仔细看看摆在这截短舌头的周围的瓶子,就可以发现,还有其他的舌头块,但从断口来看,很明显,这些舌头块,包括刚才的舌头尖,是同一条舌头被剪碎后留下的! 想到这儿,木梨子的喉咙一紧,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好容易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去,她又想起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这个舌头,是整个从人嘴里铰下来,然后再一段一段截成碎块的,还是一截一截从人嘴里铰下来的呢? 还有,在舌头被剪断时,舌头的主人,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这些恐怖的念头如潮汐一样在木梨子的脑海中发动着一拨又一拨的侵袭,弄得木梨子想关上柜子,却丧失了动手的勇气。更可恨的是,偏偏柜子里的东西,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人的眼珠,脚趾头,手指…… 等等…… 木梨子的眼睛陡然一亮。 她忍着恶心,拿着手机。把光线凑近其中一个盛着手指的玻璃瓶,观察了一下后发现,这些人体器官都很小,明显是从一个婴儿的身上拆下来的。 木梨子不禁想起,小陈姐说,在老太太、她的儿子和她的一双孙子孙女消失的那年,村里人曾看到她的孙女哄着弟弟在村子里转。 难不成……这些器官,来自于那个“弟弟”? 可除了那个光着身子的女孩,木梨子没在刚才的那张照片上看到其他的孩子…… 木梨子把拉开的第五个抽屉小心翼翼地用脚关上,眼睛紧盯着玻璃瓶内的小小器官。生怕里面的小手突然活过来,跳出来抓住她的裤脚,把她拖到柜子里去。她曾经在某个恐怖片里看到过类似的桥段。 所幸。那种灵异的事件没有发生,在抽屉合上的瞬间,木梨子松了一口气,好像关上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 她总算能理解江瓷了,虽然她没跟自己细讲她当年在拔舌地狱里的情景。自己只是知道个大概,但不得不说,江瓷当时为了保命和救龙炽,敢去下手割掉一个人的舌头,就能证明她的内心远比她想象得要强悍得多。 木梨子把手机的光线调转开来。 五斗橱旁边摆着一张老式的木头桌子,墙角照例结着大片大片的蜘蛛网。能看到蜘蛛状的生物在墙角一动不动地趴着。 她以逆时针的顺序扫视着房间,发现这里的陈设和堂屋是一样的简单,除了桌子和五斗柜。就只有一张床了,床单乱七八糟的,被子也没有叠,胡乱团在床角处。 在屋里住着的人,真的像是某一天突然凭空消失了的样子…… 木梨子不想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了。自从打开第五个柜子后,她就觉得这个屋子里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尸体腐臭味。弄得她心脏一阵一阵发紧,难受得厉害。 她迅速走出这个屋子,走向了堂屋右边的房间。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空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 可等木梨子把手机摁亮,对准房间内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房间的墙壁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 掉了半边肩胛骨的骷髅,没了眼珠子的人脸,缺了手指的残掌,还有用朱红色的漆涂画着的大大的“kill”与“杀”字! 木梨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在无形中充满了杀意的房间,手机脱手滑落在了地上,可她动也不动,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情景。 那些字,分明是个孩子的笔迹! 不是很成熟的字体,外加上涂鸦的最高位置,也不过是一米四几左右,正好符合一个孩子的身高。 一般大人,会故意把身子蹲得这么低来作画吗? 木梨子愣了半天,才从错愕和震惊中抽身出来,她拾起手机,凑近了那些涂鸦。 这一看之下,她反倒不敢确定了。 从笔法和笔画的走向判断,这绝不是一个身高正常的大人蹲下来就能画出的画。 涂鸦者,不是个心思可怕异常的孩子,就是个心理变态的侏儒成年人。 在这幢红色大宅里,涂鸦者会是谁? 第一个浮现在木梨子脑海中的,就是那个在五斗柜顶上的照片中,背对着镜头赤身裸体的女孩! 是啊,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为什么在那种年纪,还能毫无顾忌地在异性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 木梨子无心再看下去了,她需要出门去透口气。 …… 站在红色大宅的院落里,木梨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把刚才吸入到身体内的浊气呼出去了一些,憋闷的胸口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她从进门,到出来,才不到半小时,但她感觉,这半个小时,她简直像是在逛鬼屋。 照片中眼神诡异的老太太,赤裸的女孩,背对镜头的年轻人,玻璃瓶里的婴儿器官,扭曲古怪的涂鸦,还有日记…… 对了,日记! 刚才卧室里太黑了,木梨子没能细看日记的内容,现在到了院子里,光线充足,应该可以看看日记本里写了些什么东西。 搞不好。里面会记载着在红色大宅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日记一共有三本,木梨子简单浏览了一下日期,把三本日记的先后顺序排了一遍。 分完类后,她拿起第一本日记,深呼吸一口,翻开了扉页。 扉页上,写着“和美珍”三个字,字迹娟秀,一看就知道日记的主人是读过书的,而且应该是个女人。 假使木梨子没有猜错的话。日记的主人,必然是老太太无疑。 和美珍,是老太太的名字吗? 第一本日记。是从她五十岁生日开始记起的,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老太太的思路非常清晰,她记日记的原因,是在她五十岁生日前几天。她的老伴突发急病去世了,在她结婚之前,她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结婚之后由于琐事繁忙,就渐渐丢掉了这个习惯,老伴去世了。她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后代,所以就只能恢复记日记的习惯。聊以度日。 木梨子注意到,在这里,老太太所表达的意思是,她是个老绝户,和她的老伴并没有产下一子半女! 那么。她那个孝顺又有钱的儿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本日记的主要内容无非是些日常琐事,老太太不愿和邻里接触。因为她生性好静,和人交往让她感到苦恼。 但是木梨子又发现,根据老太太的描述,她家原先好像是住在沙石镇里的! 后来,在第一本日记的结尾处,她如是说: “沙石镇对我来说也有些吵闹了,没了我那口子,这吵闹简直让我无法忍受。我想要搬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去。有一天我出去买菜,听镇上人说起,距离沙石镇大概好几公里外的地方,有个村子,叫北望村。我在沙石镇住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当时我就想,干脆就搬到北望村去吧。北望村,听起来就是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度日的地方。而且,附近的村子我都听说过,唯独这个北望村,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不正是我需要的吗?住在一个远离人烟,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多好。” 第一本日记到此结束,从这本日记中,可以读出几个讯息来: 首先,老太太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遣词造句挺文雅,应该是个内秀温柔,而且腼腆的人。 其次,老太太原先住在沙石镇,是因为老伴去世,生性好静,才选择搬到北望村来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老太太没有子嗣,但从字里行间,可以判断出老太太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既想要一个孩子来缓解她的寂寞,但又怕孩子太闹,打扰到她的安静。 最后,老太太还是打定了主意,只身一人搬到北望村来。 木梨子搁下这本日记,打开了第二本日记。 第二本日记的记录时间和上一本日记最后一次的记录时间隔了一个月,在这期间,老太太应该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零零碎碎的事情太多,就没时间再记日记了。 在第二本日记的开头,老太太这么写: “我卖了沙石镇的房子,在北望村找了一个小小的平房住,很便宜,几乎算是白送的,弄得我都不大好意思。这里的管事人是个小伙子,很热情,长得也挺帅的。说实话,我喜欢这个小伙子,阳光开朗得很,但也不讨人嫌。我甚至冒出来了个荒诞的念头:他要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 看得出来,老太太在入住北望村的时候,并没有住到这个诡异的红色大宅里来,而是住到了另一座平房里。 木梨子把日记翻到下一页,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事件发生,却发现,接下来的几十页,几乎全部是空白的,每一页的上面只写着日期和天气,其他什么也没写。 这本日记就这么没了? 木梨子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终于有了其他的字。 这篇日记,距离老太太上次记日记,已经又隔了一个多月。 但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老太太的笔迹明显是颤抖变形了,好像在记录下这行短短的文字时,她的心和她的手一样,都在战栗不止。 这一天的日记很短,只有一行,五个字: “北望村有鬼!” 第十节 冰箱里的秘密(双更第一更) 看到这五个字,木梨子的后背一凉,竟然觉得背后像是有人窥视! 她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一阵风刮起来,卷着一枚孤零零的树叶从她面前扫过,其余什么都没有,连刚才的老鼠都没有出现。 幻觉? 木梨子定了定神,一颗心犹自在胸腔内猛跳不停。 她翻开了下一页,上面布满了潦草的笔迹,与前面的娟秀整齐全然不同,写作者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就连写字的时候,心头都布满了不安: “这里的人,好奇怪……” “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就摔断了右胳膊和右腿,我在楼顶上收晾起来的衣服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我没站稳,从楼顶上直接摔到了地上……可是是谁?他又是怎么进到我家里来的?我躺在床上动不了,伤口是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带我到沙石镇的医院里包扎好的。我说要报警,但小伙子说,村里人有自己墨守的成规,即使确实有人对我下了黑手,也不需要靠警察来帮忙。只要等我稍微好一点儿,就把全北望村的人召集起来,一起找出推我下楼的凶手就好。” “我……听了他的话。但是,等到小伙子把村里的人都叫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 “来参加集会的北望村人,基本全都是老人,而且全都是比我大的人,他们的热情超乎寻常,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村落性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这个群体好像是集体接受过什么洗脑一样,超乎寻常地整齐划一,就连他们走路时,都尽量踏着一个步伐,我坐在村子里的水泥台子上。看着他们,一切都是那么清楚。他们义愤填膺地声讨着那个推我下楼的人,我觉得如果真的揪出了真凶,村里人绝对会一拥而上,把那个真凶大卸八块。我相信一定会是这样的,”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眼神呢,如出一辙的狂热,愤怒,难以想象他们衰老的身体里会潜藏着这么恐怖的能量,而且。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没有一个孩子,所有的人……都是老人……” 这句话。看得木梨子一下子寒意窜满全身! 的确! 虽然自己自从来到北望村,出来不过两三次,但除了小陈姐,她确实没有在村内见过一个年龄在五十岁以下的人! 在没读到老太太的日记之前,木梨子只认为村里面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总还会有一些年龄不大的人留在村里帮忙打理田地,却没料到,这个村里,从十年前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年轻人了! 只有老人! 被启发之后,木梨子的思维不受控制地向外延展开来: 怪不得。她这几天一个年纪稍轻的、甚至连个中年人都没看见! 怪不得,在田里看到的耕作的人全都是老人! 怪不得,小陈姐说。当年老太太失踪的时候,连翻墙上去查看的都是老人! …… 但是……木梨子再度回忆起了自己和小陈姐的对话。 记得她曾经跟自己讲过,村里的墓地是禁止提起的话题,一旦有小孩子跑去墓地玩,还会被大人打骂。 从她的描述里至少可以得出一个信息。就是村里是有小孩子的,应该是记日记的老太太没有看见。 按照小陈姐的说辞。她应该是从小呆在村子里的啊。往前倒退十年,她的父母顶多也就是四十来岁,怎么会像那个老太太描述的那样“基本全都是老人”呢? 想到这儿,木梨子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一些。 说不定,当时的集会只有赋闲在家的老年人参加,而年轻的人都去下地干活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个村子里,怎么会只有老人呢? 但老太太接下来的陈述,把木梨子刚才的推想完全推翻了: “我看着底下吵吵嚷嚷的老人,有点儿害怕了,就对小伙子讲,这些人里面应该没有推我下楼的人,村里面的年轻人呢?” “小伙子笑了一下,这么对我说:‘老太太,咱们村里就只有这些人,一共60口,一口不多,一口不少,加上我和您,就是62个。而且北望村很少有外人来,是外人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您快认认,看是哪个推您下楼的?’” 读到这句话,木梨子后背的汗毛全部倒立起来了: 真的没有年轻人! 那么,小陈姐是从哪里来的…… 木梨子不敢想下去了,她一把把日记本合上,可老太太那混乱而潦草的字迹还在她眼前晃悠着,久久不肯散去。 她猛地摇了几下脑袋,想把那些杂乱的思绪从脑中甩出去。 算了,不能在这里看日记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的情绪实在太容易被影响到了,如果在阅读时头脑不能够保持百分百的清醒,那还谈什么做出准确的判断? 木梨子刚刚想到这里,突然,一阵闷雷从她头顶上轰隆隆地滚过! 她一惊,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才发觉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翻卷的乌云涌到了北望村的上空,一只乌鸦正嘎嘎地惨叫着从这红色大宅的四方天空上飞过。 木梨子盯着那只乌鸦的时候,一瞬间居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幻觉: 刚才,那只乌鸦好像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 顿时,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这漫天的乌云一样,席卷着布满了她的心头! 这北望村的一草一木,包括这象征着不祥的乌鸦,包括村里的人,都太诡异了! 天色越来越暗,气温也越来越低,木梨子打了个哆嗦,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她本来打算在这里待到七点,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她正在收拾摊在地上的笔记本,豆大的雨点就纷纷落了下来。 木梨子措手不及,生怕弄湿了那些本子,损失什么证据,就把几本日记本胡乱地抓起来,搂在怀里,先躲进了堂屋内。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木梨子把乱成一团的笔记本重新整理好,塞入了随身的背包内,望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和时不时扯起的闪电,心里也挺没底的: 在这样的大雨天里,怎么回去才能保证包里的日记本不被淋湿呢? 刚才的雨下得太急,她从土路闪回到房间这短短的一条路上,身上的衣服就被淋了个半湿,由于她把日记本护在怀里,基本湿掉的全都是后背的衣服。 她的病才刚刚好,怕再次受凉,索性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搭在了堂屋的太师椅上。 此时,她眼角的余光一转,视线集中在了堂屋的一角。 那里摆放着一个冰箱。 在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冰箱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什么,但在进过那个充斥着诡异的卧室,尤其是在见过五斗柜第五个柜子里的东西后,她对于这种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就有些敏感,尤其是电冰箱这么一个在恐怖悬疑片里常常用来做藏尸地点的工具……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冰箱。 在离冰箱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她顿住了。 该不该打开? 在脑海中冒出这个理智的念头之后,她还是把颤抖的手伸向了冰箱的把手。 对于探究秘密这种事情,她无法保持理智。 冰箱门大概是许久没人开过了,内侧的把手处满满都是灰尘,木梨子捏着把手,缓缓地拉开—— 吱呀—— 冰箱门尖声呻吟了一声,慢慢张开了口。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光亮都没有。 木梨子眯着眼睛,还是看不清冰箱里面的状况,只能依稀看出里面有好几个推拉式的箱隔,大约是储存肉、菜一类吃食的。 冰箱里面没有飘出木梨子预想中的饭菜发霉腐烂味道,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证明在老太太失踪之前,她没有再做菜。 为什么? 她咽了咽唾沫,把沾满灰尘的手从冰箱门把手上拿下来,掏出口袋里电量所剩不多的手机,摁亮之后,朝冰箱里扫了一圈。 看了一圈之后,她果然发觉,冰箱里的东西有异常! 不过,不是像恐怖电影或是悬疑小说里面写的,一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切剁下来的手或是碎好的尸块。在几个箱隔里面,似乎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什么东西,而且形状大小都差不多,像是一张张码好的纸张。 木梨子伸手把其中一个箱隔拉开。 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让她吃了一惊: 照片! 在冰箱的箱隔里,满满当当塞着的全部是照片! 木梨子拉开其他几个箱隔,发觉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照片! 她从这些照片中随便抽取了一张,瞄了一眼,眼睛顿时就直了—— 照片中,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的嘴部特写,而且这个小孩子有可能还是个婴儿。他正张着嘴哇哇大哭,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但木梨子却浑身战栗地盯着这张照片,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片一片地冒了起来: 这个小孩儿大张的嘴里,乍一看,居然长着两个舌头!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木梨子在仔细看过之后,发现那并不是两个舌头,而是婴儿的一截舌头被切了下来,和他剩下的半截舌头一起,硬塞在了他的嘴里! 小孩子也许是因为疼痛而哭,不过也有可能,被自己舌头断面流出的血呛哭的! 第十一节 发作的恐惧! 木梨子一下子把照片倒扣起来,闭上眼睛,让眼前这血腥的残影稍稍退去后,才把照片塞回了箱隔里。 她按照从内到外的顺序,拿起了已经拉开的那个冰箱箱隔最靠里的一张照片,用手机照明,看了起来。 照片的像素很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能尽收观者眼底,照片里拍摄的东西和拍摄的角度,都是极度匪夷所思的: 一个女孩子,把一个大约一岁左右,还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儿用力夹在自己的胳膊间,用婴儿的身体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手里则举着一个相机。 木梨子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女孩拍摄的是镜子中自己和婴儿的影像。 可是,那孩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双腿裸露在外,一个劲儿地挣扎踢腾,脸憋得通红,哇哇大哭,粉嫩的小脸上满是肮脏的污物,像是刚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孩子一样。 女孩的脸几乎看不见,但她的头因为是微微倾斜着的,半边嘴没有被婴儿的身体挡住。 木梨子看得清清楚楚,她嘴边挂着一缕幽微的笑容,还有一串明显的血迹! 她胆战心惊地把手机的光芒对准婴儿的颈部,仔细查看之下,木梨子自己的脖颈也顿时凉了! 在婴儿胖胖的颈部,赫然有一圈肿起来的牙印,而且襁褓的一角也沾上了疑似血的红褐色液体。 木梨子在拿着照片看的时候,手指无意间触摸到了照片背面。 她感觉,照片背面有些凹凸感,好像是有人在上面写过字! 木梨子把照片反过来,果然看到,照片背后有一排用孩子的稚嫩笔迹写下的字: “我可爱的弟弟。” 这句话,配合着小女孩嘴边恐怖诡异的笑意。看起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木梨子全身都僵了,她迅速地把照片塞回原位,手指在那一大堆照片上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第二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的底色黑暗模糊无比,木梨子本以为这拍摄的是黑夜,但仔细看了之后,她受到了比第一张照片更加巨大的视觉刺激: 那片黑暗不是黑夜,而是眼睛中黑色的瞳仁! 这是一张眼睛的特写照片! 而且,不止如此。这只黑色瞳仁中所见的景象,也随着特写而放大了无数倍: 木梨子看不清眼睛中出现的人是否还是那个婴儿,姑且算是他吧。 他的脖子正被一双稚嫩的手掐住。颈部的皮肤都变形了,眼珠凸出来,几近爆裂! 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个照片应该是一个孩子掐住婴儿的脖子时,另一个人拍下来的、在这个孩子瞳仁里映出的景象吧。 木梨子一把把照片塞了回去。随手甩上了冰箱门,但因为冰箱里的箱隔没有关好,门啪地一声又反弹了回来。 木梨子已经顾不上善后的事情了。 在木梨子来时,对秘密的渴望,已经全然转变成了逃离此地的冲动! 她无法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下待下去了! 她把放在堂屋地上的包捡起来,不顾大雨的倾盆之势。几步就跑到了房外。 在她冲出房间的瞬间,一道刺目的闪电炫目地亮起,把木梨子的脸色都照耀得和闪电一样惨白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在让人连一米开外的东西都看不清的大雨中寻找可供攀登的东西。但雨实在太猛烈,她怀抱着包,几乎像头困兽一样,毫无目的地在院里打转,寻找着一个逃跑的出口。 此时。她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这个红色大宅的恐怖。 四面不借助工具就无法攀登逃离的宅院,如同一个看守犯人的监狱! 木梨子在茫然地转了几圈后。终于在墙的角落中找到了梯子。 那副梯子跟小陈姐家的梯子差不多高,所以木梨子只要像进来时那样如法炮制就能顺利出去,可是可能是因为心态发生了变化,下面又没有人扶着,她站在梯子上,蹦了好几次,都没有够到墙顶,而且梯子长久没有人使用,已经有些腐朽了,经不起木梨子这么用力,一直被她踩着的那根梯子好像是在抗议一样,咔嚓一声,被踩塌了一小半。 木梨子正在努力地朝上跳,踩着的梯子突然向下一沉,她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痛,接下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右手臂产生了触电般的麻酥感…… 在这个梯子上,在这个红色大宅,在这个阴沉的雷雨天,她很久都没复发过的心脏病居然发作了! 仅剩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马上抓住摇摇欲坠的梯子,慢慢地从梯子的顶端往下爬去。 她咬紧牙关,胸口的疼痛几乎让她支撑不住了,但她不能再从梯子上摔下去。 这短短的七八阶梯子,她下得无比艰难,好不容易才踩到了地上。 此刻,她已经没有任何恐怖的想法了,身体上的痛苦足以让她忘记心理上的诡异,她蹒跚着,一步一挪地走向了刚才她极力想要逃离开的堂屋。 大雨和疼痛让她的视线变得更为模糊,她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在雨幕中不远处,正站着一个抱着婴儿的赤裸小女孩,她把手里哇哇哭着的婴儿掣得高高的,嬉笑着对她说: “你看我的弟弟可爱吗?” 说着,女孩就把这个哭喊着的婴儿朝地面上狠狠地摔砸过去! 婴儿落在地上,顿时化为了一大片血红色的水珠! 木梨子知道那是幻觉,她现在的神经完全麻木了,也感受不到这个幻觉的恐怖之处。 她把手伸进了被雨淋得半湿的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自己平时随身携带的药瓶。 木梨子已经很久没犯过心脏病了,但随身带药是她的习惯,目的是以备不时之需。 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堂屋。脚一软,就躺倒在地上,从牙缝里渗出筋疲力尽的呻吟声。 在躺在地上的她眼里,天花板变得很高,看得她眼晕。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从刚才开始就抓在手心里、已经被她的汗微微打湿了的药片塞进了嘴里,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把干涩的药片整个吞咽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木梨子就不记得了。 好像是在吞下药的下个瞬间,她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 木梨子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在地上昏迷了三个小时,起身又多花了一个小时。 冰冷的地面硌得她后背的骨头疼,寒凉的气息不断侵入她的骨缝。她自己也不愿意躺在这样的地面上,可是因为全身无力,她几乎是动弹不得,好容易等力气回到了身上,手机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木梨子疲乏不堪地扶着墙站起来,发现冰箱门还是半开着,没有关上,里面的箱隔也保持着被拉出来的状态。 木梨子实在是冷得不行,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她有预感。自己这回犯了心脏病,再加上淋了雨,在地上又受了寒。八成得再生一次病。 她费劲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这证明这次心脏病只是轻微发作,算是幸运的了。 可在发病时,也生生地要了她半条命。 真是…… 木梨子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倒霉。一边朝窗外看去。 天完全黑了,雨已经停了。可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道,令人颇为不安。 还是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否则真的要大病一场的话,自己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 木梨子抓起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包,朝屋外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 她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后,折返回来,把冰箱的箱隔拉开一点,取出了一整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包里,而后她拉上包的拉链,又把箱隔推回原位,把冰箱门合上,才朝屋外走去。 这次,她爬梯子的时候,心态稳定了许多,即使踩在最上面那截将断未断的梯子时,她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毛,但比她上次急着出去时要好得多了。 她顺利地爬了过去,顺利地落了地。但她的心,在走回招待所的路上,包括进入招待所之后,都一直悬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来。 她进到招待所里来的时候,小陈姐正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看到她浑身湿淋淋脏兮兮,面色苍白地走进来,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里的毛衣,说: “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在躲雨才没回来,雨都停了这么久了你身上怎么还是湿漉漉的?没出什么事儿吧?” 木梨子的思维已经从刚才病发时的麻木逐渐转变清醒了,她抱紧包里的日记本,想起老太太那句含满了恐惧的话: “北望村里,没有年轻人,全是老人……” 想到这里,眼前满脸关怀的小陈姐的脸,看起来也变得狰狞恐怖了起来。 木梨子不想和她有太多的视线和语言交流,就低下头,装作疲惫的样子,说: “没事儿,我早就出来了。去别的地方转了转,就没能躲雨。” 小陈姐露出一副“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的表情,对她说: “赶快上去吧,换身衣服冲个热澡,你的病刚好,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木梨子对她露出一个准备已久的完美笑容,说: “行,小陈姐你忙,我先上去了。” 在拖着疲累的步子,爬上一半的楼梯后,木梨子回过头来,正对上了小陈姐注视自己的眼光。 小陈姐发觉自己被发现了之后,尴尬地一笑。木梨子也不和她计较,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样,语气淡淡地道: “小陈姐,你父母今年贵庚?” 小陈姐很快从尴尬中恢复了过来,笑道: “问这干嘛?” 木梨子微微扬起眉毛,打量了一下小陈姐,轻声说: “没事情,随便问问。我先上去了。” 小陈姐目送着木梨子上楼,关门,她的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第十二节 被魔力俘虏了吗? 木梨子倚在浴盆里,撩起一把热水,缓缓地浇在自己的胳膊上。 因为她刻意把水放得很热,原本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变得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发紫的嘴唇也渐渐有了点儿血色。她全身的筋络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从下午开始就紧绷的肌肉,此时微微地发起酸来。 但是,即使泡在热水里,她周身还是有些发冷。 那些诡异的画面,整个下午都在对她进行轰炸,让她已是身心俱疲。 或许,自己心脏病发作的原因,就是因为承受不住心理的重压吧。 木梨子低下头,在晃动的水影中注视着自己的脸,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自己研究了这么长时间心理学,碰上这种事情,心理却还是不够强大啊。 正想着,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木梨子的心一悚,但随之便释然了。 因为招待所的门挺复古的,门窗上都糊着精致的明纸,因此,人在路过的时候,影子会特别明显。 显然,那个人只是从自己门窗边经过而已,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应该就是今天早上入住的新房客,那个画画的人吧。 没想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还真的有人来。 说实话,木梨子挺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的,但她现在正在洗澡,也不方便出去打招呼。 那个影子好像脚不大方便,走路有些颠簸,一瘸一拐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小陈姐…… 木梨子皱一下眉头,身体动了动: 她今天中午回到招待所的时候,看到柜台上摆放的是一件男式的薄外套,还以为入住的人是个男的。可从房间外路过的一瘸一拐的身影。却和小陈姐的身形差不多,肩膀很窄,一看就是个女孩子。 木梨子从水中站起来,露出了半个身体,目送着黑影在自己的门外一点一点移动过去,直到消失。 木梨子愣愣地看了好久,直到皮肤有些起粟,才忙蹲下身,躲回了暖和的水里。 她一边继续洗澡,一边嘲笑自己的过度敏感。 只不过是一件外套而已。自己就判断那个人是男的,的确武断了些。 而且,说不准。那就是个男人,只是稍微瘦小了些,搞艺术的人,的确很容易把自己弄得瘦削…… 木梨子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不由得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么晚了。那人要去哪里? 木梨子甩甩脑袋,试图把这些乱糟糟的与她要调查的事情无关的事情甩出自己的脑海。 方宁叔发来的短信里说,安的过去就在这里,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这句话的可信度越来越高,而且木梨子几乎可以确信。这个名叫北望村的地方,一定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安的过去。很可能就与那幢诡异的红色大宅有关。 木梨子把放在离浴盆不远处的包拿出来,朝门外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没有人了,又侧耳细听了一下,窗外只有蝉声。没有其他异声,她才放心地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来了那叠在冰箱里找到的照片。 木梨子摸着照片,照片独有的质感让心里还是有点儿发虚,那种诡异的景象再度浮现在她眼前,她几乎可以预言,今晚自己绝对会做噩梦。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狠了狠心,拿起了其中一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就让木梨子倒抽了一口寒气! 还是那个可怜的婴儿,他的脚被居然被火点燃了! 婴儿无助地用稚嫩的手笨拙地拍打自己着火的脚,因为恐惧和疼痛嚎啕大哭! 木梨子合上了眼睛,深深吐出一口郁结在胸口的浊气。 这个孩子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会受到这样惨无人道的虐待? 木梨子想到了那个抱着婴儿笑容诡异嘴角带血的女孩,不由得周身一颤: 老太太的孙女,不会就是她吧? 那这个被虐待的婴儿,难不成,就是她的弟弟? 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要虐待自己的弟弟?是被人胁迫,还是出于她本人的变态心理?如果是后者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她? 木梨子抱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定了定神,她需要把照片看完,才能下一个定论。 其他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诡异的构图,奇怪的画面,内容也是血腥的,大多数都是那个婴儿惨遭虐待时的抓拍,只有一张比较奇怪,和其他的都不一样。 应该还是那个女孩,她盘腿坐在红色大宅的院子里,面对着那口井,背对着镜头,头向上抬起,好像在看着些什么。 女孩很瘦,甚至可以说瘦得吓人,脊背上一颗一颗小小的骨节清晰可见,她的背微微佝偻着,看上去很虚弱,而且她的身上有很多处擦伤,尤其是她盘起来的膝盖上,有一大片破皮,里面还嵌着沙石,看着就让人对她心生怜悯。 木梨子把照片高高举起,对着明亮的屋内光线,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 这个女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之前,她虐待婴儿时,嘴角露出的血迹和笑容,在木梨子眼前浮现。 和眼前的照片对比,她的气质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木梨子注意观察起照片中女孩周围的景观,发觉果然存在着蹊跷。 按照小陈姐的说法,老太太的孙子孙女是在秋天来北望村玩的时候神秘失踪的,也就是说,他们失踪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而眼前的照片里,女孩周围的青草,竟然是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这应该是在春天拍下的照片吧? 难道老太太的孙女并没有失踪?只是在红色大宅里没有出去? 木梨子的思路完全被搞混了,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竭力把脑中清空,给自己做着简单的心理疏导: 放松,放松,不要多想,脑子清空,想象别的画面。 好的,从头开始。 既然看照片会让人思路产生混乱,那么不如暂且把照片放下,想想别的。 ……对了,还有老太太的日记! 木梨子从浴盆里爬出来。拽过挂在洗漱架上的浴巾,揩尽了身上的水之后,顺势用浴巾把身体裹起来。从包里掏出老太太的日记,走到房间一角的书桌上,翻开了还没读完的第二本日记。 …… 老太太和美珍已经感到这个村子的诡异之处了: “怎么可能,一个村子里没有老人?按照管事的小伙子的说法,就算年轻人全部出去打工了。那总不可能连个孩子都没有吧。” 读到这儿,木梨子的心颤了颤。 果然连个孩子都没有! 她接着读下去: “……这绝不是我在危言耸听,运华,我现在很害怕,我想逃开这个地方,可我逃不掉。我的腿走不了路,下不了山,我只能呆在这里。但还好,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呆在我身边,安慰着我,还给我做按摩。我看着他的时候,总会想。运华,当初我们俩怎么就没能要上一个孩子呢?要是现在我有个孩子。我就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不用留在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运华”应该就是老太太去世丈夫的名字,从入住到北望村后,老太太的日记就从记录自己的日常琐事转变成了向去世的丈夫倾诉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无助了,那些灌注在文字间的情感实在太过真实,即使隔了十年的时间,木梨子在灯下重新读起的时候,后背还是寒津津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北望村到底是怎么组建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监狱,或者说,像一座训练严格的军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老人们,做什么事情都是井然有序,耕地的时候是那样,行动的时候是那样,甚至听到人靠近,扭头的时候都是整整齐齐的!但只要一讲起话来,就热情洋溢,那热情太恐怖了,因为他们的热情,我简直不想再和人讲话了。对!我想起来了!这里好像一个精神病院……运华,我在这里呆久了,也会变成精神病的吧?” “……运华,我没有撒谎,你知道,我这辈子都没撒过谎,这村子里全都是老人,除了管事的小伙子,我连一个年轻人都没见过。为了求证我的想法,我还求着小伙子带我去挨个拜访村里的住民,我亲眼看见了,他们的屋子里,一点点年轻人或是小孩生活的痕迹都没有,每一家都是这样!你能相信吗?要不是我自己亲眼看到,我都无法相信!这个北望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人村!!!那么,这些老人是从哪里来的???” 末尾的三个问号,看得木梨子一阵心惊肉跳。她冷静了一下,抚了抚胸口,继续读下去。 读着读着,木梨子感觉到不对头了。 老太太的口吻,由哀怨恐惧,竟逐渐走向一个诡异的方向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我突然觉得,我干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我只要干好自己的事情,哪里要管他们?他们要杀我,就来杀我好了,我不在乎。” “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又来了,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我都快要喜欢上他了。我问他,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运华,他会娶我吗?他的回答是,当然会。我真喜欢他啊,这个讨人爱的孩子。” “他要是我儿子就好了,我要给他做衣服,织毛衣,做饭,他好像也没有父母呢,没有父母的孩子真是可怜,我想要他……想要他……” 可以看出,在老太太的日记里,“村里管事的小伙子”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篇日记都会有他的身影,里面充斥着老太太反复唠叨的“爱”和“他要是我儿子就好了”的倾诉。 但是从头到尾,这个管事的小伙子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包括叫什么名字,老太太都没提起来过! 要不是看过老太太以前的日记,知道她是一个神志清明甚至有些拘谨害羞的老太太,木梨子绝对会认为,自己在阅读一个患有严重恋子癖心理疾病的病人的入院日记! 前面,老太太也有提到,北望村像是一座精神病院,而她在那时,还在担心自己会被同化。 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被北望村的魔力俘虏了吗? 木梨子想着,翻到了日记的下一页。 老太太自从心态发生改变后,字迹也变得凌乱起来,字越写越大,以前她还会一丝不苟地按照纸张上划分的格子一行一行地写字,一整篇看下来,字迹密密麻麻,整齐娟秀,但后来,她在一页纸上,只能写下五六行字,每个字的一笔一划都难以辨认,凌乱得像是厉鬼伸出的一只只利爪! 第十三节 故事的出入 下一页上,老太太只写了一行字: “他终于要成为我的儿子了……” 需要提到的是,老太太在后期写日记的时候,都以“他”来代称那个管事的小伙子,这里的“他”,也同样不例外。 原来,那个在村里管事的小伙子,就是小陈姐所说的“孝顺又有钱”的儿子! 而在接下来的日记里,老太太的心理状态越来越古怪,日记记录的时间也越来越没有规律,有时隔着十天半个月才会写一回。按照常理,有了个儿子,她也算是得偿所愿,心也该平稳下来了,可是,自从管事的小伙子变成她的儿子后,她的文字却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可怖: “我儿子今天又没有来看我!他又到沙石镇上去了,已经半个月了。他把我丢在这个闹鬼的地方,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村里有个坐在榕树底下乘凉的老头,老盯着我,他想要干什么?我告诉了我儿子,他说我是小题大做……不可能!村里的人都在看我,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我看……我要竖起一堵墙,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是我儿子一个人的,不能让别人看见……” 看到这儿,木梨子恍然大悟! 那四堵红墙,原来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木梨子已经感到秘密的雏形正慢慢浮现在她眼前,几乎是触手可及了,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 “……我儿子真的很听话,今天就找了一帮人来做墙了。真是我的好儿子,他还告诉我,如果我一个人觉得无聊的话,就给我带两个孩子来玩。我答应了,只要是他提出来的。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他告诉我,那两个孩子是他的私生子,我觉得很好笑,他才二十岁左右,哪来的什么孩子?但他说的,哪怕是撒谎,我都相信。” 终于要说到那两个孩子了! 木梨子精神一振,翻过一页。 在下一页里,老太太却并没讲述孩子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可木梨子却完全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事情打断思路。随着阅读的进行,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读到最后。她的胸口憋闷得几乎快要炸掉了! 老太太讲述的,是小陈姐曾和她讲过的故事! 只是,她的故事,和小陈姐讲的故事,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 “今天早上。有人敲我的门,叫门的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我还以为是我儿子把他的两个孩子带回来了,马上就去开门。可来的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们看到我,就求我给她们一口吃的一口水喝。” “我把门关上了。我懒得搭理他们,我还有孙子孙女呢,哪里管得了他们?” 其实读到这里。木梨子的心寒了寒。 这个叫做和美珍的老太太,自从进入了北望村,就像是被洗了脑一样,人性慢慢泯灭,性格也慢慢扭曲了。 在北望村。她究竟到底遭遇了什么? 木梨子继续看下去: “……不久之后,我听到我儿子的脚步声了。他的脚步声。我一听就能听出来,谁叫他是我儿子呢?……我看到我的孙女了,很漂亮的十岁小姑娘,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正在睡觉,也是一样的可爱。我的儿子果然是最优秀的,连孩子都是这么好看。” “……我告诉我儿子,村子里来了两个陌生的女人。儿子听说之后,脸色就不大好了,他想了想,低头问我孙女:‘如果有人闯进你的家,你该怎么办?’” “我孙女低着头,用手指戳着婴儿的脸蛋。闻言,她抬起头来,笑笑说:‘杀掉就好了。’” “我儿子赞赏地笑了笑,就转头出去了。留下我孙子和孙女和我。我本来想跟着他出去,却被孙女拉住了。她举起挂在她脖子上的一个大照相机,对我说:‘奶奶,帮我和弟弟照相。’” “我以前没用过照相机,孙女就很耐心地教我怎么使用,后来我就会用了。这时,孙女抓着孙子的双脚,把他倒握在手中,笑眯眯地对我说:‘奶奶,这样照就可以了。’” “多可爱的孩子啊。我按下了照相按钮。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两个女人的尖叫声,吵得我耳朵疼,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那两个人会死吧,毕竟谁也没有请他们到北望村来,闯进别人的家,本来就得死。我听见外面的呼喊声里掺杂着我儿子的声音,我还是出去看看比较好,可别让那两个贱女人伤着我儿子。” 老太太从这里就走出了平时她绝对不愿踏出的红色大宅,并看到了村人惩罚这两个误闯北望村的人的全过程。 这篇日记很长,木梨子一直读到日记的结尾时,这一整本日记也刚好结束。木梨子砰地一声合上日记本,额角全是汗。 这个老太太的心灵已然完全扭曲了。 这个村子,也完全扭曲了。 据老太太后来的描述,大致的故事情节也完全可以还原出来: 这是一对女同性恋,他们原本住在很远的一个村子里,因为父母坚决反对他们的亲事,甚至告到了村长那里,村长惩罚了一个性格文静的女孩子,把她关到了猪圈里,而那个性格泼辣的女孩,趁夜半收拾了行李,跳进猪圈里,给那个被绑起来的女孩松了绑,两个人连夜逃出了原来住着的村落。 她们毫无目的地逃跑,赶了100多里路,也不敢停下来,生怕会被追兵追到,结果就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北望村。 对于这两个误闯北望村的人,那个小伙子下了一道命令,就有十几个老头冲上去,把这两个私奔的年轻女人捆了个结结实实,那个性格偏文静的比较胆小,还没等细细审问,就一五一十地把两个人出逃的原因告诉了北望村的村民。 管事的小伙子没多说话。手一扬,文静的女孩子就被几个老头老太太抬起来,丢到了村里的大猪圈里,以示惩罚。 奇怪的是,连北望村的猪也似乎被村里的诡异气氛传染了,格外容易发疯躁狂,那个文静的女孩刚刚被丢进去,刚刚发出一声叫喊,一头猪就低嚎着冲过去,朝着女孩的肚子就踩了下去。 据老太太在日记中的描述。女孩的死亡,被赋予了一种浪漫诡谲的意义: “那头猪本来就很重,300多斤的样子。那个姑娘被五花大绑着,也逃不了。猪一脚踩下去之后,她吐了一口血,那血喷射到半空,真美啊。连血珠都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是一件垂死的艺术品,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是一场音乐,包括她的叫声,都有种迷人的魅力,听着就让人感到舒服畅快。一头猪发狂过后,圈里的其他四头猪也像是被引发了追求美的欲望一样,纷纷地朝姑娘身上踩去。那姑娘很快就不发出声音了。真可惜啊……” “接下来,猪平静下来了,其中一头拱了拱姑娘血淋淋的胳膊,咬了一口,撕下一块肉来。另外那个和她在一起来的姑娘一个劲儿地惨叫。可她也是被绑着的,动也动不了。只是她的喊叫声太过刺耳,已经打乱正常的仪式了。” “……仪式结束了,猪也都去睡觉了。只剩下那个叫不出声来的姑娘呜呜咽咽地哭,我问我儿子,要不要把她也丢进去,他摆手说不要了,让人把她的绳子解开,她却不跑,跳进猪圈里把另外那个姑娘破破烂烂的尸体抱了出来,就一路尖嚎着跑掉了。谁知道她会跑到哪里去呢?” …… 故事到此为止,那个受到刺激的姑娘,抱着爱人的尸体,究竟去了哪里,老太太并没有在日记中交代出来。 在观摩完这场屠杀的“仪式”之后,老太太回到了家里,她叙述的口吻很平淡,就像是出门到菜市场买了一回菜回到家里,丝毫不像是目睹了一次杀人现场。 伴着强烈的心理刺激,木梨子的思路已经慢慢清楚了: 在十年前,老太太来到村子里,她由开始的恐惧、不适应,慢慢变得偏执、封闭、冷酷,而在这次屠杀事件中,她的扭曲变态已经流露无遗了! 而那场屠杀,全村人都应该算是杀人凶手! 可小陈姐所说的,和这日记里所讲的,完全是两码事啊。 按照小陈姐的说法,那纯粹是一场意外,而且那两个同性恋女孩的身份也变了,由村外来的人变成了村内的人。 到底哪个比较可信呢? 木梨子揉揉酸涩的眼睛,她今天晚上不能再读下去了,需要充足的休息。她可不想像前几天那样,病倒在床上起也起不来。 她爬上了床,合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她内心也产生了恐惧,因为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也是一个外来客,会不会…… 现在,确实是谁的话都不能相信。 日记里的事情,明显是这个老太太在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可信度需要打一个折扣,不能全盘相信。 而小陈姐更不可相信!她也是个有问题的人! 她说她有父母,但木梨子到现在都没看到她所提到的父母,在她病倒的那几天里,她压根没有听到除小陈姐以外其他的任何人发出来的声响! 她告诉了自己村里两个同性恋女孩的悲剧故事,但那个故事和老太太日记上所记述的事情有着本质性的出入。如果她是在撒谎的话,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对了!如果她告诉自己,村里存在着这么一个疯子的话,自己肯定就会小心提防,不会在外面长期逗留,这样完全可以干扰自己的调查进度! 此外,她为什么要把红色大宅的事情告诉自己?如果,她不告诉自己的话,自己也许不会对那个大宅存在着如此强烈的兴趣。 就感觉,好像是她故意要把自己引向那个地方一样…… 还有,方宁叔说的安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第十四节 墓碑的诡异 她调查了这么长时间,得到的也只是些边边角角的消息,甚至知道了北望村本身就是一个诡异的存在,但关于安的秘密,却还是丝毫没有进展。 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北望村,和安的身世,到底有什么关系? 木梨子想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中居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 木梨子爬起来一看表,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居然一口气睡了这么久。 但她睡得并不好,全身骨头酸痛,也如她所想,连着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然而让她感到庆幸的是,除了鼻子有点儿塞,她身上并没有别的不适。 她现在必须要保证自己身体的健康,才能在发生什么突发状况的时候,有余力去应付。如果自己一直像前几天一样病着,假如村里的人要像当初对付那两个误闯的女孩子一样对自己痛下杀手,那时候自己真的就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了。 而且,木梨子的头脑很清晰,这些秘密绝对不是她如此轻而易举就能知道的,一定是有人想要把这些秘密透露给她,她甚至怀疑,把自己叫来北望村的人,是否是在背后默默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入住村里的唯一的招待所,她生病,包括她后来进入红色大宅,都是在他们的一手安排下进行的。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故意把秘密透露给自己? 木梨子想不通这点,但她决定,不把主要的思路放在这里。眼下的情况很复杂,她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从现在开始,她绝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想到这儿,她又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在自己隔壁入住的、搞美术的人。 她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她会是来监视着自己的人吗? 木梨子看着桌上摆着还没来得及看的第三本日记,决定今天不出去了。把这些日记都看完。 …… 安在进行自己的调查时,绝对不能和木梨子一个时间出去。 北望村实在太小了,她不能保证会不会在调查过程中碰上梨子。 昨晚,她也是听到了木梨子洗澡的声音,掐准她正在洗澡,是不会轻易出来的,才从她门口走了过去。 说实话,她不是没想过要和木梨子汇合,可她经过权衡之后,还是作了罢。 一个原因是。当她在招待所的名册上看到木梨子的名字时,她其实是有些生木梨子的气的。 木梨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自己要离开洪城,自己绝对不会阻拦。甚至只要她不想说,自己绝不会问她的去向,但木梨子瞒着自己,而且对自己撒谎,这让她很不高兴。 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但在那阵不解和轻微的愤怒过后,她也冷静了下来: 木梨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北望村,肯定是有人指给她路,让她来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巧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那么。让木梨子来北望村的人,和让自己来北望村的人,是同一个吗? 想到了这一层。安就不得不多思考一层: 如果让木梨子和自己来的人是同一个的话,她,或者是他,希不希望她们两个在北望村碰面呢? 安仔细想过后,觉得自己和木梨子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落在了那个幕后控制者的操控之中。包括自己因为雷彤的死深受刺激,而下定决心一定要来北望村这件事。也是在幕后人的推波助澜下导致的,他们应该很了解自己,判定自己绝对会情绪不稳定,因而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在这种被动的局面下,自己必须得做出一些举措,让自己的行动不落入对方的计算之中,这样才会有胜算。 此外,她还想看看,木梨子如果进行单独调查的话,会去哪些地方。说不定,那幕后的人给了木梨子和自己不一样的指示。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在她背后,一定有一双操控着她命运的手,这双手充满着邪恶,掌握着她的过去,甚至,还想要掌握她的未来。 晚上,当她一个人穿行在空荡荡的北望村时,她并不害怕。 她现在最怕的不是鬼怪,而是比鬼怪还要难测的人心。黑夜不会让她感到害怕,她现在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过去,要不然,她无法想象还有多少人要卷入和自己有关的危险事件中。 不管是当年的蓝马山庄事件,是被雇佣来的黑社会绑架的案件,还是江瓷和龙炽被抓走的事情,都是一个个难破的谜团,而且,安感觉,那些事情,似乎都和自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安转了一圈,来到了村后面的墓地。 因为刚下过雨,墓地里的泥很湿,有些地方一踩进去,半只脚就陷进去了,安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脚。 停住脚的原因,是她偶一回头时,发现自己的身后竟幽幽地飘着两朵淡青色的光焰。她一停下,那两朵阴森的鬼火就停下来,就像是浮在暗夜里的两只青色眼球,冷冷地盯着她看。 她倒是淡定,在阴雨天确实容易出现鬼火,没什么稀奇的。 她回过头,从包里摸出手电筒,摁亮后,朝四下扫视了一圈。 淡淡的明黄色的光线,冲淡了许多的恐怖气氛。 安发现,这些墓碑排列得非常整齐,像是士兵列队一样。 她挨个观察着墓碑上的名字,不过,才看了两三个,她的瞳孔就陡然放大了: 不会吧…… 石料的墓碑上,刻着埋葬在里面的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舒庆喜,1930~2003 舒庆莲,1950~2005 舒大秋,1943~2000 …… 安越看越紧张: 这个村里的人,无一例外,全部姓舒! 这让安一下子联想到了舒子伽! 这会是巧合吗? 而在联想起“舒子伽”这个名字之后。安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场景好像是在一个教室里,窗外的天色渐晚,自己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教室里打扫卫生。 此时,一个身影从后门闪过。 自己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个女孩,她应该是自己的熟人没错,样貌熟悉,声音也很熟悉。 她对自己说: “伊人,我先回家了。你猜猜。今天晚上那个人会跟着你还是跟着我呢?” …… 这句话的声调,越来越模糊,话讲到句末时。声音居然在安的脑海里产生了回音! 她的头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痛起来! 安伸手扶着墓碑,慢慢蹲下来,她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手电筒也脱手掉到了地上。周围没有人,她也无需掩饰自己的疼痛。便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修……” 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脑子里转着的,全都是修的名字。 可他现在却不在身边…… 安对于在火车上抛下修自己一个人走掉,其实一直是怀着抱歉的,可她别无选择,她不想再把修牵连进来了。那个在自己需要肩膀的时候会给自己肩膀的人。那个在自己需要黑暗时能为她制造黑暗的人,她不想让他出任何事情。 安强行忍耐着,等到头部的疼痛略减。才略略出了一口气。 她刚想站起来,眼前却猛地出现了一个黑影,张牙舞爪地朝自己直扑了过来! 安没有任何防备,一下子就被那人按倒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那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安一时间根本挣脱不开。在她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不会是遇上强奸犯了吧? 然而。那人伏在安的胸口,并没有任何后续动作。一动不动,只是死死抓着安的手腕不放开。被他这么一闹,安的头脑顿时一片清明,连一点点残余的疼痛也消失了。 看那人不动弹,她试探性地动了动,那人的手却又狠狠地抓死了自己的手腕,安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被他抓脱臼了。 她忍着疼痛,低声问: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人从喉咙里挤出呜呜咽咽咕咕噜噜的声音,半晌才说出一句能让安听懂的话: “快跑……姑娘快跑……这个地方不能留……” 安不解其意: “为什么?有什么人在追你吗?” 来人终于抬起头来了,等到安借着掉落在一旁的手电筒光,看清他的面容之后,不觉一怔: 这好像是她进入北望村时,在村口榕树底下见到的那个老人! 安本来想问问他村里的情况,可当时他正靠着大榕树打盹,安也不好意思去吵他睡觉,就从他身边走开了。 大晚上的,他在这里干什么?他那句“姑娘快跑”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头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身后,像是真的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一样。在确定身后什么风吹草动也没有后,他才松开了紧握着安手腕的手,战战兢兢地又回头,从安的身上爬起了半个身子,打量着黑暗,似乎那片黑暗里正酝酿着一头嗜血的凶兽一样。 安看他并无恶意,便问: “大爷,你还好吧?” 老头盯着安的脸,喘息了几下,嘴角流下了一串口水,滴在了安的脸颊上。 他含混不清地说道: “你快跑……北望村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你快跑……” 安一怔,刚想继续追问些具体的事情,老头突然在一瞬间就收敛起了自己的惊慌表情,一言不发默默地爬了起来,不顾安还躺在地上,就快速地走出了墓地,朝着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安匆忙爬起来,她的后背已经沾满了泥泞。她顾不上整理自己的狼狈,直盯着老头的离开的背影。 她能看得出来,这个老头的精神怕是不大正常,但她直觉,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事情的,搞不好,能从他那里知道些北望村的情况! 第十五节 虐待 因为自己的腿脚不方便,安费了很大力气,也只能勉强跟上那个老头的步伐。 “等一下!” 老头头也不回,健步如飞,安跟在他后面,走得气喘吁吁,不管怎么叫他他也不回应。她的脚伤还没完全好,走路时一用力一使劲还是疼,实在是经不起走得这么快,在走出几百米之后,老头转过一堵墙,就消失了。 安用尽最后的力气跟过去,却发现,老头失踪了。 安放眼望去,是一片田地,现在正是夏收时节,小麦被风吹动,麦穗互相摩擦, 发出好听的声响。 只不过这声响在这寂寥无人的深夜,听起来颇叫人瘆得慌。 刚才那个老头,八成是钻到麦地里了吧。 安转过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扶着一堵红色的墙壁。 不知不觉中,她居然被这个老头带着,来到了红色大宅! 她没和小陈姐仔细交谈过,因此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觉得这个房子和周围的建筑物格格不入,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协调。 自己这是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她绕着这幢建筑物走了半圈,就找到了大门的所在位置。 一看之下,她更加奇怪了。 红宅的大门,居然是敞开的! 安没有多想,只是伸着头朝红宅里面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莽撞,即刻抽身离开了。 她不想被村里的人当做是小偷,万一被人误会了,谁知道会惹来怎样的麻烦? 她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却只见红宅虚掩着的大门动了一下,门发出了嘶哑的嘎吱声。 在门后,渐渐浮现出一张脸来。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她痴痴地盯着安离去的方向。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冷笑声: “嘿嘿嘿……死掉了……死掉了……” …… 安对此一无所知。 她回到了招待所,今晚的调查被那个老头这么一打搅,也进行不下去了,自己总不能带着一身污泥到处乱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说是早,在回到招待所门口的时候,安留心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 小陈姐已经回自己的房间睡着了,招待所的大门也没有关,张开一条缝。和自己离开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这个村庄难道是有夜不闭户的习惯? 要不是看到那成排的墓碑上,刻着全都是舒姓的名字。安说不定会认为,这个村子是个类似于桃花源一样的存在。 然而,在知道北望村里的住民几乎全部姓舒之后,安就开始产生不好的预感了: 这个舒姓村,和舒子伽到底有什么关系? 十年之前。在第九公寓爆炸案发生前,舒子伽被人跟踪,而和自己很像的左伊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在事件发生之后,爆炸的第九公寓据传少了几具尸体…… 安敲了敲闷痛发胀的太阳穴,抬脚走进了招待所里。 接下来的一天。她都躺在床上,等着夜幕降临,等着木梨子出去调查完毕后回到招待所里休息后。自己再趁机溜出去。 但是奇怪的是,木梨子一整天都闷在房间里,压根没有出去。 她在干什么呢? …… 晚上八点的时候,木梨子才把第三本日记读完。 不得不说,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老太太和美珍的第三本日记并没有写完。大概写到过年前三天, 她就停笔了。 日记讲述的内容。让木梨子实在无法接受。 或者说,木梨子不敢相信,日记描述的内容会是真实发生在人类社会里的事情。 在把两个孩子放到老太太那里寄养之后,那个管事的小伙子,老太太的“儿子”就没再露面过。 而从那之后,老太太每日的乐趣,就是看着孙女怎么虐待孙子! 在日记里,木梨子发现,老太太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良心未泯的: “那个弟弟也许不是她亲生的吧,看起来她总是对弟弟笑眯眯的,可她在喂弟弟米粥的时候,却把滚烫的米粥往他嘴里灌,还不让他哭,我有点不忍心,毕竟都是我儿子的孩子们,大概这个女孩子只是感到寂寞吧,没人陪着她讲话,只能陪着弟弟玩……两个人都是苦命的孩子呢。” 但让木梨子吃惊的是,老太太连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像不知道她“儿子”的名字一样,两个孩子分别被她叫做“女孩”和“弟弟”。 “……女孩需要朋友,我就抓了一只狗,来陪她玩,可是啊,不出半个月,那条狗就死掉了,身上满是硫酸侵蚀过的恶臭烂疮。硫酸是女孩带过来的。她把狗的尸体抱来给我看过之后,第二天,就继续带着弟弟出去玩儿了。” 后期,老太太明显也是习惯了女孩的作为,就不去管她,女孩自然就变得越来越放肆,对弟弟极尽虐待之能事,刀剜,切指,放血,钉舌,往耳朵灌水银,看得木梨子深深觉得,这个女孩绝对是具有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木梨子一直认为,人有性本善的,也有性本恶的,根据老太太日记的描述,假如属实,女孩就属于性本恶的类型,她具备高度的攻击性,而且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羞惭感,脾气暴躁,甚至能从伤害别人的肉体上得到高度的欢愉感。 对于女孩的行为和那个可怜的受虐的婴儿,老太太的态度也挺矛盾,有的时候,她用欣赏的口吻描述着女孩对于弟弟的种种非人的虐待举动,而有的时候,她也会站在弟弟的角度上,想着会有多痛苦。 能感觉出来,老太太此刻正在和自己的良知作斗争。 然而,很不幸的,老太太已经完全被洗脑了,她的道德底线不知为何被拉低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女孩虐待弟弟时,由于她年纪也不大,一些工作无法独立完成,就让老太太陪她一起做,比如说递剪刀,拿锤子什么的,而且每施虐一次,女孩都要求老太太把那些血腥残酷的场景用照相机记录下来。 那些储存在冰箱里的血腥照片,就是这样来的! 看得多了,照得多了,老太太自然也麻木了,她甚至逐渐从观看者,变成了一个施虐者! 她也参与了对婴儿的伤害,婴儿的舌头尖,就是被她亲手割下来的。 在虐待中,可怜的婴儿毫无还手之力,相对于一些体弱的孩子,他的生命力确实很顽强,但在一个半月后,他终于还是死去了。 对于婴儿的死,老太太进行了全面的描写: “……那一天,我走到堂屋里去时,发现屋里面关着灯,电视机开着,屏幕上满是雪花。我把门关上之后,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满屏的雪花发出的嚓嚓电波响声,以及其中掺杂的细微的说话声。” “我走向右边的工具间,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打开门,发现,女孩正背对着我,她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的弟弟发呆。我仔细一看,发现弟弟已经不动了,连哭也不哭了。女孩指着弟弟,问我说,奶奶,好看吗?” “我看不清弟弟是什么样子的,只好想把他抱起来带到院子里好好地看看,但我居然没抱起他来,他像是被灌进了铁一样,沉得要命。我凑近一看,果然发现,他的肚子里被填满了铁块,肚子的剖开处插着乱七八糟的缝衣针,针穿过一边的小小酱色腐烂肌肉,从剖口的另一面穿插而出,像是手术者根本懒得缝合,只这样简单一穿,就算完成手术了。” 木梨子看得一阵犯恶心,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寒而栗: 这两个人,尤其是这个小女孩,已经全然完全丧失人性了! “……我问女孩,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女孩看着弟弟的尸体,说,送到她睡觉的地方去吧,感觉还有得玩呢。我觉得也是,就把他塞到了女孩的房间里。” “塞“到女孩的房间里去? 木梨子觉得这个动词用得略微奇怪了一些,她默默在心里记下,便继续读了下去: “完成了之后,我松了一口气,这个孩子终于是走掉了,他呆在屋子里,老是哭,还发出一股臭味,像只死老鼠。但女孩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她玩着手上的戒指,说,没有玩具了。” “说着,她突然把手上戴着的戒指退了下来,递给我,用娇憨的声音对我说:‘奶奶,我把戒指送给你,你陪我玩儿好不好?’” “那枚戒指不是商场里卖的那种,明显是自己磨成然后镀上银的,但是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我看着那枚戒指,不知不觉地说了声好。女孩很高兴,她说,奶奶,我就知道你对我好,明天我就来找你玩。” “现在,我的手上就戴着那枚戒指,我想,女孩的意思,是不是说,弟弟死了,下一个就会是我呢?” “好吧,就算是我,我也不想逃了。死,我还没死过,不如尝试一次,反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早就不想去想了,活着有什么好?死了,又会差到哪里去?只要能让女孩开心一点,也算是有价值了。谁让她是我爱的人的孩子呢?” 第三本日记,到此便结束了。 第十六节 冷静期 这本日记,看得木梨子遍体生寒。 老太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那之后,她是不是就成了女孩发泄虐待欲的工具?她是不是也和弟弟一样,被虐待至死了? 这个北望村,的确是存在着某种魔力的,不管是这个要搬到北望村以求得内心安宁的老太太,还是误闯到北望村的一对爱人,都被这个北望镇残害了。 木梨子突然对那个“管事的小伙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老太太的日记里,他是村里人的领袖,不管是这个老太太,还是村里的人,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丝毫不违背,就好像他是北望村的神一样。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究竟是否存在? 她现在到底是该相信小陈姐,还是该相信这个已经疯掉了的老太太? 正想着,门外又走过了一个黑影。 从身形来看,又是住在隔壁的那个人吗? 她为什么总是半夜出去呢? 木梨子等她走过去之后,就站起身来,想打开门看个究竟,突然,那个黑影似乎又闪了回来,并敲了敲她房间的门。 木梨子先是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听出来,敲门的人是小陈姐! 她喊了一声“进来”后,才发觉自己还没收拾桌子,没来得及制止,小陈姐就端着一盘子吃的走了进来、 还好,对于桌子上摊着的乱七八糟的本子,小陈姐并没细看。她嗔怪地对木梨子说: “真是的,一整天都不吃东西,昨天又淋了雨,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呀,还写。写东西能有自己的身体重要吗?” 木梨子立即趁机去收拾桌子,把自己在阅读时做的笔记合起来,压在老太太的三本日记本之上,借以遮掩。 小陈姐也没有逗留的意思,她把餐盘帮木梨子摆好,就准备出去。 木梨子在后面叫住了她: “小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小陈姐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问: “什么?” 木梨子拉过放在一边的凳子,示意小陈姐坐下,一副要和她长谈的样子。小陈姐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但还是坐了下来,静静等着木梨子问出问题。 看小陈姐已经坐定。木梨子非常认真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小陈姐,我想去访问一下这个村的村长,可以吗?” 小陈姐的表情轻轻一变,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他经常不在村里的。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木梨子敏锐地发现了她表情的不自然。 她其实很怀疑小陈姐的来路。 在老太太的日记里,很明确地提到。村里没有年轻人。那小陈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她为什么会以村里人的身份自居? 要么,是老太太在撒谎,要么,就是小陈姐在撒谎。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两个人都在撒谎,是有些人故意为之。要扰乱自己的视线。 目前,木梨子只能得出这三种结论,要想知道哪种判断更可靠。就要更加深入地调查下去了。 木梨子故意装作一副失望了的样子,说: “真的啊,那真遗憾……我只是想向村长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对了,在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年轻人么?我想去找找年轻人,问问他们关于村子发展的想法。也看看现代的农村人对于农村的认识。可是这几次我出去,见到的大多数都是老人……” 小陈姐突然嗤笑了一下。木梨子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还是摆出一副谦恭的笑脸,等待着小陈姐的回答。可小陈姐的回答,不免让她打了个寒噤: “北望镇就我一个年轻人,其他年轻人都出去啦~” 木梨子感觉自己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忙放松脸上的肌肉,继续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问: “真的啊?一个都没留下来吗?连中年人都去外面了吗?” 而小陈姐的回答越发诡异起来了: “哪个年轻人会留在这里呢?也就是我这样的残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留在这儿了啊。” 说完,她还睁着一双神情温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梨子。木梨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便见好就收地收了尾: “好吧,那我明天再去问问村里面的老人。” 小陈姐施施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木梨子说: “赶快吃饭吧,别多想,要不然饭就该凉掉了。” 她的话充满了温暖的关怀,语气却是诡异的,木梨子盯着她,竟不知不觉地把安的面容和她的面容重叠了起来! 她忙定下神来,露出微笑道: “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把饭给我送上来,等我吃完,我就给你送下去,你腿脚不方便,就不用上下地跑啦。” 小陈姐又笑意盈盈地看了木梨子一眼,就合上门,撑着一条假肢,一瘸一拐地下楼去了。 木梨子待小陈姐走远了,盯着那些菜,思索了一阵,顺手把脖子上戴着的、父亲以前买给她的纯银项链摘下来,放到盘子里,挨个试了一遍。 还好,应该没有什么毒。 木梨子仔细想过后,发现前几天自己生病时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了,居然能毫无防备地相信一个陌生人。 难道是和安他们呆得久了,连警惕心和自我保护意识都下降了吗? 木梨子为自己前些日子的莽撞捏了一把汗,决定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对于送来的饭菜,也要经过检验后再吃,免得莫名其妙地被害。 不管老太太在日记中记载的是真是假,多一分警戒心总不会错。 北望村的恐怖,木梨子已经领教了一二了,在这个地方,她要处处加以小心才是。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她一直闷在房间里没有出去,就算出去,也只是在招待所的二楼来回踱步,还让小陈姐把饭送到她房间里,再也不出去吃饭。 她尽量装作自己在埋头专心写作的样子,借以打消小陈姐对自己的怀疑。 自己前些时候表现得太过急切了,调查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否则,一定会招致别人的疑心。小陈姐和自己的对话。已经暴露出小陈姐对自己心存戒心了,自己需要一段时间的冷静,来打消村中人可能对自己产生的怀疑。 在这几天里。木梨子把老太太的日记阅读了好几遍,越读越觉得,老太太的日记要比小陈姐的可信得多,不光是老太太在写日记的过程中表现出的鲜明的有迹可循的心理变化,单单看纸张边缘泛黄发脆的程度。也能判断出来,这本日记是有些年纪的,至少不是近几年的伪造品。 她决定,过几天她要再去一次红色大宅。 上次她没有去过红色大宅的二楼,说不定女孩的房间就在那里,在那里。也许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呢。 只不过,隔壁那个女孩的确让人很在意。 她总是在半夜出没,一出去就是三四个小时。白天的时候却连房门也不出,木梨子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房间里,只有在晚上,她的身影从自己所住的房间门口闪过,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时。木梨子才能确信她是在房间里呆着的。 她来北望村是来做什么的? 有几次,木梨子甚至想去敲那个人的房门。和她聊聊天,探听一些消息,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和任何的人做太多的接触,只安安心心地干好自己的事儿就行。 横生枝节只会打乱自己的步伐,对于这一点,她还是算得很清楚的。 她早已默默地你定了计划: 首先,无论如何,她都要再进入红色大宅一次,她直觉,那里应该还有什么秘密。 其次,自己应该和小陈姐多做接触,不管她是不是心怀不轨,不管她是不是在撒谎,现在她最缺乏的就是信息,小陈姐就是她了解北望村的重要渠道,即使她三句真七句假,也好过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好。 还有,她得挑个时间,去村里的坟墓那边看看,毕竟,村里人把那里设为禁地,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现在,木梨子徘徊犹豫不定的事情是,她到底还要不要和村里的老人进行接触? 权衡过后,她决定不为自己招惹是非了。 她来北望村的那个下午,由于不知道这里的诡异,和那几个老头老太太聊了一个下午,现在想来,木梨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胆大了,如果自己的某句话说得不慎,触到了村里人的逆鳞,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呢?会和那两位误闯入北望村的情侣一样吗? 不过,至于那个坐在榕树下的老头,木梨子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谈谈,尽管小陈姐警告过她,不要和他说话。 木梨子记忆犹新,在自己第一次进入北望村的时候,老头死死抓住她的手,告诉她: “小姑娘,外界的话信不得。进到这个村子,我告诉你一句话,谁都别信,就信你自己,就信你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木梨子仅仅把这句话当做一个疯老头的癔语而已,但在北望村转过几圈后,又看到了老太太的日记,她渐渐相信,那个疯老头,一定是个知情者!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虽然不知道安的存在,却和住在隔壁的安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说不定……能从他那里知道关于北望村的秘密呢。 第十七节 再起波澜 木梨子在自己的屋里蛰伏了几天,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自己也应该出去转转了。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小陈姐,她正在院内的葡萄架下,用一把小剪刀,把熟了的葡萄剪下来,看到木梨子走出房门,小陈姐亲昵地叫了她一声: “怎么啦,大作家出山啦?” 木梨子看着小陈姐明朗的笑颜,不自觉又把她的脸和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怎么老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呢? 木梨子心里矛盾,但表面工夫却做得十足十,她倚在栏杆上,对着小陈姐回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是啊,这几天都在写东西,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呢。” 小陈姐费力地从垫脚的小板凳上走下来,对她说: “写的什么呀?能让我先看看么?” 木梨子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是不能被她看到的,被她这么一提醒,木梨子也意识到,自己以后出门调查的时候,得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否则,小陈姐作为招待所的主人,是可以随便出入任何一个房间的,自己即使把门锁上,也拦不住小陈姐。 就算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也总比吃了暗亏要强得多。 木梨子复杂的心理活动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和小陈姐貌似热络的对话: “熬了这么多天,我都饿坏了。小陈姐,有没有好吃的?” 小陈姐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当然有咯,我去给你做。你先等等啊。” 木梨子目送着小陈姐走向厨房,便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小陈姐的反应一如往常,好像她那天从没和自己讲过那样诡异的话一样。 她越是正常,木梨子的戒心越重。 在这种与外界信息不通的地方,自己还是小心为上吧。 木梨子这么想着。信步踱到了柜台旁边,她的余光随意地在柜台上一扫,就看到了被压在织了一半的毛衣底下的登记本。 她的心思活动了一下,抬眼看向厨房位置。 厨房里正传来小陈姐生火的声音,她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 既然如此…… 木梨子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拿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把登记本拿到手里,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自己登记的名字后面,果然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这个人的签名难认得很。龙飞凤舞的,木梨子只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是三个字的,并能读出来一个“武”字。一个“乐”字,剩下的那个字,木梨子实在是看不出来了。 她正在努力试图把那个字读出来,小陈姐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正撞上她捧着登记本细细研读的样子。 木梨子略有尴尬地把登记本放下。小陈姐却丝毫不在意,挥挥手说: “你愿意看就看吧,能替你多找点素材也好哇。” 木梨子顺势抓住这个话题,对小陈姐道: “对了,正好,小陈姐。我可以再问你一些关于北望村的事情吗?我现在是真缺乏素材。你看……” 小陈姐闻言,很豪爽地点了头,拉过来两条凳子。自己坐上一个,示意木梨子坐上另一个。两个人都坐定后,小陈姐问: “想知道什么,问吧?” 木梨子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想知道。小陈姐你对北望村里大多数老年人留守是怎么看的呢?” 小陈姐歪歪脑袋,回答说: “他们留守?挺好的呀。北望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呀。” 木梨子抿抿嘴唇,装作听不懂她的话,提出了疑问: “以前都是这样的吗?那老年人的养老问题怎么解决?有关部门对北望村的照顾够吗?这里的村长一定很难做吧?” 小陈姐笑了,她指指天空,木梨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了灰蒙蒙的一片天。她把疑惑的眼神转投向小陈姐,却发觉小陈姐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天空的那边,眼睛里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木梨子说话: “这里啊,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们。我们没有村长。” 木梨子一惊。 她按捺下内心翻涌着的疑惑,决定再钓钓鱼: “那北望村的孩子,怎么上学呢?” 小陈姐仍凝视着天空,语气轻松道: “没有学校。北望村没有小孩子,哪里来的学校呢?” 木梨子咬了一下嘴唇,让语气尽量变得温和,道: “北望村既然没有村长,又没有学校,那么村里面的同性恋女疯子是怎么回事?她报复村长,咬死村长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小陈姐终于把目光从天空转移到了木梨子身上,木梨子也静静地回望着她,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小陈姐看着看着木梨子,突然笑出了声,而且越笑声音越大: “哪里来的女疯子,还有村长的女儿啊?” 木梨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 “什么?” 小陈姐好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好长时间才止住,她对木梨子说: “你是把你小说里的人物还有故事代入到我们北望村来了吧,我们北望村哪里出过这样的事情呢?” 木梨子一怔,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小陈姐疑惑地歪着脑袋,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后,她笑着摇头,道: “梨子,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你是把虚幻和现实弄反啦。” 木梨子现在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了。 小陈姐这是否定了她之前对自己讲过的事情了吗? 她想做什么?明明是她亲口…… 木梨子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马上追问道: “那村里面不能靠近墓地的习惯呢?” 小陈姐一脸无比真诚的困惑: “谁说我们的墓地不能靠近啦?不过就是个埋死人的地方。谁都能去啊,有的时候村里人养的猪跑掉了,到了山里,变成野猪,没食吃,还来翻我们的墓地找埋得不深的死人当食物吃呢。我们也只是把猪赶跑而已,拱出来的死人骨头还要给人家埋回去。按你这么说,谁都不能进墓地,就让那些被翻出来的骨头晾在地里风干掉,或是眼看着他们被猪吃掉吗?” 木梨子彻底糊涂了。 她之前绝对不是这么说的! 但木梨子没来得及否定。她继续追问道: “村口的东海大爷呢?那个经常会拽住人说胡话的那个……” 木梨子越说声音越小,她发现,小陈姐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个疯子一样。等自己说完。小陈姐摆出一副又气又好笑的样子,道: “梨子,你是不是之前去过别的地方采风?你是把别的村子的故事跟我们村里的故事搞混了吧?我们村里是有个东海大爷没错,但他是从外乡来我们北望村的,没地方住。就负责守墓,你如果想找他的话,就去村后面的墓地旁的一间稻草房去,他就住在那里。” 木梨子只觉得一切好像都被硬生生颠倒了过来,小陈姐信誓旦旦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连她自己也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疑惑: 难不成。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病中的假象和幻想? 她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小陈姐见她脸色有异。就温柔地凑过身来,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是又发烧了吧?好可怜……” 木梨子条件反射地弹开了身子,她凝视着眼前一脸不知所措的小陈姐,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感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是被人掌控着的! 自己的记忆,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像被人胡乱地篡改过,而且,还是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 这样的感觉太可怕了。 木梨子重重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此时,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她身体内部翻涌了上来。 害怕、焦虑、恐惧中,还掺杂着一丝丝莫名的兴奋感。 没错,就是兴奋。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神秘了,也越来越吸引人了。 北望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即使她意识到了北望村的可怕,这些可怕也不会打消她探究秘密的热情,反而会让她更加激动。 她细细端详着小陈姐的脸,多么完美的疑惑表情啊,好像她是一个真正无辜的人,眼神中还掺杂了一点点怜悯,好像她前面站着的自己,是个因为生病而产生了幻觉,胡言乱语的病患。 如果这是伪装的话,未免也太过完美一些了。 木梨子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问: “小陈姐,你的父母呢?” 小陈姐一副被木梨子的奇怪样子吓到了的样子,乖乖作答道: “他们五年前就去世了啊,埋在村后面的墓地,你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果然,连这个都和自己之前的记忆大相径庭啊。 现在,不是小陈姐失忆了,就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前者,还是后者? 木梨子艰难地搜索着证据,她琢磨了一番,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小陈姐,你记不记得,我们前几天去村里的红色大宅那里?” 小陈姐这回点了头: “没错。” 木梨子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一件事和自己之前的记忆对上号了。 要是自己在房间里闷了这么多天,出来后发现自己在红色大宅的恐怖经历包括心脏病发都是一场梦,或者红色大宅根本不存在,那自己估计真的就要疯了。 她接着求证: “小陈姐,我们是一起拿着梯子去爬墙,然后……” 这次,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小陈姐打断了: “你在说什么啊,红色大宅很久没人住过了,它的门,从来都没锁过啊,为什么要用梯子?” 第十八节 别有洞天 木梨子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半开的红宅大门,如坠五里雾中。 是谁把门打开的? 前几天,明明…… 木梨子试探地走过去,检查了一下门后。 那个本来挂在门后的生锈的大铜锁,居然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了! 木梨子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生锈的门闩,发现风雨的侵蚀在门闩上留下的痕迹无比均匀,门闩上没有一块未曾遭受过腐蚀的地方,整体呈一种斑驳的铜黄色。 也就是说,门闩一直都没有被插上,所以门闩上的侵蚀痕迹才会是均匀分布的。 木梨子仰头看着,门还是那扇门,不可能被更换过,连青苔生长的位置和锈蚀的地方,都和她几天前来看时的样子相差无几。 站在她一旁的小陈姐用依旧掺合着同情的眼光看了一下木梨子,说: “你看吧,就是这个样子的。梨子,你是真的需要休息了。” 木梨子站在原地,把双手覆盖上脸颊,猛力地揉搓了几下。 是真的吗?那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自从进入北望村,小陈姐对自己说的一切,包括着红色大宅里的一切,全部都是自己的杜撰臆想? 不! 自己的记忆怎么会出错?还出现了如此离谱的错漏? 可木梨子虽然极力想否定这个诡异的想法,可眼前真实的一切,简直是在分分秒秒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信心。 木梨子甚至联想起来,自己自从来到北望村,生了一周多的病,每天晚上又做了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噩梦…… 难不成,这些记忆,只不过是自己的梦境而已?或者说。是在病中看到的幻象? 即使小陈姐推翻了自己所有的说法,可以解释为她患有精神疾病,或是她有意欺骗自己,但是这红色大宅自己是亲身进来过的,她非常确定,当时自己在查看门锁的时候,它绝对是锁死的,那种铜锈摩擦过的感觉,还残留在木梨子的手指上,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那会是一场幻觉。 不,她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 自己的记忆。好像也变得不可靠起来…… 小陈姐安慰地拍了拍木梨子微微颤抖的肩膀,关切地说: “梨子,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木梨子头也不回,她愣愣地看着大宅。吐出一句话: “小陈姐,你先回去吧,我想留在这里再看看。” 小陈姐有些焦急,对木梨子说: “那怎么行呢?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 木梨子没有拒绝小陈姐,也没有接受她的提议。一个人,僵硬地迈着步子,再度踏入了红色大宅的内部。 每走一步。木梨子的心里都掀着惊涛骇浪: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小陈姐在撒谎? 可眼前的一切,又不像是假的,小陈姐的表情,也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自己明明就是翻墙进入红色大宅的,她甚至在梯子上犯了心脏病。而且,在进入北望村的时候。那个坐在榕树下的疯老头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痛感是那么清晰,她不会连这个都记错的。 木梨子的思路越来越不靠谱,她甚至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难不成,小陈姐有两个? 一个在自己进入北望村的时候,煞有介事地向自己介绍了一大堆关于北望村的恐怖事情,另一个,在自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这段时间,取代了原先的小陈姐,并把之前小陈姐讲过的一切全盘否定掉? 木梨子猛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再这样想下去,自己的精神会崩溃的,越来越多的猜想,只会让自己的大脑过度负荷,到时候局面变得不可收拾,那就真的不好了。 再次进入红宅的时候,她把门虚掩上,隔断了小陈姐朝红宅内张望的视线。 她顾不上自己的举动是否鲁莽或是不客气了。 因为进入过一次,她对大宅的构造算是熟悉,上次来的时候,因为憋闷得厉害,她没来得及上楼就匆匆钻出了屋子,这回她要上楼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房间,也许就在二楼。 通往二楼的楼梯隐藏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而且楼梯很窄,前几天来的时候房间里又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导致上次木梨子直接忽略了二楼的存在。 然而,来到楼梯间,一道上了锁的铁栅栏门却挡住了木梨子的去路。 现在,木梨子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她走上前去,反复检查了铁栅栏门上的锁,还大力摇晃了几下,并确定这扇门的确是锁死的,连锁眼都已经被沙土堵死了,就算有钥匙也弄不开后,才敢勉强确定,通向二楼的门是不通的。 木梨子悻悻地离开了房屋,但是在离开前,她再次打开了冰箱,把来时装在包里的照片重新放了进去,顺便又取走了一叠照片。 走出房间,站在院落里,望着破烂的房屋,木梨子由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地方,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啊。 在二楼,是不是真的锁着什么? 关于这个,老太太的日记中根本没有描述,似乎关于二楼的描写,只出现了一回,那就是老太太到北望村后不久,被人从楼上推下来,摔断了手脚的事情。 想到这儿,木梨子的心思微微一动: 会不会就是因为担心爬高出危险,老太太才把通向二楼的楼梯封锁了呢? 毕竟老太太在这么大年纪摔断了骨头,行动怕也是不大方便,要爬楼梯也困难,索性把楼梯封闭了也是有可能的啊。 那么,女孩的房间,到底是在哪里? 木梨子四下打量了一番,朝后退了几步。不知不觉地离院中的井越来越近。 她却还没有发觉,一步一步不停地倒退着。 她想,再往后退一点,说不定就能看到房子的全貌了,于是她没有留意到后面的状况,等到留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被井沿绊了一跤,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她的手腕在井沿上被狠狠地摩擦了一下,顿时擦破了一大块皮。原本盖在井上的盛菜的竹萝也被她失手扫到了地上。 竹萝倾翻在地上,发霉了的蔬菜洒落了一地。 木梨子无意中瞟了一眼井口位置,这一看。她就觉得不对了。 这口井…… 木梨子爬起身来,一手护着受伤了的手腕,伸长脖子朝井里望去。 这口井是干涸了的,井底没有水,有两道绳子。直垂到井底。 木梨子伸手拽了拽绳子,它的表面已经脆了,轻轻一拉手心里就沾满了麻绳的碎屑, 但是整体还算结实。 一口打水用的井里为什么挂着两条绳子? 木梨子脑海里突然冒出老太太日记里的一句话: “……把弟弟的尸体塞进了女孩的房间……” 塞进了……房间…… 塞?! 莫非…… 木梨子朝黑咕隆咚的井底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四下看了一下,木梨子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子。朝井底掷去。 啪——哒哒哒哒—— 层层的回音传入木梨子耳朵里,她一喜: 这下面果然有一个更大的空间! 她咬了咬嘴唇,朝门外看了一眼。她想看看小陈姐还在不在外面,却被被自己关上的门挡住了视线。 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前,猛地一拉门,就和小陈姐的视线面对面地撞上了。 她一直站在门口,盯着门的方向吗? 见木梨子出来。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她眉尖微蹙。眼里若有若无地流淌出一丝担忧: “梨子,你听我一句,回去吧?” 听了她这句话,浮现在木梨子心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演技真好。 只要对一个人产生了怀疑,接下来,怀疑的裂缝会越来越大,最终,就会迎来信任的土崩瓦解。 木梨子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信任人的能力,她只能尽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 “对不起,小陈姐,我现在的思路有点混乱,想一个人呆着,麻烦你……” 接下来的话,木梨子没有说出口,小陈姐也明白了: “那我先走吗?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木梨子假笑着,点了点头。 小陈姐犹犹豫豫地转身离开,木梨子就在她背后默默地目送着她,在她走出20米开外的时候,还担心地回头看了木梨子一眼。 木梨子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看她走出大概50米之后,木梨子才再度转身,进入了红色大宅。 而在木梨子转身的瞬间,小陈姐就顿住了脚步,又一次回过头来。 这回,她的眼睛里没了丝毫的关怀或体贴,看着木梨子再度钻入红色大宅,她的嘴角撩起勾魂摄魄的笑容,眼里波光流转,确实和安的笑容颇为相似。 她望着红色大宅,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但愿你看到那些东西之后,还能在我面前装作无所谓。” …… 木梨子一个人回到了红色大宅。 只有她一个人了,现在她可以放手去干了。 井口很宽,凭木梨子的体型,要爬进去算不得什么难事。 木梨子把手机开启了手电筒模式,揣在兜里,她本来想把包放在上面,但是她怕万一有人来了,自己包里的东西会暴露,索性一咬牙,把原本背在身侧的包绕到胸前,准备一起带下去。 在下去之前,她把绳子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定它确实可以承担一个人的体重之后,又不放心的查看井里,发现井的内壁上还有供人向上攀爬的踏脚和扶手。 在更加确定井下确实存在着其他的空间时,她也松了口气。 这个村子里,似乎人人都不怀好意,万一自己爬下去,有人过来把绳子割断了,自己没办法上来,怎么办? 好在,这些踏脚和扶手打消了她的顾虑。 现在,可以准备下去了…… 第十九节 记忆混乱 木梨子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破布。 她顾不上布有多油腻,把它一撕两截,分别裹在两手上,以防下去的时候弄伤手掌。 在包裹手掌的时候,她刚才被井沿擦伤的伤口又疼痛起来,可她已顾不上这些了。 进入一个陌生地方探险,是一件让人紧张又深感刺激的事情,更何况这次探险很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疑让紧张和刺激的感觉又翻了好几倍。 在握紧绳子,用身体蹭着井壁往下滑的时候,木梨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得很厉害了,几乎是在顶着她的肋骨,砰砰砰砰地撞击。这种急速的心跳让她有点难以承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一面竭尽全力调节着呼吸,一面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平静、平静,不能再发生上次心脏病发作的事情了。 上次自己不知轻重,晕倒在了红色大宅里,幸好自己没被人发现,这回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万一被村里人发现,谁知道自己会被怎样处置? 木梨子这样紧张地想着,竟在不知不觉中已慢慢地滑到了井底。 她松开绳子,踩了踩脚下的井底,确定自己确实已经双脚落地后,才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照亮了这方黑暗的井底。 从井底向上看,木梨子深刻地体会到了井底之蛙的感受。 这里要比红色大宅里被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更加狭窄逼仄,仰头向上看去,只有一小片圆圆的、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一个污浊的盘子,横扣在人的头上,看久了,甚至叫人头晕目眩。让人产生“是不是根本没有天空”的错觉。 呆在这里,简直能让人忘掉自己是人,而更像是一只被关在实验室的烧瓶里,准备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木梨子搜寻了一圈,轻而易举地在井底找到了一条狭窄的圆筒形的路。 路的确狭窄,狭窄得让木梨子爬行起来都觉得困难。 因为路是圆筒状的,通行的人只能把身体尽量压低,手脚并用地匍匐前进。这里和井壁一样,都是石头做的,爬起来艰难万分。硌得膝盖疼,木梨子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膝盖肯定已经被磨破了。 这条路完全就是为小孩子量身修的。看形状,很像游乐场里儿童娱乐设施里的圆筒滑梯,木梨子越爬心里越没底,甚至有点担心,自己要是被卡在了半路。该怎么收场? 所幸,大概爬出30米开外,木梨子就顺利地钻出了圆筒通道。 她来不及拂去自己牛仔裤上沾满的尘土,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这个地底世界。 木梨子的第一感觉,就是: 这里。好像一个禁闭室。 第一个映入木梨子眼帘的,就是一张悬挂在墙上,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照片。 那张照片的下面。写着一行童稚的字: 奶奶、弟弟和我的最后一张照片。 在照片里,女孩仍旧是赤身裸体,怀抱着婴儿,眼神温存地看着怀中已经被糟蹋得乱七八糟、不成人形的弟弟,乍一看。倒像是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图。 但是从照片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女孩的原本的模样了,她的身上脸上。都涂满了鲜血!而且血还没有完全干掉,她脚下积聚了一小滩从她身上流下的鲜血! 她倒是表情镇定,嘴角含笑,眼神悲悯,只不过这样的眼神,配上她这样浑身沾满鲜血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像是一个邪恶的堕天使。 木梨子移开视线,用手机照着其他的地方。 这个地下房间里,有一张普通的土炕,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但上面只放着一本蒙上了灰尘的书。 木梨子走过去,把书上覆盖着的灰尘抖掉,这才露出了封面。 《小王子》。 木梨子奇怪地看着这本书,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这里只有这么一本儿童读物? 把书放下之后,她转了个身,手机的光芒扫过了一面墙。 木梨子的手顿时僵了。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木梨子慢腾腾地把手机的光芒按照扫过去的轨迹重新扫回来。 眼前出现的景象,让手机从已变得瞠目结舌的木梨子的手里直直地落了下去! 手机是屏幕朝下摔在地上的,屏幕顿时碎裂了一大半,原本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也消失掉了。 这下,地下房间里就全然失去了光源,陷入了一片骇人的漆黑。 但木梨子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眼睛牢牢地锁定在那面墙壁上,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她全身也如筛糠似地颤抖了起来。 在那光芒快速的一照,自己余光随意的一瞥时,她清楚地看见了,那面墙上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字! 因为光线照过的时间很短,只够木梨子看清墙上的几个字,然而,光是看到那几个字,她连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总算知道,方宁叔说,能在这里找到安的秘密,是什么意思了…… 墙上,开头的一句话是: “我是舒子伽……” …… 如果日记本是老太太和美珍记录生活的工具的话,这面墙壁,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女孩,舒子伽,用来记录生活的工具。 而在舒子伽写字的时候,大概也是用这张桌子来垫脚的,因为桌子上还残留着一个孩子的脚印。 木梨子的手机摔坏了,不能用,再怎么按,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光线,她只得把刚才的书桌拖过来,用来垫脚,把脸凑近墙壁,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一行一行地阅读起舒子伽留下的字来。 其实,说是一行一行地读,女孩舒子伽在往墙壁上写字的时候。压根就没按照正确的行文格式来写,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也没有标注日期,往往是木梨子看到一半,文就断掉了,只能费力地在一片涂鸦中寻找断掉的片段要在哪里连接起来。 凭借着这些文字,木梨子渐渐了解了,舒子伽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秘密,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我是舒子伽,我是洪城育英小学的学生……不对。爸爸告诉过我,我没有读过小学,对。我怎么可能读过小学呢,我是北望村的孩子,北望村是没有学校的……” “我喜欢北望村,北望村里有我的弟弟,有我的奶奶。我的奶奶很喜欢我,我的弟弟也应该很喜欢我,他每次看到我,都会哭,我不知道这是他在表达喜欢我的情绪,还是在讨厌我……不管了。他怎么可能会讨厌我呢……呵呵,我是他姐姐嘛。可是,我依稀记得。我似乎没有兄弟姐妹吧……这个弟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木梨子在阅读的时候,一点一点地寻找着回忆中关于“舒子伽”这个名字的信息: 舒子伽的名字,木梨子第一次听到,是从修的口里。修喝醉了。强吻了安,却把安的名字错叫成了“舒子伽”。 而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是在木梨子进入夏绵就读的五大,调查夏绵所谓的“档案失踪案件”的时候。那时,她在照片上看到过这个女孩,站在和安长得很像的左伊人身边。和左伊人相比,舒子伽明显充满了飞扬的自信,在曾经作为她的朋友之一的越千凌的描述中,舒子伽也的确是一个个性张扬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女孩,同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这是木梨子对舒子伽的全部的第一印象,她得承认,当时看到舒子伽和左伊人的合照时,由于左伊人和安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伊人身上,并没多把心思放到舒子伽身上。 后来,舒子伽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形象便变得更加丰满了,但又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在男孩雷彤口中,舒子伽是个笑里藏刀、天性中存在着黑暗一面的人,她常常虐待猫,还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在第九公寓爆炸前,她被人跟踪了。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还画下了跟踪者的画像,用来诅咒他。 那么,第九公寓的爆炸案,和舒子伽有关系吗? 这个在地下房间里写字的舒子伽,真的是真实世界中的舒子伽吗? 应该是吧,否则,方宁叔为什么会说,让她到这里来找安的秘密? 在木梨子的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左伊人就是安。 作为左伊人最好朋友的舒子伽,会不会在记录这些日常生活的过程中,写下关于她这位朋友的只言片语呢?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舒子伽的确没有死在第九公寓的爆炸案中,她也许是被人挟持,也许是自愿来到了这个村子里。 那么……左伊人呢? 当初第九公寓爆炸时,据传言说,的确是少了几具尸体。 莫不是,就是她们两个? 到底是什么人,要舒子伽来的北望村? 左伊人死了吗?如果没死的话,她后来去了哪里? …… 在阅读过程中,层出不穷的问题从木梨子脑海中冒出来,弄得她连阅读的心思都没有了,而且越来越焦躁。她需要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要压制住自己对黑暗环境的恐惧,她快要被这样的心理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舒子伽的叙述,看上去颠三倒四的,逻辑很不清楚,更别谈什么条理了: “今天带着弟弟出去了,村里的人向我问好。我很开心。” “今天我出去了,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这里是个死人村。” “今天我抱着弟弟出门,隔壁的大娘给了弟弟一个饼吃,因为弟弟没有牙,我就帮弟弟吃了。” 光是这三句话,就能看出舒子伽的思维有多混乱了。 她好像每次出门,都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也就是说,每次出门,她对村子的认知都会改变一次,她印象中的村落,就会改变一次样貌? 等一下…… 记忆……混乱? 木梨子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这个想法在她脑中已隐隐约约地形成了一个雏形。 为了获得更多的灵感,她继续读着那些残破的文字: “今天早上起来,我居然忘记我叫做什么名字了……这个地方真是奇怪啊,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每天都有新的记忆。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期待着明天会有着怎样的记忆,多么美妙……” 这个舒子伽,真是一个怪胎。 不过…… 每天都会有着不一样的记忆? 木梨子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些话的含义时,突然醒悟了过来: 这不就是小陈姐的表现吗? 她前几天向自己讲述的故事,几天之后就会彻底忘掉,原本的故事被她自己否定,甚至改编得面目全非…… 这难道就是北望村的能力?能够篡改人的记忆? 第二十节 奇怪的圆周率 木梨子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她继续在一墙的文字中寻找着,希望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了几行之后,她眼睛一亮: “以前的日子与我无关,但是昨天做梦的时候,突然梦到了一个人……让我关于过去的记忆突然清晰了一些。伊人,如果是你,你会愿意过像我这样的生活吗?” “想你也不会愿意的,平常都是那样,我提议去干些什么事情,你就不愿意。别说是陪我一起做实验了,就连陪我夜不归宿你都不答应。你知道你这种个性有多讨人厌吗?要不是你是我从小的朋友,我早就不要你了。现在也好,你应该已经死了吧?” “像你这样的人,死了也好,你从小就比我聪明。谁让你比我聪明呢?” 整面墙上,“左伊人”的名字只明确地出现过这么一次,但这短短的几句话,木梨子就读出了浓浓的嫉妒味道。 如此一来,可以明确两件事: 当初,被“管事的小伙子”当做女儿带到北望村来的,应该就是舒子伽没错,起初木梨子还担心会是同名同姓,撞了名字,在看到“左伊人”的名字出现后才释然了。 如果写字的人不是那个舒子伽的话,这里应该是不会出现左伊人的名字的。 另外一件事就是,舒子伽对左伊人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的情感很复杂。 左伊人,是被舒子伽所嫉妒着的。 说起嫉妒,木梨子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嫉妒之火的威力不可小觑,它可以存在于任何一对关系中,友情、亲情、爱情,都有可能。 说实在的。木梨子有时候也挺嫉妒安的,她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着温柔的笑容,让人觉得她是可以信任的,她这样的气质能够吸引一大批愿意和她亲近的人,比如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江瓷,可以主动地和她推心置腹。但安又不像她表面那样,一味地老好人,她一旦腹黑起来,连木梨子都自愧不如。 倘若安真的就是左伊人的话,而且待人接物的态度和现在相差无几的话。也难怪她小时候会如此招人喜欢了。 但按照木梨子自己的价值观认知,即使对朋友心怀嫉妒,说到底那也是自己的朋友。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干扰友谊。 但显然,舒子伽不是这样想的。 木梨子在往后读了几段后,又找到了一些话。 这些话没有具体指是写给谁的,但木梨子光凭猜测就能知道,这绝对是写给左伊人看的。 不。说得更准确一点,她是不知道左伊人能不能看到她这些话的,因此这段话应该是她写给自己看,用来宣泄自己内心情绪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在发现自己被跟踪后。我故意把头发烫直,故意穿和你同一个风格的衣服,不是什么巧合。我就是故意害你的。你的身材体型跟我都像。所以,如果我和你的打扮一样的话,那个跟踪我的人就会分不清楚。我告诉你我的这个想法时,是这么说的,‘我想逗逗那家伙’。” “但是。你猜我实际是怎么想的?我想的是,要是那个人搞错了。把你抓走了,不就好了?而后来的情况,还是我被抓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抓,如果没有的话,肯定也死掉了吧?” “可是我现在突然回想起来了,回想起来那天我对你说我的想法时,你的表情像是早就看穿了我所有的想法一样,笑着点头说,好啊。” 接下来的一行字,舒子伽下笔很有力,那力道,几乎是用笔在墙上雕刻: “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这一连串的诅咒,让木梨子不觉哆嗦了一下。 舒子伽的心理状态果然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她嫉妒心太强,而且天性黑暗,拥有少见的反社会人格,这从她虐待婴儿的举动上就能看出来。 为什么管事的小伙子要把舒子伽带到这个地方来? 第九公寓的爆炸案,是那个“管事的小伙子”策划的吗? 木梨子一边想着,一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因为字写了整整一墙,要把墙上的字完全看完的话,需要不停地移动桌子,才能看到更多高处的文字。 从字所在位置的身高,能判断出,写字人应该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木梨子留意到,这里的字,和在红色大宅房屋里看到的涂鸦,位置高低差不多。 也就是说,墙上的字,和屋里的涂鸦,都是舒子伽做的。 这个孩子…… 木梨子思考着,把桌子拖开原先摆着的,她刚准备重新爬上桌子时,突然注意到,刚才被桌子遮挡住的墙的下半部分,写着一串东西。 之所以木梨子能够注意到这行文字,是因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文中,这行字最为整齐,但因为它一直位于墙的最下端,木梨子刚才看的时候,一时没留意到。 木梨子举着光线越发昏暗的手机,凑过去。 刚看了一眼,木梨子便目瞪口呆! 这……怎么回事? 映入木梨子眼帘的,是一行又一行整齐的数字: 3.1415926…… 圆周率! 有人在这里默写圆周率?! 一提到圆周率,木梨子就直接想到了安。 她习惯在纸上毫无意识地涂写圆周率…… 越千凌也讲过,左伊人以前能把圆周率背到几百位开外…… 安不应该是左伊人么? 本来关在这里的不应该是舒子伽么? 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写圆周率? 木梨子竭力地寻找一个可靠的解释,但如果硬要扯出一个解释的话,就只能硬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了。 巧合……吗? 这个解释,木梨子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木梨子再次凑近了那串圆周率,仔细查看起细节来。 这一看,果然让她看出了些东西。 从笔画的走向来看,这行文字的书写方式跟其他的文字不一样。写圆周率的人,字的笔画是略向左偏的。 写字的人应该是个左撇子! 安也是个左撇子…… 虽然不确定左伊人会不会是左撇子,但木梨子单单想到这一点,就已经感到无比惊骇了。 现在的情况算是什么? 舒子伽在这里呆过,可以确定。但是,左伊人,即安,难道也在这里住过? “安的秘密埋葬于此”,表达的会是这个意思吗? 木梨子即刻开始寻找墙上其他的有可能是左伊人留下的留言,但她找遍了。也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除了那一行圆周率,墙上全都是舒子伽的话。 木梨子在搜寻了最后一遍之后,仍然一无所获。她疲惫地坐在桌子上,脑海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这行简单的圆周率,完全打乱了木梨子的思路。 木梨子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了,不管她多努力地想要忽视圆周率的问题,一行行圆周率也会不自觉地在她脑中涌现。 木梨子在百般努力无果后。干脆跳起来,开始在房间内翻箱倒柜。 如果左伊人真的在这里生活过的话,那么这里肯定会留下她生活的痕迹的! 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一个用木板拼接而成的衣柜,还有一张土炕,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家具了。 衣柜由于是木材质的。又长期放在地底,受到潮气的侵蚀太严重,木梨子刚刚用力一拉柜门。柜子就轰地塌下来一小半,露出了一大片腐朽的木头碴子。 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衣服,都是女孩子的裙子、衬衫之类的,但大多都被老鼠或是虫子吃得不成样子了,木梨子挨个掏了掏衣服的衣兜。没在衣服里面发现什么东西。只是其中一件白裙子上,沾染上了大片的血迹。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深褐色,看起来颇让人心惊肉跳。 在衣柜下方还有几个小抽屉,有了上次柜子坍塌的教训,木梨子在拉这些小抽屉的时候,动作放轻缓了些。 但检查的结果叫她失望,这些小抽屉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确定了衣柜这里没什么值得调查的线索之后,木梨子把视线对准了土炕。 这个土炕搭得很粗糙,水泥也抹得非常不均匀,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弄的。大概是有人把砖块和水泥从外面运到井底来,再在这里一点一点地把砖码起来,然后在砖与砖的接合处抹上水泥,用以固定,才勉强搭建起来了这么一个粗糙的土炕吧。 炕上的褥子和被子都单薄得很,睡在上面一定是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木梨子把垫在土炕上的褥子掀开,侧着耳朵,用指节敲击了每一块砖,失望地发现,这似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床铺,什么也没有。 检查完床面后,木梨子留意到了炕下方的洞。 这张土炕的手工虽然粗糙,但形状却相当标准,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洞炕。底部是用几道垒起的小墙将空间隔成几条坑道,但其中有一个坑洞尤其大,大到令人有些生疑。 木梨子俯下身去,把塞在这个坑洞口的稻草抓出来,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其实,在看到这个土炕的时候,木梨子就感到哪里不大对。 一般的土炕,都是都有灶口和烟口的,灶口是用来烧柴,烧柴产生的烟和热气通过炕间墙时烘热上面的石板产生热量,使炕产生热量。而因烧柴而产生的烟则需要从炕的烟口通过烟囱排出室外。 如此一来,问题便来了: 在这么一个封闭的井底,没有烟口,要怎么烧柴? 换句话说,既然无法加热,这张床就完全没有必要做成炕啊。 那么,这些坑洞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木梨子壮了壮胆子,把手从洞口伸了进去…… 第二十一节 无处不在的…… 把手伸进去的时候,木梨子其实是惴惴不安的,生怕摸到什么活物,比如蛇或老鼠什么的,万一被咬一口,也能算是得不偿失了。 其实木梨子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有多莽撞,可意识到是一回事,不会退缩又是另外一件事了,她暂时还不想把手缩回来。 在摸索了几圈之后,木梨子感觉,自己伸进坑洞里的右手食指似乎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确定坑洞里的确藏着东西的时候,木梨子就更加卖力了,用力把手臂伸长,想把那东西抓出来。 但木梨子很快意识到,那东西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抓, 轻轻一碰,它就滚动了起来,似乎是个圆形的什么东西。 木梨子再轻微地施加了几个力,它就朝着坑洞口滚动而来。 听着那东西在地上的稻草上滚过的声音,木梨子突然脊背一凉,一股极度糟糕的感觉疯狂涌上了她的心头。 但她还未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炕洞里的东西就骨碌碌地滚到了木梨子眼前。 木梨子的手机屏幕被摔坏了,光线也越来越黯淡,但要是看清楚这么一个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后,木梨子顾不得手上还沾满了从坑洞里带出的灰尘,立即用手堵住嘴,但惊叫声还是控制不住地从她口里发了出来。 那是一颗骷髅头!! 在这颗骷髅头滚出来的时候,或许是巧合,它空洞洞的双眼正好和木梨子撞上,苍白的骨骼间还穿插着几根稻草。 木梨子的后脑凉飕飕的,她触电般从地上弹跳起来,猛地倒退数步,身体撞上了书桌。才止住了她后退的脚步。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会是弟弟的尸骨吗? 不,不对,这个骷髅头绝不是一个婴儿的! 从上面还没有完全脱离的一绺一绺的灰白头发可以看出来,这颗头,应该是属于一个老人。 住在红色大宅里的老人,除了那个写下“弟弟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的老太太,还会有谁呢? 这是和美珍的头!? 木梨子把捂着嘴的手放开,狠狠地呼吸了几口井下污浊的空气,越发觉得胸闷气短。 老太太是怎么死在这儿的?难道真的如她日记中所记载的那样。成为了女孩发泄虐待欲的对象? 不会吧? 木梨子不敢相信,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愿意为了一个陌生的“儿子”,为了让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女”发泄欲望。就甘愿自己去死? 但现实里,十年前,老太太的确是在写完最后那样一篇日记后,就彻底消失了。 在十年后的现在,老太太的头就躺在距离自己不过六七步开外的地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口半张着,露出稀落的牙齿,好像随时随地会跳起来,狠狠咬一口木梨子一样。 木梨子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忙把视线调转开来,不再和那颗骷髅头产生任何的眼神交流。并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迅速转移到了那堵写满了字的墙上。 她爬上桌子,上上下下地搜寻起关于老太太和美珍的内容来。 刚才她一心一意地在墙上找可能是左伊人留下的字迹,就没再留心舒子伽写下的内容。 在她读到过的舒子伽留下的话里,大多数都是在写对北望村的印象,以及虐待弟弟的种种快感。关于老太太的内容几乎是少之又少。 尤其是她每次虐待弟弟时,都要把虐待的详细过程和每个过程的感觉事无巨细地写出来。假如老太太和美珍真的是死在舒子伽的手里的话。她不可能不把虐待的过程写出来的。 木梨子猜测,在书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舒子伽应该也是在反复回味虐待人的感觉,借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 其实她在搜寻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她用一侧身体贴着墙面,斜着眼一点一点地找,因为房间里多了颗骷髅头,就那样躺在地上,似乎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样,这样压抑恐怖的感觉,让木梨子觉得必须得依靠着些什么,心里才能稍微安定一些。 这样的搜寻方式,效率极低,井底又缺氧,空气混浊,呆久了叫人头晕,而且木梨子心里的弦始终紧绷着,读着的又是这些令人作呕的文字,她的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找到最后,她几乎是把发虚的身子靠在墙壁上,拖着发软机械的双脚,努力地睁大困倦的眼睛,去阅读墙上的文字。 终于,几段关键性的文字被她找到了。 舒子伽是这样讲的: “弟弟死了,我没有玩具了,但是奶奶答应,她会成为我的下一个玩具。我很高兴,把我的戒指送给了她。我是这么想的,反正,在她死掉之后,戒指还是我的,这个就暂时送给她当个心理安慰也好。” “……老太婆真麻烦,她动作慢吞吞的,爬不进来,我就在她脖子上系上绳子,把她拖了进来。绳子是我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的,原来应该是用来拴狗的吧?” “既然是拴狗绳,我就让奶奶学狗叫,她学了,像条老狗死掉前的叫唤声,尤其像那条被我用硫酸活生生弄死的家伙临死前的叫声。我突然有灵感了。” “一个老太婆,没什么好玩的,而且她一脸死相,我也不想太折磨她,毕竟,她还是我的奶奶么。” “我用小刀片把她的动脉划开,血一跳一跳地涌出来,我把这些血用碗盛起来,然后灌入喉咙,我听到她的喉咙咕噜咕噜响,真好听。后来,她咳出来了,把嘴里含着的血喷了一地。真是的,多浪费啊。”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刮刀和一包盐从坑洞里掏出来,把盐兑上水。冲开,然后用小刮刀在打火机上燎了几下,也算是消过毒了。” “我以前听说过凌迟的刑罚,有几十刀几百刀就要人性命的,也有三千六百刀才要人性命的。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就割到哪里算哪里吧,直到她死了就好,盐水放在一边……嗯,要用它来让老太婆保持清醒。我还算仁至义尽的,事先放了她点血。她应该会死得很快吧?我还真是个仁慈的孩子呢。” 木梨子伏在墙上,读着这些叫人恶心的形容和变态的心理活动,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出来。 原来十年前,在这个房间里,进行过一次复古的残酷的刑罚! 意识到这点后,房间里似乎再次弥漫起了呛人的血腥味,激得木梨子的胃越来越不舒服。 舒子伽将自己怎么将剐下来的人肉码好。怎么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咽了气,怎么把老太太的头割下来,怎么把老太太的身躯带出井底的全过程,都巨细靡遗地写了出来,那屠戮的场景,几乎是在木梨子眼前再次重演了一遍。 在老太太死去之后。舒子伽把她的头割了下来,“留作纪念”,塞在了脏兮兮的灶坑里。至于她那“多余了的身体”,舒子伽就用绳子捆好,沿着那条石雕的通道,拖了出去,带出了井底。把这具无头的尸体丢弃到了村里的墓地里,让村里的乌鸦啄食。 所有的这些。都是舒子伽一手完成的,她的力气本来就不小,再加上老太太在死前,体重骤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又没了脑袋,体重和舒子伽差不多,所以她才能顺利地完成这一切。 读完之后木梨子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据小陈姐讲,女孩和她的弟弟似乎是先于老太太失踪的吧?而老太太是在十年前的春节时才从红色大宅里消失的。 这是小陈姐的谎言吗? 根据舒子伽所写,她在这个井底里杀害了老太太,那个时候,她还呆在红色大宅里,并没有失踪啊? 木梨子朝前找回去,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蛛丝马迹: “啊啊,真是无聊,弟弟只剩下一口气了,我的愉快日子也快要结束了。带我来北望村的人说,弟弟如果死掉了,我就会被送去别的地方,算起来,差不多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就要离开北望村了。可我不想去别的地方,所以这些天我都对弟弟挺好的,可我忍不住嘛,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玩具,我需要珍惜~我决定,要好好享受一段一个人的时光,反正带我来的人说,我回去之后,就会有人和我一起搭伴行动,进行进入神学院的测验。那个时候,我还能像现在这么无忧无虑地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吗?” “所以我让奶奶对外宣布说,我消失了,或者干脆说压根没有我这个人。奶奶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突然想,如果让奶奶当我下一个玩具,她也绝对不会拒绝我吧?” 从这段话里,木梨子确信了,至少关于女孩和老太太消失的先后顺序的事,小陈姐没有撒谎。 女孩吩咐老太太,让她对外宣布说压根没有自己的存在,然后自己一个人闷在红色大宅里,继续虐待自己的弟弟,在婴儿死去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老太太和美珍的身上。 不过,在那段话里,木梨子同样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神学院? 在蓝马山庄第一夜他们玩的游戏?江瓷和龙炽小时候被囚禁过的、导致他们性情大变的地方? “神学院”这个名词,就像是一个无处不在的魅灵一样,总是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们身边。 但,谁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真的存在。 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神学院”吗? 第二十二节 “它”是谁? 木梨子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她没办法把这一墙的东西全部拍下来,这回只好作罢。 由于骷髅头的突然出现,木梨子的心绪已全然被扰乱了,她在这井底房间每多呆一秒,呼吸就困难一分,当心理上的不适转化成为肉体上的不适时,她就决定,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毕竟这个地方是封闭的,氧气本来就不足,呆得时间越长,反而对身体越不好。 木梨子打定了主意,这里她肯定要再来一次,等她再次来的时候,最好带着照明工具,还有能够摄像的东西,她要把这面墙上的字照下来,带回去慢慢看。 至于这颗骷髅头,就让它继续躺在这里吧。木梨子没有义务帮它入土为安,总不能让她拖着这颗骷髅头,把它带出去吧?自己没有这么多空闲,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木梨子把包拿好,在离开房间前,又朝着那面写满了字的墙深深地看了一眼,才爬入了那圆筒状的通道里去。 木梨子手脚并用地爬着,包吊在她的脖子上,来回地晃,勒得她的脖子很不舒服,也在一定程度上挡住了她的视线。亮着微弱光芒的手机被她塞在衬衫前胸的口袋上,她的衣服遮挡了部分光线,照亮的范围还不到二十厘米。 在这黑暗的通道里,木梨子不由得想起,在十年前,那个老太太,被自己养了几个月的“孙女”切下了头颅,只剩下身子,被“孙女”用拴狗的绳子拴着,一路拉到了井上。 这么一想,木梨子就感觉,在这狭窄的通道内壁上,似乎布满了滑溜溜的黏臭液体。还透着隐隐的腥味,闻起来颇叫人不安。 木梨子只好埋着头,想尽量赶快爬完这短短的通道,然后回到正常的天地里去。 反正,这通道也只有二十米…… …… 对了,爬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光? 按说,从井口下来后,就是通向井底房间的通道,那样自己爬在通道里。应该看得见从井上照到井底的阳光啊?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同时,木梨子听到了,通道里。好像还另有一个呼吸声! 那个呼吸声,和木梨子自己的呼吸声一直重叠在一起,再加上木梨子在爬行的过程中有些走神,所以她一直没注意到,这通道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木梨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跳起身来! 然而,这个通道实在太过狭窄,别说跳起来,就算蹲着,也办不到,木梨子只能像是一只在黑暗丛林里迷路了、误闯了猛兽地盘的小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颤栗而又畏惧地听着,判断那个呼吸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木梨子很快就知道了呼吸声的来源。 因为。呼吸声朝自己越靠越近,没过十几秒,木梨子已经能感觉到来者口里呼出的带着臭味的热气了。 来者显然也察觉到了木梨子的存在,可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也不讲话。只闷着头一味朝前爬。 木梨子的反应也算快,她清楚。如果自己呆在原地不动,肯定会和“它”面对面地撞上,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预料,而且在这个无比狭小的空间里,要是动起手来的话,自己就算是空手道黑带,也施展不开手脚,不如暂且退回井底的房间,再作权宜。 木梨子边想着,边迅速地向后倒退着爬去。 因为通道的狭窄,甚至不允许她掉过身去,只能保持着向外爬出的姿势,倒着再次退入她早已走出了的房间。 来者爬行的速度很快,像是一条灵活的泥鳅一样,木梨子需要尽全力保持着和来者一样的爬行速度,才不会被“它”追上,而且,她完全无法想象,来者到底是谁? 来者必定是知道井下秘密房间所在的,而且,从爬行的状态上来看,“它”必定是对这个地下通道相当熟悉,才能如此灵活敏捷。 是小陈姐? 应该不是她,她有一条腿不方便,要爬得这么快实在是勉强了。 是村里的其他人? 难说。现在的光线太暗了,来者的身躯完全挡住了井上照下来的阳光,木梨子看不清“它”的面容,即使她知道,“它”一定是和她面对面爬行的,可因为太黑,她也看不清“它”具体的面目轮廓,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判断不出来。 其实,如果木梨子稍停一停,看清“它”的面目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木梨子不敢,她怕“它”靠近后,自己会看到一张可怖异常的鬼脸。 因此,在向后爬行的过程中,木梨子始终半眯着眼睛,不敢朝前看,生怕看到什么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 来者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一味朝前爬着,木梨子也不讲话,现在不是开口问“它”是谁的时候。 一时间,狭窄的石质通道里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肢体在石壁上爬行摩擦产生的嚓嚓的声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地后退、后退,回到刚才的房间里,做好防御的准备。 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木梨子脖子上挂着的包由于她快速的爬行摇晃得更厉害了,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随着她包的晃动,而在她的手臂上不停地来回蹭着。 那是一把瑞士小刀。 等到危急时候……自己就得拿这个来自卫了…… 在爬行的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中,木梨子身上渗出的冷汗完全打湿了她的衣服。 好不容易,木梨子感到自己的一只脚退出了通道,她也顾不得大半个身子还留在通道里,硬把身体往外抽,脑袋砰咚一声磕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可她已经忽视了所有身体上的疼痛,在跳出通道之后,她猛地倒退了数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房间里混浊的氧气,同时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摸索,手指尖都是颤抖的,好不容易把小刀摸出来后,她已经退到了距离通道最远的一面墙边,手里握着刀刃已立起来了的小刀,胸口闪烁的手机光芒越发微弱,只能让她看到十厘米远的地方。 有了一面墙做倚傍,木梨子的心安定了一些,同时热血涌上了头。她握紧了刀柄,全身上下弥漫起了一种鱼死网破的狠劲: 不管来者是谁,只要敢动她分毫。或是对她做出任何有威胁性的举动,自己就毫不犹豫地动手! 而且,在通道里,木梨子感受到了来者的呼吸,那是温热的。所以,那一定是个活物。 只要是活物,就有与之一战的可能! 但木梨子严阵以待,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什么异响。 由于眼睛的视线受到光线的限制,她的听觉变得格外发达。从声音判断。来者和自己一样,也已从通道中出来了,可“它”却一点也不着急。在房间里悠闲地踱着步子,好像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它”是在找自己吗? 这么想着,木梨子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甚至刀尖因为她用力过猛,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房间里一片静寂。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它”走来走去的欢快的脚步声。 木梨子的喉咙动了两下。声音嘶哑地轻声叱了一句: “谁?” 脚步声停止了。 但“它”却停在离木梨子挺远的地方,木梨子无法猜准“它”的心思。 “它”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还是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木梨子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但她并没等到“它”的袭击,而是等来了轻轻的一声“嚓”。 那是火柴与火柴盒摩擦时产生的声响。 木梨子还没反应过来,半个房间就亮了起来。 她尚未做好看到光亮的心理准备,眼睛被刺激了一下,微微眯了起来。 从眯起来的眼睛缝隙中,木梨子清楚地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站在那面被自己拉到写满字的墙下方的桌子旁边,桌子的抽屉半开着,女人手里的火柴盒,应该就是从那抽屉里拿出来的。 刚才木梨子在检查房间的时候,一时大意,没动手翻找书桌的抽屉。 在那抽屉里,居然有可照明用的火柴! 木梨子走了一下神,继而全身的神经和肌肉再度紧绷了起来,同时她在心底里暗暗骂自己疏忽大意: 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分神!万一那女人趁自己分神,向自己进攻,自己一时慌了手脚可怎么好! 可女人没有任何要动手的打算,她连看也没朝木梨子看一眼,双眼呆滞地看着火柴头上跳动的火苗,眼神中居然含着几分悲悯和哀伤。 她的眼神让木梨子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时,第一根火柴灭掉了,房间重新跌入黑暗中,木梨子的警惕心再次蓬勃了起来。然而第二根火柴很快又被划亮了,女人也没再眼睁睁地看着火柴熄灭,而是不知道从书桌抽屉的哪个角落里摸出来了一支已烧了一半的蜡烛,把蜡烛顶端的芯子捻了两下,把火柴凑上去,点燃。 于是,整个房间就充满了蜡烛发出的温暖的光芒,即使有股劣质的蜡味弥漫在空气中,这光亮也把人心中的焦躁抹去了几分。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女人才回过身来,看向了木梨子。 她的眼神里,完全没有敌意,有的是一丝茫然、好奇,以及淡淡的哀伤。 她是谁? 第二十三节 天真女人 木梨子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木梨子,两个人好像又恢复了在通道里对峙的状态,谁都不讲话,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木梨子被她的目光所感染,警戒心下去了一些,手里握刀的力度也没那么大了。 女人好奇地打量着木梨子手上抓着的刀,木梨子一时感到心虚,就干脆把拿刀的手放到了身侧,但刀刃还是立起来的。如果女人趁机扑过来,木梨子仍然有时间进行防御。 可女人的样子实在是单纯无害得很,她大概有三十岁了,虽然看起来不大整洁,头发毛蓬蓬的,没有梳,也没有扎起来,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污泥,脸上也不干净,但是她的眼神很单纯透亮,看着木梨子的样子丝毫没有恶意,既没有被侵犯领土的愤怒,也没有半分的警惕,有的只是疑惑和好奇。 一缕头发垂到女人的嘴边,她把那缕头发在右手食指上绕了几圈,嘴半张着,就像是个初进幼稚园的孩子,而木梨子就是那个幼稚园里的老师。 盯着木梨子看了一会儿,女人终于说了话。 她讲话时的声调很天真,完全和她的表面年龄不符: “漂亮……喜欢……” 女人似乎说不了完整的话,只能咿咿呀呀地吐出几个词语,但足够木梨子领会她的意思了。 这个女人,精神好像不大正常…… 想到这儿,木梨子的眉头轻轻一皱。 她想起了那个在小陈姐的描述中和老太太的日记中,都出现过的女同性恋情侣。 两个人讲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但最后的结局,却是大同小异: 其中的一个女孩死了,另外一个女孩状如疯癫,并从此消失不见。 这是在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根据小陈姐和老太太的描述,这对情侣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而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正像是三十多岁,年龄很符合。 难不成,这就是那个失去了爱人而疯掉了的女人? 木梨子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问道: “你是谁?”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便几步跳到了木梨子身边,木梨子先是戒备了一下,看到女人眼里天真的神情。才松了口气。 女人没有注意到木梨子这些微妙的表情变化,她歪着脑袋,傻傻地看着木梨子。嘴角流下一串口水: “好看……像她……像梅梅,梅梅……也好看……” 木梨子朝后退了两步,尽量离她远一些,但她的语气却放得温柔了点儿: “谁是梅梅呢?” 女人傻笑着,把手指头送到口中。含着手指头,含混不清地说: “我喜欢梅梅……梅梅死了……死了……” 明明说的是“死了”这样悲伤的事情,女人的语气却没有半丝悲伤之情,只不过,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哀伤和痛苦,能看出。在她内心深处,“梅梅死了”,是件伤心事。 因为疯狂。她已经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或者,她正是用这样的伪装的快乐,来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心情? 木梨子的心又软了几分。 梅梅,是不是就是那个和她一起逃到北望村里来,然后被村里人用残酷刑罚处罚。最后死掉的女孩? 眼前的女人,是因为亲眼看到爱人被凌虐。伤心过度而疯掉的吗? 木梨子以试探的口气继续问道: “梅梅为什么会死呢?” 她问这个问题,其实很鲁莽。因为木梨子不知道眼前女人的底线在哪里,万一触到了她的底线,她一旦发狂,那就不好收场了,但她又实在太想知道女人和梅梅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一时情急,脱口就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可是女人的表现倒是很平静,她呵呵地笑了两声,抓抓蓬乱的头发,断断续续地答: “梅梅……和我,其他村子的。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后来,我们跑……然后,到这里,梅梅……抓起来,扔到……猪圈里……梅梅死了……” 木梨子心头一阵狂喜: 根据女人支离破碎的言语,基本上可以还原出女人和梅梅当年的遭遇了。 老太太的日记里说的是真的! 在狂喜过后,木梨子又有点儿内疚,别人的爱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仅仅因为确定了一件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就如此雀跃,实在不大好。 于是,她的口气愈加温柔,问女人: “你在村里呆了多久了?” 女人一怔,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眼神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木梨子知道,女人只是因为当年看到爱人死去却又无能为力,精神受到刺激,有些神志不清,才引起了智力的退化,可她讲话的条理还算清楚,对人的态度也相当友好,确认了这点后,木梨子对她的怜悯之情更盛,语气也更加柔软了: “那你是怎么生活的呢?就在这口井底下的房间里?” 女人低下头,很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木梨子就耐心地等着她,希望从她口中听到更多的秘密。 经过一番仔细思考后,女人终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口气欢快地道: “以前……我不住这里……随便住……然后,有个人……住这里……让我……她可好了,和梅梅可像了……” 木梨子勉强听懂了,女人的意思是,她以前并不住在这井底下,基本上是风餐露宿,没有固定的住宿点,但是有个人,请她住到这里,她才有了个栖身之地。 木梨子听她讲话时,话语基本是破碎的,一个词一顿,担心她会听不懂自己的话,就把声音放缓拖长,一字一句地问她: “让你、住在这里的人、她是谁呢?” 也许是木梨子这种讲话方式让女人觉得好笑。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的法令纹也掩盖不了她表情的天真: “她是……很好的……女孩子,我喜欢……像梅梅……” 这个女人讲话时基本三句话离不开“梅梅”,看得出来,梅梅在她心目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而梅梅的死,也给她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但木梨子还没来得及问出下一个问题,女人就破天荒地反问木梨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 木梨子想了想,回答道: “我有一个朋友,她以前好像也住在北望村,她叫舒子伽。舒——子——伽。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女人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好像舒子伽这个名字很好笑一样。 木梨子把视线投到那面写满字的墙上。有了烛光的照耀,那面墙越发显得诡异,在墙的顶端上,“我是舒子伽”五个字显得格外大。 就算女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如果她真的在这里生活的话。也该见过吧? 木梨子轻声问女人: “你看到那些字了吗?写在墙上的,上面有舒子伽的名字。” 女人回过头去,瞄了瞄满墙密密麻麻的字迹,晃晃脑袋,说: “我……不认得……多少字。只……认得,几个。” 木梨子一愣。继而释然。 也对,女人也是从另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不认字也没什么奇怪。 不过。女人似乎对木梨子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格外上心,她又皱着眉头,细想了一阵子,喃喃地道: “舒子伽……舒……子伽……” 木梨子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精神一振: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女人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乖乖地回答道; “我、好像……听过……不,我也记不得了……” 有门! 木梨子抓住这一点突破口。想深入地问下去,可她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尺度,让女人感到害怕,于是她尽力压制着内心的喜悦,平和地继续循循善诱: “你仔细想想,可能时间隔得有点儿远,记不清楚了?她那时候,大概十岁,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十年前……有没有印象?” 女人的眼睛迷茫地转了两圈,突然亮起来一道光: “对,好多年……好多年……春天!” 木梨子没听懂: “什么?” 女人好像真的想起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激动得连比带划: “想起……想起来……好多年……之前,那个女孩,春天,她……我很饿,这个房子……旁边有树,我爬树……翻进来,找吃的,我饿……后来,院子里……看到了……” 女人越急着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口齿越是不清,表意也越来越不明,但木梨子结合着她夸张的肢体动作,加上她的只言片语,大概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木梨子猜道: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在很多年前的春天碰上那个女孩的?那个叫舒子伽的女孩子?你当时肚子很饿,就爬到了这个大宅旁边的一棵树上,然后翻过了墙,就在院子里,看到了舒子伽?” 女人兴奋地一个劲儿点头,神情真和一个孩子没什么两样。 但是木梨子却陷入到了新的迷惑中: 舒子伽在墙上的留言上说过,弟弟和老太太死后,那个送她来的人就会接她走,那时候应该还是冬天,为什么女人会说,在春天的时候,她在红色大宅里见过舒子伽? 该不会是这个女人记错了吧?毕竟她的精神不大正常,记错些事情,也是常有的。 然而,女人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就让木梨子摸不着头脑了: “她……先告诉我,她叫……人。后来,又让……让我管她,叫……舒子伽……” “她叫人”? 这是什么意思? 木梨子思索了半天,突然,脑海中跳出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冲击得她头脑一阵发麻,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用平稳的、略带颤抖的声音问眼前这个单纯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不是她原先告诉你,她叫左伊人?” 第二十四节 囚女 得到女人肯定的回答后,木梨子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左伊人…… 舒子伽说自己应该会被人带走的时候,是在冬天。 但女人说自己见到自称是左伊人的人,却是在春天…… 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墙上那串用左手写下的圆周率。 难不成,舒子伽在这里呆过,左伊人也在这里呆过? 木梨子不敢怠慢,急忙向女人确认: “你说的那个春天,是多少年前的春天?是十年……不,九年前吗?” 女人被木梨子极快的语速弄得无所适从,她呆呆地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知道……时间,好多年……前了,记不得。” 因为在进行思考,木梨子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女人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木梨子的表情变化,有些胆怯地退了几步,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像是害怕了。 木梨子看到女人的样子,明白过来是自己太过严肃,这样不利于和女人更深入地交谈,获取更多的信息。 想到这儿,她尽量让自己僵硬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学着安的样子,拉着小心翼翼的女人的袖子,一起坐到了屋内的土炕上。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女人这些年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一方面,她想从女人的口里了解一下北望村,另一方面,她也想进一步验证一下,看在讲述的过程中女人的思维是否清晰,毕竟她现在的智商只等同于一个小孩子,她的话也不是能够全盘相信的。 女人见木梨子待她这么亲近,更兴奋了,讲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虽然她只能吐出零星的片段,可加上她丰富的肢体动作,木梨子也能把她的意思猜个七七八八。 女人表述的意思,大致如下: 女人的原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说不清楚,她的记忆,是从自己抱着梅梅的尸体,逃到山里才开始的。关于梅梅的死,她也只能记住几个关键词,即猪圈、踩死、咬烂。其他的,她已统统记不起来。 她在梅梅死后,之所以不肯离开北望村。不是因为记恨这个村庄,也并没有想到报复的事情,她只是单纯地想守住梅梅的尸体,而梅梅的尸体,在北望村里一个老人的帮助下。被葬入了村后的墓地里。由于已经忘记了是北望村人害死自己的爱人的,梅梅甚至很感激北望村人。 而那个老人,据女人的描述来看,应该就是木梨子刚刚来到北望村时,在榕树底下看到的那个疯老头了。 安葬完梅梅,女人就在村里流浪。吃的是百家饭。奇怪的是,自从女人变得神志不清后,村里人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像集体忘记了之前他们对待这对误闯者有多么残酷,时常施舍给她些饭菜吃,给她旧衣服穿,于是女人也就在北望村定了居,白天在村里游荡。晚上就到北望村的坟墓里睡觉。 她的床,是一个挖好了的、还没有放入棺材的坟坑。据女人讲。这个是榕树下坐着的疯老头为他自己预备下的坟坑,等老头死掉后,他就会被葬在这里。 自从女人来后,这个坟坑就被老头慷慨地送给了女人,而老头在坟墓边有一幢茅草屋,他一直住在那里面。 女人也讲不清楚疯老头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北望村人,只知道,老头大约是负责看管北望村的墓地的,但他也只有晚上在,白天时,他时常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到村口的榕树底下,直勾勾地看着进村的方向,一动不动。 村里面的人对待老头的态度也很古怪,对他视而不见,好像北望村压根不存在这个人一样。即使和他面对面走过去,村里人也都是目不斜视,有一段时间,女人甚至以为老头是个鬼,村里只有自己能看到老头。 村里人的古怪,女人意识到了,但她并没有感到多恐怖。她甚至笑着对木梨子描述道: “没……没有,没有孩子,很无聊。只有……很老的人,在走……在活着……” 女人一直渴望着一个朋友,可村里都是一些老人,除了给她吃的的时候,会和她有一些语言交流,其他的时候,他们对待女人的态度,也和那位疯老头没什么区别。 然而,在她入住北望村大概四个月后,冬天过了,到了春天,她有了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是在她某次肚子饿了,试图爬树翻过一幢红色高墙,去里面找点吃的的时候,在院子里碰上的。 据女人的描述,那是个“好看得像梅梅,但表情比梅梅要难过得多”的孩子。 她指的是女孩长得很漂亮,但是心情不好,表情很哀伤。 那个女孩正盘着腿坐在院子里,看到女人从墙头翻过来,先是一怔,然后,她笑了。 女人在形容女孩的笑的时候,把双手抬起来,在眼睛部位,勾勒出一个笑得弯起来的形状。 木梨子看到女人的这个动作时,不由得心脏一紧: 安的桃花眼…… 女人继续描述了下去: 女孩看到她之后,对她说,这里出不去,让她快走,女人听不懂,直接从墙上跳了下来。女孩把她带到黑漆漆的堂屋里,从冰箱里给她找了一些食物吃,女人因为饥肠辘辘,吃得很开心。她吃完后,才想起要问女孩的名字。 女人还是无法把“左伊人”三个字完完整整地念出来,即使在木梨子的提醒下,她也只能念出“人”、“人”这一个字。 当时的女人,也是用“人”来称呼女孩的。女孩微笑了一下,默认了这个称呼。 女人问女孩,她是从哪里来的,女孩摇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回答,女人更是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她和女孩聊得很投机,而且越聊,她就越喜欢这个温柔有耐心的女孩。 但女人能感觉出来,女孩的心情很不好,好像她心里始终记挂着什么事情。 在自己面前,她像是一直在强颜欢笑着的。 可凭借女人的简单思维,她即使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会去问。 在天已擦黑的时候,女人想要离开了,可她舍不得女孩。她想把女孩带到自己住的地方看看。但女孩拒绝了。 女孩的话,女人记得很清楚。 女孩说: “我不能出去。我出去了,会死。” 女人不解其意。但她至少能理解,“会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于是她也不再提及要带女孩走的事情,准备离去了。 但在离开红色大宅之前,女人提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那时候。大概是天刚黑,本来寂静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絮絮的说话声。 女人虽然神志不清,也觉得那声音烦人得很,好像又十来张嘴不停地讲话,讲的都是一样的内容。那重复的话语,机械的语调,简直是无孔不入。 女人看到。眼前的女孩,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全身微微发抖,似乎很恐惧那些声音。 为了让这个新结交的朋友稍微好受一点,女人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她找遍全屋,却什么都没找到。 那个机械的、冰冷的声音。一直在重复着: “我叫舒子伽……我是舒子伽,我杀了我的弟弟……” 女人也逐渐发现,自己的寻找是无用功的,所以她索性放弃了,回到了院子里。 当她回到院子时,发现女孩正一脸疲惫地往井里爬。女人还以为女孩要自杀,尖叫着跑过去,硬把女孩往外扯。 女孩安慰地拍拍女人的手,让她看井底,并告诉她,自己的房间就在下面。 女人感到很神奇,探头探脑地往井下看。 女孩语气疲倦地告诉她,如果她以后离开了这个地方,而女人还要留在这个村落里的话,女人就可以住到井底下的房间里去,总比住在野地里,风吹雨打要好得多。 女人好奇地问她: “你会去哪里?” 女孩勉强挑了挑嘴角,吐出了三个字: “神学院。” …… 红色大宅的墙壁很高,门也是从里面锁死掉的,女人跳得进来,却跳不出去了。 她只得搬起墙角的梯子,并搬来屋内能搬动的、最高的一张桌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勉强强地翻过了墙头。 这样的高度,也只有女人能勉强翻过去,要是单凭女孩自己的身高,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过去的。 女人爬上了墙头,翻坐在上面,由上而下俯视这女孩,女孩站在井边,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羡慕和渴望。 受到女孩眼神的感染,女人开口说: “我……明天,还来……” 女孩充满希望地点了点头,并露出了漂亮的笑容。 也许是因为被女孩的笑容迷了头,也许是因为她忘记了墙的高度,她没控制好平衡,狠狠地从墙上跌了下去,落在了墙外。 她的一条腿摔成了骨裂。 因为腿受伤,她根本无法正常走路,更别说爬墙了。对女孩的承诺,她也无法去兑现了。 她在养伤期间,把女孩的事情告诉了疯老头。 疯老头听女人结结巴巴地讲完,也没有表态,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刚开始的时候,还盼着自己的腿赶快好起来,能尽快地去找女孩玩,从她那儿拿到好吃的东西。但等到她的腿伤逐渐好起来后,她却忘记了这个朋友的存在。 这不能怪她,因为她的智商,完全等同于一个孩子,孩子总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承诺的。 等到她想起来,半年已经过去了。 她跑到红色大宅,却发现,红色大宅的门大开着,里面,已然是人去楼空。 左伊人,消失了…… 女人在院中搜寻了一圈,甚至跑下了井底,找到了井底下的房间,仍然一无所获。 不,也不能算是毫无收获。 她在井底房间的书桌上,找到了一张写着字的纸: “我走了。如果你来了,就住到这个房间里来吧。外面风吹雨淋的,不好。舒子伽留。” 女人不识几个字,看不懂字条的意思,但她好歹是认识“子”字和“人”字的。 她下意识地感觉,这两个人名似乎不大一样。 舒子伽这个名字,她在半年前替女孩检查房间声音来源的时候,听到过,她也只能听出一个“子”字来。 所以,她认为,女孩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或许是把自己的名字搞错了,她的本名,说不定就是叫舒子伽呢? 女人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困扰太久,因为女孩以前对她说过,等女孩走了,她就可以住进来。 从那之后,她就住进了红色大宅里,成了井底房间的新主人。 第二十五节 小心那个女人 木梨子听完女人的描述后,一时沉默了。 在她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推想。 但她并没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而是继续和女人聊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那个疯老头,比如说有关于村里人的事情。女人也很听话,有问必答,而且她似乎对木梨子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兴趣,对木梨子这样密集地提出问题的举动也没有丝毫疑问。 入住红色大宅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或是从大开着的房门里溜出去游荡,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去村里人那里要些吃的果腹。 不过有的时候,女人一觉醒来,会发现,红色大宅的门莫名其妙地从里面上了锁,就跟她第一次来红色大宅时一样。 第一次发现自己被锁起来时,女人是很慌张的,在院子里团团转。她想不到有可能是有人侵入了这幢红色大宅,她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有人要这样惩罚她。女人想要逃出去,却因为以前有从墙上跌下来摔坏腿的经历,不敢再贸然地去做些什么,索性一闭眼,下到井底,闷着头又睡了一觉,等到她醒过来,门就打开了。 在这之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过不止一次,女人采取的应对措施,都是回到井底的房间,大睡一觉,睡醒后,门就又敞开了。所以她从来不会多想些什么,时间长了,反倒习以为常了。 因此,前几天,木梨子来的时候,门又不知被谁锁起来了,女人一早起来发现后,就照例回了井底,蒙头大睡。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木梨子曾经来过。 她的心思的确单纯得有如一张白纸。 相比之下,木梨子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在她已问不出什么问题时,她闭上了嘴,和女人沉默地两两对望着。 女人的话,假如都是真的的话…… 木梨子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女人却怯怯地凑过来,拉了一下木梨子的衣服,小声问: “你有吃的吗?我饿了……” 看着明显已过而立之年的女人,还是一副小孩子一样无辜的表情,木梨子不好拒绝。在包里摸索了一圈,只找到一块巧克力和半包口香糖。望着手里可怜兮兮的食物,连木梨子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了。 然而。女人却来者不拒,看到巧克力,她轻声欢呼了一下,兴高采烈地接过来,连包装纸都来不及撕掉就往嘴里送。贪婪天真的样子让木梨子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就是这么一块普通的巧克力,女人也是吃得心满意足。 她太容易满足了。 小小的巧克力很快就吃完了,女人恋恋不舍地舔了舔还黏着一些巧克力的包装纸,继续把祈求的目光投向木梨子。 木梨子估计着天已经不早了,晚上还要赶回招待所,于是。对眼前满眼希冀的女人说: “我明天还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一愣,继而很用力地点点头。并露出开心的表情。 木梨子站起身来,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那颗自己从坑洞里掏出来的骷髅头,不由地多看了女人一眼,担心她会害怕。 但显然。木梨子的担心是多余的,女人沉浸在木梨子明天还会来给她带吃的的喜悦中。虽然瞟到了骷髅头,但却毫无反应,还一脚把骷髅头拨拉到一边,对木梨子说: “明天……一定来!” 木梨子想想,也对,她在墓地里住过,这些死人骨头对她来说,也是见怪不怪。所以她调整好了心情,笑着对女人说: “明天我一定来。” 女人呆呆傻傻地目送着木梨子背着包,爬进黑暗的通道里去,突然追了几步,站在通道口,对木梨子喊: “梨、梨!” 木梨子告诉过女人自己的名字,但是女人始终叫不准,只能发出一个含混的“梨”来,木梨子见纠正不过来,索性由她这么叫自己。 听到背后传来女人的呼唤声,木梨子在通道内艰难地回过头来,问: “怎么了?” 女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通道的入口处闪耀: “梨……小心,小心……年轻的,女人……” 木梨子一愣: “你说的是……” 村里年轻的女人,不就是小陈姐吗? 女人继续困难地、吐字不清地道: “她……不是好人……村里……年轻人,有,我见过……一个,但她……不是好人……小心……” 木梨子压下心底的疑惑,努力对女人露出一个笑脸: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 等木梨子爬到另一端,可以从井口看到微微擦黑的天空时,她发现,女人还在管道的那一端一个劲儿地摆手,像是在和木梨子告别。 木梨子笑着冲她摆了摆手,就手脚并用地抓着绳子,踩着井边的脚蹬,爬上了井口。 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时,木梨子觉得自己肺部的浊气终于一扫而空了,但是覆盖在心头的疑云,反倒越发浓重。 女人要她小心小陈姐? 女人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小陈姐的事情? 木梨子在走出敞开的红宅大门时,心里还挂念着这件事,所以,当她迎面撞上还守在门口的小陈姐时,她险些直接心脏病发作。 小陈姐则是一脸担忧和歉意地看着捂着左胸口,喘息未平的木梨子,连声道歉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会被我吓着。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觉得奇怪,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木梨子的心脏还是隐隐作痛,这样令人不适的疼痛让她简直想骂人,可她又不能当即爆发,只好压抑住心头的恼火,只让声音里掺杂了些许不满和责怪: “我没事儿。但是……小陈姐你不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好吗?我心脏不大好,受不了这个。” 因为吓到了木梨子,小陈姐在陪她返回招待所的路上,一直赔着笑脸,木梨子则低着头,沉着脸,装作生气了的样子,但她利用眼角的余光,时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扫一下小陈姐的侧脸。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端倪。 而小陈姐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滴水不漏来形容,她的表情以后悔为主。还掺杂着一点点焦急,一点点手足无措,这样的表情,配合她此刻应该有的心情,简直是完美无缺。 而井底下的女人。却要她小心这个从外表看来牲畜无害的年轻人。 小陈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看向木梨子的眼睛,木梨子立刻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观察她的视线,转而盯着脚下的灰土地,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着什么的表情。 小陈姐没从木梨子脸上看出什么异常,也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招待所。 晚餐小陈姐特意做得很丰盛,还有一条糖醋鱼。这道菜放在城市里,算得上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菜肴了。但北望村里的食物来源本来就比较匮乏,附近三里之内没有河,村人平常的饮用水和灌溉用水都是挖井打出来的。 但是,既然没有河,就很难搞到鱼。这条鱼是从哪里来的? 小陈姐的回答,又让木梨子心底一颤: “这是我爸爸从沙石镇里带回来的。” 今天早上她才说过。她没有父母。 难道又是记忆混乱了吗?还是…… 但木梨子没有戳穿她。 木梨子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即使自己戳穿她,说她上午不是那样讲的,她也会理直气壮地认定是木梨子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绝不会承认是她在撒谎。 戳穿了之后,不仅得不到她真实的回答,反而会使自己都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拆穿谎言的价值和意义? 想到这儿,木梨子坦然地上了餐桌。席间,小陈姐一直殷勤地为木梨子夹菜,木梨子来者不拒,但她都会把菜留到碗里,直到小陈姐吃下同一道菜的时候,她才会动筷子。 她害怕食物里有毒。 小心一点儿,总不会错。 木梨子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了那个住在自己隔壁的搞美术的学生。 自从自己入住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这个人的真面目。 现在不正是机会吗? 想到这一点后,她立刻对小陈姐说: “对了,住在我隔壁的那个女孩子,怎么不下来吃饭?一起吧?” 小陈姐捧着饭碗,愣了一下,说道: “她出去了啊。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我从红宅那边回来之后去打扫你们的房间,发现她不在房间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倒是出乎了木梨子的预料。 今天她居然在白天出去了? 她若有所思地捧着碗,仰头看着自己隔壁的房间。 房间门紧闭着,里面的人的确像是不在。 木梨子因为专注地盯着房门,就忽略了小陈姐在一边含笑着的、颇有深意的眼神。 …… 木梨子和小陈姐吃完饭,就已经是八点钟了。 饭后,木梨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今天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脑力消耗严重,又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木梨子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睡眼朦胧地把衣服脱掉,换好睡衣,就爬上了床。 她一面想着明天还要去趟红色大宅,给女人送点吃的,顺便从她那里套到更多的信息,一面又想着隔壁住着的人,还有那个看守坟墓的疯老头…… 想着想着,木梨子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木梨子被一种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了。 她微微睁开疲惫的眼睛,在朦朦胧胧中突然意识到,那好像是下楼的声音! 一瘸一拐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正是她这些天来听习惯了的、隔壁住的人在半夜下楼的声音! 木梨子从床上跳起来,拉开房间门就向外看,希望能抓到那个人的背影。 可惜的是,天太黑了,木梨子只能看到一个人影闪到招待所大门处,然后就消失了。 木梨子愣愣地看着招待所的大门,许久,才想起来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 虽然一部手机已经摔坏了,但和安的习惯一样,木梨子习惯在身边准备两部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手机上显示,现在是半夜一点半。 木梨子盯着手机屏幕,轻轻皱起了眉头: 小陈姐不是说她在白天出去了吗? 她是回来了招待所,又在半夜里出去了吗? 还是,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招待所,是小陈姐在帮她撒谎呢? 木梨子想到这里,连身上的睡衣都来不及换下,穿着拖鞋,就走下了楼。 她想要看看那个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每天都这么晚出去,究竟要去干些什么? 第二十六节 最后一个活着的北望村人 安今天一直呆在房间里,对于楼底下木梨子和小陈姐吃饭时的对话,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正因为听得清楚,安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小陈姐为什么要帮她掩盖自己本来就在房间里的事实? 安一直呆在房间里,因此她清楚得很,小陈姐今天并没有来打扫卫生。 安知道,如果小陈姐不这么说,木梨子肯定会上来找自己下去吃饭,自己假如答应了的话,木梨子不会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如果自己不答应,木梨子搞不好会推门而入,那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这么算来的话,安还该谢谢小陈姐的谎言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她掩盖? 安本来想今天晚上先不出去,免得引起木梨子的怀疑,但是想起和看守坟墓的老人的约定,她决定试一试。等到木梨子差不多睡熟了,再出发就好。 这些日子,她总是在晚上出去,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和木梨子的调查撞车,一方面是因为,看坟墓的老人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北望村的坟墓边。 她很早就跟看坟墓的老人有过交流了,老人给安讲过不少北望村的故事,但故事只占两个人交流时间的小半部分,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个人一起坐在月色下,面对着北望村成片的坟墓,相对无言。 昨天晚上,他送安走的时候,对安说过两句话: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 “明天晚上你来,我说给你听你最想知道的事。” 仅仅是这两句话,就足够吸引安赴约了。 她虽然了解木梨子,知道她一旦发现身边存在自己这么一个不和谐因素,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调查出来,但她也非得去找老人不可。她怕如果自己不如约而至,想要再见到老人,就很困难了。 她因为一只脚受了伤,还没完全好起来,走起路来难免会发出响声,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招待所的楼梯因为年代久远,踩在上面,会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于是安加快了步伐,她不想让已经有些起疑的木梨子发现自己的行踪。 但是当她刚刚跨过招待所的门槛时。她就听到了楼上的房间门打开的“吱呀”一声。 听到这个声响,安的心猛地朝下一沉: 坏了! 木梨子发现自己出来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千万别让木梨子看到自己是谁。 安一个闪身。躲到了招待所旁边的一片阴影里,同时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把目标锁定在了前方不远的一个拐角处。 木梨子的脚步声很快响了起来,安屏住呼吸。默默地数着她的脚步声。 越来越靠近门了……越来越靠近了…… 在招待所的大门被拉开的瞬间,安把手里的石头猛地朝自己刚才看好了的地方投掷过去。 她运气不错,投得很准,石头落地后,发出蛮响亮的“啪”的一声,还“啪哒哒哒”地滚出了一段距离。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赶路时,不小心踢到了路上的石头一样。 木梨子如她所愿,被这个异常响动吸引了注意力。朝那个拐弯处望去,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眼见着木梨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安才松了一口气,从阴影处走出。 此地不宜久留。 安一边朝村后面的墓地赶去,一面开始嘲笑自己: 干嘛要丢石头吸引走木梨子的注意力呢?即使她真的发现了自己。因为毕竟是木梨子瞒着安来调查安的身世的,感到羞愧的也会是她而并非是自己啊。 原来。自己也不想让木梨子发觉自己的存在呢。 对待自己的过去,安也存有一份私心,她想知道得更多些,让别人知道得少一些。 毕竟,那是她自己丢掉的记忆,不是吗? 安远远地看见,在北望村的坟场边,那个老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 在安被老人引到红色大宅的第二天晚上,她再次来到了坟场,并在这里再次见到了正坐在坟场边抽着烟的老人。 老人看到安时,反应也全然没有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激烈了。安在他身边坐下时,他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闷闷地低着头抽烟,劣质的烟味让安感觉很不舒服,但她直觉,老人一定知道什么,所以她很耐心地等在老人身边,等他把这支烟抽完。 老人抽完了一支,又续上了一支,直到他那本来就瘪的土烟盒完全地空了下来,他一把把烟盒捏瘪时,安才找到机会说话: “昨天晚上,您……” 老人摆了摆手,好像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一样,也好像是叫安不要再提。 安乖乖地闭上了嘴,两人之间又是一番长久的沉默。 大概一个小时后,安感到有些冷,缩了缩身体,这毕竟是在夜晚,半夜地上的寒气还是很重的。 老人像是察觉了安的动作,他默不作声地把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破烂的衣服披到了安的肩膀上。 安先是一愣,然后礼貌地笑笑,温声说: “谢谢您。” 尽管这衣服破烂,还带着一股浓重刺鼻的体味,但上面还带着老人的体温,的确是很暖和,所以安的笑容,明显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客气的成分在里面。 看到安的笑容,老人倒是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没有讲话,把视线转开,抖了抖自己只穿着汗衫的上身,在地上横躺下来。 又过了十分钟,老人讲出了他今晚讲的第一句话: “北望村的月亮圆啊。” 安仰头看天,想起来今天是十六,就回答说: “今天十六,月亮圆。” 老人像是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哪里的月亮都是圆的啊。” 安不解其意,只好附和说: “是的。” 但在安说完这句话之后。老人就把看月亮的眼睛,转而看向安的脸,他的生意听不出什么感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北望村来?” 安的心一动。 还要回到北望村来?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声问: “大爷,您以前见过我吗?” 老人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头又扭了过去。 安又等了一会儿,老人还是没有回答。她有些急躁地追问: “您是不是真的在北望村见过我?” 依旧没有回答,老人的瞳仁里,只映着一轮月亮,格外圆。格外亮。 安无法,只好换了个问题: “您在北望村生活了多少年了?” 安本不期望能从老人那里得到答案,老人却给出了回答: “我从出生开始就在这儿了。” 安看老人现在似乎有心情回答自己了。马上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北望村是什么样的村子呢?” 老人的回答简短,但是令人心惊: “活死人村。” “为什么?” 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安看得出来,他的角膜在微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月光刺眼。还是因为他想起了什么让他感到恐惧的事情: “因为这里住着的,都是活死人。” “为什么?” 安连问了两个“为什么”,老人终于又从月亮上移开了视线,定定地瞅了一会儿安,直看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为什么。他们都是活死人。” 安仍然很耐心地追问: “什么叫做活死人呢?” 老人仍然看着安的脸。回答说: “就是行尸走肉。” 看来这个老人是读过书的。他的遣词造句,包括从他之前举的月亮的例子中,都能看出。他至少有一定的文化。 安想了想,提了一个很大胆的问题: “您是活死人吗?” 老人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 也许是被这个笑声惊吓到了,一只不知何时潜伏在草丛里的耗子尖叫一声,猛地窜出来,从安放在地上的手指尖上狼狈地逃过。它尖锐的小爪子把安的手指划出了血。 安却不为所动。 她的平静,让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自己平常虽然不怕这种老鼠或昆虫小玩意儿。但让它们从身体上爬过,自己是万万不乐意的。 好像自从进到北望村后,安就不像是原先的安了。 或者说,她好像被激发出了其他的、沉睡的记忆。 在这个记忆里,她是丝毫不惧怕老鼠的,她甚至可以抓住一只老鼠,放在眼前细细地观察。 指尖传来的细微疼痛,并不影响安问问题的心情,她同样直视着老人,期望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老人笑过之后,翻身从地上坐起,调转开视线,环视着眼前一大片墓碑,声调突然放柔,不知道是不是在对安讲话: “这里安息着的,才是原先的北望村人。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然后,老人把身体转向村落的方向,伸手指点着村人住的建筑物,说: “那里面住的,才是活死人。” 接下来,老人低垂下眼睑,手臂也无力地贴在身体一侧,他那干瘪的嘴唇里,吐出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话: “北望村里,早就没有活人了。原先的北望村,早被一群活死人占领了。” 说到这儿,老人又看向了安。 他无视了安眼中的惊愕神情,伸出手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子,嗓音沙哑地说: “我就是最后一个,活着的原先的北望村人了。” 第二十七节 意外的熟人 安极力地掩饰着心里的慌乱,但她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老人好像看不到安的慌乱,在地上的一堆烟头里翻翻捡捡,找出了一根相对来说比较长的烟屁股,用火柴再度引燃。他也不顾过滤嘴上沾着泥土,就把烟头抿在唇间,深深地吸了一口。 之后,他满足地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好像那烟是一道诱人的美食,需要慢慢回味它的滋味一样。 安知道,自己虽然着急,但也不能打断老人做他想做的事情。她已经看得清楚,如果自己硬要从老人这里问出些什么,老人反而会选择沉默,那样的话,自己只能无功而返。 于是,安也不讲话,把手伸进随身的包里,摸索了一圈后,居然掏出来了一包“黄鹤楼”。这是简白常会抽的烟。 简白烟瘾不重,但是偶尔抽烟的心思上来了,手头却总没有烟,所以安经常会在身边备上一包,不料这时候却派上用场了。 她默默地把烟放到老人的眼前,示意他去拿,老人也不动,愣愣地看着这包烟,喉咙里的痰很大声地响了一下,好像是在犹豫自己该不该接。 安也很耐心地把手伸在老人面前,不收回,也不主动递上。 终于,老人有动作了,他把手在身体两侧擦了擦,好像很虔诚的样子,把烟接了过去。 盯着不知比他刚才抽的烟高级多少的烟盒,老人反倒无所适从起来,他把目光投向安,似乎在说“我可以抽吗?” 安鼓励地冲他笑笑。 看到安的笑容,老人也不再客气了,把烟拿在手里,把玩了几圈。就把烟盒打开,抽出一根烟,用火柴点燃,放在嘴里,享受似地一口接一口地抽。 一根抽完了,老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对得起安的这包烟,于是他干咳两声,用沙哑的声音说: “你有男朋友吗?” 安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起修之后。她沉默了半晌,继而又点了点头。 老人无视了安微微泛红的面部,他把已经燃到底的手里的烟放在手心。端详了片刻,对那烟说道: “他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安眉心轻轻一皱。 虽然不知道老人问这话的目的,但这的确是安一直在想的问题。 对啊,修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江瓷曾经调侃过自己,在蓝马山庄事件结束之后。七个人在聚会时,其他的几个人就发现修对安有意思了。 安当时只是付诸一笑,但现在想起来,好像哪里不大对。 按照修的个性,是那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的吗? 看安面露犹豫,老人也不再追问她。他又点上一支烟,说: “姑娘,走吧。” 安从回忆中抽身。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 “姑娘,走吧。别留在北望村,你是个好姑娘,别让这儿糟践了你。” 安不理解他的意思,索性追问下去: “大爷。您以前……认识我吗?” 老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如同他嘴里叼着的一红一暗的烟头。 老人垂下头来。嗓音越发沙哑,好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不认识。” 老人越是这么说,安就越在意。 在来到北望村以前,方宁叔就在电话里告诉过她,她的秘密,就在北望村里。 这个老人既然一直留在北望村里,如果自己真的曾在北望村呆过,那他一定会见过自己的! 想到这儿,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爷,你能告诉我吗……我……” 但安这次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大爷打断了: “你走吧。” 说完后,老人站起身来,不顾自己的外衣还披在安的身上,转身朝不远处的一座茅草房走去。 安怔怔地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不觉升起一股挫败感,身上披着的衣服,也抵挡不住从安的内心散发出的寒气了。 但是,老人在走出十步开外的时候,突然回过了头: “明天,你还来吧。” 这六个简单的字,无异于给了安一缕希望。 第二天,她如约而至,当晚,老人一共抽了五根烟,期间,向她讲述了村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一对同性恋姑娘为了在一起,逃出了原先居住的村落,进入了北望村,被村人们抓了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其中一个姑娘扔进了猪圈里,导致姑娘被猪踩踏分食,另外一个姑娘受到刺激,疯了。 老人对安这样讲: “你如果在这里呆到白天的话,就能看到她了。她每天早上都会出来找吃的。” 在安问及老人那个疯女人的住址时,老人却闭上了嘴,让安第三天晚上,再来一趟。 …… 第三天,老人讲述的是北望村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在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他对北望村产生了刻骨的恐惧。 这也是安,首次了解到了北望村的村史。 原先,北望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它叫做北望村,原名舒家村,人口只有四十五人。虽然离沙石镇远一些,但也和镇上的人有交流,镇上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北望村的存在。 北望村因为地处偏僻,甚至没有正式的村长。村长的职位,是由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者担当的。而眼前这个看守坟墓的老人,就是曾经的村长的儿子,他认得些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他年满五十岁之后,或是等他父亲去世,他就会接替自己父亲,成为北望村的下一任村长。 村里一直相当平静,保持着半与世隔绝的状态。 直到15年前,北望村里爆发了瘟疫。 因为这场疾病的波及范围很广。连沙石镇也是人人自危,更别说偏僻的北望村了。 半年不到,北望村的人,活着的都病了,病了的都死了,很快变成了一座空村。 老人是幸运的,没有感染到瘟疫,他本来也想逃,但是作为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离了北望村。会怎么样,因此,即使恐惧。他也还是选择留下。 北望村人无一例外,全都抱着和他同样的念头,于是,他们都死掉了。 最后,只剩下了老人一个人。 其时。他的精神已经处于半崩溃边缘了,如同一个疯子一样。 白天,他在空荡荡的村子里游荡着,搜寻着村内可食用的食物,搜寻着还可能存在的生物,然后把已经烂在屋子里的死尸拖到村后面。埋起来,丝毫不怕自己也有可能被感染。 因为他读过书,村里人的名字他都会写。他就用木板当做墓碑,给村里人挨个下葬。 晚上,他就随便地睡在坟地里,旁边有可能还躺着另一具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他丝毫不怕会被村里的乌鸦当做死尸分吃了。 整个北望村。因为天灾,因为疾病的爆发。因为村里的闭塞,四十四口人,除了老人,死得一个不剩。 他每天,只能和那些要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尸体讲话。 这些尸体,本来是他的村民。 而他们现在死了,只剩下一个老人这样一个孤单的村长。 老人很确信,如果再过一段这样的日子,恐怕他的精神就真的会崩溃了。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老人从野地里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突然发现,一家的烟囱里,居然飘出来了炊烟! 老人混沌的精神,顿时被这一缕炊烟刺激得清醒了起来。他顾不上去思考村里人都死掉了,是哪里来的炊烟的问题,就精神抖擞地朝村里跑去。 他敲响了那户人家的房门后,却从屋里钻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那个人倒是亲切客气,问他是不是迷路了,要水喝。但在得知老人曾经是北望村的村民后,那人的表情就变了。 他打了一个呼哨,不知道从哪里,齐刷刷地钻出了好几十号人,把老人围在了中间。 围着老人的人,年龄大多数都和老人差不多,他们面无表情,但异常团结,把老人围得像一个铁桶。 老人手足无措地站在这群古怪的沉默的老年人中,不管自己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阴沉着脸,面无表情。 老人开始害怕了。 在十分钟之后,这个铁桶突然自动敞开了一条口子。 老人看到,一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顶多二十岁的青年,一起走了过来。 而这群不知从哪里来的老人,似乎对这两个人很信服,不仅自动地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连腰也微微佝偻起来,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那个中年男子听最先给老人开门的人讲完事情的始末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转而问身旁的青年: “你告诉过我,这个地方是没有人的。” 青年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他俏皮地压了压帽檐,答道: “我知道,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的一个。” 中年人拧起眉头,正色道: “这里是我的实验基地,你是我的合作者,我觉得,你如果有什么决定的话,最好和我商量一下。” 青年也不甘示弱,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合作者,我也有权想要做我要做的事情。这个老头的存在是必然的,我要他有用。黎朗,你只要干好你想干的事情就好。我的安排,不会影响到你的。这点自觉,我还有。” 第二十八节 蛊惑 黎朗? 这个名字在安的嘴里绕了一圈后,她才想起来那是谁。 黎朗! 木梨子的心理学导师? 安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讲述故事的老人也察觉了这点,他停下了讲述,仔细观察了一下安的脸色,他低声问: “你认识他?” 安惊得一跳,下意识地摇头否定。 从眼神来看,老人是不相信安说的话的,但也许是因为岁月的沉淀,他已经懒得去拆穿别人的谎言了。 于是,他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 在中年人和青年人交涉的过程中,老人终于忍受不了了,他直觉这群人很危险,但他现在无路可逃,只好鼓起全部的勇气,颤抖着声音问: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北望村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老人问出这句话后,那个青年人和中年人立即停止了争执,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亲切温和的笑意,而那个叫做黎朗的中年人,面色恢复了正常,推了一下架在鼻尖上的眼镜,开口对老人说道: “我们就是北望村人。” 那中年人的声调充满了说服力,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一样。 老人也被他这样坚定的语气弄得一怔,但他立刻反驳道: “这里的人都死了,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年轻人哈哈地一笑,说: “我就是北望村人啊。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在村东头的小学里读的书,东海大爷,您不记得我了吗?” 老人愣了,他没想到,年轻人会这样对答如流。对村里小学的位置、包括自己的名字,他都没说错。 一瞬间,老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搜寻遍自己的脑海,却实在没有印象见过这么一位年轻人。 见老人不讲话了,年轻人和中年人挥挥手,那群老人就都散去了,如同一群听话的绵羊。 老人目送着他们有秩序地钻入以前村里人住的房子,傻了眼。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年轻人看老人在发呆,就走上来,热络地搭了一下老人的肩膀。说: “东海大爷,你前段时间生病了,村里人都很着急。看到你现在健健康康的,大家也都放心啦,对不对,黎朗?” 叫做黎朗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镜,不点头肯定。也不摇头否定。 年轻人的这句话,彻底扰乱了老人的心神: 难不成,村里人没有生病?生病的是自己?自己因为生病而产生了幻觉,认定北望村人都死绝了,但这些,也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可是不对啊。这村里的人,他一个都没见过…… 他晕晕乎乎地问眼前的年轻人: “我病了?” 他得到的,只是年轻人的一个混合着同情的肯定眼神。 这个眼神。让老人一下子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他晕头转向地回到了村里的墓地,看到林立的墓碑,以及上面因为风吹雨打而有些褪色了的村里人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会儿,就立刻选择了一座新挖不久的坟。手脚并用地把里面的尸体刨了出来。 因为他一个人没办法做出来那么多口棺材,村里人的尸体他也只是用席子卷起来。挖个坑埋好,所以尸体腐烂得也快。 看着那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尸体,老人的头越发晕了。 这算什么? 难道自己亲眼看着那么多人死了,亲手埋了那么多人,全是假的? 不对,这帮人才是入侵者! 老人又晕晕乎乎地跑了回去,发现那个中年人已经不见了,只有青年还在,他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柳树下,用柳树叶子卷了个柳笛,含在嘴里,咿咿呜呜地吹出不成调的曲子。 老人看到他,有些胆怯地凑上去,青年也察觉了老人的存在,笑着看向他,问: “东海大爷,什么事儿?” 老人对眼前青年的态度感到无所适从,因为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青年,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好像早就和自己相当熟悉了。 老人犹豫了一下,才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娃,你叫什么?” 青年好像挺惊讶地露出了笑容,他把手里的柳笛丢掉,拍拍手掌,说: “东海大爷,你忘记了?你病得真的好厉害啊。” 老人恍惚了一下。 难不成,自己真的病了? 青年并没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说: “不过您不记得我不要紧,我记得您就可以了。我是村里管事的,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来找我。” 管事的? 老人明明记得,自己是村长的儿子,如果自己父亲死了的话,这村里的大小事务,应该是由他来管辖才对。 难道,自己连这个都记错了? 看大爷的眼神已经飘忽不定了,青年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东海大爷,你以后会离开北望村吗?” 老人一怔,面对着青年真诚的眼睛,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头。 看到老人的动作,青年满意地笑了,他再次把手搭上了老人的肩头,说: “这就对了,东海大爷,您以后就安安心心地呆在村里边吧。您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了,我还年轻,需要您多指导呢。” 青年接下来的话,老人完全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渐渐地相信了青年的话,渐渐地认定,北望村原本就是这样的,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瘟疫,从来没死过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病中看到的幻象。 可是。当他一个人回到村后的墓地时,看着那些墓地,想象着土地下面腐烂的尸体,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并认定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那些尸体生前是什么样子的,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尸臭是什么味道,尸体有多重,他记得很清楚,这些东西。难不成全是自己的臆想? 老人浑浑噩噩地在村里徘徊着,如同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幽魂。 除了在发现有人入住的第一天里,他和“村里人”发生过一场不大友好的争执后。那些“村里人”再见到他,还是会向他热络地打招呼,好像那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这些人在之前就已经和他很熟悉了。 原本荒废了的田地。重新被耕种了,原先果实腐烂了的果树,又纷纷结出了新的果子。 一切,都是那样安详而平稳地推进着。 只有老人一个人,被时光抛下了。 老人直觉北望村已经被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东西占领了,可他依旧没有逃离。 或者应该说。他压根就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无法割舍下这个地方。 在瘟疫爆发的时候,他没有离开。现在,他同样不会选择离开。 而且,他觉得,自己就算想要离开,这个青年人也不会让他离开的。 因为。只要他靠近村口,就会发现有人在尾随着他。好像时刻在提防着他,不准他离开北望村似的。 他本来也没想走,对于那些跟踪看管自己的人,他只需要假装看不到就行,相安无事。 渐渐地,他就可以做到对陌生的村里人视若无睹了,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好像看不到他对村人的抵触态度,要分给他一套房子,让他和村里人融合一下,他拒绝了。 一旦进入北望村的村庄,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所以,他基本不肯踏足村落,白天黑夜,他都守在坟墓边,望着那四十四座墓碑发呆。 他在村后的墓地旁盖起了一座茅草屋,只有住在尸体的旁边,他才会感觉安心,才能确认,北望村已经没了,现在的北望村,正被一群“活死人”占据着。 之所以叫他们“活死人”,是因为老人发现,这群老人平常就像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幽灵,聊天的时候,也只会说同一件事,就是他们的子女在城里过得如何如何地好。他们天天这样说,丝毫不会感到厌烦,最后,老人甚至单单听他们讲一句话,就知道他们下句话会说什么了。 但是,一旦他们被那个管事的青年人指定去做什么事情的话,他们的动作就会变得无比地整齐划一。 老人相信,即使他们这一秒对自己很热情,一旦青年人下达了要自己死的指令,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群人扑上来撕成碎片。 这些人,全都是疯子…… 不过,再怎么样,老人渐渐也习惯了,他不与村里人交往,只安安心心地守好自己的坟墓。那青年很照顾他,不仅让他担任了守墓人的角色,还按月让人送口粮给他,让他能够活下去。 就这样,老人活到了现在。 …… 和老人共同度过的第三个晚上,安知道了北望村的由来。 走在回到招待所的路上,她仍是胆战心惊的,在走过寂静的村落时,她注意着两边的房屋,很难想象出,老人当年看到一群陌生人接替了北望村原本住民的身份,会有多么惊骇。 安走入招待所的大门时,回过头去。 她看见一轮朝阳,正慢慢地从地平线里钻出。 早晨的阳光,却让人感到无比寒冷。 安想起了在自己临走时,老人的话: “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明天晚上,你再来。” 第四天晚上,安再次来到了坟墓边。 老人和安已经像是朋友一样了,发现安之后,老人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土地,示意安坐过来。 在这个晚上,老人讲述了在自己已经渐渐习惯被人占领了的北望村后,大概11年前,他亲眼见证了,一个正常的老太太,如何被北望村逼疯的全过程。 第二十九节 “我愿意” 那个老太太,是在11年前,出现在北望村里的。 “新的北望村”一向不欢迎外人,但因为是那管事的青年人亲自接待老太太的,所以村里人对待老太太的态度还算友好。 老人本来不想管这些事情,只想好好地看守好自己的坟墓,可老太太来北望村没过几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从楼上推了下来,摔断了胳膊腿。青年人要召集全村人,让老太太认一下,谁是那个把老太太推下楼的罪魁祸首。 那也是老人第一次看到村里人的集会,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集体的疯狂。 大家挥舞着拳头,用整齐划一的恶毒语言诅咒着那个推老太太下楼的人,老人挤在一群群情亢奋的人中间,像是一个异类。 他仰头看向坐在台子上的轮椅里的老太太,是一脸的迷茫与惊恐。 她怕是也没有想到,北望村这个看似安宁平和的地方,内里却是这样的混乱吧? 老人想劝老太太离开,可她和青年人的关系很亲近,自己也不敢随意靠近那个青年,只好看着老太太,一日一日憔悴下去,一日比一日像一只惊弓之鸟。 他感觉,自己每次和青年人接触时,自己的记忆就会被篡改几分,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惊悚了,于是,他宁肯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瞎子聋子。 但是,在半年之后,他再见到老太太的时候,她的神情,就已经全变了。 她腿脚因为受过伤,走路不方便,她看到村里人时,就低着头匆匆地走过。怯生生的,但当村里人一跟她聊起她的“儿子”时,她就一扫萎靡的样子,兴高采烈地和村里人讨论起来。 因为好奇,老人也偷偷地凑上去听过几次。 老太太,好像已经完全把村里管事的青年人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了,提起他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柔情的蜜意,但那时候,青年人好像有什么事情。总是十天八天不见人影,她就老是向村里人抱怨。 但那抱怨的话,也像是在撒娇一样。 老人看着老太太脸上那种神情。就像是看到了怀春的十八岁少女一样。 对此,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老太太因为和那青年人走得太近,已经全然改变了。 为了防止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他下意识地和这个老太太保持着距离。 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后来,老太太干脆不出房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青年人突然向村里人宣布,要给老太太的房子周围建上一堵墙,要最豪华最气派的那种红砖墙。 就像执行青年人之前下达的每个指令一样,这个指令。村里人也都毫无疑问,兴致勃勃地着手去做了,而老人。也被青年人划归成了砌墙队的一员。 他不想得罪青年人和这些村里人,只好答应去给老太太砌墙。 因为这,他亲眼看到了对他来说难以接受的一幕。 在村里的几个老人忙忙碌碌地砌墙时,老太太和青年依偎在一起。 老人听到老太太说: “你是我的儿子吗?是吗?” 青年微笑一下,语气温柔; “当然是。我是你亲生的孩子,你小时候是在沙石镇的镇医院里生下我的。记得吗?” 老人默默地干着活,可他心里清楚,沙石镇里没有镇医院,只有几个小诊所。只有相邻的草时镇才有镇医院。 老太太却丝毫不对此提出疑问,她的口气很迷茫: “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青年人的回答很平和: “因为妈妈年纪大了嘛,记不清楚很正常。” 老太太便不再有疑问,伏在青年人的肩膀上,喃喃道: “不要离开我……” 青年人揽住老太太的肩膀,温柔地回应: “不会的。不过,妈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我有两个孩子,想暂时寄养在您这里,可以吗?” 青年人的口吻带着一点撒娇,一点乞求,几乎完全没有悬念地,老太太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十分虔诚地许诺说: “我一定会对他们好的,谁让他们是你的孩子呢?” 青年人像是对待情人一样,刮了刮老太太皱纹遍布的鼻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如果他们要你死呢?” 这话听得正在干活的老人全身一凛,不自觉地就把目光对准了老太太。 和他一起干活的其他村里人,就好像压根没听见这些对话一样,只默默地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老人觉得,这事情太荒谬了。 之前,他还以为是老太太认了青年人当干儿子,可是,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得出来,老太太已经完全认定青年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两个人的年龄差距,足足有三十年,这并不算是蹊跷,但老人记得,明明在进村的时候,老太太还说过,自己是个老绝户,没有孩子…… 她居然这么快就被篡改了记忆? 老人愣愣地看着老太太,而老太太的回答,也叫他无比吃惊。 只见老太太甜蜜地倚在青年人的怀中,轻声说: “我愿意。” 青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嘉奖似地抚摸了一把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来,盯着看着老太太发呆的老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老人立刻触电似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干活。 在把一块红砖码好后,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老太太,也彻底沦陷在北望村里了。 之后,老太太的孙子孙女到了北望村。 再之后,老太太以及她的孙子孙女,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 老人这次讲述的故事,略有些虎头蛇尾了,关于老太太的孙子孙女,他好像不愿多提及。只匆匆讲了几句话,就一笔带过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老人终于讲完了故事,安给他的那包烟,也被他抽尽了。 安其实有些担心,烟抽完了,老人也不欠自己什么了,他还会让自己来吗? 在和老人又默默地枯坐了一会儿后,安恭敬地立起来,说: “今天我先走。谢谢您。”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老人不挽留她,也不说让她隔天晚上来的话。自己下一步就要去找老太太曾经住过的那幢房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就被老人带到那里去了。 搞不好,还能从里面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老人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就没再讲话了。 安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刚转身准备走,突然被老人从背后叫住了: “姑娘,你是不是要去红房子?” 安知道,老人面上看上去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但是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有什么心思是瞒不住他的。她索性回过头来。回答说: “我会去的。” 老人叹了口气,说: “非去不可?” 安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坚决: “非去不可。” “何必呢?” 安听得出来。老人的话里,满满地都是遗憾和劝告。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去红色大宅里查看究竟。 但是,想起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他好像是有意带着自己去那里的。 为什么现在又不让她去了呢? 安想着,干脆问出了口: “大爷。红色大宅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和我有关?你为什么第一次带我去。现在却不让我去呢?” 大爷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默默地转身,朝自己住的茅草屋走去。 安目送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中突然翻涌出异常的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背影…… 大爷在钻入自己的茅草房前,突然回过头来,对安说: “姑娘,你能先别去红房子吗?我再想想,明天晚上,你过来,我跟你说点别的。” …… 安遵守了约定,没去红房子调查。 第五个晚上,老人却好像完全忘记了红房子的事情,东拉西扯地讲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安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心不在焉的。 看来,老人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他有这个意识,但是欺骗的手段,未免还是显得拙劣了。 安也不想拆穿他,就移开了注视老人的视线,凝视起天空来。 她突然隐隐觉得,北望村的天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到这儿,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哪里的天空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会出现似曾相识的天空? 老人讲得心不在焉,安听得也心不在焉,眼看着天又要亮了,老人索性闭了嘴。 安把望着天空的视线收回,盯着老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爷,我觉得,我还有必要去红色大宅看一眼。” 老人一怔,面色顿时变得暗了几分。 安有些抱歉地冲老人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无法做到不在意我的过去。对不起。” 老人把浑浊的眼睛闭上,眼周如同树皮一样的皮肤上下翕动了两下,慢慢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原状。 把眼睛睁开后,老人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不过他看着安的眼神,多了几分悲哀与怜悯。 从他干燥皱缩的嘴唇里,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明天晚上,你再来一趟。我最后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三十节 新的接班人 这是第六天晚上了。 安在摆脱了木梨子的跟踪后,如约来到了墓地。 老人还是坐在晦暗的月光下,面对着四十四座墓碑,喃喃自语着。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温柔。 安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悄悄坐下,不发一语。 老人也察觉到了安的到来,他省略了欢迎的开场白,直接说: “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村口吗?” 安不由地记起,她第一次看到老人的时候,他正搬着一条板凳,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打盹。 她摇摇头。 老人眼神温柔地看着这片墓地,自问自答: “我啊,不想要别人来我们北望村,因为我看到的,来过北望村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来了一群艺术家,就住在小陈家,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应该就是小陈搞的鬼吧。” 安这才想起来要问: “大爷,小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应该是除那个管事的青年人之外,村里唯一一个年轻人吧?” 老人苦笑了一下,说: “小陈?那是青年人两年之前安排在这里的一个工作人员。青年人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村子的领导,主管村里的一切事务。如果她发号施令的话,村里的人也会听从的。” 安了然,怪不得小陈姐给人的感觉怪里怪气的。 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加快了语速,继续说: “我言尽于此,你就赶快离开北望村吧,今天晚上就走,因为我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包括你前几个晚上来找我,我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有一双耳朵在听着我们。我倒是没关系,死了就死了,但是,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你别死在这里。我不希望你会被埋在这里。” 安感觉老人的话比前几天都要多。 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老人这时自嘲地深吸了一口气,说: “姑娘啊,我现在终于有点儿明白当年那个青年人为啥要让我活下来了。他也许就是需要像我这样一个人,来传达给后来的人一些信息。我甚至怀疑,他就是特意把我留给你的,让你从我口里知道北望村的历史。” 老人的话,安越来越听不懂了。她想说话,却被老人打断了: “我再说一遍,姑娘,今晚就离开北望村,你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今天我在村里逛的时候。看见那个青年人了,他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安吃了一惊。 老人看着安惊骇的面容。轻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大概半年了吧。这次他突然回来,不是冲着你,就是冲着和你一起住在小陈家里的姑娘。你回去的时候,也提醒一下那姑娘。让她快跑吧。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那对相爱的姑娘吗?就是那个青年人下令处罚的,如果他这次回来。一旦对村里人下达什么命令的话,你和那姑娘恐怕都活不成了!” 老人的话让安毛骨悚然,她环视着四周,莫名觉得周围多了许多窥视着她的眼神。 难道非走不可? 可是,她还没到过红色大宅…… 老人似乎看穿了安的想法,他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了: “姑娘!保命重要还是秘密重要!” 安全身一颤。 老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但是,假使自己这么一走,还能回来吗? 安此时的想法已经逃不开老人的双眼了: “走了就千万别回来!这个地方,不是人能来的地方!姑娘,听我这个老头子一句话!” 安坐在地上,低下头沉思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眉眼含笑地对老人说: “大爷,您说得对,我马上就走。” 老人却并未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注视着安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哀伤。 还没等安问他,他就问了安一个奇怪的问题: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和老人交谈了好几个夜晚,安却还未有机会告知老人自己的名字。 她如实以告: “我叫简遇安,简简单单的简,随遇而安的遇安。” 老人静静地点头: “好。别忘了这个名字,这是个好名字。走吧。” 安突然有些怀疑老人的话,到底那个青年人有没有来,她并没亲眼见到,老人这么急于让她走,会不会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她坐着没有动。 老人扫了安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姑娘,我没必要骗你。赶快走吧,别让北望村毁了你。” 安知道,这已经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她站起身来,再次向老人道了谢,就向村落里走去。 可她没有回招待所,相反地,她离去的方向,是红色大宅的位置。 老人目送着安远去的背影,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老人其实压根没有在村里见到青年人,那是他撒的谎,他这辈子很少撒谎,这个谎言,还是他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苦思冥想想出来的。 他的目的,是不让姑娘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如他说的那样,这姑娘是个好人,何必要让她拥有不愉快的回忆呢? 但是从姑娘的表现来看,果然该来的,是逃不掉的。 老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悠长的叹息: “这姑娘……” “很特别吧?” 老人全身一震,扭过头去,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了一个少年。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北望村里见到这么年轻的人了,他几乎可以被称作孩子,不过这个少年,看起来顽劣异常。他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条小辫子,笑容也透露出一股自恋的意味,一看就不会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孩子。 老人不认识眼前的少年,可他能感觉出,少年身上,带着和那青年人相似的味道和气质,令人讨厌而又畏惧。 老人没有说话,但由于青年人和少年身上所携带的相同的感觉,他虽然是在强作镇定,可微微战栗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了。 他低下头。好笑地打量自己轻颤的指尖。 这么多年了,这种对于青年人的恐惧已然深入骨髓了,哪怕只是一个和青年人气质相似的少年。都会引起他自己内心原始的恐惧。 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白活了。 站着的少年,和坐在地上的老人,互相对望着。 少年抱着胳膊,嘴里咬着一根草。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看着老人,像是一个国王,在打量自己卑微的臣民。 少年看老人没有主动开口的意图,就打破了这墓地旁的寂静: “你的任务完成了。” 老人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旋即就恢复了平静: “是吗?” 少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蓬头垢面、但是眼神异常清醒冷静的老人,笑道: “不过。你还挺有意思的。我不想杀你。” 说着,少年凑近了老人,轻声说: “你刚才问了她的名字。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弓凌晨,这是个很重要的名字,记好。” 老人盯着少年还略显稚嫩的脸,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很快,少年就让那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化为了真实。 他接下来说道: “我是来接替北望村的村长位置的。我们老大说,小陈已经不中用了。我再提醒你一遍,你要记住,我是弓凌晨,北望村的下一个主人。” 这话,要是放在十五年前,北望村还存在的时候,老人会对这个少年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小孩子的痴心妄想而已,要担任北望村的村长,需要村人公认的好评,凭他一个毛头小伙子,说出这种话来,简直称得上冒犯。 但是,在现在的北望村,在这个活死人村里,在一切都扭曲异化了的村子里,什么事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老人并未对此表现出任何异议,他既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所以,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叫做弓凌晨的少年伸手摆弄了摆弄束在脑后的小辫子,语带嘲讽道: “你倒是识相。很好。不过,这村子里进来了不识相的人,应该制裁一下。” 在这短短几句讲话的过程中,老人已经发觉了少年和那青年人的不同之处。 青年人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得很深,从他表面来看,完全看不出他骨子里是个残暴的人,而少年则不同,他由里而外地流露着一股浓烈的侵略气质,他渴望看到对手臣服,渴望把想要踩到脚底的人踩到自己脚底。 他,似乎想要对那两个来北望村的姑娘动手…… 老人终于开口主动发问了: “你要怎么处置她们?” 弓凌晨藐视地扫了老人一眼,口气和眼神是一样的轻蔑: “这和你无关。不过我得纠正你一下,我要对付的,只有一个人。简遇安进了那地方,她自然会有反应的,至于另外一个,才是我要花心思对付的人。” 老人眼前浮现出那个漂亮少女的面容,在她进入村子的时候,老人正在榕树底下坐着,他给了她劝告,可她却和前面一些来此的旅行者一样,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或者,她认为自己仅仅是个疯子而已吧。 谁能知道,他这个疯子嘴里讲出的话,才是真真正正的实话呢。 想着,老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安离开的方向。 安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但愿……这个姑娘,能平平安安地离开北望村吧。 …… 但老人的愿望,注定不会实现了。 现在,安已经站在了那个红色大宅的院落中央。 第三十一节 混乱的前奏 红色大宅的门没有关,安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 她打量着两边的景物,但原本普通的景物,却让她的心渐渐陷入了慌乱的沼泽中。 两边的荒地,井口,红色的院墙…… 这些景象,在她眼睛里,居然慢慢地扭曲了,异化了,好像产生了液化效果,变得朦胧一片,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景象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诡异。 不要…… 安的瞳孔慢慢放大。 她终于明白,方宁叔说的自己的秘密是什么了。 看着这四方的墙,四方的天,安的记忆闸门,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她心里蛰伏已久的洪水,以决堤之势奔腾而出! 不要…… 安这次没有头痛,也没有出现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可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空了,骨头也被硬生生地拆离了原先的位置,胸口一阵一阵发虚。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仰望着四面的墙,眼里的神采,渐渐地褪去。 这里,曾是自己无法离开的监狱!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她的监狱…… 她是洪城人,因为被一拨人绑走,她在第九公寓的爆炸中侥幸逃生了。 她被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被送到了这里来。 现在,她唯一想不起来的,就是—— 她到底是左伊人,还是舒子伽? 安僵硬地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摸起来,无比地陌生…… 虽然木梨子说,从越千凌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左伊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万一自己整过容呢?自己连自己的来路都不清楚,为什么就不可能在以前整过容呢? 安茫然地环视四周,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是谁了。 我是简遇安? 是舒子伽? 是左伊人? 还是……别的什么…… 无比的混乱让安狠狠抱住自己的脑袋,试图让里面奔走流窜的糟糕情绪平息下来。然而没有用,越来越多的复杂信息哄堂涌入她的脑海。 她到底是谁…… 在混乱中,有一个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但安本能地想阻止,不想让这个人出现在眼前。 可是事与愿违,那人的声音。无比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哇……” 那是婴儿的哭声! 她脑中突然不可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婴儿的身影。一个身受重伤的婴儿,一个全身腐烂的婴儿,一个哭喊不休的婴儿。一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婴儿。 弟弟…… 我的弟弟…… 那个婴儿,那个腐烂了的婴儿,还有奶奶…… 安的呼吸越发急促,她的眼珠在眼眶里疲惫地转了几圈之后。停住了。 她痴痴地抬头,盯着被四面墙分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一只落单的乌鸦扑腾了几下,落在了墙顶的一角上。 突然,毫无预警地,安张开嘴。抱着头,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悲呼: “啊!!!!!!!!” 那只乌鸦受到了惊吓,也呼应似地凄厉地大叫一声。扇着翅膀飞走了。 安却没能停下来,继续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要!!!!!!!” 她的声音,在北望村上空回荡着,盘旋着,扩展成了层层叠叠的回声。 村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对这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有任何反应。 此时的北望村,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荒村。没有人烟,回应安的喊叫的,只有乌鸦的鸣叫,和扑扇着翅膀逃离的声响。 …… 木梨子刚刚从外面回来,她一出门就把隔壁的女孩跟丢了,郁闷地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后,她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间里,却是睡意全无,她连衣服都没脱,准备好好看一下再次从红色大宅的冰箱里带回的照片,就被在暗夜里突然响起的尖叫声,惊得从凳子上直跳而起。 她好像听到了安的声音! 她不假思索地一把拉开房门,冲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在她打开门的瞬间,那呼喊声的尾音就消失了。 木梨子愣愣地站在走廊上,手扶着栏杆,朝远处眺望着。 那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木梨子看到,小陈姐端着一盆水,从楼下她自己的房间里钻出来,倒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她的脚步很平稳,像是压根没有听到什么异响一样。 木梨子叫她: “小陈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小陈姐闻声,抬起头来,笑了: “什么声音啊?” 话音刚落,一声更为凄厉的叫喊声就无比清晰地从红色大宅的方向传了过来: “不要!!!!!” 木梨子这回听得清清楚楚,这绝对是安的声音! 她把目光转向小陈姐,却发现小陈姐还是眼睛转也不转,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话: “没有声音啊,真是的,赶快去睡吧。” 木梨子倒退了一步。 小陈姐是真的没有听到声音?还是…… 在愣了一会儿后,她转身下了楼。 既然声音是从红色大宅那里传来的,那就去红色大宅里看个究竟好了。 可是,等到木梨子冲到楼下,小陈姐不知何时已经不紧不慢地移到了门边,她慢条斯理地把门闩上好,才扭过头来,对满脸不解的木梨子说: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 木梨子听着小陈姐的口吻不对,就朝后退了一步,保持了和她之间的安全距离。 她早就觉得小陈姐不对劲,而现在,她是要原形毕露了吗? 果然,小陈姐背过身来。没用几秒钟就熟练地拆卸下了自己的假肢。 她把这条假腿双手捧起,托到木梨子面前,口吻暧昧地问她: “好看吗?” 木梨子别开了视线,她已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对不起,小陈姐,让我过去行吗?我好像听到了我朋友的声音。” 小陈姐还是保持着双手捧腿的姿势: “那个不是你的朋友。” “你让我过去,我得去看一眼。” “不行。” “为什么?” 小陈姐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你不配。” 木梨子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什么意思?” 小陈姐嘴角一挑,眼角眉梢之间顿时变得风情万种起来,一点儿没有了木梨子初次见到她时的淳朴温柔。她把假腿掣起来,伸到背后。当痒痒挠在自己的后背上搔了几下: “你确定你有朋友吗?你来调查你的好姐妹,却不告诉她,你这样的人。会有好朋友吗?” 木梨子已经做好了从她那里会得到一些超乎自己预料的消息的心理准备了,但在小陈姐当着她的面,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时,木梨子还是吃了一惊。 不过她在面上完全没有显露出来: “我想,那应该是我和我朋友的事情。和你无关。” 小陈姐却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放心,外面的那个,不是你的朋友。我才是你的朋友,知道吗?” 木梨子无暇去搭理她的疯言疯语,她已经准备硬闯了: “你绝不可能是。让开,她没有自我保护能力。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外面。” 闻言,小陈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弯了腰。 笑罢。她抬手擦了擦笑出了眼泪的眼角,语带笑意道: “天啊,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自我保护能力?她的能力,不知道比你强出多少倍呢。但就算这样,她也只是一个玩具而已。玩具。懂吗?” 木梨子冷静地看着眼前一脸疯态的小陈姐,她正在努力克制自己对这个疯女人动手的冲动。她垂下眼睑。冷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陈姐抱着胳膊,拦在门中央,笑道: “你猜啊。” 木梨子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猛地抬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她就一个劈掌砸在了小陈姐的颈间,把小陈姐劈倒在了地上。 她翻了个白眼,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只不过,在她晕过去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是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木梨子拉开了被小陈姐拉上的门闩,急急地向外跑去。 刚才她听到的绝对是安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充满了恐惧、悲伤、绝望和无助。 住在自己隔壁的,难不成就是她? 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但在拉开门闩、冲出招待所之后,木梨子踉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红色大宅的方向。 滚滚的浓烟,正从红色大宅的方向升起,浓烟中跳跃着鲜艳的火光,呛人的烟味弥漫了大半个村落。红色的院墙衬着火焰,诡异感更加浓重了。 在愣了大约有几秒钟之后,木梨子才想起来自己要去干什么,拔脚就向着火的红色大宅跑去。 但是,一切都晚了。 木梨子站在大开的红色大宅的门口,呆呆地看着那幢堂屋被熊熊的大火包围,吞噬,明亮而充满侵略性的火焰,哔哔啵啵的爆裂声,还有刺鼻的电器烧焦的味道,刺激着人的感官神经,让人的神经一寸一寸变得麻木僵硬了起来。 木梨子四下张望着,却没看到安的身影。 难不成,刚才真的是自己的幻听? 她的半个身体,被燃烧的火焰照亮,灼人的热浪烘烤着她的脸颊,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不对……她的确清楚地听到了安的声音…… 可是…… 木梨子正在愣神,一阵整齐得让人心慌的脚步声,从她身体的一侧传了过来。 木梨子侧过脸一看,顿时就愣了: 一群老人,不知何时,如一群荒地里的幽灵一样,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领头的老人打着火把,他的身后跟着几十个风烛残年的老头老太太,眼神木然,像是已死去多年但没有腐烂的的尸体一样,他们浑浊的虹膜里,跳跃着火光,看起来有种恐怖的热情。 领头的老头她认识,就是她来到北望村那天,和她在田地边聊了一个下午天的老头。 此时,他慈祥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了冰冷的面容,干瘪的身躯,和尾随在他身后的,如同木乃伊一般的伙伴们。 从他残缺的牙缝间,蹦出一句话来: “入侵者。” 第三十二节 脱逃 他给木梨子的身份下了一个这样一个危险的定义! 在木梨子察觉到不妙的时候,那些老人就沉默而迅速地围了上来,盯着木梨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憎恨,好像木梨子是他们世代的仇敌一样。 木梨子在不知不觉中,居然被他们包夹了! 她一直后退,直到脚后跟碰到红色大门的门槛,才猛然意识到: 退不了了! 如果自己再后退的话,下场只有两个,要么就是被他们逼到火海里去,要么就是被他们一拥而上,到那时,自己就算有点防身功夫,恐怕也架不住这样的人海战术。 她大脑疯狂地运转着,试图在眼前已经可称得上绝境的环境下找到一条生路,但后面,房屋的燃烧声声声不绝,热风灼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思维能力急剧下降,她想冷静,可背后的火焰可绝不让她有冷静的机会。 眼前的老人们,面目狰狞,他们的皮肤有如树皮一样皱缩,脸颊上布满了老人斑,身上也散发出一股独有的邋遢老人会产生的古怪气味,但当这群人,沉默而有耐心地一寸一寸向木梨子靠近时,却让木梨子联想起了围捕猎物的狡诈的狼群。 现在,自己已被锁定成为猎物了。 那些人整齐地往前又推进了一步,木梨子为了和他们保持安全距离,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等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再退时,她已经不小心绊上了门槛,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因为离火更近了些,木梨子感觉自己后背上的衣服也因为热力而牢牢地贴在了自己的身上,皮肤迅速因为热量而发干发痒,可她现在。已顾不上这些了。 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彻底地被逼入绝境了! 眼前的老人,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木梨子的跌倒,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进攻机会! 不知道是哪个老人,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和野兽进攻前一般低沉的叽里咕噜的吼叫。有三个走在最前面的老人,好像是受到了这吼叫的刺激,又或许那吼叫就是他们这群人约定俗成的进攻的号角,总而言之,这三个人齐齐地朝木梨子扑来。而且目标明确,一个的目标是冲着木梨子的双腿,另外两个。像是要抓住木梨子的胳膊。 木梨子来不及躲闪,因为她才跌倒,身体还处于僵硬状态,来不及对这进攻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即使她知道来者不善。也知道他们扑上来的目的是什么,可她就是无法动弹! 她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了。 可她等了几秒,她想象中的袭击还没有落到她身上。 她有些费解,就把眼睛睁开。 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不知为何,面前的老人。包括那三个准备扑上来抓住自己的老人,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无比整齐划一地看向了燃烧的房子。眼神里闪烁着病态的虔诚和服从,好像在那火光里,屹立着他们的神一样。 火里面,有什么? 木梨子机械地回过头去。 由于燃烧而产生的热风撩动了站在火光前的人的头发和衣角,让这个人影颇具飘逸美。但因为这人背后的光芒实在太过强烈和刺眼,木梨子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判断出,他是个男人,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个模糊的人影,对着自己,对着自己身前的北望村民,打出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他是要救自己? 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个人有种莫名的攫人的气质,好像能叫人心甘情愿地屈从于他的意志。 这个感觉,和安很像…… 木梨子正在发呆,就见那人影款款地迈动步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奇怪的是,这人每往前走一步,村民就往后退一步,好像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村民才有足够的空间来仰望他。 这人,好像一个帝王…… 木梨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睁大眼睛看清那人的面目,无奈火势滔天,热浪滚滚,她的眼睛被扑面而来的热风烫得几乎睁不开,只能半眯着眼,看着那人,走近,再走近…… 突然,从斜边扑上来一个人影。 木梨子认得这人的身形,正是她昨天在井底下见到的女人! 那女人不顾一切的架势,让木梨子都不觉愣了一愣。 只见她无比矫健地从井口处窜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推了来人一把,那从火光中走出的人显然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个踉跄。 木梨子愣了,村民也愣了,木梨子愣的是,她没想到女人会对这个人存有如此大的敌意,村民愣的是,居然会有人胆敢对他们心目中的神动手。 呆愣的双方,很快就都回过神来,村民们由短暂的安静又恢复了躁动,他们眼中重新闪现出的敌意之火,比上次更盛。 毫无疑问的,在他们眼前的木梨子,还有半路杀出来的疯女人,都变成了他们泄愤的目标! 木梨子的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跑”的念头,垂在身侧的手就被疯女人一把抓起,她的身体也顺势被疯女人向前奔跑的力道拖动,幸亏她的反应还算是快的,要不然被她这么一扯,非摔倒在地不可,到那时,事态发展会如何,就难以预料的。 不得不说,疯女人和木梨子这两个年轻人的反应速度都要比村里面的老人更胜一筹,等老人们纷纷想起来要对付她们时,疯女人已经拉着木梨子,在老人们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口子,硬生生地闯了出去! 疯女人跑得极快,而木梨子被她拉着,跑得也不慢。 她们跑过敞着门的空荡荡的村落房屋,跑过死寂的街道,一直跑到只能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的地方。一直跑到北望村的村口,一直跑到大榕树下,一直跑到距离北望村有些距离了的小树林里,二人才停住脚步。 木梨子因为心脏不好,一直在避免高强度的运动,这次狂奔,消耗了她不少体力,喘息得很厉害。但是好歹她的心脏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再出现。 她等喘息稍平后,才有心思去问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疯女人: “你……怎么会?” 女人也抬眼看木梨子,她的眼睛里。满是单纯明亮的光芒: “那个……人,是坏人……我,见过。他……” 木梨子一边听着女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一面注意着有没有追兵赶来。但渐渐地,她的注意力就全被女人的讲述吸引过去了。 刚才在火光里出现的男人,如果木梨子没猜错的话,那就是在老太太的日记本里出现的“管事的小伙子”。小陈姐口里的“孝顺又有钱”的儿子,让整个北望村都为之疯癫的“村长”。 女人对他始终没有好感,因为,在她残破的记忆中,这个人才是伤害梅梅的元凶,她咬牙切齿地说。就算他烧成灰,自己也认得他,就是他下令。害梅梅被扔到猪圈里去的。 这也是木梨子第一次在女人的脸上,看到这样刻骨的仇恨的表情。 她似乎只仇恨着这么一个人,至于对其他的北望村人,她反倒没什么太强烈的恨意,反倒有种同情和怜悯的感情。 据她的描述。她是被井上面哔哔啵啵的燃烧声惊醒了,她爬上井后。正好看到了村人和木梨子对峙的场景,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个静静地站在火光中,享受着热浪包围的人。 那个让她仇恨入骨的人! 当时,她什么都没多想,就扑上去,狠狠地把他推到了一边! 她本来还想做些什么,比如骑到他身上,把他的耳朵咬下来,但是,看到木梨子惊愕的脸,和她身边那些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的村人,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没再多想,就冲上去,把木梨子带出了重围。 后面的追兵还是没有赶来。 木梨子猜想,大概是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吩咐的吧。 刚才,在火场中,就是他下令,让村人停止了对自己的进攻的。 他难道是要有意放自己一马? 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木梨子的思维也开始正常运转了。 他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木梨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好回到现实中来。 现在,北望村她是回不去了,一旦回去,自己必定会被村人围追堵截,搞不好,甚至会落得和梅梅一样的下场。 幸运的是,木梨子因为去跟踪隔壁的女孩回来后,感到有些冷,也没有睡意了,就没脱衣服,她的证件和钱包都还在身上,手机也还在。 问题是,那些照片,还有老太太和美珍的日记,还留在小陈姐的招待所里。 要回去吗? 木梨子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自动打消了。 自己刚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实在是没必要再去轻涉虎境了。 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吧。只要自己记住,并相信自己的记忆,就可以了。 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后,木梨子把略含同情的眼光投向了面前站着的,神情如同孩童一样的女人。 她栖身的房子被烧掉了,虽然井底没有受到火势的波及,可她来帮助自己这个外人,恐怕也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吧? 但是对于木梨子的担心,女人露出了乐观的笑容: “没事……大爷,会收留……我,可以,继续……住坟坑,又……又不是,没住过。住在那里,还……能靠着,梅梅……” 话说到这里,木梨子也没什么可替她担心的了。 她此刻唯一遗憾的是,是没有实现和女人的承诺,帮她带好吃的东西出来。 女人听懂木梨子的抱歉之后,笑得天真无邪,她表示不在乎那些,并结结巴巴地劝木梨子快些走。 木梨子也不想多逗留了,她担心追兵也许马上就会到,匆匆和女人话别了几句,就按照记忆里进村的道路,连夜返回了沙石镇。 经过几番辗转,木梨子终于踏上了回倥城的火车。 她把所有的行李,都丢在了北望村里,身上只带着钱包和手机,就狼狈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木梨子在坐上回倥城的火车后,才感觉自己真的是离开北望村了,终于把那些诡异的、非常理的、扭曲的东西,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可那些关于北望村的记忆,却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迟迟不肯散去。 老榕树下的疯老头,满口谎言的小陈姐,住在井底的疯女人,古怪神秘的管事人,还有诡谲的红色大宅。 关于北望村,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调查到,比如说村后的坟墓,比如说那个老头,她还没有来得及一一去调查,就被迫离开了。 不过,现在她最在意的问题是: 那时候,在红色大宅烧起来之前,从那里传来的尖叫声,真的是安发出来的吗? 还有,那把火,到底是谁点起来的? 还有那么多的未知没有探索,那么多的迷惑未曾解答,她就匆匆地离去了。 当时离开时不遗憾,不代表她现在不会感到遗憾。 但无论如何,让木梨子现在回去的话,她是万万不肯的。 那么,再次回到北望村,会是什么时候呢? 第三十二节 骚扰 回到倥城自己的住宅后,木梨子已是身心俱疲、 她把手中的行李扔到角落,把自己扔进沙发,暂时不想去收拾东西。 北望村的一切,似乎还滞留在自己的记忆中挥之不去。那些未解决的谜团,在她脑海里兜兜转转,始终固执地不肯散开。 为了赶走这些纷乱的思绪,她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她打开了电视机。 许久没看到电视,那在电视中欢笑着的各色人等,在木梨子眼里说不出地怪异。 她压抑着心头的复杂情绪,换了好几个台,都是综艺节目,节目中的人都在谈笑着,互相调侃,说到有趣的事情,就弯下腰哈哈大笑。 表演,都是在表演。 木梨子越看越心烦,索性把电视机关上了。 刚才充斥着整个房间里的欢笑声陡然中止了,这般异常的沉默又叫木梨子无所适从起来。 自己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她的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一圈,却始终找不到落点。 但在环视房间一圈后,她发觉哪里似乎有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她坐起身来,又环视了一圈屋内,这才发现,自家的座机电话被一本杂志盖住了。因为屋内没有开灯,座机上一闪一闪的红色光芒透过杂志,显得异常幽异。 有电话留言吗? 她懒懒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去洗个澡再去睡一觉,这趟旅行太耗费心力了。至于录音,她打算明天再听,左不过是些熟人的来电,没什么要紧的。 路过电话的时候,她顺手把杂志拿到了一边。对下面压着的电话看都没多看一眼。 她对着镜子拨弄着额前的头发,脑中的思绪乱糟糟叠在一起,她需要用热水把自己浇个透,再去慢慢琢磨北望村里的人和事。 正在整理头发时,木梨子的手突然僵在了眉际。 她就保持着这么一个撩头发的姿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愣住了。 家里的电话答录机……自己似乎设置的是接听模式,什么时候换成留言模式了? 或许是安设定的? …… 对于在自己逃离北望村的那夜听到的喊叫声,她已经认定是自己的幻觉了。 既然是自己的幻觉,那安应该就已经回到倥城了。毕竟,她当初和方宁叔约定的保护男孩雷彤的时间是一周,按照时间推算。不管最后雷彤有没有活着,她也早就该回来了。 在木梨子看来,安是不可能去北望村的,方宁叔总不见得会把同样的地址告诉她们两个人。退一万步说,安就算是去了。修有可能不跟去吗?她如果真的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女生,又为什么不和自己会合呢? 综上,木梨子可以确定,自己是因为太过劳累而出现幻觉了。 而眼前的电话答录机,恐怕就是早就回到倥城的安帮她设置的。 反正安有自己家里的钥匙,说不定就是安为了让自己不错过什么信息。而特意给自己设定的呢? 但是……一般有事要找她的人,都会打她的手机,很少会打到她家里的座机。更何况。这人还留下了言。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但是,知道自己家里座机号的,貌似也只有安一个人吧?连江瓷龙炽他们都不知道。那电话会是谁打来的呢? 这点好奇心驱使着她走出了浴室。 虽然她的衣服将脱未脱已去了一半,只剩下贴身的吊带小背心,但她直觉。那通电话留言,要比她此刻的仪容是否端正要重要得多。 她从浴室走出。却又顿住脚步,看着橱柜上那一闪一闪的红色光芒,困惑和畏惧糅合在一起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很无措,她犹豫着,仿佛橱柜的方圆几米是个不能进入的未知空间,难以从中解读出恶意或是善意。 犹豫半晌后,她还是走向了电话机,按下了答录机的开启按钮。 话机先是响了两声,然后,传出一个声音: “你好,我是木梨子,我现在不在家,呃……有事请留言。” 木梨子顿时全身一炸,喉头紧缩起来连气都不敢喘一口,只瞪大眼睛看着那答录机! 这绝不会是自己的声音!也绝不是安的声音! 准确地说,这根本不会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那是一种……如何形容呢?你掐住自己的脖子,慢慢用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正在被人捏瘪的气球,这时用从胸腔里活生生挤出来的气流,震动起已经被掐住的声带,从舌头尖上挣扎出的声音,就是这说话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甚至听不出是死是活。 木梨子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咽喉,背靠上墙壁,警惕地环视四周。 在那段非人声的录音提醒后,一声尖锐的“滴——”刺得木梨子全身一麻,紧接着,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 在超过三分钟的沉默之后,木梨子有些耐不住了,她试探地往前凑了几步,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细微的声响。 在她再度站在橱柜正前面,正打算细听一番时,一声长长的叹息,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 木梨子被吓了一大跳。 叹息之后,那边讲话了,是用同样的,被卡住脖子之后挤压出来的、近乎于呻吟的声音: “我会再打给你的。等你从北望村到家。” 这句话过后,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爆笑,似乎是得意于自己的恶作剧。笑声是那种由汤姆猫,一种模仿声音的手机娱乐软件录制下来再播放出来的,原本的滑稽声调在此刻显得无比阴森,尤其是这种爆笑,带了种小孩故作姿态的稚嫩,邪恶得让人想吐。 木梨子扑上去,一把把电话线拔掉。原本在房间里横冲直撞的笑声被拔掉了开关。瞬间消失,但木梨子感觉,那声音还在房间里,窥伺着自己,等待着开关的重启,再次窜出来张牙舞爪。 骚扰电话? 谁打来的? 是谁知道她去过北望村? 她稍平稳了一下情绪,把电话线重又插了回去,笑声没再响起,她略略松了口气。 还好,这证明它只是依附于电子产品的人造的恐怖。 突然。电话铃爆响起来,木梨子惊得劈手就把还抱在手里的电话砸了出去,电话摔在墙上又弹回橱柜上。打了个滚,听筒从母机上掉落,在橱柜上跳了两跳,从橱柜边滑了下去,细长的电话线让话筒悬在半空。晃来晃去,活像上吊绳。 木梨子咬了咬牙,恐惧已经成了恼怒,她近乎野蛮地冲上去捡起听筒,但一开口,声音却又满是故作镇静的颤抖: “你……是谁?” 电话那边又静默了。长久,才传来一个女声: “我是简遇安。你怎么了?” …… 那通电话木梨子接得浑浑噩噩,只知道是安打来的。说自己早已经从洪城回来了,并说木梨子的手机打不通,就只能试着打座机了。 木梨子也不知道自己随便应承了些什么,就随口托辞说有事,挂掉了电话。 她几乎是虚脱地放下听筒。听筒对了好几次都没对准母机,她用力把听筒扣死。大拇指指甲死死扣着食指,生生把食指指甲盖旁边的皮肤撕下一截来。 她有些迷茫地走到房间中央,转了一圈,看到了桌子上摆的点心,看式样是安的手艺。 木梨子记得,安在去洪城之前说过,她在尝试用家里的烤箱做出咖啡奶油泡芙。 这个就是吗? 常识说,心情压抑的时候应该吃些甜食,因为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体内必定缺乏营养素。心情和情绪与脑力有着相当大的关系,而心烦意乱或者心力憔悴的时候,脑部最需要的就是糖分,所以,木梨子几乎是以梦游状态,随便抓了一个,就大口咬了下去。 一口咬下去后,她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吐了出来,拜这点心所赐,木梨子终于从梦游状态中醒了过来,她用可以称得上震惊的眼神看向点心的夹心,等她弄明白自己刚才咬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后,她的瞳孔瞬间紧缩: 里面全都是甜涩的血块,凝结的血豆腐,杂乱的头发,还有些疑似皮肤组织的物质。 …… 木梨子记不清自己是吐了几次,只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她还是一身一身冒虚汗,口腔里还沾染着浓烈的血腥气,喉咙里还像是塞着一两根没吐出的头发,生涩得让她忍不住又去干呕了一次。 桌子上的点心被她裹了五六个塑料袋丢了出去,想到那种咬在软绵绵血淋淋的东西上的感觉,和瞬间沾满了半个手掌的血污,连她的心脏都发出一阵抗议的闷痛。 显然,自己是被人骚扰了。 不管是这带血的点心,还是那恐怖的骚扰电话,针对性极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去造访了北望村的缘故? 看来,那地方还真是一个禁地呢,一旦踏足,就会有各种奇怪的事情发生。 但木梨子也想到,既然会发生怪事,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呢?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靠近了真相,才会有人跳出来阻挠自己? 想到这儿,木梨子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些。 反正来日方长,自己不如暂且先把北望村的事情放下,等到尘埃落定后,再慢慢地调查。她自我感觉,在自己到北望村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挖出了不少东西,现在的她,就把这些线索捋一捋,整理出一个思路来,也好为自己下一次的调查打好基础。 木梨子这样想着,便走回了书房。 她是个实践主义者,想到的事情马上就会去做。 她的情绪恢复得很快,所以,她完全忽略了,昨天安打电话来的时候,语气中那掩饰不住的、满满的疲惫与倦怠。 第三十三节 再现的孔明锁(第十二卷完) 安本来想再给木梨子去个电话,号码已经拨出去了一半,她才想起,昨天已经打过确认电话了,只不过,当时木梨子的语气似乎并不大好。 她也是累了吧。 也许,是自己在混乱之中点燃房子的举动,让她受到惊吓了? 在北望村的那个最后的夜晚,自己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在回过神来之后,她已经把放在包里的打火机点着了火,并扔到了屋里。 这个打火机,和她预备在包里的黄鹤楼牌香烟一样,都是为简白准备的。 接下来轰然而起的火势,就连安都没有预料到。 或许是出于对火的本能恐惧,或是对于脑海中蜂拥而至的记忆的恐惧,安逃走了。 所以,她没能看到后来村人包围木梨子的景象。她从另一条路跑回了招待所,满脑子乱糟糟的,她想遵照老人的话,去通知木梨子,马上和她一起离开北望村。 可她在踏入招待所的时候,看到的是大开的招待所大门,还有躺在门内不省人事的小陈姐。 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加大声音喊了几声木梨子的名字,无人回应。 安还以为木梨子已经走了, 但是在进到木梨子的房间里,她发现并不是那样。 木梨子的行李还在房间里,她的桌面上,摆放着三本日记本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安翻了一下木梨子的包,发觉她的手机和钱包都不在,并另外找到了一叠照片。 安猜想,这大概就是木梨子发现的东西了吧。 看来,两个人的调查方向完全不相同啊。 安没有细看,就把那些照片和日记本装进了自己的包里,看木梨子的包里也没什么其他重要物品了。就抬脚向外跑去。 当务之急,就是要马上找到木梨子,带她离开北望村,越快越好。 她在害怕,害怕木梨子发现更多,害怕自己发现更多。她已经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过去,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如果一旦自己的过去被公之于众,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统统毁灭。 这只是一种预感而已,安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是现在的安。宁愿相信自己的预感。 跑!赶快跑! 一些无关紧要的行李,就不用带了,安只带着自己的包和木梨子房间里的照片和日记,就冲出了招待所。 离开招待所的时候,安横跨过了躺在地上的小陈姐。准备跑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她留意看了一下这个手握着自己的假肢,嘴角还挂着扭曲微笑的女人,她今天晚上仍然穿的是安来的那天她穿的衣服,一件亚麻纱短裙,但安似乎隐隐约约地在她腿间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伸出头。看看外面的街道,发现暂时没有人,才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女人的裙子…… 她惊愕地发现,在女人的大腿内侧,用刺青刺着一个显眼的孔明锁标志! 孔明锁! 不受控制地,安想起了,在蓝马山庄里。修为了救江瓷,肩膀受伤。他那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修的后背上,也纹着一个孔明锁! 这意味着什么…… 安的腿哆嗦了一下。 虽然,眼前女人大腿内侧的孔明锁和修的不一样,但是这控制不了安往一个最坏的结果方向想去…… 修,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安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个村落的恐怖程度,安终于了解了。 她不能再让任何事情来动摇她逃离的决心! 安再度跨过小陈姐的身体,向外跑去! 没跑几步,安就发现了从红色大宅的方向一前一后地冲过来了两个人,下意识地,安闪到了房屋的阴影处。 跑过来的两人,并没发现安的存在,但安倒是把那两个人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是木梨子! 她要去哪里? 安的脑中只来得及闪出这么一个念头,木梨子和另一个女人就跑远了,安连出声叫她们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好像有人在后面追着她们似的。 看她们逃跑的方向,好像是北望村的村口?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安刚想到这儿,正准备跨出阴影跟上去,就看到,远处熊熊燃烧着的红色大宅,已经火光渐熄,几道白烟贯穿了夜色,扶摇着向上升腾而起。 似乎直到现在,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把红色大宅点着了? 安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敢相信,点燃房子的举动,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按照自己日常的行为模式,即使再恐惧,也会很好地压制好自己的情绪,进入红色大宅中,里里外外看个仔细,再根据自己所发现的东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可她这回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那时候,满脑子回荡的只有几个简单的词汇: “秘密!烧掉!不能存在!” 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潜意识里认定,红色大宅里是存在秘密的,而且那些秘密的可怕之处远远超过安的想象,因此,她出于自保的目的,点燃了房子,把那些她本来渴望知道的秘密,那些还未来得及现世的秘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安突然觉得很累。 她在愣神之际,突然看到一群人,从红色大宅那边涌来,他们像一群机械兵一样,迈着长度差不多的步子,有着相似的麻木表情,整齐地从红色大宅那里,沉默而迅速地涌了过来。 在每经过一座村宅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人或两个人拐进屋里,从这整齐的队伍中消失掉。而他们的消失,丝毫没有打乱整个队伍的秩序。 队伍的规模渐渐地变小了,人渐渐地消失了,街道上只有两三个人,他们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家,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慌,迈着悠闲的、步长相同的步子,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安看他们走近,立刻藏身到了阴影中。 那些人没有发现安的存在。 安躲在安全的阴影里,心微微发虚。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烧掉了红色大宅,而在无意间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从而释放出了什么魅灵? 在最后那几个人也消失在房屋里后,北望村重归了宁静,那弥漫了大半个村落的呛人的浓烟,也渐渐地消散。 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场火灾一样。 四周,只有微弱的蝉声。和蛐蛐的叫声,安静得叫人恐惧。 安还站在阴影处,动也不动。她在等待,等待周围变得更安静一些,等待村里人都睡熟了之后,她再悄悄地离开北望村。 但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又有了意外的收获。 “为什么要放她走?” 一个少年的声音,划破了北望村的静谧。也让渐渐习惯了周围寂静的安吓了一跳。 她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把头伸出藏身的小巷,只能凭耳朵去判断少年所在的位置。 那应该是距离她藏身地十来米开外的地方。 少年显然是在和一个人谈话,而且他的语气非常不爽。 接下来,安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压得很低。还有些变调,安只能判断出他是在对少年说些什么。可具体说的什么,安听不清楚。 经过男人的劝说,少年的声音稍微低了些,可言语中的不满还是显而易见: “既然你这么讲,我也没话说。但是,这确实是老大的意思吗?你不是想要护短吧?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木梨子好像是你的学生?” 木梨子? 听到木梨子的名字,安全身一震。 木梨子?学生? 难不成…… 是黎朗? 前些时候,从老人那里,知道新的北望村是由一个叫黎朗的中年人和一个青年组建起来的时候,安还抱有一丝怀疑,认为“黎朗”这个名字,有可能是重名,但现在,少年提起了木梨子,还说那男人是木梨子的导师,那么,老人口里的黎朗,就绝对是她见过的那个黎朗了! 男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少年的声音略略变得讽刺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和老大是合作人,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我要尊重你吧?” 男人压根不为少年的无礼态度所动,又说了句什么,转身准备走,少年也跟了上去,在男人后面说: “那个姓陈的女人怎么办?” 回答这个问题时,男人的声音比刚才略大了一些,安终于听清楚了,也可以确信,那就是黎朗没错。 上次,黎朗给龙炽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安听过他的声音,并对他的声音印象深刻。 那是一种低沉的、磁性的、颇具蛊惑力的嗓音,这样的嗓音,出现在北望村的上空,和那四周隐约流淌着的诡异气氛相得益彰。 “她是我的实验品。” 少年马上不客气地接上话来: “失败的实验品。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老大想要的人,可不是像这样的。” 黎朗的回答很简洁: “他要的是像你一样的人。” 少年倒也不客气,答: “那倒不假。但是你看看,你培养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一群听话的奴隶而已。能成什么事?” 黎朗的口气淡淡的: “不急。” 少年的玩世不恭,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 “刚才老大跟我说过,木梨子可以放走,但是简遇安,就算这回放走了,下次也要抓回来。她早晚都是我们的。她,应该算是个很好的素材吧?如果我们把她交给你,你能还给我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吗?” 黎朗的回答,安已经听不见了,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安听力范围之外的地方。 他们的声音消失了,身影也消失了。 安从藏身的小巷中,伸出头来,看到的,是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犹如死村一样的北望村街道。 她不知何时,已出了一头一身的虚汗。 实验品? 自己,有可能变成某种实验品吗? 我,到底是谁呢? 安就这样,怀揣着满腹的压抑,满脑的困惑,离开了北望村。 她没有回头多看北望村一眼,因而,她也不会发现,在北望村村口的老榕树下,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手指间夹着一根“黄鹤楼”烟,眼带笑意地看着安的背影。他白色的上衣被夏夜的风掀起一角,露出了他凹凸有致的优雅锁骨。衬衫上因为村口挂着的一盏黄色的灯的缘故,染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他抽进一口烟,又徐徐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他的笑容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危险的媚态,看起来,像是一把开得最茂盛的罂粟花。 第十三卷:烟花未尽之时 第一节 恋物癖和劫持案 “请进。” 木梨子正坐在导师黎朗的办公室里。 据说,这些日子黎朗要去外地考察一个项目,短时间内赶不回来,木梨子就借用了黎朗的书房,有事没事就跑到这儿来,查阅一些资料,翻翻藏书。 她试图用忙碌,来打压下从北望村回来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迟迟不肯散去的恐惧。 因此,在八月中旬的一个炎热的中午,她又一次跑到黎朗的办公室里看书,听到虚掩着的房门处传来敲门声后,她想都没有想,脱口就说出了“请进”二字。 当她说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她不自觉地把黎朗的办公室当成了自己的书房! 为了自己的失礼微微懊悔的木梨子,本来打算等来人进到办公室里,再向他道歉,不料,等她看清来人的脸时,她愣住了,道歉的话停在了嘴边。 来人也很惊愕,像是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木梨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木梨子先笑了起来。她站起来,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容,微微颔首道: “文煜姐,你好。” 来人,是个木梨子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人,法医文煜。 文煜在最初看到木梨子时,眼神也有些惊讶,不过文煜的性格,是相当自来熟的,她驾轻就熟地拉过一条凳子坐下,说: “你是黎医生的什么人?” 木梨子看着丝毫不客气的文煜,讲话也变得轻松随意了些: “我是他的学生。” 文煜“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木梨子: “你是研究生?可你的年龄不对啊,我记得你跟安差不多大吧?” 木梨子道: “我没上大学,直接学的心理学专业。托我父亲的介绍,黎朗老师成了我的导师。” 文煜点点头,木梨子则抓住机会反问她: “文煜姐。你来找我导师有事吗?” 文煜闲闲地倚在椅子里,语气像是在谈论“中午去哪里吃饭”一样轻松随意: “我当然是有心理问题才来找黎老师的。我有恋物癖。” 木梨子一面震惊于文煜吐出那三个字时的淡定与平静,一面又有点儿疑惑: “恋物癖?这个好像是指在强烈的性欲望与性兴奋的驱使下,反复收集异性使用的物品吧……” 文煜却丝毫没有秘密被撞破时的窘迫,她把自己额前的头发在手指上卷了几卷,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当然不是,我只是喜欢的东西跟正常人不大一样而已。我是搞法医的,但对心理学上的东西也不是全无涉猎,恋物癖是我说着玩儿的,黎老师叫我不要随便对外人这么讲。怕引起专业人士的误会,但我想,反正现在的世道。你要是没个心理疾病,比如强迫症啊密集恐惧症啊之类的,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为了赶时髦,我就说自己是恋物癖喽。” 文煜轻快的语气把木梨子逗笑了。但文煜绞着自己的头发,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话是这么讲的啦,但这种毛病发作的时候,我也挺困扰的。我妈最近一个劲儿地催我找对象结婚,我这个毛病就又犯了。” 这么一说,木梨子的好奇心就起来了: “你介意告诉我一下你有什么表现吗?” 文煜丝毫不介意地耸耸肩。轻松无比地答道: “我喜欢头发。” “头发?” 见木梨子的眉轻轻皱起来,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文煜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才严肃起来一点儿的气氛又被她搅乱了: “我喜欢假发,家里有好几十顶假发,都是那种手感特别顺滑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的时候工作烦心了。或是哪儿不顺了,我摸着那些头发就能舒心些。但我现在挺苦恼的。相亲对象都不敢带回家,怕他一看到那成批的假发,认为我是个变态,到时候我的名声肯定在七姑姑八大姨那里臭遍了,谁还愿意给我介绍男朋友啊。可那些头发我又不舍得扔,我好不容易才收集了那么多好假发,花在上面的钱也有小几万了,要是丢了的话怪可惜的。现在我正愁着这事儿呢,天人交战啊。” 木梨子越发觉得有趣,她追问得更细了: “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喜欢上抚摸头发来获得安慰的呢?” 文煜笑开了,她笑的时候,鼻头会微微皱起来,别有一种俏皮的味道; “这个问题黎老师问过我啦。这个我记得。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被我爸带到他工作的地方去玩,在那里,我被我那不靠谱的爸不小心锁在了一个没有灯的房间里,我在那个房间的地上捡到了好多头发,那些头发的发质真好啊,又直又顺滑,我摸着摸着就上瘾了,离开了那里前,我还偷揣了一束在身上,但没过多久,那些头发就枯死了,我这些年一直在找能给我那种感觉的头发,可惜了,一直没找到……” 能在地上捡到头发?这是个什么房间啊。 也许是看出了木梨子在疑惑些什么,文煜补充了一句: “哦,我爸是个脑科医生。我们家是医生世家,所以呢,虽然我时常开玩笑说我爸把人救活,我则负责让死人死得更透,但毕竟也算是医学界同仁啦,我跟我爸是小半个同事呢。” 文煜开完玩笑后,就换了个更加随意的坐姿,舒舒服服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木梨子,说: “好啦,你的问题问完了,也该轮到我了,其实我一直对你们……七个人的关系挺感兴趣的,能不能接受一下来自好奇者的采访?” 木梨子觉得文煜实在是个很容易自来熟的人,在这点上,她和龙炽有的一拼。 想起来龙炽,她也不介意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部分事情告诉文煜了,就当是朋友聊天,也未尝不可。 …… 听完木梨子的讲述。文煜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只有你是在蓝马山庄事件发生之前认识简遇安的?其他几个就是在蓝马山庄的时候才认识的?” 木梨子摆摆手,回答说: “不,江瓷在安工作的殡仪馆里打工,在蓝马山庄事件发生之前两个人也算是有过交情的。除此之外,绵绵好像也和安早就认识。” 文煜挑起一边眉毛: “绵绵?就是那个夏绵,身高一米九多的那个男孩?” 木梨子点头说: “我们比较习惯叫他绵绵。” 文煜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那绵绵和简遇安是怎么认识的呢?” 文煜的这个问题,问得木梨子一怔。 关于这个问题,她没有深究过,被文煜这么一提醒。她也好奇了起来。 文煜又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安认识绵绵。要比她认识修要早得多?” 木梨子一听,就忍不住想笑。 以前这个问题,大家倒是谁都没留意到,要是被谁突然提出来了,修的脸色肯定要比大家调侃安和夏绵天生一对时要更精彩。 按照修那个闷葫芦的醋劲。他搞不好能被自己搞得内伤至死。 想到这儿,木梨子这些天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作为一个损友,她绝对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 她刚准备说点儿什么,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木梨子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说曹操曹操到的事情存在。 电话那边,夏绵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木梨子甚至可以透过电话。看到那边夏绵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和他的声调一样的温和: “梨子吗?安让我来给你送吃的。我送上去吧?你导师办公室的房间号码是几零几?” …… 夏绵提着打包好的饭菜,面露尴尬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两人。 在他敲门之后,就发现四道视线齐刷刷地扫向自己,他发觉。木梨子和文煜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猎物的猎人一样。 一向纯良的夏绵被这种赤裸裸的探照灯一样的视线弄得十分不好意思。他先是在心底搜寻了一下,发现自己应该没做什么亏心事,才扬扬手里的饭盒,说: “梨子,安让我给你送饭……” 木梨子站起身来,绕到夏绵身边,却不先去接他手里的饭盒,而是上下打量了夏绵一下。 夏绵是个凡事都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好孩子,木梨子这么一看他,他更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可他遍寻脑海,实在找不到近期自己做过什么坏事后,推了推眼镜,问: “梨子,有事吗?” 木梨子这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没什么事儿,不过……夏绵你有事情吗?” 夏绵被木梨子暧昧的态度弄得更是一头雾水: “今天我学校里没什么事儿,但我晚上得回家给我妈做饭。” 乖乖地回答完木梨子的问题后,夏绵发现,木梨子脸上的笑意更盛,这让他越加心虚起来了。 木梨子伸手把他拖进了黎朗的办公室,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坐好。 夏绵没有多反抗,他只是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不知道木梨子要干些什么,因为有点儿紧张,他把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像是在接受面试一样。 木梨子看到他的紧张劲儿,感觉挺好玩的,文煜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更叫夏绵有些无所适从。 木梨子看再这么调戏下去,也难从夏绵那里问到什么东西,就索性单刀直入地提出了问题: “绵绵,你和安是怎么认识的啊?” 听木梨子这么问,夏绵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想起来疑惑: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木梨子和文煜倒也默契,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随便问问。” 夏绵却似乎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他习惯性地推一推眼镜,说: “那跟一起案子有关。” 在看见眼前的木梨子和文煜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夏绵补充了一句: “劫持案。” 第二节 见义勇为 其实,夏绵没有说出来的是,他认识安,和认识他的女朋友卓格格,是在同一天,都是三年前的秋天,一个星期六的下午。 只是,在那个周末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和卓格格的偶遇,与那件事相比,实在是无足轻重。 …… 夏绵要读高三了,功课很忙,他一心要考上倥城第五大学的法律系,因为他父亲就是从那里毕业的。妈妈对这个优秀的儿子同样寄予了很深的期望,丈夫早早地去世了,幸亏还有这个儿子。 夏绵已经是这个柔弱的中年妇女全部的希望了,她希望这个儿子能争气一点,再争气一点。 在某个星期五的晚上,母亲把他找到自己的房间里,和他商量说: “小绵,去把孤儿院的事情推掉吧,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现在的时间实在不够,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陪孩子玩的事情,交给别人吧。” 这是夏绵的习惯,每周六的下午到周日的上午,他会去倥城南城的一家孤儿院里去带着孤儿玩儿,为他们做些事情。这是他父亲年轻时经常会去做的事情,父亲一向是夏绵崇拜的榜样,为了延续父亲的习惯,他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但是,现在的习惯恐怕要被高考打破了。 夏绵一向是个懂事听话的,他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因此,他答应了下来,明天就是周六,他再去一趟孤儿院,和院长商量一下,能不能从下周起就不去了,等他高考结束后再去。 夏绵是在下午一点出发的。南城的孤儿院距离夏绵家有些远,途中还要倒一趟车。 在夏绵背着斜挎包,准备去500米开外的另一个站台候车时。路过了一条小巷。 其实,在走过小巷之前,他就听到小巷里有人讲话,可他起初并没多想,还以为是小情侣在卿卿我我之类的,就想快步走过去,可他刚刚从巷口穿过,一句颇具威胁意味的话就从巷底恶狠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快交出来!” 夏绵的步子停了下来,他朝巷底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他心头就冒出了两个字: “坏了!” 三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把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生堵在巷底里。围得水泄不通。那些男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穿着满是窟窿的骷髅头花纹衬衫,顶着一头渐变色的头发。 还叼着烟,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也许是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们看,也许是因为夏绵的个头太高,挡住了巷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一个高中生回过了头。看到夏绵后,先是愣了愣,因为夏绵的个头要比他们三个中最高的那个还高了整整一个头,但在确认夏绵只有一个人,自己这方有三个人时,他又恢复了痞痞的表情: “看什么看啊。滚!” 夏绵不仅不走,还朝巷里走了一步: “让她走。” 这下,其他两个男生也转了过来。对于这个意外插进来的家伙,全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夏绵的身高倒是挺有威慑力的,但是在看清楚他的脸之后,任谁都会认为,夏绵就是属于学校中那种有许多女生追求的、很受老师喜欢的安安静静的优等生。他皮肤比较白,尽管个头放在那里。给人的第一感觉仍是“纤细温柔”而不是“威猛彪悍”,还戴着副眼镜,这种种的气质叠加在夏绵身上,使他说出的话给人的感觉也没什么震慑力。 不过,面对着这三个嗤笑不停的小混混,夏绵的底气却很足,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声调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夏绵这次说的话就有一定命令的意味了,听得那三个小混混非常不爽,感觉就像是在学校里被班长训了一样,对于优等生的逆反心理让这些人不仅不听夏绵的,反而得寸进尺了。 一个为首的混混朝地上啪地吐了一口痰,骂道: “你管老子们?老子是你爹,你爹哪个学校的你不知道?” 夏绵微微低下头,这个动作使他的眼镜片上闪过一层高光。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被眼镜片遮住了,没有让人看出来。 那为首的混混还在叫嚣: “听明白了没有?听明白就滚!别打扰老子们的好事!” 夏绵闻言,再度抬起头来,他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波澜,和刚才一样不容置疑: “再不走的话,我要报警了。” 闻言,那三个混混的眼神都变了,其中一个抬起手来,把手握成拳,抵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用力挤压了几下,骨节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他邪笑着看向夏绵,一副挑衅的样子,而那为首的则语带威胁地笑道: “你要是敢去找条子,哥几个就先把你废在这儿。老子早就看不惯你这种人自以为是的样子了,以为自己特了不起是吧?断你一只手,划花你一张脸。我看你还能牛逼得起来吗?” 夏绵却仍拦在巷口,丝毫没有因为听到这些威胁的话就退却的打算,他说: “我爸爸是警察。” 那三个小混混闻言,愣了一会儿,继而齐刷刷地爆出一阵大笑,夏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连那个被威胁着要钱的女生的嘴角也牵出了一丝笑意,好像是在嘲弄他似的。 为首的混混笑够了,才直起腰来,说: “拜托,你以为你是在吓唬刚上道的小屁孩吗?你爹就算真的是警察,那我要是把你揍死在这儿,你爹能知道是我们干的吗?还你爸爸是警察,我呸!就算你爹是总统今天哥几个也要松松你的皮!” 说着,为首的就打了个呼哨,其他的两个人一起,丢下那女生,朝夏绵所在的方向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 夏绵环视一下两边。发现没人后,就把眼镜摘了下来,塞在了书包的旁边,把书包丢到了一边。 …… 五分钟后。 为首的小混混踉跄着从小巷里跌了出来,一头摔在了地上,他的一只眼睛已经青肿,鼻子也被打出了血,其他两个同样已身在巷外的、鼻青脸肿的小混混,把狼狈不堪的老大扶了起来,抛下了一句心虚的“你给我等着”。就全都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夏绵衬衫的纽扣被扯掉了,衣服变得有些皱,可他并不在意。他一边整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走近那女孩,低声问她: “没事吧?东西有丢的吗?” 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呆在墙角,看着夏绵和那三个人打架,也不挪窝。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看女孩没有回答, 夏绵把目光投向了女孩身侧背着的包,发现包的拉链还是好好的,应该没被抢走什么东西,也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了。他轻轻地朝女孩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就朝巷外走去。 女孩突然从背后叫住了他: “喂!” 夏绵刚刚拿起自己放在巷口的包,把放在里面的眼镜拿了出来,听到女孩的叫喊。他回过头去,顺手把眼镜戴好,有了眼镜,他再次恢复成了刚才那个温文儒雅的好学生模样。 夏绵想,女孩叫住他大概是想说些感激的话。但女孩的反应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刚才干嘛说你爸爸是警察啊?你不觉得当着这些人的面讲这种话很丢份吗?” 夏绵神色如常,他的回答也是温和的: “还好吧。我爸爸真的是警察。” 女孩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也不用说出来吧。感觉像是小孩子打架的时候把自己的爸爸搬出来吓唬对方一样啊。” 夏绵愣了,继而失笑,他刚才讲出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想到会给人这种感觉,他这下明白,那三个小混混为什么听到他那么说之后笑成那个样子了。 他抬手揉揉自己的头发,笑得有些尴尬: “我的意思是,爸爸是警察,他曾经教过我一些防身术,所以,我的本意是想让他们赶快走,没想到会被理解成这个样子。” 夏绵说着说着,脸就微红了,他越想越觉得女孩说得对,自己刚才的话还真像小孩子吵架时说的“我叫我爸来揍死你”之类的幼稚的话。 女孩听了夏绵的解释,笑了,她从巷底走出来,夏绵也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她拥有一头漂亮的齐耳短发,一身红色的单衣,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明艳活泼的感觉,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一下夏绵,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夏绵一怔: “问这个做什么?” 女孩却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嘛。” 夏绵扶了扶眼镜,想着告诉她也没什么关系,就说: “夏绵。” 女孩调皮地转了转眼珠,问: “你父母怎么给你取了个女孩的名字啊?” 夏绵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即使遭遇了刚才的抢劫,也能在危机化解后像这样无所谓地和自己开玩笑,要换成一般的女孩,早就被吓得梨花带雨了。 女孩轻松地继续问夏绵: “哪个学校的?” 既然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再告诉她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五高中。” 女孩“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就挤开夏绵的肩膀,朝巷外走去,但在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回过头来,说: “那个谁,夏绵,我叫卓格格。谢谢你。” 女孩说完,也不等夏绵说句不客气,就甩着头发,一蹦一跳地走了。 夏绵注视着她的背影,感觉这个女孩挺奇怪的。 不过他没在原地耽搁太久,他还要去孤儿院。 在走到车站后,他已经把女孩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他从包里掏出一本单词书,开始温习上面的单词。 当时的夏绵无法预料到,在他考上第五大学后,他在学校里和这个女孩再次相逢,更预料不到,这个叫做卓格格的女孩后来会成为他的女朋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三节 项链的缘分 夏绵进入孤儿院的大门后,有一个眼尖的孩子发现了他的到来,立刻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欢喜得像只小狗,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夏绵笑着蹲下身来,抚摸着她的头顶。 这个孩子叫小零,今年五岁了,是被她的父母丢弃到孤儿院门口的,她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也没有什么身体上的大问题,她会被抛弃,大概是因为父母实在养不起她,或者是重男轻女的缘故吧。 她很黏夏绵,上周夏绵来的时候,还牵着夏绵的衣角,嘟嘟囔囔地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他,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孩子总是容易忘事的,夏绵这次来,小零似乎完全忘了上次缠着非要夏绵娶她的事情,一个劲儿地管他要糖吃,夏绵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支大大的波板糖,递给小零,她欢天喜地地在夏绵脸上亲了一下,就欢跳着跑走了。 她拿着糖,朝游乐区跑去,大概是跑去找小朋友们炫耀了吧? 夏绵笑着站起身来,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一块草坪。 在草间,好像有道银色的光芒一闪一闪,有些晃眼。 夏绵走上前去,发现那银光的来源,是一串项链。 它的式样简单得很,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链子上吊着一枚镀银的戒指,因为阳光的折射,再加上它静静地躺在翠绿的草坪间,它看起来很漂亮,有种典雅的美感。 夏绵把它捡了起来,放在手里,细细地看了一下。 戒指的做工,细看之下其实挺粗糙的,它的内侧刻着一个字母“J”,大约是它主人的姓名缩写。 虽然这个项链看上去不值什么钱,但是。如果它是一个人重要的纪念品的话,就这么平白丢掉,一定很可惜。 孤儿院里是不准外人随便进入的,就算要进入,也需要登记,东西是谁丢的很快就能查出来,不如把这个小东西交给门口登记处的人,让他们做个失物招领,写在公告板上,如果失主找来。也好顺利寻回自己的东西。 夏绵打定了主意,刚准备拿着项链往登记处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剃着小光头的男孩。指着夏绵手里的项链,“啊”地叫了一声,就毫不客气地抓住夏绵的衣襟,好像生怕夏绵跑掉了的样子,连蹦带跳地往远处挥手: “安姐姐!这里!东西掉在这里!找到了!” 夏绵有些好笑地看着男孩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任他把自己的衣服拉得一团糟,也不生气,直到一个穿着白色休闲卫衣的女孩走近,他才把一直停留在男孩脸上的眼神转移开。 女孩和他的年龄差不多,她和刚才遇到的被抢劫的女孩一样,都留着一头短发。不过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刚才的女孩,属于古灵精怪型的,而眼前的这个…… 贤妻良母? 想到这个不大恰当的形容词的夏绵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女孩可能是以为夏绵在对她礼貌地笑。同样回给了他一个微笑。她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透着一股从内而外的宁静感,叫人听起来就感觉舒服: “那个项链好像是我的。” 那个拽着夏绵衣襟的男孩,还不肯撒开手,眼巴巴地盯着女孩。殷切地说: “安姐姐,安姐姐。是我找到的。” 男孩的语气很可爱,一副非常想要得到夸奖的样子,安做出了和夏绵刚才安抚小零时一样的动作,她蹲下身来,刮了一下男孩的鼻子,语气也变得调皮了几分: “好,谢谢小乾,我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夏绵低下头,看看在手中的项链,又看向女孩,客气地问: “这个是我刚才在那边的草坪上捡到的。你丢的项链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夏绵还是很小心的,他认为,对于这件事还是慎重些好,万一女孩丢失的项链不是这条的话呢? 女孩闻言,站起身来。 夏绵不知道那算不算自己的错觉,还是阳光的照射导致的,女孩站起来后,盯着自己的眼睛,泛出了淡淡的光芒,让人不自觉地觉得很温暖安心,想和她接近,成为朋友。 女孩回答说: “我叫简遇安。那个吊着的戒指内侧里刻着一个‘J’,对吗?” 她应该就是项链的主人了。 夏绵把项链递还给了简遇安。 那叫小乾的小男生又不安分起来了,他松开了抓住夏绵的手,颠颠儿地跑到安的面前,眼巴巴地恳求: “安姐姐,我来帮你戴,我来我来!” 安歪头看着小乾,嘴角的笑意扩大了,透出一种妩媚的味道,她顺从地再次蹲了下去,把项链交到了小乾手里。小乾开心地绕到女孩的背后,笨手笨脚地把项链戴上她的脖颈。 安静静地等着小乾把项链系好,她的脖子微微向上扬起,脖子上细细的绒毛分明可见。她看夏绵还站在原地,便笑着说: “谢谢你。” 夏绵刚想说不用谢,他的话就被小乾不满地打断了: “安姐姐,是我找到的!” 简遇安和夏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表示了对这个撒谎不打草稿的小精灵鬼感到无可奈何。 这个眼神交换,把两人的关系无形间拉近了几分。 小乾的手比较笨,还在安的背后折腾,安就仰着脖子,和夏绵交谈了起来: “你也是义工?” “你也是?” “嗯。你来这儿多久了?” “三年了,从高一开始。” “比我久多了,我才来三个月。” “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我都是有空就来,不过这是第一次在周六来。” “难怪,我都是在周六来这儿的。不过我以后可能就来不了了。” “怎么?” “要高考了。” 安了然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这时,小乾已经把项链戴好了,他邀功似的窜到安的身前。黑亮黑亮的眼珠眨个不停,看上去可爱异常。 安俯下身去,给了他想要的夸奖: “小乾真厉害!”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小乾就很满足了,他拖着安的手,就要往游乐区的方向走。安顺着他,被他拉了几步后,回过头来,对夏绵说: “你今天会在的吧?” 夏绵点点头,安就又对他露出了个笑容: “那一会儿。你要去野营吗?” 夏绵疑惑了: “野营?” 小乾急着要把安拉走,安只能匆匆地解释几句: “今天晚上院里有个野营活动,地点在东郊。你要是能去的话,我就多了个帮手啦。不过,要看你的时间安排。” 说完,安又朝夏绵点点头,以示感谢。就回过头去,被小乾拉远了。 …… 今天院长有事情不在,接待夏绵的是副院长,那是个年近五十岁的女人,和夏绵的关系不错,对于夏绵今后一年不能到院里来。她表示很遗憾,不过她理解夏绵为了学业不能兼顾这里的难处,就同意了。 她半开玩笑地道: “你这一走。小零可是要伤心好一阵儿呢。” 夏绵会意地笑了。 副院长整理了整理摊在桌子上的稿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夏绵: “对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夏绵一下子就想起了简遇安的话,于是他试探地问道: “是和野营有关的事情吗?” 副院长点点头。说: “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是今天晚上。野营的人手不大够。一共要出去十四个孩子,院里能抽出身来的老师也只有张老师一个,加上小安这个义工。小安本来今天不来的,也被我硬叫来帮忙了,但感觉还是人不够。本来已经答应孩子们的了,临时反悔肯定不好。这是你高考前最后一次和孩子们呆在一起了,你要一年不来,孩子们肯定很舍不得你。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陪陪他们吗?” 这番话副院长说得情真意切,夏绵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于是他在出了副院长办公室后,打电话联系了母亲,说明了情况。母亲犹豫了犹豫,也同意了下来,只是反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一个小时后,夏绵再次在印着孤儿院名称的大巴车上看到了安。 安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点名簿,清点着已经上车的孩子们的人数,看到夏绵也上了车,就冲他露出了笑容。 车上的孩子们基本都认识夏绵,齐刷刷地用奶声奶气的可爱声音喊: “夏绵哥哥好~” 这群孩子是同一个班级的,年纪差不多大,不过十一二岁而已。因为是被抛弃的孩子,有些孩子还有一些先天的残疾,所以他们对外人都是一副戒备的样子,不管是态度和言辞都很早熟,只有对熟悉的人,他们才会露出孩子的本性。 夏绵一一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发现平日里就不大爱搭理人的女孩小七还是无精打采的,坐在最后一排,趴在窗玻璃上,懒洋洋地张望着外面,眼睛里也没什么焦点,应该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夏绵正准备过去和她聊聊天,安却好像也注意到了小七,她比夏绵抢先了一步,走到了小七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很认真地对小七说: “小七,姐姐给你变个魔术,要不要看?” 坐在前排的小零耳朵尖,听到了安的话,立刻大喊: “安姐姐偏心!我也要看魔术!” 车里坐着的其他三四个提早上车的孩子听到后,也纷纷起哄,安看着他们此起彼伏地吵嚷着,又看了一下呆呆的小七,出声制止道: “不行哦,这个魔术,是专门姐姐给小七准备的。不过,我有给你们准备另外的惊喜,每个人都有,要是你们乖乖的,我明天就把惊喜给你们。好不好?” 安的话果然管用,其他的孩子虽然眼中流露出了对小七的羡慕,但都不再起哄,好好地呆在自己的位子上,有的玩手指,有的揪一下前排座位的女孩的辫子,比刚才安静了许多。 夏绵看安三言两语就让孩子们安静了下来,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既然能这样温柔地对待这些孩子们,就可以证明她的心地至少是不坏的。 第四节 意外的同行人 小七的眼神比刚才亮了一些,因为刚才安说,这个魔术是她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孩子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只要是像这样独一无二的待遇,就能满足他们的心。 安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发卡,上面有一只粉红色的小蝴蝶,展翅欲飞,薄薄的蝶翼精致无比,做得惟妙惟肖。她把发卡在小七眼前晃了一下,于是小七眼睛里的光更亮了,眼珠子几乎是跟着发卡的移动而移动。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发卡。 晃过之后,安就把发卡藏在了手心里。 随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个一次性的纸杯,她把纸杯递给小七看,问她: “里面是不是什么也没有?” 小七来回地看着两个空荡荡的杯子,里面的确空无一物。她满心都惦念着刚才的发卡,呆呆地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 “没有。” 安把一只杯子的杯口朝下,使两只杯子重叠起来,眼睛则盯着小七,小七的注意力则全放在了两只杯子上,压根没注意到安嘴角扬起的一抹狡黠的笑容。 她把两只杯子的上下位置颠倒了一下,抓住杯子的手一使劲,等到她把两只杯口重新分离时,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蝴蝶发卡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小七的膝上。 小七先是愣了愣,继而眼睛刷地一下发亮了,她朝安手拿的杯子里看了又看,她记得很清楚,刚才看安的杯子里,是什么都没有的,这个发卡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这个小小的奇迹,让小七原本有些灰暗的心情一下子好转了。她拿着发卡。兴冲冲地别在了鬓边,别得还有点儿歪,对着玻璃左照右照,爱不释手。安耐心地给她重新夹好,别得端端正正,然后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两腮,笑着赞美道: “很漂亮的哦,小七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女呢~” 小七羞涩地低下了脑袋,但嘴角含着甜甜的笑意,显然对于安真诚的赞美非常受用。 前排的小零也注意到了小七头上的发卡。她很羡慕,凑过来对安撒娇,蹭着安的衣服: “安姐姐。安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小七抬起头,看了安一眼,眼睛里闪着委屈的光。安明白小七的意思。笑着抚摸了一下小零的头顶: “小零乖,这个是安姐姐专门给小七订做的,天下只有这么一个哦,是绝对独一无二的。如果小零真的想要,姐姐下次给你做一大兜点心带过来好不好?” 小零是个贪吃鬼,一大袋美味点心的诱惑显然超过了对于小七脑袋上发卡的渴望。她同意了这桩交易,并且干脆坐在了小七身边。两个女孩子开始攀谈起来。虽然小七没有小零那么口齿伶俐又活泼,但看得出来。她终于有了些自信,开始试着打开心扉,和周围的人交流了。 安看到两个小女孩之间的氛围不差,就默默地退到了车的前排,和夏绵并排坐在了一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她的手上还抓着那两个杯子。 夏绵从她张开的指缝中,清楚地看到。杯子的底部,有一根银针形状的东西,银针的钝头位于杯底的中央,尖头则指向杯底的某个方向,整个杯底,看起来像是一个指南针。 看到这东西,他心下明白了几分,压低声音问: “这个杯子,是你自己做的?” 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夏绵,回头看两个小女孩似乎有越聊越热络的趋势,暂时注意不到自己这边,就索性把杯子底亮给了夏绵看,说: “你眼睛还挺尖的么,这个是我来之前做的,我把这一个纸杯底部做了另外一层夹层,夹层里藏着那个发卡,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但等我拨动这根底部的针的时候,杯子底的夹层就会滑开,藏在里面的发卡自然会掉出来。我上次来院里的时候,看到小七就想到这个办法逗她了,看来反响不错。” 说着,安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和刚才她给小七的一模一样的发卡,这才是她第一次给小七看的那个发卡,刚才一直藏在她的手心里,趁小七高兴时,才悄悄收回了口袋里。 看到这个发卡,夏绵不免担忧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发卡是独一无二的吗?万一,小七以后出去,看到了和这个发卡式样一样的其他发卡,会不会伤心?” 安先是露出一副略带惊讶的神情,然后看夏绵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欣赏: “没想到你一个男生心思还挺细腻的呢。放心,这个就是我订做的,我叔叔认识一个专门做工艺品的阿姨,这是我拜托她做给我的,草图是我画给她的,她也只做了两个。我手里这个不打算留着,准备回去藏在自己的盒子里,或是干脆毁掉,都无所谓。那么,她的那个,就是真正独一无二的了。你看小七多开心啊。” 两个人就这么聊开了。 “今天还真是麻烦你了。院里其他的老师好像都临时有事,只有张老师抽得出空来,都把我叫来了,还是不行。不过这样不会耽误你的学习吗?” 夏绵温文地摇了摇头,答道: “放心,不会的。我也想陪陪孩子们。这之后我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不能来了,想想挺对不住他们的,索性陪他们再玩一次,省得我明年考完试再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认识我了。” 在两个人聊天的过程中,还未登车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背着小书包上来了,小乾也是这次野营的参与者之一,他刚上来,就不满地蹙起了眉头,大声喊: “谁在车里吸烟了?” 其他的孩子听到小乾这么喊,面面相觑了一番后,都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前排的司机大叔。 这个司机也挺逗,是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姓司,院里不少人都管他叫司司机,他的脖子很短,矮胖矮胖的,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笑起来两颊上会浮现出酒窝,和孩子们的关系很不错。 发现孩子们都在看自己,司司机有些小尴尬,他摸了摸鼻子,说: “我不抽烟啊。” 小乾却不依不饶起来: “骗人!明明院里只有你有车钥匙!” 司司机夸张地耸了耸肩。他的脖子本来就短,这么一缩一伸,让他看上去特别好玩。孩子们被他的动作轰地一下逗乐了。 他的语气也是夸张而无奈的: “饶了我吧,我真不会抽烟,我老婆不让!谁让我怕老婆呢?小乾啊,以后娶个老婆可千万别当妻管严,要不然干啥啥不成啊!” 这话一出。正好被登车的张老师听到了。张老师长了一张马脸,还总喜欢拉下脸来,训这个训那个的,院里的孩子都挺怕他。 听到司司机这么讲,张老师的脸“唰”地一下又拉了下来,本来就长的脸这么一拉就变得更长了: “老司。跟孩子们说什么呢!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是该对他们讲的么!” 司司机面露尴尬,而安适时地打了个圆场,转移了话题: “张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张老师还没说话,司司机就先插嘴了: “咱先等一下,我有两个熟人,他们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此话一出,连安都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张老师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司瑞!这是孤儿院的校车,不是让你用来拉熟人的!” 司司机的脖子更朝下缩了缩。他也算是个脾气好的,听到张老师这样训斥意味满满的话,也只是讪笑着答: “他们也挺喜欢小孩子的,想当义工,我跟副院长申请过了,她也答应说让这两个人跟着咱的车走,反正咱们院里最近人手不足……” 张老师狐疑地皱了皱眉,问: “真的?” 司司机露出略微有点儿谄媚讨好的笑意: “对,你可以跟副院长打电话确认一下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老师也没什么可再抱怨的,不过他似乎对于司司机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这件事非常不满,虎着脸坐在一边,坐在他后面的小乾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冲安吐了吐舌头,就钻到了车的后排。 夏绵是了解这个张老师的,是院里老资格的教师了,孩子们的日常起居都是他主要负责的,相当于学校中的宿舍管理老师,严厉又古板,十分不讨孩子喜欢,孩子们对他都是又敬又怕,不过也只有张老师这样的脾气能管住这群孩子,尤其是小乾,他是这帮孩子中最不安分的一个了, 时常冒出些奇思妙想来,要不是有张老师压着他,他非把孤儿院的房顶掀起来不可。 等了十分钟,司司机口里的“两个熟人”才姗姗来迟,张老师已经等得面色发黑了,所以,一看到登车的两个男人,口气也不怎么客气: “你们两位也来得太迟了,现在几点了?三点,让一群孩子等着你们,你们觉得合适吗?” 张老师是老资格了,训起人来自然是毫不客气。来的两个人也不计较,只冲张老师抱歉地笑笑,看到两个人也挺有道歉的诚意的,张老师的火也压下去了一些,示意他们和孩子一起坐到后面。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便向车厢后部走去。 在他们路过安身边的时候,夏绵发现,安一直抿着的嘴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她站起身来,对张老师说: “老师,要不然,让孩子们坐到前面吧?全都集中坐在后面,万一有一两个晕车的,不好照顾,您觉得呢?” 第五节 格格不入的人 安的提议,有些突兀,张老师诧异地从厚如酒瓶底的眼镜片下打量着她,但因为她的语气恳切,眼神也相当真诚,话也有道理,张老师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就转过身去,招呼孩子们: “听到姐姐的话没有?都坐到前面来!”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大想挪窝,毕竟谁都不想和凶巴巴的张老师坐得那么近。 看到没一个孩子愿意动弹的,而且现场还有外人,张老师感觉好像是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似的,重重一拍座椅旁的扶手,厉声喊道: “都坐在前面!听到我的话了没有!” 夏绵其实挺不认可张老师的教育方法的,他私下里也和张老师谈过,委婉地表示,他应该对孩子们温柔一点儿,毕竟这些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不管他们表面有多开朗阳光,因为是孤儿,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创伤,如果对他们使用教育普通孩子的手段,是不是太严苛了点儿? 但张老师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些孩子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严苛,他们跟其他孩子没什么不一样的,如果谁都对他们区别对待,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分类成那种可怜的人,处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这样教育他们,就是要他们认识到,除了没有父母之外,他们就是一个独立的人,和社会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 说实话,张老师的话说服了夏绵,他也知道,张老师是个好老师,但是他未免有些太操之过急了,这样激烈的手段,孩子们能否接受? 听到张老师的呵斥。孩子们虽然都不大情愿,但都陆陆续续地移到了前面。车子本来就空,这下更是把后上车的坐在后排的两个人留在了空旷的车的后半部分。 夏绵注意到,在孩子们移动的过程中,安的眼神一直在坐在后排的两个人身上转,不过那两个人看起来也没有朝前坐的打算 孩子们坐好后,司司机就发动了车子,安在车刚刚发动时就站了起来,冲着小朋友们拍手说: “看安姐姐这里~我们一起唱歌好不好?” 孩子们都很期待这段旅程,眼见车子发动了。心情特别好,张开嘴一起合唱起来,安一边给他们打着拍子。一边在车子里走来走去,像个大孩子一样,她的顽皮让张老师面上僵硬的线条都缓和了不少。 和这车里和谐气氛格格不入的,也只有坐在后排的两个人了。他们的其中一个抱着随身的黑色登山包打起了瞌睡,一个则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叼起了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安在他刚抽了两口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让孩子们自己继续唱歌,自己则走到那人面前,礼貌地说: “先生。这儿最好别抽烟,有孩子呢。” 那人闻言,也不讲话。把刚点着的烟熄掉,打开窗户,把烟丢了出去,并让窗户开着散去烟味,做完这一切后。他沉默地看向安,一言不发。 安从刚才起就注意起这两个人了。他们的身材相仿,鼻子和眼睛也有诸多相似之处,打眼一看就像是一对兄弟。他们的神色也都是一样的倦怠,眼下一片乌青,像是很多天没有睡好的样子,而且,打瞌睡的男人手里死死地抱着的那个黑色的登山包,塞得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 她发现了这点,但她没有开口问这包里装的是什么,而是指了指车座上方的行李架,说: “您的行李放在上面会比较方便的。” 那个打瞌睡的人从安提醒另一个人不要抽烟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一直眯着眼睛,但听到安这样的要求时,他的神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身体也坐直了,虽然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这个包对这人肯定是很重要的。 刚才抽烟的男人接过了话: “我们一会儿自己会放的。” 安看出了他们对包的重视,可她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您请便。到时候,到了宿营地,也要麻烦你们帮忙搭一把手,你们会搭帐篷吗?” 说着,安无比自然地坐到了两个人身边,摆出要和他们好好聊天的架势,顺便冲夏绵丢了个眼神,让他继续带着孩子们唱歌。 两个人看到安的架势,对视了一眼,抽烟的男人点了点头,说: “会。” 安笑吟吟地继续问: “两位怎么称呼?” 抽烟的男人说话时简短有力,听起来有种古板的严肃感: “我叫吴瑄,这是我弟弟,叫吴瀚。” “两位这次来,是有意愿当我们院里的义工吗?” “是。” “小孩子不好带呢,两位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日里能腾出时间照顾孩子们吗?” 吴瑄面色严肃,笑也不笑,回答道: “我是个货车司机,我弟弟是个体育老师。平常是能腾出空闲来的。” 安的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个亲和力极强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两位一定很喜欢孩子吧!” 吴瑄的脸色还是板正的,正襟危坐,短促有力地回答道: “还好。” 在安和吴瑄对话期间,那一直抱着登山包一言不发的弟弟吴瀚,凝视着窗外,由着哥哥吴瑄回答问题,自己则专心致志地发呆。 安聊了两句,就结束了和这两个无趣家伙的对话,回到了前排,继续带着孩子们玩,她又做鬼脸又讲笑话,把车厢里的孩子都逗得哈哈大笑,车后的两个男人偶尔也应和着笑笑,可怎么看怎么不合群,所幸,孩子们都沉浸在自己欢乐的世界里,甚至都忘记了后排还存在着两个其他的人。 夏绵看到了安刚才的举动,他趁着安坐回自己的座位喝水的时候,对安说: “他们好像很不合群的样子。” 安笑笑,没讲话。 坐在一边的张老师看到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也凑了过来,小小声地问: “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头?老司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往车里带。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在前面开车的司司机听的,孩子们唱歌的声音虽然很大,但张老师的说话声音刚好足够让只和他们隔一层铁栏杆的司司机听得一清二楚,安和夏绵都看到,司司机尴尬地偏过脸来,嘿嘿地笑了两声。 安宽慰地拍拍张老师的肩膀,说: “张老师,您放心。哪里就那么容易出事了。这儿还不是有我和……” 说到这儿。安卡住了,她把脸转向夏绵。 夏绵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叫夏绵。” 安感激地冲他点了下头,继续对张老师说: “……有我和夏绵在。您也坐镇在这儿,再加上司司机,不会有事的。” 张老师很受用地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夏绵看向安,觉得她和自己在学校里见过的一些女孩完全不一样。她明明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却又很懂得怎样讲话,好像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些年头一样。更何况她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听起来有种强烈的说服力,被她夸赞一下,不会有被拍马屁的不适感,反倒会觉得有种发自内心的被认可的愉悦感。 夏绵心里想着。口里就问了出来: “你现在在哪儿上学?也该读高三了吧?” 安笑着摆摆手说: “我不上学。我们家……是搞公共服务业的,我在家里帮我叔叔的忙。” 怪不得。 夏绵没有追问安的家里所谓的“公共服务业”究竟指的是什么职业,和安聊起了天。 车厢里的气氛越发愉快。小乾主动接替了安的位置,爬上了座椅,挥动着细细的小胳膊,带着大家一起唱歌,连一向内向的小七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和大家一起,唱起了歌。孩子的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好听得很,听着他们唱歌,心情也会莫名地变好。 安看孩子们自己玩得也挺好,索性让他们玩去,她拿出一个棕褐色的软皮本,右手拿出笔来,往上面记着些什么。写下了几行字后,她把本子举起来,和夏绵探讨起今天的行程来: “我们这回是到专业的野营区去……没错,就是那个,有保安巡逻的那个,安全些。我们自己带了烧烤架,一些食材和调料那里都有卖的,上星期我去那里看过……你也去过?太好了,咱们预计四点钟到,明天上午九点往回走,其实没什么可玩的,重头戏就是烧烤,孩子们馋得不行,中午饭都吃得很少……一些药物?我带了,怕孩子们吃坏了拉肚子,到时候东西一定要烤熟了吃才行,可得管住这些馋猫的嘴。” “帐篷和睡袋都带了,在车下面呢,两个人住一顶帐篷,一人一个睡袋。后面两个人虽然是计划之外的,但是我多带了三套帐篷和睡袋,就怕今天晚上下雨,帐篷漏雨就不好了。这下就能派上用场了。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东西,指南针,小刀都带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带的吗?” 夏绵接过了她列出的计划表,检查了一番,发现她准备得很充分,没有什么遗漏的。他把本子递还给安,同时问: “你的字大多数是统一向左偏的。你是左撇子?” 安笑着答道: “是啊。不过我右手也能用,写字吃饭什么的,都没问题。” 夏绵觉得挺惊讶,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小乾不知从哪儿冒了过来,大声说: “安姐姐,你在和大哥哥谈恋爱吗?” 小乾的嗓门极大,顿时孩子们也都不唱歌了,统一地看向两个人所坐的位置,小零吃吃地笑了出来,小七也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夏绵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看了一下安,面色习惯性地变红了。 虽然从小到大他被人开了无数次这样的玩笑,也有四五打女生曾向他当面告过白,可他还是不擅于应付这样的场景。 安看上去倒还淡定,温柔地笑道: “我们不是哦。” 但是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孩子们满意,小乾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居然带着孩子们整齐划一地发出了嘘声起哄。 车内乱作一团,安知道现在不适合解释,越描越黑,索性闭上嘴,同时有点儿抱歉地看着夏绵,夏绵也挺局促地和安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摊了摊手。 最后,止住这一片混乱的还是张老师: “都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跟谁学的这种怪话!接着唱歌!小乾,你继续指挥!” 小乾眨巴眨巴眼睛,爬上了座椅,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夏绵和安的座椅方向瞟一眼,好像时刻在监视着他们有没有什么动向一样。 安和夏绵都相当哭笑不得,但夏绵却感到前所未有地放松。 和孩子在一起的感觉,冲淡了不少近期复习带来的压抑和沉闷心情。 其实,出来陪孩子玩这么一趟,也是有些收获的,不是吗? 车子在孩子们的笑声和歌声中,驶入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第六节 我们玩儿个游戏吧? 这个野营区很大,算是在倥城的东郊,它有一个挺特殊的主题,“回归真正的野营生活”,因此,这里设置了许多手机信号屏蔽仪,来这里游玩的人,可以真正体验一把没有手机没有纷扰的野营时光。 孩子们都是没有手机的,通讯工具都在几个带队的大人身上。 下车时,张老师掏出自己的老式手机,晃了几下,果然找不到信号。他咕哝了一句: “要是院里有急事怎么办?” 安走上来,对张老师说: “不要紧,这儿安装的屏蔽仪是可移动拆卸的,如果不需要的话,可以知会工作人员一声,让他们拆走,或是借用他们工作室的电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张老师你就别操心院里的事儿啦。” 张老师无奈地摇摇头,而孩子们早就兴奋得欢呼雀跃,在夏绵的引导下,朝定好的宿营地跑去。 日色渐昏,但孩子们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安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买食材,张老师和司司机去鼓捣烧烤架,夏绵则负责看着其他的孩子们在晚上的露营地上搭帐篷。 看着孩子们精力十足的样子,夏绵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夏绵小时候,是不住在倥城的,他是在读高中的时候选择了第五高中,和妈妈一起搬到这里来的。 那时,父亲还在世时,他们家住在一个破旧的家属院里,夏绵有很多朋友。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又是家属院里最大的大哥哥,天天都带着一群小弟弟小妹妹玩儿,再加上父亲的影响,他的责任感很强,总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所有人。 他的性格。和父亲如出一辙,都是个容易受人欺负被人占便宜的老好人,但他们也都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作为一名普通片警的夏绵父亲夏源卿,在夏绵很小的时候就教导他,要善待别人,要对别人负责,但也要保有自己的底线,不能毫无原则。夏绵从小到大,都践行着父亲对他的嘱托,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应该还不错。 然而,父亲却看不到了…… 当年,父亲每次看到夏绵带着小弟弟小妹妹玩儿的时候。都会很赞许地看着自己,所以现在的夏绵,看着眼前这忙活着的七八个孩子,不免有些感慨。 小七的帐篷又搭垮了,她垮着脸。束手站在一边,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夏绵马上注意到了她感情的变化,走上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说: “先别哭。来,哥哥陪你一起搭好不好?” 小七瘪着嘴,委屈地点了点头。 夏绵是第五高中的班长和组织委员。以前组织过同班同学来这里游玩过,那时候班里所有人的帐篷都是夏绵一个人扎的,他对这项工作可谓是驾轻就熟,然而,他并不打算替小七完成所有的工作。而是想主要用言语指导着小七一个人把帐篷搭好。 夏绵按照记忆里搭帐篷的技巧,一点一点地教给小七该怎么搭帐篷。要怎么把支撑用的“骨架”塞到帐篷里去,怎么把用来固定的塑料塞子塞到它该塞到的位置上,怎么让帐篷变得美观…… 过了十来分钟,小七的帐篷搭好了,完全是她一个人动手的结果,而且她的帐篷比其他人都要搭得快,她早就不哭了,表情有些小得意地绕着帐篷转了一圈,看看其他孩子的帐篷有的还没搭完,就故意凑到别人那里,提高声音说: “我搭完啦。” 看到小七都搭完了,再看看她的帐篷那么漂亮,那个小孩手里拿着固定帐篷的塑料塞,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之情。 夏绵看到小七的样子,失笑。这个孩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自闭,小孩儿的心性还是有的。 小七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了一下夏绵的脸色,看到夏绵正在笑,就猜到是在笑自己,她估计夏绵已经听到自己刚才炫耀的话了,小脸红了红。 她低下头想了一番,走近那个满脸羡慕的孩子,说: “我的搭完了,需要我帮忙吗?” 那孩子正是束手无策的时候,小七主动提出帮忙,他高兴还来不及,一个劲儿地点头。 两个孩子头碰头地研究起来帐篷的搭法,一个完全撑不起来的帐篷居然慢慢有了点儿形状。在又一顶帐篷搭建完毕后,小七舒心地笑了,她对夏绵指了指这顶完全是她指导着那孩子搭好的帐篷,嘴角漾起可爱天真的笑意,仿佛在说“我自己也会搭起来”的样子。 夏绵对她竖了竖大拇指,小七更开心了,跑到了下一个没完工的帐篷边。 夏绵听到她细声细语地对为了搭帐篷焦头烂额的小零说: “需要我帮忙吗?” 刚才被小七指导着搭好了帐篷的男孩,自然也不愿意闲着,为了证明自己也会搭帐篷,他也开始帮着另一个刚搭了一半帐篷的女孩打下手了。 看情况,夏绵已经完全没必要操心帐篷问题,他移开了视线,发现安和三个孩子一起正提着满满几大兜食物朝营地的方向走来。 夏绵又调转开了视线,想去找找那两个随车来的男人,却遍寻不着。 去哪里了? 正想着这个问题,安已经走向他了,把手里两大兜食材递给夏绵,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说: “这应该够吃了吧?帐篷搭得怎么样了?” 夏绵没讲话,伸出手指了指已然初具规模的帐篷群。安露出了笑容,夸道: “干得不错。” 说罢,她扬声喊道: “搭帐篷的孩子们很棒,今天晚上多吃点儿!” 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和“好”声,充斥着这个小小的宿营地,一派欢乐的气氛,叫人心情舒畅。 安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夏绵: “对了,那两个人在哪儿?” 夏绵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这时,小七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脸色不大好,而且刚才还春风满面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能哭出声来。 安朝她迎了两步,蹲下身来,撩了撩她凌乱的刘海,问她: “怎么了?心情不好?帐篷搭不好?” 小七摇了摇头,瘪了瘪嘴,刚才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下子就泄洪似的流了下来。 安翻着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一张餐巾纸来帮小七擦擦眼泪,夏绵从自己的衣兜里翻出来了一张手帕,递给了安。并轻声说: “我新买的,准备送给小零,还没用过。” 安闻言,也来不及道谢了,就接过来。替小七擦干脸上的泪水,再次询问小七为什么要哭,小七也不回答,还是呜呜咽咽的,连话也说不完整。 安叹了口气,想再整整她的头发。可把视线转投到她空荡荡的鬓间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了: “发卡丢了?” 小七点了点头,眼圈更红了。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掉。 安温柔地再次替她拭去泪水,温声细语地问: “不哭,不急,你想想看,是什么时候弄掉的呢?” 小七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记得。 这可怎么办? 安稍微思考了一下,对夏绵说: “先把食材给张老师他们送去,我带小七去停车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是落在车上了呢。” 小七闻言,泪眼中终于出现了一线希冀的光芒,她牵牵安的衣角,声音沙哑地道歉: “安姐姐,我错了,你第一次送给我东西,我没保管好……” 安笑了,似乎并不在意: “说什么呢,搞得跟找不回来了一样。你别忘了,安姐姐可是会魔术的人,姐姐能帮你重新变出来一个哦。” 小七听安这么说,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不过她也是相当固执的,她抓住安的衣角,怯怯地但是异常坚定地说: “安姐姐,如果你变魔术的话,我可以不要另外一个,还要那一个吗?能变出来吗?” 安揪了揪她的小鼻头,她本来就红的鼻子变得更红了: “没问题,要是真的找不到,安姐姐就用召唤法,把那个丢掉了的发卡再召唤回来,好吗?” 小七揉揉自己的鼻子尖,破涕为笑。 哄好爱哭鬼小七,安直起腰来,冲夏绵眨了眨眼。 夏绵自然清楚,安的衣服口袋里,还躺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发卡,她所谓的“召唤法”,只需要趁小七不注意,把装在口袋里的发卡掏出来给她,小七就肯定会雀跃无比,即使找不到,小七也不会太伤心了。 安在和夏绵擦身而过时,把手绢还给夏绵,并悄悄地伏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谢谢。我会再给小零买条手绢的。” 说罢,安就牵着小七的手,先去找张老师说明了情况,从司司机那里借到了钥匙,就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停车场距离他们的宿营地不远,安和小七很快就到了。可安的记忆力不怎么好,记不得车停在哪儿了,所幸,她对车子的车牌号还是有些印象的,她拉着小七,一面走一面查看车牌号,并留意着地下,看能不能在地上找到丢失的发卡。 小七是个孩子,喜欢东看西看,眼睛也尖,安正拖着她的手往前走,突然被她拽停了。 安停下步子,看着死拽着自己手不放的小七,问她: “怎么了?” 小七没说话,抿着薄薄的嘴唇,指着停车场的一角,嗫嚅出两个字: “有人。” 安朝小七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正是那两个一路坐在车子后排上默不作声的男人,此时,他们正从一辆车上下来,絮絮地说着些什么。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弟弟吴瀚身上,正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 安仔细一看,那辆车正是她们正在找的自家的车子! 安把手伸进兜里,摸着司司机交给自己的钥匙,心思活动开了: 不是说,院里只有司司机一个人有车的钥匙吗?为什么这“唯一的钥匙”在自己手上,这两个人却能从车上下来? 小七惶惑地抓紧了安的手,看向安,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可在她转头看向安的时候,却发现,安是在轻笑着的。 她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安。 安发觉了她的视线,先把食指举起来,轻轻按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她露出了一个略妖媚的笑容,对满脸不解的小七低声说: “小七,我们玩儿个游戏吧?” 第七节 小树林的夜话 “玩游戏?!” 张老师的眼睛瞪得很大。 烤肉已经在吱吱地冒油了,土豆片的边缘也烤得焦黄了翻卷起来,只差加上佐料就可以吃了,可现在,孩子们却都不在,安也不在,大家全都被安集中在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 张老师等得不耐烦,叫夏绵去喊他们吃饭,夏绵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只带回了这么一个回答。 张老师显然很不满意: “都快吃饭了,还玩什么游戏?夏绵,你再去催催,再不来的话肉就凉了,吃了对他们不好!” 夏绵点点头,刚准备再去一趟,却发现安已经带着孩子们从小树林里钻了出来。 看到孩子们出来了,张老师拉长的脸也缩回去了一些,不过还是板着脸,训斥安道: “都快吃饭了,玩什么游戏?你这个姐姐也不能太顺着他们让他们疯了!对了,刚才大家忙着烤东西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安摸摸后脑勺,抱歉地笑道: “我去了一趟管理处,借点儿风油精花露水什么的,这虽然是秋天了,也难保有些虫子之类的。” 张老师哦了一声,面色缓和不少: “洗手了没?带孩子们去洗手!” 安诺诺地点了点头,回过头去,却冲孩子们做起了鬼脸。 夏绵看到了,不禁轻轻笑起来。 这个女孩,真是有太多有意思的地方了。 让孩子们洗完手,带回来之后,新一批的烤肉也已经新鲜出炉了,孩子们欢叫一声,一拥而上。争抢烤肉,馋兮兮的可爱样子让张老师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他一边严厉地训着“不许抢!留一点给妹妹!”“还有还有!”“别把签子乱扔!”,一边手下不停地翻着铁板上的肉,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孩子们中间。他们虽然沉默着,但也不是一点事儿都不做,偶尔会替孩子们拿两串土豆、玉米什么的。得到孩子甜甜的道谢声时,他们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会生硬地点头,仿佛在说“知道了”一样。 不过。在场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两人的古怪,叫夏绵感觉到很奇怪。 于是,夏绵决定趁着在大家都在的时候。好好问一问他们。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他们: “两位怎么称呼?” 吴瀚不开口,照例由哥哥,那个冷冰冰的吴瑄讲话: “我叫吴瑄,我弟弟。吴瀚。” 夏绵继续问: “吴大哥,你们喜欢孩子们吗?” 吴瑄还是那副没什么感情的样子: “还好。” 夏绵感觉和这个人讲话很吃力,他每句话都好像是在有意掐断话题,不让对话继续下去。即便如此,他仍硬着头皮问: “你们有孩子吗?” 吴瑄低下头去,拿起一支烤串。咬了一块肉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吃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 “我有过,我弟弟还没结婚呢。” 张老师也注意到了夏绵和吴家兄弟的对话,已经支棱着耳朵听了一段时间了,他看样子也挺不满兄弟二人的态度。张老师的资格比较老,而且习惯用训斥的口吻说话。张口就很不客气: “两位如果想到我们院里当义工的话,不仅是需要有充足的时间。还要有足够的爱心,跟孩子讲话的时候,需要你们主动发起话题,而不是让孩子照顾着你们的情绪,知道不知道?” 张老师这番话是火药味十足,可吴家兄弟的反应却很平淡,吴瑄低下头继续去吃盘子里的烤肉,吴瀚则站了起来,准备去把不远处的一件饮料搬过来。 张老师感觉自己的一番训斥完全没被这两人听进去,好像自己狠狠地发出了一拳,却砸在了棉花上一样,当即面色就冷了下来。夏绵坐得离张老师不远,他清晰地听到了张老师的咕哝声: “怎么能让这么两个人来我们院里!” 不过,这个小声的咕哝,被淹没在了孩子们的欢笑声中,夏绵转而看向安,却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的事情,她正在努力地伸手,想把不远处的一只烤翅拿过来,她旁边坐着的是小七,正眼巴巴地盯着鸡翅,口水眼看就要流下来了。 夏绵只微微欠了欠腰,把手伸出一点,就把烤翅拿了起来,递给了安,安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用口型道了谢后,就把烤得金黄发亮的鸡翅放到了小七的碗里。 小七吃得很欢快,但夏绵注意到,在吃东西时,小七的眼神总是偷偷地瞄向吴家兄弟所坐的位置。 注意到这点后,夏绵开始关注起其他的孩子来。 他越观察越感到奇怪: 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边开心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有意无意地看向吴家兄弟,有时还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好像在传达什么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暗号。 夏绵又一次看向了安,她却丝毫不看吴家兄弟,只忙着把生的鸡翅放上烤肉架,小乾偷偷地想去拿,被安敲了敲脑袋,警告说东西还没熟,吃了会拉肚子的,小乾才不甘心地把小手缩了回来,转而觊觎上了小零盘子里的烤玉米,想要抢,却及时被张老师发现,脑袋上挨了一筷子。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和谐。 但在这些和谐中,夏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吃完饭后,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开始玩丢手绢的游戏,本来要送给小零的手绢被夏绵贡献了出来,当做游戏的道具。 孩子们玩得开心,张老师则安排了吴家兄弟去收拾烤肉的残局,他们也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去收拾了。 等两人走远了,张老师站到了安和夏绵旁边,才出声抱怨说: “老司找来的这是什么人!副院长居然也能答应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出来。当个打杂的还可以,照顾孩子,就凭这两个闷葫芦?” 夏绵听得出来,张老师对这两个人完全不满意。有了张老师的反对,估计这两个人不会到孤儿院来工作的,毕竟张老师也算是院里的半元老级人物了,他的话,院长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更何况,这两个人的表现,的确不像话,夏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在禁烟车厢里抽烟,完全不顾孩子们的感受,和孩子们打不到一起去,还动不动就失踪,这样的人,怎么能和孩子们相处得好?怎么能指望他们真心实意地对待孩子们? 张老师虽然对孩子们严厉,但是一旦涉及到孩子们的切身利益问题,张老师就会把孩子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对待。孤儿院的孩子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温暖,像这种连话都懒得讲的人,还不知道会对孩子们的心理产生多严重的影响呢。 这种只允许自己批评孩子但决不允许别人伤害孩子半分的心情,正是很多父母对待自己孩子的心情。 安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安慰了张老师两句,让他消消火,就走到了孩子们中间,组织他们玩儿。 夏绵起初还不知道安为什么一副要急着离开的样子,但等他和张老师站在一起,听张老师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孩子们的种种调皮之处以及他自己的难处时,他终于明白了安及时离开的高明之处。 张老师要是唠叨起来,也够人受的了。 张老师的唠叨,让夏绵在回到自己住的帐篷时,耳朵里还是嗡嗡嗡嗡的,好像有马蜂在耳边不停地飞。 他揉着耳朵,想起了安刚才站在篝火旁边,冲正在经受着精神折磨的自己露出狡黠笑容的样子,也无奈地笑了。 简遇安,是个适合做朋友的人。 孩子们玩累了,个个吵着要睡觉,夏绵和司司机住在同一顶帐篷里,小七和安睡在同一顶帐篷里,剩下的十二个孩子两两睡在一起,吴家兄弟住在一起。小乾最调皮,结果被惩罚了,和张老师睡在同一顶帐篷里。 半夜,夏绵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觉得帐篷里憋闷得慌,就想出去逛逛,顺便上个厕所,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帐篷的拉链,钻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果然要比帐篷里要清新得多,因为他们选择的这片露营地比较偏远,且距离一片小森林不远,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夏绵在上了一趟厕所之后,一时没了睡意,就在小森林边缘转悠起来,就当是夜半散步了。 植物的清淡芳香和秋蝉的叫声,叫夏绵神清气爽,树木吸入二氧化碳,释放出氧气,行走在旁边,好像真的有“森林在呼吸”的错觉。 可当他走到某处的时候,突然听到小树林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那声音也古怪,像是有人捂着自己的嘴,贴在某人耳边耳语发出的呢喃声。 夏绵的第一反应是,有孩子跑出去了。 这么晚了,很危险的好吗? 他一边猜想着会是哪个孩子,一面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但是,没走两步,后面的阴影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夏绵的嘴! 第八节 突变! 夏绵跟父亲练过防身术,因此,当手刚刚伸过来捂住他的嘴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那只来自阴影的手,下个动作就准备来一个擒拿式。可在他刚刚握上手的时候,他就感觉出,这手纤细得很,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像是个女孩? 夏绵还没来得及问出“谁”,来人的另一只手就又伸过来了,堵住了他的嘴,并把他的身体就势扳了过来。 夏绵和来人撞了个面对面。 虽然那人的脸也处在阴影中,可夏绵认得出来,是简遇安! 她来这儿干什么? 安朝小树林里看了一眼,竖起耳朵听了一番,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 夏绵也感觉出来,小树林里的讲话声停住了,而且,还有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朝两人所在的位置走来! 安的眼珠转了转,她把捂在夏绵嘴上的手掌收起来,把食指抵在了他的唇上,拍了拍夏绵的肩膀,示意他蹲下来。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她踮起了脚。 夏绵还不知道安要做什么,但他乖乖地蹲下了身。 但是安的下一个动作,让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她居然就直接把自己的嘴唇凑了过来,贴在了食指的另一端! 她距离夏绵的嘴唇,只有一个食指之隔,夏绵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温暖的、带着一种微妙芳香的呼吸! 安的另一只手自然地绕过夏绵的脖子,柔软纤长的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好像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夏绵的大脑在一瞬间就死机了,他的脸刹那间红到了耳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安为什么会这么做。在几年之后,夏绵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能记得起来,那时安贴上来后,自己的脑子里全是乱码,要把她推开的意识都没了。 之后,他还琢磨了好久,自己这样算不算得上把初吻丢了? 大约在二十秒钟之后,他正常的思维能力才渐渐恢复,因为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身后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安这才把自己的嘴唇移开,把抱着夏绵的手也拿了下来。转而牵住了他的手,在夏绵还是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时,顺势推了他一把。让他转向后面,同时把自己藏在了夏绵高大身体的后面。 夏绵看到,小树林里出现了吴家兄弟,吴瑄和吴瀚,直直地看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显然是看到了两人刚才“接吻”的一幕。 夏绵这才想起来要问安她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等他扭过头来看安的时候,发现安正躲在他的背后,满眼羞涩地看着吴家兄弟,好像两个人真是一对小情侣,半夜偷偷出来幽会被人撞破了一样。 她注意到夏绵在看他。就冲他甜蜜地笑了一下,不过,她的眼神。很明显地写着: “配合我。” 夏绵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他只稍稍愣了一下,就配合着安,露出了有点儿尴尬的表情,幸亏天比较黑。他脸上的潮红也未褪去,看上去还是挺自然的: “你们……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啊?” 吴瑄答话道: “睡不着。出来抽根烟。” 夏绵本来想问“那用得着两个人一起出来吗”,但安却先于他开了口: “两个人一起出来吸烟啊?” 吴瑄的面色在夜色中看不甚清楚,但他的声音一如白天那样沉着有力: “我弟弟出来上个厕所。顺便陪我转转。” 安“哦”了一声,抓住了夏绵的袖子,扯了扯,说: “夏绵,走了走了。” 夏绵完全是糊里糊涂地被她扯走的,不过他能感受到,即使自己和安走出了十几米开外,吴家兄弟的目光还是刺在他们背上,久久不肯离开。 等到回到帐篷群里,安才松开了扯住夏绵袖子的手,小小声地道歉说: “对不起,冒犯了。” 夏绵仅有的那点睡意被这么一折腾,彻底消失了,他压低声音,问安: “到底怎么回事?那两个人……” 安往小树林的方向快速地看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 “别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她扭头就钻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夏绵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舔了舔嘴唇,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安的食指压在上面的感觉。她的手指很温暖,而且和她身上的气息一样,很好闻,而且柔软,夏绵一时间竟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不过,这种想法只是转瞬即逝,夏绵红了红脸,一转身,又碰上了吴家兄弟。 夏绵好像明白刚才安为什么又要匆匆地钻进帐篷了,可能是看到吴家兄弟结束了小树林里的密谈,往帐篷这边走了吧? 吴瀚先钻进了帐篷,吴瑄则走近了夏绵。因为两个人之间距离的拉近,吴瑄的脸在夜色里,好像没有白天看起来那么古板和僵硬了: “女朋友?” 夏绵花了近一秒钟,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安,他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吴瑄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来,他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钻进了帐篷。 又剩下夏绵一个人了。 他愣了半晌,才重又钻进了帐篷,钻入了睡袋。 旁边的司司机的呼噜打得风生水起,反正夏绵此时也没有睡意,这呼噜声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律感。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司司机的朋友,想来孤儿院照看孩子当义工,可一路上既不和孩子们交谈,又不多帮忙,实在是看不出这两个人的诚意在哪儿。 夏绵正抱着头盯着帐篷顶发呆,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张老师厉声的尖叫: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接下来,“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一样。 夏绵迅速地翻身坐起,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但在他的半个身子探出帐篷的一瞬间,一个硬物就抵在了他的脑袋上。 夏绵的脑袋里嗡地一下炸开了锅! 这是枪口! 他是见过枪也玩过枪的,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去刑警队里看望昔日的校友,那个叔叔给了他枪,夏绵很好奇,不停地摆弄,甚至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结果被父亲发现,训斥了一顿。 现在,那种冰冷而又坚硬的触感,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头部。 夏绵把视线向上移,移到了拿枪的人的手上,那是一双粗糙异常的手,拿枪拿得很稳,他几乎感觉不到枪口的丝毫颤动,这证明,拿枪的人要么不是第一次摸枪,要么就是心理素质过硬。 他的眼睛继续往上走,看到了一张异常冷峻的脸。 是吴瑄。 夏绵把视线下移,看到了不远处,张老师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他的脑袋破了一个口子,汩汩地朝外流着血,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歪在一边,已经摔碎了。张老师的手里,还捏着一个电话。 夏绵就保持着爬出帐篷的姿势不动了,手还停在帐篷的拉链上。 起初,夏绵仅仅以为这两个人只是单纯的不合群而已,看到两个人夜里在小树林里鬼鬼祟祟,他也只是有些起疑,谁能知道会有这样突兀的转折呢? 帐篷里的呼噜声停了,司司机好像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只不过他一时没往坏的地方想。夏绵听到他爬了起来,嘟嘟囔囔地问: “小夏,怎么了?” 别出来! 夏绵刚想叫,吴瑄眼疾手快地把枪塞进了夏绵的嘴里。 一股烤蓝的味道弥漫在了他的口腔里,也堵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司司机爬过来,帐篷太小,他体积又大,所以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拉链的缝隙中露出了头。而他在睡眼朦胧地看到外面的景象后,顿时愣了,嘴巴张得老大。 夏绵没出声求饶,也没问吴瑄拿枪抵着自己的缘由,怕激怒他们,只静静地垂下眼睑,心里却早已是天翻地覆。 安去哪里了?也看不见吴瀚…… 他们不会对孩子不利吧? 司司机这时才恍恍然回过神来,急忙开口,结结巴巴地问: “老……老吴,你们……” 吴瑄只斜睨了他一眼,司司机就乖乖地噤了声。他可从没见过枪,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虽然那枪并不是抵在他身上,他也恐惧得直打哆嗦,生怕旁边的夏绵被他一枪爆头,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烤蓝的味道呛得夏绵很不舒服,吴瑄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大好,便把枪从他嘴里拔了出来,抵回了他的脑门上。 整个露营地静悄悄的,孩子们似乎都还沉睡在各自的美梦中没有醒过来,只有彼此对视的三个人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样,咚咚咚咚,在这寂静的营地边回响。 “快走!” 一个嘶哑得可怕的声音从侧面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个人被推搡着摔到地上的声音。 夏绵愕然地发现,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离开了宿营地,她是被吴瀚从一个地方带回来的,她的双手已经被反剪起来捆到了身后,嘴也被一条布堵上了,因为没有手做缓冲,因此她被吴瀚推倒在地的时候,身体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地面,听声音都知道她肯定很疼。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九节 做错一件事就杀一个! 吴瑄没说话,看了看除了脚还能自由活动之外几乎是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安,又盯着自己的弟弟,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吴瀚骂骂咧咧地说: “这个小婊子,想去报警,幸亏我早把这里值班室电话线给剪了。电话打不通,她还想去找保安。” 吴瑄皱起了眉: “那保安呢?” 吴瀚得意地笑了,他因为脸比较肥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挤起了两坨油腻腻黑亮亮的肉,看起来叫人恶心: “我从后面把他打晕啦!这婊子还想跑,被我抓回来了!” 吴瀚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嘶哑,像是声带损伤了一样,一说话,就有一股气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喉咙里有个窟窿,一讲话就会漏风。 吴瑄皱起了眉头: “这儿的保安三个小时轮一回班,现在是……” 吴瑄低头,看了一眼夜光手表,报出了时: “现在是三点二十分,还有四十分钟他们该换岗了。你打晕了那个保安,要是让换班的发现岗位上没人该怎么办!” 吴瀚一愣,显然是没考虑到这一层,他垂下了头,咬了咬厚实的嘴唇,才想起来要问吴瑄现在的状况: “怎么这么早就动手了?” 吴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铁疙瘩: “这个老头趁我刚才去停车场确认东西情况的时候,跑进我们的帐篷翻我们的行李,要不是我早回来一步,这个老头的报警电话都要打出去了。他还要大吵大闹,我拿枪托把他砸晕了。” 吴瀚轻松地摆摆手,说: “哥,你不用操心这个。这儿是郊区,对外联系的电话线被我给剪了,还没有信号,那老头是打不出去电话的。” 说罢,他走到了晕倒的张老师身边,丝毫不客气地照他腰上狠踹了两脚: “老不死的,让你训我们跟训孙子似的,老子是你爷爷!” 张老师被踢醒了,他模糊地呻吟一声,就要从地上往起爬。被吴瀚揪住领子劈头盖脸地一顿猛打,一时间张老师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徒劳地护住脑袋。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声。 “够了!” 吴瑄低沉有力的命令声让吴瀚停住了动作,很明显地,吴瀚对这个哥哥还是言听计从的。 张老师一动不动地护着头歪倒在地上,好像又晕厥了过去。 吴瑄转回头来,打量了一下面色不善的夏绵和已经吓得快要同样昏过去的司司机。说: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二位配合我们一下。” 夏绵看着昏迷不醒的张老师和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安,再好的脾气也快要控制不住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你们要干什么?” 吴瑄冷硬似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纹: “我们要干什么。等你们上了车我再告诉你们。” 司司机哆嗦着,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 “老吴啊,咱们可是初中同学啊。你可不能坑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 他说话的对象,是吴瀚,可吴瀚现在一点儿也听不进求饶的话。他的手一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小刀。恶狠狠地抵着司司机的下巴颏,威胁道: “你小子给我识相一点儿,要不是看你是我初中同学我用得着找你这种窝囊废?” 吴瀚的阴狠和他讲话时可怕的语气,叫司司机吓得魂不附体,更何况那把刀还抵着他,他只有鸡啄米一样点头的份儿。 吴瀚好像很喜欢这种威胁人的感觉,他用刀背轻轻在司司机的喉咙上划了一下,司司机吓得连跪都跪不住了,趴在地上,像条狗似地不停喘粗气。 吴瀚看司司机没什么好玩的,继而把目光投向了夏绵,手上的刀也指向了夏绵的脖子,言语间尽是威胁的意思: “小子,你怎么说?想死还是想活?” 夏绵的脑袋被枪盯着,下巴上横着一把刀,可他倒是一副硬气的样子,父亲从小对他的教育是,即使面临险境,也要保持起码的镇定,因此,他虽然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丝毫不露恐惧之色。 吴瀚似乎非常不满夏绵这副样子,他把刀又凑近了夏绵的脖子几分,夏绵还是没什么反应。等他看清楚夏绵的神色后,他的怒火一下子燃了起来: “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了眼镜片的遮挡,夏绵含着蔑视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到了吴瀚的脸上。 吴瀚火冒三丈,正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吴瑄就阻止了他: “你给我老实一点!还要留他们个活口!” 说罢,他老实不客气地把吴瀚拿刀的手拍掉了,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地对夏绵说: “你现在好好地听我们的话,不许喊,不许叫人,否则,不仅是你,还有那边躺着的那个女孩,都得死。你们把小鬼们都叫起来,带上车,听我们的指挥才能保命,懂不懂?” 夏绵直视着吴瑄的眼睛,沉声反问: “带上车之后呢?你会对孩子们做什么?” 吴瀚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在了夏绵的脑袋上: “你管我们做什么!” 吴瑄抬脚轻踹了吴瀚一脚,低声呵斥道: “你给我小声点!” 说完后,他屏息了片刻,听到宿营地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帐篷里的孩子们都睡得沉没有醒,才继续对夏绵说: “你现在只有听我们的话这一条路。否则,一旦嚷嚷开,我就把小鬼们全杀掉。别以为我做不出来,我的身上带着弹夹,五十发子弹,完全够对付你们的。如果你把其他露营的人吵醒了,来几个我们杀几个。保安也是这样。你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夏绵没动,可他已经大致明确了现下的局势: 从武力上来说,自己这方可以说是完全不占优势的,除了自己这么一个人有些战斗力,安是个女孩,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张老师被打倒了,司司机又是个胆小的,现在的自己却又被枪顶住了头…… 他们要对孩子们做什么? 刚才吴瑄说。下一班保安换班是在四十分钟之后? 距离他说这句话,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也就是说。半个小时之后,新一轮的保安就会来,自己可以到时候求助吗? 吴瑄的眼睛很毒,他好像立刻看出了夏绵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马上打断了他所有的幻想: “你以为我有那么蠢吗?一分钟之后。如果你不做出决定的话,我就杀了你,一刀就能解决。那些小鬼,一刀一刀杀也简单得很。” 说罢,吴瑄看了一眼手表,开始用唇语读秒。 现在的状况已容不得夏绵多想些什么了。他咬咬牙,低声说: “好。”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吴瑄满意地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了司司机。早就吓成一摊烂泥的司司机更是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刚说一句不答应,喉咙就立刻被吴瀚手里紧握的刀子戳开一个血窟窿。 吴瑄把视线又投向了倒在地上的安,戏谑地问她: “怎样?安姐姐,同意吗?” 安的嘴被堵住了,可她的耳朵还能听到声音。刚才吴瑄和夏绵的对话,虽然声音很小。但也足够她听见。她沉默了片刻,点下了头。 吴瑄给吴瀚递了个眼神,叫他把安身上绑着的绳子松开。吴瀚不情不愿地在嘴里嘟囔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一面上前,把塞在安嘴里的布抽掉,威胁她不准乱喊乱叫之后,才用刀子挑断了她的绳子。 安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沾上灰尘的脸颊,活动了一下绑得酸麻的手腕,问吴瑄道: “你们打算拿张老师怎么办?” 吴瑄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老头的存在,眉头不觉皱了皱,他站起身来,把枪挪离了夏绵的额头,用枪口指了指安,示意她站到夏绵和司司机所住帐篷的旁边,然后,他小声而迅速地对吴瀚下命令: “把这个老头绑上嘴和手脚,带到车上去,扔到车下面的储物仓里,捆结实点儿,别让他有机会弄到下面的东西。车钥匙还在你身上吧?好,过去的时候警醒着点儿,不要叫人发现!” 吴瀚挽起袖子,把张老师扛在了肩上,张老师早已歪了的眼镜掉落在了地上,被跑向停车场的吴瀚一脚踩得更碎了。 看吴瀚跑远,吴瑄把枪口在夏绵、安和司司机的脑袋方向不停地横移着。每当枪口对准自己脑门的时候,司司机脸上的肉都会被吓得一哆嗦,安和夏绵尽管看上去很镇定,但额头和手心也都渗出了冷汗。 安舔了舔嘴唇,轻声打破了寂静: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吴瑄眯起眼睛,打量了安一下,不打算搭理她,可也没有叫她闭嘴。 安继续问下去: “如果你们要的是钱的话,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你要向院长要钱,院长也一定会给的,可院里的经费不是很多。你们这样做并不划算。” 吴瑄好笑地看了安一眼,说: “怎么?你以为我们要你们,是为了要钱?” 夏绵也不自觉地插了句嘴: “难道不是?” 吴瑄紧抿的嘴角向上挑了挑: “你太小看我们了。这些小鬼,我们有用途。你们最好闭嘴,一会儿,你们按照我的指示,好好地做,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倒不会杀你们。这次带来的小鬼,可是有14个,做错一件事,我就杀一个,决不食言。” 第十节 劫持 “干嘛呀安姐姐,我困……” 小零是最后一个嘟嘟囔囔地从帐篷里走出来的,看到外面黑漆漆的天,她更是不满了: “才几点啊,安姐姐,不是说上午九点钟走的吗?” 其他的孩子,也都是睡眼惺忪的,小乾睡觉前闹得倒厉害,现在困得抱住附近的一棵树一个劲儿地打盹。安看孩子们困得东倒西歪的,把目光投向了吴瑄和吴瀚两兄弟,他们丝毫不为所动,丢给了安一个硬邦邦的眼神,让她不要犹豫,赶快把他们带去停车场。 小七诺诺地牵住了安的衣襟,从安给她变过魔术之后,她就很黏安,心甘情愿地当小尾巴,她被安温柔地叫醒后,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埋怨连天的,抱着小枕头迷糊了一会儿后,就乖乖地钻出了帐篷。 她看见了吴瑄和吴瀚兄弟,胆怯地缩到了安的后面。 这样的孩子,通常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很强。小七应该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两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安揉揉她蓬乱的还没来得及梳的头发,挤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没睡醒啊?” 小七小小声地趴在安的耳边说: “我们的帐篷呢?不要了吗?” 安愣了愣,看了一下帐篷群。 现在的确是没有时间去收拾了,距离保安换班的四点钟还有十五分钟,如果自己现在提出要收帐篷,肯定会被吴家兄弟认定为想要拖延时间,一旦激怒他们,到时候会受害的不是自己,而是孩子们。 想到这儿,安的身形动了动。她微笑着回答小七: “有些急事。我们得先回去,帐篷……营区的保安会帮我们收拾的,下次我们来的时候就不用再带了。” 小七不放心地看着安的眼睛,问: “安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安一愣,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上面有一片擦伤,是自己刚才被推倒时摔在地上擦伤的。 她摊了摊手,说: “姐姐太不小心了,刚才跑得很急,摔倒了。” 小七眨巴眨巴眼睛。问: “痛吗?” 夏绵远远地看着小七天真可爱的样子,心越来越沉。 这么可爱的孩子,居然会被这两兄弟用来当做筹码。 不过。从吴家兄弟的脸色来看,如果自己继续耽搁的话,他们的耐心就要被彻底消磨干净了。 吴瀚示威性地朝安抖了抖手,他的袖管里藏着那柄刀,随着他扬手的动作。刀刃折射出的细微光芒扫过了安的眼睛。 看来,非走不可了。 安哄着这群刚刚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非常不开心的小朋友们,朝停车场的位置走去。 司司机和夏绵走在最前面,他们后面跟着吴瑄。枪就没离开过吴瑄的手,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胆敢逃跑。肯定会被一枪打死。 而在吴瑄后面跟着的,是一大群还处在半梦游状态的孩子们,还有哄着他们往前走的安。吴瀚在队伍的最后。袖子里藏着锋利的刀刃,腰间还鼓鼓囊囊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里同样藏着一把枪。 司司机抖着双手,走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车前,他的手紧张地在包里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把钥匙摸出来,但按了好几下按钮,车都没打开,急得他一脑门子汗,站在一边的夏绵都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接过了车钥匙,按下了锁车按钮旁边的开车按钮,车门才唰地一下开启了。 司司机垂手退到一边,喉咙里呜呜噜噜地响着,腿肚子轻轻地打着战,孩子们谁都没发现他的异常,鱼贯进入车厢里,身上还背着小书包。 安一个一个地清点着人数,小乾登上车后,突然又折了回来,问: “安姐姐,张老师呢?他怎么没过来?” 小乾跑回来得太突兀了,安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险些把小乾撞倒。站稳脚跟后,她平稳了一下心绪,温柔地回答说: “就是因为院里有急事呀,张老师被院里紧急叫回去了,不和我们搭一班车。” 小乾一听能不和古板的张老师乘一辆车,兴奋地蹦跳了好几下。只有小七听过后,仰起脸,问: “安姐姐,不是说这里打不通电话吗?” 夏绵听到了这番对话,不禁心重重地往下一沉。 小七的心也太细了,她这么敏感,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夏绵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那两个匪徒,其中吴瑄正一脸玩味地盯着安。他藏在袖子里的枪已经是若隐若现了。 现在所有的孩子还没有上完车,如果安一句话说得不慎,让孩子们尖叫起来,到时候,吴瑄第一个肯定是要拿安开刀的! 车内的空气凝固了,而安却像是全然觉察不到这些似的,微微笑着回答小七: “对呀,是院里打电话到这里的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叫张老师回去的呢。” “是吗?” 小七还是半信半疑,大眼睛闪个不停,小乾的心则比较粗,光顾着高兴了,对小七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 后面还没上车的孩子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因为小乾小七堵住了上车的路,安温和地笑着,对后面有些骚动的孩子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推着小乾往车厢里走。 小乾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问安: “那我们的游戏还玩吗?” 听到小乾的问题,小七也停住了脚步,一起看向安。 夏绵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嗓门较大的小乾问出这个问题后,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一致把目光投向了安。 安的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是用来回应所有的孩子的: “当然玩,我说开始就开始玩。” …… 司司机实在是太紧张了,发动车子时发动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吴瀚无比粗鲁地上去猛抽了他的后脑勺一把,司司机的手一抖,这才打着了火。 车子发动后,司司机的手虽然还有些抖,但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可不能因为太过紧张,开车出了什么事故,那样的话,反倒会死得更早。 他小心翼翼地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停车场。 夜间四点钟左右。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车子,只有这样一辆侧边上印着孤儿院标记的校车,亮着大车灯。在路上飞驰。 其实,司司机是想要开得稳些的,可吴瑄拿枪站在他旁边,威胁他加速,上绕城高速。他才加大了油门,心里却在犯嘀咕: 光是说上绕城高速,具体的目的地是去哪儿呢? 饶是他心里这么想,他也是不敢问出来的,只闷着头,一味地开车。 车里面的孩子早已睡倒了一片。醒着的有安和夏绵,还有小乾、小零和小七。安和夏绵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小乾是在兴奋院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小零属于一清醒过来就不会再想睡的体质,小七则是有些不好的预感,感觉此番旅行会非常不愉快,因此而睡不着。 看孩子们睡着了大半,吴瀚和吴瑄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丑恶嘴脸。一个大喇喇地在车最前方的走道里坐了下来,一个则站着点着了烟。 安和夏绵坐在最前排。便于两人看管,吴瑄吴瀚都不是傻子,在明确自己是被劫持了后,安和夏绵的心理素质的异于常人就表现了出来,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两人均属于不安定因素,不能疏忽大意。 车子眼见着驶上了绕城高速,司司机小心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小心地问: “上了高速了……接下来去哪儿?” 刚问完,司司机就被吴瀚丢过来的一个眼刀砸得全身一哆嗦,乖乖地闭上了嘴。 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吴瀚把目光转投向了吴瑄,说: “哥,咱们是沿着绕城高速一直跑还是怎么样?” 吴瑄别过头去,对吴瀚发话说: “不能一直跑,我担心到时候油不够。先绕着绕城高速跑一圈,然后再看看停在哪儿。” 吴瀚很不耐烦地踢了驾驶座一脚: “妈的,都是那个死老头,硬逼着咱们把计划提前了!” 吴瑄本以为,两个人会像司司机那样,乖乖地识相,没料到,吴瑄刚抽了两口烟,就被安制止了: “吴先生,最好不要在车里抽烟。” 吴瑄刚硬的面部线条在黑暗的车厢里和烟头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恐怖: “如果我一定要在这里抽,你能拿我怎么样?” 安并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她的态度不卑不亢: “这样会熏到孩子们。” 吴瀚一听安这么说,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他们都要死了,还说什么熏不熏得到?趁着现在还能喘气儿,多呼吸几口是几口吧!” 吴瑄这次没有喝止住吴瀚,而是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烟,沉默而犀利的眼神在安脸上丝毫不客气地刮过,说道: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还有你的小男友。” 安看了一眼坐得笔直,面色阴沉的夏绵,不惧反笑: “就算要死,我想死得明白一点可以吗?” 吴瑄和吴瀚对视一眼后,一起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吴瑄又深深地吸入了一口烟,说: “想问什么?想好再问,我回答得看心情。” 安在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吴瑄悠悠地吐出一个很不漂亮的烟圈,语带戏谑道: “你猜猜看啊。” 第十一节 “那是炸弹” 夏绵和安坐的是并排,他拉拉安的袖子,示意她别乱讲话,别轻举妄动。但是其实他也很想知道,吴家兄弟为什么要绑架这帮孩子们。而且听他们的话头,这件事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了,可不是一时兴起乱玩玩。 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钱? 可这些孩子都是孤儿院的,没有父母亲人,院长就算要拿钱,也拿不了多少,院里刚给孩子们换上了新的热水淋浴头,还翻新了一座教学楼,因此经费最近非常紧张,这次出来野营的钱还是院长掏私房钱外加几个老师一起凑的,如果这两个人的确是蓄谋已久的话,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如果他们有能力搞到枪,绑架个大户人家的独生子,拿到的钱也和绑架这14个孩子能拿到的钱差不了多少,何必非要冲着这群孩子们下手? 为了报复? 也不对吧,至少夏绵可以从言谈中确定,这次随行的简遇安和张老师,包括夏绵自己,和这两个人都是毫无过节的,和这些孩子们结仇的可能性更低。 难不成是院长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想通过绑架孩子们来威胁院长? 听吴家兄弟的意思,他们似乎是被迫提早了动手时间。那么他们肯定有之前预设的理想动手时间,既不打草惊蛇,又能把孩子们骗上车。 那么,最好的时间,当然就是原定的早上九点钟,大家离开宿营地的时间了,那时孩子们和自己这边的人上车时必定会毫无防备,他们也更方便动手,就不用冒着会被野营地管理人发现的危险了。 是张老师的提前发难,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那他们原先的计划是什么? 从刚才吴瀚和司司机的对话中,夏绵勉强猜出来。吴家兄弟很在意油的储备量够不够的问题,显然,绕城高速并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地另在别处。 可夏绵如何猜,也猜不到他们究竟想去哪里。 安也很识趣,没再问,车里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也出了奇的安静,不管是睡着了的其他孩子们,还是坐在一旁各自干着自己事儿的小零、小七和小乾。都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对于吴家兄弟的反常好像压根没什么反应。 夏绵抬起头,想朝后排看看其他的孩子们是不是都在睡。就被走上来的吴瑄干脆利落地甩了一个耳光。 相比他冷静凌厉的动作,他讲话时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口吻: “看什么看?” 醒着的三个孩子听到脆响,纷纷从座椅上探出头来看,小七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乾也是一脸迷茫,小零是唯一看到了夏绵挨打的人,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咬着下嘴唇,一脸气愤的模样,不过也没多话。 夏绵的眼镜被扇掉了。 他眼里的寒光闪了一闪。把被打偏了的脸回过来时,他的脸早已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有在夜色中隐隐浮现的五个巴掌印。让他本来帅气的脸看起来不大协调。他扶扶眼镜,目视前方,像是压根没挨过打一样。 吴瑄很满意夏绵的反应,他甩了甩巴掌,站回了原位。 夏绵把视线投向窗外。他是男人,挨了莫名其妙的打。自然是想还回去,可他心里清楚得很,双方手里的武器差距悬殊太大,自己这方可谓是手无寸铁,对方手里则既有冷兵器也有热兵器,如果自己轻举妄动,换来的必定是更残暴的殴打,自己倒是无所谓,要是吓到孩子们,让他们惊叫或哭喊起来,万一激怒了两个匪徒,孩子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夏绵只能选择忍。 窗外一片漆黑,一盏盏路灯快速从眼前掠过,司司机心里恐慌,车开得飞快,偶尔会有几辆亮着氙气大灯的车从窗外一闪而过,不过到现在为止,夏绵只看到了三辆。 向过往车辆求助是没有指望的了,安和夏绵的手机,在被绑起来的时候就被两人搜走,现在谁都没有通讯工具,更是没办法报警。 夏绵有直觉,这两个人是要拿孩子去做某些不好的事情的。 难道是要和警察交换他们重要的、但是被关到监狱里了的犯人伙伴?这种桥段夏绵曾在侦探片里看过。 不对,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在把孩子们绑到手的时候,就可以联系警察要求他们做事情了,有这么多人质握在手里,警察一定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他们。 不过从眼下的局势判断,这两个人并不是想要和警察或其他什么人做什么交易。 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沉默间,车子绕着绕城高速已经快跑了一圈了,司司机偏过头来,诚惶诚恐地问吴瀚: “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吴瀚好像很烦躁的样子,狠瞪了司司机一眼,看得他全身战栗不止,油门一下子踩大了,等到好不容易把车速调整到正常的,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微颤着,胖胖的脸上流下一道又一道的冷汗。 吴瑄又点上了一支烟,此时,小小的车厢里已经充满了难闻的烟味,所幸孩子们谁都没有提出异议,该睡觉的睡觉,该发呆的发呆。吴瑄又狠抽了两口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轻声命令司司机: “朝城东的海博购物广场开,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里。” 夏绵先愣了,继而想明白了他为何要这么安排: 海博购物广场的地下停车场是24小时对外开放的,而且是免费停车场,没有设置专人收费,如果把车子停在那里,的确不会引人注意。 不过要等多久,到底在等什么,夏绵就不清楚了。 得到了明确指令的司司机,忙不迭从高速口下来,朝海博购物广场驶去。 这时候,安突然对吴瑄讲话了: “吴先生,不好意思。我能对孩子们说句话吗?” 吴瑄警惕的眼神在安身上刮了一圈,最后锁定了安的眼睛,用平静的声调威胁道: “可以,但是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否则,万一叫起来的话,我会让不安分的人闭嘴的。” 安对于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话语并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反应,不仅如此,她还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的,没问题。” 征得吴瑄的同意后。她回过头去,对还醒着的小乾、小七和小零说: “你们三个快点睡觉吧。多眯一会儿,明天没精神。不是说好要玩游戏的吗?没有精神怎么玩?” 三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小七怯怯地瞟了一眼吴瑄,用让人几乎听不到的蚊子哼哼声音问安: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醒呢?” 小七这句话,说得大有深意。 安的笑容此时仍带有一股使人信服的味道: “睡吧。我叫你们起你们就起,好不好?” 三个孩子都诺诺地答了“是”之后,分头睡去。不过到底睡没睡着。就难说了。 吴瑄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安,嘴角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 安的嘴角还带着和刚才劝孩子睡觉时一样的笑容: “还好吧。” 安的回答,叫吴瑄更对她感兴趣了: “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心理素质不错。” 安的回答,超乎了问问题的吴瑄以及身旁夏绵的预料: “我家是开殡仪馆的。” 夏绵先是一愣,然后不觉失笑。 原来安之前说的,她家是“搞公共服务业”的。指的是殡葬服务啊。 这也难怪她有这么强的心理素质了,见过那么多的死人,总归是有些胆量的。 吴瑄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残酷的笑容: “你真的不害怕?” 夏绵听吴瑄的话头不对。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他还藏着什么王牌没有用出来一样。 安显然也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问: “什么意思?” 吴瑄轻声笑着,跺了跺车厢的地板,说: “你忘了。下午的时候,你进过车下面的储物仓吧?” 储物仓怎么了? 安下午进去过?她为什么要进去? 夏绵去看安。发现安的脸色居然也变了。 察觉到夏绵的视线后,安回看了他一眼,并深吸一口气,说: “我替小七去找发卡的时候,刚好碰上他们两个,我就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小七,上车去找发卡,没找到。我就想,大概是孩子们来的路上一路疯,发卡掉到地板缝里了,就打开了下面的储物仓,想看看有没有,正好在那儿捡到了小七的发卡。” 夏绵看了一眼吴瑄,发现他表情中竟然含着隐隐的得意,心头的不安更加剧烈了。 他的声音不觉有了些颤抖: “安,你看到了什么?” 安抿紧了嘴唇,因为太过用力,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注意到小七的发卡,但我……” 安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自己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说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登山包。” 吴瑄的嘴角诡异地上挑了一下,他打量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们,从眼底里浮现出阴恻恻的光,看得夏绵心头的不安越发蓬勃。 他凑近了两个人,那张冷峻的面孔,此刻放射着狂热的光芒,叫人看了脊背生寒。 他用只够三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而迅速地说: “那是炸弹。” 第十二节 摩尔斯电码的交流 炸弹!? 夏绵的四肢一下子变得冰冷了,百骸之内的血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这两个人的手里本来就握着武器,再加上炸弹…… 他们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吴瑄似乎很满意看到夏绵这样惊恐的表情,他点点头,把目光投向了安。 安垂下了头去,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放在膝头上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也算是暴露了她的内心。 这二人的反应完全满足了吴瑄的心理,他扭过头去,不再搭理这两个人,也不管他们心中会因为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而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夏绵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背,反复提醒自己“镇静!镇静!”。 这车里,他是唯一的男人,他有责任保护车里的孩子和安不受到伤害,但在这样的关头,感受到了生死的分量,夏绵身上的责任感就变成了一座巨山,压得他完全无法呼吸。 不行!镇静! 安还是低着头,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转而放到了扶手上,手指轻轻颤抖着。 知道了车内有炸弹的存在,夏绵几乎可以确定,这次两个人有意要进行的,绝对是一场惊世骇俗的大事件! 难道,吴瑄要司司机开到海博购物广场,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因为他们要在那里引爆炸弹? 不无可能啊,按计划,孩子们要在上午九点离开野营地,如果那时他们劫持了孤儿院的校车,来到海博购物广场的话,那时正好是有大量人员集聚,一旦在那种繁华地段引爆炸弹的话,加上车子爆炸的威力,肯定会造成大批人员死伤! 这么说来。他们是……恐怖分子? 夏绵的指甲掐进了手心。 这时,他用余光,看到安的手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他想,安可能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吓到了,就想去抓她的手,给她一些鼓励和安慰。 但是,夏绵的手悄悄地伸出去一半时,就定格在了半空。 安的手似乎并不是在发抖,而是在有节奏地在扶手上敲击着什么。 夏绵的父亲在世时。对夏绵这个儿子的教育从来就没放松过,夏绵学的东西很杂,因此。他没费多少工夫,就知道,安在座椅扶手上敲击出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摩尔斯电码! 安居然懂得这个! 安用自己的手指打出的摩尔斯电码,是最简单的“SOS”。 她这时候还有心思打摩尔斯电码?她是为了排解心里的恐惧,还是…… 还是专门打给自己看的?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夏绵都基本可以确认,安完全没有被吴瑄的那番炸弹论吓倒,她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保持着自己的理性思考。 对比一下自己的反应,夏绵不禁有些汗颜。 真是的。吴瑄刚才的那番话,细细想来也是空口无凭,他说车里有炸弹车里就有吗?万一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自己就这么傻傻地信了,可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吗? 想罢,夏绵羞愧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至少要对安有个回应。 他回忆着父亲曾教给他的摩尔斯电码的字母组成表。好不容易才在脑中还原了个大概。他不是专业的发报人员,只好用手指敲出简单的字母。勉强组成一句话。 他打下来的,也是“SOS”! 安听到夏绵这边传来的声音,低垂下的眉眼重新抬了起来,朝夏绵露出一个讶异的目光,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她嘴角扬起的笑意,给了夏绵莫大的信心。天知道,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有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能够给人多大的鼓励和安慰。 得到了微笑的鼓励,夏绵又慢慢地打下了五个字母: “How Do?” 他的本意是想问“我们应该怎么做”,可是这句话太长了,他怕出错,只好简化成了五个字母。 安的回答很快就来了,同样是用摩尔斯电码进行的: “Wait.” 夏绵不解其意。 等待? 等待什么? 他又打下了四个字母: “What?” 安又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这回她并没有给夏绵任何回答,可能是她还没有想到好的应对之法,可能是因为要写的东西太多了,她不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给夏绵看,不过她的话语和举动,都让夏绵从紧张中稍稍脱出了身。 有这么一个能叫人放心的同盟,就算眼下的情景再怎样糟糕,也不会六神无主的。 司司机驾着车,驶入了海博购物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领了系统自动派发的出入卡后,司司机按照吴瀚的指示,选择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停车场。 待车子刚刚停稳,司司机扭过头来,想看吴瀚还有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就被迎面砸来的一个枪托敲上了太阳穴,被打懵了过去。 吴瀚活动活动手腕,对仰在驾驶座位上口鼻流血昏迷不醒的司司机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并轻声说: “现在用不上你这个窝囊废了。” 撂下这句话后,他环视了一圈呼呼大睡的孩子们,嘴角扯出一个鄙夷的冷笑: “这群没人要的小鬼还真够没心没肺的,就知道睡。” 安和夏绵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发现了二人细微表情变化的吴瀚,面色一滞,继而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了似的,抢先一步上前,声音抬高了一点儿: “看什么看?” 吴瑄拉住了他这个冲动的弟弟,示意他声音小点: “别把小鬼们吵醒了,他们一下子吵起来的话,我们就没办法收场了。” 夏绵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 他们既然很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要选择绑架一群孩子而不是一个?明明一个孩子更加好操控,不是吗? 吴瀚余怒未消,一双牛眼恶狠狠地盯着安和夏绵。吴瑄继续劝说他: “你要是真的把他们其中一个杀了,我们绑他们一起来的意义就没有了。要是没有他们,除非真的开枪杀了小鬼们,否则我们是镇不住小鬼的,到时候,我们的行动不就会受到干扰吗?” 果然,他们是在策划什么计划的。 吴瑄见吴瀚凶悍的神色褪去了一些,就给他下达了命令: “如果你不想添乱的话,就把这个司机弄到下面,顺便看看那个死老头有没有醒。要是醒了的话,把他再敲晕,捆紧一点儿。毕竟他们和我们的重要物品呆在一起,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吴瀚满口答应,把司司机略肥胖的身体从驾驶座里拖了出来,没用多大气力就把司司机扛在肩上,下了车。 夏绵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一下他和吴瀚的实力对比。心里越来越凉。 夏绵如果要扛起司司机来说,也是没问题的,但是,要做到像吴瀚那样轻松是不可能的。 由此可见,吴瀚虽然是个莽撞的,可身上的确是有把子力气。吴瑄更是一个神秘的人,他的心理素质过硬,脑子也很好使。显然是负责掌控全局的。 这样两个人,相互配合,自己这方的胜算又会有多少呢? 夏绵的心里正忐忑,突然听到安开了口问道: “吴先生,你以前是当兵的吧?” 吴瑄的指间正夹了一支香烟往口里送。听到安这么问,他的动作停了几秒。冰冷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盯住安,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口气也颇叫人恐惧: “你认识我?” 安摇摇头,说: “我随便猜的。” 可安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吴瑄满足,他袖口一抖,一把枪就出现在他手里,他一脸阴狠地用指腹抚摸了一下枪身,然后才把阴毒的目光投向安,似乎只要安说错一句话,他手里的枪就会把安的脑袋打一个对穿。 夏绵急了,他抬手按了一下安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叫她别乱说话,可安像是对吴瑄的威胁和夏绵的提醒都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回答: “说话有命令的意味,而且对于别人的命令有顺从趋势,吃饭和走路都很快,而且拿枪时手很稳,不是接受过特殊训练,就是个惯犯。但显然,如果你是个惯犯,副院长是不会答应让你上车的。就算你和你弟弟是被司司机引荐来的,不管怎么说,她也会把你们提供的身份信息录入电脑,一一对照各项信息,假如你们提供的是仿冒的信息,是绝不会让你们上车的。” 吴瑄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抖动了一下,可这个表情只是转瞬即逝,夏绵甚至分辨不了他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个货车司机?” 安似乎压根感觉不到吴瑄话里面的恶意: “你是的。刚才你打夏绵的时候,我看到你手上拇指食指内侧有老茧,而且臀部较为宽大,一看就是长期坐着而形成的身体变化。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在退伍之后当了货车司机,这样也不难解释,你拿枪的时候为什么手连抖也不抖的原因了。” 车厢内除了仪表盘之外,全都是黑暗的,只有吴瑄的脸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诡异。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诡异万分的: “那我弟弟呢?” 安轻松地抖抖肩膀,说: “这我猜不出来,现在我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但既然你对于你现在的工作没有撒谎,那你的弟弟,也许真的是名体育老师。” 吴瑄肩上的肌肉紧绷了一会儿,听安这样讲,就放松了下去。 的确,安只猜出了他们的职业,更何况他们的职业并不难猜,而且有很大可能是误打误撞,吴瑄没必要草木皆兵。 安看到吴瑄的表情恢复了正常,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吴瑄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五点半,估计距离他理想的“行动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他抬起头来,说: “只有一个问题?” 安点点头,确定说: “只有一个问题。” 吴瑄把枪藏回袖管,说: “好吧,但回不回答,得视我心情而定。” 这句话吴瑄回答得很巧,他想不想回答,全凭他的兴趣,选择权在他,不在安。 安也理解了吴瑄的意思,不过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就是了: “我想问,我们孤儿院和你们有什么恩怨吗?” 第十三节 疯子的逻辑 看来,自己想到的,安也想到了。 夏绵把目光投向吴瑄,吴瑄则在一心一意地抽烟,像是压根没听到安的问题一样。安也不催促他,看他手里夹着的烟一点一点烧尽,最后只变成隐约的一个红点后,吴瑄终于开口讲话了: “没有恩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回答,却叫夏绵更加摸不着头脑。 既然和孤儿院没有恩怨,为什么要绑架孤儿院的孩子? 为钱的话,在绑架他们得手之后就可以和孤儿院方取得联系了,从目前来看,两个人谁都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那么,就只有恐怖袭击一种可能了吗? 这样一问,车内有炸弹的可能性就更上升了一层! 吴瑄和吴瀚两兄弟,可能真的是想用这一车的孩子的性命,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安的想法显然和夏绵相差无几,她继续问: “你们的目标是哪儿?” 吴瑄竖起一根手指,朝安摇了摇: “你说过,只问一个问题的。” 安的回答依旧淡定: “因为你的第一个问题是在骗我,我当然有权利换问下一个问题。” 吴瑄把烧到了尽头的烟丢掉,口气更加不善了: “你的意思是,我撒谎?我需要对快死的人撒谎吗?” 安的眉眼轻轻朝上一扬,隐约还真有些风情万种的韵味: “那就不知道了。你说你跟孤儿院没有恩怨,何必要把司司机扯进来,你们明明是在恨他吧?想要报复他?” 吴瑄啼笑皆非: “恨他?报复他?他一个窝窝囊囊不思进取的家伙,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小虾米,谁能看得起他?我们就为了碾死这么个小虾米,用得着动用枪和炸弹?要不是因为这次要去干大事,谁用得着这样的……” 话说到一半。吴瑄噎住了,像是在想着些什么,然后,他突然笑出了声: “你这个女人脑子挺好使的嘛,想诈我?干得不错,你的确骗到我了,但是……” 说着,他猛地一记拳头挥过来,不偏不倚地捣在了安的肚子上。 安的身体痛得猛一蜷,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来。但她没叫出声来,只是闷闷地咬住了嘴唇,硬是忍住了没叫出声来。 吴瑄无视了夏绵仇恨的眼神。把拳头收了回来,冷笑道: “抱歉了,我不会怜香惜玉,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否则,我下次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他坐回了原位。安还弯着腰,轻轻地喘息着,一听就知道她痛得不轻,好半晌她才能直起腰来。 夏绵伸过手去,捏了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里也已是冷汗密布。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安发觉了夏绵的动作,也回握了夏绵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看安真的没什么大事情。夏绵提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两个人的确是在筹划一场大的阴谋! 可即使明确了这一点,他们也无能为力。 他们的实力悬殊太大了,枪、刀和炸弹,他们一样也抗衡不了。 难道,现在只有坐以待毙? 吴瀚估计已经把司司机绑好了。走到了车厢前,从外面打开了紧闭的车门。刚准备进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问话声: “这是你的车呀?” 听声音,像是个年轻人,夏绵抬起头朝外张望,发现,那人居然穿着一身警服! 不是保安服,是警服! 吴瑄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他刚刚放回袖口的枪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上,同时,左手也反手握住了刀柄,几乎是严阵以待,只要警察发现车内的异常,就立即对他动手! 显然,吴瀚也是这么想的,他僵硬地回过头去,脸上堆上讨好的笑容: “是,是我的车。” 其实,如果忽略了吴瀚嘶哑的声音,他的外表还是蛮憨厚朴实的,夏绵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年轻警察的声音来判断,他并没有生疑: “怎么这么早就来这儿停车啊?” 吴瀚回头看了一眼车内,车门敞开着,车内黑着灯,里面的景象都看不清,就连车里面离车门口不远的吴瑄的身影都模模糊糊的,不留意都看不清,更别说里面的孩子了。 猜想小警察可能看不到车里的状况,吴瀚的胆子就大了些,他掏掏衣兜,摸出来一盒烟,递给年轻警察,年轻警察也就笑眯眯地接了。 给他点上烟后,吴瀚大大方方地说: “咳,哪儿是这么早出发啊,昨晚压根就没睡。看到没,孤儿院的车。昨儿下午拉了一帮孩子去野营,然后又被院里调度着跑来跑去,一下子忙到现在,困得不行了都,正打算随便找个地儿眯一会儿。这不,找到这儿来了。” 车里的夏绵和安都不敢喊,即使他们能看到那个年轻警察,可吴瑄的枪口已经对着他们了,如果他们真的喊起来,估计小警察和自己都活不了。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轻警察和吴瀚相谈甚欢: “我也是,刚出完一趟差,才回来,当警察不比你们司机轻松。我家其实离这儿挺远的,但家里附近没停车位,就停这儿来了。” 年轻警察倒完苦水,才想起来吴瀚到这儿来是想“眯一会儿”,就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吴瀚陪着笑脸,哈哈笑了两声,又递过去一支烟,年轻的警察才离开。 好不容易出现的求助机会,又失去了。 吴瀚眼见着年轻警察拐了个弯,消失在停车场里,才擦着汗上了车, 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驾驶座上: “哎哟天哪,真他妈吓死我了,我都不知道。万一这个愣头青非要上来坐坐,咱怎么办?” 吴瑄在察觉到威胁消失了之后,也把枪收了起来,但刀还在手上,他用袖子试了一下刀锋,漫不经心地说: “上来的话,杀了不就好了。” 吴瀚也被吴瑄的果断狠毒镇住了,闭上了嘴。 悄悄地观察了一会儿吴瑄的脸色后,吴瀚还是开口问: “咱们明天真撞啊。” 吴瑄把刀凌空挥舞了几下,淡淡道: “为什么不?” 吴瀚也不顾及安和夏绵还在听。脱口而出: “说实在的,我不怎么想和这群小鬼一起陪葬。” 吴瑄瞅了安和夏绵一眼,反问他: “这么多人。还不够?你这辈子不就是想轰轰烈烈地干一件大事么?要不这么做,你告诉我,吴瀚,你的价值是什么?窝在不知名的学校里安安心心地当一辈子体育老师?” 这话说得很不中听,吴瀚的脸也黑了下来。反击了一句: “吴瑄你不也是?当个兵被开除,只能在家里不务正业,现在不也是在替别人开货车打工挣钱?” 话刚脱口而出,吴瀚就后悔了,张着一张嘴,看向吴瑄。 吴瑄却一丁点儿也不生气。他静静地回看了一眼吴瀚,说: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世界看不到我们,我们就让世界看到我们。不管用什么方式。” 听着二人的对话,夏绵和安立时就明白了: 这两个人应该都是生活得很不如意,所以才想要策划这么一场劫持案,而且,他们应该是想制造一场惨烈无比的事件。借以博得世人的关注。 希望博得关注,是大部分人的通性。不过这个社会很现实,能给予的关注总是有限。所以,总是不乏有人在这方面走极端,用极端的方法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面前的吴瑄,看起来像是个冷静持重的人,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了冷静持重的心理疾病患者而已。 只不过,他们当真要拿这一车孩子的性命,去满足他们的欲望? 似乎是注意到了夏绵在看自己,吴瑄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夏绵,突然笑了一下,并问夏绵: “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吧?” 这人想要主动聊天? 虽然不明白吴瑄的目的,夏绵还是回答了: “还好。我是我们班的班长。” 吴瑄的嘴向两边咧了咧: “一看就是,长相好,很讨女生喜欢,学习看样子也不错,优等生的脸。我也读过书,一眼就能认出哪些人是优等生。” 他想说什么? 夏绵不说话,任凭他讲。 吴瑄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那你会记得你们班长得最普通,成绩最普通,经常会被大家忽视的某个学生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吗?” 夏绵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吴瑄一眼,没有回答,吴瑄也舒了一口气,语带嘲讽地说: “不记得是不是?我就知道,像我们这类人,不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是没人能记住我们的。我猜你们也能想到,我们明天……哦不,天亮以后,要去做的事情有多大,这事儿发生之后,我敢说,明天下午,全国都能知道我们兄弟俩的名字。” 果然,单单是因为这个,他们就要14个孩子外加4个大人和他们一起陪葬。 夏绵的面色冷了下来。 吴瑄看到夏绵这个样子,嘴角的笑意愈发畅快,他抬起手来,用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刀背拍了拍夏绵的脸: “怎么样,是不是吓傻了?你这种优等生,怕是不相信世界上有我们哥俩这样的人存在吧?名字普通,人也普通,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对了,你这种人是不会体会到这样的感觉的。你……” 夏绵紧盯着吴瑄的脸,嘴角下垂,狭长的眼睛微微低下,眼镜片遮挡住了他的目光。 此刻的夏绵,满心就只有两个字: 疯子!! 第十四节 等待时机 吴瑄之前的表现,误让夏绵以为他是个冷静的人,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把自己的疯狂隐藏得比吴瀚更深了些,和有暴力倾向的吴瀚相比,他反倒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让熟悉夏绵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比如说夏绵的母亲,她肯定会惊讶的,她那万年不会发火的儿子,也愤怒了! 夏绵的愤怒,发作起来和常人不大一样。 他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打断了吴瑄: “说完了?” 吴瑄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听到夏绵的语气不善,也收敛起了话头,看着夏绵的眼睛,似笑非笑: “你想说什么?优等生?” 夏绵突然没头没脑地讲了一大串话: “高阳,身高,18岁,中等身材,厚嘴唇,鼻子比一般人稍微小一些,去年期末考试班级成绩排名第35名;孙亚丽,身高,18岁,眼睛近视200度,耳朵比较大,去年期末考试班级成绩排名第30名;张爽……” 夏绵一口气说完了五个人名以及他们相关情况后,直视着吴瑄僵硬的脸,坦然道: “这是我们班成绩排名中游的五名学生,平时里人缘一般,成绩一般,长相一般,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所以存在感很低,但我记得他们,即使他们普通。但是至于你们,我不知道谁会去记得你们,只知道,明天过后,大家关于你们的记忆,全都会是肮脏的。” 夏绵的这番话,换来了吴瑄一记狠狠的左勾拳,打破了他的嘴唇。 夏绵被打时。身体动也不动,只是脸被打偏到了一边去。他淡定地抬起手来,把被打歪了的眼镜扶正,继续用平静异常的目光看着吴瑄。 吴瑄清楚,自己是没办法制服这个硬骨头的“优等生”了,索性也不在他身上多花功夫,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熟睡的孩子,面上看不出一丝同情怜爱,满是嗜血的红光。 这时。安转过半个身子来,把手扶到夏绵的脸上,问他: “疼不疼?” 夏绵的脸本来火辣辣的。被安冰凉的手一覆盖,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吴瑄看到二人的动作,只是冷冷地瞄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只要两个人不要给他造成什么麻烦。他是不会制止这一对“小情侣”做一些临终前的告别的。 安压低声音,说: “干嘛要说那些话呢,给自己找不痛快。” 夏绵心里清楚,只不过刚才气急了,情绪没控制好,现在冷静下来。他也不免后怕起来: 万一自己的鲁莽举动惹恼了吴瑄,他一怒之下,拿孩子们来泄愤。怎么办? 安把眼珠子微微转了一下,看到吴瑄还在盯着孩子们看后,她猛然扑到了夏绵的身上。 吴瑄又被安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不过只是看了两眼,看到安不断轻轻抖动的后背。他就没兴趣了,这个女生聪明得很。大概是猜到自己快要死了,才趴在男朋友身上哭一下,没什么可看的。 夏绵初被安扑在身上时,还吓了一跳,看到安微微颤抖的身体,还以为她是因为精神崩溃了想要大哭一场,可他等了许久,肩上都没有传来温热的眼泪渗透衣服的感觉,反倒是他的胸口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安好像是在用手指在他的胸口上写字! 他把手按在安的后背上,以遮挡安写字的动作,同时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安的手指在自己胸口的运动轨迹。 她写了八个字: “勿急勿躁,静待时机。” 和她刚才用摩尔斯电码打出的“Wait”如出一辙,她的意思,还是要等。 等什么?等再碰巧地出现一个警察?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微乎其微了,夏绵不能也不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巧合上。 他怕在安的后背上写字被吴瑄发现,只好用一只手揽住安的后背,假意安抚她,另一只手在安的腿上一笔一划地写: “什么时机?” 安的演技的确好,在写字的时候,夏绵能感觉到安的后背一直在有节奏地抽搐着,她的确是一副哭得很伤心、却又隐忍着不敢哭得太大声的模样,别说是吴瑄,连夏绵自己都不敢确定安是不是真的在哭。 在安的腿上写下那句话后,安并没在第一时间回答夏绵的问题,而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低低的悲泣: “我怕……我们会死吗?” 夏绵要不是感觉不到安的眼泪,肯定会以为安在哭。 的确,哭了这么久,不说一句话,也挺奇怪的。 她这一哭,其实让这场戏看起来真实了不少。 夏绵也非常配合,轻抚着安的后背,安慰她: “不哭啊,我在呢。” 安在喃喃低语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在夏绵的胸口上不停地写写画画。 夏绵不得不佩服她了,嘴里说着感性的话,手上写下的字却是理性无比: “时机不一定要靠等,得自己争取。” 她有主意了? 夏绵在安的腿上写下一行字: “怎么争取?” 安的回答是简单的三个字: “配合我。” 写完这三个字之后,安就抽抽噎噎地离开了夏绵的怀抱,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要是她哭得时间长了,撩起了吴家兄弟的火,他们俩谁也讨不了好。 渐渐地,天明了。 除了戴着手表的吴瑄,连吴瀚都不知道时间。 吴瀚一直在驾驶座上磨蹭,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别说他了,夏绵更是坐立不安。 安说要自己配合她,可从写下那三个字之后,安就没有采取任何形式的行动,让他怎么配合? 他们身处地下停车场,看不到上面的状况,只能凭感觉来判断是不是天亮了,夏绵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想去问吴瑄,又怕打乱安的部署,只好隐忍。 不知过了多久,安突然提出了要求: “我想上厕所。” 吴瑄的面色阴了阴: “怎么,想逃跑了?” 安指了指车后,说: “车后面有一个厕所。我去那里就好。” 吴瀚从驾驶座伸出头来,也说: “哥,我也想上个厕所。” 吴瀚提出要求之后,被吴瑄狠瞪了一眼。吴瀚急忙补充说: “我不去后面,我怎么能去后面呢?我出去找个角落方便去,要是有什么事,你喊我。” 吴瑄朝吴瀚点了点头,叫他先看着安和夏绵,自己则绕到车后,那里果然藏着一个简单的厕所,不过设备倒也齐全,一打开门就是一个马桶,旁边摆着一桶用来冲厕所的水,估计是特别设计的,能让这些孩子们在车上时也能随时方便。 吴瑄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看来看去,确定没什么特别的了,这里勉强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也就只有一个马桶刷。 放下心来后,他叫吴瀚先出去上了个厕所,等吴瀚回来后,自己也出去上了一趟,两个人轮流盯梢,让安和夏绵一点儿做小动作的机会都没有。 在两个人都回到车上来之后,安被吴瀚一路用刀抵着,来到了车后的厕所,在吴瀚的严密监视下,她很快就出来了。 回到座位上,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吴瑄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拍了拍有些困倦了的吴瀚的肩膀,说: “吴瀚,时间到了。” 本来一夜未睡,有点儿瞌睡的吴瀚,听到吴瑄这么说,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九点了?” 吴瑄把手腕伸过去,叫他看表。确定完时间的确是九点钟后,吴瀚脸上的肌肉兴奋得都扭曲了: “咱们干?” 吴瑄轻描淡写地道: “干。” 车子再次启动了,慢慢地朝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开去。 车子的启动和摇晃让孩子们都三三两两地醒了,看到去野营时坐在最后面的两个人现在坐在车前面,才一个个地恍然记起这次随行的还有这两个人。 有个孩子吵着说要上厕所,为了稳住孩子们的情绪,吴瑄挥了挥手,叫安带着他们去。 安一个个地安排着孩子们轮流上厕所,表情温柔,声音也平静,还不忘提醒他们把门关上,语气轻松得好像是大家并没有被劫持过一样,而是已经结束了野营,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个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说: “安姐姐,不是叫我们回去吗?睡了一夜了,怎么还没到?” 安还没来得及作答,问问题的孩子的胳膊就被从旁边冒出来的小乾抓住了,小乾的语气像个小大人一样,特别可爱: “这是你该问的吗?快点儿上厕所去!别吵安姐姐!” 问问题的孩子平时就是小乾的小跟班,挨了小乾的训,他乖乖地闭上了嘴,走进了厕所。 很快,孩子们全都上完了厕所,一个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是睡意还没醒,还是发现车内的气氛不对,他们都静得离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孤儿,因而早熟,对周围的环境变化都很敏感的缘故呢? 夏绵盯着窗外繁华的街道,以及飞速闪过的窗外景物,在心里计算着,这辆满载着孩子和危险物品的校车,到底会开到哪里去? 第十五节 劫持的目的 夏绵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在开了一刻钟的车之后,吴瑄主动说话了: “知道我们这回的目的地是哪儿吗?” 他并不是对安和夏绵讲话,而是在对孩子们。 夏绵的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回头去看孩子们。 也许是他们从小失去父母,对于危险的感知与敏感程度都远超于正常年纪的孩子,所以,他们即使发觉了安和夏绵像是犯人一样被眼前这两个男人看管着,即使发觉这条路并不是回孤儿院的路,即使发现这两个男人的表情不善,他们也不多说一句不多问一句,安安静静地发着呆。 被吴瑄这样问后,也没有几个孩子抬头看他,大多数在玩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对他们的目的地漠不关心。 吴瑄看孩子们的反响不大,就换上了一副勉强的笑脸: “我这样问吧,你们有谁见过贵族学校的生活?” 这个问题,倒是勾起了大部分孩子的兴趣,他们终于抬起眼睛,用大大的茫然的眼睛看着吴瑄,在等待他的下文。 夏绵注意到,得到孩子们的瞩目后,吴瑄的表情就变得兴奋起来。 果然,这是个病态地渴求有人关注的人啊。 吴瑄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里的孩子,有漂亮的高大的教学楼,有专门的卫浴设施,有很大的操场和体育设施,和你们的孤儿院完全不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手机,身上穿的衣服没有低于千元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在政界和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每个学期的学费,加起来够你们两三年的生活费。” 吴瑄的描述并不算苍白,一些话的确能勾起人内心潜藏的仇富和嫉妒心理,吴瑄显然是对自己的这番话很满意。他讲完后,故意稍作停顿,等着看孩子们的反应。 可孩子们普遍对此没什么兴趣,纷纷低下头去,玩手指的玩手指,看窗外的看窗外,非常淡定。 夏绵起初也有些疑惑,这些孩子听到自己同龄人的生活要比自己好这么多,难道不会有一丝丝的羡慕? 于是,他回过头去。仔细地观察孩子们的眼睛,发现他们的眼神里的确飘着若有若无的羡慕情绪,有几个看向窗外的孩子。发着呆,嘴角却在含笑,应该是幻想到了那些他们平时想也不敢想的豪华设施和奢侈生活。 可是,车厢里的孩子们,连一个露出嫉妒的眼神的都没有。 夏绵稍一思索。就豁然开朗:这得归功于张老师对他们的教育了。 张老师是个严厉的老师,但是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师,他常对孩子们说的话是,不要变成“恨人有笑人无”的人,要对这个世界怀有善意,别人有的。是人家命里该有的,比如说,那些家境富庶。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他们父辈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有谁能知道?他们的努力,换来了子孙后代的富足生活,这是他们该得的。所以,好的生活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 这种朴实单纯的处世观。已经影响了孩子们的价值观,因此,吴瑄的话,并不很能在他们心底激起波澜。 吴瑄看着场面冷了下来,面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他没想到孩子们对这种事情居然无动于衷。 在他的预想里,孩子们应该是面露嫉妒,甚至有些愤怒才对。 他的偏见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肯定要比平常的孩子性格激烈一些,听到生活得比自己好的人,就应该是嫉妒的、不忿的。 吴瑄把自己的价值判断强行加到孩子们身上来,当然得不到他想要的反应,也无法满足他得到人关注的欲望。 见到孩子们一个个地挪开了看着自己的视线,吴瑄终于发怒了: “你们都看着我!看着我!” 孩子们被吓得一个哆嗦,胆怯地把目光又移了回来。小七本来就胆小,这时,她直接咬着嘴唇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吴瑄正欲继续发作,安突然站起了身来。 对于安的耐心基本已经消磨殆尽了,吴瑄正准备直接揍她一拳,让她昏过去了事,却听到她说: “吴先生,这不是你的初衷!你要完成什么事情,我没有兴趣;你要去哪儿,我同样没有兴趣。我是替你着想,如果这一车的孩子都哭起来,你要怎么收场?外面的人要是听到了怎么办?要是报警了怎么办?” 吴瑄听到安一连串的问题,握紧的拳头又放松了下来,口气也放软了: “那你想怎么样?……坐好!” 安却没有丝毫要听从他命令的打算: “我不能坐。我可以帮你,把孩子们逗笑,这样,外人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来。” 吴瑄狐疑地看着安,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来: “我怎么确定你不是想趁机捣鬼?” 安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平静: “现在已经无所谓趁机不趁机了。如果我要捣鬼的话,昨天那个年轻警察在的时候,我就会想办法让他注意到我们。至于现在……我只想让孩子们开心一些,这个要求你都不能满足吗?” 吴瑄迟疑了一下,挥了挥袖子,允许安站起来,但必须站到他身前,他的袖口直对着安的后背。如果安想要做些什么,他绝对会当机立断扣动扳机,叫安横尸当场。 安离开座位的时候,冲下面比了个手势,叫他安心。 夏绵怎么能安心? 他此刻已经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了! 刚才吴瑄提起的贵族学校,应该指的是位于东城的倥城世纪国际学校,那里是倥城三所贵族学校中最高档次的,许多政界和商界精英的儿女,都在那里就读。一旦那里出事,的确是会轰动全国的大事件! 现在的时间,正是学校里做课间操的时间。 夏绵总算明白,他们原先的计划是什么了: 原先。孤儿院露营的地方正巧是在倥城东城的郊区,结束野营的时间是九点,他们等孩子们都上车后,就劫持车辆,胁迫孩子们和张老师、司司机、安和夏绵就范,便可以驱车赶往倥城世纪国际学校。东城的交通状况向来不错,何况九点钟也不是什么高峰期,路上假使不出问题的话,在九点四十左右,车子就可以驶到倥城世纪国际学校附近。到时候,开车的吴瀚只要一个加速,就可以冲入校门。 夏绵曾经带着全班到这所贵族学校来参观过。只要一进校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教学楼前一片开阔地,那里的学生在九点半到十点时,会集中在那里做课间操! 现在虽然是周日,但倥城世纪国际学校是寄宿制学校。从周一到周日都要按时出早操和课间操,尤其是周日,对人员的管控尤其严,周日九点半到十点,基本上全校的学生都会集中在那片开阔地上做操! 那时,如果这辆满载着孩子和炸弹的孤儿院校车硬生生撞入那所贵族学校的大门。朝一群正在做操的贵族学生碾压过去,然后还爆炸了,会是一件多么惊天的案子! 而且。受害双方的身份反差之巨大,一个是孤儿院被人抛弃或父母双亡的孤儿们,一个是贵族学校里的出身高贵家世显赫的学生,一定能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 他们想干的,怕就是这么一件事! 这么想来。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他们这么在意车子的耗油量,原来是在担心油一旦耗尽。就没办法开到他们想到的地方! 怪不得,他们选择把车停到海博购物广场。海博购物广场距离倥城世纪国际学校,也就只是半个小时的路程! 夏绵这边心里的不安越扩散越大,那边,安却带着孩子们玩得挺好。 “小朋友们,看安姐姐这里~” 刚刚被惊吓到了的小七泪汪汪地看向安,安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 “还记得安姐姐说的游戏吗?” 小七茫然地摇摇头,小乾却是跃跃欲试了: “我记得!” 安拍拍手,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的眼睛根本没在吴瑄或是吴瀚身上停留哪怕一下,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个摆设一样: “记得不记得的,无所谓。嗯……我再来增添一个游戏规则,大家能记住吗?” 满车厢的孩子全然忘了吴瑄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齐声喊道: “好——” 安看小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她: “小七,想说什么?你说吧。” 小七不敢说话,趴在小零的耳朵上,小声说了两句,像是要让小零复述传达。小零听到小七的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愣住了,但旋即她就点点头,用清亮的嗓子说: “小七想问,咱们的游戏是现在开始玩,还是其他什么时候玩?” 吴瑄插嘴问了一句: “什么游戏?” 安听到吴瑄的问话,才回过头去: “我答应带孩子们玩的游戏,角色扮演。本来打算是回院里玩的,可现在……能玩这个游戏吗?” 吴瑄毫不客气地阻止了: “不行。” 安试图说服吴瑄: “最后一次了。” 吴瑄坚持: “绝对不行。” 安遗憾地耸了耸肩膀,余光扫了一下局促不安的夏绵,继续问吴瑄: “既然不让我带孩子们玩游戏,我给他们讲个故事可以吧?” 吴瑄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开车的吴瀚就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甚至变了调: “哥!你看!看前面!” 吴瑄扭过头来,发现—— 车停在了一个路口等红绿灯,而下一个距离不远的路口,就是倥城世纪国际学校金碧辉煌的大门! 他们只要直直地冲过去,就能冲破校门! 第十六节 即将绽放的烟花! 吴瀚兴奋得在驾驶座上颤抖不停,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打起抖来,吴瑄表面很镇定,可他的袖口也在不停地颤动,看得出来,他的兴奋之情不下于吴瀚,只不过他隐藏得要比吴瀚好得多。[无上神通 ]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一会儿校门后,就把目光转移到了红绿灯上。 这个红绿灯时间比较久,有90多秒,一分多钟,那猩红的数字,就在吴瑄的眼睛里,像是野兽猎食前眼中闪烁的进攻信号,不停地闪烁着,叫人心惊胆战。 安在他背后淡淡地问: “我可以给孩子们讲故事吗?” 吴瑄这才想起来还有安,他扭过头来,用警惕的目光在安的脸上刮了一圈,才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 “随便你们吧,反正你们也该死了。” 其实,在吴瑄把头扭过去半背对着自己的瞬间,夏绵动过要不要趁机对他动手的念头,他在心里瞬间列下了一个进攻计划—— 冲上去,用擒拿把他拿下,从他右手袖管里把枪迅速取出来,指向吴瀚…… 不行! 现在炸弹还不知道是怎么控制的,万一是遥控炸弹,自己可不知道遥控器会在谁的身上,不管是在吴瀚手上还是在吴瑄手上,自己这样的举动,不仅救不了孩子们,还会激怒吴家兄弟,到时候他们只要一按起爆器,这马路上停着的其他车辆里的人估计也是难逃一劫! 又或者……说不定根本没有炸弹呢?只是吴家兄弟在掩耳盗铃而已? 不,夏绵不能这么赌,没有炸弹的话,吴家兄弟硬闯学校的举动就没有了意义,光是用车子强行碾压?孩子们要是见势不妙逃入了教学楼。他们就只有干等着警察来抓他们的份儿了。 他们能搞到枪,要想搞到炸弹,并不是什么难事!夏绵决不能寄希望于这件事! 这么一耽搁,吴瑄也就回过了身,这仅有的机会也失去了。 吴瑄的手指在膝盖上神经质地跳跃着,他对紧盯着前方红绿灯秒数的吴瀚说: “你,一会儿我叫你‘放’的时候,你就按遥控器,红色的按钮,别按错了。我要放一场盛大的烟花。你要是给我搞砸了,小心我弄死你。” 盛大的……烟花…… 夏绵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出现了炸弹爆炸之时的场景。 他终于感觉到死亡正像一张网一样套向他来了掌心相期。 在这之前。夏绵从未想过自己会死,他把自己的人生早就安排得井井有条,上大学,报考研究生,报考公务员。然后照顾母亲。父亲死后,他人生的目标就是要代父亲照顾好母亲,因此,他从未想过,万一自己死了的话,母亲该如何生活? 然而。现在,这个问题离他前所未有地近,前所未有地严峻。让他甚至忘记了害怕与恐惧…… 安呢? 她从刚才开始的表现,就颇为异常。 之前她明确要求自己配合她,但要配合她些什么?她没说,因此,他得揣度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配合她。 可她又是要带孩子们玩游戏,又要讲故事。到底是存着什么主意? 夏绵定睛去看安,却发现她正气定神闲地指挥着孩子们把安全带绑在自己身上,其他的孩子都照做了,只有小七还惴惴地盯着安发呆,小嘴儿一张一合,眼睛里又有泪光了。 安却像是没看到小七的表情一样,叫小零帮忙把小七的安全带也绑好。 确认所有的孩子身上都绑上了安全带后,安拍了拍手,说: “好啦,现在安姐姐给你们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可是很重要哦,以后的游戏里要用到的,明白了没有?” 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小脸上难得挂出了凝重的表情。 夏绵注意到孩子们表情的变化,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孩子们现在是还不清楚车里的局势,还是全都看破了,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孩子们会有这份儿心计么? 安开始讲故事: “从前呢,有一只小麻雀,它幸福地生活在森林里,生了两个蛋,但是,有一天,她的孩子从树上的巢里掉下来摔碎了。小麻雀很伤心,哭得肝肠寸断。这时,一只小白兔跳出来说,我看到你的孩子是被谁扔下来的——是偷嘴的狐狸!小麻雀听说后,就决定复仇。于是,正义的小兔子、小狗和小鸡,决定和小麻雀一起,去让狐狸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是个挺古老的童话了,但孩子们听得极认真,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漏洞百出的故事他们是听也不屑听的。 看着孩子们的反应,夏绵心头的疑窦越来越重: 安到底在计划着什么?还有,孩子们也都怪怪的…… 这时,夏绵的身体猛地一动! 红绿灯结束了,车子启动了! 车子越开越快,夏绵的心也越跳越猛,他再次把视线转向安,想问问她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这校门可是越离越近了!夏绵甚至已经可以隐约听到校门内传来的广播体操的音乐声了! 可扭过头去,安还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小兔子呢,压住了狐狸的左右爪子,把狐狸尖锐的爪子剪了下来,叫他不能再害人;小狗呢,咬着狐狸的腿不放;小鸡就冲上去,照狐狸身上脆弱的地方猛啄,啄得它动弹不得……” 这个故事飘进夏绵的耳朵里,他更感觉不对了: 原先的故事,似乎不是这样…… 刚想到这里,车子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撞向了虚掩着的大门! 门口有两个守门的警卫,正在聊天,其中一个脸背对着大门的,看到正聊着天的同伴的脸一下子就僵硬了,他也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声响,刚刚回过头去,就被惊得三魂去了七魄。 一辆印着孤儿院标识的大巴车,像一头敢死的蛮牛一样,朝着大门位置猛冲过来! 哐地一声,其中一扇大门被硬生生地撞到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向前飞去,两个保安也吓得齐刷刷朝后跳了一大步,等到车子风驰电掣地从眼前开过去,才知道坏事了,大声叫嚷起来: “干什么的!停下!” 强行闯门这样的疯狂举动,让校车整面前挡风玻璃都碎裂了,发出的巨响弄得夏绵的耳膜一阵轰鸣,头晕眼花,他的身子被撞得一个趔趄,眼看要向前倾去,幸亏他眼疾手快地抓紧了扶手,才稳住了向前冲的身体。 车子颠簸得厉害,又开得歪歪斜斜的,明显是吴瀚兴奋过头,有点儿握不紧方向盘了,孩子们也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好在他们都提前绑好了安全带,没有一个受伤的。吴瀚握着方向盘,红着眼睛向前猛开,吴瑄提前也抓好了扶手,只有安一个没系上安全带,车子的剧烈颠动叫她失去了平衡,向后一跌,摔在了自己原先的座位边,脑袋“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了座椅把手上。 夏绵此时已是自身难保,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探出身子拽住了安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安这才睁开紧闭着的双眼,在发现拉住她的是夏绵时,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一声: “去抓吴瀚!” 夏绵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接下来车身就是一阵更加剧烈的摇晃,夏绵的手一下子被震松了,安还没来得及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就又失去了平衡,狠狠摔到了地上。 窗外的尖叫声如潮水般蔓延了整个操场。刚才车子闯入校门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半扇校门都飞过来了,正在操场上认认真真做操的穿着体面的孩子们听到声音,转头来看,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横冲直撞地冲进了操场,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就四散跑开,一边跑一边惨叫。 在场负责监督学生做操的老师也一下无法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作出合理的应对措施,全都吓傻了眼,有几个年轻一点的,看车子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撞来,吓得和周围的学生一样四散逃命。 整个操场,刹那间乱成了一锅粥! 安跌坐在夏绵的脚边,车子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一样,见人就向上撞,安无处抓握,只能用双手抱头,以尽量减少自己受伤的可能,不过车子立刻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的身子随着车子的一次剧烈颠簸跳了起来,夏绵怕她受伤,又冒着自己受伤的危险,猛地伸手把她拖到了自己身上,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腿间,他死命用手抱着安的头,自己的身体也俯了下来,以减少摇晃的强度。 他在尽己所能,但在他的心底,却渐渐漫上来了一股悲凉感: 自己是个男人,居然保护不了这一车的孩子们,包括这个就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谁都不该死的…… 车子经过一系列颠簸后,终于停了下来。 夏绵死死闭着眼睛,刚感觉到身下的颠簸停止了,耳朵就捕捉到了吴瑄因为激动而完全变调了的命令: “吴瀚,放!” 他的语气,就像是大年夜里,要燃放最后的大烟花时一样狂热兴奋! 第十七节 突转! 一秒。 两秒。 三秒。 …… 一片死寂。 这个时间太久了,久得让夏绵睁开了紧闭着的眼睛,他看到吴瑄并吴瀚都是呈抱头的姿势,似乎还在等着炸弹的爆炸声。 夏绵转头想去看孩子,却发现,车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解开了安全带,齐齐地站了起来,盯着安,似乎在等着她发出什么命令。 与此同时,没有做任何防御动作的安已经摇摇晃晃地推开了夏绵,一声大叫: “开始!” 开始什么? 夏绵正在疑惑,突然看到,坐在最靠前的两排的两个男孩子,翻过座椅就跳了过来,身体灵活得像只小猴子,牢牢抓住了吴瑄藏着枪的右手! 吴瑄感到自己的胳膊被四只小手抓紧,大吃一惊,急忙想要挣脱,可虽然他面对的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但也毕竟是四只手,在加上这两个孩子占据了有利的身体位置,是自上而下压着吴瑄的,而吴瑄原先呈蹲地抱头姿势,没有系安全带,本来就随着车子的剧烈摇晃摔得七荤八素,这时的反应就慢了一拍,居然和两个孩子成了胶着搏斗的态势。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夏绵无法理解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如此整齐划一地对吴瑄出手,然而,仅有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时机! 吴瑄毕竟是当过兵,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来不及去思索为什么炸弹没有爆炸的原因,就挥舞着强有力的胳膊,要挣脱孩子们的双手。 这时,小乾也带着其他两个男孩子冲了过来,抱胳膊的抱胳膊。拖大腿的拖大腿,挂在吴瑄身上,拼了命的不撒手,把吴瑄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几个稍微强壮一点儿的女孩子也加入了战斗,以小零为首,有的甚至直接下口咬吴瑄的大腿,疼得他嗷嗷直叫。 吴瀚听到骚动,回过头来,看到吴瑄基本上被扑上来的孩子们淹没了。大吃一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腰里抽出枪。刚准备动手,夏绵就如一只豹子一样扑了上来,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的脑袋砰咚一声重重磕在了仪表盘上。 “去抓吴瀚!” 这是安在车子闯入校门时,对自己下达的指示。 现在不执行。更待何时? 这一撞非同小可,吴瀚的脑袋登时就破了,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还没顾得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夏绵就飞身过来骑坐在他的身上,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锁住了他的肩。继而就是暴风骤雨般的一顿殴打。 因为兴奋过头,夏绵的手都是抖的,下手的时候也格外重。吴瀚刚开始还能叫骂两句反抗几下,可渐渐地,脑袋沉了下去,最后只有趴在仪表盘上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份儿了。 夏绵看吴瀚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后,也停了手。把早已被他的突然袭击打落在地的吴瀚的手枪捡起来别在腰间,把他的刀也丢得老远。 在做完这一切的瞬间。他顿时觉得筋疲力尽,险些压在吴瀚的身上晕过去,不过他的意识还算清楚,危险还没有解除,吴瑄还在那里和孩子们缠斗呢。 不过等夏绵回过头去,才发现,孩子们和吴瑄的战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数不清的小胳膊小腿纠缠在一起,吴瑄的身体则整个被淹没了,只能听见人堆下隐隐约约的呜呜声和间或掺杂的尖叫声,原本藏在吴瑄右手袖子里的枪和左手袖子里的刀,此时已经在争斗中滑出了人堆,安眼疾手快,劈手把枪抢到手里,把刀扔出了窗外。 唯一没有参与到战斗中的就是小七和安,安已经站在了座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战局,至于小七,则站在人堆前,一言不发。夏绵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可定睛一看,夏绵不禁觉得,原来一个腹黑的孩子,在日常生活里是看不出来的。 小七正在一脚一脚,有节奏地、一脸认真地踢向吴瑄还暴露在人堆外的下身! 夏绵把已经软塌塌的吴瀚拎起来,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这时才生出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们……赢了? 获救了? 炸弹没有爆炸? 夏绵的眼睛一转,发现在车子驾驶座的斜下方,躺着一只遥控器。 他伸手把遥控器捡了起来,晃了晃。 他见过枪,可是没见过炸弹,他无法根据一个遥控器来判断这个炸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安看着吴瑄已经没声了,孩子们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可他们都没动,纷纷地回过头来看安,一个个小脑袋堆在一起,眼睛里统一闪烁着“我们可以起来了吗”的光,看起来挺滑稽的。 安还没给他们下达下一步的指令,学校的保安队就到了,他们可没那么客气,把本来就撞瘪了的车门三下五除二地拆了下来,一堆提着电警棍的人跟在他们的头头后面冲上了车。 那个保安头头打扮的人一上车,就中气十足地吼道: “你们干什么的!你们……” 下面的话,他硬是没说出口。 一个少年骑跨在一个头破血流已然陷入昏迷状态的男人身上,一堆孩子摞在地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一个少女则站在最前排的座椅上,看到他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保安头头完全被搞晕了: 这是什么状况? 因为弄不清楚现状,他的声音也相应地放缓和了点儿: “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们老实点儿!” 安的回答更叫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们。” 保安头头直觉安不是个坏人,但是警惕心还是丝毫不减: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安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我们正在玩一个劫持者的游戏。”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谁家玩游戏的时候会开着车撞飞别人学校的大门去碾压学生的? 保安头头的表情如坠五里云雾,安也没时间和他多解释,便一挥手,一群孩子从地上爬起来作鸟兽散,这才露出了底下压着的吴瑄。他和吴瑄一样。脸上被女孩子们的指甲抓得一道一道的,双腿不停地抽搐,显然是小七的杰作。 小乾爬起来后,颠颠儿地跑到安的面前,露出了一副讨好的样子: “怎么样安姐姐?‘小白兔’表现得怎么样?” 这时,最先扑过来的两个男孩子不干了,把小乾挤到了一边儿去: “我们也是‘小白兔’呀,还是我们先把‘狐狸’扑倒的呢。” “小白兔”?“狐狸”? 夏绵心中的疑云好似散去了些,联想起刚才安讲的故事,她之前的种种反应。晚上吃饭之前她还把孩子们叫到了小树林里去,说要带孩子们玩游戏…… 夏绵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叫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的推测: ……安,不会是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有问题了吧? …… 因为这件事涉及到违禁物品。警察调查得非常谨慎,同时要求媒体封口。因为有不少路人看到这辆车子横冲直撞闯入了倥城世纪国际学校的大门,有部分事实是掩盖不住的,于是媒体统一的口径是:有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劫持了一辆孤儿院的校车。强行闯入学校,但是很快就被赶来的保安制服了。 至于车底的储物仓里发现的炸弹,以及这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手里还握有杀伤性武器这些事,是绝对不能外泄的。 用比较官方的说法来讲,吴家兄弟是出于报复社会的想法,才动手劫持孤儿院校车的。他们的计划和目的,和夏绵起初推想的相差不多。 吴瑄原先是个军人,性格阴鸷但暴烈。因为打架斗殴被部队开除后,就饱受家人冷眼,去开货车也经常和别人发生冲突。前不久,他和倥城世纪国际学校的校车在路上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摩擦事故,联系交警后。交警队判定是吴瑄负主要责任,他气不过。觉得交警是看对方是贵族学校不敢招惹,就动了报复的念头。后来,因为这事儿,他被开除。他没有妻儿,也不受人重视,失去了工作,又要受势利的父母的白眼,他这才想到了,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最好能报复到害他丢了工作的倥城世纪国际学校。 吴瀚和吴瑄的经历差不多,他是个普通学校里的体育老师,曾经来倥城世纪国际学校报过名,带过三节课,他想成为这里的体育老师。但在课上,被学生们好一顿嘲弄,他的说话声音和土里土气的举止,都成为了学生嘲讽的对象,他从此就记恨上了这些傲气的学生。前一阵子,他的女朋友因为嫌弃他太穷和他分手,他的仇富心理更重了。 兄弟两人借酒消愁,说到伤心事,越来越愤慨,索性决定,干一票大的,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忽视自己的,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吴瑄当过兵,会打枪,他负责去黑市里搞枪和炸弹,而吴瀚就负责去寻找下手的契机。 后来,吴瀚找上了替孤儿院开车的司机、他以前的同学司瑞,并从他口里得知,孤儿院的孩子们,近期有一场野营活动。 他们本打算在野营结束、孤儿院的车发动时,突然发难,抢下车子,然后再把车子开向目的地倥城世纪国际学校,实施撞击和引爆,没料到张老师提前发现了他们行李中藏着的枪支,安不知道为什么又跑去找对外联系的电话和保安,才逼得他们提早动了手。 把车子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吴家兄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先指示着司司机,绕着绕城高速开了一圈,才想起来,可以把车子停在海博购物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里。在地下停车场里窝到九点钟的时候,他们便出发了。 冲入学校的过程倒还顺利,可炸弹没有爆炸,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而且,更让吴家兄弟无法理解的是,原本乖顺得如同绵羊的孩子们,怎么会一下子都变得如狼似虎了起来。 这不仅是吴家兄弟疑惑的事情,也是夏绵疑惑的事情。 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过,是在事件发生整整一天之后。 被警察调查完毕放出警局时,夏绵才在警局门口看到了安。她好像正在等自己。 看到夏绵出来,安微笑着迎上来,问: “好不容易出来了,我请你吃饭?” 夏绵看看手机,现在已经是周一下午了,母亲从警察那里知道他牵涉入了一桩案件中,虽然警察没有透露全部的内容,也够她紧张一把了。可她还有自己的工作,不能为了夏绵的事情而丢下工作,更何况警察说也只是调查一番而已,所以母亲并没有来警局门口守着夏绵,只再三叮嘱他,如果出来了,一定要回家来一趟,休息两天,调整好心态再去上学。 所以,对于安的邀约,夏绵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坚持说只去喝点东西就好,他晚上还要回去给他妈妈做饭。 说实话,夏绵对安是怎样未卜先知地知道那两个人心怀不轨,非常地感兴趣。至于她是怎么安排孩子们进攻吴瑄的,他心里已有了底。 她在车上对孩子们讲的那个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孩子们,每个人的分工是什么,每个人应该做什么。“小白兔”,即小乾他们几个男生,负责的是拖住“狐狸”——就是威胁性最大的吴瑄——的胳膊,“小鸡”就是包括小零在内的、针对吴瑄身上薄弱处进攻的孩子,“小狗”则是负责抓咬吴瑄的女孩子们。 这些安排,安应该是在小树林里就和孩子们约定好的,所以,在执行的时候,孩子们才能做到有条不紊地行动。要知道,在那么狭小的车厢里,要那么多孩子一同完成这样的进攻任务,是需要无比精心的计划和安排的。 不过这一切都得建立在车底的炸弹不会爆炸的前提下。 安是怎么能够确信,炸弹是绝对不会爆炸的呢? 第十八节 防患于未然的算计 “嗯……我第一次发现不对的时候,是在他们俩上车的时候。” 两个人在路旁的一家饮品店坐下后,夏绵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安慢慢地啜饮着杯中的柠檬茶,如是说道。 而这个回答是超乎夏绵的预料的: “上车的时候?这么早?” 安点点头,说道: “他们俩身上,尤其是吴瑄身上,带着很重的烟味。这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他身上的烟味,和车里原本弥漫的烟味一样,这就让人怀疑了。司瑞司机的确是不抽烟的,而据我所知,钥匙也只有司司机身上有,这两个人的出现又过分突兀了,所以……” 夏绵接过她的话来: “所以,你觉得他们是不是早就进过车厢里?” 安赞许地看了一眼夏绵,说: “嗯,是的。我起初以为他们是为了放行李,可他们的行李明显只有那个黑登山包,我在带孩子们玩的时候,从车头走到车位,趁机查看了所有的行李架,都没有看到他们别的行李。那时候我的心里就有那么一点点儿疑惑了。” 夏绵点点头,他问过调查的警察,吴瀚以同学的名义,管司司机借过车钥匙,谎称有急事,司司机把车钥匙借给他后,趁机配了一把新的钥匙,便于他们趁司司机离开后,还能钻入车下的储物仓里安放炸弹。 “后来,小七的发卡丢了,你记得吗?” 夏绵点点头,说: “你也提到过,你想看看发卡是不是通过车的地板缝隙掉到车的储物仓里去了,所以,你要求吴家兄弟替你照看小七。你爬了进去,看到里面有那个黑色的登山包,还有小七的发卡……” 夏绵重复这段经历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好像作为实行者的安在这些环节中动过什么手脚似的。 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其实,我漏讲了一件事。当时把这件事给你复述的时候,我怕他们注意到这个细节,所以,就没有提。” …… 时间回流,回流到周六的傍晚时分。小七怯怯地牵着安的衣角,听到安这样对她讲: “我们玩个游戏吧?” 小七刚想问是什么游戏,就被安牵着。朝吴家兄弟所在的地方,也就是校车停放的位置走去。 刚靠近校车没几步,吴家兄弟就发现了安和哭得双眼通红的小七的存在,两个人对视一眼,收敛起脸上的警惕表情。迎了上去。 安和吴家兄弟照上面后,先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继而抱歉道: “不好意思,小七这孩子的发卡丢了,好像丢在车里了,能帮我看着她吗?我上车找找。” 安注意到。自己在讲出这番话之后,吴家兄弟迅速地交换了个眼神,不过他们马上恢复了正常。吴瑄点点头,说: “应该的。” 安上了车,在小七坐过的位置上兜了一圈,在座椅缝隙中找到了小七的发卡。 她把发卡收在手心,轻笑了一下。刚准备走,眼睛无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却惊悚地发觉,吴瑄的眼睛,正像狼一样,牢牢地锁着自己的身体!吴瀚的眼睛并不是对着自己,而是牢牢地盯着车身,眼神同样可怖。 他们想做什么? 好像这车上有什么秘密似的…… 安冷静地扭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兄弟二人的眼神,心里却盘算了开来。 她走到车门边时,已经有了打算。 小七见安从车上下来,马上跑过去,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她。 安露出抱歉的微笑,说: “上面没有呢。” 小七眼中的光芒顿时就黯淡了下来,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安忙不迭地弯下腰来给她擦眼泪,哄她说: “不哭不哭,我帮你再找找啊,再找找。” 说话间,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头扫了一眼车身位置,发现吴瀚刚才死死盯着的,是车的储物仓的位置! 安转过身来,对吴家兄弟说: “二位能不能让一下,我要开一下下面的储物仓,看看小七的发卡是不是掉到车地板缝里了。可以吗?” 吴瀚刚想说什么,就被吴瑄拦住了话头。吴瑄仍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看着安,说: “我们有什么不可以的?请便。” 安笑了笑,用手里的车钥匙打开了储物仓的门。 储物仓里放着不少杂物,要不是那个黑色登山包安曾仔细地看过,她还真的很难在一堆黑漆漆的东西中辨认出它来。 它正和一堆杂物躺在一起。 安大着胆子,借着左右张望、装成寻找发卡的样子,从肩头和脖子的空隙处看了外面的吴家兄弟一眼。 这一眼,安的心一颤,险些当即停拍。 从吴瑄宽大的卫衣袖子里,竟然冒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来,直对着自己的后背,假使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恐怕吴瑄会直接开枪! 安艰难地把自己的脖子扭过去,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脖子传来僵硬的喀嚓喀嚓声。 冷静! 他之所以拿着枪对着自己的后背,肯定是怕自己在这储物仓里发现什么东西,现在他们没有直接对自己动手,肯定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自己没有发现他们想要藏匿的东西。 这东西到底能有多重要?值得他们用枪来对付自己? 是他们偷了什么东西,或是想要借机运送什么违禁物品? 是毒品?还是别的什么? 安鼓起勇气,钻进了储物仓,朝黑登山包所放置的地方爬了过去。 储物仓很低,安只能手脚并用往前爬,为了不引起吴家兄弟的怀疑,她一边爬,一边翻拣着周边的东西。装成是在认真寻找什么的样子。 储物仓内的灰尘很多,安刚爬了几步,就被飞扬起的灰尘呛得一阵咳嗽,吴瑄在外面喊: “那么多灰,赶快出来吧!” 安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后,才回过头去,笑着说: “我找不到的话,小七又要哭鼻子啦。” 小七在外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好像害羞了一样。 看到小七这副样子。安不免动摇了一下: 真的要去看登山包里有什么吗?就算他们要借着校车运送什么违禁物品,甚至是毒品,也和自己没什么大关系吧。如果自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安安全全地把东西送到就算了,自己何必又要去主动招上一身腥呢? 但是……万一这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呢? 要知道,孩子们可是要坐这辆车的! 冒出这个念头后,安义无反顾地朝黑色登山包的摆放位置爬去。 爬得越深。安就觉得身后吴家兄弟的视线越毒,她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兄弟二人的视线,叫自己的动作不要那么惹人注意。 她终于爬到登山包的位置了,在手摸上硬邦邦的包的时候,她扬声叫起来: “小七!你的座位是不是在这里?你上车一趟,找找你坐过的座位。然后敲一敲地板!我就知道你发卡掉哪儿啦!” 小七顺从地啪嗒啪嗒跑上了车,安也大致摸出了黑色登山包里装着的东西的形状: 一个四角的大盒子,把登山包的包底都撑得棱角分明。安轻轻低下头去。注意到,包的侧面,隐隐透出一道幽微的红光,还一闪一闪的,这光芒的位置。实在是太过隐蔽,不仔细看的话。压根看不到! 刹那间,安的脑袋里就冒出一个名词: 炸弹! 她的全身一抖,身体下意识地想离这个危险的东西远一点儿,头却因为抬得太猛,咚地一声磕在了车顶上。 车外的吴家兄弟也听到了这个异常的响动,吴瑄警惕地问了一声: “怎么了?” 安一不做二不休,飞快地爬了出来,还没等吴瑄反应过来,她就钻出了储物仓,并跌跌撞撞地摔进了吴瑄的怀里。 吴瑄被她撞了个趔趄,低下头去看时,发现安的眼睛里全是泪花,不觉愣了愣,估计以为她并没发现什么东西,脸上不自然的杀气也收了回去: “怎么了?” 安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储物仓里,梨花带雨道: “有老鼠……” 此言一出,吴瀚和吴瑄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吴瀚还有点儿想笑出来的趋势,安此刻装出一副察觉到自己失态了的样子,抹了抹花了的脸,不好意思地从吴瑄的怀里退出来,说: “吴先生,你们在这儿等一下好不好,我回去拿个手电筒,里面太黑了,都看不清楚。还有……你们能不能进去帮我把老鼠赶走……” 吴瑄的脸又僵了僵,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 “让小姑娘留在这儿吧,说不定她能自己找到她的发卡呢?” 安一愣,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表示了谢意后,就跑回了宿营地。 她把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拿出来后,把一个装杂物的背包倒空,看看孩子们都在忙着搭帐篷,夏绵还在指导他们,没人注意到她,她就偷偷地猫着腰跑到了小树林边。那里安放着一台小型的信号屏蔽仪,是靠电池运转的,可以拆卸。 安再次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把这台屏蔽仪拆下来装进了背包里,拉上了拉链。 她看到那闪烁着的红光之后,再结合着那登山包内物品的形状,以及外面吴家兄弟的反应,立刻认定,那个东西就算不是炸弹,也是个危险的东西。其中,是炸弹的可能性最高,不能不提防着。 他们手里有枪,自己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是给自己和孩子们招来杀身之祸,万一他们杀红了眼,还会波及到无辜的其他人。 现在去找管理人员?不行,这里的管理人员,就算是保安,身上也不会携带比枪杀伤性更大的武器,让他们去检查,不是叫他们送死吗? 联系警察?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如果去找管理人员,自己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也不会替自己报警的,说不定还会说自己危言耸听。 最严重的是,小七现在在他们身边! 想到这件事,安就忍不住想磨牙: 这个吴瑄也够狠!他不清楚自己看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才会把小七扣在手里,如果自己一去不回,甚至去找管理人员,他们肯定会拿小七开刀! 安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减少损失! 正像她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那个倘若真的是炸弹的话,是定时的,还是遥控的? 如果是定时的话,明天上午九点孩子们才登车,到时候只要自己想尽办法地拖时间,肯定能打乱他们的计划。 如果是遥控的话,只要把遥控的信号阻断,炸弹就起爆不了! 安正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才把野营地里随处可见的信号屏蔽器偷走。 如果安没记错的话,每天上午八点,保安都会来查看各个地方的信号屏蔽器,如果发现哪个被窃了,或是坏了,都会向负责人报告,到那时,肯定会调查到自己头上来,自己就有时间在这里消磨时间打乱他们的计划了,要是自己再泼辣无耻一点,工作人员说不定还会报警,那时,吴家兄弟肯定会趁事情还没有败露的时候偷偷溜走,孩子们就能免于灾祸了。 总而言之,徐徐图之才是正道,万不能操之过急! 安背着装着屏蔽仪的背包,回到了停车场,向吴瑄和吴瀚解释说这个是多余的杂物,要放到储物仓里,他们也没起疑,让安打着手电筒,再次钻入了储物仓内。 小七还在车上,砰砰地敲着车的地板,安听明白方位后,把背上背着的包放下,舒了一口气,悄悄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发卡。 上面的蝴蝶翅膀,微微翕动着,在这灰暗的小空间里,也显得格外漂亮耀眼。 安暗暗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趁大家都睡熟了,就去找一趟工作人员,不能等到明天快要出发再策划下一步的行动,退一万步说,就算那登山包里装的东西不是炸弹,那吴瑄持枪也是她亲眼所见板上钉钉的事实,这绝对是个危险分子。 这个屏蔽仪就先放在这里吧,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安如是想着,把手上沾上的灰朝蝴蝶发卡上的蝴蝶翅膀上抹了两下,让发卡看上去的确像是掉进了地板缝沾上了灰一样后,便掉过身钻出了储物仓,正碰上小七期待的眼神。 看到安手里的发卡后,小七兴奋地小声尖叫了一声,把发卡抢过来,小心翼翼地拭去蝴蝶翅膀上的灰尘。 而安则像是没事人一样,擦了擦出汗的额头,撩撩有些乱了的头发,对吴家兄弟说: “谢谢你们了。” 安看到,吴家兄弟眼里的警惕在自己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时,已全然散去,余下的只是淡漠而已: …… 时间回到现实中。 安端起杯子,优雅地呷了一口茶,说: “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个样子的了。” 第十九节 没有预料到的事(第十三卷完) 夏绵听得目瞪口呆。 这话说得简单,但从发现炸弹,到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所能利用的时间极短,要是没有极强的反应能力和心理素质,恐怕早就被吴瑄看出不对来了。 想到这儿,夏绵不觉对眼前的女孩刮目相看。 安继续讲下去,声调温柔: “我没想到他们会提早发难。不过他们的‘提早’,反而让我的心安下来了,尤其是他们决定把车子停在海博购物广场之后,我就完全放下心来。他们明显是有目的,要用这辆校车去干些什么,既然是有目的地的话,他们的行为就是有迹可循的了。” 这样讲着,安又从容地喝了一口柠檬茶,道: “如果是我干这样的事情的话,我绝对不会使用定时炸弹,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碰上堵车什么的,定时炸弹在路上爆炸了,就不好办了。所以,我一定会选择可控性更大的遥控炸弹。那么,我在车底储物仓里放的、‘有备无患’的信号屏蔽仪就能派上用场了。” 夏绵用一种惊叹的目光看着安,安发现了,只坦然地一笑,说: “我也很惊讶,你居然懂得摩尔斯电码,当时我只是打着玩而已,谁知道你竟然能听出来。” 夏绵苦笑着摇摇头,自己这点儿本事,和安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提也罢。 他还有问题没有解决: “你跟孩子们讲的‘游戏’是怎么回事?” 安的嘴角再次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是我骗孩子们的啦。” “嗯?” “我从停车场回来之后,发现吴家兄弟也跟在我后面,一副要监视我动向的样子。我就想,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孩子们有了心理创伤怎么办,我就找了个空档,把孩子们都叫到了小树林里。告诉他们,我们有一个预留的游戏,是一场劫持案。吴家兄弟会扮作劫持我们的人,可能会很凶,因为他们是专业的演员,还会有专业的道具。到时候,谁都不许哭,要听从我的指令,最后,制服了‘坏人’。孩子们的游戏就胜利了。” 夏绵看着安明朗的笑意,恍然大悟: “那么……‘小兔子’、‘小鸡’和‘小狗’……” 安摆摆手,说: “你记得我说要去上厕所吗?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就清楚,吴家兄弟是不会去上车里的厕所的,因为那是一个封闭空间,一旦把一个人留下来,另一个人跑去上厕所。万一我们暴动,一个人是镇不住的,需要另一个人在第一时间内冲回来控制住局面,因此,他们只会选择到外面的开放空间去上厕所。这样,我就有动手脚的机会了。” 说到这儿。夏绵已基本明白过来,安做了什么了。 果然,安如他所想的那样。微笑着说道: “你还记得吧?厕所的门后,有一块可以往上面写字的小白板。那厕所太狭小了,吴瑄虽然检查过,可他总不见得钻进去把门关上检查,自然看不到门后面挂着的白板。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就用随身带着的唇彩,在上面写了具体的安排。谁是‘小兔子’,谁是‘小鸡’,谁是‘小狗’,清清楚楚。孩子们进去上厕所的时候,一关门,就可以看到我的留言了。等他们记好自己的身份,出来后,我再向他们讲那个故事,他们自然会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 夏绵无法想象,安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一系列一环套一环的行动的,他只能叹服了: “厉害。” 安不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鼻子。 夏绵露出了一个笑容,问安: “那孩子们,不会现在也……” 安把自己额前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笑着答: “除了小七看出来了这不是一个游戏,其他的孩子,谁都没看出来。还以为劫匪、警察,包括驱车闯入学校的校门,全都是游戏的组成部分而已呢。孩子们单纯一点就是好。” 夏绵不免好奇起来: “小七是怎么知道的?” 安轻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在带小七去厕所的时候,她又啜泣了起来。她把自己小小的手掌摊开给安看,安发现,她的手掌里,躺着的是张老师厚如酒瓶底的一片眼镜片。 也实在是难为这个敏感的孩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这场危险性十足的“游戏”了。 …… 一年后。 “她从那之后就没来?” 副院长的眼里满是遗憾,同时还映着夏绵微微有些惊讶的脸。 她答道: “是的。自从去年秋天出了那事之后……咳咳,你记得的吧?……她就不来了,联系也联系不上,不知道是搬家了还是怎样。哎,也是,那种事的确叫人害怕,不愿再来也是人之常情。孩子们很想你,也很想她,天天嚷着说要再玩一次刺激的劫持游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讲……哎……” 夏绵在走出孤儿院的时候,又看了一眼他曾经在上面捡到过安的项链的草坪。 他觉得遗憾,这样一个值得做朋友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把包内的蓝马山庄的邀请函掏了出来,又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那里埋藏着秘密啊…… 夏绵在第一次读到这封邀请函时,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这种联想,让他不得不去一趟蓝马山庄,看看那里究竟埋葬着什么秘密。 …… 夏绵把全部的故事讲述完毕后,刚准备松一口气,就看见文煜和木梨子都在用一种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眼神看着自己,比他刚进来的时候更甚。 他谨慎地来回看着两人,问: “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对?” 这句话刚刚出口,夏绵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刚才在讲述过程中,似乎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透露了什么,可他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恶寒扑面而来。 木梨子收敛起脸上无耻的笑容,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故意用一种忍着笑的声音,悠悠地对夏绵说: “你是说……安和你,在小树林边接了吻?” 夏绵脑袋嗡地一下,暗悔自己讲的时候只顾着把细节都说出来,居然忘记了这一茬!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发现修并不在,他才舒了口气,开始辩解: “我们没亲上,她把食指横在中间呢。再说了,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才……” 不过,现在夏绵的任何解释对这两个已满足了八卦之心的女人都没有用了,木梨子看了一眼文煜,文煜也默契地回看了一眼木梨子,两个人沉默地点了点头。夏绵看着两人的互动,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腾而起。他试图挽回已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件事的重点不是接吻啊。” 这样苍白的辩白,木梨子和文煜谁都没听进去。文煜看向木梨子,嘚瑟地来了一句: “我很期待,修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他是什么反应?” 木梨子抚着下巴,优雅地笑道: “等我告诉修之后,我会把他的反应录下来让你听的。” 两个女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夏绵则哭笑不得地坐在一边,觉得自己这回真是自作自受,脑子一热把不该说的东西也说出去了。 让修知道了,会怎么样? 想到修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夏绵的后背一阵发麻。 不过,夏绵的段位还是太低,他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表面上聊得很high的文煜和木梨子,实际上都在暗地里观察夏绵的表情。看着他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两人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偷偷告密这种掉节操无底线的事情,两个人还是不会做的,她们懂得轻重,只要看看夏绵的面色变化,她们就很满足了。 作为一个男生,夏绵自然预料不到文煜和木梨子的心思。 而在三年前的夏天,他同样预料不到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会在几天后的蓝马山庄聚会中再次见到安,并且能和她成为朋友。 第二件事,是他作为最先认识安的人,却也是在三年后的冬天,第一个和简遇安宣布决裂的人! 第十四卷:修的游乐场 第一节 因为他没有主动追过我啊 “我觉得队长的心情好像不大好啊。” “还用你说,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吧?” “小瓷你说,咱们带队长来游乐场到底有没有用啊?” “谁知道,这才不刚进大门么。还有,游乐园的联票是夏绵拿来的,你能别‘咱咱’的么,听着跟你自己掏钱买票进来似的。” 听了江瓷的教训,龙炽一脸委屈,夏绵适时地过来打圆场: “好啦好啦,是格格有个亲戚的公司买了很多张这家新开的游乐园的票,想给手底下的员工当做福利,很多人不想领,干脆把福利换成了别的东西,这些票也不能浪费,就让格格拿去做人情……” 他话刚刚说完一半,就被江瓷打断了: “好啦绵绵,你这些话都说过多少遍了。知道你不想占人便宜,但你也没必要每次我们问起来的时候都重复一遍吧?思维开化一点好不好?你这认死理的说话方式怎么跟修一样一样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江瓷才意识到自己开启了AOE无差别攻击模式,小心翼翼地看向修。 在看清修的神情之后,她松了口气: 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摩天轮的方向,好像在发呆。 江瓷转开视线,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安。 正如她刚才讲的那样,谁都能看得出来,安的心情不好,但是为了什么,谁也猜不出来,只知道她离开了倥城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虽然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对待所有人,笑容也依旧温柔。但总觉得她好像哪里不对劲一样。 正因为如此,在夏绵说他有几张游乐场的票的时候,大家一致决定,要把安带来,让她放松一下心情因为有事不能来,所以只有六个人在。 安走在最前面,木梨子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江瓷、龙炽、夏绵走在一起,而修一个人走在最后面。 经过和修这些年的交往。大家虽然对他还有一点儿忌惮,但是也敢开些玩笑了,尤其是龙炽。凭他脑神经的宽阔程度,他和修开玩笑的时候,大家都得替他捏把汗。 龙炽看到修走在最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看看已经瘦了一圈的安。停下脚步,等着修走上来,就把手搭在修的肩膀上,附在他耳边悄悄说: “修啊,你是不是和队长闹别扭了?” 修早已习惯龙炽这么贴近的动作了,他也不闪开。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 显然,龙炽对修显然是敷衍了事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他的声音略略提高了点儿: “那队长都瘦成那样了。你怎么不去陪陪她?” 安和木梨子都没听到龙炽的声音,离他们比较近的江瓷和夏绵倒是都听清楚了。江瓷也停下来几步,对修说: “对啊,修,就算队长没跟你闹别扭。那好歹你走到她身边啊,陪她聊聊天什么的。她心情也好一点儿不是吗?” 修瞟了一眼江瓷,眼神里是真真切切的疑惑: “我跟她说什么?” 江瓷被他噎了一下,夏绵也忍不住给他支招说: “找一些聊得起来的共同话题吧。比如说……嗯……比如……” 夏绵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居然没想到安和修之间能够产生什么共同话题,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了。 有了夏绵的提示,龙炽倒是冒出来了一个主意: “修,你陪队长讲讲最近的偶像剧吧?队长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子,这个话题她肯定有兴趣……” 龙炽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暴栗,他摸着被打痛的地方,看着旁边站着的一脸鄙夷的江瓷,有些委屈地嘟囔: “我又说错什么了……” 江瓷恨铁不成钢地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脑子里是不是除了脑浆什么都没有啊?就算队长能聊偶像剧,修他聊得起来吗?!他又不看那个!” 修这时突然出声问江瓷: “你怎么知道我不看的?” 在场的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腹诽: 要是你会看偶像剧的话,还至于这么榆木脑袋啊? 龙炽还不甘心,追问修: “你就真的一部都没看过吗?一部都没有?” “我没见过看偶像剧的男的。老黑他们都不看。” “哪有,最近的偶像剧我也在追啊。” 龙炽的最后一句话换来了江瓷的一个白眼和又一记恨铁不成钢的暴栗。 修的表情很认真,他望着天,想了几秒钟,然后语气也相当认真地回答说: “我记得有一个偶像剧,讲的是四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的故事,那个女的……” 修沉默了一下,好像在费力地回想着什么,最后终于让他想起来了: “……好像是叫花菜。” 一片死寂。 江瓷的嘴角颤抖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你……说的是杉菜……吗?” 修表情冷淡地点点头: “应该是叫什么菜。” 江瓷和龙炽和夏绵互相对望了一眼,并从各自的眼神里读出了一致的意思: 修这个人的榆木脑袋已经彻底没救了。 从认识修以来,大家就彻底地见识到什么叫顽固丝毫不开化型的人了: 他在公交车上从来不坐老弱病残座位。 不插队。 认为吹空调有害健康。 永远比约会时间早到15分钟。 常年用着一部诺基亚5110i,即使它拿在手里跟个对讲机似的,他也不愿意换一个。 出门的时候,除非要去接送安,他都会选择步行而不是骑摩托车,理由是会污染环境。 …… 江瓷无奈地扶额道: “修,你这个样子……即使你长得跟金城武一样。也讨不了女孩子的欢心啊。” 修的眼睛眯了眯,大家听到他用没什么感情的低沉声线问: “谁是金城武?” …… 在后面的三个人为了修的不开窍而发愁的时候,安和木梨子已经不知不觉地并肩走到了一起。 木梨子偷眼看了一下安的侧脸,发觉她的气色的确不好,脸色苍白,眉眼低垂着,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时,她歪着脑袋冲自己笑了笑,但那笑容也是有气无力的,就连弯起来的眼睛。也隐约透着几分懒洋洋的样子。 木梨子把手抬起来,贴在安的额头上: “怎么?不舒服?病了?” 安苦笑着,回答道: “没有。最近总想到雷彤的事情,心里堵得慌。” 木梨子了然,她已经听说雷彤去世的消息了,因此她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不在安面前提起此事。 安就算再开朗。这件事也像是一根戳进她心口的刺,短时间之内,她是做不到不挂心的。 其实,木梨子不知道,安的心事,远不止这么简单。 北望村的经历。让安感觉,她的过去,她的秘密。就像是一张庞大的网,朝她慢慢聚拢而来,要将她牢牢攫住,那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叫她实在是愉快不起来。 木梨子的东西。还放在她那里,那些日记和照片。安都看了,尽管对北望村的事情的了解更深了一步,安却没了那种站在红色大宅里的感觉,即沉睡的秘密在记忆中复苏的感觉,叫人慌张无措,可事后,又想念那种感觉。 要是再回到一个月前的北望村红色大宅,安肯定不会选择点燃大宅。 但事已至此,不理智的事儿做下了,想挽回也无从挽回。 顺其自然吧,看看时间能不能冲淡这份回忆。 突然,龙炽笑眯眯的脸从侧面冒了出来,把安的回忆打断的同时,也顺利地吓了她一跳。 龙炽的身高比安高大得多,可安一看到龙炽,就感觉他是个小孩子,习惯性地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怎么啦?又被江瓷欺负啦?” 龙炽对于安的感情是类似于弟弟对于姐姐的感情,而且他对安撒起娇来,不会有心理负担,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上会挨上一个暴栗,所以,他很喜欢和安在一起,也仅限于和她呆在一起而已。 不过此时龙炽操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修和安的关系,谁都不先拍板决定,看得叫人心焦。在龙炽单纯的思维中,喜欢对方,那就在一起好了。他们认识三年了,修对安是什么心意,安对修是什么想法,大家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就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了。 可越到关键时候,这两个当事人就越拖沓,看得龙炽这个局外人抓耳挠腮,恨不得把他们俩抓起来往一起一关,灌点春药,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然而,龙炽也只能想想而已,真的那么做的话,他觉得对不起安,而且对于修,自己这点儿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根本不够看的。到时候自己会死得有多惨,龙炽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安微笑着,等了许久,听龙炽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堆话,才回到正题上: “队长,我问你个事情吧?我有一个朋友,是我们学校里的,你不认识的,所以你千万别多想啊。他挺木的一个人,脑子有的时候聪明,有的时候也不怎么好使,不过长得还是挺帅的,对人有点儿冷,可他心挺好的,身手特别好,不抽烟不喝酒……” 龙炽啰啰嗦嗦列了一大堆特点,条条都能和修对上号,连在一边听着的木梨子都忍不住想笑,他还不如直接说那个人就叫修得了。 安倒是耐心,龙炽一口气接不上来换气的时候,她也不插嘴,只等着他把话说完: “……大体上就这么多了。那个,队长,他喜欢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应该也挺喜欢他的,可是谁都不主动。队长,要是你是那个女孩,你该怎么办?” 木梨子饶有兴趣地看向安,打算看她怎么收场。 是当场戳穿龙炽,还是…… 安沉吟了一下: “假如我是那个女孩的话……” 龙炽眨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期待着安的下文。 “……我是那个女孩的话,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朋友的。” 龙炽一听就有些低落泄气了,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 安微微一笑,说: “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追过我啊。哪个女孩不希望被喜欢的人追呢?” 第二节 恋爱计划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江瓷听到龙炽带来这样的话,不禁要多问一句。 可不得多问一句吗?龙炽回来之后,鹦鹉学舌地把自己和安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傻子都能听得出来,龙炽描述的是安和修,更别说是安了。 至于安的回答,说是那个女孩,其实,说的就是她自己。 安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修能主动追她,她就答应。 大家的情绪刚高起来了一点,就又沮丧下去了。 让修主动去追安?这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盯着摩天轮发呆的修,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告诉修,让他这个榆木脑袋主动点儿,他能明白大家的良苦用心吗? 修站远了一点儿,江瓷才注意到,修的牛仔裤口袋外面,正吊着一个小小的兔斯基公仔,那只兔斯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和修简直有种一母同胞一样的异曲同工之感。 江瓷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戳戳夏绵的胳膊,说: “绵绵,你帮我看看,修的牛仔裤边是什么东西?我出现幻觉了么?” 夏绵扫了一眼在修裤兜边打转的兔斯基,语气颇无奈地说: “我早看见了,但我一直不敢问。我觉得我问了之后修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这等送死的事情,还是让龙炽去问比较好。 江瓷阴险地拉拉龙炽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修的裤子,龙炽一下子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几下就窜到了修的身边,打断了修的冥想,也成功地又一次刷新了修的忍耐底线: “修!你这个是谁送给你的?是女生吗?” 江瓷忍不住要扶额了。龙炽这样高分贝的喊叫声,吸引了方圆二十米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且,龙炽的语气,由于兴奋过头,反倒像极了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被撬墙角一样,一时间,周围的女生都对龙炽和修指指点点,有几个还在捂嘴偷笑。 龙炽已经把修口袋里的兔斯基公仔拽了出来,却发现。公仔的另一头连着修的老式诺基亚手机。 修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一群人强势围观了,而且龙炽还一脸兴奋地提着自己的手机。在自己眼前晃悠。 木梨子和安也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 木梨子走上来,拖了一把龙炽的胳膊,让他小声点,然后才向其他几人解释说: “修的手机前一阵子坏掉了说要给他修来着。可是因为他的手机太……那个什么了,所以配件什么的不好找,到现在还没修好,只有短信功能恢复了。所以给这个手机上挂了一个兔斯基,说是当成礼物,安慰一下修。这次不能来。我就帮她把没修好的手机带过来给修了。” 木梨子把这个并不是很靠谱的借口说了出来,脑中却浮现出把手机交给自己的时候露出的坏坏的笑脸: “梨子姐梨子姐!你看这个像不像大哥!哈哈哈哈,他的眼睛和兔斯基完全是一模一样嘛对不对!送给大哥一定很合适!”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不然修肯定会炸毛。 话说,那只兔斯基长得还真像修,尤其是眯眼时的神韵,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大家都心知肚明在修这么古老的手机上挂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十有八九不怀好意。但谁都没说破。修估计心里也憋闷得慌,把这么一个可爱的、和自己气质完全不搭配的东西放在身边,别扭是肯定的,可听说是的心意,他又不能乱丢,只好就任它这么挂着。 安也把那只兔斯基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又把它和修的脸对比了一下,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精神一振: 这么多天了,安很少像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 果然,带她来游乐场是有帮助的! 大家受到了鼓舞,干脆把安围在中间,更加积极地逗她开心,讲笑话做鬼脸,讲这讲那。安笑着任他们在身边打闹,心里积压着的郁闷也渐渐变淡了些。 走出几步开外,一只卡通狮子走了过来,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它是游乐园的标志吉祥物,任务就是负责和游客合照。他对着安把胸口挺得高高的,似乎在示意安去掏他在胸口位置的口袋。 安把手拿出来之后,手心里躺了好几颗糖。 她会心地笑了起来,要和狮子合照,大家也都要合照,就把相机交给了一个路人,让他帮忙给他们拍一张合照。 照片里,安被狮子揽在毛茸茸的怀里,桃花眼笑得弯成了两弯月牙;木梨子的长发及腰,眉眼如画,十足是个古典绝色美女;龙炽鼓起腮帮子,装成狮子的样子,硬把江瓷抱在怀里,江瓷也没挣扎,对着镜头,上扬了唇角;夏绵站在龙炽旁边,笑容温文尔雅;修依旧顶着一张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脸,不过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显然也是舒心的。 合照结束后,狮子吉祥物又从口袋里抓出两颗糖来,塞进安的手心里。 现在,安的手里已经有六颗糖了。 她一颗一颗地给大家派发了之后,把手里的两颗糖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另外一颗糖,她把糖纸剥下来,自然地塞进了修的嘴里。 大家都察觉到了安的小动作,但都装作没有看见,唯一一个准备不自觉地跑上去八卦一下的龙炽,也被江瓷眼疾手快地捂了嘴,麻利地拖到一边,防止他去当电灯泡。 安把糖纸叠好放进自己的包里,没话找话地说: “这个可以用来叠千纸鹤。” 修嗯了一声,闷闷地和安一起走出几步后,才出声问: “脚不疼了吧?” 安轻轻跺了跺脚,从北望村回来后,她的脚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她对修的关心,报之于一笑: “早就不疼了。” 修低着头,看着地下说: “对不起,当时我要是没有多推你那么一把,你的脚也不会受伤了。” 安绕到了修的前面,堵住了他的道路。修停下脚步来,才抬起头来看安: “怎么了?” 他这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脸和安靠过来的脸居然只有几毫米的差距了! 他的脸猛地一烧,当即就想退开,又觉得那样做有点儿窝囊,只能硬着脖子,希望安先注意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主动拉开和自己的距离。 安看着修想躲又硬生生停住的样子,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修这个人啊,一身大男子主义的毛病,可偏偏在某些方面比女人还要扭捏,不论他往前进一步,直接亲上安的脸,或是倒退一步,与安保持安全距离,也比他现在这样不进不退地站在原地要好得多。 就连这样的事情,他都要自己主动吗? 安刚刚明亮起来的心情又黯淡了下来,不过她脸上还是挂着俏皮的笑容: “喂,你就算是要道歉的话,也要对着我的脸道歉好不好?我可没躺在地上,干嘛对着地说话?” 修看到安的脸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心头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冲动,想把安揽在怀里。 安的身体,应该是很柔软温暖的。 可这样的冲动,很快被他自己的理智打压下去了。 他不可以。 他没有那个权利。 安看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撤开了身子,走回了他身边。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出了一段路,看得尾随在后面的大家十分着急。 龙炽率先沉不住气了: “这也太憋屈得慌了!不行,绵绵,我们俩一人一边,把修抓起来去强吻队长怎么样?” 龙炽的情绪也是大家此刻的共同情绪,但大家,包括刚才被龙炽点了名的夏绵,都选择性地忽视了龙炽的馊主意。 木梨子也加入了讨论的队伍: “这两个人就算是柏拉图式恋爱,也玩得太过分了点,照这么下去,他们俩的关系,不是安先维持不下去,就是修自己放弃了。不行,咱们得动点脑筋。” 江瓷摊摊手,无可奈何: “梨子,你还是省省吧。队长的态度是让修主动追求她,只要修追她她就答应和修交往。可你看看修的那个敲都敲不烂的木鱼脑袋里装的哪有一点儿浪漫细胞?” 木梨子托着下巴,眼珠轻轻转了几转,下定决心似地一拍手: “决定了!必须让他们俩早点在一起,要不然看得我都难受。”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意见一拍即合。 意见定下来后,木梨子和大家决定,不管修愿不愿意,他们自己来拟定帮修追求安的方案,到时候修乖乖照着做就行。万一他连照做都不愿意,他们就冒修的名给安写情书,或干脆直接摁着修听从他们的指挥。 他们这么多,还怕修一个人? 而且,得给修一点儿危机感,现在正好没什么人在追求安,但不代表之前的某个人,不会卷土重来。 修只要学会了居安思危,懂得了在他身边的安是有人追的,是可能随时会离开他的,冲动之下,一定会照他们的指示做的,到时候,把安追到手里,就是事半功倍了! 那么,谁来充当这个炮灰呢? 第三节 初步行动 大家最终一致敲定了炮灰倒霉蛋的名字后,就拉着安和修,去坐海盗船和过山车,不管是在哪个娱乐设施上,大家都刻意让安和修坐成一排。 安察觉到了这点,不过她并不反感这样的安排,也就这样默认了下来。 坐过山车时,安并不害怕,却也和其他惊恐的乘客们一起,畅快地尖叫出来。 游乐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减压地点,她尖叫出来之后,感觉周身都舒爽了许多,于是从这趟过山车上下来后,她决定还要再坐一次。 机会! 大家要和修商量的事情是不能让安听见的,否则,这个谎言绝对等不到编圆就会被安这个当事人戳穿。 大家拖住了准备和安一起再坐一趟的修,要他陪大家去买饮料,并安排夏绵陪着安去排队。安也不拦着他们,点名要一瓶绿茶和一根冰激凌后,就和夏绵一起跑到了过山车队伍的末端,排队去了。 等到把莫名其妙的修带得远离了过山车,看不到安了,大家才松了口气,用事先就准备好的、严肃同情的目光看着修,全体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之所以打发夏绵去陪安,就是因为夏绵太不会说谎了。这本来算是个好习惯,但是如果想要骗过修,让他相信他们的话,并听从他们的安排,就一定要撒些必要的谎言。夏绵这个一撒谎就容易脸红的,还是不要掺合到这件事里比较好,不然的话肯定要穿帮。 修被他们盯得非常不舒服,问: “怎么了?” 木梨子缓缓地开口,问: “修啊,你知不知道,队长最近在被郭品骥追?” 修一怔。脸色变得不大好了: “她没告诉过我。” 江瓷趁机添油加醋地说: “她是不想让你担心呢,可是郭品骥你也知道,那个欠抽劲儿,你扇他一耳光他还傻乐着把另半边脸凑过来,安这么柔的性子,万一扛不住呢?” 龙炽也貌似沉痛地点头补充说: “你想想啊,队长的叔叔和郭品骥可是老同学,万一两个人一商量,队长的叔叔直接把队长嫁给了郭品骥可怎么好?” 龙炽这个假设的可能性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修听完之后。神色更难看了。他忍了半天,才低声问: “什么时候的事?” 江瓷马上说: “就最近一周。队长跟我说过,他给队长送花。写情书,说是自己失眠,半夜打电话给队长,以顶头上司的名义要求安给他唱歌,还……” 江瓷如数家珍。这些事情也不算冤枉郭品骥,他还真对安干过这样的事情,安那段时间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赶也赶不走,只好跟江瓷吐槽,现在江瓷只不过是把郭品骥曾经干过的事情再复述给修一遍而已。 等修的脸基本变成锅底色时。木梨子趁热打铁: “修,别怪我们多问一句,你喜欢安吗?” 修的眼角一抽。这才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他们叫出来“买饮料”了。 见修不讲话,木梨子就自动忽略了他的回答。他就算是什么都不说,大家也都清楚他的心意。 木梨子继续游说他: “你既然喜欢安,为什么要被那个人抢去?你要知道,女生都是心软的。容易被感动,如果有那样的一个人死乞白赖地追求女孩。就算是江瓷这样的女孩,也会忍不住答应他的,江瓷,对不对?” 江瓷被木梨子丢过来的问题噎了个半死,这是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损友啊,明明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也能牵连到自己头上来,在这种关头,自己还不能说“不对”,要不然就是拆自己人的台。要是真让江瓷自己选择,有郭品骥这样给脸也不要脸的人贴上来,绝对虐死没商量。 可她自然不能这么说。 江瓷对着一脸阴谋得逞后的笑容的木梨子,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对”。 成功让江瓷郁闷了一把后,木梨子继续着对修的劝说: “所以说,你现在应该主动一点儿。郭品骥做什么,你大不了也照着做,要不然,安一定会被抢走的。你就愿意看到安被那么一个人抢走?” 木梨子说起郭品骥的坏话,简直是驾轻就熟。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就是因为这个郭品骥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在雨夜别墅里,他们遭到了一群爱恋郭品骥的疯狂女人的围攻,那种回忆并不美好,因此他们对郭品骥的怨念非常深。 那么,现在利用一下他,也算不得无耻吧? 这场劝说卓有成效,修脸上浮现出认真的表情,好像确实开始担心了。 能不担心吗?郭品骥说是简白的同学,年龄其实也和安差得不离谱,长得不坏,家世没的说,修和安,一个是他管理的赛车队的队长,一个是在他名下的“而已”酒吧的驻唱,玩得一手好浪漫,挺随和的一个人,除去在外面遍地插彩旗,人品略略堪忧外,大事上脑子也算是清楚,该担当的东西也勉强可以担当,而且和安的叔叔简白是国外的高中同学,真算得上是个劲敌了。 看到修严肃起来的样子,大家互相交换了个“有门”的眼神。 只要修有点儿危机意识,懂得去主动做点儿什么,修和安的事儿就能八九不离十了,毕竟两个人的感情基础放在那儿,而安显然是对修有意思的。 江瓷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才说: “修,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郭品骥的人品我们信不过,也只有你最适合了。你放心地交给我们吧。” 修眯眯眼睛,和他裤兜上那个兔斯基相映成趣: “交给你们什么?” 江瓷一个倒噎,瞪着一双眼睛,不敢相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修居然还没明白大家的用意? 木梨子忍不了了,她早该想到的。跟修这种情商不够的玩弯弯绕,那什么事都耽误了!她直接甩出一句话: “我们帮你追安!” 修一怔,眼睛里带了几分疑问: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得,刚才的话彻底算是白说了。 龙炽凑上来,说: “为什么不帮你啊,你是我哥们儿,不帮你帮谁?” 修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因为龙炽提到的“哥们儿”,让他直接联想到了弓凌晨。 和他在医院附近的小巷中的缠斗,让修险些动了离开安他们的念头。 这个人,是熟悉他的所有过去的。而且,他心怀不轨,行踪如同鬼魅。随时都可能冒出来,对于修来说,他就是一枚不定时炸弹,随时都能跳出来,把修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看修的脸色。几个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心思,还以为他在犹豫。龙炽率先忍不住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就是玩点儿浪漫吗!” 说着,他跑到一个食物摊上,把安要的绿茶和冰激凌买好后,又买了一支大大的棉花糖,还有一只个头不小的玩具熊。一股脑全塞在修的手上,就把他往回推: “去找队长!等队长从过山车上下来了,就把这个给她。记住,说是你买的!是你买的!” 修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龙炽推走了,留下木梨子和江瓷面面相觑。木梨子看着那一大朵棉花糖,觉得不大靠谱: “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江瓷愣了许久。才恍然想起来点儿什么: “不对吧?我记得队长喜欢做甜食,但是不怎么爱吃甜食啊。” …… 果然如此。 安对着右手拿着奶茶和冰激凌。左手拿着一大支白白蓬蓬的棉花糖,怀里还堆着一只个头挺夸张的玩具熊的修,笑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修,你干嘛买这些啊?” 修已经被龙炽再三叮嘱,不准讲是龙炽买的,他只好别扭道: “你不喜欢的话就丢了好了。” 反正他事后还龙炽的钱就行。 安笑够了,从修的手里接过绿茶和冰激凌,也把棉花糖拿了过来,唯独把那只一脸呆相的玩具熊,留在了修的怀里。 安咬了一口棉花糖,几缕雪白的糖丝飘在她唇齿间,她把嘴唇舔干净,冲修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修这才想起来点儿什么: “你不是不怎么爱吃甜食吗?” 安的心情好像变得更好了,举着棉花糖往前跳了几步,回头说: “有的时候换个口味也不错。” “那熊呢?” “你抱着!” “……很麻烦。” “谁叫你买了?” “……” 龙炽得意洋洋地朝木梨子和江瓷比了个大拇指,一副阴谋得逞了的样子,她们俩却还没回过神来。 江瓷看看木梨子: “就这么简单?队长就被哄高兴了?” 木梨子揉揉自己的头发,淡淡地笑道: “也是。说不定是我们想复杂了。谈恋爱不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么,她不喜欢甜食,是因为不是某个人送的呗。只要是对的人送给她的东西,哪怕是个错的,她也开心。” 江瓷走到龙炽面前,破天荒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龙炽见江瓷朝自己走过来时,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习惯性地缩头,准备挨一下暴栗,没想到却被江瓷肯定了,他惊喜万分,像头撒了欢儿的金毛猎犬一样蹦蹦跳跳地跟着修和安走了。 木梨子看着龙炽欢快跑走的背影,感叹说: “这个结论果然成立。” …… 游乐场的摩天轮,号称亚洲第一高的摩天轮,它的名字,叫“伦敦之眼”。坐在上面,转到最高处时,可以俯瞰大半个倥城。 此刻,在最高的摩天轮的厢内,坐着一个少年,他的手上抓着一个望远镜,正向游乐场的一个角落里张望着。 在望远镜里,安在吃棉花糖,修抱着一头怪模怪样的玩具熊跟在她后面,龙炽在凑近他们,想听听他们的对话,江瓷、木梨子和夏绵,尾随在后面,正在商量着什么。 少年揪了揪自己脑后的小辫子,自言自语地笑道: “过得很逍遥自在么。” 然后,他把焦点,全部放在了一个人身上。 修把足有半人高的玩具熊抱在怀里,视线被挡住了一大半,路走得磕磕绊绊的,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少年把眼睛撤离望远镜,看着修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嘲讽和怜悯: “修,这个游乐场,可是有你的记忆呢。你这样不管不顾,是不是得有个人来提醒你一下,你才能记起来?那我弓凌晨,就当仁不让了。” 第四节 所谓恋爱就是两个人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时却自得其乐 安看着手里的票,问: “这个是……” 这是一张马戏团的票,是修塞到她手里的。 她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修,问: “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张票是夏绵贡献来的,是卓格格随着票送给他们的附加礼品,一共有七张,只不过夏绵第一时间忘了给大家,等到他想起来后,刚准备拿出来提议大家一起去看,就被江瓷和木梨子齐齐地按住了。 两个女孩的脑筋就是转得比夏绵这个也不是很懂得浪漫的男人来得快: “这个是什么?马戏票?你傻呀绵绵,你就说只有两张,给修和安,让他们俩一块儿去看,培养感情是需要独处的!” 话挑得这么明,夏绵自然是当机立断地把票塞给了修,让他带着安一起去看。 听修讲清楚只有两张票之后,安犹豫了一下: “只有两张?要不然算了,我们别脱离大部队,光我们两个去看不太好……” 安的话立即得到了除了修之外在场所有人的反对: “你们不用管我们!安心去看就好。” “你还怕我们走丢了不成?” “我带小瓷和绵绵和梨子一起去逛,你们放心吧!” “好好玩。”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不接受也不行了,于是,她收下票,问木梨子: “这个马戏表演的开场是在二十分钟之后,演出时间一共半个小时……散场之后我去哪里找你们?” 木梨子摆摆手,说: “你就好好去看你的马戏就好,不用管我们,我们随便转转就行,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绕到马戏团表演场地的外面吃点东西。顺便等你们出来。实在绕远了赶不回来,我就给修或者你打电话,行吗?” 安刚提醒了木梨子一句“修的手机坏了,不能接电话”,就被其他的人引着朝马戏团表演场的地方去了。最后,安和修几乎是被驱赶入表演场地的。 检票已经开始了,修和安验过票之后,坐进了只有寥寥几人的马戏团表演场。 环顾着空空荡荡的观众席,安笑着说: “他们也太心急了点儿。” 修没听懂: “谁?” 安但笑不语,她拧开绿茶的盖子。喝了一口之后,把瓶子递给了修。 修的注意力还没转移到绿茶瓶子上,连瓶口都不擦一下。就喝了一口,等到他发觉不对的时候,那口绿茶已经咽下去了。 他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安,问: “你喝过了?” 安点点头,修的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这时观众席的灯光还大亮着,修的面色变化,被安看得一清二楚。 修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这样不卫生。” 安笑吟吟地看着修,反问: “你觉得我不卫生?” 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 “我没那么说。” 安的玩心大起。突然想学着小女生的模样,稍微计较一下: “你明明就是觉得我不卫生。” 修的神色如常: “我没有。” 安低下头去,不搭理修了。装作一副生了气的样子,等着修来哄她。 但是,修在浪漫方面的脑反射弧简直长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要按照一般的恋爱套路,现在男生就应该主动去哄女生。道歉耍宝说些甜言蜜语,让女生开心起来。可是修这时却没了下文。在他的逻辑里,自己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接下来应该是轮到安说话了才对。 看安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讲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问一句: “怎么了?” 安都快要被修的迟钝给弄到无可奈何了,她想再启发一下他,看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不回答修的话,把脑袋偏到了一边。 修这才发觉到安的情绪有些低落了,联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似有所悟。 好像……应该……对她说点儿什么?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其实,这句“没有”,安的口气已经有点儿怨怼了。 哪怕她平时再善解人意再温柔体贴,她实际上也是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啊。 她也有小女生的心性,想要有人哄着,偶尔也能对自己喜欢的人撒个娇,可是,她偏偏喜欢上的是这么一个脑子完全不转弯的修。 修因为刚刚才被大家拉着灌输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恋爱知识,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思考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想起了一句木梨子说的话: “女生说的话不能全信,有的时候,她说的话不一定是她心里想的,懂吗?” 修自然是不懂女生为什么会这样,但既然擅长心理分析的木梨子这么说,他想,试试看总没错吧。 “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安的气恼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在那些小女生的心思消失后,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些话居然会出自自己之口。 这些酸话也太作了点儿。 再说了,她想从修那里听到什么呢?左不过是“我没有嫌你不卫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就凭他的情商,他哪会想得出自己想要什么? 自己也太难为他了。 安把头扭了回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没有啊。我没有生气。” 修的倔劲儿却在这个本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了: “你是生气了吧。” 安哭笑不得: “我真的没有啊。” 修紧咬不放: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了?” “你没有,真的。” “不对,我肯定说了。要不然你怎么会生气呢?” “……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那你刚才就是真的生气了。你告诉我我究竟说错什么了?” 安头痛地揉揉太阳穴,这简直是鸡同鸭讲,索性闭上了嘴,不再出声,留下修一个人削尖脑袋地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毫无营养的对话告一段落。安又喝了一口绿茶,同时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修。 果不其然,他还在琢磨自己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严肃。 安不禁失笑,刚准备明着告诉他他并没做错什么事,就听到修的裤兜里,响起了铃声。 安戳戳修的胳膊,说: “你手机响了。” 修这才从苦思中醒过神来,拿出手机。 那是一条短信。 那条短信貌似很长,修把短信点开后。看了很久,安也就有时间盯着修的手机上晃晃悠悠的兔斯基公仔,越看越觉得这个小玩意儿很可爱。准备伸手去拿的时候,修突然站了起来。 她被修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问他: “怎么了?” 修匆匆把手机揣回了自己的裤兜,回答说: “我去趟厕所。” 安环顾了一圈场内,并没发现除两个入口之外的通道口。问: “这里没有厕所啊。” 修说: “我出去上。” 安点点头,说: “那你早点回来,带着票根,记得跟门口的检票员说一声,不然一会儿你就进不来了。” 修答应了一声,就朝场外走去。 目送着修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出入口通道时,安才转回了视线。 那只大大的玩具熊,一直被修抱着。现在它就摆在修坐的座位上,睁着一双无辜的黑亮的大眼睛,直视前方,一副木木呆呆的样子。 安伸出手来,捏了捏它的鼻子。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甜笑。 而走出马戏团表演场地的修,脸色却变得铁青。 他把手机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再一次点开了最上头的一条短信。 号码是陌生的,可那口吻,他却很熟悉: “修,别来无恙?还记得我吗?如果还记得我的话,走出马戏团表演场地的东门,直走200米,那里有个男厕所,我在那里等着你。PS,快一点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趁你离开对你的小甜心下毒手的,我保证。” 弓凌晨! 修握了握手机,眼底里渐渐透出一股蓬勃的杀意。 上次在巷子里,没能杀了他,实在是自己太仁慈了。 看来,他是一定要逼我杀了他才肯罢休吧。 修这样想着,带着一身难掩的煞气,朝弓凌晨指定的厕所位置走去。 不管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奉陪! 他只是对安不放心。 安是他的唯一的软肋,如果他是借机把自己调开,转而拿安开刀,自己这么一走,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突然一下子深悔自己的莽撞举动。 弓凌晨说不会对安动手,他就不会动手吗?他根本不值得信任! 修再度握了握手机,往回走去。 但待他刚一转身,新的短信就来了。 修感受到手机的震动时,第一个动作是查看手机,在确定是从同一个号码发出的短信后,他敏锐地看向四周的制高点。 如果弓凌晨不是在监视着他的话,为什么能这么恰好,在他刚刚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发来短信? 周围的制高点实在太多,修警惕地环伺一圈后,发现确定目标太难后,才低头,点开短信。 短信的内容如下: “别让我等的时间太长。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直接来我这里的话,我就不对小安做点儿什么,如果你现在转身回去的话,你的小甜心马上就会死。你最好相信我。” 第五节 中毒 安看了看手机。 相比于刚才的冷冷清清,此时的场内已经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她有些急地用脚摩擦着地面,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入口处。 入口已经在三分钟前封闭了,两分钟之后,马戏表演就会开始。 修怎么还没回来? 她看着身旁那只玩具熊,有些不满地揪了揪它的耳朵,权当它是修好了。 不是说好了很快就会回来吗? 会不会是他吃坏了什么东西?刚才他说要去厕所的时候,一副很急的样子。 安又隐约担心起来了。 此时,要是让修知道安在担心他什么,他非觉得颜面尽失不可。 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修倚在厕所的墙壁处,不停地喘粗气,警惕地盯着在他对面手握匕首的弓凌晨,他的衣服被划烂了大大小小共计五六处,手背已经被那匕首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弓凌晨的状态并不比他要好多少,握匕首的右手还好,另一只左手已经软塌塌地垂在了他的身侧,一看就是脱臼了,他的肚子上也有一个明显的脚印,一看就是下了死力气踢过去的。 他刚刚进入这个门口摆放着“维修中,请勿入内”警告牌的厕所,就有一道白光狠狠向他划来,他用手一格一架,但还是晚了一步,匕首刃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接下来就是一番缠斗,弓凌晨的身手比之前有很大的进步,再加上他有武器,和赤手空拳的修相比,也是不落下风的。 现在,一场搏斗告一段落,两人正处于对峙状态。 弓凌晨摸了一把还隐隐作痛的肚子。顺手便把自己动弹不得的脱臼的左胳膊接了回去,骨节发出喀嚓一声,可他连吭也没吭一声,像是个木偶人一样,可以随意把身体上的关节拧过来拧过去。 接好胳膊后,他甩了两下,确定胳膊能使,才对修说了话: “帝王13号,你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动手啊,你看看你身上的样子。你现在还怎么回去继续约会啊?” 修的眼神淡漠,不答反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弓凌晨把沾着修的血的刀刃朝自己的衣襟上抹了一把,笑说: “我喜欢来这里就来咯。你总不能管我去哪儿吧?前一阵子我才从北望村回来。对了,你听说过北望村这个地名吧?” 修眼中的神色一凛,语气更冷肃了几分: “你去那里做什么?” 弓凌晨摇了摇手指,说: “不不不,我是遵照老大的指示去那里的。因为你的甜心前不久去了那里。我们当然得跟着她呀。她不止是你的宝贝,也是我们的宝贝呢~” 修放在身侧的手掌一下子就攥紧了。 安不告而别,跑下火车时,修其实很担心,但不管怎么给她打电话她都是关机,后来。她的手机倒是开了,但是提示说不在服务区。修正是因为担心而愤怒,才把自己的手机砸坏了。 他以为安是因为听到雷彤的死讯伤心过度。生怕她做什么傻事,每天都跑到东城殡仪馆报到,半个月后,简白都看不下去了,索性和修谈了谈心。相比于修的紧张。简白却一点儿都不担心安的去向,他还乐呵呵地安慰修说: “安这孩子时常喜欢在外面跑。我都适应了,你也适应适应吧。毕竟以后你说不定得接过我的班照顾她呢。” 简白这番话,已经是无比露骨了,修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简白这半个月来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女婿似的,吓得他再也不去殡仪馆报道了,心里却仍担心。 好在,大半个月后,安回来了,她打的是车场的电话。 修那时候正在训练,是传达室的大爷叫修去接电话的。他压根没想到会是安打来的,接电话的时候语气也不怎么样。 直到安疲惫的“喂”声在电话那边响起来后,他的心口一紧,马上问: “你回来了吗?” 安的笑声听起来累透了: “我……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儿……修,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该乱跑的,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 修吭哧了半天,不好意思说自己确实担心得快爆炸了,只好淡淡地应: “我也没怎么担心……” 安疲倦地笑了两声: “你的钱包证件都在我这儿放着,你可不得担心一把?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不知为何,修听到安这么讲,心头一阵烦躁: 我担心你,就是因为你拿着我的钱包证件? 于是,他的语气也变得不是很好: “我现在在忙训练,你有空送到传达室来吧。” 从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修和安就没再见过面,这次到游乐场来玩,才是他们在分开后第一次碰面。他看出来她的心情很不好,就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天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太不客气了的缘故,想着想着,他就后悔了,至于大家七嘴八舌为他出的主意,他也照着去做,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于负罪感。 但他没料到的是,安居然去了北望村? 难怪……她会变成那样…… 她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弓凌晨打量着修阴晴不定的面色,调笑道: “你放心吧,你的甜心的记忆没恢复呢,不过,那是早晚的事情~” 修的面色更不好看了,冲口而出: “不行!” 弓凌晨玩味地打量着修,阴邪地一笑: “不行?13号,这个不由你说了算吧?她也该恢复记忆了,不然的话,老大要她还有什么用?” 老大!老大!又是老大! 修一阵烦闷涌上心头: 这个隐形的老大,平常的时候完全没有存在感,但一碰到什么事情。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轻轻几个指令,就能左右他的人生。 要是安真的恢复了记忆,那…… 修突然觉得心口闷得慌,弓凌晨也看出了他面色的几番变化,声音的调侃意味更重: “你在怕什么?怕她恢复记忆?她要是恢复记忆了,作为她朋友的你,不会很开心的吗?” 弓凌晨故意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修的眼睛一眯,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他的眼底: “你要是敢碰她,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弓凌晨啧啧两声。说: “炸毛了?别急啊,先等我把话问完再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来进行约会?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吧?你居然带她到这里来?” 修眼中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好像被勾起了什么回忆。 弓凌晨把匕首伸到唇边,把上面残余的血迹用舌尖拭去,邪笑着补充说: “帝王13号,你第一次杀人。就是在这儿吧?” …… 修全身的血液顿时逆流而上,直冲头顶,他看向弓凌晨的眼里,淡漠已然全部褪去,留下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偏偏弓凌晨不知是没眼色还是故意为之。拖长了声调,阴阳怪气地说: “呀,不好意思。我记错了~帝王13号,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对吧?我没记错吧?” 修的身形居然晃了晃,他没想到,弓凌晨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谁告诉他的? 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你从哪里知道的?” 弓凌晨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横到身前,比划了一下。 笑道: “我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修的脸色更差了。 七岁那年的事情……醉酒的父亲……连衣裙……小巷里的殴打……还有,啤酒瓶…… 修突然感觉头一阵眩晕。他踉跄了一下,想扶着墙站稳,可他撑住墙的手,却变得绵软无力起来,因为手撑不住,他的身体就整个地咣当一声磕在了墙壁上。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冲上修的心头: 不好! 修眯着眼睛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狠狠地骂自己: 自己太掉以轻心了!居然忘记弓凌晨本身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他的匕首怕是有问题! 弓凌晨故意拖着自己说话,原来是想……拖到匕首上涂抹的药的药效发作! 修的眼前一阵发花,眼皮顿时变得沉重起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 他能感觉到,这个药不是什么猛药,不会致他死命,但一定会让他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 不行,不能在这儿……简遇安……还在外面…… 可不管他怎么用力,他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首先不受控制的是手,哆嗦个不停,然后头晕得更厉害了,周围静止的东西都开始转,胃也开始不舒服。 他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动弹不得,他试着握拳,再松开,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弓凌晨优雅地收起匕首,走到了修身前。 修咬着牙,一开口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但他强忍着,问: “你想……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不许……动她!” 弓凌晨蹲下身来,把放在修牛仔裤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说: “动她?她现在还不能动呢。你这个碍事的家伙,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好好睡一会儿吧,别去管外面的事情。等你醒了,你记得,去035号游乐设施那里。我会带着你的朋友们,在那里恭候你的大驾~” 第六节 大家的担忧 “你们说,修他能行吗?我怎么觉得悬得慌?” 江瓷和其他三个人一样,手里捧着一盒巧克力冰激凌,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里送的同时,还不忘替那两个暂时离队的家伙操心。 江瓷问的是木梨子和江瓷,她根本不指望能从龙炽那里得到什么好的回答,龙炽也不关心这个,他买的是奶油冰激凌,吃下半盒后就有点儿腻了,便想去用勺子挖江瓷手里的冰激凌吃,结果被眼疾手快的江瓷一脚踹在了屁股上,还捎带着被暴风骤雨般地教训了一通: “把你勺子上的口水给我舔干净再碰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恶心啊。” 龙炽眨巴着眼睛,一个一米八几的少年活生生被个一米六几的少女训得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木梨子先看不下去了: “江瓷江瓷,你对他客气点儿吧,他好歹是你哥哥……” 江瓷正在心烦修和安的事情,龙炽偏要来撞她的枪口,她不发作才怪: “梨子,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个哥哥,把他让给你吧。……哦,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是龙炽的女朋友吗,刚好,嫂子,我把这个家伙包邮送到你家里去吧?” 木梨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江瓷,江瓷就干脆利落地把木梨子这个队友出卖了。夏绵和龙炽都不知道木梨子曾经为了给安打掩护而冒充过龙炽的女朋友,尤其是当事人龙炽,好奇地叼着勺子打量着木梨子,问: “梨子,你要当我女朋友?” 木梨子翻了一个白眼。 这算什么?现世报吗?刚才还拿郭品骥挤兑江瓷来着,这才过了几分钟,自己就被江瓷反挤兑回来了。 看来。江瓷是真的不能惹。 夏绵虽然对八卦也挺感兴趣,可他还是习惯性地打圆场: “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安和修,这点儿小事就别吵了。” 木梨子把嘴里含着的冰激凌咽下去,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中满是怨念: “安好说,她的态度就摆在那儿了:叫修追她!追她她就答应!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修那个榆木脑袋,给他打暗号吧,他听不懂,让他明着来吧。他不好意思。我就想不通了,这么一个看上去挺正常的男的,怎么一碰到这种事情就不行了?” 木梨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逗得龙炽乐起来了: “梨子。以前也没见你对大家的事儿这么上心过啊,你最近是怎么了?” 的确,在木梨子和大家认识的第一年里,她是很少讲话的,好像总是在想自己的事情。大家的事情,她只是偶尔听几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无比自然地融合到了这个集体中,和大家一起乐,一起疯。有的时候还会和几个人一起搞恶作剧,学着江瓷说几句刻薄话,说得直接点儿。她不再是那个总是端着架子的富家大小姐了。 木梨子听到龙炽的话,倒没什么反应,她用舀冰激凌的勺子把冰激凌盒底快要融化的乳白色奶油盛起半勺来,送进嘴里,含混地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朋友的八卦自然是要参与一下的,要不然还能算朋友么。” 木梨子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变了。不过,她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安,已走向了淡定。 人的性格本来就是在不断变化的,没什么稀奇,而且,现在的生活方式她并不厌恶。她很喜欢和大家一起,像这样没有形象地盘腿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吃着上不得台面的食物,聊着些朋友之间没有营养但能让人身心愉快的八卦。 江瓷肯定了夏绵的说法: “绵绵说得有道理,突破口就在修身上。我们要好好地给他拟定一个追求计划,然后逼着让他按照条条款款一条不落地去做,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大家很快同意了江瓷的提议,但是在拟定计划时,大家才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要让修经常去接送队长!” “他好像有吧……队长跟我提过,修很多次接送过她的。” “送巧克力!” “你让他送巧克力?你忘了他上次说吃巧克力对身体不好,一脸严肃地要求让队长也别多吃?” “……送花?” “得了吧,又不是没送过,都是你撺掇的,害得修给队长送月季。而且献殷勤也得适时啊,最近没什么大日子,不能太刻意了。而且送花也不是修的风格,他要做的话肯定也不是真心实意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个场景,修肯定是顶着一张死人脸给队长送花。再想想再想想。” “对了!给队长时不时送点儿吃的,队长吃饭时间不规律,饿的时候突然有个面包什么的送到眼前,肯定能打动人的!多温暖啊!” “……这个……似乎修也经常这么做吧。” “写情书?我们帮他写情书?” “这个……也行,可我为什么觉得修肯定不愿意呢……这个有待商榷。” “郭品骥不是半夜打电话给队长让队长给他唱歌吗?修可以效仿这个吧?” “……安是郭品骥的员工啊,而且修的脸皮哪有郭品骥那么厚?他才不会去吵安睡觉吧!” “那就反过来吧,让修给队长唱歌,怎么样?” “你是认真的吗!让修唱歌,队长会笑死的吧?你确定他用他那跑到九曲十八弯的调唱歌没问题吗?” “……” “……” “……” “……我们还是考虑一下一会儿去哪儿玩比较好吧。” “同意。” “同意。” “同意。” 一番讨论之下,大家都泄了气。 有些事儿,修肯定是不愿做的,有些事儿,修已经在做了,不过他总是端着个架子,让人分不清他是出于单纯的对待朋友的善意,还是出于爱情。 算了,与其四个人凑在一起白烧脑细胞,不如和修深谈一次再制定具体的作战计划好了。 一说到要去哪里玩儿,龙炽的劲头更足了: “我要去鬼屋!我听我同学说这里的鬼屋是亚洲最可怕的鬼屋了!” 江瓷翻了个白眼: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是番茄酱就是装神弄鬼,上次我去鬼屋,还吓了那个鬼一跳呢,我拿个碎冰锥出来,全部不敢出来吓我了。你花钱进去被人吓一顿,不是脑子里有坑就是抖M。” 木梨子也不大愿意去那种地方,她的心脏可是经不起太剧烈的惊吓的。 夏绵对照了一下票上的景点编号,又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滚动宣传屏,摊摊手说: “没办法,今天想去也去不了了,鬼屋正处于维修状态,开放估计得等到下个月了。” 龙炽不免沮丧起来了,不过他的不良情绪也没持续多久,马上又开始策划别的计划: “你们看到那个山没有?那个是干什么的?” 夏绵摘下眼镜,远远地看了一眼,说: “是滑沙。” 龙炽好奇地问: “绵绵,你怎么知道的?” 夏绵微笑了一下,指了指八十米开外的一个指示牌,说: “上面写的,那个方向的山,是滑沙山,主题是‘沙海迷航’。” 八十米开外的指示牌啊。 江瓷眯着眼睛,死活也看不见那上面的字,尝试几番后便放弃了。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不打算和夏绵这个拥有变态视力的家伙比谁看得远了。 第一次发觉夏绵的视力惊人,是在他们刚刚熟络起来没多久的时候,他坐在沙发的一边,安坐在另一边,距离大概是十米左右,夏绵只是稍微歪了歪头,就看到了报纸中缝中的一则小消息。 这么好的眼睛,偏偏要戴上一副眼镜,的确挺可惜的,但是,夏绵的妈妈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夏绵也就照做了。一副平光镜戴在他脸上,按照江瓷的话来讲,让夏绵多了不少衣冠禽兽的气息。 在和夏绵相处久了,大家也清楚,夏绵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个温和的性子,不过他腹黑起来的样子,和安倒是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安的影响的缘故。 那厢,龙炽还是兴奋异常: “哎,那座沙山看起来好高啊,滑下来一定很带劲!不过……也太高了点儿吧?小瓷,你有没有带治高原反应的药?” 高原反应…… 江瓷环视了木梨子和江瓷忍着笑的脸,还有龙炽单纯的眼神,淡定地回答道: “放心的,去那上面不会有高原反应的。就算有,我也会帮你的。” “真的?小瓷,你真好~” 江瓷果断打断了龙炽的肉麻,把他贴过来的身体推到了一边,继续淡定地回答: “有高原反应的话,头朝下从山顶上跳下来,就什么反应都不会再有了。” …… 龙炽深受打击,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小瓷嫌弃我了”的怨念感。 ……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马戏团观众席里的安已经有些急了。 表演已开始了十分钟,修还是没有回来,安给他发了短信,他也不回。 安心神不宁地握着手机,等着短信提示音的响起。 因此,她浑然不觉,一只手,正在慢慢地伸向她的后颈…… 第七节 丢失的手机 一只冰凉的手,猛然贴在了安的后颈上。 安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向后看去。 一个小男孩指着旁边的座位底下,朗声问: “姐姐,这是你的手机吗?” 安循着小孩子指示的地方看去,发现在修的座位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手机,手机链是一个眯着眼睛的兔斯基,正仰面朝上,碰巧和安的眼睛对上了。 安不禁哆嗦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从表演开始后光线就调暗了的缘故吧,她觉得,躺在座位底下的兔斯基失去了可爱的样子,反倒有种狰狞的感觉。 这样恶劣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安礼貌地谢过了那个孩子,俯身把手机捡了起来。 这么老式的手机,一看就是修的。 她把兔斯基公仔放在手里把玩,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表演,周围的人被舞台上表演的熊的憨态可掬逗得前仰后合,安坐在一群欢笑着的人群中间,像是个极度不合群的存在。 她没心思去看舞台上的表演,因为她的心里,盘旋着一个始终无法从中解脱出来的疑虑。 在离开北望村的时候,她在小陈姐的大腿间,看到了一枚孔明锁的刺青…… 她不是很了解刺青,但第一眼看过去,她就感觉出,修后背上的刺青,和小陈姐大腿上的刺青,很有可能是一个人刺上去的! 想到这里,她的后背阵阵发起痒来,可她又不能伸手去抓,难受得紧,坐立不安。 这种难受的感觉,提醒着她、逼迫着她,去想一些本已被她遗忘得差不多的事情。 比如。修到底是什么人。 比如,修为什么不愿意提及他的父母。 比如,修身上的刺青…… 比如,在蓝马山庄里,安第一次和修独处的真正原因…… 舞台上的熊朝观众作起揖来,周围又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哄笑,在这刺耳的笑容中,安感到很不舒服,耳朵嗡嗡直响,头也痛了起来。 为了制止头痛病的发作。她低下头玩起修的手机里。 她漫无目的地按下一堆键,才想起来,上次。在修的手机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存成了“舒子伽”…… 一提到这件事,安的心里就一阵别扭。 她当时不表露出来,不代表她就不计较。 她的忍耐力还是很高的。她可以允许自己暂时被当做替身,但,如果是要一辈子做替身的话,她做不到。 她下定决心,如果修还是一副摇摆不定的样子,她就一定要找他问清楚。看他到底是喜欢谁,问出确切的答案,她就死了心了。 安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修动的心。 也许,正如她那次到派出所去接修出来时,那两个警察所议论的那样,“女孩子都喜欢坏坏的男生”,她也是很喜欢这样刺激的感觉? 不止是这样。 修这个人木。也不知道怎么确切地对人好,可是他日常生活里的种种行动。都能让人感到他这座冰山里流淌着的滚烫的岩浆。 他接送自己,总把唯一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给自己带面包,救过自己的命,自己和别的男生说话时会吃醋,有时的言行举止像个孩子,有时却给人一种无比可靠的感觉。 修,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俘获了安的心的? 安只能记起来,自己确信自己是喜欢修的时候,是在他替自己挨了彭瑞笺一枪,自己趁着风雨交加的夜色送他下山时。 那时的她,唯一的想法是,如果他死了,自己还能活吗? 不过,同样是那个雨夜,她开始渴望知道自己的过去。 这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安无聊地玩了一会儿修的手机,发觉他的手机就像他本人一样,单调得很,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游戏、音乐之类的娱乐软件。除了基本的手机基础设置之外,他的手机里真的只有电话、闹钟和短信三样东西了。 安会心地笑了一下,随手打开了他的未读短信。 这家伙,去上个厕所还能把自己的手机丢掉。 可在打开短信的时候,安愣了一下。 那条短信的确是自己发送的,可是,发送号码的人名,却是“安”。 他不是把自己的名字存成“舒子伽”的吗?怎么改过来了? 在察觉到这一点时,安的心里,不能说是没有一分窃喜的。 可在下一秒,疑惑也冒出了她的心头: 按照修的性格,会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吗? 出于谨慎起见,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修拨了个电话。 她左手拿着修的手机,右手拿着自己的手机,右边的电话里一直在“嘟——嘟——”作响,左边的手机却丝毫反应都没。 安疑惑了一下,就立刻豁然开朗了。 自己真是脑子不好使了,修的手机不是坏掉了吗,通话功能不能使用,自然打不通。 可即使想清楚了这点,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在心里默想了一下,按照修的性格,他就算是要存自己的名字,也绝对会把自己连名带姓地存上去吧,只存一个暧昧的“安”字…… 想着,安的脸颊不禁有点儿烫,她怔忡地抚了抚自己的脸,继而嘲笑自己: 怎么跟个怀春的少女似的? 要揣摩修的心思,难度也不低,索性等他回来再说吧。 怪不得他刚才不回短信,原来是把手机丢掉了。 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 安再次把目光投向入口处,那里已上了锁,一个工作人员都没了。 安扭回头来,轻叹一口气: 现在就算他想进来也进不来了,真是的,自己不是已经提醒过他让他早点回来,还毛毛躁躁地把手机丢在座位底下。真是…… 等一下? 她记得,当时修离开时,是把手机揣到牛仔裤的裤兜里的,怎么会轻易掉出来,而自己还没发觉到? 何况,这手机是掉在座位下面的…… 座位是阶梯状的,层层向上递进,而座椅缝隙是在修所坐的座椅与后一层的台阶间,如果修的手机是掉在那里的话,他必然得跨过他们所坐的这排座椅。到上一排的时候,才有可能把手机掉在缝隙间。 可是,安记得分明。修离开的时候,可从来没到过座位上面,而是直接沿着这一排座椅走出去,走到通向出入口的台阶上出去的。 那他的手机,怎么可能掉到这种地方来? 安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她再次低下头。打开修的手机,找到自己的名字“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后,安舔了舔嘴唇,按下了“查看联系人详细信息”选项。 乍一看,这个联系人的号码。就是自己的,可安看了许久后,惊愕地发现: 这个号码并不是自己的!和自己的手机号仅仅有一位之差! 安抿着嘴唇。查看起其他联系人的信息来。 江瓷、龙炽的号码,是正确的。 夏绵的号码,是正确的的号码,也是正确的。 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号码不对?这个号码是属于谁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安用自己的手机。联系上了。 当活泼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响起时,安来不及寒暄。马上问她道: “,你去帮修维修过他的手机对不对?”对于安的单刀直入非常不满意: “喂,安,我今天不能去和你们一起玩哎,你第一句话不问问我就先问大哥,重色轻友……” 不理会的抱怨,安说: “你手里有维修单吗?他的手机序列号能告诉我吗?”很不满地嘟嘟囔囔地去拿维修单了。 当她用略赌气的声音把修的手机序列码读出来的时候,安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冰凉了下去。 这个手机的确不是修的手机! 安只稍事想了一下,就明白了: 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虽然这个手机的型号现在已经停产了,可是,肯定还有人有这样的手机,只要有心,这样的手机并不难弄到手。 而这个手机,恐怕就是有人趁着刚才观众入场的嘈杂忙乱,把这个假手机丢在座位下的。那个和自己的手机号有一位之差的手机号,也许就是始作俑者的手机号! 安查看了一下刚才发过来的短信,的确,和自己实际的发送时间,相差了足足十分钟。 也就是说,那个和自己号码相似的号码,是在拿到修的手机后,又照着自己的样子,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到这个手机上来的。为的就是能更好地迷惑自己吧? 他操作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他趁着观众入场的嘈杂,把一个和修的手机一模一样的手机丢到了自己的座位底下,并事先把一个和自己号码极度相似的手机号存成了自己的名字。修的手机坏了,不能使用电话功能,只能发短信,这点是可以利用的。 为了使一切看起来更逼真,他把修的手机里自己发送过去的短信,按照原样打了一份,发到了这个丢在座位底下的手机上,自己在捡到这个手机时,一是看到这个手机和修的手机一模一样,二是看到上面有自己发过去的短信,肯定会认定这是修的手机。 所以,假如自己没有发现这个手机不是修的的话,修的手机丢在这儿,自己就肯定会认为联系不上他了,到时候,即使自己再着急,找不到修的去向,也无计可施! 这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自己和修失去联系。 这么一来,修的手机,肯定已经被那个人拿去了,这样他才能看到自己的短信。 那…… 修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第八节 我们俩是谁在威胁谁啊? 一旦发现这点后,安才察觉到,修刚才离开的时候,表情很匆忙,不太像他平日里有些懒散和万事无所谓的作风。 安记得,他在离开之前,是有看过手机的,貌似是收到了一条什么短信。 是那条短信把他约出去的? 谁? 是和他有什么私怨的人? 安心乱如麻,周围的嘈杂更是吵得她耳朵疼,她站起身来,弯着身子穿过了半个观众席,拜托了工作人员帮她打开了出口的门,走出了马戏团的表演场地。 她在离开自己座位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刚才在她身后坐着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踪影。 现在应该怎么办? 安走出场地的时候,环视四周,木梨子他们不知道去哪儿了,自己在这儿多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等到他们了。 就算等不到,木梨子也会给她打电话的……吧? 安把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衣兜,却发现刚才才被自己揣进衣兜里的手机,竟然不翼而飞了! 她的手指顿时僵硬了。 自己刚才明明是把手机放到衣兜里了吧? 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 安把自己的衣兜翻了过来,又把随身的包仔细翻拣了个遍,角角落落都找了,都没找到她的手机,只有那个假的修的手机,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左口袋中。 是丢在刚才的马戏团表演场地了? 安正迈步准备返回去,突然,她的步子停滞了一下。 不对!有哪里不对! 她咬了咬牙,三步并做两步跑回了表演场边,可门已经从里面重新被锁上了,也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在门边的。 她顿了顿脚,深恨自己怎么一下子犯了糊涂! 那个提醒自己手机掉了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到座位下面有手机的? 安记得,因为视觉存在盲区,加上椅子本身的遮挡,自己根本看不到前面一排座位下的状况,更别说从那一条台阶和座椅的小缝隙中,就能判断出那会是一个手机! 除非,他事先就知道那里会有一个手机! 或者……那个手机,就是他扔进去的? 想到这儿,安周身一寒: 那还是一个孩子啊,看起来不过十岁刚出头。怎么会…… 可是自己的手机…… 自从安给打过电话后,她就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衣兜里,没再动过。 而在她离开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那个小男孩不见了。除此之外,她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异样之处,她可以保证,手机绝对是被人掏走的。绝不可能是她失手掉落。 不会……真的是他吧? 为什么要偷走自己的手机? 他是单纯的盗窃,还是受人之托? 联想起修莫名其妙的消失,安打了个寒噤。 稍稍想了一下后,她便掏出了那个和修的手机一模一样的冒牌手机。 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通讯工具了,现今的当务之急,是马上联系到木梨子他们。商量之后再采取行动,不然,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她没办法应付目前的局面。 这个游乐场太大了,客流量能达万人,要想在这些人流中找出个具体的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安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修遇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否则。他不可能一去不回! 可安刚刚在通讯录上翻找到木梨子的手机号码,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安顿住了。 那个号码她认识! 是修的手机号! 她没作他想。立刻接起电话来,却不急着说话。 这会是修的来电吗? 电话那边也沉默了许久,似乎也在等着安主动开口。 两边就这样沉默着,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这沉默的时间越长久,安的心跳得就越快,呼吸也越发不稳,她试着调节了几下呼吸,这个轻微的动作却好像被对方捕捉到了似的,那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是个男人,但绝对不是修。 修的手机坏掉了,这个男人应该是把修手机里的卡拆了出来,安装在一个好的手机里,才能给自己打电话的。 安在心里做出这样的判断后,轻声问: “谁?” 突然,电话那边爆发出一阵不可遏的大笑,安下意识地把这刺耳的笑声挪离了自己耳畔,不过,她怎么听都觉得,这个声音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耳熟。 这个想法把她的心提上了嗓子眼。 难不成是熟人? 听声音,这个人是男性,年纪不大,性格有些狂妄,没有礼貌,而且,是自己认识的人,至少是个自己曾听过他声音的人。 符合这些条件的,有谁? 然而,不需要安深想下去了。 对方在狂笑一阵过后,主动地自报家门: “简遇安小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姓弓,叫弓凌晨。我想我的名字还是辨识度很高的,我想,凭简遇安小姐的能力,不会这么健忘吧?” 安低垂下眼帘。 弓凌晨,龙炽曾经的铁杆兄弟,江瓷所负责的篮球队的副队长,后脑上扎着一条小辫,喜欢戴帽子,和龙炽一样性格有些脱线,但他同样是杀害了他们同队的队员司昴的凶手,并意图栽赃在龙炽身上,还试图诱发龙炽的双重人格。此外,他疑似是当年害了江瓷和龙炽、让这两兄妹的人生成为悲剧、让他们性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罪魁祸首。 而自己,恰好是听过他的声音的。 那时候,她和木梨子去龙炽的学校,给他和江瓷送自己刚刚做好的糕点,正好听到了弓凌晨和队员们的打闹声。此后,在安调查司昴死亡案件的时候,他又冒充了快递员。给她送来了司昴生前所记录的日记,也洗清了龙炽杀人的嫌疑。 安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何,但单凭他伤害自己的朋友这一点,就已经是不可原谅的了。 思及这些,安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抬手抓了抓短发,回答说: “弓凌晨,我倒是记得这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正在被警方通缉吧?” 弓凌晨不怒反笑: “他们通缉的是‘弓凌晨’,不是我。‘弓凌晨’只是我的名字之一。他们通缉的,不过是个我虚造出来的假人而已。” 安温声说: “那么,假人先生。可以告诉我修在哪里吗?” 弓凌晨吹了声赞许的口哨: “真不错,怪不得是那小子喜欢的女人,这么快就能想明白那小子吃了亏了。放心吧,你的爱人现在好好的,只不过是睡过去了而已。” 果然如此吗? 安轻咬了一下下唇。开口问道: “你要什么?” 弓凌晨不直接回答问题,反倒开始了弯弯绕: “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你如果不要什么的话,为什么要跟我打电话?” “我只是想通知一下你这件事而已。” 安握住手机的手紧了几分。 现在的每分每秒都很宝贵,看弓凌晨的意思,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打太极了。 他有时间,可自己却没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做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用慵懒的声调说: “好的,那你现在已经通知完了,那好。我知道这件事了,再见。” 说罢,还没等弓凌晨讲话,她就主动切断了电话。 仅仅是做出切断电话这个动作,她的手心就渗满了汗珠。 她四下看了看。就把手藏进了衣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一个饮料摊走去,可她每走一步,都是强烈的煎熬: 快打过来,快打过来…… 弓凌晨打这个电话过来,肯定是要有所图的,但他明显是想要拖延时间,自己拖不起,所以,干脆直接切断他的电话,假若他真的有急事,马上就会打过来。 而且,安感觉,像弓凌晨这种人,此刻肯定是在占据着某个有利地形,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要是发现自己紧张了,不安了,哪怕自己把声音伪装得再镇定,他也能轻易戳破自己,并欣赏着自己发觉秘密被戳破时恐惧无措的表情。自己索性就做出这副不在意的样子,他满足不了欲望,就会主动打来好好说事情了。 她每朝饮料摊前进一步,就在心中默念着“快打过来”,距离饮料摊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她却足足走了两分钟。 终于,手机又响起来了。 她心头一喜,但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等电话铃在口袋里响够四声之后,才优哉游哉地接起了电话: “怎么,又有事?” 弓凌晨的戏谑声音又在电话那头响起: “你的耐力可真好,在下佩服。” 安转身离开了饮料摊,语调平稳地说: “你最好讲正事,一分钟之内阐述完毕。不然的话,我对你的建议,半个字也不会采纳。” 弓凌晨愣了愣,有点儿哭笑不得地道: “姐姐,咱们俩是谁在威胁谁啊?” 安丝毫不为所动: “说正事。现在要过去十秒钟了。” 弓凌晨听安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就憋足了一口气,说: “我知道你去过北望村,而且我还知道,你在那里放了一把火。这个不重要,我想说的是,简遇安,你现在距离你的秘密越来越近了,你如果想知道得更多的话,就到035号游乐设施那里去,你会找到非常非常有趣的东西,到那时,你最好能挺得住,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弓凌晨猛抽一口气,笑道: “可憋死我了。我说完了。” 安目视前方,静静地问: “是谁叫你给我打电话的?” “哎?” “你应该不是一个人吧?有同伙的,对吧?” 电话那边静默良久,半分钟后,弓凌晨的嗤笑重又响起,而且这次他笑得很久。 安握着手机,等着他笑完。 又过了半分钟,弓凌晨开口了: “嗯,准确来说是这样的。你怎么知道的?” 安的口吻,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的性格冲动傲气,但每次行动都有着周密的计划,这些计划不像是你这种毛躁的人能拟出来的,你背后,肯定有一个以上的人,为你提供计划。” 弓凌晨又开始笑,快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没错没错,你猜得真对。但是……” “但是”两个字脱口之后,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代之的是冷酷而玩世不恭的语调: “我的背后,可不止一个人。我是神学院的学生。我的一切行动,都代表着神学院的意志。” 讲到这里时,安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而接下来,弓凌晨如鬼魅一样的话语,更是冲击得她一个踉跄: “而且,我告诉你哦,你的男朋友,修,他也是神学院的人呢。” 听到安许久没有回音,弓凌晨才重新笑了起来: “怎样?简遇安小姐?还想挂我的电话吗?还是……想听我继续讲下去呢?” 第九节 迷路的孩子 “安和修的手机都打不通?不会吧?” 木梨子吐了一口气,晃了晃手机,说: “修的手机本来就打不通。我给他发了短信过去,现在都没有回音。安的手机……刚刚还是无人接听,现在已经是关机了。” “关机了?” 江瓷皱了一下眉头: “是不是安的手机没电了?” 木梨子把手机装好,说: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修没道理不回我的短信吧?” 龙炽倒毫不在意: “放心啦,修不是什么手机控,也不是总把手机拿在手上玩,说不定没看到呢?再说了,他们俩去过二人世界了,我们还凑什么热闹?” 话虽然是这样讲,可是木梨子的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就算他们两个想去过二人世界,安也会给我们发个短信通知我们一声吧?没道理一声不响地就消失掉啊。按照安的性格,要是她真的有什么急事,打电话联系我们也会是她最先采取的举动吧?” 龙炽见木梨子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耸耸肩道: “那我们回去看看不就好了,反正我们离马戏团表演场地也不远,走回去看看队长和修还在不在那里,怎么样?” …… 马戏团的表演已经散场五六分钟了,可不管是安,还是修,都不见踪影。马戏团的表演场地里,只有三四个工作人员扫着满地的零食包装袋和瓜子壳。 查看完情况的木梨子心神不宁地折返回来,向大家说了一遍情况后,就神色严肃地陷入了沉思。 江瓷却没有木梨子那么紧张,她拍拍木梨子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干嘛呀你这是,他们俩离开。说不定就像龙炽说的,去过二人世界了呢。你皱着眉干什么?” 木梨子用手指轻揉着皱起来的眉心: “我总觉得安不会那么做。你记得吗?刚才我们把票给她的时候,她还表现得不大想去,想和大部队在一起,现在却死活联系不上了……” 江瓷不以为然: “队长的手机有可能是没电关机了,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吧?” 木梨子脸上的严肃表情丝毫未减: “那她总能借修的手机给我们发个短信吧?总不可能那么巧两个人的手机都没电。而且修的手机是我还给他的,我今早给他的时候,他的手机的电量可是满格的。” 江瓷一时语塞,木梨子似乎讲得挺有道理,不过她压根就没打算往坏的方面想。于是,她有些敷衍地对木梨子说: “好啦好啦,就算他们出了什么事。修还在队长身边呢,他的身手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他在,谁敢伤害队长?” 说完这番话后,木梨子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江瓷和夏绵交换了一个眼神。夏绵接过了江瓷的话头: “江瓷说得也有道理,凭修的能力,要是有人想伤害安,得手的可能性挺低的。要是你还是担心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再等等看,毕竟他们两个人是莫名其妙地失去联系的。你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木梨子用脚底摩挲着地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瓷说得的确对,就凭修的身手。一般的人五六个肯定是不能近身的。 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夏绵的提议虽然属于消极等待的范畴,但眼下的情况,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总不见得因为暂时联系不上安和修。就满游乐场地找他们吧?再者说,这个游乐场这么大。要找起来的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木梨子随便挑了个饮料摊坐下,神色还是不大安定。 不知为何,她的心头影影绰绰地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预感,好像有人正在谋划着什么阴谋,而自己能感觉到这层危险,却不知道那危险是来源于何方的,这种不能确定的感觉,让木梨子十分不舒服。 还是再去找找吧,马戏团不是有两个出入口吗?万一他们是从另外一个出入口出去的呢? 想着,木梨子就站起身来,跟其他三个人打了个招呼,就朝另外一个出入口走去。 江瓷被木梨子这么一讲,她其实也开始担忧起来,而且,她心里还隐隐有些不满,两个人就算要去过二人世界,好歹联系他们一下也好啊,现在不上不下地吊着大家,让大家为他们操心…… 不行,回来得让他们请大家吃饭。 江瓷正在神游,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个人拉着拽了拽。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年龄大概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卡通双肩包,用一双哭红了的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他和江瓷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钟,他就“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么一哭,江瓷就找不到北了。 江瓷最怕小孩子哭了,她倒不是因为厌恶孩子,而是因为她完全不会安慰人。 以前的龙乙然,在朋友圈里是最胆小怯弱的孩子,从来都是她哭了之后让别人来哄她,而且,那些哄人的招数,她现在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更别提现在的江瓷了,她在男生心目里是哥们儿,在女生心目里是汉子,天天顶着一副“别来找我哭我不懂怜香惜玉”的脸,哪个女生还会来找她哭诉心里的郁闷?这也是江瓷没有女性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这个小孩一扯开嗓子大哭后,江瓷的脑袋就嗡地一声,想抬手去抚他的肩膀,又怕自己按疼了他,想安慰他吧,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夏绵。 夏绵从刚才小男孩“哇”地哭出声来时就注意到这个抓着江瓷的胳膊不放手的小男孩了,他走过来,俯下身来,语气柔和地问: “小朋友。怎么了?” 没料到,夏绵这句温柔十足的话,让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要不是小男孩的手死死地抓住江瓷的胳膊不放,在场的人估计都要以为江瓷是要拐卖这个小男孩了。 小男孩只哇哇大哭,也不说为什么哭,手倒是越攥越紧,江瓷的胳膊都要被小男孩捏变形了,龙炽一看就有点儿急了。伸手拽了几下小男孩的手,说: “干什么啊,放手放手!” 龙炽的强行掰扯和不客气的话叫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其实江瓷被小男孩的手抓得痛得要命。她都无法想象,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可对于龙炽的莽撞举动,江瓷还是白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别扭异常的声音柔声问: “怎么了?” 小男孩哭得直打嗝,但终于讲话了: “我妈妈……丢了……” 原来是走失了的孩子啊。 夏绵松了口气。对小男孩说: “哥哥带你去工作人员那儿找妈妈好不好?” 小男孩闻言,吓得一躲,他铁钳子一样有力的手抓得江瓷的脸一阵扭曲,险些要疼得叫出声来。 小男孩嘟嘟囔囔地说: “不要……哥哥好凶……” 夏绵哭笑不得,自己哪里凶了? 江瓷咬着牙琢磨了一会儿,回头对夏绵说: “绵绵。他是不是觉得你太高了?有点儿……危险?” 江瓷说得也不无道理,夏绵就算是长了张再和善温柔的脸,那压迫性的192的身高也赤裸裸地摆在那里。这个孩子要是从小就胆小敏感的话,确实会害怕这么高个子的人。 江瓷忍痛对小男孩说: “那个……要不我带你去找妈妈吧?” 小男孩哭得都快要抽过去了,听到江瓷这么说,他的哭声稍止,抽噎着问; “真的吗?” 我的天。可算是不哭了。 江瓷被他尖锐的声音哭得都快耳鸣了,何况她还戴着助听器耳机。周围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格外清楚,更别说这么刺耳的哭声了。 她腾出另一只没被男孩抓着的手,表情痛苦地揉了揉耳朵,说: “好好好,我带你去找妈妈。” 说着,她就准备站起身,龙炽不放心,想跟过来,可小男孩一看到龙炽要跟过来,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再次嚎啕起来。 好不容易安生了一点儿,小男孩这一嗓子又嚎了起来,江瓷真心忍不了了,她估计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小男孩攥成青紫的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回头恶狠狠地训斥龙炽: “你给我坐好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因为疼痛,她讲话的语气极度不客气,龙炽眨了眨眼睛,也是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 江瓷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头大,忍着疼跟他解释起来: “你要是跟我们俩一块去,一路上我是照顾你还是照顾他?我送他去广播站找妈妈,送到之后就回来,也就离开一会儿,你们别乱走,我马上就能回来。” 安抚完龙炽后,江瓷又看向那个小孩,说: “那个谁……能放开我……不是,姐姐的胳膊吗,那是人的胳膊,会断的。” 男孩听话地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但转而捉住江瓷的手,一副生怕她跑了的样子。 江瓷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胳膊,拉着小男孩朝一个方向走去。 龙炽目送着小男孩和江瓷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夏绵看到龙炽这副样子,不禁失笑: “江瓷就是离开一会儿,你不用太担心。” 龙炽翻弄着自己的手指,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自己试图把小男孩的手从江瓷胳膊上拿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小男孩的手并不像一般孩子那个样子柔软无力。 相反,那双手上有老茧,而且,皮肤有些粗糙得一点儿都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倒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的手? 第十节 恶童 江瓷拖着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麻烦鬼,按照路边牌子上广播站的指示箭头,一路走过去。 这段路还真是够长的。 江瓷想抖抖胳膊,却疼得一下子眯起了眼。 胳膊一牵动,刚才被小男孩紧握着的地方就疼得钻心。 这男孩家里人是从小把他当举重冠军培养的吧? 江瓷一面揉着胳膊,一面在心底暗暗吐槽。 又走了几步,小男孩突然兴奋起来了,把胳膊抬起来,咿咿呀呀地指着前方,好像在说什么,江瓷还以为是遇见了他的妈妈,心想总算找到了,可是,等她循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不免有些泄气。 男孩指的地方是那个号称亚洲最高的摩天轮“伦敦之眼”。 小男孩兴奋地嚷嚷着“高”、“高”,看着江瓷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渴望。 江瓷的头更大了。 这倒霉孩子不是想去玩吧? 江瓷皱了皱眉的动作,似乎被男孩察觉了,男孩死死抓住江瓷的手,哇地一下又哭了起来。 江瓷的脑袋里又是嗡地一声…… 算了算了,就算是自己行善积德了,再说了,这小男孩再吵下去,江瓷怕自己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来,那样就不好了。 江瓷勉强放柔自己的声音,说: “那个什么……你叫什么来着?你乖啊,你是不是想上去玩?” 小男孩抽泣着点头,抓住江瓷的手又重了好多: “我要上去玩~” 要不是看他是个小孩子,还是自己不认识的,不能太凶,否则江瓷估计就真不能忍了。这小男孩,好像根本不会好好说话的样子。非要在讲话时下死力抓住人的手,好像不按照他的指令去做的话,他就要把自己的手腕拧下来。 江瓷咬了一下嘴唇,堆出满脸的笑意,柔声细语道: “小朋友啊……你要是再捏姐姐的手呢,姐姐就要正当防卫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再捏姐姐就对你不客气了哦。 小男孩也收敛了一些,他眨巴眨巴眼睛,问: “那姐姐就是答应我带我去玩喽?” 得,碰上这事儿他倒伶俐地很。 即使江瓷觉得背地里腹诽一个半大的娃娃不是很好,可是要不是男孩这么不懂事。江瓷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对他没有好声气。 江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说: “好。姐姐带你去玩,只要你不要再死拽着姐姐就好。”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略微松了些。江瓷这才带着他,往摩天轮的入口处走去。 江瓷边走边拿出手机,给龙炽发了一条短信: “那个熊孩子想玩。我带他去玩了,可能会回去晚一些,不要着急。” 但是,在她准备发送短信的时候,发现手机居然没信号了,短信显示发送失败。 算了。 江瓷把手机收好。想,这一圈摩天轮转下来,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等下来之后,就算是扛也得把这个熊孩子扛到广播站,一扔就跑路。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至少也得问问这个孩子的名字,总不能“那个什么”、“那个谁”这样称呼他?还是干脆叫“熊孩子”比较好? 江瓷问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睁着眼睛看着江瓷。江瓷也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是,江瓷却隐约感觉。这个男孩很奇怪,跟一般孩子的眼神不大一样。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江瓷以前看过一个叫做《孤儿怨》的恐怖片,里面的女主,就是一个儿童身体、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个成人的女人,她在镜前化着诡异的浓妆的镜头,给江瓷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那稚嫩得如同天使的面孔里隐藏着的,是一个变态扭曲的灵魂。 江瓷走了一下神,等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简直是可笑。 一个小孩子而已。 但是一旦动了这样的念头,江瓷就发现了不少古怪的端倪。 这个孩子的手的力气简直是异于常人,被他拽着的时候,江瓷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成年男人的手掌拽着,只不过,这只手掌相较于一般成年人来说要小得多,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手。 但愿是自己多虑了吧。 小男孩和江瓷沉默地手牵手又排了一会儿队,小男孩才从稚嫩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字: “小敖。” 江瓷问: “这是你的名字呀?” 小男孩“嗯”了一声,就不再讲话了。 江瓷松了口气。 这应该只是一个古怪孤僻了一些的孩子,干嘛非要往奇怪的方面想? 左不过是陪他坐一回摩天轮而已,亏自己能想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瓷默默地在心底琢磨,难道真的是自己近期受到了太多不好的事件的影响,心理变态了? 江瓷和小男孩坐上了一个明黄色的轿厢后,由工作人员在外面用滑链锁上了门,轿厢便随着摩天轮缓慢的转动,慢慢向上运动起来。 隔着一层玻璃,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向上缓缓升起,渐渐地升过树冠,升过周围的建筑物,爬升到半空中时,那样的感觉的确很奇妙。 江瓷和一般女孩都不一样。一般的女孩坐上摩天轮,不是和男朋友在高空中的轿厢里大喊大叫,互相喊着“我爱你”,就是会哀伤地独自落着原因不明的泪水,还有就是恐高,尖叫着自己要下去。 江瓷只是认为,这是一次任务而已,自己要陪着这个小男孩玩一次摩天轮,因此,她几乎是在期盼这摩天轮赶快像风车一样。转完一圈完事,省得浪费太多的时间。 但让江瓷略微感到奇怪的事,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小男孩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似乎丝毫不为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四周的景物而感到兴奋,他既没有爬到玻璃边兴致勃勃地张望外面,也没有大喊大叫着晃动轿厢,制造同轿厢的人的恐惧。他太过平静了,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自己的对面,好像是在坐禅一样。 江瓷不免觉得奇怪。就多看了男孩几眼。 刚才,她牵着男孩走的时候,都是从高处往下看着男孩的。所以他的面目也没有看得很清楚。而在初次和男孩见到,男孩死活拉着她的胳膊不放手,江瓷光顾着答应他以摆脱他那铁钳一样的双手了,至于男孩的长相,她完全没有在意。 现在男孩平静地坐到了她的对面。不哭不闹,倒是给了江瓷足够的时间去观察他了。 如果只看到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所有人都会认定他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属于那种家长疼老师爱的好学生乖宝宝。可他刚才明明是一个霸道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孩子,这样前后的对比叫江瓷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过他的脸长得倒还真不坏,粉雕玉琢的…… 江瓷突然一愣。一股寒意刹那间从她的指尖爬到了她的心口,像是一群长着触角的昆虫沿着她的血管爬到了她胸口位置,在里面肆无忌惮地活动开来。 这个男孩…… 江瓷的眉头刚刚皱起来。男孩就突然开口了。他甚至没有抬眼: “姐姐,你还好吗?” 江瓷刚才是被自己脑中陡然冒出的念头吓到了,在震惊中苏醒过来后,她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她并不直接回答男孩的问题,反问他: “小敖。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看看外面?” 说着,她不管男孩小敖的反应如何。抓起他的手,硬拉着他朝外面看去。 他们乘坐的轿厢已经爬完了四分之一的路,正在向着最高处进发,摩天轮底下的人已经影影绰绰地如同蚂蚁了,这种俯瞰,会给人提供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但是,在这个轿厢里,不管是江瓷,还是小男孩,面上都无半分兴奋的神色,男孩的脸顺从地贴在玻璃上,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他的身体里开启了一个屏蔽器,外面的景物都进入不了他的眼睛一样。 江瓷也没有在看外面,她在牢牢地盯着男孩,他的后颈,他的手掌,他的背部。 时间过了大约有20秒钟,男孩才把脑袋扭了回来,他的眼睛里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可他的声音,却是稚嫩活泼的: “姐姐,外面很漂亮哟~” 江瓷把手压在他的肩膀上,轻笑了一声: “是吗?” 小男孩把毫无感情的眼睛轻轻眯起来,用天真无邪的童音道: “姐姐,你要是跳下去的话,摔成一朵花的话,外面肯定会更漂亮的~” 江瓷的面色僵了一下,可她马上恢复了原状,嘴角浮现出一丝标志性的嘲讽微笑: “小朋友,这样和姐姐说话时不可以的,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吗?” 这样说的时候,江瓷已经悄悄把按在男孩肩膀上的手收了回去,伸进了包里,握紧了里面的一个坚硬的东西。 这不是一个男孩! 江瓷察觉到这点,是因为男孩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脸没有问题,但是他的脖子,和他的脸,明显不是一个色调。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化了妆,只不过,一般的孩子皮肤都会比较嫩白,江瓷刚开始的时候,压根没往他化了妆这方面想。 发觉了这点后,江瓷进而注意到了他的手掌。很小巧,但是骨节突出,完全不像是个孩子的手,而像是一个干惯了重活的成年人。而且,他的颈后有火烫伤的痕迹,那明显是陈年的老疤了,就他的年龄来说,这个伤疤形成的时间,恐怕比他活的时间还要长。 而且,江瓷刚刚趁着拉着他去看外面风景的时候,凑近了他的身体,闻了一下。 他的身上,有很重的火炭味,以及淡淡的酒味和烟味,甚至还有一股隐约的动物毛皮味道,他的牙齿虽然刷得比较白,但他在讲话张开嘴的时候,江瓷仍能依稀看到,他齿间依附着的烟垢。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是谁教他吸的烟? 再结合他身体的一些状况,江瓷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孩子不正常! 小男孩歪着脑袋,面容还是孩子稚嫩的面容,但声音,却毫无预警地、突然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姐姐,弓凌晨哥哥说,我装小孩子哭的话,就可以带你上摩天轮。其他的,弓凌晨哥哥可没教过我呢。” 第十一节 停转的摩天轮 弓凌晨? 江瓷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就从男孩那里听到了这个她熟悉而又痛恨的名字。 弓凌晨,她们队里曾经的副队长,和龙炽玩得很好,堪称狐朋狗友的典范,勾肩搭背得简直和一个人一样,他的动作敏捷,篮球在他手里可以玩出百种花样来。江瓷一直把他当做队里的重要人物,加之他和龙炽的关系好,也常常来江瓷和龙炽的家里玩,江瓷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半个朋友。 因此,当她知道,是弓凌晨杀了司昴,并意图嫁祸给龙炽的时候,她完全不愿意相信。即使到后来慢慢接受了,她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平时看起来挺脱线挺欢乐的人,居然是一个伪造身份潜伏在学校里的假人。 这样的情绪,在知道弓凌晨把龙炽绑走,甚至想用他来做实验时,顺利地转化成了恨,再到后来,她怀疑当初把自己和龙炽抓走,让他们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人就是弓凌晨时,她彻底地愤怒了。 但她再愤怒,她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好玩?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更深的阴谋? 而现在,小男孩口中说出的弓凌晨三个字,如同一个炸弹一样,在江瓷的心底平地炸起了一团强烈的情绪,这种情绪掺杂着下意识的愤怒、仇恨,惊讶,还有一丝丝的迷茫。 为什么人间蒸发了那么长时间的弓凌晨会再次出现? 而且,这个“小男孩”的表意再明确不过了,就是弓凌晨派他来的。 派他来的原因又是什么? 不过,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江瓷尽量稳定下来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静声音问: “他叫你来找我的?” “小男孩”摇晃着双腿,他的个子太小了,以至于他的双腿甚至碰不到地面。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牲畜无害的孩子,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他究竟怀揣着多少的恶意。 江瓷把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朝一边挪了挪,轿厢因为重量的改变而发生了轻微的颤动和倾斜。突然,轿厢内的警铃声大作,江瓷被惊了一跳,“小男孩”却一副淡定的做派,笑嘻嘻地看着江瓷。 江瓷明显感到,轿厢的运转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而且晃得很厉害。渐渐地,居然卡在半空不动了。 江瓷心中顿时就是一凉,朝窗外望去: 自己所乘坐的轿厢。居然就这么卡在了半空里!而且还挂在摩天轮的最高处! 自己一时被“小男孩”的事情分散了精力,居然忘了两个人都是在半空中的! 这就类似于一个挂在高空中的牢笼,将这两个人都封锁在几十米的高空之上,谁都逃不了! 窗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尖叫声,好像是摩天轮出了什么故障。江瓷还听到了外面工作人员用喇叭安抚躁动的人群,说“一会儿就能修好了”云云。 这个故障,显然也不会是什么意外。 外面的嘈杂声,和面前这个诡异的“小孩儿”,叫江瓷心头的火越窜越高,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冷静的主儿。没道理在这种危险的时候还能耐心和温声细语。 偏偏这个时候,“小男孩”来了一句: “他叫我来找你,让你看看这个。” 说着。小男孩把背上的背包顺到胸前,把拉链拉开。 清晰的滴答声,从拉开的拉链口里传来。 江瓷如果猜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那就白费她看过那么多警匪片了。 那个书包里,装的大抵是炸弹一类的东西吧。 但现在。江瓷不仅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的迹象,反而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所以?你想怎么样?” “小男孩”听到江瓷这样问,愣了一下。他用他成人的嗓音,说: “你……” 江瓷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可是,她的眼神,怎么看都含有一种森冷的意味。她直接打断了“小男孩”的话: “你是想威胁我,对吧?” “小男孩”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瓷猛地站起身来,手也从包里迅疾抽出,那只手上,已经牢牢地攥着她一直随身携带的碎冰锥! 江瓷也不管那个疑似炸弹的东西还放在“小男孩”的膝盖上,劈手就把“小男孩”的领子揪了起来,“小男孩”没有防备,被江瓷的突然暴起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书包从他膝上翻滚到了轿厢地面上,而“小男孩”的屁股被江瓷提离了椅面,他自然是剧烈挣扎起来,想从江瓷手中逃离,江瓷则死死抓着他,不管他怎么拳打脚踢,也不管那些雨点一样的击打落在身上的哪个部位,她都死不放手。 由于两个人的剧烈动作,轿厢摇晃得非常厉害。江瓷甚至感觉,如果两个人再搏斗得激烈一点儿的话,搞不好整个轿厢能被他们硬生生晃掉下去。 “小男孩”的力气的确大, 可江瓷也是真真切切地恼了,手底下丝毫不客气,一时间,在这方狭小的轿厢里,两个人基本上是打了个平手。可是“小男孩”身上,除了那书包里装着的炸弹,明显没有带什么可以近身搏斗的武器,江瓷的手上还握着一把碎冰锥,过了一小会儿,江瓷就把“小男孩”拎着,恶狠狠地抵在了轿厢的门边,手中的碎冰锥一点不客气地对准了“小男孩”的颈部。 只要他再敢挣扎多一下,江瓷就敢把碎冰锥捅进去。 “小男孩”明显是很识时务的,在发现江瓷持有武器,且在身高方面占有压倒性优势后,他主动放弃了抵抗,两只小手垂到身体两边,表示放弃了抵抗。 轿厢的摇晃稍停,江瓷喘息仍是未平,因此。她讲话时自然地带了几分狠劲: “怎么样?我似乎告诉过你吧!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正当防卫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否则……” 江瓷咬着牙,把碎冰锥的尖儿对准窗玻璃,戳了两下,说: “否则,我就把窗玻璃扎破,把你从这里丢下去。你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小男孩”踢蹬了两下腿,无济于事,他的声音明显软弱下来了。可是还是带有几分弱弱的威胁意味: “你……你要是扔我下去的话,我就引爆炸弹!你也活不了!” 江瓷被他这么一刺激,嘴角的笑容更是疯狂了几分。她的语气更为急促。呼吸也愈发紊乱,听起来更加可怕了,甚至可以算是咆哮了起来: “好啊!好!你的引爆器在哪儿?拿出来,有本事,是个男人的话。你就按起爆按钮!我不拦着你,我们俩一块儿死!拿出来啊!你要是不敢按,我帮你按怎么样?!” 说着,江瓷把碎冰锥丢到了一边,在他身上胡乱摸起来,一边摸一边说: “你威胁我是不是?弓凌晨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吗?我江瓷最不怕的就是威胁!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按啊。你按啊!起爆器在哪儿?你要是不敢来,我来!好不好?姐姐帮你按?咱们两个一起被炸成一堆碎肉,你说好不好?啊?” “小男孩”显然没料到江瓷会是个这么剽悍的主儿。被吓坏了,声音居然带了几分哭腔: “好了好了!别摸了!起爆器在我的书包里……你别按,我错了……” 江瓷停住了手,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小男孩”的脸,看他的脸色不像是假装的害怕。可是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顺手把自己刚才丢掉的碎冰锥拾了起来。握在手里,以防他是假意做出这副模样来降低自己的警惕心。 不过,“小男孩”好像还真的是软了,一点儿反抗都不再有了。他嘟嘟囔囔地说: “对不起……” 江瓷皱起眉头疑惑地打量着他,口气依旧严厉: “你和弓凌晨是什么关系?老实说!” 听他的声音,“小男孩”应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可他的样子,和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小男孩没有分别,可他绝对不是侏儒,一般的侏儒的身体肢体总会存在一些不协调的地方,而他看起来,肢体丝毫没有变形之处。 “小男孩”嗫嚅着说: “刚才的话,是他叫我说的。我……我是我们家的第二个孩子。” 江瓷再度皱了皱眉头。他这么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于是她更加不客气了: “你给我好好回答问题!你是什么人?和弓凌晨什么关系?” 说着,江瓷故意用碎冰锥的锥子尖戳了一下“小男孩”的脖颈,他被吓得抖了一下,说话也抖抖索索起来: “我……我是我们家的第二个孩子,我们一家有两个孩子,我和我哥哥,都有病,都长不大,一直跟着我们家自己开的马戏团扮小丑赚钱……弓凌晨哥哥……是我们二十岁的时候,找到我的,他问我,想不想替我大哥报仇。对了,我大哥,是八年前来这个游乐场表演马戏的时候,被发现死在摩天轮里的。弓凌晨哥哥说,他知道是谁杀了我大哥……我就跟他来了,他让我背着这个包来找你……” “找我?” 江瓷疑惑了起来,手上抓着男孩的力道不免松了几分: “为什么要找我?我又没杀你哥哥。” 小男孩本来低垂的头突然猛地一下抬了起来,小孩一样的瞳孔里射出一道慑人的仇恨光芒: “是和你们在一起的男人干的!是他杀了我们的大哥!是那个叫修的家伙!” 第十二节 剧毒 江瓷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他妈在寻我开心吗? 修这个人,江瓷对他的崇敬多于友情,她知道,这个人看起来是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但他的内心绝对很善良,要让江瓷相信修杀过人,别说是从感性上,她从理智上都无法接受。 因此,她果断地将眼前“小男孩”的话归结为“不老实”,她冷冰冰地瞟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让你老实一点儿吧?你要是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别怪我不客气。而且,你最好别以为我说的那些事情我做不出来。” 看江瓷一副完全不信任自己的样子,“小男孩”急了, 他一急,说话就结巴了起来,还连比带画的,生怕江瓷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江瓷撇了撇嘴唇,说: “八年前?八年前修才14岁,你骗鬼?” “小男孩”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顿时破了音: “就是有!他杀了我哥哥!那次他们表演完了,就让我大哥随便玩。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把我大哥带走的!那个人很瘦,很高,脸上没有表情,右手上戴了一枚银戒指!” 江瓷依旧不以为然: “这样的人我分分钟能给你找出来一大堆。弓凌晨告诉你的?他有什么证据?” “小男孩”情绪激动,眼看就要跳起来了: “我就是证据!我见过他!那个时候我被老板留下来打扫卫生了,没能跟去,但是他把我大哥带走的时候,我看到过他!弓凌晨哥哥把照片拿给我看了,我当时就认出来是他!我刚才也看到他了!他抱着熊和你们走在一起,就是他杀了我哥哥!” 江瓷一下子沉默了。因为她看出来,“小男孩”不像是在开玩笑,似乎是在说真的。 她细细地观察着“小男孩”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面颊,换了一个更加严肃的口吻,问: “你凭什么能确定是修?世上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小男孩”似乎很不满江瓷质疑自己的想法, 声音变得更尖锐了: “我就能确定是他!他的脸基本没怎么变过,顶多算是高了一点!” 江瓷继续质疑: “我说了,人有相似。你不能光说他是杀人凶手我就得相信他是了。再说了,就算你曾经见过他,你哥哥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会被他带走?你就能百分百确定。你哥哥是被他杀的?这个你也是亲眼看见的?” 江瓷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把“小男孩”问懵了,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好像是在酝酿着自己该怎样说才能说服江瓷。他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看见他把我哥哥带走了。这还不行吗?” 江瓷在心底大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看到男孩是那样的信誓旦旦,险些都要相信他所说的话了,这么一问才知道,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既然如此,江瓷也就能放心了。 看到“小男孩”的表情变得茫然起来。江瓷又有些可怜起他来。事情毕竟发生在八年之前,他的记忆很有可能已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偏差,弓凌晨只需要几句诱导性比较强的话,就能让他相信就是修杀的人。 可弓凌晨,为什么要针对修呢?又为什么要让“小男孩”把自己骗上摩天轮,并把自己禁锢在半空中呢? 思及这些问题。江瓷问“小男孩”: “弓凌晨叫你来到底是要你干什么?就是要让我上这个摩天轮?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小男孩”的表情很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机。 看到这个手机。江瓷的脑袋“嗡”地鸣响了一下。她一把把那手机夺过来,用严厉的审视的目光怒盯着“小男孩”的眼睛,问: “这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江瓷认得清清楚楚,这是安的手机! 难道……弓凌晨还想对安下手? 怪不得他们刚才联系不上安! 想到这一点,江瓷盯着“小男孩”的眼睛更凶狠了几分。“小男孩”全身一颤,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脸涨得血红,哆哆嗦嗦地说: “我……我……呼……呼,他让我……呼……去找那个女孩子,找机会……呼……找机会……” 话没说完,”小男孩”就剧烈咳嗽起来,听起来竟然像是快要把肺咳出来了一般。 江瓷一听他的喘气声,就觉得这个家伙的状况不大对。 根据她所读的一些医书,她可以大致确定,“小男孩”很有可能是患有哮喘病! 江瓷冲上去,一边替他顺背,一边急促地问他: “药呢?你有哮喘的药吗?” “小男孩”捂着胸口,痛得额头都冒汗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有……呼……呼,在包……包的侧面……呼……救我……帮我……” “小男孩”伸出鸡爪一样的爪子,牢牢抓住江瓷的手,江瓷也顾不上疼了,把手伸进他的包里摸索起来,果然在书包的侧面摸到了一瓶喷雾状的东西。 她把那瓶东西拿出来,确定瓶身上印着布地奈德激素的字样后,才让“小男孩”张开嘴,朝他的嘴里连喷了好几下。“小男孩”掐着自己的喉咙,咳嗽了好几声,喘息才稍稍平了下来。 江瓷一直抚摸着他的背,“小男孩”就垂头坐着,胸口仍是起伏不定的。 摩天轮还是没有维修好,两个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人,坐在这个黄色的轿厢内,气氛无比宁静,甚至有点儿像是一对姐弟了。 “小男孩”张开稚嫩的嘴唇,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你为什么?” 江瓷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冷静地接道: “一方面我如果不管你。你肯定活不成。我假如抱着你的尸体出去的话,肯定会被认为是杀人凶手的。我智商还算正常,这样的傻事白痴才会做。一方面,我还没有从你嘴里问到你到底对安做了什么,所以你还有价值。再者说……你让一个小孩子死在我面前?我还有良心呢。” “小男孩”的嘴唇翕动着,说: “我不是小孩子……我叫朱晓敖,我今年25了。” 江瓷低头看着这个坐在自己旁边,完全看不出已经成年了的、孩子模样的成年人,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让人莫名心疼。 江瓷抚了抚他的脑袋顶。说: “好,朱晓敖,你告诉我。这个手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晓敖低着小小的脑袋,说: “刚才,我去马戏团的表演场地里,偷的……弓凌晨哥哥叫我偷的,他说。我只需要负责把那个女孩的手机偷过来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他,他一定会把杀我哥的凶手抓出来,等我下了摩天轮,他就把他带到我面前,叫我处置他……” 江瓷的眉尖一蹙: 修和弓凌晨谁比较厉害。她完全没有概念。 如果修真的和弓凌晨打起来的话,假使弓凌晨占了上风,修该怎么办?安又该怎么办? 联想到刚才两人的失踪。江瓷有些急躁起来了,她拿出手机,想和木梨子联系,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太高的地方。或是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内,手机居然连一格信号都没了! 没道理啊。 江瓷把手机举起来。在轿厢内晃了一圈,还是半点信号都没有。 这样怎么联系木梨子啊。 该死!这摩天轮怎么还不修好! 江瓷身处在这半空之中,简直是束手无策。 她在焦急她自己的事情的同时,“小男孩”也在思考自己的事情。 江瓷相信,这个叫做朱晓敖的“小男孩”绝不会是一个坏人,他的身体孱弱,哮喘病看起来也是陈年的病症了。 不仅如此,他一个成了年的人,还顶着这样一副小孩子的外壳,也只有在马戏团里,他还能凭借这副外貌来逗人发笑,如果他走入正常的社会中,他绝对会被划上一个“残疾人”的标签。 因此,“小男孩”是敏感的、悲观的、自卑的,这点江瓷能够理解,而且他看起来相当单纯,弓凌晨的几句话,就能撩拨得他对修产生恨意。 他应该是很爱他的哥哥的吧? ……可是……小男孩毕竟是亲眼看到了一个和修长得很相似的人带走了他的哥哥…… 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是…… 江瓷烦躁地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你真的是被气糊涂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江瓷正在怨念,“小男孩”那边却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陡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从座位上倒头栽了下来,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江瓷措手不及,竟一时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了,瞪着眼睛,看着男孩的反应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可怕。 他伸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好像是一口气堵在那里呼不出来一样,难受得他在胸口乱抓乱挠,紧接着,他的肩膀和腿痉挛起来,整个身体渐渐弯成了一个弓形。 江瓷这才如梦初醒,马上蹲下身来,摸了一把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是硬的! 结合着他的反应,江瓷马上判断,他很有可能是马钱子碱中毒了! 可要命的是,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药物,连能催吐的工具都没有! 她狠狠心,把“小男孩”的身体抱起来,强行撬开他的嘴,准备把自己的手指伸到他的喉咙深处,逼他吐出来,可是她忘记了“小男孩”其实已是个成年男人了,毒性发作起来,他痛苦异常,力气比平时增大了几倍,一把就把江瓷推坐在了一边,他又一次摔到了地上,周身抽搐不休。 江瓷爬了过去,“小男孩”正好和江瓷眼对眼了,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引发了另一阵更加剧烈的痉挛,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明显是哮喘发作了。 哮喘加上剧毒,过了一会儿,他就不动了。 江瓷凑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处,才发现,他居然……死了? 他最先冷掉的是手指,然后是手腕、手臂,一直延伸到胸口,最后,连胸口的最后一丝热乎气,也消散了。 江瓷清晰地感到了他体温流失,渐渐变硬的全过程。 她跌坐在轿厢的地面上,巨大的空虚感失落感恐惧感,裹在一起,朝她汹涌而至。 只不过是几分钟而已,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冷了,硬了,活不了了。 江瓷像是一座雕塑一样,跌坐在男孩的尸体前,手还按在男孩的胸口上,她在做最后的努力,想从他的胸腔里再度听到心脏的搏动。 打断她的,是一阵手机铃声。 江瓷麻木地举起手机,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信号。 手机铃声在狭小的轿厢内不断地回响,屏幕闪烁不休,来电者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那是个熟悉的人。 江瓷把手机握在手指里,微微用力了一阵后,按下了接听键。 她的声音像是挂上了一层寒霜: “弓凌晨,你好啊。” 第十三节 她会死 “小瓷怎么还没回来?” 江瓷离开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龙炽已经坐不住了,绕着夏绵团团地转圈,夏绵的眼睛都快要被他转花了。 在龙炽转悠了五分钟后,夏绵忍无可忍了,他一把揪住龙炽,说: “好啦好啦,你别急,江瓷说不定是在那儿等那个小男孩的妈妈来接他呢。” 木梨子去马戏团另外的出口寻找安和修,却是无功而返,正坐在夏绵身边。龙炽转来转去,还不停地碎碎念,弄得她也是头晕脑胀,于是她附和夏绵道: “对啊,龙炽,你这么转也不是办法。” 两个人的安慰显然对龙炽没有丝毫作用,他焦躁地捏着拳头晃来晃去,又转了几圈后,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 “我决定了!我要去找小瓷!” 说完,还没等夏绵和木梨子制止,他就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夏绵站起了身来,急着喊: “龙炽!龙炽!别乱跑!” 夏绵喊着就要追上去,可是被木梨子从后面拉住了: “别急绵绵,你要是信我的话,我们留在原地等五分钟。” …… 五分钟后,龙炽站在木梨子和夏绵面前,扭着衣角,别别扭扭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又走回来了……” 夏绵笑着轻咳了一下,木梨子也忍着笑,站起来,说: “好了,我去找。真是的,要让龙炽去找的话,就算江瓷回来了,说不定大家还要一起去找他。何苦?龙炽你过来坐好,绵绵,你看好他,别叫他乱跑,这回他能跑回来,下次就不一定了。” 说着,木梨子就站起身来,朝江瓷离开的方向走去。 龙炽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留在原地等着了,他还是有起码的自知之明的。他本来就是个路痴。如果他再迷路,搞不好还得麻烦大家。 他闲极无聊,掰着手指喃喃自语起来: “队长和修去过二人世界了……小瓷走了。梨子也走了……今天还玩得起来么?” 夏绵听着龙炽的自言自语,本来想笑,可是仔细一想,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唇边。 龙炽说的好像没错啊。 大家,似乎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安排。在一个一个地分散开来…… …… 再次听到弓凌晨声音的江瓷,面上在冷笑,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大。 过去的仇怨,和眼前的新鲜的尸体,一起在她脑海中交叠着出现。 “小男孩”的尸体已经蜷成弓形一动不动了,而刚才江瓷才给他喷过的、治疗哮喘喷雾的瓶子。歪倒在一边。 江瓷知道,“小男孩“朱晓敖是死于剧毒马钱子碱,这种毒素。发作的时间是10~20分钟,而他们自从进入轿厢,并被困在半空中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20分钟,“小男孩”肯定是在轿厢里中的毒。而他唯一摄入的东西。也仅有那瓶治疗哮喘的喷雾剂而已。 弓凌晨这个电话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及时,江瓷不难想到。是谁在“小男孩”的喷雾剂里动了手脚,甚至这次摩天轮的骤停,怕也是他的手笔! 弓凌晨的语气倒是轻松: “嘿,领队,很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江瓷冷笑了一声: “你说我呆在这么高的地方,好得了吗?” 弓凌晨嘿嘿地笑了: “真是抱歉了,可是,不是我硬要你上去的哦,是那个孩子拉你上去的吧?小敖这孩子真是不乖,我想,他应该已经受到严重的教训了吧?” 严重的教训…… 江瓷从心底深处翻涌出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她好容易才忍住,沉声说: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在他的治疗哮喘的药物里放了马钱子碱?你怎么知道他的哮喘会发作?” 弓凌晨在电话那边轻松地抽了抽鼻子: “因为他在上摩天轮之前,我就给他用过慢性的诱发药物了,他肯定会在摩天轮上犯病的。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果然是这个混蛋动的手脚! 江瓷恨得咬牙切齿,看着那个躺在地上毫无生息的冷冰冰的小身体,心口像是塞了一块铅,硬邦邦地坠得慌。 弓凌晨看江瓷没有声息,继续打招呼: “领队,这些日子你很想我吧?” 江瓷的嘴角勉强扬起一道嘲讽的笑容: “我想你?对,我很想你,我想你为什么要杀司昴,为什么要和我哥哥过不去,为什么当初要绑架我和我哥?” 弓凌晨“啧啧”两声后,不无惊讶道: “哎哟,叫回哥哥啦?真不容易,我还以为你自从经过那次的事情之后就不会再叫哥哥了呢?” 说罢,他模仿着江瓷的声音,似少女般柔若无助地呼唤着: “哥哥~救救我~” 江瓷浑身一颤,当年那股在体内汹涌不息的恐惧又爬上了她的心头。 弓凌晨,就是当年把他们绑走的人! 恐惧过后,江瓷心头的邪火终于爆发了! 她霍然站起身来,头狠狠地撞上了轿厢顶,可她像是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一样,声音也猛地加大: “弓凌晨!” 弓凌晨笑嘻嘻地道: “领队,你叫我干嘛?” 现在的弓凌晨叫“领队”两个字的时候,江瓷感到无比的恶心,她吼道: “别叫我领队!你这个王八蛋!” 江瓷的叫骂激不起弓凌晨哪怕一丝一毫的怒火,他闲闲道: “别急着骂我啊。当年绑架你,又不是我出的主意,你急什么?” 江瓷尽管愤怒,还是能听懂人话的,弓凌晨的那句话,使江瓷稍微平静了一些: “是谁出的主意?” 弓凌晨充满自信地、慢慢地说: “他就在你身边呢。是你身边的人~” 江瓷全身一悚,但她马上想明白了。这是弓凌晨的攻心计之一,自己不能轻易上当。 她刚才已经翻找过“小男孩”的书包,那里面并没有什么起爆器,想也是,弓凌晨怎么能放心让这个单纯的家伙手握着起爆器?很有可能,起爆器是在弓凌晨手里的,换句话说,自己的命现在就握在弓凌晨手里。 明确了这一点后,江瓷反倒冷静下来了。 现在最坏的结局不外乎是一死,她也不打算乞饶。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节轿厢要是一炸,会不会波及其他的游客。还有。自己死了之后,龙炽该怎么办?弓凌晨会找他的麻烦吗? 可是,弓凌晨丝毫不提起爆器的事情,依旧气定神闲道: “你可以信任你旁边的人吗?简遇安,木梨子。夏绵,修,卓格格,林汝尧,高国瑞。郭品骥,龙炽,包括你自己江瓷。你觉得可以信任哪个?” 江瓷用已然平静下来的口吻,问: “你想说什么?” 弓凌晨的声音放低了,充满了一股莫名的蛊惑性: “你觉得你的记忆可靠吗?他们真的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你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再回答我……” 可惜,现在江瓷的脑子清楚得很。她丝毫不为此所动,冷冰冰道: “你以为靠这种蹩脚的催眠可以迷惑谁?” 弓凌晨还是没有放弃蛊惑她的尝试。用魅惑的声调缓缓道: “记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啊~” 江瓷的嘴角再度轻蔑地上挑了一下, “我觉得你才是奇妙的东西。” 弓凌晨好像知道自己这招不管用了,索性恢复了正常,他清清嗓子,笑意满满道: “好啦,知道拿这种东西对付你没什么大用,你们有一个木梨子对嘛,所以你们对催眠不感冒也是应该的,呵呵,不过呢,我相信用别的办法是可以威胁到你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对吧?我现在呢正在用望远镜观察,你们的美女心理咨询师正在找你呢,从我现在这个观察角度看,她真是个妖孽的尤物啊~” 江瓷的后背一麻,语气顿时凌厉起来: “你想干什么?” 那边,弓凌晨的语气里掺杂入了一丝病态的迷醉,听起来无比变态: “我想玩儿她太久了……说实话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想玩儿她了,虽然我更喜欢玩小孩子和老人家一点,她年龄不够大也不够小,不过实在太美了啊……” 江瓷攥紧了拳头: “你想让我宰了你吗?” 弓凌晨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欠揍的感觉: “不会啊,你怎么舍得呢,好歹是我把你这座人格的艺术品雕成的,我可是你的……” “……” 江瓷不打算回答这个变态的问题,把脸贴在了玻璃窗上,朝下看去。 因为她身处摩天轮的最高处,下面的人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只只蚂蚁,所以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看到了木梨子。 她正好来到了摩天轮附近,也发现了摩天轮坏掉了,正站在不远处看。 江瓷本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过高,木梨子是看不到的,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 她的动作却像是尽收于弓凌晨眼底一样,弓凌晨又说话了: “哎哎哎,别到处乱看,什么习惯啊,肯定是简遇安教你的,这就不好了,你看,这也不是我想,是你先违反游戏基本规则的,这样游戏就要提前开始了哦。” 游戏? 蓝马山庄的游戏? 当时……他把兄妹两人抓到“神学院”时的地狱游戏? 江瓷的喉头一紧,喃喃地重复: “游戏……” 弓凌晨赞赏地道: “没错,游戏。就是当初我陪你玩儿的那种,久违了吧?很想念吧?” 想念你个头! 江瓷咬着牙,恶狠狠地吐出一句: “变态,我早晚会亲手杀了你。” 弓凌晨却不管江瓷的情绪,他的语气逐渐变得狂热兴奋起来: “别说早晚啊,现在游戏已经开始了呢。你都不知道,我已经厌烦玩死人与活人的游戏了,人们面对尸体时的表现虽然各有不同,但也是大同小异。那个人说得不错,活人与活人的游戏才更有趣。” 江瓷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手心里出现了一排又一排深深浅浅的指甲印。 “我不玩,你去死吧。” 面对江瓷的拒绝,弓凌晨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不玩吗?那就没办法了。哎呀,美女转到摩天轮附近了。事先说好,在这个游戏里你可是绝对安全的,不过不能太自私啊,如果她找到你了,她会死哦。” 第十四节 跑! “什……” 江瓷刚吐出一个字,就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自己只要多说一句话,就会吸引到距离她几十米的、地上的木梨子的注意。 江瓷知道,这个混蛋对于这种事,一定是言出必行! 她握着电话的手迅速地变凉了,可电话那边,弓凌晨依旧是兴致勃勃地道: “现在你需要抓紧时间了。十五分钟之后摩天轮就开始运行了,如果你下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听弓凌晨这样问,一道推理链异常迅速地江瓷的脑海中建立起来: 如果自己就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就必须得把“小男孩”的尸体带出轿厢。而不只一个工作人员看见,自己把“小男孩”带上摩天轮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他和自己同处在一个轿厢中,他死了,自己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到时候,自己一定会被工作人员带走询问,顺便,他们会联系上警察。 使用马钱子碱下毒这么恶劣的案件,外加那个装着炸弹的书包,势必闹得声势浩大! 那么,哪怕自己被警察带走调查之前碰不上木梨子,在自己接受调查后从警局出来,那样也会碰见木梨子。 那么,假若弓凌晨所说的游戏成立,木梨子就会被…… 弓凌晨这招太毒了!而且,明显是计划好的! 江瓷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她用一边的肩膀夹起手机,翻拣起“小男孩”朱晓敖的背包来。 除了一个正在闪光的盒子外,她居然发现包底里有一条薄薄的小毯子,足够把“小男孩”的身体包起来。 的确,“小男孩”的尸体,绝对不能在第一时间内被工作人员发现。否则的话,她就不得不见到木梨子,到时候,木梨子是死是活,就不是她能说了算的。因此,她必须不能让工作人员发现“小男孩”的死! 为了要做到这点,就需要把小男孩僵硬的身体连同他发青的脸包裹起来! 弓凌晨的险恶用心显而易见! 江瓷咬牙切齿地攥着毯子的一角,对电话那边说: “东西你都替我准备好了,你还真够贴心啊。” 弓凌晨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说: “既然你明白。就快干吧,要不然游戏就没有趣味性了对吧……” 江瓷把身子弓成弓状、身体已经有点僵硬的“小男孩”的尸体用毯子包了起来,横放在一边的座椅上。自己则蹲在地上,看着“小男孩”扭曲的躯体。 她骇然发觉,弓凌晨给他下马钱子碱毒,恐怕就是为了让他的身体因为毒发扭曲成这个样子,到时候。要是自己把他抱出去,才更不会惹人怀疑…… 弓凌晨……居然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道是再次看到“小男孩”的死状,还是弓凌晨令人恶心的算计,江瓷竟撑着地,干呕起来。 不过,弓凌晨压根不打算给江瓷任何的缓冲时间。悠悠道: “游戏规则如下……” 江瓷擦了擦嘴角,磨着后槽牙狠狠道: “你混蛋!” 弓凌晨含混不清地笑了两声,并不接江瓷的茬: “……很简单。只要不让木梨子追到你就可以了,可不能躲在同一个地方哟,你的朋友,她的智商和安可是相差无几的~一旦她追到你了,她就会在那一瞬间……嗖!啪!啊!呵呵。有意思吧~” 弓凌晨那几个拟声词叫江瓷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 “你有枪?” 弓凌晨好像正陶醉于某种幻境中,声音也变得梦幻起来: “嗯。不不,没有枪,我从来都不用枪,我从来不用枪这么没格调的东西哦,是弓箭,很古典优雅的武器,瞄准她的胸口,哦不,还是头吧,那样就不会破坏她的美了,把皮剥下来,只有头上有一个古典美丽的空洞……” 话说到这份上,江瓷已经清楚,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了,这个“游戏狂人”游戏的决心,容不得自己半分动摇。要是自己敢说半个不字,木梨子的性命就可能不保! 于是,她在短暂的盘算过后,咬咬牙,厉声喊出四个字: “具体要求!” 弓凌晨明显是得意洋洋了起来,从他的声音就能听出来: “哎呀,你同意了,真是不容易啊~” 江瓷好不容易控制好的情绪险些又要叫弓凌晨冲击得崩溃了,她只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破口大骂出声: “赶快说!我没空陪你玩弯弯绕!” 弓凌晨这才收敛了不正经的腔调,说: “刚才我所说的不要让她找到你,是规则的一部分,接下来呢,你需要去035号游乐设施那里,进去后,你只需要找到一件东西,我们的游戏就算是完成了,到时候,木梨子再找到你,就没问题啦。” “找到什么东西?” 弓凌晨把声音拖长,“嗯——”了许久,才说: “对了,你可不要作弊哦,给其他人打电话什么的。我可是随时随地看着你呢,当我发现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不管你是给谁打的,木梨子都是第一个死,你要是要作弊的话,只要不怕付出代价,就随便你了。最好把手机丢掉,那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对不对?至于找什么东西嘛……这个可不能事先告诉你,等你进去了之后,里面会有我留下的讯息哟~亲爱的,拜拜~” 撂下这句肉麻至极的话后,他就挂了电话。 江瓷把手机从耳边撤离了下来,此时的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颓然地抱膝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又是游戏…… 不可控制地,江瓷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神学院之行,那个改变了自己的一生、龙炽的一生的地狱。她不想再次进去了,可是,却又一次被人强行推了进去。 这回的筹码,是木梨子的性命。 那下回呢?会不会有另一个筹码? 江瓷把双手叠放在自己脸颊上,猛力揉搓了好几下: 江瓷!你现在是江瓷!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龙乙然! 你所要做的,是尽力保护你能保护的,而不是像过去的那个样子,只会抱头痛哭! 江瓷把下嘴唇咬得发了白,这时,轿厢突然猛地一动。江瓷咬着下嘴唇的牙齿也猛地磕入了肉里,血顿时流了出来。 摩天轮,又开始运转了。 江瓷一边用胳膊费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坐到座位上,一边用手背擦拭着从嘴唇上流出的血,开始做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顺手把扔在地上的书包拉链拉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摩天轮渐渐从高处运转到了低处,江瓷把“小男孩”的脑袋用毯子包好,尽量遮挡住他青白的脸色,等到运转站靠近了,工作人员取下了锁门的滑链,一叠声地说着“抱歉”时。江瓷强作镇定,横抱着“小男孩”冷硬的身体出了摩天轮。 面对着工作人员稍微有些疑惑的表情,她面色如常。语音却有点儿发抖:“你们是怎么搞的,他都吓坏了!好不容易才睡着!刚才他在轿厢里面闹得多厉害,你们看到了没有!” 工作人员连忙更加殷切地道歉,他们的确都看到了,江瓷所乘坐的黄色轿厢里闹腾得最为厉害。有的时候轿厢甚至左右前后摇晃了起来,工作人员们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轿厢落下来的同时,又疑惑为什么会晃得那么厉害,好像是……有人在里面厮打一样。 江瓷的话,解决了工作人员的疑惑,有个女的工作人员还想去看一下毯子里裹着的孩子,江瓷的反应十分大,一下子把自己的身子偏过来,遮挡住了女工作人员伸过来的手: “听见我刚才说的没有!他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他很怕幽闭空间!” 女工作人员的手不无尴尬地缩了回来,又向江瓷赔礼道歉起来。 江瓷的反应,也不算是不近人情,在工作人员看来,江瓷应该是毯子里孩子的姐姐,年纪又不是很大,估计是被父母委托着照顾弟弟,这回没照顾好,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次毕竟是园区产生的故障,虽然原因现在还不明确,可确确实实地给游客造成了不便,他们理应诚心诚意地道歉。 可江瓷之所以冲女工作人员大吼,一方面是怕她掀开被子,看到里面的死人,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紧张了,只有通过大吼才能宣泄出一部分闷在心里的压抑。 江瓷抱着孩子的尸体,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离开了摩天轮。 她挑选了一处无人的草坪背阴处,把孩子的尸体放在一棵树下,又把毯子裹紧了些,才逃也似的小跑离开。 在把装着炸弹的包和自己的手机趁着四周无人,丢进园内的一方大湖泊时,江瓷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还没等她缓过劲来,一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她身侧不远处响起: “江瓷?” 木梨子? 江瓷机械地回过头去,看到正朝自己快步跑来的木梨子,才反应过来: 这是木梨子! 接下来,江瓷就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猛然窜开了! …… 木梨子已经找了一趟广播站,广播站的人说,从来没看到一个女孩带着一个小男孩来过,木梨子正疑惑地朝回走,就看到在湖边,江瓷一个人蹲在湖边,鬼鬼祟祟地往湖里扔东西,自己刚扬声叫了她一下,她就像见了鬼一样看了自己一会儿,然后撒腿就跑,不管木梨子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木梨子不明就里,追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响。 她还以为是龙炽打来的,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边的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却并不回答。 木梨子皱起了眉头: 根据笑声,她可以确定,这个人至少不是她熟悉的人。 于是,她补问了一句: “是谁?” 说着,她把手机撤离耳边,想去看看来电显示。 在看到一个完全没看到过的陌生号码后,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少年中气十足的自我介绍: “你好,你可能已经忘记我是谁了,所以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弓凌晨。” 第十五节 四分五裂的群体 木梨子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弓凌晨,对于这个人她不怎么熟悉,但是他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害了江瓷和龙炽的人…… 木梨子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在知道弓凌晨的名字后,就冷了下来: “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弓凌晨懒懒地回应道: “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来问一句,刚才你是不是看到,一个你很熟悉的人,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木梨子的眉毛一挑,看着江瓷跑走的方向,才发现,江瓷竟然不知道已经跑到哪儿去了。 听弓凌晨的意思,他是知道江瓷异常举动的原因的? 木梨子往前走了几步,说: “你是不是对江瓷说了什么?” 弓凌晨的语气变得有些委屈: “干嘛什么坏事都往我身上推?” 木梨子听着他故作天真的声音,莫名地有些反胃。她刚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见弓凌晨迅速地改换了语气,轻松地说: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就是小爷我做的~” 木梨子不理会他的幼稚,静静地不讲话,等着他的下文。她再清楚不过,弓凌晨打电话来,绝不是仅仅为了跟她说这么一句白痴的话,他必定还有更重要的事。 弓凌晨清了清喉咙,道: “我这次打电话呢,是想跟你玩个游戏,怎么样?” 木梨子不仅不接他的话茬,而且居然还主动引开了话题: “你不打算跟我绕绕弯子?按照你的性格,不可能不跟我绕弯子的吧?按照你的设想,我应该表现得对你的所谓‘游戏’很感兴趣,而你又不肯回答我。干吊着我,然后,你就可以看到我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了。这样,不是更能满足你的心理吗?” 弓凌晨嘿嘿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才不跟你兜圈子啊~跟聪明人讲话,不需要太多周折的。和你,和简遇安,都是一样的。” 简遇安? 木梨子沉声问: “你和安也联系过了?” 弓凌晨咂咂嘴,说: “没错,我跟她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要不然,她为什么会失踪?” 木梨子把手指轻放在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干裂的嘴唇上,摩挲了两下。随即她说道: “说回你的游戏。我要听具体规则。我事先跟你讲好。你只需要负责说出游戏规则就好,至于我执不执行,那就不受到你的限制了。” 弓凌晨愣了片刻,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你和简遇安怎么一样的啊?都喜欢威胁人?算了算了,我就有话直说吧。你听完之后,去不去,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 木梨子的表情依旧如常,内心却打起了鼓。 江瓷刚才神色仓皇地逃跑,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她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难道是因为她也被弓凌晨威胁玩什么“游戏”了? 同理。安的突然失踪,会不会也和弓凌晨的“游戏”有关? 毕竟,木梨子是了解她们两个人的。安处事倒是有种冒险精神,但她不会无谓地去冒什么险,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就算是赌博,也要看准赔率后再下注。因此。除非是什么她非要去做不可的事情,否则。对她来说无益的事儿,她是绝不会去做的。 至于江瓷,她是个愤怒一上头就会完全不顾后果的人,性格冲动,容不得任何人的威胁,如果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威胁她,她一旦怒起来,是敢跟人拼命的。她比安更容易被挑动起情绪来,但是弓凌晨一定是拿了什么筹码来压制她,逼迫她必须去做什么事情。而那个筹码的重要性,一定远远比她看重的自尊要重要得多。 木梨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是弓凌晨用来威胁江瓷的筹码。 她在经历了一番头脑风暴后,弓凌晨才缓慢地开口,好像是故意要给她留出一段思考时间一样。 弓凌晨的声调放低了,这样说道: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刚才,你看到我们领队,就是江瓷,跑过去了吧?你需要做的事,在一小时内追到她,否则的话,她会被我杀掉哟~” 木梨子的身体猛地一颤。 弓凌晨又笑了两声,补充道: “你还是快点去吧?她跑的可是很快的。别忘了,她是倥城高中组马拉松比赛女子组的一等奖,冠军哎。你要和她拼速度的,要是拼耐力,你可拼不过她~” 木梨子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拔开脚往前冲了两步,又戛然停住。 她不能确定弓凌晨说法的真假,万一他是在骗自己,让自己到达他想要自己去的地方的话…… 弓凌晨似乎隔着电话看穿了木梨子的心思,他故作悠闲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 “木梨子小姐,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赶快追吧,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分钟了,一个小时内,你要是追不到她的话,我就引爆她身上的炸弹。你应该已经从你的朋友那里听说了吧?她是带着一个小男孩走的。很抱歉,那个小男孩,是我的人,如果他的手脚够麻利的话,江瓷的口袋里,应该已经被塞进去一张做成锡箔大小的纸状炸弹了吧……” 这个炸弹原本是不存在的,弓凌晨完全是信口胡编,可是木梨子在这样的状况下,不得不相信了。 江瓷的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安全重要? 木梨子自认为不是个感性的人,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的东西,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被体内的什么力量驱使着,猛然发力,朝江瓷逃走的方向奔跑起来。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只是放慢了奔跑的速度,还是保持着往前冲的状态。 弓凌晨不说话了,可他没有挂机,这一举动,弄得木梨子也不敢挂掉手机,生怕弓凌晨还要说些什么,只好把手机贴在耳边,一边向前奔跑,一边侧耳细听着听筒那边的声音。 她跑出两百米的时候,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呼呼的喘气声,传到了手机那头,弓凌晨好像觉得她跑起来很好笑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木梨子听到他的笑声,怒火也渐渐覆盖了心脏。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了,她只顾着往前跑,并时刻注意着心脏的状况,生怕它出现什么问题,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去关注弓凌晨的幸灾乐祸。 弓凌晨笑够了,才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记住,你要是找不到她,就去035号游乐设施那里,她有可能会去那里哟~对了,不要跟你的小伙伴打电话呢,你的小伙伴也不能和你联系~要是被我发现了的话,江瓷就死定了哦~” 说完这句话后,弓凌晨就搁下了电话。 木梨子咬了咬牙,快速地跑到最近的一块游乐场园区游览指示牌边,查看了一下035号游乐设施的位置后,就把手机关了机,塞到包里,提起一口气,顶着周围人疑惑的视线,快速地朝指定的地点跑了过去。 江瓷,你一定要跑慢一点! …… 在木梨子和江瓷一个追,一个逃的时候,坐在马戏团表演场地外面等待的龙炽心头的焦躁,也达到了顶峰。 他又要站起来,夏绵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你去哪儿?” 龙炽因为急躁,口气也不好了起来: “我要去找小瓷!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梨子也不回来,队长也不回来,就剩咱们俩在这儿傻等着!” 夏绵知道,龙炽着急,他自己何尝不着急,大家好像是在一个一个地被调开,现在,就剩下自己和龙炽守在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绵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跟着龙炽一块儿站了起来,对龙炽说: “你别乱跑,我陪你一起去找。” 龙炽一听,急不可耐地拖着夏绵就走。夏绵把自己的手机翻出来,准备给木梨子打个短信,竟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他因为怕有人打扰,就把手机开了静音,因此,短信的声音,他完全没有听到。 他把短信点开,发现那是木梨子在一刻钟前发过来的: “我去过广播站了,广播站的人说,没有看到江瓷和什么小男孩。你们在原地留着别动,我回去之后再和你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夏绵盯着这条短信,脸色有些变了: “没有看到江瓷和什么小男孩”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江瓷和那个小男孩,从头到尾就没去过广播站? 那她去了哪里? 而且,短信是木梨子在十五分钟前发过来的,而且,按照她出发的时间计算,她离开后十分钟就找到了广播站,问明了情况,还给自己发了短信。按理说,她也早该回来了吧? 难道真的像龙炽刚才说的那样,大家都一个个地先后失去了联系吗? 刚开始,是离开大家一起去看马戏的安和修,然后,是要把和母亲失散了的小男孩送到广播站的江瓷,最后,是前去寻找江瓷的木梨子…… 第十六节 035 夏绵皱着眉,看着在自己前面走得匆匆忙忙的龙炽,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算了,要是告诉他,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担心江瓷呢。索性还是先联系一下木梨子,然后去一趟广播站,发一个寻人启事比较好。 夏绵拨打了木梨子的电话,可电话那边的提示音,叫夏绵的脸色又冷峻了几分: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your……” 夏绵切断了电话,面色变得更为难看。 木梨子关机了? 那江瓷呢? 刚才木梨子和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拨打了江瓷的手机,提示音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他们还以为是木梨子去了什么屏蔽信号的地方,也没多在意。 夏绵怀揣着越来越不安的预感,按下了江瓷号码的拨号键。 那边传来的提示音,叫夏绵的心更凉了: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your……” 江瓷也关机?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夏绵伸手推了推眼镜,刚想让前面走得飞快的龙炽停一停,就看到龙炽因为走得太急,和一个从侧面闪出来的狮子吉祥物撞了一个人仰马翻。 龙炽和吉祥物都跌坐在地,狮子吉祥物的头套都掉了,露出一张错愕的脸。 龙炽被撞得不轻,捂着撞痛了的地方龇牙咧嘴,夏绵赶紧上去拽龙炽起来,并连声向狮子吉祥物里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儿吧?” 狮子吉祥物里是个面目俊朗的年轻人,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头套,笑着搔了搔后脑勺。笑得爽朗: “没事儿,这位小兄弟是要去哪儿啊,这么急?” 龙炽本来还捂着额头直吸气,听到年轻人这么问,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马上扑上去抓住年轻人的胳膊,语气急切地问他: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牵着小男孩的女孩?她个子……大概这么高,一米六多,马尾辫,那个小男孩大约十岁左右。肩膀上背着一个双肩包……” 夏绵拽拽龙炽的肩膀,示意他这么急切地问有些太失礼了,因为毕竟这游乐场里有太多符合龙炽描述的人了。这人每天接待了多少个客人都未可知,怎么会知道江瓷的去向?龙炽也是急昏头了。 不料,那个年轻人听完龙炽的形容后,沉思了一会儿,不大敢确定地问道: “那个女孩。是不是17、8岁左右,那个小男孩很粘人,一直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龙炽一听眼睛就亮了,夏绵也愣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 于是,夏绵追问道: “请问您是在哪儿看到他们的?” 年轻人转身抬手一指,指向了摩天轮的方向: “喏。我是在那儿看到他们的。我还以为他们是姐弟俩呢。大概一个小时前吧,我在那片区域和游客合照,正好看到。一个女孩被一个小男孩缠着,好像是小男孩硬要拖她去坐摩天轮,那女孩还一脸不情愿的呢。直到后来,那小男孩要哭了,她才带他去坐的。结果后来摩天轮出故障了。卡在半空不动,我估计他们是被困到上面了。” 这么一说。这两个人还真有可能是江瓷和那个小男孩,他们晚归的原因也可以得到解释了,因为他们出于不可控的外因被困住了。 龙炽看向摩天轮,却发现它已经开始正常运转了,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年轻人。 年轻人好像明白了龙炽的意思,他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 “它现在是好了,可是当时足足停了有40多分钟,后来故障修复,又可以正常运行了。” 夏绵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看来,如果年轻人口中的一对姐弟模样的人,就是江瓷和小男孩,而且他们也的确被困在出故障的摩天轮中的话,他们失踪的事情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江瓷的手机没有信号,就是因为被困在半空中的封闭空间内;木梨子到广播站,找不到江瓷和小男孩的踪迹,也是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到广播站,就被困在摩天轮里了的缘故。 可是,两个人的手机现在都是关机,这怎么解释? 龙炽急急地追问: “然后呢然后呢?你有看到他们俩去哪儿了吗?” 年轻人笑笑地说: “我看到了啊,他们俩一块儿手牵着手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小男孩还要我和他合照,女孩帮我们俩拍的照。我听见,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下面要去哪儿玩。小男孩嚷嚷着说要去035号游乐设施那里,后来两个人就不见了。我猜,他们应该是去035那里了吧?” 夏绵突然觉得哪里不大对,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年轻人正在微笑着,听到夏绵的问话,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 “什么?” 夏绵提出了一个跟刚才的质疑不同的问题: “你在这个园区工作了多长时间?” 年轻人不解地回答: “三年了。我只需要负责扮成吉祥物和游客合照就好啊。” 夏绵的问题的确很古怪,连龙炽都扭回头来,奇怪地盯着夏绵看。 夏绵还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但提出的质疑却是无比尖锐的: “那么,你为什么能记住这么一对姐弟呢?你见过的游客那么多,却独独把这对姐弟的形象记得这么清楚……恕我冒犯,我还是觉得不大正常。因为,我这位朋友龙炽的描述实在是太笼统了,你怎么就知道,你见过的那对,就是我们在找的人呢?” 年轻人的脸有些挂不住了,沉了下来: “不相信那你去问别人好了!” 说着。他把狮子头套往自己腋下一塞,转身就走。龙炽忙把他抓住,还回头白了夏绵一眼,一副怪他多说话的样子,同时,他语气讨好殷切地说: “我相信。我相信。你继续说,你看到他们去0……0多少的游乐设施那里去了?” 年轻人没有好声气地道: “035!” 龙炽还想再确定一下,问: “确定是035?真的是035?” 年轻人像是真的恼了夏绵一样,硬邦邦地丢下“真的是”三个字后,不屑地白了夏绵一眼。便扬长而去。 龙炽在他后面喊: “035是哪里?” 年轻人充耳不闻,转了个弯后,就消失了。 夏绵盯着年轻人消失的拐角处。眼镜片下的眼神怪异,龙炽却兴奋得很,抓着夏绵的袖子,说: “快走,我们去035那儿!” 龙炽拉了一下夏绵。夏绵却动也不动,龙炽就有点儿不耐烦了: “绵绵你干什么,快走啊。小瓷在那里呢。” 夏绵抓住龙炽的手,说: “你等一下,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奇怪吗?” 龙炽挣了一下,没挣开夏绵的手。面上就不大好看了: “绵绵你是怎么了?今天偏要跟一个工作人员置气?他说不定就是记住了,你那么直白地问他,他能不生气吗?” 夏绵还是牢牢地抓着龙炽的手。讲出了另一条心底的疑惑: “不止那个。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头套掉下来的时候,他的头发有些乱?” 龙炽毫无耐心道: “废话,你脑袋塞到那个毛绒玩具里面,头发不乱啊?” 夏绵耐心十足地问龙炽: “龙炽。让你现在穿一身全是绒毛的外衣,还把你的脸罩起来。没有几处可以透气的地方,你热吗?” 现在已经入秋了,但是秋老虎的威力还是不小,龙炽光听夏绵这么描述,就感觉一阵口干舌燥背心冒汗,不满地道: “当然啦,这种天气闷在绒毛外衣里,当然是……” 说着说着,龙炽的声调就低了下去。他明白夏绵的意思了。 夏绵看龙炽有些茫然的眼神,便知道他也发觉到不对了,说: “对啊,你想想,刚才那个年轻人,头套落下来的时候,脸上一点儿汗水都没有,只是头发有一点儿乱,你觉得合理吗?他的样子,倒像是刚刚把头套戴上去的一样。” 龙炽木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地一拍脑袋,说: “绵绵!你绝对是想多了!他说不定是刚刚收拾完才过来的。毕竟人不能一天到晚都闷在里面吧,出来擦擦汗,梳梳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炽这番辩白,叫夏绵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破绽反驳,只好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夏绵不再反对,龙炽自然就再度兴奋了起来。 他认真地自言自语道: “这样就说得通了,队长和修去过二人世界了,小瓷被那个小鬼带去玩儿了,木梨子去找小瓷……嗯……说不定她是半路遇上了小瓷,和他们一起去玩了呢。绵绵,咱们也赶快去吧,他们一定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夏绵还来不及阻止他,龙炽就蹭地一下窜到了附近的一块指示牌前,认真地根据上面的图例,寻找起035号游乐设施的位置来。 这个龙炽啊,跟个半大的孩子一样,满脑子乐观主义精神,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夏绵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发现,龙炽看了一会儿指示牌后,表情怪异地回来了。 夏绵觉得龙炽的表情好像不大对的样子,马上问龙炽: “龙炽,怎么了?哪里不对?035号游乐设施在哪儿?” 龙炽愣愣地看了夏绵一眼,问他: “绵绵,园区不是说,鬼屋关闭了吗?” 鬼屋? 倥城游乐场里,那个号称亚洲最恐怖鬼屋的鬼屋? 夏绵有点儿愣住了。 龙炽指了指指示牌,喃喃地补充道: “可035号游乐设施,就是鬼屋啊……” 第十七节 木牌上的指示 第十七节 木牌上的指示 035号游乐设施…… 江瓷气喘吁吁地站在这个游乐设施门口,仰着脖子,看着这幢从外表来看像是一座拱形歌剧院的建筑物。 这里……是鬼屋。 门口的介绍牌,把这个鬼屋的前世今生都介绍了一遍: “这里面,是一幢建于二十年前的小学教学楼,十四年前,在一个电闪雷鸣、黑暗得犹如夜晚的白天,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学校里的孩子们包括老师,都消失了,可是路过这里的人们偶尔却能听到,教学楼里,飘来的阵阵歌谣声。巨大的童音这样唱道:‘我们都是神的孩子,我们被囚禁于神的牢笼。神啊,救救你的儿女们啊……’” 这段如果让平时的江瓷看到,肯定会对这个故事进行惨无人道的吐槽,以及对这个故事策划人胡扯瞎掰的能力进行深深的膜拜,可是现在的她看到这个拙劣的鬼故事,却禁不住发起抖来。 她记得,夏绵说过,这个鬼屋正在维修,不能进入,而且它地处的位置比较偏僻,基本没什么游客到这里来,因此,江瓷是孤身一人,面对着这座阴森空荡的鬼屋建筑,再加上弓凌晨所说的话,就叫她越发地紧张慌乱了。 她即使反复地提醒自己要“镇静”,却无论如何也镇静不下来,手脚发凉,胸口发闷,额头上的冷汗被风吹干了,又冒出来一层。 江瓷握了握潮湿的手掌,舔了舔嘴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 非进去不可! 她要找到弓凌晨要求她找到的东西,否则,木梨子就会有危险! 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鬼?人要比鬼可怕多了! 但江瓷刚迈出一步,就又把脚缩了回来。 她虽然是学过法医学的人,但不代表她不会害怕。也许是江瓷的性格使然,越深入地学习法医学,她就越敬畏生命,因此,她不敢断言,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拙劣的鬼故事,该不会……是真的? 江瓷被自己脑中冒出的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想法硬生生地压住了脚步,可她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非进去不可的。 在心里进行了几场拉锯战之后,江瓷暴躁倔强的性子发作了,她恶狠狠地抬脚朝鬼屋的外墙上踹了一脚,以此发泄掉了不少的恐惧。她无视旁边正在维修中的牌子,推开虚掩着的鬼屋大门,疯狂地跑了进去! 可是刚跑了几步,江瓷就停住了脚,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她此刻,正置身于一条深邃幽黑的走道。 身后被自己大力推开的门,又晃晃悠悠地合上了,从外面投射入的一缕光线也消失殆尽。 这条走道,是处在真真正正的、毫无光源的黑暗中的! 江瓷的腿发颤了,她摸索着,扶上了走道的墙壁。墙壁是砖制的,手感滑腻腻的,尤其是在砖块与砖块的交界处,好像生满了青苔,手抚摸在上面,就像是抚过蛇的皮肤,即使在这黑暗里有所依傍,也让人感到极度不安。 江瓷心口打着鼓,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她不知道这黑暗的尽头在哪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墙壁,朝前走。 这条走道弯弯曲曲的,内里满是青苔的淡淡香味和浓重的潮湿气息,江瓷徒劳地睁大双眼,想让眼睛适应这份黑暗,可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尝试,她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是因为,走道里真正地隔绝了一切光源,如果没有光源的话,人的眼睛根本就无法适应黑暗,永远身处于漆黑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如同一个盲人。 而且,独自一人行走在如此黑暗的地方,人的视觉受限,相应地,思维能力和听觉会异常活跃灵敏,江瓷也是如此,她总是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响,可是当她停住脚步的时候,声音又消失了。她一面觉得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尾随着,一面又觉得漆黑的前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 大概走出一百米开外,江瓷的后背衣服已经被沁出的冷汗沾湿透了。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心理折磨! 此时,她好像抵达了走道的尽头,因为她触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门。 她如获救了一般,伸手去摸索门把手。 可在触摸到门把手之后,摸清楚那东西的形状,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跳,险些没站稳跌坐在地: 那门把手……被做成了一只人手的形状! 而且,那个门把手很奇怪,居然是触手生温的,还和人的皮肤温度差不多! 江瓷之所以反应如此剧烈,就是因为刚刚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活人握手!而这个活人,就被砌在这扇门里,只露出一只手来! 她又出了一身冷汗,把刚刚伸出去的手不断地在衣襟上摩擦,借此降低自己的恐惧感。 随着诡异恐怖感的渐渐散去,江瓷也察觉到,那只“手”虽然有温度,但是硬邦邦的,摸不到骨头,和真正的人手还是有区别的。 她再次把手探过去,指尖轻轻发着抖,但还是握上了那只“手”。 这一次握手,她虽然还是觉得害怕,可刚才那种惊骇感,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强烈的恶心感。 她忍着恶心,拧了一下“手”,一扇大门应声开启。 映入江瓷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封闭的广场。广场上方,是一个拱形的顶,外面的光线是照不进来的。广场四角打着几盏人造灯,照得四周都是青白色的,但光线不是很强烈,因此刚刚从绝对黑暗中走出的江瓷的眼睛并没有被刺得很痛。一幢孤零零的建筑物,立在广场的一角,在偌大的广场上,只有这么一座建筑物,显得无比突兀。 这应该就是江瓷在外面的介绍牌上看到的小学教学楼了。 广场中央,还立着一个高大的多棱镜柱,江瓷走了几步,就在里面看见了自己,面容青白仓皇如鬼,一半是因为这里的光线照射的缘故,一半,是因为她内心的确恐惧了起来。 江瓷缓步走入了这座诡异的广场,心脏嘣嘣嘣地剧烈跳动着,在这宽阔有如古罗马斗兽场的广场中,甚至有了一些回音,听起来更加可怖。 广场的边缘,摆着有几个残破的木架,上面摆着一些奇怪的用品。木架旁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得很清楚: “供进入鬼屋的游客取用。可以用此防身。” 江瓷皱了皱眉,以前她去过的鬼屋,都是严禁游客携带有破坏性的东西进入的,否则,万一游客被扮作鬼的工作人员吓到,并信以为真,搞不好会挥刀自卫,伤害到这些工作人员。 江瓷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就是因为鬼屋的人试图吓自己,自己掏出了碎冰锥,当即鬼屋之行就被随行的人强行中止了,那个工作人员还把自己叫到了管理室训斥了一番。 而这里,居然允许游客携带可以自卫的东西?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危险,异于寻常的任何鬼屋? 江瓷看向木架上,上面摆放的东西,稀奇古怪,什么都有: 一个木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把匕首,但匕首的刀刃几乎已经锈在了刀鞘里,江瓷随手拿起一把来,拔了半天,才勉强拔出来,江瓷拿着匕首比划了几下,试着把刀刃对准自己的手指,试了试它的锋利程度,发现它竟然钝到连割脉都要反复地在手腕上磨好几下才能把皮割破一个小口子,可见它有多没用。 另一个架子上,摆着一个带血的护士帽,一套肮脏的护士服,几双染血的白手套,它的下一个格子上,放着一把一把古式的带鞘长剑,几个表皮生锈的铁皮老式手电筒。 江瓷把手电筒拿了起来,掂在手里试了试,里面的零件随着她的摇晃嘎吱嘎吱地响,江瓷拧开开关,那光线微弱得吓人,看样子是快要没电了。不过聊胜于无,江瓷在几个手电筒之间比较了一下,选择了光线最强的一把,拿在了手里。 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摆放着一捆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钩子的钢丝绳,一把弓弩,几支铁制箭矢。 她还取用了一把手术刀,它虽然也有锈蚀,但看样子要比匕首锋利得多。整个架子上,也就只有这么一把战斗力比较强、又比较趁手的武器了。 除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外,架子上也就没什么了。 江瓷比较了一番后,选择了手电筒,手术刀和一把匕首。她把生锈的匕首强行从鞘中抽出,塞在自己的靴子里。 这样做,她走路会不大舒服,可是,万一碰上什么险情,自己的手术刀掉了,有这把匕首,自己也不至于毫无反击之力。匕首,再不济也是一段铁! 把装备收拾完毕后,江瓷鼓起了勇气,朝教学楼的入口处走去。 教学楼的入口,是一扇伸缩式的铁门,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但是铁门腐朽了一大块,要屈身弯腰,人才能从腐朽了的地方钻过去。 江瓷走近了,发现,在已经腐朽了的铁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写着字的小木牌。 上面的字迹,江瓷很熟悉,那是弓凌晨的笔迹。 木牌上的内容也相当简单,却让江瓷一下子失了神: 请到建筑物里,找到一个叫做舒子伽的人。(未完待续。) 第十八节 被遮盖的讯息 舒子伽? 江瓷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完全处于迷茫状态,还在心底骂弓凌晨: 你他**让我找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能找得到吗? 不过,江瓷很快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而且是越想越耳熟。 她细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 舒子伽,不是那次修喝醉了之后强吻安时,叫错了的名字吗? 舒子伽,是这个名字吗? 江瓷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应该没错。修当时喊的名字,是舒子伽没错。 难道……还真的有舒子伽这个人? 江瓷当初也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主要是那段时间太混乱了,安先是去相亲,后来大家又碰上了一连串的炸弹爆炸事件,后来安和修又和好,这一折腾,江瓷就把舒子伽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而现在,这个名字又赤luo裸地、毫不加掩饰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并成为了自己任务的目标: 自己要在鬼屋教学楼里,找到这个名叫舒子伽的人? 她是做什么的?是在这个鬼屋里扮鬼的员工,还是……弓凌晨的同伙? 这个舒子伽,真的是修口里的那个舒子伽?说不定会是同音不同字呢。 但是……倘若,这个舒子伽真的是修口中的舒子伽的话,修那时喝醉了,为什么会叫她的名字?修和舒子伽,是什么关系? 江瓷的脑海被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布满了,她烦躁地跺了跺脚,也没想清楚一会儿该怎么找出舒子伽,就干脆地一头钻进了教学楼内。 不过,她钻进去还没过几秒钟,就又钻出来了。她用自己的指甲,在教学楼的墙壁上,重重地划下这么一行字: “江瓷是从这里进去的。” 然后,她还画了一个箭头,箭头直指教学楼的铁门。 她留下来这个记号,没有别的意图,是已抱了必死的心了。 和龙炽相比,江瓷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她一旦决定要去做什么事,必定会想到最坏的结果。这次,弓凌晨来者不善,他不惜弄停了摩天轮,送来一书包炸弹,毒死一个人,还拿木梨子的命来威胁自己,可见,他是非要让自己进入这所鬼屋不可的。 而江瓷,也非得进去不可。她自认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讲义气。虽然安以前笑过江瓷,说她就像是一个中二少女,但是,江瓷仍以此为傲,她自从经历过那次地狱后,自从脱胎换骨后,她就决定,自己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强大起来,保护起她身边在意的人。 因此,她愿意为了木梨子的生命安全,去冒这一次险。 她把自己用指甲写下来的字又检查了一遍,又不放心地在字下面画上了两条杠杠,以示强调,之后,她便咬咬牙,再度钻入了铁门之内,沿着阶梯,向上爬去。 她很快地消失了,铁门突兀地张着一张裂开了的嘴,那裂开处,就如同日本传说中的裂口女,似乎正在狰狞地微笑着。 突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机器轰鸣声,从铁门的正上方,落下了一道墙一样的东西,慢慢地下落,有簌簌的白石灰随着墙的下落落在了地面上,显得诡异恐怖异常。 慢慢地,墙整个落了下来,把铁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把江瓷写下的字,也完全地隔绝在了墙内! 整个教学楼,变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封闭楼层! 这道墙落下之后,隔了两分钟,又有机器的轰鸣声起了,在教学楼另一侧的墙面上,另一扇门缓缓打开了,不过,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 这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楼梯! 或者说是,通往地狱的楼梯。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通向广场的走道的大门,再度缓缓开启。 在广场中央的棱镜柱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安的表情,异乎寻常的宁静,好像刚才走道里的黑暗并未给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她看起来,甚至平静得有些吓人。 大概在大半个小时前,弓凌晨通过电话,告诉她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在得知了这个秘密之后,安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嘴角淡淡地勾着一抹莫名的邪恶笑容,面容却相当平静,好像那个秘密,在她的体内酝酿成长为了一个恐怖的灵魂,占据了安原本的身体。 安走到了木架子前,把上面摆放的几样东西甄选了一下,选择了一把匕首,一个手电筒。 她看到了那扇开启的通往地下的门,可她并不急着走过去,而是在木架子边坐了下来,在地上写画着些什么。 她用手指神经质地在地上快速书写着: 3.1415926…… 她在默写圆周率。 等到写到几百位开外的时候,她的手指都磨破了,才停了下来。她用手捂着冷汗遍布的额头,眨了眨眼睛,眼神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可旋即,她的眼神又冷了,嘴角向上邪恶地一挑,眼睛弯成了邪气的月牙状。 过了几秒,她又揉揉眼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仿佛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走到这里的。 如果现在有个窥视镜,能够看到人大脑中所想的是什么的话,那盘旋在安头脑中的,就是一团解也解不开的乱麻。 她好像处于一种癔症的状态,脑子里像是存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一正一邪,轮流支配着安的躯体,安时时是刚恢复了正常的自己,就又变成了另一个邪恶的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正常的自己又占领了身体,只不过,她自己都不清楚,正常的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再被那个邪恶的自己驱逐出去。 静坐了很长时间,安察觉那个邪恶的自己并没有要再度出现的打算,才颤巍巍地扶着木架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想起刚才,大脑和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无力感,安不禁对弓凌晨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这个人是学过催眠吗?还是…… 还是……弓凌晨说出的那个秘密,诱发了自己沉睡已久的记忆? 但是,现在,安察觉到了,不管是去洪城,还是去蓝马山庄,还是自己这次遵从弓凌晨的指示,来到这个鬼屋,前方都埋藏着无尽的危机,自己不论怎样精心布局,怎样精密算计,都逃不过幕后那个人的策划。 安早就感觉到了,在弓凌晨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人,或者说,是那个叫做“神学院”的组织。 弓凌晨在电话里,向她简略讲述了一下“神学院”: “这是一个不受世俗控制的地方,你可能感觉,神学院里有很多人,但有的时候你又会觉得,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你,和你的搭档。不过,我比较特殊,我是神学院里的二号执行者,但我没有策划者做搭档。换用个更容易被人理解的名词吧,我是神学院里的排位第二的杀手,但是我没有一个军师,我如果想做些什么的话,我就一个人策划,一个人执行。你的那位修呢,很厉害哟,是我们神学院里的一号执行者。友情提示你一下,他杀过人~” 安脑中回想起弓凌晨的这段话时,耳膜隐隐发痛。 她不愿意相信弓凌晨所说的,一个字都不相信,这是从她的感性思维判断的。可是她的理智却在告诉她,弓凌晨的话是可信的。他讲述这件事时,语气不似作伪,前因后果一气呵成,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漏洞。也就是说,他讲述的,很有可能是真事。 那么,修就是真的杀过人了? 那……自己…… 安咬着嘴唇,抱紧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 弓凌晨对她所说的话,和她的秘密毫不相干,可安,偏偏像是中了蛊一样,在弓凌晨本身就极富蛊惑性的声调里,渐渐地迷失了自己,等到她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035号游乐设施,这座鬼屋里。 安这回体会到龙炽的感觉了,一个身体里寄宿着两个灵魂,外人可能会觉得很酷,可那种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 也亏了龙炽的这个人格是个乐天得不可思议的家伙,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安支着发软的腿,扶着木架子,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清醒,她的思维也渐渐运转了起来。 弓凌晨说,要想见到修的话,她就要进到035号游乐设施里。 这是一座鬼屋,而且,很明显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因此,只要有人来过的话,留下的痕迹就会特别明显。 安盯着木架子上的一个手印。那手印很新鲜,上面没有落灰,而且从手印的长度和纤细程度来看,应该是个女孩子的手。 有人在不久之前,进到这个鬼屋里来了,而且是个女孩子。 安四下张望了一番,走到了原先铁门的位置,即江瓷进入教学楼的位置,用手指蘸了一点白墙灰,在手指间捻了捻。 灰尘是新鲜的。 安蹲在地上,仰脸看了看墙,片刻后,抬手敲了敲墙壁。 墙壁是空心的。 这里面有东西! 安抬脚,踹了踹墙壁,却踢不开。 安端详了一下那幢墙后,出了一口气。 算了。凭一己之力是弄不开这堵墙的,还是从那边的楼梯走,看看会出现什么状况吧。 安走向了那扇门,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包里。 包里有半瓶绿茶。 她把绿茶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液体洒在了地上。 她还从包里拿出来了口红,在墙上写下了一行字: “简遇安到此一游。” 做完这一切,她冲自己写下的字笑了笑,拧亮了手电,走入了那条漆黑的、通往地下的楼梯。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广场中央棱镜柱子的侧面,一扇隐蔽的门悄然打开。 从柱子内,走出来了一个后脑上绑着辫子的少年,他哼着小曲,打开了手上拿着的一卷绘着恐怖图案的、微微泛黄的海报,贴在了安用口红写下字迹的地方。 做完后,他端详着这张贴在这里毫无违和感、却又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安写下的字的海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之后,这个游魂一样的人,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棱镜柱子旁,走入了柱子中。 广场上又恢复了死寂,好像,从来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一样。(未完待续。) 第十九节 诡异医院 安当然不知道上面的变化。 那段楼梯很长,安沿着楼梯的扶手,盘旋着朝下走去。 她的步子很稳,脸色也没有变得苍白,反倒比她进来时更为镇定自若了。 自从自己那次在雨夜里奔跑,从而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极强的探寻欲望之后,安就察觉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天翻地覆了,一切的一切,仿佛统统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中,每走一步,都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之前,她每次收到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传真,虽然有些不适,但都是置之一笑,并不多作理会。 但在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执念之后,她就无法再坦然了。她把之前所有收集的传真纸条都收藏在一个相册里,有事没事都会拿出来翻一遍,甚至有些病态地咀嚼着每一个字,生怕哪个字里蕴含着的深意自己没有读懂,而白白地放过了自己的秘密。 现在想来,自己的举动,不就是因为太过执着而自己折磨自己吗? 简白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字,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自己“简简单单、随遇而安”,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违背了简白对自己的期望…… 现在,该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的时候了。她已经不想去探寻自己的秘密。 如果秘密会让自己变得更痛苦的话,为何还要去自我虐待? 安倾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阶梯间回荡,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即使她知道,自己前往的地方,可能充满了凶险。 那有如何呢?大不了,来一个了断。 在心态终于平和下来之后,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突然钻入了安的鼻腔。 这种消毒水味道,是医院里独有的。 下面,是个医院? 安转过一道阶梯后,看到楼梯拐弯处的墙壁上,投映着一束光线。 有光? 安停住了脚步,关上了手电筒,朝光芒所在的地方走去。 终于到了楼梯的出口了。 越靠近那个出口,安就越明确,这里应该是一个医院,消毒水里还掺杂着安非常熟悉的福尔马林水的味道。 安走出楼梯,环视四周。这里是一个破旧的候诊室,摆着横七竖八的蓝色塑料条椅,就格局来说倒很像是国外牙医的候诊室,就是太破旧了一些。 墙上的时钟,啪嗒啪嗒地走动着,走字的声音很响亮,而且,钟是倒着走的。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土不土洋不洋的感觉,脏兮兮乱糟糟的,一旁的杂志取阅架上全是灰尘,安信手拿起一份报纸,在手里翻了翻,腾起的尘埃呛得她咳嗽起来。 这份报纸也很老了,就上面的发稿日期来看,这是10年前的报纸。 但让安注意的是,这份报纸,是《洪城日报》,而上面,作为头条而登载着的,是洪城第九公寓的爆炸案! 安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手哆嗦了一下,腾起了更多的灰尘。 安就势合上了报纸,把报纸塞回了取阅架上,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转身就走。 候诊室里,有一扇虚掩着的门,通向另一个房间,安正准备过去看个究竟,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 “请取您的候诊挂号纸。” 安被这个诡异的机械女生弄得后背一阵发麻,她回过头去,发现那是一台摆在距离楼梯入口处不远的机器发出的声音,机器口都有些生锈了,从那里缓缓吐出了一张挂号纸条。 安走过去,把那张纸条拿起来,细看了一下,是13号。 安正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这张纸条,从旁边的挂号台处,竟然传来了椅子拖动的声音! 谁? 有人吗? 安已经做好了会看到诡异东西的心理准备,她深吸一口气,朝声音发出的挂号台走了过去。 安在蹑手蹑脚地靠近挂号台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挂号台里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扁平脸的女人,穿着一身护士服,长着一双死鱼眼,神色惨淡的望着安。 安被惊了一下,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女护士。 女护士盯了安半晌之后,终于开口讲话了,她的声线简直沙哑得不像话: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小说巴士网不跳字。 安已经从刚开始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了,不知为何,她并不害怕,反倒有些兴奋。 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含有不安分的、渴望刺激的因素。而安,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影响,对这场鬼屋之行的期待,是越来越强烈了。 安用冷静的声调回道: “不用了,看样子你更需要帮助些。” 扁平脸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安,从她僵硬的嘴角,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有什么病?到这里来的人,都病得不轻呢。” 安略一沉思,索性说: “我吗?我经常为了一些事情头痛呢,可是却不知道是为了哪些事情,这样说吧,我忘记了不少本该记得的东西。这个样子的病人,你要怎样帮助呢?” 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这些有些邪恶有些挑衅的话,是自己会说的吗? 在她微微疑惑的时候,扁平脸的护士突然把她那张扁平的脸贴近了。她几乎没有鼻梁,扁扁的鼻子像是一块被压得变形了的肉一样,贴在她的脸上。她的语调,也突然变得森然可怖起来: “我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 安回答的语气异常温和: “哦,是吗?好本事。” 护士盯了安的脸一会儿,便说: “请往里走。” 安微笑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这个鬼屋,倒是蛮有意思的。 其实,她之所以能这么镇定,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鬼屋,是正在处于维修中的! 当时,夏绵、木梨子、江瓷和龙炽在讨论鬼屋的时候,她和修根本不在大家身边。而在接到弓凌晨的电话时,弓凌晨也压根没有提过,这个鬼屋正在维修。不幸的是,安在进入鬼屋时,由于受到弓凌晨那通电话的影响,思维昏昏沉沉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在维修中”的牌子,就进入了鬼屋的大门,走入了那条江瓷也走过的漆黑无光的走道。 她把这一切,当做是鬼屋设计的环节,虽然,她在回过神来后,也怀疑鬼屋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游客,可她并没有多想些什么。她觉得,只要找到修就好,别的,她可以统统不管,不管鬼屋里有着什么秘密,她都装作看不见,也不去深究。 因此,她无从得知,这鬼屋里,究竟存在着多大的危险。 她随着护士的带领进入了那扇门内。 门内是一条和普通的医院走廊极度类似的走廊,不过里面的味道非常难闻,弥漫着一股像是什么动物尸体腐烂了一样的味道,还有浓重的福尔马林水和消毒水味,要不是安在殡仪馆里经常闻到这种古怪的味道,她恐怕得要吐出来了。 扁平脸的护士走在安的前面,替她带路。安也不知道她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就跟在她后面。 她走路的姿态很奇怪,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走起路来,步子拖拖踏踏的,好像是一条腿有毛病。 安本想问问她是不是不方便,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大概就是鬼屋的工作人员,应该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来渲染恐怖气氛的,自己最好不要乱说话,跟着走别吭声就对了。 女护士带着安走出一段之后,指着前方的一个拐角处,语气冰冷地说: “我送你到那里,然后,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安觉得新奇,鬼屋的工作人员可以这样抛下游客吗?万一有胆小的游客,迷路了,那不是很危险? 于是,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要是走丢了的话怎么出去呢?” 扁平脸护士扭过头来,咧开嘴冲安一笑,安看见了她发黄的牙齿和布满舌苔的舌头: “放心,你会出去的。” 说着,她便回过头去,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安在原地愣了两秒,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她隐约感觉,这个鬼屋哪里不大对。 周围的气氛渲染得非常好,但是,在安的眼里,好得有些过头了。两侧走廊雪白的墙壁上沾着斑斑点点的、干涸的血迹一样的东西,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分别挂着“耳科”、“咽喉科”、“眼科”的标记,门都是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模样。所以,安真的感觉自己是走在一间废弃的医院里的。 这样过度的真实感,让安变得谨慎起来了。 护士引领着安,路过了一个“紧急出口”处,这个“紧急出口处”亮着的绿灯已灭掉了一半,里面是一条黑暗的走道,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安没有叫住护士,自己装作系鞋带蹲下身来,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玻璃球。 她想判断一下,这条路能不能走。 她把玻璃球扔了进去,仔细地观察着它滚动的轨迹,发现它是向下滚的,心里就有了底。 这条路是下行的,而且里面的空间不小。 安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听玻璃球滚动的声音。 玻璃球在转过一个转弯处后,就发出了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随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安转过头,正欲站起身,却发现—— 扁平脸的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折返了回来,还蹲在了自己的身边! 她的脸,距离自己的脸,竟只有几厘米的差距! 安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那个护士,就毫无预警地,伸出了自己的舌头,舔了安的眼睛一下!(未完待续。) 第二十节 被激怒的木梨子 安真的有点儿毛了,温暖的软软的舌头舔在她的眼睛上,让她觉得自己的脸上爬上了一条蛞蝓,难受得要命。。 她抬手就把扁平脸的护士推开了,并迅速倒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她的脸。 这个人真的是鬼屋的工作人员吗? 假如单单只是她的行动鬼里鬼气,安也不会太怀疑,可是她此举,却是远远超出了安的忍耐底线。 这是个变态?还是……单纯是她需要做的“恐怖服务”之一? 扁平脸护士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舔了舔嘴唇,沙哑着嗓子,说: “你……还需要我的服务吗?” 安的语气不再是刚才和她开玩笑的语气了,她的嘴角向上挑起一个礼貌但戒备的弧线,说: “抱歉,我不需要这样的服务,我认路还可以,按照标示走就好了,你不用再给我带路了。” 扁平脸的护士也笑开了,不过她的笑容很难看,嘴巴咧得很大,牙齿也是并拢的,乍看之下,倒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逗人发笑时做出的鬼脸: “你,不要后悔呢。” 安又倒退了一步,用背抵上了墙,她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包里,抓紧了匕首的柄。 她现在搞不大清楚状况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这个护士,到底是什么人?仅仅是工作人员?还是弓凌晨安插的眼线?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安忍不住狠狠地责怪起自己来: 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于是,她换用了一种更戒备的语调,回答道: “你也是。” 护士笑笑地瞥了她一眼,便拖着她诡异的步子,向回走去。 安一直目送着护士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安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这个鬼屋,真的得小心一些了。 到现在为止,她仍不知道,这个鬼屋已经停业。 因此,鬼屋里面所有的鬼,或者说,所有扮成“鬼”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可想而知。。 她屏住气息,从包里抽出了生锈的匕首。勉强把生锈的刀刃从刀鞘中拔出后,把刀鞘放回了包里,把生锈的匕首。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说不定……会在这里碰上弓凌晨,自己需要格外注意了。 她朝着走廊的拐角处走去,并越走越远,因此,她没能听到。在候诊室里,传来了一个熟人的声音。 …… 这次的来客,是个看上去娇弱可人的漂亮女生。 扁平脸的护士淡淡地笑着,看着这个跑得呼哧呼哧脸色煞白的女孩子,用她沙哑的声调问: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木梨子跑了一路,现在终于能停下脚歇歇了。她的心脏此刻跳动的频率已经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因此她喘息时难受得要命。 身体上的不适,自然会影响到她的心情。她没心情陪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的人玩文字游戏。在喘息完一阵后,她问女护士: 有没有……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跑进去? 扁平脸护士阴恻恻地慢慢咧开嘴巴,道: 我没有看见。 木梨子直起腰来,一手捺住胸口,一只手。则抓住了她从木架子上拿来的匕首。 和安不同,她是知道这个地方不安全的。因此,她对任何的恶意,都异常敏感。 只要这个女护士敢做出什么的话…… 果然,这个女护士缓缓地朝木梨子移动过来,她的走路姿势,就叫木梨子提高了警惕,木梨子朝后退了几步,握紧了匕首柄。 女护士边靠近,边用沙哑的声调说: 小姑娘,你来,我告诉你…… 木梨子的腿撞到了那排蓝色的候诊椅上,她知道,不能再退了。 于是,她抬脚便踹在了那个女护士的肩窝上,这一脚木梨子用上了自己一大半的力道,女护士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踢得向后飞去,背部狠狠地撞上了护士台,上面摆放的瓶瓶罐罐应声落地,乒乒乓乓地摔成了一堆玻璃碴。 女护士呻吟起来,伸手去抚摸自己摔痛的背部,并哼哼唧唧地想要站起来,木梨子却几步赶上来,一脚踩住她。对于江瓷的担忧而产生的对弓凌晨的愤怒,统统被她转嫁到了这个女护士的身上。 她揪起女护士的领子,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的大本营? 扁平脸护士直勾勾地盯着木梨子漂亮的脸蛋,呵呵地笑起来,形同疯子。从她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来两个字: 墓场。 墓场? 木梨子皱了皱眉,继续问: 你看到江瓷进去了? 女护士继续呵呵地笑,不作答,一双小眼睛盯着木梨子,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木梨子有些忍不住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八度: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女护士看着江瓷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像是陶醉痴迷于木梨子的美丽一样,喃喃道: 你真美啊…… 说着,她居然要抬手来摸木梨子的脸。 木梨子一惊,立即拍掉了她的手,语气更加不善: 我要知道江瓷的去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女护士盯着木梨子的脸,小声地道: 江瓷……江瓷……刚才进去了…… 木梨子的心头一喜,忙拽着女护士问: 她进哪里去了?你说清楚? 女护士的笑容越发诡异,法令纹都扭曲了起来: 江瓷……她是猎物,是神选中的猎物…… 木梨子已经不打算和这个疯子交谈下去了,只要知道江瓷是从这里进去的,她就敢进去找她。 弓凌晨说,如果自己不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她,她就会死…… 至于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看上去精神非常不正常的女人,木梨子并不想多作理会,一掌劈晕了就是,省得她干扰自己。 木梨子刚俯下身,准备把她拍晕,就听到,女护士嘴里嘟嘟囔囔着: ……她是猎物,是猎物……就跟你的母亲一样啊,都是猎物!神选中的猎物!嘻嘻……哈哈哈哈…… 木梨子的动作停住了。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面色正在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木梨子更加不客气了。一手提起了女人的头发,把女护士从地上提了起来。她不顾女护士的鬼哭狼嚎,语气冰冷地说: 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是猎物? 女护士因为头发被提起。整个脸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她嘴角阴冷的笑容也扭曲了,可她仍说: 江瓷……还有你的母亲……都是猎物…… 女护士见木梨子的面部肌肉完全变僵硬了,突然伸手,抱住了木梨子的后背。硬把自己的脸凑近了木梨子的脸,口里喷吐着难闻的口气,对木梨子耳语道: 你的妈妈,是不是叫田入雪? 木梨子的脑袋嗡地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女人就伸出厚厚的舌头。舔舐了一下木梨子的右眼。 木梨子没说话,可是,她的眼睛里。射出了因为愤怒到极致,而变得有些狰狞的目光! 妈妈!妈妈! 这两个字,是木梨子尽量不去提到的称谓。 那个妈妈给予了自己什么?让她嫉妒的恶火烧灼了自己的心脏,毁掉了自己的童年,让自己变得敏感多疑…… 这样的人。木梨子想早早的把她忘却,让她死了就好。 可是。正因为太想忘记,反倒忘记不了。 木梨子不知道,自己是爱她,还是恨她。不过,听到女护士提到田入雪三个字的时候,木梨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颗被点着了引信的炸弹。 几秒钟后,这颗炸弹,陡然在她胸腔爆炸开来! 她用了比刚才大了几倍的力气,狠狠扯住了女人的头发,并且用自己的膝盖,用力抵上了女人的腹部。 这一抓一拽非同小可,女人的头皮都被木梨子硬生生揪下来一块。 女护士跌坐在地上,仰着脸,傻笑着,看着一身煞气的木梨子,从包里抽出匕首,晃晃悠悠地朝自己走过来: 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你说我妈妈是什么? 女护士却摆出一副不愿再说的样子,笑呵呵地看着木梨子发怒的样子。 木梨子很清楚,自己恨田入雪,恨这个生而不养她的妈妈,恨她从小到大对自己的态度,可是,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肆意地侮辱她。 在木梨子心里,母亲不值得尊重,可她毕竟曾经是木家的人,是木家的一份子。女护士的一番说辞,落在木梨子耳朵里,就是对木家的侮辱,对她自己的侮辱。 木梨子作为木家女儿的自尊,决不允许这样的侮辱! 她用匕首面挑起了女护士的下巴,用匕首尖抵住了她的喉咙。 木梨子很自信,就算手里的匕首再钝,她的手劲也足以把匕首捅进这女人的喉咙里去! 她冷冷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你说我妈妈是什么?你认识我妈妈? 女护士笑眯眯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脖子朝她迎了迎,好像在说: 你捅啊。 木梨子的手一抖,脑中的怒火控制不住地猛窜了起来,把她仅剩的理智在刹那间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的手腕,向下猛一用力…… 与此同时,一个男声在她后面响了起来: 梨子!不要! 第二十一节 松不开的门把手 木梨子那一刀,终究没有捅进去。 那女人躺在地上,嘿嘿嘿嘿地继续傻笑,木梨子手中的匕首则被刚好赶来的夏绵打掉在地,木梨子还想去捡,身体就被龙炽死死抱在了怀里,任凭她在自己怀里拳打脚踢,他也咬着牙不放手。 在闹腾过一阵后,木梨子也累了,她颓然地在龙炽怀里软了下去,心脏处的憋闷感也消失了不少。 她回过半张脸,对龙炽低声说: “放开我吧, 我不闹了。” 龙炽还是闭着眼睛,死死勒着木梨子的腰身和手臂,就是不松手,对于木梨子的话,他一句都没听到。 看到龙炽这副闭着眼视死如归的样子,木梨子好气又好笑地说: “放开我吧,龙炽?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夏绵虽然搞不清,为什么两个人一进来,就会看到木梨子准备对这个女护士动手的场面,可他也能想到,这个人肯定是激怒了木梨子,因此,他打掉木梨子的匕首后,就果断把女护士打晕了。 看木梨子的精神状态也从刚才的躁狂转为了正常,夏绵也松了口气,他走上前,拍拍龙炽的手,说: “龙炽,龙炽,放手,好了,没事了。” 龙炽这才睁开眼,看木梨子和夏绵都看着自己,又看看被自己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的木梨子,小心翼翼地问了木梨子一句: “那个……你不会再杀人了吧?” 木梨子虽然练过,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单纯论力气的话,如果龙炽使出百分之八十的力气,自己也是搏不过他的,更何况龙炽现在怕自己做傻事,使出的力气估计有百分之百了。他胳膊上的肌肉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看着龙炽紧张的样子,木梨子叹了口气,语气更柔和了下来: “我真没事了,刚才是我一时冲动。放开我吧,你勒疼我了。” 木梨子这么一说,龙炽马上紧张地放开了手,连声问: “没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控制住力道……” 木梨子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没答话,把目光投向了晕倒在地的女护士身上。 夏绵问木梨子: “刚才到底怎么了?” 木梨子答道: “她跟我玩弯弯绕。拐弯抹角的。我一时生气,没控制住。” 说着,她转问夏绵: “你们怎么知道要来这里的?” 夏绵好像是觉得木梨子的问话很奇怪。重复了一遍: “‘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木梨子知道自己口快说错话了,干脆不答腔,在心里琢磨,要不要把自己和弓凌晨的电话告诉夏绵和龙炽。 江瓷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不告诉他们似乎不对。但是告诉他们的话,龙炽那个冲动的性子,难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见木梨子不讲话,夏绵也就不追根究底了,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来这儿做什么?找江瓷他们?” 木梨子又是一激灵,脱口而出: “你们知道了?” 夏绵也更疑惑了: “我们知道什么?” 木梨子还在想着该不该告诉他们的时候。龙炽不耐烦了。他说: “我们路上说好不好?梨子你有没有看到小瓷?她跑哪里去了?” 木梨子指了指那扇门,说: “这个女的说她好像进去了,但是我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 木梨子的话还没说完。龙炽就大步流星地跑了进去,木梨子和夏绵在外面叫了好几声他也不答应。 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得跟了上去。 龙炽跑得最快,眨眼间已跑过了大半个走廊,他突然侧起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木梨子经过刚才的奔跑和与女护士的对峙,体力略有不支。于是走得最慢,夏绵追着龙炽,喊他: “龙炽你别乱走!一会儿我们也走散了就不好了!” 龙炽回过头去,朝夏绵道: “这个房间里有声音!” 说罢,还没等夏绵叫出“别”来,他就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叫道: “小瓷?是你吗?小瓷?” 夏绵对于龙炽的自作主张简直是无可奈何,他也走近那扇门,看到门边挂着的牌子是“咽喉科”,而且,这扇门的门把手,和他们进来时穿越的走道上的门把手一样,也是被做成了手掌的形状,在开门的时候,总感觉像是在和什么人握手一样,叫人慎得慌。 夏绵的手刚刚握上门把手,并准备出声问龙炽有没有找到江瓷的时候,就听到门内的龙炽猝然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见鬼了一样。 夏绵急了,一把把门推开,正好撞上了从内室跌跌撞撞跑出来,吓得面如土色的龙炽。 龙炽一看到夏绵,就忙叫道: “快快!快出去!里面有鬼!” 夏绵看龙炽的表情不像有假,也没多细想他的话,让龙炽赶快跑出来,就准备关门。 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夏绵在门缝中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挥舞着一把类似于消防斧的东西,冲了过来! 门砰然合上,而女人手中的斧子也啪地一下劈在了门板上,整扇门被砍得嘎吱嘎吱作响,消防斧的小半个刀刃砍透了薄薄的门板,一块木片飞了出来,险些直接打到夏绵的眼睛。 龙炽、夏绵包括后来赶到的木梨子都惊得魂飞魄散,可那里面的女人似乎根本不打算善罢甘休,她在里面一用力,斧子又被拔了回去,还没等夏绵反应过来,又是一斧子砍在了刚才砍出的豁口上,门上的裂缝更大了。 木梨子见势不妙,急忙推着龙炽和夏绵。叫道: “快跑!这里面的人疯了!” 龙炽也从惊骇中回过了神来,大骂了一声,赶忙去拖夏绵的手: “绵绵!跑!” 夏绵也发觉,里面的人似乎是真的想置他们于死地的,准备放开握住门把手的手逃跑,可是,在他把手往回抽的时候,骇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不觉地被卡死在了门把手上! 不对! 夏绵的额上迅速地冒出了冷汗。 不是自己的手卡进去的,倒好像……好像是门把手自己活过来了一样! 刚才门把手明明还是“手掌”的形状。但它居然在夏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慢慢地变成了拳,并把夏绵放在把手上的手掌牢牢攥了起来! 夏绵甩开了龙炽想把自己拉开的手。用这只没被禁锢住的手抓住了门把手,狠狠摇晃了几下。 纹丝不动! 木梨子跑开几步后,发现夏绵和龙炽都没有追上来,又看到了夏绵满头大汗的样子,就折了回来。等她看到夏绵的手死死地被门把手困住。动弹不得时,她的脸也刷地一下子白了。 这应该是某种机关,人只要把手放上去,手掌形状的门把手就会自动地收拢,把人的手困在里面。 而现在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是绝对的不利! 夏绵的手被困在这儿,肯定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其他两个人又不能抛下他。更糟糕的是,这扇门内,是一个手持利器状同疯妇的女人。 在龙炽和木梨子帮助夏绵从门把手中脱逃的时候,女人还在不停地挥起斧头劈门,木片飞溅中夹杂着女人含混不清的吼叫声。有几斧头还砍在了距离夏绵的手不超过十厘米地方! 有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在,夏绵的脱困更是刻不容缓! 龙炽把一只脚抵在门板上。双手抓紧已变成拳状、把夏绵的手牢牢抓在里面的门把手,手脚并用地想把门把手拔出来,可是这门把手结实得惊人,龙炽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把门把手拔下来。 他一边汗流浃背地帮夏绵,一边回头朝木梨子吼: “你快点跑!快点跑!这里不能久留!” 木梨子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薄木板门,呆愣了片刻,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突然转身快速地跑开。 龙炽继续用力,但是手不小心一滑,整个人向后一跤跌翻在地,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冷冰冰的地面上,他一下被摔懵了,昏昏沉沉地想往起爬,可是刚站立起来,就一个趔趄再次摔倒。 夏绵着急了,龙炽这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摔得不轻,说不定脑袋还受了伤,他情急地想要跑过去问龙炽怎么样,可是他的一只手就是死活脱不开门把手。 他越挣扎情绪越焦躁,甚至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的手,也省得拖累大家。 可是,在他们进来时,因为龙炽太急着找江瓷,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木架子上摆放的东西,就走入了鬼屋之门。他连能够脱困的工具都没有! 门里的女人,已大有破门而出之势。夏绵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决定放弃挣脱出来的努力,并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如果女人一开门就是一斧子朝自己劈来的话, 自己该怎样躲闪,才能保证受到最小的伤害? 此时,忽然,一声砸破玻璃的脆响从走廊一侧传来,夏绵被声音吸引过去,扭头一看,发现木梨子正气势汹汹地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消防斧,朝这里跑来。 前方不远处的地上落了一大摊玻璃,上面印着消防工具的字样。 看来,木梨子手里的斧子正是从那里取来的。 她的一只手的关节上被擦破了很大一块皮,一看就知道是被玻璃划伤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浑然不觉,面色冷厉地一路跑到门边,还没等歇口气,便高高抡起斧子,一斧子劈在了门把手上! 第二十二节 完全混乱 木梨子这一斧子,基本上是用尽了她全部力气劈下去的,门把手应声而落,夏绵的手还是被那握成拳的门把手牢牢攥着,可他总算是能从门边脱身了。 木梨子劈下门把手之后,狠推了夏绵一把,然后快跑几步,毫不留情地把还处在晕眩状态的龙炽从地上揪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个字: “跑!” 龙炽也终于清醒了点儿,他被木梨子提起来,踉跄了几下后,总算站稳了脚跟。 他就算再乐观主义,现在也能明白局势不妙,于是撒腿就跑。 跑在最前面的木梨子,表面看上去还比较镇定,可实际上也有些慌不择路了,她忘记了要向出口跑才会安全,反倒朝医院走廊的深处钻去。 半分钟刚刚过去,木梨子就听到,身后的房门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碎裂的巨响,小半扇门横飞了出去,撞到了对面的墙壁,又落在了地上,刺耳的声响不绝于耳。 木梨子扭回头去,被身后发生的一幕惊得面色惨白: 一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握着消防斧,手脚同时着地,四肢并用,像只被入侵了领地的猛兽一样地向他们飞窜,她一边跑,还从喉咙里发出哈哈呼呼的低吼声,好像一定要把眼前的三个入侵者吞噬掉不可。 木梨子的体力和心脏渐渐支不住了,她越跑越慢,胸口从隐隐的不适转化为了阵阵的刺痛,她死咬着牙关,可是步子依旧越来越慢,龙炽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看她的速度放慢了,还以为她是简单的体力不支而已。几步跑到了她身边,拽着她的手,硬扯着她朝前跑,还给她鼓劲: “跑!快一点,那个‘鬼’要追上来了!你再撑一下啊,梨子……梨子?” 木梨子跑得眼前昏暗,呼吸急促,胸口如潮水般蔓延上来一阵绞痛,她双眼一黑,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幸亏龙炽在一回头时发觉木梨子的脸色不对,刚想出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见她表情痛苦地跌在了地上。他因为提早发现了不对,有意识地拉了木梨子一把,因此木梨子没有摔得太重。 龙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木梨子的心脏有问题,是经不起这样的高速奔跑的! 夏绵也从后面跑了上来。看到木梨子痛苦地捂着胸口在龙炽的怀里蜷成一团时,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况是越来越复杂麻烦了。 夏绵随手一指一扇敞开着的房门,对龙炽说: “龙炽!抱梨子进去,咱们能躲先躲!” 龙炽闻言点点头,抱着木梨子瘫软痉挛的身体,箭一般窜入了敞开的房门中。慌乱中,木梨子随身的包落在了地上。 夏绵担心这个包里会有木梨子的药,马上把包捡了起来。 在他的腰刚准备直起来的时候。夏绵就感到自己的后脑袭来一阵诡异的凉风,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夏绵就势朝前一个翻滚,在把木梨子的皮包护在身边的同时,也和赶上来的女人陷入了对峙状态。 女人几乎是在追到夏绵的同时。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抄起消防斧就朝夏绵的脑袋劈去。要不是夏绵闪得快,他估计现在已经是脑浆四溢、横尸当场了。 女人站起了身来,口里呼呼有声,手里抓着消防斧,发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肮脏的眼屎,步步朝夏绵逼近而来。 夏绵用眼睛斜了斜正抓着半开的房间门、一脸焦灼地看着自己的夏绵,狠了狠心,把木梨子皮包的包带缠了两圈,朝龙炽所在的地方投掷了过去。 包落在距离门边两步路的地方,女人发出“嗷”的一声非人的惨叫,朝包扑去,龙炽虽然还没想到夏绵为什么要把木梨子的包丢过来,可他也知道,这个包肯定很重要,于是,他冒着危险,飞速钻出门,把包够在手里。 这时,女人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女人刚靠近他,就是狠狠的一消防斧,龙炽拽着包一闪,木梨子的包带险些被劈断,但还是在龙炽手里。龙炽一个侧滚翻进了门内,立刻把门紧紧地关上! 女人一斧子没劈中目标,眼睛更红了几分,她又想冲上来,结果狠狠地撞上了合上的门板。 她在门外乱蹦乱跳,甚至挥起斧子砸了几下门,可这扇门的厚度远远超过了刚才的门,女人劈了几下,没劈动,就喘着气,把仇恨的、愤怒的、发红的眼神,投向了还在走廊上站着的夏绵。 龙炽的气刚喘匀,就想起了还在外面的夏绵,急着想开门叫夏绵进来,却又担心女人在外面守着,只好隔着门冲夏绵叫: “绵绵!绵绵你快躲起来!那是个疯子!” 夏绵自然心知肚明,从女人浑浊的眼神中便可知道,这个人的精神绝对不正常。 他也想就近找个房间躲藏起来,可是,他怕,如果自己也躲了起来,女人不找自己了,转而去找龙炽和木梨子的麻烦,怎么办? 要知道,木梨子现在的状况本身就很危险,龙炽自己也没有功夫傍身,他还要护着木梨子,这两个失去了大半战斗力的人,要是对上了杀气十足的女人,那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夏绵和女人对视了片刻后,他便在心底里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从自己兜里摸索了片刻,只找到了一只手机。 就是它了! 夏绵对龙炽和木梨子所在的房间大吼一声: “别出来!听到什么声音也别出来!” 吼出这句话的同时,夏绵迅速地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猛地朝女人的脑袋上砸去! 女人的脑袋被砸了个准,眼睛顿时充血,她“嗷”地惨叫一声,像头被激怒了的狼一样,嚎叫着朝夏绵冲了过去! 夏绵转身撒腿就跑,女人像头饥饿的野兽一样。在他后面紧追不舍,手里还握着消防斧。 只要她追上夏绵,她一定会一斧子劈死他! 夏绵的腿长,而且也是常锻炼的人,跑过一条走廊后,也把女人甩下了一截。 可接下来,谁能知道谁的体力率先透支呢? 夏绵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既不敢把女人甩得太远,让她放弃追自己转而去对付木梨子和龙炽,又不敢跑得太慢。唯恐被女人追上用斧子劈死。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女人的体力要逊于自己了。 …… 听着二人的追逐声在走廊上渐渐消失。龙炽胸腔里猛跳着的心脏才稍微恢复了些正常,他把木梨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在她的包里翻找起来。 他的脑子转得比较慢,等到把木梨子的包拿在手里,他才想到。这个包里或许有木梨子准备的治疗心脏病发的药物。 事不宜迟,他马上开始在包里翻拣起来,在一个隐藏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小瓶药。 他如获至宝,马上对木梨子说: “梨子,你看。你要吃的是不是这种药?” 木梨子喘息得非常厉害,这个房间应该是个杂物间,唯一可称得上电器的只有一个白炽灯泡。系在一根绳子上,发出微弱的亮光,木梨子的脸在这亮光下更是惨白一片,她抓着胸口的衣服,难受得直翻滚。她根本腾不出精力去注意瓶身上的标签,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矜持与冷静。 她抬手抓紧了龙炽的袖口: “我疼……药。快一点……” 龙炽也急,可他根本看不懂瓶身上印着的英文说明,既不知道这是不是木梨子的治疗心脏的药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吃、吃几片,只能干着急。他看木梨子捂着胸口呻吟,脑子一热,就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替她按揉着心脏的部位,试图替她缓解心口的疼痛。 可刚把手伸过去,他就察觉到了自己这个动作有多鲁莽,他迅速地羞红了脸,并准备把手拿回来,木梨子却抬手按住了他的手,喘息着喊: “帮我揉揉……疼死了……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龙炽的脸羞成了红布,但他的手又被木梨子死死按住,抽不回来,只好尴尬地放在那个尴尬的位置上。 木梨子又呻吟起来: “药……龙炽!药……” 龙炽连忙拨拉着手里的药丸,凑到木梨子眼前,问她: “是这个吗?吃几片?” 木梨子似乎已经难受得不行了,她侧过半个身子,蜷起身体,正眼都不看药一眼,继续念叨: “药……” 龙炽更急了,他把耳朵凑到木梨子耳边,大声地问: “是这个药吗?多少片!” 龙炽的这句大喊,好歹唤回了一些木梨子的意识,她满脸是汗,迷茫地看向龙炽手里的药,喘息了几下,才断断续续道: “就是……就是这个……我包里只有这个药,一次……一次一片。快点……” 龙炽忙不迭答应了,把手里的药挑了一片倒进了木梨子的嘴里,可把药放进去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水! 不过木梨子的确是很需要这片药,她硬是硬着脖子把这片药干咽了下去,就躺在龙炽的膝头,不住地喘息。不过,龙炽注意到这药的确是有效的,木梨子的额头不再向外渗汗了,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十分钟左右过后,她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在龙炽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龙炽本来看到木梨子身体好转,挺高兴的,就被木梨子的问话兜头泼了一头冷水。 木梨子问龙炽: “龙炽,夏绵人呢?” 第二十三节 鬼楼中的圣歌 是啊,夏绵人呢? 他已经和疯女人一起消失掉了。这话,龙炽对木梨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要不是夏绵为了护着他们,他尽可以找个房间躲藏起来,而不必为了吸引到疯女人的注意力,而非要把自己置于险境! 而木梨子问出的这个问题,也提醒到了龙炽,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小瓷……到底在哪儿呢? …… 此时的江瓷,处境并不比龙炽他们要好多少。 她在封闭的教学楼里一路狂奔,肺已经快要爆炸了,可她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她生怕身后的那些东西会追上她。 是的,那是一些东西。 江瓷并不想称呼他们为“人”。 如果要弄清楚江瓷所遭遇到的事情,需要把时间倒转,倒转到二十分钟之前。她所面临的恐怖与诡异,要远远超出于夏绵他们一行三人! …… 20分钟前。 江瓷打着手电筒,一层一层地寻找着。 这是一座完全封闭的教学楼,里面的走廊上安装着声控灯,但是这些灯有一大半都是坏的,常常是一片静寂时,一盏声控灯就会悄无声息地大亮起来,吓人一跳,而走到黑暗处,需要灯光照明的时候,声控灯却无论如何都亮不起来。 行走在这么一条诡异的走廊里,江瓷实在预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只能竭尽所能地警惕起来,竖着耳朵倾听捕捉着哪怕只有一丝的细微声响,把身子贴着墙壁,慢吞吞地走。 每经过一间教室的时候,江瓷都会用手电筒朝黑漆漆的教室里照射一番。她还记得她的任务,是要来里面寻找一个叫做“舒子伽”的人。只要找到了,就能保全木梨子的命。于是,她一方面期待着早点找到“舒子伽”,一方面又在恐惧,生怕自己一道手电光扫过去,在黑洞洞的教室里真的坐着一个人,那样的惊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在走上三层楼之后,江瓷还是一个人影鬼影都没看到,她也对黑暗渐渐感到麻木了。甚至,她想,是不是弓凌晨在耍她?根本没有一个叫做舒子伽的人。他只是单纯地在逗弄自己而已? 当江瓷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悠扬的歌声,毫无预警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起来。 那是一首相当悦耳的宗教歌曲,如果放在平时听的话,听起来也许还会有种心灵被净化了的感觉。可在这样一个漆黑阴森的地方。突兀地响起这样的歌声,让人感觉,这首歌就像是希腊神话中海妖塞壬的歌声,她用魔幻的、能让人迷醉的声音,吸引着、蛊惑着船员们,驱使他们驾船驶向万劫不复的地方。 但是。江瓷必须要去寻找歌声发出的地方,她要找到这楼里的人,才能有机会找到舒子伽。即使她自己都不能确认,舒子伽此人,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仅仅是弓凌晨的杜撰人物? 江瓷循着歌声,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去。 三楼……不是…… 四楼……不是…… 五楼……也不是…… 那么。就只有六楼了。 这座教学楼的顶楼,通往这层楼的台阶上。布满了灰尘,好像已是许久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了。 江瓷盯着这道灰尘遍布的阶梯,直觉自己这次上去,有可能会遇到极度危险的事情。 可是她没有犹豫多久,就踏上了这条阶梯。 再危险又怎么样?江瓷既然已经决定并来到了鬼屋,就不会再担心危险的问题。 要说危险的话,木梨子应该比她更危险。 因此,她需要找到弓凌晨指定的人,这样才能保证木梨子的人身安全。 她并不知道,她所要保护的木梨子,现在正在距离她几十米的地底下,正在和那个女护士进行危险的对峙。 这个距离,就和她当时在摩天轮的最顶部,而木梨子则站在地上差不多,木梨子察觉不到江瓷的存在,江瓷同样也不知道木梨子的存在。 二人在浑然不觉中,一个人向上走,一个人向下走,但她们两个人的目的都很明确,保护对方,保护自己朋友的生命。 江瓷的脚步,在空空荡荡的楼梯里回响,声音弹到墙壁上,又反弹回来,进入江瓷戴着助听器的耳朵里,这些细微的响动,统统收入她的耳中,让她的耳朵隐隐难受起来。 歌声越来越近了,江瓷的腿也越来越虚,在爬上最后一个台阶后,她险些腿一软摔倒在地。 她不是不害怕,而是把恐惧用尽全力摁在心底,不让它影响到自己的行动。 不过,现在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歌声,是从走廊最右边的尽头的教室传来的,那里像是江瓷所在高中的多媒体教室,门虚掩着,可以清楚地听到钢琴的演奏声,人的歌唱声,还有其中偶尔掺杂着的轻微的咳嗽声。 江瓷鼓起勇气,竭力迈起虚浮的脚步,朝那个教室靠近。 刚开始她还在猜想,这歌声是不是机器播放出来的,可是在靠近教室的过程中,她可以无比清晰地判断出,这歌声绝对是由人演唱出来的,而且,人还不少。 大概……有7、8个人吧? 这声音有男有女,男性沉厚的低音多一些,其中夹杂着两三个高亢嘹亮的女声,若非是在现在的条件下,江瓷估计还会觉得,这歌声挺好听的。 但她现在可全然没有欣赏音乐的兴致,因为她距离这教室,也仅仅只有三四步之遥了。 她停住了脚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擦拭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这个动作,她从登上最后一层的阶梯上,就反反复复地做了好几回了,可她内心的紧张和害怕,丝毫没有消除。反倒越来越清晰。 假设这楼里真的有舒子伽这么一个人,那她是什么样的?毕竟,这所鬼屋正在维修中,工作人员是不会在工作的,这里面怎么会有人唱歌? 那么……这里面的人,有可能会是弓凌晨的人吗? 如果是弓凌晨的人的话,自己会遭受什么?他们是像弓凌晨一样的变态,还是被他囚禁起来的可怜人? 江瓷一路走来,脑子里乱糟糟地转着的就是这些念头,她无论如何也甩不脱这些念头的纠缠。她只能借靠着擦汗和深呼吸,来尽量驱散这些糟糕的想法。 因此,这一路走来。她耗费的时间足足有二十分钟之久。 江瓷狠下心,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让自己的脸被扇得麻木起来。 江瓷,你振作点!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幢楼里,现在唯一显示有人存在的。就是这间教室,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 江瓷闭了闭眼睛,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了,一把拉开虚掩着的教室门。大声问: “你们认识舒子伽吗?” 厚实的教室门刚刚拉开,江瓷刚刚发出这声喊叫,她就被吓得倒退数步。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她刚拉开这扇门,就看到一张肿胀得不像人类的脸,贴在门,直勾勾地盯着她! 所幸,这扇门拉开之后。是一排类似于古代监狱的竖铁栅栏门,把教室里面的人困在里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可是,这张肿胀的脸,还是让江瓷险些惨叫出声来! 她捂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息了数声,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这张脸……该怎么形容呢? 像是刚做过整形手术的人,脸上的切口还没有长好,线也没有缝合,就被医生强行拆掉绷带,拆开线,任由他脸上的伤口随便生长成什么形状,因而他的脸才会肿胀得如同一个猪头,甚至看不清楚是男是女。 江瓷瞪视着这个人,心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正常的心跳,就听到那张脸发出低沉浑厚的男声: “你找我?” 江瓷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就看见了另一张脸出现在门后。 让江瓷心惊的是,这两张脸,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切口的走向,和脸肿胀的形状,如出一辙。 江瓷可以确定,如果这两个人的脸在消肿之后,五官脸型必定相差无几。 这就意味着,如果这两人确实是经过整容手术的话,而且是被正常地治疗并拆线的话,他们会被整成一模一样的脸! 紧接着,第三张脸,第四张脸,第五张脸…… 这些脸如同鬼魅一样,在铁栅栏后浮现出来,一样的脸,一样的肿胀,一样的分不清楚是男是女。 整整八张脸! 这八张脸,齐刷刷地凑在门边,用八张一模一样的脸,打量着跌坐在地上的江瓷。他们的脸映在江瓷放大的瞳孔内,就像是从同一个身体上生长出来的八头怪物一样! 而更让江瓷惊骇的是—— 她居然在这些肿胀的脸上,隐隐看出了安的影子! 他们……好像是被整成了安的样子?! 其中一张脸,发出了尖利的女声: “你找舒子伽吗?” 另一张脸,用浑厚的男声轻声道: “你找我们吗?” 八张脸,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内,发出了异常高昂的声音: “我们都是舒子伽!” 巨大的声音,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回荡,震得墙壁嗡嗡作响,震得江瓷的耳膜也轰鸣起来。 他们喊完之后,纷纷伸出手来,拽住了铁栏杆,口中含混不清地吼着些什么—— 竟大有要破门而出之势! 第二十四节 被锁死的冥府之门 江瓷的脑袋在短路了几秒钟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赶快跑! 这群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江瓷已经看到,一条铁栅栏被他们弄弯了,一张肿胀的脸从宽大的缝隙中伸了出来,被肿胀的皮肤挤到几乎看不见的眼睛里,闪烁着非常人的光芒…… 江瓷从地上一跃而起,朝楼下狂奔而去!一边跑她还一边琢磨: 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已经找到舒子伽了? 虽然不知道真正的舒子伽是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但自己好歹算是见过了,那么木梨子现在算不算脱离生命危险了? 江瓷竭力回想着弓凌晨的游戏规则,他好像没说自己必须要把找到的舒子伽带到他面前让他看,否则,面对着这么一群一看就战斗力爆表的疯子,自己非被他们剥下一层皮来不可。 江瓷边沿着楼梯抓着手电一路飞奔,边在心里佩服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吐槽。 现在木梨子的问题已然解决,那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安全了。 江瓷一路跑到了二楼,身后的楼梯间已传来了凄厉的怪叫声,而且那些怪叫声还尾随着她,一路向下。 江瓷知道,是那些疯子突破了铁栅栏的禁锢,逃了出来,并来追逐自己了。 这些人,怕都是弓凌晨找来的人吧。 这些人为什么会听从弓凌晨的安排?把自己弄成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跑过了二楼,江瓷心里明白,自己只要一转弯,再从那个自己爬进来的洞口爬出去,穿过那条黑暗的走道,就能逃出…… 江瓷接下来的念头,被硬生生掐断掉了。 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墙壁。连一点儿想法都没了。 这个地方……原本不应该是出口吗? 江瓷梦游一般走上前去,摸了摸原本的出口后面,那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墙壁。 冷的,硬的…… 她抬手敲了敲墙壁。 空心的…… 江瓷如梦初醒,一脚踹上了墙壁,大骂道: “靠!” 后面的怪叫声越来越近,江瓷狠捶了几下墙后,知道自己凭一己之力是跑不下去了,索性转过身来,背靠着墙壁。蹲下来摸摸靴子,匕首还卡在里面。她从腰间抽出从木架子上拿来的手术刀,握在左手上。右手则抓紧了从包里掏出的碎冰锥。 她不是傻子,上面那些鬼哭神嚎的东西,绝对不是来找她愉快地玩耍的,也不会是原先的鬼屋故意为了吓唬她而安排的工作人员。至少,江瓷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们的脸,是真脸,那样让人心惊恶心的肿胀程度,不是面具或是化妆能够弄出来的效果。 那是弓凌晨安排的人啊!弓凌晨是什么人?江瓷在多少年前就清楚了。 他是看不起任何人的命的,他的乐趣,就是在于把活人逼疯。 当她还是龙乙然的时候。她没有武器,唯一的武器,也就是无助的眼泪了。 当她是江瓷的时候。信奉的东西唯有一点:你来招惹我,我就算死,也得让你付出点儿代价! 怪叫声……越来越近了…… 江瓷手掌的温度几秒之内就掉了好几度,大量的汗水让她握住刀柄和碎冰锥柄的手都有些打滑,她分别把出汗的手在裤子上擦拭了一下。以免影响她接下来的正当防卫。 来吧…… 如果一个人抱了必死之心的话,就战无不胜! 江瓷在心里默念着上面这句被用烂了的战斗宣言。心里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自己还真的像一个悲哀的中二少女啊。 这一笑过后,江瓷紧张的心神也松弛了下来,一抹挑衅的轻蔑微笑在她嘴角浮现出来: 来吧! 转眼间,一个肿胀的人已来到她面前! 这个人站在这层阶梯的高处,江瓷则站在最低处,两个人的距离,是十三个台阶。 江瓷活动了一下手指,在心底冷笑道: “你来吧,你要是敢真的摆出要攻击我的架势,我就敢一刀戳死你。姐姐可是学过法医的,一刀切中大动脉的话,我可不管。” 这人没站几秒,就张开他肿胀到发紫发亮的嘴唇,嗷嗷了一嗓子,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了下来! 江瓷把还夹在腋下的手电筒一丢,就准备迎战。 可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 江瓷身后的墙,居然轰然坍塌了一大块,白色的尘烟和碎裂的墙块四散分裂开来! 她为了躲避飞散的墙块,迅速闪到了一边,而且因为躲得太快,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从外面被轰开的裂口,眼睁睁地看到,在尘烟滚滚中,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从缺口处钻了出来。 那个面目肿胀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轰响吓得停住了脚步,傻乎乎地盯着缺口位置看,直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才嗷地一声,向这位不速之客冲了过来。 江瓷跌坐的位置,恰好距离她扔掉的手电筒不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抄起手电筒,就朝那个扑过来的人影的脸部扫去。 手电筒的光芒虽然已经很黯淡了,但是还是有几个小灯管挺亮,江瓷这一照的效果显著,肿胀的人抬手去挡眼睛,脚下一下踩空了,惨叫一声,几下滚下了楼梯,刚刚好摔在了来人的脚下。 那人也够狠,见肿胀的人摔了下来,抓着他的后领子,就把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墙上,那肿胀的头上流下来一串血,人则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江瓷的手电筒落在了地上,她经过刚才的紧绷的备战状态,精力被耗费了太多,连抓紧手电筒的力气都没有了,见这人晕了过去,就把手电筒一丢。双手撑在体侧,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上面其他的脚步声也渐次响起,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怪叫声,这次来的,是两个人,或者说,是两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来人却没有丝毫敌人来犯的紧张感,他上前几步,抓住江瓷的肩膀,逼已经累得不想说话的江瓷直视他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才破墙而入还有抓着那个肿胀家伙的脑袋撞墙时用的力气太大。他抓住江瓷的肩膀时,也惯性地用了极大的力气,江瓷没忍住痛。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 来人听到了江瓷的声音,先是一怔,继而,表情有点变了。 江瓷一巴掌拍下来那人的手,语带调侃地说: “怎么。我不是队长,很遗憾是不是?” 刚才他破墙而入的时候,江瓷就认出来,他是修。 她来不及去想修为什么会在这里,就看到修在打晕那人后,一脸紧张地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江瓷的眼睛因为适应了黑暗。所以,修脸上的大致表情,她还是能看到的。 她少有地在修的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表情。混合着紧张、焦灼、愤怒和担忧。 这样的表情,当然不会是对自己的。 他八成是把自己当成安了。 果然,在听到自己抽冷气的声音时,修的表情变得失望了起来。 江瓷还没来得及和修说更多的话,就又有两个人到了。他们嘶吼着,朝修和江瓷所在的地方扑了过来。 江瓷的心态和刚才已经不同。她知道,修既然来到这儿,自己吃亏的可能性就无限趋近于零了。 这些人的力气很大,但是搏击的技术却差得很,刚才那个被自己手电筒一照就晃花了眼睛,跌落楼梯的家伙,一看就知道反应能力差得惊人,由此判断,他的同伙,相对修来说,估计也都是战斗力不及五的渣。 果然,修什么话都没说,轻松地闪过了一个最先朝他扑过来的人,在他的脑后无比利落地补了一记势大力沉的肘击,那个人和第一个炮灰一样,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拍晕了过去。修一手揽住了这人即将摔倒在地的身体,一个华丽而标准的华尔兹舞步的姿势,转了一圈,躲过了第二个人的袭击,并伸手揪住了第二个人的头发, 把他的肿胀的脑袋和现在被他揽在怀里的人的脑袋重重地来了一个对撞。 这么一来,两个人都晕在了修的身上。 修嫌恶地把这两个人一手一个地推开,拍了拍手,好像是觉得很恶心似的。 江瓷也很同情修,第二个人的头发一看就是许久没有洗过,油腻腻的,修能下得去手,也真是难为他了。 修看到江瓷还坐在地上,语气挺不好地对他说: “快出去啊,傻坐在那儿干什么!” 江瓷又被震撼到了: 第一次听到修说话还会包含这么深的感情啊…… 不过,想归想,江瓷还是很识时务地爬了起来,从修强行破开的口子中钻了出去。 在她爬出去的时候,又从楼梯上跑来了两个找死的家伙。 江瓷连头都没回,她不想再看修虐待人的场面了,没什么意思。 果然,身后传来了势大力沉的几声闷响,夹杂着几声含混不清的惨叫声后,世界宁静了。 照这样下来,修解决这楼里剩下的三个人,也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吧。 江瓷终于又回到了广场上,她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终于活下来了,就听到修在墙里面冲她喊: “出去!别拖后腿!” 江瓷对于修的态度颇有微词,他又不是猪,还分前腿后腿的。 可是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那点儿花拳绣腿,还不足她刚才腹诽过的那些战斗力只有五的渣,留在这儿除了拖后腿,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功能了。 于是,她决定毫无道义地逃跑,反正弓凌晨让她做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这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木梨子、安、龙炽和夏绵,包括刚刚才跑进来的修,都在这座鬼屋里。 好不容易集齐了六个人,弓凌晨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 江瓷撒腿跑到她进来的那扇门旁,抬手去拉,却发现,那扇门已经被锁死了! 第二十五节 地下会合 她反复地拉了好几下,门都丝毫不动! 江瓷拽着门把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门打不开,用脚踹? 江瓷一脚踹上了厚实的铁门,结果是自己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脚疼得她直想骂人。 教学楼里又传来一阵打斗声后,就安静了下来,修从楼里钻了出来。当看到坐在地上的江瓷时,他一愣,继而声音变得更冷了: “还不出去!” 江瓷的火蹭蹭地往上冒,这门打不开已经叫人够窝火了,修这个疾言厉色的样子更叫江瓷受不了,她没多想就呛了回去: “我出去?我也得出得去啊!” 修好像也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滞,跑了过来,伸手推了推门后,他的表情更差了。他顶着一张低气压的脸,自言自语道: “这个混蛋最擅长机械装置,我怎么给忘了!” 江瓷不解地仰脸问他: “谁啊?” 修没搭理江瓷,一手抓起江瓷的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走!” 江瓷的胳膊被他拉得一阵生疼,她禁不住挣扎了两下: “干吗啊你,去哪儿?” 修的口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她也进来了!” 她? 江瓷愣了一下后,马上明白了过来。 除了安,还有哪个人能让修这么紧张? 不会吧?安也进来了? 江瓷惊疑不定地望着修,问他: “你怎么知道她进来的?” 修不回答,扯着江瓷的胳膊,说: “快点走!她可能有危险!” 江瓷当然知道这点,如果安也进来的话,她说不定会遭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事情,甚至比自己更糟! 没错。自己至少还有点儿耐力,手上还有武器能利用,安呢?她可是除了脑子比自己好使得多外,一点儿防身功夫都不会的! 想到这儿,江瓷也着急起来,她一把推开了修的手,冲他喊: “你傻啊你,带着我干什么?你赶快去!赶快去!” 修却像根本没察觉到她的意图一样,又抓住了她的胳膊。江瓷快要被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家伙气死了,几乎是咆哮着对他吼: “你个傻子走啊!!你找的又不是我。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有!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呆着,谁敢来。我就算再不济也能帮他净个身,让他知道知道烈士的鲜血究竟染红了谁!快走啊你!” 修却硬拽着江瓷的胳膊,声音沉稳道: “你跟我走。” 江瓷看他还是听不懂自己的话,几乎要抓狂了: “你听不懂人话啊,我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可以!没问题!” 江瓷因为太心急。一不小心把平时里骂龙炽的口气用出来了,可她顾不上会不会惹恼修了。现在安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修的动作却粗暴了起来,好像非常不耐烦的样子,直接把江瓷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极度不耐烦了起来: “你跟我走!你是我朋友,我不能让你呆在这儿!危险你懂吗!” 江瓷一下子就愣了。 朋友? 修说的这句话,让江瓷一下子消化不过来了。 大家本来就是朋友。三年的时间,这种关系,彼此都默许了。 可是。修亲口承认他们的朋友关系,这是第一回啊…… 江瓷被修突如其来的话弄懵了,还没顾得上做出反应,就被修扯着向广场另一头跑去,险些被修拖得扭了脚。 在路过木架子的时候。修想也没想,就单手从架子上抓起了那把类似于古代武士才会使用的长刀。用拇指轻轻把刀柄一推,雪亮的刀锋就从鞘中滑了出来。 江瓷刚才其实也看中了这把刀,但是这刀不好用,江瓷也就没选。 他把刀握在手里,又从架子上拿起了三四支铁制的箭矢,连停顿也没多停顿一下,便拉着江瓷继续向前跑去。 江瓷压根没时间去提醒他选择的武器不大实用,因为她瞠目结舌地发现,在广场的一角,还开着一扇门,门里面延伸着长长的阶梯,直通地下! 江瓷记得很清楚,自己刚进来的时候,这地方明明什么也没有。 联想到自己进入教学楼的门被一扇墙封住,江瓷反倒释然了。 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具有机械装置设计能力的人设计的机关吧。 那么,会是弓凌晨设计的吗? 江瓷突然想起,刚才修自言自语时所说的话: “这个混蛋最擅长机械装置,我怎么给忘了!” 江瓷的心突然凉了一下: 修指的是弓凌晨? 他的口气,好像是跟弓凌晨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江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被修拉进了那条黑暗的阶梯里去。 修跑得太快了,在黑暗的楼梯道里还是保持着一步四阶的步幅往下跑,相比之下,江瓷就显得吃力了许多,她看不清楚脚下,只能凭着感觉往下跳,有好几次都没跳准,险些摔倒。 江瓷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这么不管不顾地往下跑,就只有一个跟头栽死的份儿了。 她喘息着对修喊: “修……你慢一点儿!我跟不上了!” 江瓷没料到,修在听到自己这句话后,直接一手扶上了自己的腰,把自己直接凌空架起扛在了他的肩膀上! 修扛着她,继续保持着一步四阶的步幅,江瓷被他颠得快要散架了,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诅咒这个家伙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两人很快来到了候诊室。候诊室里的凌乱场面,让修和江瓷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修把江瓷放了下来,两人一起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扁平脸护士。 修上去,毫不怜惜地用手背拍了拍那护士的脸,又看了看她青紫的颈部,回头对江瓷说: “被打晕的。看手法。不是木梨子就是夏绵,选取的位置很准,用力恰当,一击打晕的。” 听到修的话,江瓷心神一乱,不可思议地望着修,问: “夏绵和梨子也进来了?” 梨子……怎么也…… 还有,那龙炽呢?不会也跟进来了吧? 修默不作声,扯着江瓷的手,就朝候诊室通向“医院”走廊的门走去。 江瓷一边费力地跟上修的步伐。一边追问他: “是不是龙炽也在?” 修没有回答,推开了那扇门。 江瓷继续追问: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修依旧没有回答。 这时,两个人已经置身于走廊里了。 一眼看去。走廊里简直是乱成了一团,满地都是被消防斧劈碎的门板木块和砸碎了的消防器材玻璃,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江瓷从修的默不作声中,嗅到了一股不祥的味道,再加上修刚才说的。龙炽也在这里,她也忍不住心焦起来: 这个白痴!不是叫他好好呆着的吗?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江瓷的脚步也加快了,尾随着修,快速跑向另一条走廊。 一路上的景象让江瓷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担心那个白痴。 他要是和夏绵或者木梨子在一起还好,要是他一个人的话…… 江瓷的心越来越乱。而一直快步走在她前面的修,虽然步速很急,但是步幅有条不紊。他右手抓着一把长得夸张的长刀,左腰间插着他带来的箭矢,而且高低适宜,只要他一摸后腰,就能顺利地抽出一支箭来。修的周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魄。他冷静,但充满煞气。 看着这样的修。江瓷又开始胡思乱想: 修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普通的摩托车赛车队队长,会有这样的身手和杀气吗?会连“插入腰间的箭矢露出多少才更容易抽出”这点都能算计到吗? 江瓷正在出神,突然听到修断喝一声: “谁?” 江瓷被吓了一跳,看向修。修正对着一扇紧闭的门,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的杀意叫江瓷更加心凉。 那个房间里藏着什么人?修怎么知道那里有人? 房间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一个江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修?是修吗?” 江瓷心里的警惕在听到那个声音后就彻底消失了。 龙炽的声音! 她心里一喜,抬脚就想朝房间里跑去,却被修拦了下来。 修的眉头还是没有放松,他盯着房间门,冷冷道: “小心点。声音是可以模仿的。” 修的话叫江瓷的兴奋顿时减去了好几分,她也停住了脚步,紧盯着那扇门,等着里面的人再说些什么。 门内的声音没再响起,但是,门开了,龙炽的脸在门缝中出现了。 当他看到江瓷和修时,木梨子略带虚弱的声音便从房间内传了出来: “龙炽!别开门!声音是能模仿的!” 江瓷翻了个白眼。 看来双方都是警惕过头了。 龙炽自动忽略了刚才发出声音的修,直接把目光锁定在了他身边的江瓷身上。他欢叫了一声,连蹦带跳地窜到了江瓷的身边,也不顾现在周边的环境适不适合,拦腰就把江瓷抱起,原地转了好几圈。 江瓷被他转得头晕眼花,龙炽的手又没轻没重,把她的腰掐得疼痛不止,可她没有骂龙炽,她非常清楚地在龙炽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惊喜和失而复得的激动。 龙炽抱着江瓷几乎是又叫又跳: “小瓷!你担心死我了,我以为你早就进去了……哎,你怎么跟修在一起?” 江瓷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木梨子一脸苍白地扶着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江瓷,眼里流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 看到木梨子摇摇欲坠的样子,江瓷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龙炽,走到了她旁边,担忧地问她: “梨子,你怎么了?还好吧?” 木梨子苍白的样子,让江瓷怀疑,弓凌晨是不是对她做了些什么。 木梨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便问江瓷: “你不是早就进来了吗?怎么又跟修在一起?” 江瓷糊涂了: “我是早就进来了……可是我没有进医院啊,我进了上面的那座教学楼。” 木梨子也疑惑了: “上面的教学楼?什么教学楼?我刚才问门口那个护士,她说,一个女孩明明已经进去过了……” 木梨子的话戛然而止,而站在一边的修,脸色则顿时大变! 第二十六节 迷失 那个女孩除了安,还会是谁? 修一听之后,提着刀扭头就朝走廊深处跑去。龙炽在后面喊了修好几声,修也没有回应,他索性自己追了上去,跑出几步开外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江瓷喊: “小瓷,你照顾好梨子!” 江瓷还沉浸在安也进入鬼屋了的震惊中,听到了龙炽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冲龙炽已处在十几步开外的身影喊: “你给我回来!你去凑什么热闹!” 龙炽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绵绵为了给我和梨子解围被一个提着斧子的疯子追着砍,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得找到绵绵!小瓷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一定回来接你!一定!” 江瓷看了一眼依靠在自己的肩头虚弱的木梨子,又看了看这两个跑远了的人,无来由地觉得害怕起来。 龙炽能讲义气地去找夏绵,她很高兴,但是现在,会空手道的木梨子身体如此虚弱,自己那些花拳绣腿要是真的碰上了什么突发事件,也完全不够看。 还不如躲在他们俩刚才躲的房间里比较好。 木梨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拽了拽江瓷的衣袖,小声地说: “江瓷,我们进去。等着他们回来就好。” 江瓷说了声好,便扶着木梨子,朝敞开的房间门里走去。 反正,龙炽说过会回来接她们的。 江瓷在别的事上,可能会觉得龙炽是个不靠谱的主儿,可是在这件事上,她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 江瓷和木梨子躲入了房间里的全过程,全都落在了弓凌晨的眼里。 在广场中央的棱镜柱子里。有一个狭小的、但是装备齐全的监控室,柱子内部的几个面上,镶嵌着巨大的监控屏幕,在走廊上奔跑着的修和龙炽,躲入房间的木梨子和江瓷,都在分割成无数个小块的屏幕上活动着。 弓凌晨的嘴角勾着一缕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也好。接下来,你们就该给我表演一番盛大的庆典了。修,你可千万控制住啊。我怕,你一时没忍住。在你心爱的人面前杀了人,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弓凌晨摩挲着下巴,笑道: “为了促成这个精彩的结果。我得插个手。修,想必你不会介意的吧?” 自言自语着,他按下了一个按钮,对着一个喇叭,用充满蛊惑气息的声音。轻声道: “你们的小绵羊马上就要到了哦,好好款待她,小绵羊可是很脆弱的,注意,不要让她死了呢。” 弓凌晨说下这句话后,关掉了喇叭。兴奋地坐在转椅上,把转椅原地连转了好几圈。 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注意到了监控录像格子上的一角。 他用手指对准那个奔跑不停的身影。眼神越变越兴奋,激动得他脸上的肌肉都痉挛了起来: “看来,第一个小高潮马上就要来了。绵绵~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跑到死胡同里去了哦~” …… 夏绵也察觉到了这点,但是已经晚了。 这条走廊。被几块带血的木板钉得死死的,夏绵还以为前面有路。便一脚踹向其中一块木板,木板是被踢裂了,但夏绵的脚,也踢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夏绵的心刹那间就结上了冰。 这是条死路! 他不敢怠慢,掉头就跑,想要跑出这条死胡同,但是他还没跑到走廊口,女人被走廊灯拉得极长极大的影子就鬼魅一般地浮现了,夏绵甚至看到,在走廊边,已出现了消防斧的锋芒。 夏绵知道,自己如果再往前跑的话,肯定会和那疯女人撞个满怀,到时候,夏绵不能预测到女人会采取什么举动,他也不知道,赤手空拳的自己,该怎么战胜这个手持利器的疯子。 夏绵的心终究是太软了,即使在生死关头,他也没想过要鱼死网破,和女人同归于尽,他所想的,是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并在不伤害到女人太多的前提下,制服女人,逃出生天。 在这瞬间,他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避其现在的锋芒,先跑到死胡同的深处,再和女人形成对峙之势,一个,是现在就出手,给女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攻击。 夏绵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如果要选择对峙的话,变数就增多了,倒不如现在险中求胜来得更实际一些! 女人的身体还没到,手里握着的斧子就一斧劈了下来,这个动作让刚刚伸出手准备抓住女人手腕的夏绵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那把斧头再劈下来晚一点儿,夏绵的手绝对会被整个儿地砍下来! 夏绵没握住女人的手腕,女人也没砍到夏绵,这一个错身,两个人就在墙的拐角处面对面了。 女人的体力明显是不支了,她呼哧呼哧地呼扇着鼻翼,让她的面目看起来更加狰狞,可夏绵知道,现在是机会! 于是,他趁女人还没发动新一轮的攻势,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女人没握住斧子的胳膊,一个擒拿手,女人就顺势跪倒了。整个过程容易得叫夏绵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 但事情显然不会有这么简单,一般的人要是被擒拿手制住了关节,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可女人却丝毫不受控,像是那个肩膀关节并不是自己的一样,居然强行把身体扭了回来,夏绵的手下意识地一用力,女人的肩膀关节就脱臼了。 女人痛吼一声,不知道是被疼痛刺激了还是被激怒了,她抡起手上的斧头,居然一斧劈向了自己脱臼的肩膀! 而夏绵的手,刚好放在上面! 她好像完全不顾自己的肩膀,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夏绵察觉到了她的疯狂,马上缩回了手,可他的手背还是被消防斧的锋芒擦到了,顿时血流如注! 夏绵堪堪躲开。女人的砍势却没有收回,于是,那把消防斧深深地插入了女人的肩膀里,血哗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女人丝毫没有犹豫地把肩膀上插着的斧子拔了出来,血流得更欢了。 女人的半张脸上溅满了从自己身上涌出的血,让她变得更加恐怖了。 夏绵不能再给女人任何机会了! 他缩回手后,一脚踹上了女人的侧腰,女人横飞了出去,脑袋咕咚一声磕在了墙壁上,手里的斧子也飞了出去。 机会! 可是女人的反应速度远远超出了夏绵的预料。她几乎是在脑袋碰到墙壁并摔在地上的瞬间就爬了起来,用流着血的脑袋朝夏绵直撞过来! 夏绵躲闪不及,被女人撞了个正着。他向后踉跄了几步,伸手抓住了女人的头发,用力一扭一拧,女人就尖嚎着跌倒在地,捂着被扯痛了的头皮挣扎了几下后。突然像是癫痫发作了一样,在地上打起滚来,口里涌出大量的白沫。 夏绵被吓着了,下意识松开了手,女人在夏绵手上的力道稍松时,立刻停止了翻滚。抱住夏绵的腿吭哧就是一口。 这么一来,她身体最薄弱的部分就彻底暴露在了夏绵眼前。 夏绵忍着痛,朝她后颈处猛敲了一记。女人终于软倒了下去,可是她还是死死地咬住夏绵的腿不放。夏绵想甩开她,可是腿一动,女人的牙齿就咬深了几分。他只能皱着眉把手伸进女人的嘴里,把她的嘴硬生生地撬开。才让自己的腿解放出来。 在解脱出来后,他向后坐倒。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腿上清晰的火烧火燎的疼痛,手背上仍在流的鲜血,都在无比清楚地提醒夏绵,他在和女人的搏斗中,是获胜方。 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席卷了夏绵的全身。 和女人的追逐战中,他只想着把她引得离木梨子和龙炽越远越好,所以他奔跑的时候几乎是毫无节制,体力耗费自然是巨大的,后来跑到这条死胡同,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 这番搏斗,榨干了夏绵最后的精力,他现在只想躺在地上直接睡过去。 可是,他无比明白,自己不能睡,木梨子和龙炽还在那个房间里,他得回去,看到他们俩好好的,他的心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于是,简单地休息了一分钟后,他就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撕下衣服的一角,胡乱地把还在渗血的手背包扎起来后,便朝记忆中自己的来路走了回来。 可是越走他就越迷糊,越走越心虚。刚刚他跑过来的时候,只一心想着后面的女人和自己有多少距离,压根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也就是说,夏绵现在,迷失在了这片巨大的地底走廊迷宫中!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赌着自己的运气,选择着前方的道路。 在迷迷糊糊地绕过七八条走廊后,他突然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了异常的响动,窸窸窣窣的,好像是有一群人在房间里走动和对话。 夏绵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间门口,伏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他听到,里面的人声略有些嘈杂,好像在说“祭奠”、“祭品”、“圣女”之类的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人? 夏绵还没傻到进去问他们在干什么,他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引人注意地离开。 他也的确打算这么做,可他在离开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门上面有一个猫眼,可是根据普通猫眼安装的情况的话,这个猫眼,是反着的! 也就是说,夏绵从外面可以看到屋内的状况! 夏绵也是有好奇心的,既然门关得那么死,从外面往里看一眼,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夏绵把眼睛凑了上去…… 当他看清房间里的第一样东西的时候,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那是……安? 第二十七节 唯有背水一战! 在夏绵从外向内看的猫眼里,安的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的头上出了很多的汗,耳边的头发被打湿了,一绺一绺地沾在苍白的脸上。她下半身的衣服还是完好的,但是上半身的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胸罩从破烂的衣服里露了出来,露出来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和暗红交加的暧昧斑点。而且她的左小腿,以一个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弯曲着,很明显是骨折了。 屋内,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只脚,这些脚把安围成了一个圆圈,刚才还杂乱无章的嘈杂声渐渐变得整齐划一起来,一群人围着安,绕着她慢慢地转着圈,口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念某种古老的宗教咒语。有一只脚在行进的时候,还踢了一下安那条骨折了的腿,她连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动也不动。 夏绵由最初的惊愕很快变成了愤怒,从那些在猫眼中出现的脚和粗壮的小腿来看,那些人基本全都是男人,安衣不蔽体地处在这群大男人的视线之中,要是她醒着,会觉得有多屈辱? 这场景决不能让修看到,否则的话,修会做出什么事儿,他完全想象不出来。 在夏绵愣神间,一只眼睛突然出现在了猫眼的另一端! 夏绵被吓得倒退一步,那只被猫眼放大扭曲了无数倍的眼睛,好像还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叫人恶心。 紧接着,门把手就被从里面扭开了。 在门扉开启了一条小缝后,夏绵才如梦初醒: 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他转身就跑,跑出几步开外后,没有听到有人追出来的声音,还以为刚才门开的声音是自己的错觉, 但等他回过头来。才悚然发现—— 在刚才的房间门口处,悄无声息地站了一排穿着病人服装的人,他们的身高和体型都差不多,大多数是男人,也有少部分身材粗壮的女人,不过,他们的脸是清一色的肿胀,像是刚刚做了什么整容手术又没来得及包扎上纱布绷带的病人们。 而且,最让夏绵觉得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脸。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连肿胀的位置,肿胀的程度都差不多。再加上他们的身高体型相当类似,他们简直像是工厂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机器人。 他们统一地用麻木冷淡的眼神注视着愣在原地的夏绵。 一个男人用手指着夏绵,翕动着肿胀发紫的嘴唇,说: “是他。老大提过他。” 另一个男人点头道: “没错,就是他。要抓他吗?” 另外的一个女人摇摇头。说: “不要。老大要我们等的不是他。” 夏绵看他们并没有要来追自己的意思,反而站在原地窃窃私语,就鼓起了勇气,问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肿胀女人,裂开发紫的嘴唇,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牙齿: “我们啊。我们叫‘舒子伽’……” 夏绵来不及去回想这个熟悉的名字曾在哪里听过,他觉得,这些人的攻击性。并没有刚才的那个疯女人那么强,就急着问: “我的朋友,就是刚才在房间里的女孩,她怎么了?你们……把她给我。” 夏绵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明显察觉到。眼前人们的眼神和表情,齐刷刷地变了。 夏绵倒退了一步。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触到了这群人的逆鳞,在他们瞬间变得阴鸷可怖的视线下,夏绵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样的感觉,和刚才和疯女人正对面较量的时候,相差无几。 是极度的危险感! 要是说刚才夏绵还没有感受到这些人的杀意的话,现在,这些恶意就如同一支支锋利的箭矢,朝自己直射而来。 可即使如此,夏绵也不能让安落在这群疯子手里,他不知道他们在等待谁,他只知道,要是现在不把安救出来,安的麻烦就大了。 自己要是跑了的话,能不能逃出这些人的追杀是一回事,会不会在路上遇到别的变数也是一回事,自己一时半会儿可是根本找不回什么救兵来的! 要知道,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男人,安那副衣不蔽体的样子,搞不好要是…… 在这样的危险预感的驱使下,夏绵又一次鼓足了勇气,朝前迈了一步: “把她给我!” 第一个说话的男人恶狠狠地盯了夏绵一会儿,突然“嗷”地大叫了一声,朝夏绵直扑过来! 夏绵心一横,把身子一低,灵活地躲过了男人的攻势,却没料到另一个男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自己还没站稳步子的时候,一个饿虎扑食,朝自己扑来,架住了自己的双肩。 那人的力气和夏绵不相上下,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抵不过谁。那个扑了个空的男人,恼羞成怒地转回身来,恶狠狠地扑在了夏绵的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夏绵的眼镜在争斗之中落在了地上,被那个男人一脚踩碎,背上那份沉重的重量叫夏绵渐渐招架不住了,可他脑中只转着一个念头: 甩开他们,进去! 安很危险! 可是越心急,男人压得他越死,牙齿深深地嵌入了夏绵肩膀的肌肉中,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一大片血从自己肩头渗出来,而男人就像是吸血鬼一样,正在贪婪地吸吮这些血液。 紧接着,第三个人扑了上来,挂在了夏绵的右胳膊上,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被拉得朝一边偏斜去,因为失去平衡而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可那三个人却丝毫不打算放过夏绵,伏在夏绵身上,用牙齿拼命地撕咬着夏绵的衣服和身体,好像是三只饿了很多天的凶猛食肉动物一样。其他的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夏绵被这三个人攻击得毫无反击之力。 夏绵终于明白,安身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些颜色暧昧的斑斑点点。衣服为什么会碎裂成那个样子了。 看来,安身上的伤口,也是这些人的手笔? 他费力地挣扎着,可是挣扎的幅度却越来越小。 他原本就透支了体力的身体,已经渐渐地吃不消了。 到这个份儿上,他反倒看开了。 反正,凭自己这具力气即将耗尽的身体,真的碰上什么突发情况,估计也没办法去应对,更别说能从鬼屋里逃出去了。 既然连自保都无法做到的话…… 唯有背水一战! 夏绵把一只已经被撕咬得鲜血淋漓的胳膊抬起来。把手颤抖着握成拳,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猛击上了正趴在自己胸膛上啃咬得欢的男人眼睛上! 男人惨叫了一声。从夏绵的身上翻了下去,捂着眼睛嚎叫着打起滚来,夏绵猛地坐起半个身子,一脚踹中了其中一个还没回过神来的男人的腹部。另一个人明白过来后,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夏绵闷吼了一声,斯文儒雅的样子早已不见,他一把抄住来人的腰,把全身剩余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双臂上,把他恶狠狠地朝那群围观着的人群里砸去! 那人尖叫着摔入了人堆中,有三四个人被他的重量压倒了。剩下的三四个人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局面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无疑给了夏绵一个最佳的缓冲的时机。 夏绵站起来的时候。因为体力透支,头晕眼花地往前猛栽了两步,双脚像是踏在棉花上一样,他眼一闭,索性借着朝前栽的惯性。撞开了挡在门口的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房间里。 他因为身体失去平衡。连栽了几下后,终于摔倒在地。 地面坚硬而冰冷,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一个骨节都在痛,可他仍硬撑着身体爬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安近乎于赤裸的上半身盖了起来。 做完这个动作,夏绵感到脑后横扫过来一阵强劲的力道,和当时走廊里拿消防斧的女人用斧子砍向他的后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但是这回,夏绵的身体已失去了灵敏的反应能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他被一个人手里拿着的凳子狠狠地拍上了后脑! 夏绵朝前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上流过一股粘稠的温热的液体,他抬头按了一下后脑,火烧火燎地痛,估计是被凳子的尖角砸开了一个口子。 他把手伸到自己眼前,手指间鲜红的血液十分刺目,一股浓重的腥味熏得夏绵险些要吐出来。 夏绵眼前一向清晰的世界终于变得模糊了起来,这些人的身体,也逐渐被自己模糊的视线拉长、扭曲,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纤长而诡异的、影影绰绰的影子……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下去,压在了刚才给安盖上的衣服的一角。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夏绵把自己的一条胳膊挡在了安的身上。 这个动作,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夏绵认定,这是自己最后能为安所做的保护了。 一双双脚正在沉默而迅速地靠近他,大开的房门又一次被带上了。 他和安,被这群人牢牢围在了中间。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即将献给神的祭品一样,虔诚、激动、兴奋,还有一点点的羡慕,这些情绪混合在一起,变幻成了无尽的疯狂。 夏绵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 夏绵的心神一驰,刚刚要晕过去,就被一阵巨响惊得半清醒了起来: 房间的门被一脚踢飞了半扇,而且被踢飞的半扇门,直直地朝着夏绵和安躺着的地方飞来! 夏绵想要抬手挡,可是他的胳膊早已是绵软无力,门板小半扇砸到了他的胸口上,大半扇则压在了安的身上。 被这突如其来地一压,夏绵的脑筋反倒清楚了些,他昏昏沉沉地把压在安身上的门板用力朝自己这边拉,怕她被压坏了。 拉了几下后,他才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谁踢的门? 这时候,屋里面全部的人,都整齐地把视线投向了站在门口的修。 他的腰里别着几根长得别扭的铁箭矢,手上提着一柄日本武士刀长度的长刀,眼光凛冽地盯着躺在地上,被门压着、面色苍白的安,脸部的线条冷硬如铁。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包括夏绵。 第二十八节 盛怒的修罗 一个离门最近的家伙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怪叫着朝修直扑了过去。 修看都不看他,朝安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待那家伙靠近他的身体后,他把刀灵活地一抖,铁制的刀鞘尖就直接捅上了那家伙的肚腹。 这一下撞击,那家伙虽然没出半点血,但疼痛程度可想而知,他嗷地惨叫一声,捂着肚子伏在地上凄惨地哀嚎起来。 修目不斜视,朝安走去。 屋里的人此时都回过了神来,三个人一同扑上来,想用刚才制服夏绵的招数来制服修。 修一点儿要反抗的动作都没有,任凭这一男两女三个人像猴子一样吊在他的脖子上和身上,他的步速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只是步子看上去略微沉了些,其他一切如常。 但是,在一个人准备下口撕咬他的肩膀,另一个人准备扳着他的脖子往后拗的时候,修有动作了。 他直接用自己的头砸在了那个挂在自己身上、并试图用胳膊制住自己脖子的人的脑袋上,这一击让那人直接晕了,软塌塌地从修的身上滑了下去。 那个准备去咬修肩膀的女人,刚一张口,腰部就传来了一阵剧痛,她张大的口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修算计得很清楚,他提膝击打的位置,是女人的肾脏部位。 击打这个部位,轻则剧烈疼痛,人的身体会呈反弓状,完全丧失抵抗力,重则腰椎神经损伤,内出血、肾破裂而引起死亡。 修清楚自己所用的力道,这么一击。女人失去反抗能力是一定的了,他尽管愤怒,可是,他的头脑还算清楚,要把安带走,这是首要的任务,至于这些碍事的蝗虫,略施薄惩就好,反正,这些人都是疯子。不必怜惜,也不必赶尽杀绝。 修知道,他们后面生长着一只强有力的推手。要不是这只推手,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从这一层来看,这群人也是有可怜之处的。 因此,看着女人捂着腰部满地打滚的时候。修所做的,只是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便跨过她的身体,顺便把紧抱着自己腰部,试图啃咬自己背部的女人的头发一把揪在手里,猛力掼翻在地上! 女人一下子被摔蒙了。躺在地上四肢抽搐,一时半刻是站不起来了。 但这些人都是疯子,疯子的思维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是揣度的。平常的人。看修只是做了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就一连串制服了四个人,肯定能明白过来,修不是个普通人,至少不是夏绵那样的。能被麻雀战和人海战术制服的等级。因此,正常人会做出的选择是马上逃命。或是象征性地反抗几下,再择路逃跑。 可是疯子不会这么想,他们的思维是直线型的,一旦接受了什么指示,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他们眼里看不到同伴的凄惨模样,他们只能想到,自己要完成任务。 他们现在的统一的任务,就是不能让安被带走! 他们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一样朝修扑过来,被修打翻在地也不肯罢休,还嗷嗷叫着往上窜。 修经过几番近身搏斗后,也清楚了这些人,他们除非全部被打倒,否则就会像牛皮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于是,他索性握了握手里的长刀,不再急着接近安,而是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处理这些难缠的小鬼。 所幸,这些人虽然难缠,但身手实在只能算是一般,顶多有两三个力气比较大的,落在修的眼里,也是完全不够看。等到最后一个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时,修才快步走到了安的面前,一把把还盖在她身上的门板掀了起来。 他挺后悔的,刚才听到了走廊这边有打斗和喊叫声,才循声过来,从外面看向屋内的猫眼里看到了安,他脑袋一热,抬脚就踢了门,他没想到,门板会飞出去,还会压在安的身上。 等到把门板移开,修才注意到夏绵也在,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修先问了他一句: “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夏绵已经忍了很久,几乎是忍到了身体的极限,才硬生生地扛住没有晕过去。因为他看到了修,便确定,自己是能够得救的。既然能够得救,他就决不能晕倒,否则,自己就会拖后腿。 他强忍了一阵过后,头晕感渐渐消退,但是头痛得厉害了起来,他听到修这么问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勉强用胳膊支着地面爬了起来,说: “先别管我了,安她……” 说到这儿,夏绵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大变! 他脱口喊出了声: “修!别……” 已经晚了。 修已经掀开了压在她身上的门板,并顺手把盖在她身上的夏绵的外套揭了下来。 安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上衣和她被砸得错位了的小腿,毫无遮拦地出现在了修的视线中。 他的眼神渐渐地变了,由失而复得的淡淡惊喜,到看到安这副狼狈样的惊愕,等到把视线转移到她呼之欲出的双峰和一看就骨折严重的小腿上时,修的神情,叫夏绵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修注视着安,用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微微颤抖的声线,问夏绵: “是不是这些人弄的?” 夏绵从没听到修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听得出来,修不是被惊到了,而是因为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声音才会有颤抖的。 不过,就他的声音来听的话,他这座沉寂已久的火山,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喷出一片滚烫的岩浆,把周围的一切烧个片甲不留! 见夏绵没回答,修把注视着安的视线转向了夏绵,再次一字一顿地问他: “我问你,是不是这些人弄的?” 修的声音里,充斥着令人恐惧的怒气! 偏偏这时候,一只不识相的手抓住了修的脚踝。那是刚开始被修一膝盖顶中腰部肾脏区的女人,她一手还是捂着腰,一手则抓住了修的脚,把肿胀的脸缓缓地凑近,仿佛一定要咬一口修她才肯罢休。 修冷冷地从上方斜了一眼她,突然出手! 他的右手迅疾如闪电一样,迅速从腰间抽出了一支箭,把尖利的那头朝下,恶狠狠地插进了女人的手掌里!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后,便倒头昏了过去。 夏绵被溅出的鲜血吓得一个激灵。转眼却又对上了修发红的瞳孔。 修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极度的不耐,抓着长刀的手也用上了力,捏得刀身在刀鞘里不安分地跳动不停。 夏绵知道。如果不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清楚的话,搞不好修下一个要收拾的会是自己! 现在的修,做出什么来,夏绵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讶异! 他压抑下心头翻涌的恐惧,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把该说的话一股脑交代了出来: “我来这里的时候,就看到安晕在地上,她身上……是那个样子了。我不清楚是不是这些人弄的。但我听他们说,他们好像要守着安,要把她交给什么人……” 夏绵一口气说完了之后,按着头。因为赶着说完话,他的大脑有些缺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修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多问他些什么了,俯下身去,轻轻拍着安的脸,叫她: “喂,醒醒?醒醒!” 安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修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他看也不看夏绵。对他说: “出去。龙炽刚才跟我跑散了。你去找他,我带她走。” 要是没有发怒前的修说这句话,夏绵也就放心地走了,可是看现在的情况,他能离开吗? 看看那个躺在他脚底下的女人,只是抓了一下他的脚腕,就被他迁怒了,万一一会儿再碰上什么人来搞突然袭击,修会做出什么事? 夏绵瞟了一眼修手上提着的长刀,咬了咬牙。 这个东西,现在放在修手上是个祸害,修万一真的在盛怒之下杀了什么人,最轻也会被认定为防卫过当,而且从修现在讲话的口吻来讲,他的逻辑思维相当清楚,他要是真的杀人,绝对是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夏绵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冲修伸出手来,说: “修,刀借我。” 修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夏绵,问: “干什么?” 夏绵的理由很正当: “我现在没有防身的东西,我这个状态……要是再碰上这么一群人,我可能就撑不住了。所以……” 修看了一下手里的长刀,又扫了一眼夏绵,嘴角突然向上弯了一下。 修的这个表情,叫夏绵又是一阵不寒而栗: 他笑了? 他的嘴角因为长久没做过延伸运动而显得有些僵硬,可他的笑容,却是包含着满满的让夏绵看不懂的恐怖意味! 修把长刀掂了掂之后,丢到了夏绵的身上。 夏绵接过刀,心稍微安定了几分,可在看到他手上握着的还滴着血的箭矢时,夏绵的心又提起来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再度提出了要求: “修,给我两支箭吧?” 当下夏绵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减少修身上有破坏性的武器,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要凭修的身手,只要他想,他就能徒手干掉一个人! 尽管如此,夏绵还是在努力地做着尝试。 他不能让修做出傻事来! 第二十九节 余怒 修冷冰冰地注视着夏绵,他的眼神温度几乎是跌到了零度以下,看得夏绵的心一阵一阵地发木。 注视了他一会儿后,修收回了目光,蹲下神来,动作轻柔地把安的上半身扶了起来,他的视线在投在安的身上后,温柔到简直不可思议。 但在对夏绵讲话时,修的口气还是很冷: “我把刀给你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的箭你就别想了。 夏绵还是不肯走,他觉得自己还是跟着修比较好,至少出了些问题的话,他还能控制住修一些,尽量不让他干出太出格的事儿。 但另一方面,夏绵也很担心龙炽。龙炽不认路,走丢了碰上什么人的话,他能对抗吗? 修看夏绵的表情非常不安,也不去管他,把安的身体架起来,背在了身上。 但是,他一个没注意到,安的伤腿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一个凳子上。 安虽然还在昏睡着,可是她似乎感受到了让人不适的疼痛一样,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脚吃痛地往回缩了缩,咬咬嘴唇,喃喃梦呓着: “好疼……” 修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致,他连忙把安放了下来,发现安还是在昏睡着,但是眉头轻拧,额头上一层冷汗,嘴唇更白了几分。 修把掉在地上的夏绵外套给安披上,同时语气冷淡地征询夏绵的意见: “我把你的衣服给她穿上了。” 夏绵不敢违拗现在的修,生怕他情绪一波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他点头说了声好,修就已经把安的上半身裹紧了,接着便检查起她受伤的腿来。 她的腿明显是内骨折,伤情很严重,断裂处已经开始肿起来。安失去了意识,可身体还是有知觉的。修轻轻一碰她的腿,她就会出现痛苦的表情。修替她擦了擦汗,好像生怕碰痛了她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额头拂擦着,像是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一样。 夏绵看着修的动作,突然想到了办法。 安! 修正是因为看到安这个样子才会如此冲动的,只要安能醒过来,修一定不会做出犯傻的举动来,即使他还想做,安也会阻止他的! 想到这儿。夏绵上去轻轻推了推安的肩膀,低声唤她的名字: “安?你还好吧?醒一醒?” 修一把拍开了夏绵的手,语气非常不善: “别碰!” 夏绵的手一缩。心更是寒了几分。 修这副样子,谁还能拦得住他? 在替安细心擦掉所有的汗水后,他重新把安背在了背上,朝外面走去。 夏绵从后面看着修的背影,他能清晰地察觉到。修的身上萦绕着一种异常可怕的气质,好像只要有谁敢靠近他,就会被他立刻扭断脖子似的。 修目不斜视,跨过了那一地扭动呻吟的肿胀的人,走出了房间,朝出口处走去。 夏绵快步跟上了修。走在了他的旁边。 在悠长的走廊上走出几步开外后,伏在修背上的安又有动作了。 她揽住修脖子的手猛地一紧,把脸死死贴在修的背上。低声嘤咛道: “不要……” 修停下了脚步,但他看不到自己背上安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的动作。 她好像……很害怕…… 而夏绵能更直观地看到安的表情,她脸上的恐惧神情,是夏绵从前从未见过的。 不得不说。之前的安,给人的感觉。是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的,他们经历过蓝马山庄的危机,经历过雨夜别墅的危机,夏绵还和她一起被两个亡命之徒绑架,她和普通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碰上令人恐惧的事情时,会直接跳过恐惧的情绪过渡,而直接思考其起事情的解决办法来,因而在别人看来,安是不会害怕的,反而总能在危机发生的第一时间内想到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所以大家都愿意和安这样可靠的人交朋友。 夏绵甚至早就忘记了,安也是个人,她会开心,会生气,也会害怕。 那么,到底是什么,能让安这样恐惧害怕? 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比刚才她感受到身体疼痛时的反应还要大,她细瘦的胳膊是如此用力地勒着修,以至于肌肉都在颤抖。 她好像正在做梦,轻声梦呓道: “不要……求求你,不要……” 夏绵听到安模模糊糊地这样讲,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安不会是……被那个什么了吧? 刚才夏绵完全没有往这一层面上想,拿衣服盖住她时,也只是觉得这些人咬碎她的衣服也太变态了,而且安的裤子穿得好好的,一点撕扯的痕迹也没有,所以夏绵并没有太担忧。 可是,安今天穿的裤子是休闲裤,很容易就能穿好,而且她上半身裸露出来的部分的确有许多暧昧的痕迹,再加上,她所说的话…… 夏绵被自己的想法彻底吓到了,马上收回了所有念头。可这想法一旦萌生,要想摁下去,是不可能的,他越想越气,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死死捏着拳头,现在如果真的再冒出来什么小喽啰,夏绵估计不用修动手,自己就先冲上去了。 修的眼睛微眯着,双目盯着地板,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好像也想到了夏绵所想到的事情了。 修这个样子,让本来恼怒的夏绵好歹恢复了一点儿理智。 他突然意识到,眼下的局面,陷入到了另一个不可转圜的危机中! 如果安真的被那些人做了什么,修……会有什么反应? 夏绵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修,只见修背着安,利落地转过身向回走去,并冷冷地从腰间抽出一支铁箭矢! 他的目标,好像是刚才的房间! 夏绵顿时感觉事态要不可控制了,忙冲上去抓住修的一侧胳膊。对他说: “修……修!这儿不能久留,你不能回去!” 修的力气之大却全然超乎了夏绵的想象,他只是轻飘飘地一扬手,好像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夏绵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朝一边直跌过去,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修斜瞟了他一眼,那冰冷的、如同在看死人的眼神,叫夏绵又抖了抖。 从他抿成一条固定直线的唇间,吐出一句话: “别管我。” 说完,修就要走。夏绵见状更急了。看着安的断腿,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朝修的背影大喊: “不行!安的腿得赶快治。不然的话有可能就有危险了!” 果然,一提到安的事情,修就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好像在想夏绵所说的话。他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有他握着箭矢的那只拳头颤抖的程度,出卖了他的心。 他已经处于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修把头仰了起来,深吸入一口气,手猛地一抬,把手里的箭头狠狠地插入了旁边的墙壁之中! 看着那没入了墙壁三四分的箭。夏绵的后背一阵发麻,看着修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疑惑。 修到底是什么人? 夏绵以前一直认为。修只是个练过空手道和搏击的人,他和木梨子的区别,只在于他的力气比较大, 他早已淡忘了在蓝马山庄里修威胁不肯就范的郑欣惠时说的那些恐怖异常的话,因为他潜意识里认定。修只是随口一说,但绝对不会付诸实践的。 但是。经由修刚才面无表情地就把箭插入了那个抓他脚腕的人的手背里的举动,夏绵怀疑了。 他怀疑,修说得出来,也能做得出来。 只要是伤害了安的人,他不惜使用任何手段,都要以百倍千倍的代价,从那人身上讨回来! 在确信了这一点后,夏绵更是确信,修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再留下去了,早早地离开,才能避免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再次硬着头皮发声催促修: “修,走了,安现在必须去医院!” 听到安的名字,修的身形动了一下,然后扭过了头,走了回来。 他的面色依旧如常,他在夏绵身旁站定时,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但他腾出了一只手,伸向了还坐在地上的夏绵: “起来。” 夏绵看到修这个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抓住修伸过来的手,一用力站了起来。 两个人肩并着肩在深邃幽长的走廊上穿行着,寻找着回去的路,安则伏在修的背上,时不时会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要”和“救我”两个词,反复不断地低吟着,声音中充斥着的恐惧叫夏绵都禁不住有些心疼,可他不能只关注安,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修听到安的声音,会情绪失控。 所幸,修一路都好像没听到安在说话一样,背着她稳步前进。 看到修没有什么异动,夏绵逐渐也放下了心,转而担忧起现在行踪不明的龙炽来,他浑然不觉,修双手的大拇指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虎口位置,有血从他的虎口里渗出来。 有了疼痛的提醒,修才能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 他在处理男女关系上表现迟钝,不代表他智商有问题。 在看到安衣不蔽体的样子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而她的梦呓,无疑坐实了他的担忧。 要不是夏绵说安的腿急需救治,他非要回去把那些人一个个虐杀至死不可! 修边闷着头走着,边压抑着胸口奔涌的热血。 然而,二人在转过一个路口时,却发现—— 有一群穿着医院病人所穿的条纹服的、和刚才那群家伙一样面目肿胀的人,靠着墙站成两排,好像是在列队欢迎他们的到来。可是他们的眼睛,充斥着是涣散的精神与莫名的兴奋激动。 夏绵看到这群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想到自保,而是立刻把目光投向了修。 看到修的脸后,夏绵暗叫: “坏了!” 修的眼睛再度染上了血丝,他盯着这群人的眼神中,居然也开始产生一种近乎于狂热的杀戮红光! 第三十节 为杀戮而生 夏绵还没来得及阻止修,就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被塞到了自己怀里,他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扶住了那个身体。 他低头一看,脸色更是大变: 修把安推到了他的怀里! 接下来,修要做些什么,夏绵要是再想不出来,他就白跟修认识那么多年了! 可安因为处于晕眩状态,根本不能自主站立,夏绵必须用双手支撑住她的身体,才能不让她跌倒,因此压根腾不出手来阻止修去做什么。 更糟糕的是,由于他双手揽着安,一时没有精力去管别的,当他察觉到,本来在他右手上握着的长刀猛然一轻的时候,已经晚了,修把长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夏绵的手上,也只剩下了刀鞘而已。 修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看都没看夏绵一眼。 夏绵眼见自己不能阻止修的举动,又不能把倒在自己身上身受重伤的安推开,正在干着急,突然听到怀里的安尖声叫了出来: “修!” 修本来已经朝前迈了一步,听到安叫自己,全身一颤,立刻回过头来,问: “怎么了?” 修一回头的瞬间,有个耐不住性子的又离修比较近的“病人”朝修直冲了过来,他的手一晃,手心里居然出现了一条弓弦状的白色韧线! 他的动作明显要比刚才房间里那些人要灵活得多,在修刚刚察觉到有人来袭的危险信号时,他就把手里的线一甩一缠,修的脖子顿时被弓弦缠上了! 那个人怪叫着,收紧了手里的线,修的反应也算快,在弓弦收紧的瞬间。他用双手提前护在了颈间,以手挡住了收紧的弓弦,他的手瞬间被锋利的弓弦割破了,一道血线从他手掌间涌出,飞溅了老远。 可想而知,要是这弓弦直接勒在他的脖子上,凭这个“病人”手上的力气,估计修的脖子能被他当场勒断! 那人还是不甘心,死死地揪住弓弦,让弓弦在修的手掌里嵌得更深了。血汩汩地从伤处流了出来,把修的两只袖口都染得血红。 修也是被打急了,一声怒吼。一脚踩在了那个人的脚背上,毫不留情地狠碾了两下。 人的脚背上脚背神经凑布,骨肉较少,修又是用尽全力地踩下去,那人果然惨叫了一声。手下的力气少了些,修便抬手一个肘击,一个侧扫恶狠狠地扫在了那人的颧骨上,那人的颧骨发出了清晰的喀嚓一声,一听就是骨折了。 那人一声惨叫,捂着脸倒在地下不停地翻滚起来。 在刚才的搏斗中。修手里握着的长刀落在了地上,还被修一脚踢得老远,结果刀落在了另一个“病人”的手里。他捡起刀,像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样,把手指往刀刃上一送,顿时一层皮就被削落了下来,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突然莫名地兴奋了起来,把刀举过头顶。朝修猛劈过来! 修刚刚料理了身后的那个人,手掌里嵌着的弓弦还没来得及拉出来,下一波的攻击就来了,他闪身躲开那人劈来的刀锋,看夏绵还怀拥着安站在走廊的一角,皱了皱眉,冲夏绵扬声道: “站在那儿干什么!站远点……” 修的话没说完,那个人就卷土重来了,动作敏捷、一气呵成得让夏绵几乎没看清楚他引刀的动作,修的肩膀就被刀砍中了! 夏绵的心一凉,还以为修的胳膊会被这把刀削下来,幸运的是,修躲得也很快,只是还慢了一步,刀砍进了他的身体一点点之后他才闪开,结果,他的肩膀连皮带肉被削下来了一大块,鲜血顿时染红了他大半个肩膀,血顺着他的袖管流下来,沿着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修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而那人的反应也迅速得惊人,看这刀没砍中修,就又怪叫一声,把未砍到底的刀锋攻势一收,转而把刀横斜过来,一刀朝修的侧腰上挥去! 在狭窄的走廊上,修躲避的空间很小,而且他又是手无寸铁,一时倒落了下风。夏绵怕安在混斗中受伤,已经抱着她退出了走廊。 他现在相当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安放下去帮修的忙,但是万一安放在这里被别的什么人劫走了,他负不起这个责任,可修现下的处境更是险象环生,自己要是不去帮忙,也说不过去。 可是修好像是明白了夏绵的心思一样,在又一次躲过那疯子手里的锋芒之后,冲夏绵所站的位置大吼一声: “你给我好好在那儿呆着!别添乱!她要是……” 话说到一半,修侧身,堪堪闪过了疯子手里的刀芒后,凌空跃起,按着疯子的肩膀,一个鹞子翻身,倒翻到了疯子身后,才喊出了后半句话: “她要是有什么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疯子被刚才修翻身越过自己的头顶的动作弄得眼花缭乱,一时搞不清楚修去了哪里,茫然地握着刀四下张望着。 眼见有了反击的机会,修一脚踹到了那人的腿窝位置,这脚力道极足,那人当即被踹得跪翻在地,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左手五指向前,弯曲成鹰爪形状,右手五指则向自己的方向弯曲成了鹰爪形…… 不好! 修的这个动作……是要拧断他的脖子! 要是这个动作完成,这人的命就保不住了! 夏绵脱口喊出声来: “修!停手!” 修的动作停了一下,好像是听到了夏绵的话,但他的手还是抱着那人的脖子不放手。 夏绵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生怕他一时头脑发热真的下了手,那样局面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修的手上突然有了动作! 修松开了扼住他脖子的手,转而用手掌外侧猛然砍击上了对手的颈外侧! 夏绵看到修转变了攻击方式,总算松了口气。 他知道,修敲击的是耳朵下面略微靠前的一条血管,这么打一下,对手将因为颈动脉、颈静脉和迷走神经受到打击而昏迷,但是不至于马上毙命。 果然,被敲了这么一下之后,那人的身体就软倒了下去,手里还死死地握着那把刀,不愿放开。 夏绵刚刚放松了一点,情况就陡然急转直下! 走廊两侧的病人好像是看到了修身上流下的血,被激发了什么冲动,又或者是因为看到同伴被打倒而感到愤怒,居然齐齐地怒吼一声,整齐划一地朝修扑了过去! 刚才夏绵没顾得上数他们的人数,现在才察觉到,这走廊上的人,足足有二十个!即使已经被打倒了两个,可是剩下的人数也相当可观,更何况,这些人的战斗能力和刚才在房间里的那群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更让夏绵心惊的是,他在那些挥动着的愤怒的疯狂的人手中,看到了几道匕首的锋芒! 这些人是持有武器的! 夏绵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深悔自己刚才的幼稚,在这样的环境里,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防卫过当?能自保就不错了! 夏绵想清楚这点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修既然要杀人的话,就动手吧,这些人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如果为了所谓的仁慈而要让自己付出血的代价,完全没有必要,何况这群人已经疯掉了,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但是,随着打斗的进行,夏绵渐渐发现,修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置他们于死地,虽然他没有留情面,拳拳到肉,手法也很毒辣,不是戳人家眼睛就是捣别人鼻梁,专挑人家脆弱的地方打,但他并没有下死手,总是以打晕或是打得对手失去知觉为目标。 可是因为对手太多,修的身上挂了不少彩,不是被匕首划了一下胳膊就是划了一下后背,他的脸也不知道是被谁的指甲,抓出来了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即便如此,那些人面对着进入半狂化状态的修,也占不到完全的上风,渐渐地,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的呻吟声混合在一起,让这条长长的走廊,化为了地狱的修罗场!有的人,被修手里的箭戳穿了脚背,有的人被他折断了手腕,有的人则被他踢到要害处,惨嚎不止。 最后,整条走廊上,只剩下了修一个人还站立着。 而满身伤痕但杀气依旧的修,就像是一个杀神一样,傲然站在这群倒地呻吟的人之中,环视着这些手下败将们,眼中竟然流露出了叫夏绵胆慑的、一种意犹未尽的满足神情,好像这些人是他随时都能摁死的蝼蚁一般。他手里的铁箭矢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鲜血,他前胸后背的衣服都被扯破了,露出他鲜血淋漓的胸膛。 这些血,大多数都不是他的。 夏绵抱着安,突然感觉,修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这之前,夏绵和龙炽一样,都把修当作了兄弟。既然是兄弟,一些不该过问的事,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去问。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夏绵不得不想到一个他从来都不会也没想过要去想的问题,修,到底是什么人? 修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呢? 充满了一种嗜杀的光,不应该是属于正常人的眼睛,倒好像是,天生为杀戮而生的恶鬼? 突然,从一边紧闭的房间门中,传出了一个充满戏谑意味的男声: “帝王13号,你果然就是为杀戮而生的啊。” 第三十一节 修和弓凌晨的关系 修的面色一寒,几步从还在呻吟不止的人堆中跨了出来,先于夏绵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而房门开启后,率先射出来的,是一支短箭! 夏绵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修的手已经扬到了眼前,他像是看也没多看一眼,随手一抓,就徒手抓住了那支箭! 箭尖距离修的眼睛,只有一厘米之差! 他闪电般出手,狠狠把手里的短箭朝一个目标反投掷了回去。 那个目标,正是弓凌晨! 他坐在这个房间正对着房门的桌子后面,身下坐着一个舒适的、带滑轮的皮椅,他见箭矢朝自己的方向来了, 不慌不忙地一闪身,箭尖就没入了他所坐的椅子的椅背! 他看着那犹自颤动不止的箭身,啧啧了两声,说: “13号,你比以前可退步得多了呢。” 弓凌晨的头顶上,悬挂着一把十字弓,弓弦还在颤动,明显,这支短箭就是从这把十字弓上发射出去的。 修冷冷地反唇相讥: “你的机关设计能力也比以前退步多了。” 弓凌晨把那根箭拔出来,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箭身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后,笑意盈盈道: “我觉得没有啊。你看看这个鬼屋,我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建好的呢,每个机关都经了我的手,保证好玩。哎,你是叫……夏绵对吧?那个门把手好玩吗?” 夏绵没说话,盯着弓凌晨带着恶意的笑脸,温和的脸上也少有地挂上了寒霜,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托你的福,我和木梨子还有龙炽差点儿没命。” 弓凌晨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欢快地一拍手,说: “哎呀。真是的,你不提醒我我都要忘记了。还有你的朋友们呢。来来,把他们带上来,给我们亲爱的13号看一看。” 弓凌晨的话音刚落,就有三个彪形大汉从一扇侧门鱼贯而出,每个人都推着一个和弓凌晨所坐的椅子一样的带滑轮的椅子,夏绵惊骇地发觉,木梨子、江瓷,甚至还有龙炽,被绑在了那三把椅子上! 他们的手都被绑在椅后。双脚也被绑死,双眼被黑布蒙住,头低垂着。好像是在昏睡。 夏绵一急,就想上前,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你想干什……” 夏绵准备上前的脚步被修挡住了,修扭回半张脸,对夏绵说: “我来问。” 说完后。修便语气森冷地问弓凌晨: “你想干什么?” 弓凌晨饶有趣味地说: “我想干什么?我想干的事情可多了呢,我明天要去吃粤菜,晚上要去健身房,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们俩可是很久没有一起去健身了呢?你怀念不怀念?” 修听着弓凌晨的这句话没有什么反应,可这话落在夏绵耳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修: “你……认识他?和他很熟?” 夏绵之前见过弓凌晨两面。一次是在龙炽他们篮球队借五高的场地比赛时,他作为第五大学的学生会会长,见过了龙炽和他的副队长弓凌晨。龙炽当时还给自己介绍了一下弓凌晨,另一次是在江瓷参加的倥城马拉松比赛的时候,他是来给江瓷加油的篮球队队员之一。 所以,在得知弓凌晨是杀害司昴的真凶,并且还是害了江瓷和龙炽一辈子的人的时候。他一时完全不能把那个时刻都没心没肺地笑着的大男生,和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可是。后来一切的事实,无疑都验证了,弓凌晨的确是这么一个恶魔一样的存在。 夏绵为了照顾龙炽和江瓷的心情,一直没有在他们面前提及弓凌晨,久而久之,这个名字都快要被他淡忘了。 但他现在,带着一脸邪恶的笑容,坐在自己的对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把自己重要的朋友全都绑在了身边。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是和修认识的? 修也注意到了夏绵盯着自己的惊诧的视线,他的脸部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弓凌晨还在一边火上浇油: “怎么了,帝王13号,你朋友问你问题呢?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呀?没关系,放心大胆地告诉他吧。” 修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夏绵看得分明,他的眼底已经掀起了一股狂暴的风暴,而他的瞳仁就是暴风眼,在他身侧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捏成了拳头,只要弓凌晨再刺激他的情绪,夏绵毫不怀疑,他会一拳打爆弓凌晨的脑袋! 修的拳头已经握得咯咯作响了,但他的声音,平静得连一点起伏波澜也没有: “我和你没有关系。” 弓凌晨故作惊讶: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帝王13号,我可是你重要的朋友呢。” 修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弓凌晨的眼睛,他眼底肆虐的风暴似乎随时都要把弓凌晨吞噬下去: “我的朋友,在那边。” 说着,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江瓷、木梨子和龙炽。 弓凌晨抬手鼓起了掌,嘴角带着笑意地喊道: “好!好兄弟,讲义气!” 说罢,弓凌晨把视线投向了还一脸怀疑的夏绵,说: “好啦好啦,那个谁,我告诉你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原来呢,我们俩是一个学院的学生,后来呢,我们俩谈崩了,至于原因……” 说到一半,弓凌晨转向了修,冲他妩媚地飞了个眼: “原因要我说还是你说?” 修没看夏绵,眼睛仍死死盯着弓凌晨,却接了弓凌晨的话,对夏绵解释道: “他毁了我最心爱的东西。” 弓凌晨用双手支着下巴,笑意满面道: “嗯。也可以这么解释。” 夏绵不觉松了一口气。 只要修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百分百愿意相信修的。修的人品,他清楚得很。虽然有的时候,比如刚才,让人捉摸不透,但总归来说,他是个不算太复杂的人。 他不苟言笑,是因为他不想说话也不是很喜欢笑;他不愿参加集体活动,但只要安要求他,他就会乖乖参与;他不融入集体,但他在集体需要他的时候,会出手保护整个集体。 除了偶尔的神秘之外。修这个人并不难读懂。 只不过,弓凌晨这个变态的人,如果曾和修是朋友的话。夏绵就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了。 好在,这两个人现在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能让修说出“他毁了我最心爱的东西”这句话,可见二人的关系,真的是水火不容了。 不过,弓凌晨又露出一副没有得到满足的表情。说: “但是我毁了你什么最心爱的东西呢?你能不能详细地说明一下?” 修的双拳一下子攥紧了,并猛地抬手砸在了门框上,把夏绵吓了一跳。 修的声音,一瞬间内就浸满了强烈的恨意: “你最好别提!我以前没能拿你怎么样,不代表我现在不能怎么样你!” 弓凌晨却露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说: “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着。他舒舒服服地朝后一仰,还翘起了二郎腿,仿佛犹嫌修的怒火不够高一样。添油加醋道: “我告诉你吧,多少年前你拿我没招,到现在你也拿我没招。你总有软肋抓在我手里,所以,你跟我比。你赢不了~” 弓凌晨摇着手指一脸得意的样子的确非常欠扁,连夏绵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手痒痒的了。但修却猛地松开了手,好像不打算接他的招,而是自顾自地另开了一个话题: “把他们还给我。” 他指的当然是被绑在椅子上,失去了知觉的三个人。 弓凌晨可惜地望了望修,又望了望那三个人,用一种带着怀疑和试探、虚假到极致的声音问: “你真要他们啊?” 修皱着眉,说: “你要怎样?” 弓凌晨用手指撩拨着自己上扬的唇角,语气中的轻蔑之意丝毫没有掩饰: “不是我要怎样啊,关键是,那些明明是你的朋友,你不好好照顾好,落在我手里,能怪谁啊?尤其是那个……” 他伸手一指龙炽,继续说: “他可是跟在你后面,我找了个人,捂着他的嘴,给他下了点儿乙醚,他就不行了,你就一点儿也没发现?所以刚刚你进来的时候我才说你身手退步了嘛,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还算是那个帝王13号嘛?” 说着,他把视线转投向了躺在夏绵怀抱里的安,作恍然大悟状,一拍手,道: “啊,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这不是帝王13号最爱的小公主小甜心吗?朋友算什么?为了她,让你去杀人你都心甘情愿的吧?” 夏绵正听着弓凌晨的话,突然听到后面有异声,一回头,居然看到一个刚才被修打趴了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匕首,张大满是鲜血的嘴,朝夏绵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夏绵的双手被安占着,那人又扑得太近,一时间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还是修横飞出一脚,刚好踹在他身下的要害处,他惨叫一声后,在地上滚了几圈,便晕了过去。 弓凌晨也注意到了这个来袭者,夏绵发现,弓凌晨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少许惊讶,而且这种惊讶不是他伪装出来的虚假表情,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到惊讶了。 他盯着修,简直不敢置信地问他: “你居然没杀了他们?” 第三十二节 三道测试题 修听得一皱眉: “你想让我杀了他们?他们不是你的手下吗?” 弓凌晨一摊手,表情更不可思议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安排他们就是让你杀的啊,要不然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别说是修,连夏绵都愣了: 这是什么逻辑? 修的眉头一蹙,夏绵也听出了些不对来,他扭头看了看还在传出隐隐约约的呻吟声的走廊,好像明白弓凌晨的用意了。 夏绵又看了一眼修和弓凌晨,开口不敢太确定地问弓凌晨: “这些人是你安排的?” 弓凌晨好像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答夏绵的问题时口气也没那么轻松了: “废话,除了我还会是谁?” 夏绵又瞄了一眼修,修还是冷冰冰的冰山状态,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投在弓凌晨身上,好像是在思索什么。 这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对峙中,空气一时间都有些凝固。 夏绵却终于想明白了弓凌晨的用意: 他是想逼修杀人?! 他让大家分散,绑走安,并让安受重伤,在她身上增添了那么多的暧昧伤痕,然后安排这么一群人来袭击修,是不是就是想让修情绪失控头脑发热,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而且刚才的场景夏绵也看到了,那么多疯子前仆后继地朝修扑过去,如果在混战中误杀了什么人,是极为可能的。人毕竟是感性的动物,面对生死关头,为求自保杀红了眼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前面安受伤的铺垫。修在盛怒之下,万一要是真的杀了什么人的话…… 夏绵扯扯修的后襟,小声地提醒他: “他想让你发火。你小心点儿。” 修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我知道。” 弓凌晨盯了修一会儿,才勉强相信了他刚才一个人都没有杀的事实,他把身体朝后一靠,眼中的不可思议流露无疑: “我的天,这样都不行?” 修似乎抓住了他话中的某个含义,追问他: “那你想怎样?让我杀人?” 弓凌晨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头发,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当然啊。你想想,你要是在这里杀了人。我再放你出去,你肯定得被判刑啊。那样的话,我在遵守了学院规定的前提下。就算是除掉你了。真可惜啊……” 看修发愣的样子,弓凌晨不耐烦地提示他: “忘了?学院校规第六条,各个成员之间如果产生了矛盾的话,一方可对另一方予以制裁,但必须是在被制裁者不知道制裁具体手段的情况下进行制裁活动。否则以破坏学院规定论,其余学员可联手对违反规定者予以制裁。” 夏绵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规定? 修不软不硬地回答说: “校规我背得比你熟。” 弓凌晨闻言,又懊丧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该死,早知道就不报警了。现在时间也不够了……” 谈话进行到这儿。夏绵已经知道了弓凌晨的心思。 简而概括之,他是想用安为诱饵,诱使修在这个他修建的地下鬼屋里发狂怒极而杀人。然后,他就联系警察,让警察把杀人的修带走。 这种行径,类似于《七宗罪》里的杀人犯最终使出的杀手锏,那位犯人。以警察妻子的头颅,逼警察发狂。最终使警察因愤怒而挥枪杀害犯人,进而完成他计划中的最后一链,让自己死去,也让这个冲动的警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现在,弓凌晨的所作所为,与那人的目的无异,就是想让修因愤怒而杀人,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只不过他没料到,修对他派来的人,仅仅是下了狠手而未下杀手。 弓凌晨遗憾地摇摇头,多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这么设计的用意了?要不然你怎么可能不上当?” 出乎他意料的是,修摇了摇头,说: “你说了刚才那句话, 我才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弓凌晨的精神一下子上来了,他好奇地打量着修,问道: “那你为什么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呢?根据我事先做的模型推演里,你可是一定会动手杀人的啊,你的小甜心不是受了重伤了吗?还……” 说着,弓凌晨就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还躺在夏绵怀中昏睡的安的身上,修刚才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戒备: “你想做什么?” 看着修的反应,弓凌晨笑了出来,他抬手抓抓自己的头发,又吹了吹自己的指甲,轻描淡写地说: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做个测试。” 弓凌晨的笑容很危险,让夏绵觉得有些不对了。 当他抚着下巴,若有若无地看向被捆绑起来的三人时,夏绵心中的不安,刹那间冲到了顶点。 弓凌晨打了个响指,说: “好吧。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不妨给你交个底。刚开始,我绑来这三个人,只是想让你在警察来之前乖乖地听从我的指示,不要轻举妄动。但是,现在我变了主意了,我想拿这三个人,给你做个测试。” 修皱眉道: “你自己叫的警察,关我什么事?” 弓凌晨却一副不愿意和修多说的样子,直接切入了主题: “我很想知道,这三个人,和你的小甜心,你更加看重谁?” 修和夏绵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修更是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安的身体。 弓凌晨看到修的反应,轻声嗤笑了一下: “别那么紧张,你放轻松嘛。来,给你们听个好东西。” 说着,弓凌晨掏出了一个遥控器模样的东西,噼噼啪啪地在上面按了几下,顿时。房间里的广播中传来了警车刺耳的鸣笛声。 他扬扬手里的遥控器,轻蔑地撇了撇嘴,道: “他们来得够快的,对不对?” 他虽然这么说,面上却丝毫不慌乱,对夏绵和修说: “我呢,给警察打了个电话,自报家门是逃犯弓凌晨,现在在倥城游乐场035号游乐设施内,而且我劫持了六个人。如果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他们大可以先去摩天轮旁边的一处草坪上,那里摆放着一具十岁男孩的尸体。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那具尸体了吧?这个窃听器。我是摆在鬼屋外面的。你们听到警笛声,这表示他们肯定已经找到了尸体,确信我的确躲在了这里,已经来到外面啦~” 无视了夏绵和修的表情,弓凌晨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们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警察呢,暂时是找不到这里来的。我已经把通向地下的通道封闭了,他们会先到教学楼里耗费一段时间。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好好地玩一下。但是耗时最好不要太长,我虽然不喜欢警察。但也没到轻视他们的地步。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我们的测试,可以开始了吗?” 修面若冰霜地反问: “我如果不参与呢?” 弓凌晨笑眯眯地一扬手。立在江瓷身后的彪形大汉,从腰间迅速摸出一把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江瓷的胳膊上划了一道,那把刀相当锋利。刀锋刚刚划过去不久,鲜血立即从她衣服的破口处涌了出来。 江瓷好像处于深度睡眠中。胳膊被划破的疼痛并没有让她苏醒过来,但夏绵的后背因为这个动作,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那从江瓷胳膊的伤口处不断滴落的鲜血,无疑是在宣告: 如果修不参与这个所谓的测试,他们三个人就会有性命之虞! 夏绵也没了主意,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修,却发现,修的脸色铁青,手上原本攥着的用来防身的铁箭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的手指拗成了两段,他的手指被箭折断的地方冒出铁碴子划出了伤口,也在向下滴着血! 夏绵看到修这个反应,心更是向下沉了沉: 修的心里显然也是矛盾的,而他以前就认识弓凌晨,他对于弓凌晨的习惯和作为,当然是要比夏绵更了解。 修现在的反应,无疑是在表示,弓凌晨是真的能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来的! 看着修明显动摇了的表情,弓凌晨微笑了一下,用诱惑的声调说: “放心,测试开始之前,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小甜心,更不会危及她的生命安全,而且,要你做的事情,也都是你力所能及的,不用担心。” 说着,弓凌晨竖起了三根手指: “我呢,只会要你做三件事,你每完成一件事,我就还给你一个人。直到三件事全部完成,我就开启从外面通往地底的门,警察就可以进来抓我了。我也承诺,在你完成这三件事后,我会停止任何反抗的举动,绝不逃跑,乖乖束手就擒。你现在有20秒钟的考虑时间,来,考虑吧~” 说完,弓凌晨就抬起了手腕,一边用口型读着秒,一边注意着修的脸色变化。 修的拳头攥得咯吱咯吱作响,站在他身旁的夏绵也不敢说什么,生怕讲错一句话,惹得修发了狂。 而且,他更担心,修为了安的安全,会不顾木梨子江瓷和龙炽的死活!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雨夜别墅里,夏绵记得很清楚,修曾经说过这么一番话: “我只保护她一个人,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修说这句话时,夏绵并不在场,这话还是木梨子复述给他的,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修对于友情的凉薄态度,也让夏绵印象深刻。 他现在会怎么选择,夏绵一点头绪都没有,但弓凌晨看着修的眼神,却是势在必得的,好像他非常确信,修一定会和他做这场交易。 修,到底会作何选择? 第三十三节 威胁 20秒几乎是转瞬即逝,还没等弓凌晨宣布计时结束,修就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了一句话: “我做!” 崩出这两个字后,修转过身去,口气极差地对夏绵说: “把她给我!” 夏绵还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对于修的问话,他暂时没理解是什么意思: “什么?” 修指了指安,声音冷得吓人: “把她给我!” 夏绵这才明白修在说什么,愣愣地把安交到了修的怀里。 过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勉强反应了过来: 修居然答应了?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修可完全不管身后的夏绵心里转着怎样的念头,他抱着安的身体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着抖,他再次认真地向弓凌晨确定道: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伤害她,不会危及她的生命?” 弓凌晨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他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声音满含笑意地说: “当然,我说到做到。” 修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盯着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愧疚,可把视线调转向弓凌晨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说具体要求!” 弓凌晨在修一口答应了之后,反倒拖延了起来,他得意地上下打量着修,弄得站在一旁的夏绵都不耐烦了起来,更别提现在本来就是一个随时都会爆发的炸药桶一样的修了。 修被他看得越发焦躁,不客气的话冲口而出: “你马上给我提要求!” 弓凌晨立马摆出了一副被惊吓到了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看向修,嘴角不善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装了一会儿娇弱的小白花之后,自己先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修冷眼看着他。用已经明显是忍耐到了极致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知道具体要求。你最好快点。” 弓凌晨也不打算打马虎眼了,他坐直了身体,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竖起了第一根手指: “好吧,我就很厚道地不和你绕圈子了。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你先把你的小甜心放在地上。” 修抿了抿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昏迷着的安放在了地上,他怕地上凉,还用手背试了试地上的温度。 察觉到了修的小动作,弓凌晨笑得更欢了。连肩膀都抽搐了起来: “我说你啊,修。方宁叔真没说错你,你平时看起来挺厉害的。怎么一碰上女人的事情就跟个废物一样?” 闻言,修把安放下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方宁叔”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弓凌晨的冷嘲热讽。 弓凌晨像是注意不到修森冷的表情,继续嘲讽他: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方宁叔现在是我的师父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刚才你和我打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厉害多了?他跟我说,一个有了牵绊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远的,你说,他指的是谁呢?” 修的脸色变了几变后。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弓凌晨的话一样,小心地蹲下身去,把安好好地放在了地上,而且很注意地不碰到她受伤的那条腿。 弓凌晨一挥手,那个站在龙炽身后的彪形大汉。把龙炽坐着的椅子猛地朝前一推,椅子便朝夏绵站立的位置滑来。夏绵立刻伸手接住了龙炽。和修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修站起身来,狐疑地问弓凌晨: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指示?只是这样就可以?” 弓凌晨的语气轻松之极: “当然,要不你指望我给你下达什么指令?拜托,我们事先不是说好了吗?我不会动手伤害她,也不会让你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你看,多简单啊。” 无暇理会弓凌晨的啰啰嗦嗦,修直接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讲重点,下一个测试是什么?” 弓凌晨的嘴角漾起了恶意的笑容,好像是捕获到了朝思暮想的猎物的猎手一样。 这个笑容仅仅是一闪即逝,夏绵却捕捉到了。 弓凌晨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而弓凌晨接下来提出的要求,就自动解读出了他刚才笑容中的恶意: “下一个测试嘛……你踹一脚她的腰。” 修皱起了眉头,而弓凌晨则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对这个测试进行了慢条斯理的补充说明: “可不是随便踹一脚就可以了哦,你要用力,就是那种踹一脚一个月都站不起来的力度。知道吗?我可是很清楚你的力气的,你自己肯定能把握好力度的对吧?” 修的脸色铁青,呼吸也变得不规律起来,他忍了半天,才硬生生挤出一句: “你说过你不会伤害她!” 弓凌晨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道: “对呀,我说过我不会伤害她的,但是我可没说过你不能伤害她呀?” 修抬起一拳猛砸在了旁边的门框上,门框震颤了一下, 在他把拳头撤开的时候,修悚然发现,被修击打过的地方,多出了一个惊人的坑洞,簌簌地往下掉着木渣子。 弓凌晨意犹未尽,仍不停地刺激着修: “你赶快呀,不赶快的话,我就让我手底下的人去做咯?可是他们都是大老爷们儿,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要是万一把她踹残了,你可得心疼死了吧?” 修望了一眼躺在地下昏迷着的安,脚轻轻动了一下,马上收住了,他恼怒地瞪视着弓凌晨,满满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极度的恼怒如同火山喷发一样从他眼底喷薄而出: “弓凌晨,我不会做的!你把他们还给我!” 弓凌晨遗憾地问了一声: “是吗?” 说着。弓凌晨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了被绑着的木梨子面前,用食指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的脸虽然被黑布蒙住了小半,看不见她的眼睛,可是她那洁白得可以称得上晶莹剔透的肌肤,那淡粉色娇俏的嘴唇,以及小巧精致的鼻子和优美典雅的脸蛋,还是那么漂亮。 他抬手从站在木梨子身后的彪形大汉的腰间拔出了弯刀,开玩笑似地,把刀尖对准了木梨子完美的脸颊。 修一急。喊出了声: “你敢!” 弓凌晨用刀背轻柔地在木梨子的脸上轻擦着,语气也是相当地温柔: “修你也是知道我的吧,我是喜欢开玩笑。可是在某些事情上,我从来不开玩笑,比如……” 说着,弓凌晨用刀尖扎了一下木梨子的耳侧的肌肤,她的皮立刻被戳开了一个小口。渗出来了一丝血。 弓凌晨把沾着木梨子鲜血的刀刃送到了嘴边,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后,陶醉地眯了眯眼,才转过身去,对修说: “比如说呢……我要毁灭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绝对是。说到做到。” 说着,弓凌晨动作轻缓地把刀刃对准了木梨子的脸,轻声慢语地对处在昏迷状态中的木梨子喃喃自语起来: “多漂亮的脸啊。一定是从小就备受赞美吧。小天使,小精灵?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小天使的脸上多了一条丑陋的伤疤,从眼角开到嘴角的一道深深的、连整容手术都无法修复的伤痕……她还能是那个小天使吗?” 这话,他看上去是对木梨子说的。但是,是说给站在他身后的修听的。 说完这句话后。弓凌晨再度转身,对修抛出了简单的两个字: “选吧?” 夏绵的额上已沁出了汗珠,他真的担心修不舍得安,便出手搭上了修的肩膀: “修,你……” 修突然猛地转身,一把推倒了还准备对他说点什么的夏绵,抬起一脚狠狠踢在了安的侧腰上! 安在地上翻滚了两下后便不动了。所幸,她现在是在昏睡状态中,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可修清楚,自己用的力气有多大。安就算是醒了,估计也得在床上躺上整整一个月。 弓凌晨也看得出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用力一推,就把木梨子推向了夏绵。 椅子在滑行的过程中,因为失去了平衡而滑倒在地,夏绵马上跑上去把滑倒了的椅子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戒备地看着弓凌晨。 现在,只有江瓷还在弓凌晨手里了。 弓凌晨手抓着那把弯刀,悠闲地逛到了江瓷身边,拍拍江瓷的肩膀,像是许久不见面的老朋友一样,对昏迷的江瓷轻声道: “领队,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抬手,把插在江瓷耳朵里的耳机式样的助听器拔掉了。 他把助听器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后,随手扔掉了,然后把手里握着的弯刀,直接探到了江瓷的左耳道里! 夏绵的脸顿时吓得惨白,马上出声阻止: “别!” 弓凌晨停住了手,此时,小半个刀尖已经钻入了江瓷的耳朵。他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无辜样子看向夏绵: “怎么了?我只是想帮领队做一个完美的对称啊。她的右耳朵不是聋掉了吗?我把她的左耳朵也弄聋,正好对称,多好啊……” “够了!” 修发出一声暴喝,眼中闪现出慑人的红光: “你给我说第三个测试的内容!” 弓凌晨掏掏自己的耳朵,漫不经心道: “第三个测试嘛,其实也没什么的。只要你看得开就好。把你的小甜心的衣服脱下来,全部脱下来,给我看。” 第三十四节 弓凌晨的侮辱 欺人太甚! 夏绵的眼睛也一下子充了血,更别说修了,修抬脚就踢在了一旁的墙上,墙皮哗啦啦地朝下掉,他的呼吸已经不稳了,而弓凌晨继续用弯刀对准江瓷的耳朵,故作疑惑地看着二人: “磨蹭什么啊?脱吧~” 修一步跨上前,眼看就要对着弓凌晨冲上去了,幸亏夏绵现在尽管生气,但脑子也算是清楚,他立刻拽住修的胳膊,死活不让他靠近弓凌晨。 弓凌晨看到二人的动作后,吹了声口哨,望着修满眼笑意: “帝王13号,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哦。我的胆子可是很小的,你吓到了我的话,我不能保证手一抖……” 修深呼吸了几口,盯着弓凌晨握着刀的手,哪有一丝颤抖的痕迹? 他只不过是在借机要挟自己而已! 修盯着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安,还有已经伸进江瓷耳朵里,大半截都露在她耳道外面的雪亮的刀锋,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许久后,夏绵看到他颤抖着身体蹲了下去,抬手就去解安上衣的纽扣。 夏绵一震,马上俯下身去一把拍开了修的手: “别!再商量商量,换一个行吗?” 他对修说完这句话后,又抬起头,对弓凌晨近乎于哀求地说: “换一个行吗?这个不行!” 弓凌晨一脸挑衅似的疑惑,问: “哪里不行啊?我觉得挺合适的呀。就这个,我不换。” 夏绵急出了一头冷汗,这房间里可不止弓凌晨一个人! 包括修,包括自己,还有那三个彪形大汉! 弓凌晨让修这么做,无异于是让修把自己心爱的人的身体主动暴露给在场的所有男人看! 这是对修和安的精神侮辱! 修的脸部肌肉已经完全绷紧了,他再了解弓凌晨不过了。他一旦出了这个测试,就不会再收回,他是一定要看着自己完成的! 他哪里会不明白弓凌晨的意思? 但是看着江瓷耳边的刀,修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不能为了安的尊严就让另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失去重要的东西! 其实,耳朵对江瓷来说,也是她的尊严。她是那么一个自尊要强的人,两只耳朵,一只完全失去听力,一只弱听,已经是对她的尊严极大的打击了。弓凌晨要是真的下手了的话,她两耳的听力必定会完全失去!到那时,她…… 修满脑子转的都是安清爽干净的回眸一笑。还有江瓷那略带俏皮的自信笑容,这两个人的影像叠加在他的脑海中,压得他的头疼痛欲裂。 他死抿着嘴唇,强忍住剧烈的头痛,闭了闭眼睛。把手再次伸向了安胸口的纽扣位置。 一颗,两颗,三颗…… 夏绵的薄外套很快被脱了下来,露出了她里面破破烂烂的衣服,弓凌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身上暧昧的伤痕,抿嘴乐了一下。明知故问地问修: “你对她干了什么啊?真是的,懂不懂怜香惜玉?在我的地盘还这么不检点?” 一番话说得修额上的青筋暴突,他的眼一抬。一道剑光一样的目光直射弓凌晨。可弓凌晨不在意他的目光,反正目光又杀不了人,他优哉游哉地望着愤怒得如同一只孤狼的修,嘬起嘴唇吹起了口哨,顺便用小指在江瓷的脸颊上勾了一下。 修把目光又对上了安。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开始脱她早已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 弓凌晨肆意地用目光在安赤裸的肌肤上刮来刮去。修也察觉到了弓凌晨的视线,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慢慢地替安把里面的衣服除去。 在把她的上衣完全解开后,她玲珑的曲线便显现了出来,可最让修注意的,不是她曲线曼妙的双峰,而是她腰身上一片刺目的淤青。 弓凌晨也注意到了那片淤青,装作惊讶地问修: “哎呀,你的小甜心这是怎么啦?啧啧啧,我说得没错,你果然不是个擅长怜惜女人的生物啊。” 这句侮辱的言辞,却没能让修抬起头来,他动作轻柔地替安脱下了衣服,尽量不牵动她受伤的腰。他的动作,轻柔得没有一丝猥亵感,好像给安脱衣服,是一件再圣洁不过的事情。 夏绵别过了头,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尽管强装镇定,但修的双手和后背,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那是肌肉绷紧了的缘故。 修每做一个动作,夏绵的脑海中就会浮现一次木梨子转述给他的、修曾经说过的话: “我只保护她一个人,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就是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的修,蹲在他不远处,在慢慢地给他心爱的人、那个他宣告说要“只保护她一个人”的人,一点一点地脱下衣服。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护那些他曾说过“想都不要想”获得他保护的人? 不是这样吗? 如果他真的想保护安而不顾其他人的死活的话,他完全可以不和弓凌晨废话,抱着安走掉就好,反正那几个人修也恐怕也不放在眼里,即使有弓凌晨在,就凭他那个爆竹脾气,一旦火气上来了,怕是弓凌晨也拦不住他。 可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以卑微的姿态蹲在地上,让那些比他弱小的人俯视着他,围观着他,让他最心爱的人的身体,赤裸裸地袒露在这些人面前! 夏绵知道修的心里现在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可他不知道如何劝解他,只好扭过头去,尽量不去看。 他哪怕多看一眼,都是对修和安的亵渎和侮辱! 可是弓凌晨并不这么想,他乐呵呵地看着修脱下了安的上衣后,犹不满足,提醒修道: “哎哎,我说的可是全身的衣服,一个布片都不许剩的哟。还有裤子呢。” 修蹲在地上不动了,手僵在半空中不动了。他机械地抬起头来,久久地盯着弓凌晨的脸,眼里根本看不出藏着什么感情。 夏绵率先忍不住了,弓凌晨就是想借由侮辱修来获得快感! 他刚想说什么,外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你们去那儿看一下,什么状况及时给我报过来!” 这个声音夏绵听着耳熟,过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 是父亲的同学!那个处理了跟木梨子同寝的女孩被杀案的鲁元宪! 夏绵立刻钻出了房间,手上还死死护着两个椅子。他声嘶力竭地大叫道: “鲁叔!这里!我是夏绵!” 弓凌晨刚才还在自得其乐,听到外面的人声,明显愣了一下。放开了手里的刀,自言自语道: “怎么这么快?”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修眼底压抑了许久没有喷发出来的怒火,毫无掩饰地奔涌了出来!他跨过了安躺在地上的身体,猛地朝弓凌晨所站的位置跑了过去! 弓凌晨也不挟持江瓷。像兔子一样窜到了一旁,让三个彪形大汉去迎战修。 修已经是恼羞成怒,手下半点情面都没留。他首先对上的是江瓷身后的人,那人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局势已然急转直下,在自己的中线留出了一线破绽,修抓住了这个破绽。几乎是飞身扑了上去,用自己的头部猛地撞击上了对方的面部! 这是泰拳中的“隐士投湖”一招,杀伤力巨大。击倒能力很高。那个看似壮实的人,被这么一撞一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站着的第二第三个人,看到自己的同伴遭受了袭击,自然要出手了。不过,其中一个人的拳头刚挥了过来。修就借冲过来的力道,旋身以另一臂猛地扫上了那人的面部,他把全部的愤怒都贯注到了这一扫中,那人的身体顺势飞了出去,撞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修刚刚转身准备对付最后剩下的一个人,那人就从他身侧扑了过来,借助自己的身高优势,把修的脑袋狠狠夹在了他的腋下,并抬起膝盖准备去顶修的脸。 要是这一顶顶下去,修估计也受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修将一条腿插入那人双腿之间,同时转过半个身体用肘部猛力地劈击上了那人的头部。 在那人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肘击打得晕晕乎乎的时候,修插在他双腿间的腿猛地向上一顶,他立即夹着双腿倒在地上惨嚎起来。 修从这人的腋下钻了出来,一把推开了他痉挛不止的身体,把眼睛盯向了一脸看戏表情的弓凌晨。 但修并没有转而攻击弓凌晨的意思,他先是把江瓷所坐的椅子揽住,扳过江瓷的耳朵细细检查了一番,看并没有什么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 弓凌晨看着修的动作,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危机临近的样子,笑呵呵地道: “你放心吧。我这次来,没打算伤人。除了想办法想让你杀人,然后把你弄到监狱里去这件事之外,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这回可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修冷冷地注视着他,问: “是吗?包括你砸断她的腿,还把一具尸体放在草坪里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弓凌晨侧耳听着走廊里警察们的脚步声越靠越近,一点儿也不慌乱,用手撑在桌子沿上,说: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你等我们领队醒了,你就知道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啦。” 修刚朝前跨了一步,弓凌晨就聪明地看出了他眼底里的战意,他立刻把身子闪到一边,说: “那个……你先别管我,先给你家小甜心盖上衣服怎么样?” 第三十五节 收尾 事情发展到现在,夏绵都有些佩服弓凌晨了,到现在这地步还在火上浇油,修的眼睛转到安除了内衣外什么都没穿的上半身,再转到弓凌晨身上时,眼中的寒意更深了。 弓凌晨难得地哆嗦了一下,又往桌子后面藏藏,小心道: “你别动手啊,我可没有动你的小甜心呢,她虽然看上去挺诱人挺可口的,可谁都没碰她。我敢保证呢。至于腿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啦,她跑到一个房间里,没注意到那儿的房顶上藏着一个人,她还毛毛躁躁地摔倒了,那个人一跳下来,刚好踩到了她的腿上,她的腿就断了……这个真不关我的事儿!” 修可不管,把手指骨捏得喀拉喀拉响,嘴角浮现出一丝僵硬的怪笑: “是吗?” 说着,他便朝弓凌晨迈步走了过去。 而弓凌晨接下来的动作,不仅让夏绵傻了眼,就连对弓凌晨还算得上是了解的修都愣住了。 弓凌晨在修要冲过来之前,毫不犹豫地一头磕在了桌子的尖角上,顿时,他的额角血流如注。 弓凌晨捂着被磕破的地方倒吸着冷气,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妖冶的微笑: “帝王13号,我的任务完成咯~” 说话间,鲁元宪带着警员已经冲了过来,弓凌晨斜睨了一眼门边,突然以一个无比别扭的优雅姿势倒了下去,好像是琼瑶小说中娇弱的女主一样,扶着额软软地摔倒在地。 他的这个动作看得修和夏绵的眼角都抽搐了一下。 鲁元宪赶到时,正好看到头破血流的弓凌晨倒下去的样子,还有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修和夏绵,也愣住了。他环视着刚刚被修打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转而看向夏绵。疑惑地问: “夏绵,你怎么在这儿?” 然后他才注意到夏绵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身上的血痕,着急地一把抓住夏绵的手腕,问: “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谢天谢地,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死了后怎么跟老夏交代?” 夏绵看鲁元宪有些激动,急忙止住他,并问出了他在意的问题: “鲁叔,你怎么来了?” 鲁元宪也是看到老同学的儿子弄成这副样子吓着了,看夏绵自己都无所谓,也放下了心。恢复了决断力,他一挥手,让几个手下冲进去先把人控制住。又安排了剩下的几个人去四处搜寻一下有没有可疑的人员后,才跟夏绵仔细地解释了起来: “这块游乐场是我们局里的管辖场地。一接到报警后,局里很重视,因为那个弓凌晨,你也知道。影响挺恶劣的,而且他在电话里还提到了他劫持有人质。本来,局里领导留了个心眼,怕是有人报假案,就叫我先带两个人来看看,后来我们刚到摩天轮附近。就听到有人尖叫,说是发现了一个小男孩的尸体。我马上就联系了局里让他们增添人手……” 鲁元宪是个实心眼的人,说了这么多。才想起来要问问夏绵为什么会在这儿,但立刻又被夏绵的问题吸引走了注意力。 夏绵问他: “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鲁元宪自然而然地被岔开了话题: “我啊,我本来没发现的,大家在教学楼里找了半天,除了找到一群昏倒了的怪人之外什么也没找到。但是有个警员。发现地上有绿茶饮料洒过的痕迹,告诉了我。我在那附近寻摸了一下,发现墙上面贴着个海报,跟周围的痕迹格格不入,太新了,我把那海报揭开,就发现墙上面写了‘简遇安到此一游’这几个字……” 鲁元宪本来还想说,自己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然后觉得这行字写在这里很突兀,由此发现了一道不细心去找就根本发现不了的门缝,他叫来手下,弄破了那扇墙,惊讶地发现了有一条通向地下的弯弯曲曲的楼梯…… 可鲁元宪还没来得及详细说明,就听到自己派去检查异常情况的手下叫了起来,声音中是明显的惊讶与无措: “头儿,这条走廊……你来看看!” 鲁元宪快走几步,来到了那条走廊前,待看清楚那里头的景象后,饶是他这样见识不少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条走廊里,横七竖八地躺了至少有十几二十个人,个个身上带伤,而且看样子,大部分都晕过去了,只有三四个还在呜呜咽咽地哼唧着,不过声息也弱得很。这条走廊上的光线不怎么亮,一个去检查异常情况的警察起初压根没留意到这条走廊的异样,直接走了过去,他是听到了有人哼唧的声音,又觉得刚才路过的走廊哪里不大对劲,才折回去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直接傻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出声叫人。 夏绵跟了过去,看着这躺了一地的人,吭哧了一会儿,小心地说: “鲁叔,这些人是要袭击我们的,他们是弓凌晨的人……” 鲁元宪用疑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夏绵,用不可置信的口吻问: “这些人是你打的?” 鲁元宪不大敢相信,从闯进这里的状况来看,除了晕倒在地的弓凌晨外,还有一个躺在地下的女孩,三个被绑起来的人,能站着的,满打满算也只有夏绵和房间里的另一个青年。 总不会,这一走廊的人都是夏绵和那个人打倒的吧? 而夏绵的回答,更是完全超乎了鲁元宪的预料: “我没插手,是修……嗯,就是刚才房间里的那个人打的。他是我的朋友,身手很好。” 鲁元宪满腹狐疑地看了一眼夏绵。 夏绵的话他不是不信,关键是……也太离谱了吧? 一个人,打二十个人? 不过,眼下的残局还是赶快收拾了的好。 刚才草坪上发现的小男孩尸体已经引起群众骚动了,鲁元宪当即要求园区清场,免得再发生什么意外,园区得知情况后。也相当重视,着手安排工作人员组织游客疏散,现在外面可是一团乱了。 鲁元宪又联系了医院,叫他们多派几辆救护车过来。联系完毕后,他有意多看了房间里的修一眼,却发现他抱起了躺在地上的昏睡女孩,替她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掖紧了些。 在救护车呼啸赶到,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赶到地下时,看到那一走廊的人,也都愣了神。 不止是这一走廊的人。在另一个房间里,也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多人,还有教学楼门口。堆着八个晕倒了的人,在走廊另一侧,还倒着一个穿着白大褂,伤势严重的女人。除了这些,还有三个彪形大汉。 早先来的救护车被这些人装满了。鲁元宪只好又联系了一次医院,让他们再开两辆车来。 经过医护人员简单的检查后,江瓷、龙炽和木梨子都是吸入了乙醚而昏厥过去了,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完全不用担心。 安则是外伤明显,腰部有严重的软组织挫伤。腿还是内骨折,而且她深睡不醒的原因还未知,需要带回医院做一下全面的身体检查才能确定具体的原因。 夏绵的脑部有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并不危险,他的身上大多是皮外伤,比如被人撕咬的伤痕和手上被消防斧砍出来的一道口子,算不上有多严重。 在一群人里,受伤最重的。反倒是修。 他身上的皮外伤多到简直吓人,伤套伤。尤其是他肩膀上,活生生被削下来一块肉,双手手掌上被弓弦勒出的地方也隐隐露出了骨头,打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但他本人像是完全没有痛感的样子,抱着安,一直在替她小心地揉着腰部,刚才还萦绕在他周身的暴戾气息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心疼样子。 至于弓凌晨,他被单独被放在了一辆救护车上,但他在被担架抬走的时候,路过了夏绵的身边,他本来垂在一侧一动不动的手突然极快地动了一下,夏绵还没反应过来,手心里就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夏绵愣了很久,把纸条捏紧在了手心里,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异状。 …… 接下来的事情,就发展得顺利得多了。 江瓷他们陆续苏醒后,警方从他们口中还原了大致的事实,知道是弓凌晨胁迫他们进入地下医院的,也知道,江瓷和木梨子躲在房间里后,有人从门外释放乙醚,致使她们昏了过去,之后她们是怎样被人绑走的,她们连一丁点儿印象都没了。 江瓷对于自己的胳膊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道伤口还有些不满,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危机。 而主犯弓凌晨从医院出来后,却被直接送入了精神病院。 警方从他的嘴里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的时候简直是在胡言乱语,说些只要是人就听不懂的话,医生诊断,也许是因为他的头部受到重创,导致了他的精神异常。警方起初还不相信,连测谎仪都用上了,可完全看不出他装疯的迹象、警方只好同意把他先送到精神病院里治疗,等到他康复后再对他进行审问。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背后可能牵扯到一个庞大的组织,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建立鬼屋这么一个如此庞大的地下系统的,单单是他的资金来源,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现在的修所关心的。 安自从住院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鬼屋之行,并没给修造成太大的创伤,但是这件事,简直是要要了修的半条命。 第三十六节 守护 其他的六个人虽然担心安,但是总体都还算镇定,只有修一个,简直是濒临了抓狂的边缘。 第一天,安被送进医院,先是好好进行了一番身体检查, 打上了石膏,又给她受伤的腰部进行了固定,修一直焦灼地守在检查室外,比简白这个算是安的半个近亲的人还要着急,弄得简白还得倒过来安慰他。好不容易繁琐的包扎过程结束了,安被送入了单人间病房,闭着眼昏睡。修也没多放在心上,被简白劝回家去休息,毕竟修身上的伤口也不在少数。 第二天,他再来看的时候,安还在睡着,他就有些焦躁了,在病房里走了好几圈,就被来查房的护士赶走了,说是他影响了其他病人的安静。 第三天,安还是没醒,修就急了,去找医生。医生说,安按理说应该早就该醒了,她并没有吸入或服用什么催眠的药物,医生估计,她在昏迷前可能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导致她的大脑开启了应激机制。换句话说,现在是她的自我保护意识不让她醒过来的。修对这个结论显然不满意,他想知道的是安什么时候会醒,最好具体到哪一天哪一小时哪一刻。回去车场之后,他练了一会儿车,就没心思了,回到屋里睡觉也睡不踏实,盯着天花板,一直盯到了翌日清晨。 第四天,因为很久没有进食的缘故,安的身形已经明显消瘦下去了,护士给安吊上了葡萄糖以维持她身体的正常机能。看着安虚弱苍白的脸,修心疼得不行,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在病房里盯着安,一直到一整天的探视时间都结束,最后。他是被护士硬生生从病房里赶出去的。 第五天,修的情绪已经差到了极点,江瓷他们也来看望安,知道安没醒,心里也着急,再看看修,眼圈都熬黑了,还是死死地盯着安的脸,好像安下一秒不醒过来他就会一头撞死在床栏上一样,弄得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该先关心一下安还是先关心一下修的精神状态了。 第六天,修已经被一整层楼的护士们认识了,他在出门上厕所的时候。感觉周围看自己的视线都不大对,护士站的护士们议论着他是个痴情种子,他听到了,可他根本不知道是在说自己,就像个游魂一样地飘了过去。晚上。他离开病房,心里别扭到了极致,干脆到了附近的一家健身房里,打了一个晚上的沙包,离开健身房的时候,他的步伐都要飘起来了。他哪儿都没去。直接去了医院。 第七天同第六天。 在傍晚时分,他的身体已经受不住了,一个星期的精神煎熬。外加他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全好,他迷迷糊糊地趴在安的床边睡着了。 简白提着一壶鸡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修趴在安旁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简白摇了摇头,把值班的护士叫了过来。指了指睡在那里的修,低声说: “他今晚留在这儿可以吗?小安在他手里照顾我也放心。” 护士看到修的背影。捂着嘴吃吃地笑了两声,这两天,修的痴情样子已经感动了一票小护士了,护士们纷纷在私下议论,说修的样子简直像是在守护着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妻子一样。 她们根据这些天安的身体检查报告判断,安没什么大事,醒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不用急,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后,却谁都不去通知修,乐见着他着急忙慌、表面上却还要装成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也算是她们的恶趣味了。 简白问到的护士正好是这群八卦的小护士的其中一员,既然病人的家属都这么要求,那让他在这里陪护,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晚上。 修趴在安的床边睡得迷迷糊糊的,病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坐了起来。 他机警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明白自己现在身处在安的病房里后,又抬头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钟表。 凌晨一点了? 自己居然睡着了? 修一边擦着自己冒出虚汗的额头,一边疑惑: 为什么那些护士今天没有来赶自己? 他的脑中只是转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也没深想下去。休息了一下,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看着依旧昏睡着的安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心疼感又浮现在了心头。 该死! 这些天来,最折磨他的就是这种感觉了,心口涩涩的,堵得慌,不去看安吧,他又怕安醒过来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旁;去看她吧,这种感觉就越来越重,堵得他都要喘不过来气了。 所以说,这些天,他来看安的举动,几乎和自虐无异。 他正盯着安的侧脸发呆时,安的眉头突然紧锁了起来,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头小幅度地摆动起来,低声喊了出来: “不要……不要走……” 修的精神陡然一振,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安冰凉的手。 要知道,他以前从没有这么主动地抓过安的手,要拽着安的时候,他始终都只扯着她的袖子说话,在他心里,把男女之防看得很重。 可现在,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抓紧了安的手,因为他感觉,安现在很需要安全感。 果然,安在触碰到他的手的时候,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紧在手里,她低低地嘤咛出声: “别离开我……我害怕……” 修凑近她的脸,低声安抚她: “我不走,我在这儿。” 安好像是听到了修的声音,她先是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继而,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声音的分贝也随之提高: “不要!” 修能感觉到她的手掌骤然抓紧了自己的手,接着。他便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低语: “你不要这个样子……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说好要保护我的,你这个样子不行……我求你了!” 修全身一震,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堪的回忆一样,他的声音越发轻柔温和: “我答应你。我不那个样子了。” 安瘪瘪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声音更低了: “你骗人……你以前也答应过我……” 修什么也没说,站起了身。把睡在病床上的安揽在了怀里。他能感觉到安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并竭力地朝自己温暖的身体靠近。他怕把安弄疼了,只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拍拍揉揉捏捏。用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温存声调轻声道: “我一定保护好你,你相信我啊。乖……” 渐渐地,安的身体不再抖动了,恢复了最初的安静,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修一时也不想放手,索性抱着她,慢慢地摇晃着,像是哄着沉睡的婴儿,还把自己的胳膊垫在了安的脑后,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久。修突然听到了从怀里传出的、安有点闷闷的声音: “修啊……我怎么说呢……你这么抱着我我觉得挺舒服的,可是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能不能稍微放开一点儿?” 修第一时间内根本没意识到安是醒了。还以为是她还在说梦话,不仅没放手,还抱得更紧了点儿,并安慰她道: “别害怕,我在你旁边呢。” 这句话脱口之后。他才觉得哪里不对。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安灵动的双眼和双颊上微微泛起的绯红色。 他的喉咙一紧。险些喊出声来,立即松开自己的手,朝后跳去。 可他一时间竟忘了,安的腰部有伤,他的胳膊本来是垫在安的脑后的,这么突然地一撤,安的腰部被这股力道扯动了,她原本稍微红润了一些的脸色立刻又变为了惨白,哼了一声后叫了出来: “好痛……” 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又多鲁莽,可他看着安疼得发白的脸和沁出汗珠的脸,又想到安腰上的伤是他自己亲手弄上去的,硬是没了靠近她的勇气。 安捂着腰,缓了好长时间才缓过那股疼劲儿,看着修的眼里就多了几分不满和谴责。 修被她看得越发心跳耳热,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这时注意到了自己被打起石膏的腿,疑惑地扭过头去看修。她略带虚弱地问: “我的腿怎么了?” 修这才回过神来。 安忘了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了? 这么一跑神,等他想起来要提醒安别乱动的时候,安已经不自觉地使了一下劲,这一用力,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更苍白了,脱口惨叫了出来: “疼!!” 修马上冲上去,按住安的胳膊,不让她乱动。安因为腿部骨头的剧痛,眼泪汪汪地挣扎起来,因为太着急了,安又不听话,他说出的话也丝毫不客气: “叫你别动别动你非动!你听不懂人话啊!你……” 修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一时情急,居然忘了自己刚才只是在脑中转过这个要她别动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动一下其实并不能怪她。 更让他张口结舌的,是安接下来的反应。 安本来是刚刚醒过来,思维还处于混沌状态,什么都没弄明白呢,腰就被修弄疼了,后来,她只是对自己的腿吊起来并打上了石膏觉得奇怪,就试着动了一下,结果一阵要命的疼痛让她险些再度晕厥过去,现在腿骨还是一阵一阵地刺痛不止,修还是那种恶劣的态度。她哪里知道修守了她这么多天,本就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没包住,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看着泪眼朦胧的安,修的大脑嗡地一下,顿时死机了。 从死机状态中恢复了之后,修手足无措了起来,语言组织能力立刻归了零: “你别……别哭啊你,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道歉好不好?我……你别哭行吗?我又不会安慰人……你别……” 修先是想拿手给安擦眼泪,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用纸巾比较好,但是他在抬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纸巾时,不小心带翻了摆在一旁的水杯,水杯从床头柜上直翻了下去,一下子打湿了大半个枕头,连安的头发都被弄湿了。修的大脑再度当机了20秒之后马上抽出更多的纸巾想去擦枕头,没料到脚下一踢,摆在床边的热水瓶砰地一下炸掉了,热水和水壶内胆的碎片洒了一地。 修看着被自己越弄越糟糕的局面,眼神变成了放空状态。 看着修一副呆愣的样子,还噙着眼泪的安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三十七节 欢迎光临 看到安的表情阴转了晴,修这才放下心来。 安忍着笑,指点着修先拿扫把把地上的水壶碎片扫了,然后去拖地,修却不愿意,他非要先把安的湿枕头换掉,说是这样她枕着会不舒服。安会心一笑,任由修忙来忙去,去护士站给她拿来了个新枕头,又借来了一个值班护士的吹风机,细心地把安被水弄湿的头发一点一点吹干。 安被吹风机的暖风吹得很舒服,微微眯上了眼睛,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看得修的心情也大好了起来。 第二天,得知安苏醒了的消息后,大家约定好了,在下午来探访安,还带着花和水果,房间里快要被他们买来的东西堆得放不下了。 龙炽看见安醒了最高兴,口无遮拦地道: “队长你总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你要是再不醒,修就要殉情了……哎哟!” 龙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修一脚踹上了屁股,险些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去。 龙炽委屈地揉着被踢痛了的地方,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修,修则不管龙炽的表情,对江瓷说: “江瓷,你管好他,别让他乱说话。” 江瓷瞄了龙炽一眼,又看了一下修,转而义正词严地对躺在病床上的安说: “队长,修说得没错,你也多管管他吧?他欺负我哥。” 修被江瓷的话倒噎了一下,安则微笑了起来,龙炽更是兴奋,因为江瓷几乎从他有记忆起就没叫过他一声哥哥,现在冷不丁听到江瓷说了一句“他欺负我哥”,他都想激动地抱起江瓷转圈圈了,可是江瓷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蠢蠢欲动准备冲过来的样子,就狠狠地丢了一个眼刀过去,龙炽顿时就老实了,可他的嘴角挂着一道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一看就是开心得要命没经历过游乐场里的惊心动魄,现在闲得没事做,就跑到安的旁边,拿了个苹果,想削给她吃。 安看她想要去够一边的刀子,问她: “你干嘛?”大包大揽地说: “上次我住院的时候你给我削了个苹果。我现在也给你削一个!” 安一听有些不放心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刀: “我来……嘶!” 她的手一抬,再次扯痛了她受伤的腰部。看着安捂着腰部的伤处倒吸冷气动弹不得的样子也急了,她愤愤地咒骂道: “那个叫什么来着……弓凌晨,真不是个东西!看把安弄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他被抓走了,我一定给他好看!安。你没事儿吧?很疼吗?” 安硬扯出一丝微笑,低声道: “没什么事儿,别担心。”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脸色苍白无比,明眼人都看出她是在逞强,作为导致安腰痛的罪魁祸首有点儿内疚了。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修: “大哥,我不懂这个,你看安痛得很厉害……大哥?” 修正拿了个水杯准备出去。听到在背后叫他,才回过头来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大哥的表情怎么看起来……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心虚呢? 木梨子看修拿着个水杯,也奇怪地发问: “这不是换了个新的暖水瓶吗?我刚才碰了碰,里面的水还是热的。你又要去接水啊?” 修一咬牙,端着杯子又走了回来。尴尬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安的腰伤是被他一脚踹出来的,这点他自然是说不出口。 看着修古怪的举动,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得其解,索性也不去管了。 在来之前,他们几个就商量好了,安这次受伤,正是推进他们俩关系进展的绝好时机,一个受伤的人,当然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来依靠,以缓解身体上和心灵上的创痛,因此,他们作为朋友,在后面稍微推波助澜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几番眼神交流下来,木梨子作为先锋军先开了口: “安,你真得好好谢谢修,这些天你昏睡着,他天天陪着你,眼圈儿都熬红了。你这些天没进食,修也没怎么吃东西。” 江瓷白了木梨子一眼,说得这么含蓄怎么行,而且不能光从事实出发, 要稍微夸张一点儿才好。 于是,江瓷所叙述的版本,完全是脱离现实的: “对啊,修急得都冲我们发脾气的,还有,你昏迷的时候,他对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修用看怪物的表情看着江瓷,嘴角抽搐了两下,问: “我说什么了?” 江瓷完全不搭理修,自顾自煞有介事地说: “他说,你要是有什么事,他也不能活下去了,他要你快点醒,否则他就一直陪在你旁边。队长你看看,修对你的心简直是日月可鉴啊。” 安抿着嘴唇,笑意满满地看着修。她当然清楚江瓷的话里有多少水分,修向来都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那些话,打死他他也不会讲的。但木梨子说的话她相信,因此,她心里的确是挺感动的。 修昨天晚上在她醒后完全没有提他照顾自己的事情,而是全心全意地收拾着他因为一时失态弄出来的烂摊子,连话都没跟她多说几句,要不是江瓷她们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昏睡了这么久。 修却误会了安的眼神,他急忙辩解说: “我没说过那些话。” 江瓷用看白痴的眼光打量了修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 真是的,都帮你帮到这儿了,有点脑子的顺水推舟一下,这事儿不就成了吗?修真是个榆木脑袋! 心里想着,江瓷看着修的眼神也有些小埋怨了,修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不觉愣了一下。 以前她可从不会拿这种眼神来看自己的。 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好像……有一点怕?畏惧? 但江瓷改换用这种眼神来看他,修并没感到什么不适应,反而感到……有一些开心。 她也是用这种眼神看龙炽的,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关系,也像她和龙炽的关系一样,算是无话不谈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吗? 有了这个念头后,修不仅没像以前那样,强硬地瞪回去,反而低下了头。做认真反省状,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修的这个动作也把江瓷弄愣了,她只记得。自己实在是对修的迟钝无话可说,不小心用了看龙炽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修要是瞪回来她还觉得正常点儿,可是他现在这个反应算什么?难道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木梨子把他们的目光交流和二人的不同反应尽收于眼底,作为局外人的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潜移默化地,他们的友谊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在游乐场里,弓凌晨给他们布下的局,无形中却推动着他们的感情深化了。 木梨子和江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互“营救”,龙炽帮了心脏病发作的木梨子,夏绵又豁出了自己的命引开了疯女人。而且,除了夏绵之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的是,修为了救江瓷、木梨子和龙炽。不惜伤害了安的身体因为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插不进去他们的话题,安又不允许她动手削苹果,她闲着实在没什么事情干了,就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笔来。在安腿上的石膏上画起画来。 看着的动作,木梨子关心地问安: “打上石膏后你的腿还疼吗?” 安有些烦恼地笑了笑。从昨晚醒过来之后,她的伤腿就酸痛得厉害,更别提她那鲁莽地一用力,那一下的用力简直让她痛得要晕过去了。 既然提到了安的伤势,江瓷顺势问道: “队长,你的腿和腰是怎么受伤的啊?你还记得吗?” 安摇了摇头,说: “我只记得,我进到了那个地下的医院里,沿着走廊一直走,一直走,什么都没找到。弓凌晨说修在那里,我只要找到他,就可以离开,所以我一直在走。后来,我进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那里……好像是医院的尽头……” 大家的兴趣被安的讲述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追问: “到了医院的尽头,然后呢?” 安苦笑着回想了一会儿,说: “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进到了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绊倒了。然后天花板上突然掉下来了一个东西,正好砸在我的腿上,我一下就晕过去了。具体碰上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看着安苦恼的表情,江瓷有种想要咬自己舌头的冲动。 自己提什么不好,提那种晦气事做什么? 她自己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就讪笑着岔开了话题: “对了,夏绵怎么没来?” 龙炽经由江瓷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病房里只有六个人,夏绵的确是没有来。他疑惑地抓抓头发,喃喃道: “难道他没有收到我给他发的短信?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龙炽想拿出手机,不过他的动作被木梨子制止了。木梨子摇摇头说: “夏绵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他也许是在家里照顾他妈妈呢。别打扰他了。” 木梨子说得不错,夏绵确实是在家里,但他的母亲已经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夏绵一个人。 夏绵家里住的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房子,但被夏绵收拾得井井有条。 眼看是要做晚饭的时候了,本应该在厨房的夏绵,却还在客厅里逗留着。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凝滞了一下,在网页的地址栏里键入了一个网址,一个个地把网址的字母输入后,他又打开了他早上离开前收到的电子邮件,核对了一下自己输入的网址是否正确。 弓凌晨塞到他手里的纸条,此刻像是一道魔咒一样,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回去看你的邮箱。有人会给你发邮件,那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夏绵微微闭上了眼睛,敲下了回车键。 顿时,电脑屏幕陷入了一片漆黑,而且这个时间太长了,长得夏绵以为这个网址仅仅是一个恶作剧,甚至是一个携带有病毒的网站。 在电脑屏幕长久地处于一片漆黑,夏绵甚至准备开机重启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了一行字。 这行银色的大字,闪着耀目的银光,深深地照入了夏绵的瞳孔中去: “神学院欢迎您的光临。” 第三十八节 你想要杀的人 夏绵是绝对不会相信弓凌晨疯掉了这件事的。 单凭他在被担架抬走前,不引人注意地朝自己手里塞了这张纸条,他就知道,弓凌晨百分百是意识清醒的,他明明是自己用头撞的桌子,力道是由他自己控制的,这是一出再明显不过的苦肉计了。 弓凌晨是装疯的可能性,还是夏绵朝鲁元宪提出的,鲁元宪才向上争取,给弓凌晨做了测谎,可测谎的结果,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不管怎么询问,不管问题是尖锐的还是温和的,弓凌晨的情绪波动都非常小,几乎呈一条规律波动的平滑曲线,专家检查过弓凌晨的测谎报告,可以确定,他不是在撒谎。 夏绵真的无法相信不是装疯,可是事实如此,他不能去强行改变,再者说,他并不打算把手上的纸条交出去,他直觉,这是弓凌晨留给自己的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呢? 夏绵回到家之后,就反复地检查自己的邮箱,但邮箱一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夏绵甚至都要以为这是弓凌晨和他开的又一个玩笑了。 可是,在从龙炽那里收到安苏醒了的短信,他准备收拾收拾去医院看望安的时候,他不放心地又去检查了一下邮箱。 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是夏绵以前从未见过的一个邮箱地址。 夏绵本来打算看望安回来之后,再去看具体内容,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坐回了电脑前。 他想,自己只是点开看一下,应该没什么的吧? 邮件的内容超乎他想象地简单,只有一个网址和一行字: “请到访这个网站。或许你能找到夏源卿死亡的真相。” 这句话只有二十个字刚出头。但无疑在夏绵心底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暴! 这些年来,夏绵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死于一场意外。 原因很简单,夏源卿在死前,有过一些非常奇怪的举动。 他以前是从来不看童话书的,可是在去世前的一周时间内,夏绵发现父亲不停地在翻一本外国的童话书《小王子》,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中间藏着什么案件的线索一样。夏绵还问过他缘由,一向对儿子坦诚的夏源卿那次却闭口不答,还故意岔开了话题。 当时年纪尚小的夏绵并没有留意到这点。可是在事后想起来,这件事简直太可疑了,夏绵多想一些。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更重要的,是夏源卿在被车子撞死前,为什么会在一张卡通人物米妮的画报上涂满鲜血? 这个举动,一直叫夏绵难以揣摩透。 而且,最让夏绵不能释怀的是。夏源卿当时所追逐的“逃犯”,到现在都没有被抓住! 夏源卿只是一个小片警而已,可他的负责和认真程度,让每个被他帮助过的人都称道不已,在他所管辖的那片区域内,夏源卿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在夏源卿出事的那天。天下着霏霏的小雨,有目击者看到,夏源卿从小区里追着一个人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叫那人站住,那目击者偏巧认识夏源卿,还以为是他在抓小偷,再看看在夏源卿前面逃窜的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再加上天下着雨,看不大清楚身形和年纪。只能看出是个男人。 他跑得东倒西歪,好像是受了什么伤的样子,但速度却不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着,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轿车冲了出来。 这个路口的绿灯马上要转成红灯了,这个司机也是一时心急,想马上开过去,就加大了油门。 目击者说,夏源卿好像是没注意到那辆飞驰而来的轿车,一心想要追到那个人,结果,他的身体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直接撞到了路旁的一家玩具店里,玩具店的橱窗破裂的声音惊动了半条街。 接下来,就是一通忙乱,警车,救护车,都来了。 夏源卿是在开往医院的救护车上断的气,他的手里到死都攥着那张贴在玩具店里、被他的鲜血沾满了的米妮海报。 夏绵是在上课的时候,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等到班主任委婉地说出他父亲出事了的消息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在同时,夏绵的母亲来到了学校,她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小家碧玉的温婉样,抱着夏绵的腿哭得濒临崩溃,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妈妈这个样子,夏绵反倒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了。 夏源卿的后事,是他和亲戚商量着一起办的,母亲的精神承受不住这么巨大的打击,连着哭晕了好几次,还粒米不进,后来是硬被夏绵架到医院去打葡萄糖,身体才没垮掉。 为了照顾母亲,也为了不让母亲更伤心,夏绵一直忍着自己的眼泪,可到父亲下葬的那天,他本来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来了。 伤心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那短短的半个月,他就瘦了10来斤,本来就瘦弱的身体更显得纤细了。 从那之后,夏绵就决心,一定要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不管外人怎么劝说他这只是一场谁都不想让它发生的意外,夏绵都坚决地不相信。 他不停地翻看《小王子》,试图从中间找出些蛛丝马迹,他走访了父亲生前所有的同事,想从他们口中得知父亲在出事前更多的动向。 这一调查,还真的让他调查出来了不少东西。 夏源卿在出事前的一周,也是他开始频繁地在夏绵面前翻看《小王子》的时候,好像收到了一个包裹,同事还开他的玩笑,问他是不是相好的寄过来的,夏源卿笑而不语,转身却把那包裹好好地收了起来。 夏绵试图去找那包裹,可是父亲的遗物里。完全没有任何包裹。 在他打算进一步调查的时候,母亲却和他商量,说要搬离这个伤心的城市,搬到倥城去。 倥城是父亲读大学的地方。 夏绵理解母亲的心思,如果再让性格柔弱的母亲呆在这里,她早晚会崩溃掉。尽管他很想继续调查夏源卿的死因,可是他不能违拗母亲的意思,最终,他还是同意了母亲的提议。 于是,他们卖了他们在洪城的房产。来到了倥城,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夏绵的家。原先就是在洪城的。 洪城,也就是左伊人和舒子伽从小生活的地方,第九公寓爆炸的地方。 夏绵以前也听说过第九公寓的爆炸案,可是他当时对此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事故。而且第九公寓还处在夏源卿的管辖区域内,那些天夏源卿完全没有回家,不停地在为这件事奔波,还不知道为什么领了个严重的处分。后来,事情一过去,夏绵也淡忘了这件事。 他现在关心的。是父亲的死,究竟和这个奇怪的网址有着什么关系? 他面对着“神学院欢迎您的光临”这行字,若有所思地想了许久。点击了下面的“enter”按钮。 网页跳入了一个页面,上面的内容,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请在下面的姓名框中,输入你想杀的人的姓名。” 夏绵的手一滑,险些直接叉掉了这个网页。 你想杀的人的姓名…… 这难道是一个杀人网站? 夏绵也听说过。国外有杀人网站,许多同好会聚集在这个网站里讨论杀人的事情。 但是。这个网站,看上去也不大像一个论坛啊。 夏绵正在疑惑中,系统就又跳出来了一个提示: “请尽快输入你想要杀的人的姓名,在三分钟之内如果不输入姓名的话,系统将自动关闭,并永久无法登陆。提示:剩余时间,3分钟,计时开始。” 夏绵这才注意到,屏幕左下角跳动着一个小小的计时器,他刚才愣神的功夫,时间已经过去十几秒了。 会真的登陆不上去吗? 夏绵开始心焦起来了。 那封邮件上说,这个网址里,可能有关于自己父亲意外死亡的秘密。 夏绵不想错过! 可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无规律地敲下了好几下,都没能写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他的确没有任何一个反感的人啊,更别说是想要杀掉的人了。但他又担心,自己要是随便输入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眼见着时间越变越少,他也有些急起来了。他开始一个个地把自己认识的人的人名输入进去,又一个个删掉,时间一点点流逝,姓名栏上的光标还是孤零零地闪个不停。 丝毫没有头绪的夏绵随手又敲上了一个名字,他自己看都没看一眼,电脑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怪声,夏绵一惊,手一滑,居然直接摁上了回车键。 夏绵愣了,他还没来得及掉回头去看自己输入的名字是什么,电脑屏幕就噌地一下黑掉了,几秒钟之后,黑色的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 “请在一个月后再次访问神学院。” 然后,页面就退回到了夏绵进入那个网址前的页面。 夏绵一愣,再次在地址栏中输入了网址,可电脑显示的结果,是“无法连接”。 这是什么意思? 夏绵久久地凝视着电脑屏幕,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在他心底形成了: 弓凌晨说修和他以前是同一个学院的。 而这个地址中,出现了“神学院”的名字。 那么,修和神学院,是什么关系? 第三十九节 一切未结束(第十四卷完) 夏绵的心思暂且不提,那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他浑浑噩噩地做完晚饭后,就一直坐在电脑屏幕前发呆,没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他在电脑前,一直坐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 在医院里。 现在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可安因为腰不方便,稍微一动就痛得面无人色,连吃饭都不能自己拿筷子本来自告奋勇地挽着袖子说要给安喂饭,结果被江瓷眼明手快地拖到了一边。 几个人埋头商量了一会儿,先把修支出去让他打饭,并保证由来喂饭。趁着他出门的工夫,几个人一猫腰,集体溜走了。 所以,当修回来后,看到空空荡荡的病房,脸当即就黑了。 安倒是淡定得很,她也清楚,这是大家在给他们两个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修这种一根筋是无法体会大家的良苦用心的,他看病房里没人,就闷闷地对安说: “我去叫值班护士来,让她喂你吧。” 说完,修转身就要走,安马上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喂!” 等到修转过身来,安笑眯眯地对他说: “别去麻烦人家了,人家也有活要做的。你来可以吗?” 修的眉毛跳了两下,把手里端着的饭盒放下,有些别扭地道: “我不会喂饭。烫到你了怎么办?” 安的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表情变得特别俏皮: “你舍得啊?” 修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凑近安的身边,把饭盒盖子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丸子汤和蔬菜粥,都是口味清淡但是营养丰富的食物。 安从醒来后,早上和中午都没吃东西。她说自己一点都不饿。也难怪,她的胃空了将近一个星期,刚一苏醒,吃不进去什么东西,也是正常的。 不过到现在她倒是真饿了,修刚用勺子舀了一个丸子,探到她唇边后才想起来要吹一吹,可安已经急不可耐地下口咬了一半,烫得直吐舌头。 修急忙放下碗,给她喂了一口温水。语带责怪地问: “吃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跟你抢。” 安看着修,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胃部,说: “我饿了嘛~” 在这之前。安的心里记挂着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自己过往的记忆,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死死地压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可在进入那幢鬼屋后。她渐渐地想通了,她不想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她的正常生活了。 心既然放开了,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对修,她也难得地撒了一回娇。 看着安微红的脸颊和眼底闪耀的期待的光,一副“我饿了快点喂我”的馋相。修脸上的肌肉不觉也放松了许多,又舀了一个丸子,放在唇边吹凉了。又用自己的嘴唇轻碰了一下丸子的边缘,确定不烫了之后,才小心地喂到了安的嘴里。 但是这次还是没成功,勺子里的汤汁撒在了安的被子上,修急忙拿纸巾去擦。 看着修认真擦拭着溅到被子上的汤汁。还有他微红的耳朵,安淡淡地笑了起来。眼底渐渐亮起了微光。 这是许久都没在她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了。 …… 江瓷得意洋洋地走着,刚才他们溜了,但是不代表他们就离开了医院,江瓷和龙炽藏了起来,后来又折回了房间门口,亲眼看到了修给安喂饭后,她的心情简直是大好,在回家的路上,她哼着歌走在前面,龙炽则跟在她后面,盯着她还裹着纱布的胳膊,看了一会儿后,不自觉地伸手去戳了一下她的伤口。 江瓷正高兴呢,胳膊上就是一阵刺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抬手去敲龙炽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的脑袋,可是她一下子忘了自己抬起来的是受伤了的手臂,顿时疼得捂着伤处不吭声了。 龙炽发现自己惹祸了,急忙凑上去,连声道歉: “小瓷,疼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瓷疼得直想抬脚踹他,可是看到龙炽急得额角都冒冷汗了,想想还是作了罢,她怒瞪了龙炽一眼,算是对他的惩罚。 龙炽心疼地摸着江瓷裹着纱布的手臂,问: “小瓷,爸妈又出差了,我回去给你做吃的吧?好好养养,伤能早点好。” “得了吧,我们在外面订外卖吧,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那小瓷你想吃什么?” “叫我江瓷。” “不。你要是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叫你江瓷怎么样?” “你想得美。” “那我就还叫你小瓷~小瓷,我抱着你走怎么样?你有伤,走起来会不会不舒服?” “我哪有那么娇弱,都过了一周了,我又不是没长腿!” “……” “滚!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兄妹俩在打闹中慢慢地走远了。 ……的家里刚刚回到家里,就有一个菲佣上前来,脱下了的小外套,并恭敬道: “少爷,您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楼上钟小茹的卧房里就传来了女人高亢的呻吟声,一听这动静就知道里面在发生着某些极度香艳的事情皱了皱眉,问那个一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菲佣: “她这是干什么呢?” 那菲佣被钟小茹调教得很好,低眉顺眼地说: “夫人她的事情,我们这些佣人不好过问的。”冲半掩着的房间门翻了个白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摔上了房门本来阳光明媚的心情被这一件事搞得极度不爽,她躺在床上生了一会儿闷气,就翻身爬了起来,打电话给高国瑞。 自己不好过。就去骚扰这个家伙,让他和自己一起不好过。 …… 钟小茹的卧房里。 床上一片狼藉,钟小茹和那男人已经完事了,男人站起来,镇定地穿好衣服,并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 钟小茹斜倚在床上,额角香汗淋漓,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她眼含媚态地看着男人整理领带的背影,媚笑着说: “好久没见。这一来就这么激烈?说吧,有什么事情求我?” 男人吹了一下口哨,把脸扭过来。对钟小茹说: “我有个手下,犯了点儿事,杀了个把人,现在关在精神病院里。我知道你在那个精神病院里有人脉,我要你照顾好他。” 钟小茹一愣。继而媚眼如丝地笑开了: “果然像是你的性格,单刀直入。不过我喜欢。” 说着,钟小茹再次仰面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把赤裸姣好的身材完全暴露出来,她微歪着头,对那男人笑道: “来吧。我需要的可不是口头上的承诺,如果真的要我去做的话,你就诚心诚意地拿出点儿什么来。” 那男人也不含糊。一转身就扑到了钟小茹雪白的胴体上,两个人激烈地吻了一阵后,钟小茹意乱情迷地抬起眼来,声音略带喘息地问: “你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那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道: “我已经准备好接替她的人了。你完全不用担心。” 钟小茹一笑,两个人又陷入了一番激烈的云雨之中。 …… 在一所夜总会里。 在巨大的重金属喧嚣声里。人总会产生某种错觉。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郁的大麻气味,刺伤了人的嗅觉,让人血管爆裂的电子摇滚乐震得人耳朵发痛,开到极致像是腐烂芍药一样的鲜红霓虹灯反复闪耀着,涂着蓝色妖姬玫瑰一样妖冶闪亮嘴唇的DJ在舞台上恣意狂舞,下面是跟着她的节拍摇头晃脑,热闹疯癫的人群。 这是个不为人知的地下世界。 一个穿着蓝色肚兜的舞女和一个面目猥琐的男人,被一扇厚重的门堵塞在一个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子里,狭窄的床,未亮的灯,不明晰的轮廓牢牢地勾兑交缠在一起,揉搓出并不甘美的物质,撕裂两具光鲜潮湿的皮囊。 男人半跪在床沿剧烈喘息,他的两臂之间是年轻舞女满脸汗水的容颜。 男人突然大力扇了舞女一记耳光。他失控般大叫:“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不要脸的鸡!我女朋友和我交往五年,居然他妈也是个鸡!我天天顶着绿帽子在街上混居然还拽得不行!你说,啊,这是不是怪你们,你他妈逼的说!” 舞女却极镇定地架开他强壮的双臂,翻身拧亮了床头灯,光线微弱暧昧。她泰然地穿起上衣,声线沙哑: “哦,那就是我猜对了?” 舞女看紧男人略显疑惑的眼,满脸笑意: “从刚开始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怨恨,你是来发泄的。我从你做爱的方式就可以看出来,粗暴简单,与其说是心情上的抑郁,不如说是对我们这一行有极大的仇恨。你是个普通的油漆工,手上有很重的油漆味道,指甲缝有油漆干结后的碎片,衣服下摆上也沾有长年累月形成的油漆斑渍,你还没有妻子,袖口破了也没有人缝,这种常年孤独的生活,恶劣的工作环境,很容易造成人心理变态的。你还是更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啊,你听说过开膛手杰克吗?我倒不希望成为你手下的牺牲品。” 男人露出惊愕的表情,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半晌才接上一句话: “在你面前没秘密啊,你个小婊子还蛮有文化的。” 舞女点上一支烟,清了清喉咙,把一口卡在喉咙里的痰吐在地上,声音也清亮了不少: “这跟文化没关系。我只是喜欢观察人,见的人多了,好歹也能揣测个两三分,死人,活人,我都见过。而且,我跟死人打交道的时间比跟活人打交道的时间还长,死人多沉默,我可以尽情观察他们。这是一种享受,你不懂。” 男人露在外面的皮肤突然有些起粟。他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舞女察觉了他的动作,露出一丝妖媚的笑容: “害怕了?是啊,人都害怕自己的秘密轻易为人所知,我也是。我有不少朋友,其他人我不大清楚,至少其中有一个,总想要知道我的秘密。自己的秘密怎么能轻易让人知道呢?但我现在又有一种古怪的想法了,要是他们有一天突然来到这里玩,我就这样迎上去,对他们说:‘先生小姐们,需要我的什么服务吗?’我,非常期待他们的表情。” 舞女系好上衣襟摆的最后一粒纽扣。 一点风倒灌进来,她的皮肤敏感地抽搐了一下,并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悬挂着的一枚小小的戒指项链。 昏黄而有些虚浮的光,映得她上衣最后的那颗纽扣折射出金属样的光泽。 一双亮着妖艳光芒的桃花眼,在阴暗暧昧的氛围下让人有伸手欲触的诱惑感。 她握紧双手,双腿自然垂下,交叠的手指自然放在膝盖上,像一个平静的自持的女子。可她的笑,几欲让人联想到海底里有毒的海葵,声音却是让人无比安心: “我舒子伽,或者说,我简遇安,非常期待呢。” …… 在精神病院里。 弓凌晨结束了一天的身体检查后,坐在了窗边,凝视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手指则在钢化加固过后的窗玻璃上不规则地运动着,好像在画着什么图形。 他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他张合着嘴唇,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也只有他本人听得见,听得懂: “一切都还没结束呢……” 第十五卷:烛骨 第一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 入院将近半个月,安在病床上实在是躺得太无聊了。 她提出想去外面走走,可是修死活不同意,还为了防止她阳奉阴违,偷偷拜托护士带她出去,提前就跟负责安所住病房的责任护士医生通好了气,绝对不允许他们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安到处乱跑。 护士也劝说过修,说安如果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心情会比较好一点,这样伤也好得快。修却完全听不进去,他认为,在床上乖乖躺着,多吃点东西,比什么都强,万一出去跑又摔伤了怎么办? 这回他可是铁了心,一定要让安好好地呆在病房里,安甚至连撒娇卖萌这种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去做的事儿都做出来了,但还是收效甚微。 一天,她看修坐在她病床边削苹果,观察到修的脸色还算好,就打算再试一次。 安用手背蹭了蹭他,修面无表情地抬起脸来,眼睛里却含着疑惑: “怎么了?” 安实在是被憋得慌了,她放低声音,柔柔地看着修,眨巴眨巴眼睛,装作小心翼翼的样子,问: “修,我可以出去吗?” 修低下了头,继续削苹果,硬邦邦地丢出了三个字: “不可以。” 安不泄气,继续软磨硬泡: “求你了可以么?我都快被憋死了,拜托~” 修再度抬起头来,看到安闪烁的星星眼和满脸恳求的神色,他的脸色不自在了起来: “好好呆着,别想别的。我在这儿陪你,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吧。” 安还不死心,鼓着腮帮子,努力装作生气了的样子。说: “你不带我出去我就生气了!” 修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盯了一会儿,他突然抬手,按向安的腰部。 腰部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安疼得直接喊出了声: “疼啊,你轻点儿行不行?” 修的眉头动了动,又低下了头去: “疼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安没办法,只好百无聊赖地翻着那些无聊的杂志,嘟着嘴。还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她是真有点儿生气的,修把她按疼了,却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最近。安的脾气有一些骄纵,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受了伤。但凡在骨科科室里呆着的人,身上的伤痛足够让他们的脾气变得恶劣起来,安已经算是很收敛的了。但还是时不时会冒些小情绪出来。另一部分原因,就是修对她太娇惯了。 自从他第一次给安喂过饭之后,他就接下了所有给安喂饭的活儿,一日三餐,他都准时到安这里来报到,如果车场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他就跑到病房里来,陪她消磨一整天的时间,也不嫌枯燥。 修要是认认真真地去做事的话。的确算是个体贴的人。 但有一点儿不大如人意的地方,就是他对于安的情绪变化的反应,总是慢了一大拍还多。 就比如现在,等到他把苹果削完,把果肉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拿牙签准备插给安吃的时候,才注意到她赌气的表情。 他端着盘子。费力地回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的口气貌似不怎么好。 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在他看来,安出去一趟,未知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她坐着轮椅出去,万一轮椅打滑了,她摔出去了呢?万一她的身体受不住风感冒了呢?万一热着了中暑了呢? 种种的因素叠加起来,让修确定,她绝对不可以出去。 自己既然是为了她好,她还赌什么气?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 “来,吃苹果。” 安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腰部,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不搭理他。 看着安的手捂着的地方,修终于隐约地、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安赌气的原因。 他明白过来后,自知自己可能做得有那么一点儿过分,干咳了一声,生硬地问: “是不是按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听着修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安把脑袋扭了回去,用布满雾气的眼睛盯着修,问: “你知不知道你的力气有多大?” 安的声音有点颤,修又看到她雾气满满的眼睛,大脑瞬间又不够用了。 他越想越觉得刚才自己的力气用得太过了,为了打消安跑出去的念头,他才那么做的,目的只是让安记起来她腰上有伤,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力气一用得过了,安也是会疼的。 看着安捂着腰咬着嘴唇一脸委屈的样子,修捧着盘子,手足无措起来: “真按疼了?” 安不理他。 “痛得厉害?” 安继续不理他。 “……对不起。” 一片沉默。 修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做好防护措施: “你别生气,也别哭啊。” “……” 见安不回话,修越发觉得很危险,好像安下一秒瘪瘪嘴就能哭出来一样: “你别这样……我看着别扭。” “……” 没办法,修先服了软: “那个……我错了行吗?” “……” 见还是没反应,修便试图岔开话题: “中午你想吃什么?” “……” 完全没有回应,安眼里的雾气越来越重,眼看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就要滚下来了,修顿时急了,他对于安的眼泪的防疫力简直无限趋近于零,为了防止安哭,他暂时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冲口说道: “你想出去吧?那我带你出去。总之你别哭行吗?” 安眼里弥漫的雾气刷地一下褪去了,嘴角则立刻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可是你说的?” 修看着三秒前还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转眼间就阳光明媚了起来的安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这个……不可以。” “你刚才答应我的。” “……我那是在安慰你。” “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你说话不算数。” “……我没……我的意思是说,外面很危险。” “哪里危险了啊?你在我旁边,我怎么会有危险?你也会保护我的对吧?” 安抛出了这句杀手锏,而且她在讲话的时候,桃花眼一眨一眨的,眼底充满了信任和崇拜。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修的软肋,或者说,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心。 他别扭地站起来,出去给安借轮椅去了。 要是让方宁叔看到修这副样子,肯定会摇头叹息。感慨他当时那番预测说得果然不错,只要是聪明一点儿的女孩,修一旦对她死心塌地的话。那必定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吃得死死的。 安自然是非常高兴,躺在床上这么些日子,骨头都躺酥了,除了起床上厕所。她基本没出过病房的门。现在能出来放放风,心情好得不行。 修看着安浅笑着的唇角,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不过他可是仍不放心,推着安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逛时,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轮椅下别有什么小石子一类的东西,要是颠着了,安的腰估计又要痛了。 自从她醒过来后。修就一直很内疚。 她的腿打上了石膏,倒没什么大问题,由着骨头慢慢长就是了,自从她刚醒过来时没弄清楚状况,没轻没重地动了一下后。吃到了苦头的她就乖乖地不再动腿了。所以,除了偶尔会感到腿部酸胀外。安骨折的腿倒没给她添多大的麻烦。 最麻烦的,就是修给她踢成的腰伤了。 一想到这点,他就恨弓凌晨恨得牙痒,恨不得把他从精神病院里拖出来暴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安只要不说话,用力地咬着下嘴唇,连整个嘴唇都隐隐发白的时候,就说明她的腰又痛了,她每天都会疼一阵,有的时候难受极了,还会把整个人蜷到被子里,微微颤抖着,她极力克制着疼痛,因为她不想让修看到她痛苦难当的表情。 她越是这样隐忍克制,修越是心疼。所以修除了原则性的问题,这些天来都纵着她,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他都尽最大的可能性去弄到,去满足她。 外面阳光普照,照得安原本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她眯着眼睛靠着轮椅,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桃花眼弯成一个娇媚的弧度,修盯着她的脸,自己的脸也不觉红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天,弓凌晨提到的第三个要求…… 他当时满心想着要救江瓷,绝对不能让江瓷的另一只耳朵也受伤,而安当时处于昏迷状态,她应该什么都没感觉到才对。 但他不是什么都没看见的,安半赤裸的身体,和她暴露出来的白皙诱人的肌肤…… 这件事,他们这边只有夏绵和修看见了。 夏绵很聪明,权当没看到这回事,在安的面前更是提都没提过一句,修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地说这件事,两个目击者心照不宣地装作遗忘了这件事,可是修有时在单独面对安的时候,心里总转着一点愧疚,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心境。 两个人一言不发但是异常和谐放松地在外面逛了一圈后,安主动提出想要回病房,修就慢慢地推着她回去。 在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安病房的责任护士急匆匆地冲安跑了过来,张口就说: “哎呀,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第二节 同房人 安和修对视一眼,由修发问: “怎么了?” 那护士不无尴尬地问: “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可不可以调换一下病房?” 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修又抢了先: “为什么?” 护士解释说: “有个病人病得很重,需要静养。可是科里的单人病房本来就不多,现在已经没有了。科里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让你搬到一个双人病房里,可以吗?” 修还没说“不行”,安就答应了下来: “可以的。” 修一急,敲了一下安的脑袋: “双人病房要是很吵的话怎么办?你能睡得着吗?” 安冲修一笑,说: “没事的。别人比我们更有需要嘛。我们稍微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修不客气地来了一句: “为什么单单让你让,科里不是还有不少住单人病房的吗?” 护士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求助地看向安,安倒是很理解,转过去劝慰修: “没事的。人家都提出来了,也不好让人家为难。让让没什么大不了的。” 护士忙松了一口气,说: “那你的新病房是在1041号,搬过去之后,我和张医生还是你的责任医生和护士。我们已经把你的东西搬过去了,不用你再动手了。” 修一听就更不乐意了: “你们是不是算好了她一定会答应?” 安看着护士再度尴尬了的脸色,不再替护士辩护,低下了头去,淡淡地笑。 她何尝想不到这一点?大概也是看着她好通融好说话,才专门从自己身上下手吧? 不过她懒得拆穿,换个病房而已,没必要置气。毕竟自己还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院。没必要去得罪护士。 于是,她轻轻扭头,对还不大满意的修说: “别气了。直接带我去新病房吧。” 修招呼也不跟那个护士打一下,推着安转身就走。 等走远了,安才轻声对修说: “跟她置什么气?又不是她定下来让我换病房的,她只是个跑腿的,你何必跟她过不去?” 修闷闷地道: “还不就是欺负你?” 安笑了起来: “不错啊你,你也算是懂了一点人情世故嘛。” 对于安的夸奖,修还是垮着一张脸,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替他决定什么事情。更何况医院明显是看着安好欺负才冲她下手的。 修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越想越生气,在把安推到1041号病房后。他把安小心地抱到床上去之后,对安说: “你在这儿躺着,我去还轮椅。” 看着修明显黑了一层的脸色,安笑笑地问他: “是想去找人家理论啊?” 修愣了一下,心事被安就这么轻易地戳破了。他莫名地感觉不爽,一闷头就推着空轮椅出了病房门。 安舒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地躺好。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在自己左手边拉着一道帘子,帘子后面有微微的起伏。好像是有人在那里。 这里是双人病房,有个人也不奇怪。 既然是室友,总得打个招呼吧? 安出声问: “有人在吗?” 帘子又晃了晃。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张女生的脸露了出来。 这是个还算漂亮的女生,脸蛋格外白,脸颊上有些肉,但并不显得胖。倒让人觉得娇憨可爱,白白软软的。而且她未语先笑的样子,就很让安喜欢。 她把帘子拉开一半,笑吟吟地看着安,说: “你好~” 她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虽然她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可安听她的声音,再看她的样貌,不自觉地就想把她当妹妹疼爱。 安把声音放柔,说: “我调进来,不打扰你休息吧?” 那女生摇摇头,举了举打着石膏的右手,笑道: “我也才住院,说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还怕不够热闹呢。” 看着女生古灵精怪的样子,安莫名地想起了夏绵的女朋友卓格格,那也是个能让人心情愉快的女孩子。 既然和熟人的性格有些相像,她也在无形中对女孩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安问她: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女孩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比比划划: “我从三楼摔下来啦,胳膊骨折了,脚也骨裂啦~” 女孩的语调活泼得很,好像受伤的不是她一样。安歪头一看,女孩的左脚上果然包着纱布,刚才帘子遮住了她的身体,安没注意到她的脚上也有伤。 女孩眨眨眼睛,活泼地问安: “你怎么啦?” 安含糊道: “我也是摔的。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女孩扑哧一笑,来了一句: “骗人。” 安的眉毛一挑,反问: “什么?” 女孩一脸肯定地看向安,说: “你在撒谎。你不是从楼梯上掉下来摔伤的。” 女孩笃定的样子,好像是知道安受伤的缘由似的,可连安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一个以前她从未谋面的女孩,怎么会这么确定她是在撒谎? 安本打算细问问,女孩突然一把拉上了帘子,两个人再度被隔离开来。 安正在疑惑,就见修从外面推门进来,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也算是修倒霉,今天在护士台值班的护士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心情又不是特别好,一看修来质问为什么在不征询安的意见前就擅自给安换房间,立刻跳了出来,一顿噼里啪啦的数落,弄得修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的理由也充足,什么“你们刚进院的时候倒是不挑,现在就挑剔开了”,什么“叫一个大男人来问我们一群女人,也好意思”,什么“有意见去找领导,冲我们小护士发什么疯”,言语中,把安损了个十足十,意指她拎不清。难伺候,还像个泼妇似的不依不饶,叫一个男人来欺负她们这群“无辜的护士”。 修虽然搞不清其中的弯弯绕。但直觉护士长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被呛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该怎么顶回去,可又不能对女人动手,只能憋屈地回来了。 听完修的转述,安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笑: “你看,叫你不要去找她们,现在都变成我的问题啦。” 修言语间颇有些愤怒的意思: “这又不是你的问题,她们就是不能这么说!” 修耍小孩子脾气的样子挺好玩的,安盯着他,抿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修被安笑得尴尬了起来: “你笑什么?” 安摇了摇头。说: “没事。今天晚上吃什么?” 安的腰受伤后,木梨子给她带了好几本书,她都看完了。现在正闲得慌,最关心的,也就是一日三餐的问题了。 修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去打晚饭了,就问她: “你想吃什么?” 安转转眼珠。问: “医院食堂有面吗?我想吃烩面。” 修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回答说: “没有。不过医院外面的小吃街上有。我去给你买。” 安立刻阻止他: “好了,别去了,太远了。” 修却已经站起了身: “你别管,好好在这儿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安在他身后叫了他好几声,修也不应声,走出了病房门,并替她轻轻地带上了病房门。 安有些不放心,想直起腰来,一时忘了自己的伤,结果又扯到了,只好软在床上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的呻吟声被隔壁的女孩听到。 可那女孩好像是听到修出去的声音了,笑眯眯地又把两个人之间的帘子拉开了,看着安苍白的脸色和忍痛的表情,她并不关心,反倒又露出一个微笑,问她: “腰痛啦?真是的,怎么不小心一点儿?” 安一怔,刚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腰痛,就看到自己手捂着的地方正是腰部,于是释然了,强行忍住疼痛,回答说: “刚才一下子没注意到。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那女孩嘻嘻一笑,说: “我猜的呀,看来我猜得很准呢~” 看着女孩的笑脸,安突然感觉哪里不大对。 这个女孩的气质,好像并不很单纯。 她在呵呵地笑着的时候,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黑漆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像是在打量着安。 安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了,便出声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伸了个懒腰,嘴角仍含着笑: “我呀~我不告诉你~” 这个回答显然是出乎了安的预料,她愣了一会儿,不禁失笑: “你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名字不都贴在床尾么?” 每张病床的床尾都会贴着这张床位上所住的病人的名字和入院的基本信息,只要想知道对方的名字,去床尾看就行了。 可那女孩估计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安了: “你能起来的话你就去看呗?” 安摸了摸自己的腰,阵阵刺痛感到现在还未消除,她哪里能起得了身? 看着那个明明知道自己腰有伤起不了床,却还笑得欢畅的女孩,安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笑着,女孩的脸色突然一正,然后马上拉上了帘子。 安转过头去的时候,安的责任护士正好进来,她要给安送药。 在把例行的药片分发给安后,护士走到那面帘子后,叫那女孩道: “聂娜娜,拿药了。” 第三节 得寸进尺 女孩的名字,叫做聂娜娜吗? 但女孩好像很不乐意林护士提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小脸一沉,冲林护士抱怨: “干嘛叫我的名字啊,我正让她猜呢。” “她”当然指的就是安了,可林护士自然不知道在她进来之前二人在讨论什么,对于聂娜娜的抱怨,她报之以抱歉的一笑。 聂娜娜却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压根懒得和林护士多说话: “好啦好啦,把药放在这儿就走好了。” 林护士几乎是被聂娜娜驱赶出去的,安注意到,她脸上略有愠色,显然是对聂娜娜不礼貌的举动有些反感。 聂娜娜却完全没有这个自觉,林护士走后,她又把帘子拉开,笑眯眯地对安说: “你看,这样咱们俩的游戏就玩不成了,真没劲~” 聂娜娜的口气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安笑了笑,转过脸去。 这个孩子的性格外向,但是总给人一种不大好的感觉。安决定,和她保持着友好关系就好,不必深交。 安扭过头去,却没注意到在她眼中闪烁着的恶意的光芒。 聂娜娜翻身下了床,安还以为她要去洗手间,没料到她蹦跳了两下, 窜到了安的床位边。 她竟大大咧咧地伸手狠狠拧了一把安的侧腰,嬉皮笑脸道: “疼不疼呀?” 聂娜娜手上是下了大力的,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她忍着痛抬手把聂娜娜一把推开,这个动作又牵扯到了腰部,她脸上的冷汗顺着面颊就滑了下来。 她不解聂娜娜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腰部剧烈的撕扯一样的痛。让她躺都躺不住了。 本来,腰部的疼痛比起前一周来说好了许多,不会时时刻刻都难受,但是也禁不住一个人下了猛力去按,安的脾气饶是再好,在别人刻意来挑衅时,也没必要时时处处都忍着: “你干什么!” 聂娜娜的脚上有伤,安这么一推,也跌倒在了地上。她睁着一双清纯无辜的眼睛,眼里迅速充满了泪水: “你推我……” 然后。聂娜娜居然就这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安一下子愣了。 她稍微动弹了一下,可腰部立刻就是一阵抗议的抽痛,她皱了一下眉头。也没能下地。 林护士刚刚离开没多久,就听到1041号房里传来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忙折返了回来,一打开门,看见的就是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聂娜娜。和满头冷汗面色惨白的安。 显然,林护士更关心安一些,她一眼就看出,安的伤处又痛了。于是她马上问: “简遇安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腰痛了?刚才的止痛药你还没吃吧?” 说着,林护士就想朝安的床位走,顺手想把坐地大哭不止的聂娜娜拽起来。问了她一句: “怎么了?摔倒了?” 聂娜娜收敛了哭声,抽噎着说: “她……她推我……我只是碰了一下她的床,她的腰痛了。我去问她有没有事情,可她推我……我的脚好痛,姐姐……” 聂娜娜哭得梨花带雨,林护士看着她的样子,也信了几分。转头看了看一脸不可置信的安,抚慰聂娜娜说: “我扶你回你的床位上吧。你也知道。身上受伤的人脾气一般都不是太好,你也体谅一下她吧,毕竟是和你同房的。” 聂娜娜这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由林护士扶着走回了自己的床位。 在路过安的床边时,聂娜娜还怯怯地来了一句: “姐姐,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没说话,只用一种淡淡的,看不大出喜怒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后,没搭理她,转而对林护士说: “我还没吃饭,药不是得在饭后吃吗?所以我还没吃药呢。” 安的言语中听不出任何刚刚发过火的迹象,平和温婉,一点怒气都没有,林护士听到安这么说,反倒有些怀疑了。她看看坐在床上,护着自己的脚腕一脸委屈的聂娜娜,还有平静而温柔的安,一时间分不清谁对谁错,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了安一句: “怎么还没吃饭?现在都七点了啊。” 安在嘴角扯起一个笑容: “是啊,修去给我打饭了。我的腰要是不疼了,就能跟他一起去了,没办法,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 安的这句话,表意非常明确,自己现在有伤在身,压根动不了,要伸手去推聂娜娜,除非是她痛极了。而据聂娜娜所说,她仅仅是撞了一下床,是绝不会让安疼得这么厉害的。 聂娜娜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而且越笑越大声。 她用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意的声音,对一头雾水的林护士说: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腰是不是真的伤得很厉害。看样子还真的是呢~” 林护士已经有三四年护理经验了,但这样的病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她的脸沉了下来,问聂娜娜: “你干什么了?” 聂娜娜笑嘻嘻地伸出没受伤的手,做了一个捏拧的动作,好像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此举会给别人造成伤害: “我只是轻轻地拧了一下,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没劲~” 林护士看了一眼嘴角漾着苍白笑容的安,火气有点上来了,但是作为护士,她不能对病人说重话,尤其是这种一看就满肚子主意不好招惹的主儿,一句话没说对,病人就有可能向上投诉。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地道: “她腰上有伤你也知道,你们两个同房,还是彼此照顾一下的好。” 聂娜娜完全没有了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 “知道啦知道啦~” 安始终在看着林护士和聂娜娜。并不多说些什么,看到林护士也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了,便替她解围: “林护士,你要是忙的话,先出去吧。你应该也还没吃饭?” 林护士看向安,神情温柔了许多: “痛不痛?她的年龄比你小一点,所以你稍微体谅她一点儿……” 看着林护士绞尽脑汁地为聂娜娜寻找理由的样子,安浅浅地笑了一下,说: “我知道。麻烦你了。” 林护士交代完毕后,转身出了门。关门的时候,还不放心地看了安一眼。 安回给了林护士一个淡淡的笑容。 聂娜娜的年龄比自己小,可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刚才聂娜娜那没轻没重地一拧,安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叫出来,现在腰还是阵阵地疼。 她偶一扭头,居然发现聂娜娜在看她,满面笑意的。她脸颊上的泪痕犹在,可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却早已烟消云散。 她语调活泼地模仿着林护士的口吻,问: “疼不疼呀?” 安不知道聂娜娜在打什么主意,索性说了真话: “很疼。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聂娜娜盯着安的侧脸,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无辜的神情: “我记住了。那你不要告诉你男朋友好不好?” 安一怔。聂娜娜却是已经面露哀求了,眼里再度泛起波光: “你的男朋友一看就好凶的。刚才我是无意的,不小心……弄痛你了。真的不好意思,你不要跟你男朋友告状行吗?” 安一时不知道是该跟她解释修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还是该质疑她到底究竟是不是“无意”,可话到嘴边,统统咽了下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息事宁人。安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修的脾气她清楚。要是修知道这个女孩有意捡着她有伤的地方拧,估计聂娜娜的右脚骨头也保不住了。 再看看聂娜娜的表情,安看不出她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地在道歉,索性应承了下来: “好的,我不说。” 聂娜娜却仍有难色: “可是刚才护士姐姐进来也看到了呀,她知道是我先拧的你,她会跟你男朋友告状的。” 安平静地看着她,问: “那你是什么意思?” 聂娜娜一脸祈求道: “你能不能……去跟护士姐姐说,就是你把我推倒的?” 话说到这儿,安突然觉得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这个聂娜娜,属于典型的得寸进尺的主,要是自己让了这一回,接下来就无穷无尽了。 安不想和她纠缠,就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朝上掖了掖,淡淡道: “你想说的话,你就去说好了。我没法走路,说不了。” 可聂娜娜却还忽闪着大眼睛,可爱的脸上浮现出两个漂亮的酒窝: “拜托你了,你就去说说嘛。你看刚才那个护士姐姐,都不相信我的……而且你最好快点去哦,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回了护士站,跟别的人说我的坏话呢。” 安斜睨了聂娜娜一眼,笑着说: “也就是说,你要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为了你做的错事,跑到护士站去,毁谤我自己的名誉,说我借着受伤发脾气,欺负了一个完全无辜的、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聂娜娜理所当然地道: “对啊对啊,快去说吧。” 安已经和这个女孩无话可讲了,她忍着痛翻了个身,说: “我不会去。” 聂娜娜一下子又从病床上跳了下来,伸出手,晃了晃,对安说: “你要是不去说的话,我就捏你的腰咯?” 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因为她感觉,聂娜娜就站在她的背后,她的手已经按到了床沿上…… 但是,还没等到安出声制止她,聂娜娜好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一样,轻叫了一声“烦人”后,就一转头跳回了自己的床位上,并动作敏捷地拉上了两人之间的帘子。 安把视线投向病房门的位置。 果然,修手里提着热腾腾的烩面,在几秒钟后推门而入。 第四节 不速之客 聂娜娜似乎很不希望别人看到她? 这个念头刚在安的脑袋里转了一圈,修就走了过来,问她: “你还好吧?” 安无意识地“啊”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的脸色恐怕不是很好。 的确,刚才她的腰被聂娜娜拧了一把,现在都没回过劲来,脸色好得了吗? 她无意把事情闹大,这样对谁都不好,于是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试图引开话题: “你还真跑去买烩面了?” 修把安头上沁出的冷汗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嘴唇比他走的时候苍白了不少,说话的气息也有些不稳,而且,她的姿势很不自然,好像有意在遮掩着什么一样。 可听到安这么说,他怕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就从床底下取出小桌子,支在安的床上,伸出手说: “来,坐起来,慢慢的。别太急。” 安现在的问题不是“别太急”,而是完全“急不了”,被聂娜娜那么一拧,安现在腰疼得和她刚受伤时的情况差不多,得让人躺着喂饭。这情况虽然是暂时的,可那是实打实的疼,安刚试图爬起来,就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修看她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就疼得喊出了声,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 安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隔着聂娜娜和自己床位的帘子,无奈地笑了笑,说: “刚才我想试着自己走走来着,结果好像扭了一下……” 修的眼角抽了一下,抬手就是一个暴栗,结结实实地敲在了安的脑袋上: “你自己的伤好没好你不清楚?瞎跑什么?” 修这手是跟江瓷学的,江瓷一有不顺心就拿龙炽的脑袋出气。那暴栗敲得是又响又脆,要是她手重一点,都能砸得龙炽抱头鼠窜,可是修毕竟还是心疼安,声音虽然响,但是并不疼。 安鼓了鼓腮帮子,又斜了一眼帘子的方位,不引人注意地摇了摇头: “好啦,我知道了,吃饭吧。不过又得麻烦你喂我了。” 修却察觉了安的微动作。他也朝帘子的方向瞄了一眼: “那里有人?” 安笑笑,说: “确实是有人,我们别打扰人家。” 语毕。她又朝帘子看了看。 奇怪的是,聂娜娜现在倒安静得过分,一丁点儿声息都没有,双人病房里安静得像是单人病房一样。 修给安喂完饭,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要离开了。这里不比单人病房里方便,而且还住着另一个女孩,修是个男人,晚上留得太晚并不是很合适。 修叮嘱了安好几句,不要随便下床,有事叫护士。别乱碰腰上的伤,在临走前,他还丢下一句: “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所以,以后绝对,不许,出去。” 安哭笑不得地把修送走了,修说这话的语气斩钉截铁。安完全可以确定,自己接下来的半个月的住院时光。是见不了真正的天日了。 修刚一走,聂娜娜的脑袋就从帘子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她摇头晃脑地问安: “他走啦?你怎么也不多留留他?” 安的腰痛已经慢慢地好了,她也不想多和聂娜娜多计较些什么,就敷衍地应了一声“嗯”后,就继续翻阅起木梨子送过来的,早就被她给翻烂了的杂志。 明天再让她帮忙送几本杂志来好了。 但聂娜娜显然不满足于病房里的安静,她趴在床上,说: “哎,你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安从杂志中抬起眼来: “让我讲什么?” 聂娜娜一副非常感兴趣的表情,道: “说说你自己呀,你的男朋友,你的生活,我很感兴趣呢。” 安微微地笑了: “我的生活挺平淡的,没什么好讲。” 聂娜娜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白白软软的脸蛋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两个俏媚的酒窝: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一件你的事情,我就告诉你一件我的事情。我们等价交换,怎么样?” 安礼貌地拒绝了: “谢谢你的提议,可是我对你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聂娜娜悻悻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安,嘟嘟囔囔地说: “不识抬举!” 安已经渐渐适应聂娜娜这种刁蛮不讲理的做派了,也不往心里去,权当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有些小孩子心性,不和她一般见识。 聂娜娜倒像是真生气了,一把拉上了二人之间的帘子。 安刚瞄了一眼帘子,病房的门又被一个人推开了。 看着开启的病房门,安不是没有惊讶的: 这个聂娜娜,好像耳朵特别好使,外面的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听见,谁要来开门,她都能听到响动,把帘子拉紧。 门开了一条缝,可先进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大束大得有些夸张的香槟玫瑰花。 起码有几百朵香槟玫瑰,而且看品相就是价格不菲的那种。 但,随后出现在花后的脸,就让安有些吃不消了。 郭品骥顶着他那张一贯欠揍的脸,捧着一大束花,把花在安的面前潇洒地一晃,安的眼睛一花,就感觉郭品骥的嘴唇直接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了下来。 安刚想把他推开,就想到了自己的腰,所以,在郭品骥坏笑地结束他吃豆腐的动作,故作绅士地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时,安才有机会谴责他: “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说着,她把脸贴在一侧的枕头上,蹭了两下,擦掉了郭品骥在她脸上印下的吻痕。 郭品骥自然是没察觉到她这个动作,他正致力于把这么一大捧香槟玫瑰稳稳当当地放在床头柜上的工作,听到安这么问,他的嘴角一挑。一脸痞气地问: “怎么了?我的小安是想我了吗?” 听着郭品骥夸张的声音,安突然很怀念修低沉性感的嗓音。 两相比较下,还是修的声音听着叫人舒服。 得不到安的回应,郭品骥也不急,自觉自动地拽过一张板凳,坐在了上面。 安问他: “你怎么现在来了?现在要熄灯了。医院应该不让进人了才对吧?” 郭品骥捧着自己的脸,做自恋状: “我这么帅,那些小护士怎么舍得拦我?还有,我手里捧着那么一大束花,她们也不舍得我累着。这不,就放我进来啦~” 安突然记起了江瓷曾经和自己的对话,是关于她对郭品骥评价的: “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神奇的物种啊。你看,他的人坐在这儿,但他的羞耻心估计早就被他妈妈叫回家吃饭去了。” 安提醒江瓷: “那个……他妈妈已经去世了。” 江瓷明显地愣了一下,继而又毫不留情地狠狠补上了一刀: “哦,对不起。不过……这不正好和他羞耻心的去向是一个意思吗?” …… 想到和江瓷的对话。安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结果,换来了郭品骥色眯眯的无耻调笑: “没想到我的小安笑起来这么好看啊~” 安一个倒噎,险些被呛死。 郭品骥这也太自觉了吧? 不过要是修在这儿,听到他这么说,估计又要跳脚了。 不知为何。想到修那张发黑的脸,安就觉得有趣,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带上了一抹羞涩的笑意。 郭品骥抬手替她撩了撩头发,安这才从自己的幻想中抽身出来,把头偏偏,躲开他的手。 郭品骥的眼睛眨了眨,问: “想什么心事呢?笑得这么开心。是在想我吗?” 安低头思考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开的好。不管郭品骥对她抱着什么心思,是单纯玩玩还是想要来真的,安都需要把话说清楚,既然确定了一个人,她就不想和别的任何男人有暧昧关系。 她实话实说: “我在想修。” 郭品骥一愣,眉头挑了起来: “你们俩……” 安迎着郭品骥疑惑的视线,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说: “嗯。” 郭品骥有些郁闷地垂下眼皮。 安看他有些垂头丧气,想他好歹也算是简白的高中同学,就想找些词汇安慰一下他: “你有没有想过剪一下刘海?” 郭品骥又迷惑了,他用手拨了一下整个遮住了左眼的刘海,对安说: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是安慰我吗?提我的刘海干什么?我觉得我的发型很帅啊。” 安这才发现,自己担心他会心情不好完全是在杞人忧天,这家伙的战斗力和自恋程度简直爆表,要说什么能打击到他,安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安指着他的刘海,说: “你本来就是瓜子脸,再配上这个刘海,就显得年龄小了。你都快三十了,成熟的男人才更有吸引力。” 但郭品骥一句话就把安堵得没词了: “修那小子也没见多有成熟男人气质啊,那就是一个中二青年你不觉得吗?” 郭品骥又自恋地拨弄了一番自己的头发,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问安: “他知道吗?” “哎?” “我问你,你们俩是已经挑明了,还是还在暧昧中?” 安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看到安这个样子,郭品骥满意地抚着下巴,志得意满道: “也就是说还没挑明?那我不是还有机会?” 说着,郭品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地一拍巴掌,说: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你追到手!你们俩既然没在一起那不就好说了?说到底,就算你们俩在一起了,反正还没结婚,那就一切都不算晚!” 说着,郭品骥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对安信心满满地说: “你等着吧,我从现在……不,从明天开始,要追你了!我郭品骥想要追的女人,还没有追不到的呢!” 第五节 大清早的混乱 安被惊骇到了,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说着说着就能扯到这么远的地方? 她现在满脑子都在转着同一个念头: 郭品骥明天还要来?这家伙还要来? 天啊! 安刚想拒绝,郭品骥二话不说地俯下身,也不管安乐不乐意,在她脸上猛亲了一口,道: “你等着我啊,我明天来!” 他也不等安的回答,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扭回头来给安来了个飞吻,接着便留下一脸黑线的安,哼着小曲走了。 安简直是哭笑不得了,摊上这么一个烂桃花,还是个厚脸皮的烂桃花,说也说不通,甩也甩不掉,饶是安也拿他没办法。 安正在烦恼,聂娜娜却再一次掀开了帘子,揶揄地对安说: “没想到,你居然有备胎哎。” 聂娜娜说话似乎从来不看场合和对象,也不顾自己的话合不合适,只要她说出来就痛快了,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 安对她没礼貌的推测只是笑了一下,说: “他不是。” 聂娜娜挤眉弄眼地说: “得了吧, 我都听到了,他亲你的脸来着。你要是不喜欢他,大可以躲嘛。你这么半推半就的……啧啧啧,女人果然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哪。” 安倒是想躲,可自己的腰伤摆在那儿,她根本动不得,能躲得了才怪。 聂娜娜为了验证自己的说辞,还抽了抽鼻子,说: “隔着帘子我就闻到味道啦,是玫瑰的香味。不是和你有特殊的关系的人怎么会给你送玫瑰……” 聂娜娜的话,突然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安本来没打算搭理聂娜娜无聊的推测。可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她陡然安静下来后,安感到有些奇怪,便看向了她。 她死死地盯着郭品骥送来的香槟玫瑰,圆圆的杏眼睁得老大,指着玫瑰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却没了刚才幸灾乐祸的气势,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恐慌? 她在害怕什么? 安转眼去看那束摆在自己床头柜上的香槟玫瑰,没发现有什么不对。银色的包装纸,甜蜜的、柔软的奶油色的香槟玫瑰,花朵的最上面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一行“祝你早日康复”的祝福语,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啊。 安还在细细地查看花有哪里不对,聂娜娜就猛地一把拉上了帘子。咚地一声躺在了床上,床板被她压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是受到了惊吓之后的惨叫。 整个晚上,聂娜娜再也没从帘子后面出现,安起初还时不时往她那里看看。时间过得久了,她也乐得清闲,不再去理会聂娜娜这个爱闹腾的。 不过,在临睡前,护士来查房时,安让护士把那束香槟玫瑰塞在了床底下。修估计明天一早又要来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束花心里不舒服。 等到他来了,自己再跟他慢慢解释。他应该不会太生气的吧? 安记挂着这件事,慢慢地睡着了,至于聂娜娜的异常行为,安并不想去多管。 这个同房女孩挺麻烦的,自己能少招惹就少招惹吧。 …… 第二天清晨。安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并不是修。而是夏绵和他的女朋友卓格格。 卓格格一看到安就想扑上来来个熊抱,被夏绵果断拉住,轻声提醒她: “不是跟你说过吗,安的腰有伤,不能太激烈的。” 卓格格吐了吐舌头,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安的病床边,暧昧地对安说: “你看,他就会说我,其实,应该注意点儿的是修才对,他一不小心,就容易很‘激烈’……” 看卓格格越说越直白了,夏绵抬手敲了一下卓格格的脑袋,说: “瞎说什么呢。” 卓格格抱着脑袋狼狈地揉了两下,白了夏绵一眼: “你跟谁学的敲脑袋啊,敲傻了怎么办?你娶我啊?” 夏绵的脸腾地一下半红了,安在一边推波助澜: “没事儿,格格,我帮你监督着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一定得娶你的。” 卓格格嘟着嘴,又揉了揉头,问: “他这样可不行,老敲我脑袋。以后我怕他家庭暴力。” 安的桃花眼弯了起来: “不会的,我估计他是跟江瓷学的,江瓷老敲龙炽的脑袋,夏绵敲你一下,也是顺手。别说夏绵了,就连修也……” 安一个倒噎,自己一时嘴快,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卓格格一脸嗅到了奸情味道的表情,用胳膊肘撞了撞安,口吻暧昧地问: “修怎么样?他对你做了什么?也这样?” 说着,她作势要敲安的脑袋,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安也抿着嘴笑,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关于未来的事情上了。 安问卓格格: “你们俩之后怎么打算?” 卓格格愣了一下,说: “什么怎么打算?” 安瞟了一眼夏绵,说: “当然是那方面了。你们俩要大三了吧?毕业之后,打算怎么办?” 卓格格满不在意地一抹脸,说: “他肯定得娶我,然后我就跟着他呗。” 夏绵见卓格格说出圈了,忙伸手扯扯她的胳膊: “别说了。” 卓格格瞪了他一下,说: “怎么着?要反悔?” 夏绵的脸更红了,安笑着看向他,却发现在他的眼底藏着一抹古怪的疲惫,眼圈也有些发黑。 她关心地问卓格格: “夏绵怎么了?他没睡好?” 卓格格听安这么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她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指在夏绵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说: “这家伙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我问他是不是失眠了,他说是。但是就不说是为了什么。我敢说,他一定是跟哪个小妖精勾搭在一起了不告诉我。安,要是他出轨了,你可要帮我做主!” 安看着夏绵发窘的脸色,替夏绵解围道: “他才不会呢。他认准一个人,可是从一而终的。这点我可以打包票。” 夏绵刚准备张口,突然,沉寂了许久的帘子那头,传来了聂娜娜慵懒的声音: “我告诉你呀,他失眠。是因为他在想我~” 夏绵一愣,卓格格的脸色更是刷地一下就变了。 从他们进门起,安忘记告诉他们自己的病房里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了。聂娜娜突然冷不丁插了这么一杠子,连安都有点儿火大。 但还没等她开口打圆场,卓格格就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帘子前,猛地把帘子掀开了。 只穿着胸衣和内裤的聂娜娜。正盘着腿坐在病床上,她像是压根不知道羞耻一样,还笑嘻嘻地冲夏绵摆手,并朝他诱惑性地挺了挺胸。 夏绵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立刻扭回头去,用一种很克制忍耐的声音对聂娜娜说: “聂娜娜。你把衣服穿上!” 他们认识? 安愣了愣,刚准备问夏绵他们是不是老相识,就听卓格格冷冰冰地道: “你在这儿干嘛?” 聂娜娜笑得牲畜无害。扬了扬自己裹着纱布的胳膊,说: “我受伤了呀,受伤了自然是要来这里。否则,你让你家绵绵来照顾我?” 卓格格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抬手推了一下聂娜娜的肩膀。说: “赶快把衣服给我穿上!” 聂娜娜用完好的手扯了一下自己的内衣带,一点儿要穿衣服的架势都没有。反问卓格格: “你是不是怕我勾引你男朋友?” 卓格格冷笑道: “也没见你勾引得少了!” 病房里刚刚还和谐愉快的氛围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夏绵背对着聂娜娜的病床,推了推眼镜,说: “聂娜娜,快点把衣服穿上。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看到你这样不好。” 聂娜娜在床上摆出一个诱人的姿势,声调也放酥了几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夏绵的侧脸已经快扭曲了: “你是我同学,我关心你是正常的。” 作为旁观者的安,听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确了三个人的关系了。 聂娜娜,好巧不巧是夏绵和卓格格的熟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同学。 而这个聂娜娜,应该是对夏绵很有好感,要不然,夏绵不会有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卓格格也不会对她这么敌视,甚至说出“勾引”的字眼。 自己居然被调到了卓格格的情敌、也就是聂娜娜的病房里? 聂娜娜和卓格格正互相对峙着时,修出现在了门口。 他自然也看到了聂娜娜性感的姿势和动作,可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旁若无人地走进了病房,把保温饭盒放在了安的床头柜上,问: “昨晚睡得好不好?” 安看着修淡定的表情,一时竟然想笑出声来。 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对异性感兴趣,还是对某些东西不敏感。 不过他这副样子,看起来真挺可爱的。 修正在帮安把饭盒里的菜拿出来,脚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俯身下去去看,从床底拖出一大束已经有些打蔫的香槟玫瑰来。 他捧着这束花,仔细看了看,问安: “这是谁送来的?” 安刚准备跟修解释,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一声口哨声,还有郭品骥那独具特色的猥琐声线: “哟,这一大清早的,上演什么好戏呢?春宫图吗?” 郭品骥手捧着另一大束鲜花,穿得西装革履的,却像个小混混一样,把身体斜倚在门框的位置,先上上下下地把聂娜娜裸露在外的肌肤看了个遍,才把视线焦点对准安,语气轻快地说: “嘿,小安,我来追你喽~” 安看着修刹那间黑下来的脸色,不禁头痛了起来: 这大早上的,怎么这么乱啊。 第六节 卓格格的秘密 这屋子里的格局…… 安躺在床上,修坐在她身边,他牢牢地盯着以一个还算帅气的动作站在门口的郭品骥,眼神淡漠,但周身萦绕着的气息怎么都算不上友好。 夏绵则背对着安的病床尴尬地站着,在聂娜娜的病床边,卓格格虎视眈眈地和基本上没穿衣服的聂娜娜对峙着。 一时间,病房里的气息压抑得让安想扶额。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第一个打破病房沉默的是卓格格,她一把拉上了帘子,把聂娜娜**的身体挡住了,可聂娜娜又伸手把帘子扯开,两个人一人拽着帘子的上半部分,一人拽着帘子的下半部分,用力僵持了几秒钟后,帘子终于不堪重负,落了下来。 卓格格顿时炸毛了: “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啊!” 聂娜娜笑眯眯道: “又不是露你的身体,你管我有没有廉耻心呢?” 卓格格气得满脸通红,可拿聂娜娜一点办法都没有。 郭品骥突然发话了: “小姐,还是把衣服穿上吧,要是冻着了的话我可是要心疼的。” 安本以为聂娜娜还要借题发挥几句,不料她只是默默地看了郭品骥一眼,叨咕了一声“没劲”,就拉过一边的被子,掩盖在自己身上,并躺了下去,背对着大家,不再动弹。 夏绵松了一口气,可他马上察觉到了四周异常的气场,等他注意到修和郭品骥二人的时候,马上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夏绵清楚得很,要是他们没去游乐场之前,修可能对郭品骥还没多少敌意。但是在游乐场里,为了让修主动去追安,他们合伙把郭品骥推出来当了炮灰,谎称郭品骥正在追求安,现在郭品骥又以这样一个多情公子的姿态出现在安面前,傻子才看不出来他对安的心思。 于是,夏绵给卓格格使了个眼色,拖着还带着一脸愤懑之色的她,匆匆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郭品骥可不管这病房里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诡异的气氛,走上前。把花往修怀里一放,照安的脸上就是一个亲吻礼。 修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就多了个重量。下一秒,郭品骥的嘴唇就贴上了安的脸,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花的包装纸立刻被他捏得皱缩了起来,里面包装着的玫瑰花枝喀嚓喀嚓地折断了一大堆。 安哪里想得到他大庭广众之下还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一时懵掉了,等到他离开自己的脸,安才意识到他干了什么,一时又嗔又恼,声音也高了几个八度: “你干什么!” 但安喊完,才发现。郭品骥之所以这么快就离开了自己的脸,是因为他被修直接抓着领子提了起来。 修的声音充满了怒气: “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刚好和安的质问声重合在了一起。郭品骥无辜地看看安,又看看一脸愠色的修,无辜地摊手道: “我只是想表现一下我的友好啊,这是外国的礼节,你不懂。还有。你小子给爷放手!我是你的老板!” 修的面部肌肉抽搐了数下,郭品骥看修这个表情。似乎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身处在多大的危险中,又把视线对准了安: “隔了一个晚上没有见,有没有想我?” 修的脸又黑了,斜了安一眼,安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忙对修解释说: “你昨天晚上走了之后,他来了一趟。刚才放在床底下的那些花就是他送的。” 修“哦”了一声,声音基本不含什么特殊的情感,可熟悉他的安一听就知道,坏事了,修生气了。 郭品骥还在一旁兴冲冲地火上加油: “我们昨天还有吻别礼呢~小安,你忘记啦?” 修的脸越变越黑,郭品骥搔了搔耳朵,看了一下摆在床头柜上修带来的饭,说: “那个,修,麻烦你了,你让让。” 说着,他就要去拿保温饭盒,被修挡了下来: “你要干嘛?” 郭品骥一副“你说我要干嘛”的表情,说: “我当然是给小安喂饭了~” 修一把把郭品骥推开,冷冷道: “不劳大驾。你不怕烫着她,我怕。” 郭品骥玩味地看着修,说: “哟,这么护食呀。那……” 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郭品骥的话: “怎么,这么热闹?” 安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得救了,忙出声喊他: “叔,你来了?” 来的人是简白,他的手里也提着一个保温盒,看到床头柜上已经摆着一份早餐时,他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修,并顺手把自己带来的早点放在了修带来的早点旁边: “小子,有一手啊。”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郭品骥,口气鄙夷道: “老郭,干什么?找我闺女来玩?” 郭品骥一摊手,说: “老简,你不能这样,咱们俩可是老同学啊,你……” 简白干脆地一挥手: “得得得,你别跟我套近乎,你要真是老同学够义气的话,去陪我上街给小安买点补身体的东西去,少在这儿搀和他们年轻人的事儿。” 说着,他也不等郭品骥同意,伸手就去拖他。别看简白的体型削瘦一些,他在殡仪馆里时常打下手帮忙,人手不足的时候,甚至会去干背尸体之类的活。说句不客气的话,郭品骥还能比一具尸体沉? 郭品骥心不甘情不愿地挣扎着,却还是硬生生被简白拖了出去,简白一边往外拽他,一边叮嘱安: “你们俩好好的啊,小安,我去给你买好吃的,单让这个家伙来买!” 郭品骥回头。还想说些什么,被简白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拖出门去。 聂娜娜这时突然从帘子里走了出来,她已经穿好了病号服,拄着单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门,并甩手把门关上了,好像是想出去转转透透气。 屋里面,终于只剩下了安和修两个人。 回想起刚才,简白和郭品骥两个年近三十的人跟小青年一样推推搡搡地走出门去,安本来还想笑。可是看着修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安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修沉着脸。大力地掀开饭盒盖,用勺子把饭盒里的白粥猛地舀了好几下,那白粥被他搅得都要洒出来了,可修还是阴着脸,好像把那粥当成了郭品骥来发泄出气一样。 修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安的心里多了一丝甜蜜。 这家伙是吃醋了呢。 让粥稍微凉了一些,修端起饭盒,语气不大好地说: “吃吧。” 安吃了一勺子,觉得味道不大对,好像有股烧焦的味道,问修: “修。这个是你在哪儿买的?好像……” 没想到修立刻很紧张地问: “怎么了?” 看修这个表情,安的心下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变成了: “很不错。煮得很软。这是食堂的?以前好像也没这么好吃啊。” 修脸上的阴霾顿时消去了不少,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得意的表情: “这个是我做的。” 一猜就是。 安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真的啊?” 修点了点头,又给安喂了一勺子,那浓烈的烧焦味。安不管多么努力地想忽视也忽视不掉。即使如此,她还是乖乖地咽了下去。还要装作很好吃的样子。 更痛苦的是……修今天做的饭,好像略多了点儿。 他听了自己的表扬,自信心显然膨胀得有点儿厉害,不停地给自己喂饭,到最后,安的胃都被撑疼了,可修手里的饭盒里还有小半盒白粥。 等到安痛苦地把所有的粥吃完之后,修才想起来要兴师问罪: “昨天晚上郭品骥是怎么回事?” 安被撑得都快哭了,好容易才喘过气来能回答修的问题: “他……我不都说过了么,他……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后,他来了,跟我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啊。” 修低下头,又想了想,问: “那他亲你……” 安的胃渐渐痛得厉害起来,被撑的。可她还是忍痛解释说: “那是他自己亲上来的,我的腰有伤,躲不了……” 修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也注意到了安微蹙的眉头,她委委屈屈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修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惊讶地发现她的肚子鼓胀得厉害。 他刚想问怎么了,就想起来,自己刚才喂安吃的东西,似乎……多了一点儿…… 他当时心里老转着安和郭品骥的事情,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喂了安多少东西,现在看着她撑得圆圆的肚子,才想起来这回事。 安终于有点儿受不了了,她往后躺了一下,尽量减少腹内的压力。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撑吐了,只能借由这个动作稍稍缓解一下。 修看着她这样,就知道她不大舒服了,语气中多了一点责怪: “是不是撑着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既然被修看出来了,安也懒得再藏着掖着,哼唧了两下,嘟囔道: “我还怕你说我嫌你做的东西不好吃呢……嗯……胃胀得疼,帮我揉揉行吗?我的手不能太用力。” 修的手指缩了缩,犹豫了一番后,还是压在了安的腹部,替她小心地按揉起来。 安和修这边的情形暂不提,在医院的一个背风的角落里,聂娜娜微笑地看着神色冰冷的卓格格,用完好的手抚摸着裹着石膏的胳膊,声音玩味: “刚才你什么意思?给了我好大的没脸呢~” 卓格格的声音全然没了在夏绵面前的娇俏,显得极度刻薄无情: “那是你自己不要脸,怨不得别人。” 聂娜娜玩了玩自己的头发,说: “我愿意,你管不了我~你要是气我在你的男朋友面前赤身**,你大可以放心,我对那种男生没有兴趣,我重申一遍,我只是喜欢抢你的东西而已,至于那东西对不对我的胃口,我都无所谓,抢过来再说。在这点上,你是明白我的吧?” 卓格格冷冷地注视着聂娜娜,心底里却知道,她说得没错。 聂娜娜就是喜欢和她抢东西,从很早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是卓格格有的,她一定要有,要是没有的话,她就从卓格格这里抢。 对聂娜娜来说,夏绵只是一件东西而已。 这两个人,都不是在正常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聂娜娜性格黑暗,而卓格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卓格格的真实身份,是神学院的三号执行者,聂娜娜是她的搭档,三号计划者,一个人负责撰写杀人计划,另一个人则负责执行,二人的共同编号,是18号。 修也曾是神学院的一员,他在学院里的代码是13号,因此他常常被弓凌晨戏称为“帝王13号”,而弓凌晨,他的编号是9号。 修、弓凌晨和卓格格,在学院的排名中,武力的实力是依次递减的,卓格格排名最靠后,可是她也是个身手不错的“执行者”。 夏绵恐怕压根想不到,看上去古灵精怪性格开朗的卓格格,身上,却至少背负着五条人命! 第七节 沸腾的恶意 聂娜娜玩着自己的头发,悠悠道: “话说回来,我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是接了新任务的哟~” 卓格格一怔: “什么任务?学院的任务?” 聂娜娜笑道: “废话,不是学院的任务,我接它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卓格格眯了眯眼睛,说: “你最好被警察抓住,到时候我就可以无条件杀掉你了。” 聂娜娜满不在乎道: “随便你啦,可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搞伤?还故意把自己的胳膊砸断?不就是为了住院嘛~” 卓格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是要……那,目标是……” 聂娜娜打了个响指,笑道: “没错,目标呢,就是我同房的小姐姐简遇安咯~” 卓格格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可是…… 这不可能! 她用探寻的目光在聂娜娜脸上转了一圈,轻蔑地笑道: “是简遇安?你别开玩笑了,老大不是指定过,简遇安是绝对不能死的吗?那可是老大重要的玩具!再者说了,你是‘计划者’,按规矩你是不能参与到杀人计划中的!” 聂娜娜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一圈卓格格,说: “我是不是‘计划者’,或者简遇安是不是老大重要的玩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的任务,就是老大交给我的。规矩是老大定的,玩具也是老大的,他想指派我去清除他玩腻了的玩具。有问题吗?” 卓格格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什么?” 聂娜娜盯着卓格格惊异的脸,悠闲地说: “而且,是有人登陆了我们的网站,输入的她的名字哦。那个人,你也认识,是你的男朋友夏绵呢~没想到吧,他们是朋友,可他背地里却恨得要杀死她,这就是朋友啊~” 卓格格斩钉截铁地否定: “绝对不可能!夏绵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 夏绵的确不会干这样的事情,但别说此刻的卓格格。恐怕连当事人夏绵都不知道,他在半个月前,在神学院的网页上随手键入的一个名字。居然好巧不巧地,就是“简遇安”! 聂娜娜嘲讽地说: “格格,你别忘了,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你敢说你百分百了解夏绵?你清楚他的为人?你清楚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卓格格异常坚定: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夏绵的为人我比你清楚得多,你别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样。” 聂娜娜撅起了嘴唇,轻巧地吹了一声口哨: “不得不说,你没得救了。我要回去了,继续观察她,找机会下手。看在同房一场的份儿上。我会给她留个全尸的,但是她死得,应该会很痛苦吧~” 聂娜娜永远是这个样子。口气总是像在开玩笑,但她说出来的话,都是异常恐怖的。 卓格格清楚聂娜娜,她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收集各种稀罕的毒素,能让人死得越惨她越喜欢。 要是安落在她手里…… 卓格格下猛力扯了一下转身欲走的聂娜娜的胳膊。正好拽到她那只受伤的手,聂娜娜一下子尖叫了起来。抽着冷气叫唤: “扯什么扯!我胳膊有伤!” 卓格格凝视着聂娜娜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我警告你,你不许对她下手!” 聂娜娜的眉头因为疼痛揪成了一团,可是听到卓格格的话,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你在担心什么?” “我没有。” 聂娜娜抚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卓格格,突然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啊哈,我知道了,你其实是相信了我吧?你相信是夏绵下的委托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担心,安一死,夏绵会背负什么心理上的愧疚?” 卓格格的面色变了几变,转抓着聂娜娜的肩膀,以威胁的口吻道: “总之,你不许动她!” 聂娜娜用怜悯的眼光打量了一圈卓格格,说: “抱歉,我做不到呢~你忘了学院的规定了?要是学院交付的任务没有完成的话,执行任务的人就得死。我还没崇高到要为什么人献身的地步,更何况,你也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卓格格咬牙切齿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马上就去死。” 聂娜娜啧啧两声,摇晃了一下手指,说: “我且不能死呢。听说这个简遇安挺厉害的,我倒想跟她过过招,你总得等我满足我的好奇心再说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卓格格已经确信,上面的确是派给聂娜娜要杀掉安的任务了。 可是,她的确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学院里不是一直都下死令,始终要保证安的生命安全的吗? 弓凌晨前些日子折进去了,据说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卓格格虽然不清楚这件事的原委,但是就卓格格对弓凌晨的了解,凭他的能力,即便打不过修,也完全可以趁修不在的时候就取了安的性命。 弓凌晨在学校里就以打击修为乐,如果简遇安死了,修有多痛苦,弓凌晨就会有多开心。 可是学院里有要求,决不能让安死去。如果弓凌晨不是顾忌着这个,估计也不会被抓了吧。 现在,老大居然又要安的命?这命令变得也太快了吧? 聂娜娜不打算理会卓格格变化的脸色,她拂掉了卓格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再度转身,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叫卓格格道: “喂,格格?” 卓格格皱着眉头看向她,正对上聂娜娜含着戏谑的眼睛: “你不会是动了真情了吧?” 卓格格的嘴唇一白。 把卓格格的反应尽收于眼底的聂娜娜满意地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 “格格,咱们俩好歹合作过一段时间,虽然不对盘,但是毕竟是有点交情的。老大让你跟夏绵交往,是要你进入到他们的内部,你呢?向学院提供了多少他们的讯息?据我所知,可没有多少呢。而且,最糟糕的是,你自己还沉沦进去了……” 说到这儿,卓格格转过身来。幽幽道: “你要是玩真的的话,你信不信,夏绵他也活不长久。” 留下这句话后。聂娜娜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人群比较密集的医院小花园。 卓格格站在原地,脑中不停盘桓着聂娜娜的最后一句话: “夏绵也活不长久……” 她打了一个寒噤。 夏绵是怎么知道学院的网站的,又怎么会下这种委托? 尤其,居然是针对安的? 他和安的关系。卓格格是看在眼里的,还有夏绵的人品,她再了解不过了,他从来不会主动地去恨什么人,更别说恨到要把某个人杀掉的地步! 刚才,她故意装作发小脾气。把夏绵轰走了,可现在,她急切地想要见到夏绵。旁敲侧击一下,最好能问到一些前因后果。 夏绵眼里的疲惫,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 卓格格的脑中乱糟糟的,眼神也变得迷茫空洞起来。 远处的墙的拐角处,一颗脑袋悄悄地探了出来。把卓格格脸上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偷窥着卓格格的聂娜娜的唇角。扬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嘿,果然没得救了。” …… 这两个人在谈话时,她们谈论的主要对象,现在正一脸痛苦地抱着枕头,怨念地盯着天花板。 安已经去厕所吐过两回了,现在胃里还一阵一阵地犯恶心,撑得鼓鼓的肚子终于下去了一些,可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地难受。要命的是,她吐的时候,非得弯下腰不可,腰现在痛得不行。 身上不舒服,她都懒得看修了,抱着软软的枕头,压在自己胃上,好歹舒服了一点儿。 修从她刚才捂着腰颤颤巍巍地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他干嘛要喂安吃那么多东西? 安惨白着一张脸,不想多说话,修就误以为她是生自己的气了,犹豫了一下后,决定先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该喂你吃那么多东西的。” 安刚才吐得都快脱力了,腰和胃现在一阵阵儿地难受,她根本没听到修说什么,只抱着枕头,双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看安这个样子,修不禁脑补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郭品骥在追求安,自己在这个时候又让安这么不舒服,她会不会…… 心里想着,修有点儿着急地推了推安,说: “你要是生气了的话说一声。” 安努了努嘴,疲惫地说: “我不生气,就想睡觉……我一点儿力气都没了。要不你先走吧?” 安说的是真的,她吐完之后全身发软,动弹都懒得动弹,就想睡觉,也没心思招呼修了,与其让他在这里枯坐着,不如让他早回去。 可修偏偏误解了她的意思。他认定,安绝对是在赌气,她越是赶自己,自己越是不能走。于是,尽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儿丢人,修还是硬气地说: “没事儿,我在这里陪你吧?” 安也懒得再解释什么,头一歪,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修低头看着安的睡颜,发觉她的眉头还是蹙着,手垫在胃部轻轻揉着,一看就是因为胃疼睡得不安稳。修看安应该已经睡熟了,就悄悄地把搓热了的手心伸到安的胃部,替她轻轻揉了起来。 在按揉中,修感觉她的胃部在轻轻痉挛着,要是偶尔痉挛得厉害了一下,她的眉头会皱得更深,因为睡熟了,疼的厉害时,她也不会掩饰,低低地哼出声来: “痛……” 修咬了咬牙,继续闷着头替她按揉。 揉了一会儿后,安突然伸手轻轻抓住了修的手指,低声叫: “修,别走……” 修一怔,继而眼睛一下子亮起了光。 安在叫他的名字! 她没有叫郭品骥的名字…… 光是想到这个,修刚才还郁闷着的心情顿时好转了。安想得没错,他的心智,有的时候真的和个孩子相差无几。 修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聂娜娜回来。 聂娜娜从他身边路过时,冲他抛了一个妖冶的媚眼。 修注意到了这个刚才还赤身露体的女生,他一向对这种轻浮的人没有好感,就皱了皱眉头,不再搭理她。 其实,他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过他并没多想些什么。直到,他察觉到那女生正在对面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 他扬起脸来,正和聂娜娜含着笑意的眼睛撞上了。 聂娜娜颇有挑逗气质地舔了一下娇艳的嘴唇,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叫修怔住了: “13号,你好~” 第八节 谎言 修脸上所有的温情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全然消失,眼底的杀气噌地一下冒了出来,手从安的身上拿了回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的一柄水果刀上。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静静地看着聂娜娜,可他周身缭绕的敌意和戒备,已经把他全副武装了起来。 聂娜娜的脸白了白,她好像是对修这副模样有种本能的恐惧,可她马上就缓了过来,拍着自己的胸口,嬉笑着说: “哎呀,好凶,吓着人家了呢~” 修眯了眯眼睛,打量着手脚上都打着绷带的聂娜娜,手指已经摸索到了水果刀的刀柄上,并轻轻捏紧: “你是谁?” 修的声音半点情感也没有,聂娜娜的眼珠子转了转,说: “真是的,一点儿也不友好,你对小安比对我好多了。” 一听到聂娜娜提到安的名字,修的警戒心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倍,他腾地站了起来,手已把刀牢牢抓紧: “谁派你来的?你要对她干什么?” 聂娜娜歪歪头,笑得天真无邪: “谁派我来的?当然是老大咯?” 这人是神学院的? 怎么又是老大! 修在怔愣了一会儿后,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 老大最近怎么总在找安的麻烦! 没想到,聂娜娜在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后,语带调侃地问: “心里在骂老大吧?是不是在说他老找小安的麻烦?” 修的眉头一蹙,聂娜娜嘴角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你不要怕,老大派我来,是保护你的小甜心的~” “保护?” 聂娜娜这么说,修是丝毫不信。 他已经确定,聂娜娜一定是学院里的人,但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更重要的是,修总觉得在学院里见过她,可是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他却忘记了。 在学院里,每个学员的活动范围是受到严格管控的,而且每个人行动时一定要戴上面罩,并不许多和除自己搭档之外的人交流,所以,修尽管多次和弓凌晨见过面,却并不知道他的长相。至于这个女生,他只是感到眼熟。 似乎是又看出了修的疑惑,聂娜娜不紧不慢地道: “是不是忘了在哪儿见过我了?好吧。我可以原谅你,因为那个时候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嘛。我勉为其难地提醒你一下好了,在舒子伽死掉的三个月后……” 修一听,就想起来她是谁了。 18号的计划者? 看到修的神情,聂娜娜撒起了娇: “哎哟。你也真是的,人家长得这么好看,你都能把人家忘了。亏人家当初还摘掉面具让你看看人家本来的长相呢~看来传闻不假,你果然一心一意地只爱你的那位舒子伽啊~” 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聂娜娜的话: “你最好别提她的名字。” 聂娜娜却没有收敛的意思,继续说: “嗯~看来还真的是一往情深啊。但我就奇怪了,你既然那么喜欢舒子伽。为什么现在又跟这个女人纠缠不清呢?” 修的额角青筋跳动了两下,并不讲话,看修保持沉默。聂娜娜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说错了么?你那位舒子伽,死了……哦,7年了,你要是真爱的话,不应该为她守身如玉一辈子吗?怎么这么快又勾搭上了。男人啊,都是薄情的生物呢~” 修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老大要你来到底是要你做什么?” 聂娜娜整了整头发。舒舒服服地倚靠在枕头上,说: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让我保护简遇安咯~” 修的眼睛轻轻一眯: “让你保护?” 聂娜娜捏了捏自己小巧的鼻子,巧笑倩兮地问修: “怎么着?不相信我能保护好她?” 修没讲话,可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不信任的神色。 聂娜娜看到修这个样子,口气变得有点儿遗憾了: “你不信任我的话,可是个麻烦事儿呢。” 修尽管打心底里不相信聂娜娜的说辞,可他觉得还是有必要问清楚: “谁要对她不利?” 聂娜娜笑道: “也没谁,不就是你的朋友嘛~” 修一时间没明白: “你说谁?” 聂娜娜字正腔圆道: “你的朋友们啊,你还有什么朋友?除了那五个人,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闻言,修脸上的表情反而放松了下来,说: “不可能。” 聂娜娜一脸好笑地反问: “为什么不可能?13号啊,你还真是被这个女人弄得昏了头了,你以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谁吗?怎么,过了几年平淡日子,就忘了吗?人是最不可相信的动物呢。” 修完全不理会聂娜娜的挑拨离间: “相比之下,我觉得你更不可相信。” 聂娜娜像是深受打击一样,扑倒在被子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瓮声瓮气道: “你可以不信啊,但是学院就是这么交代我的。保护好简遇安的生命安全。随时有人会对她不利。因为,她的名字,被人输入到学院的网站上了。” 修悚然一惊! 聂娜娜也是一副无奈相,接着说: “你也知道学院的网站吧,一旦有人找到学院网站,并下达了杀人的指令,只要经过调查,各项条件吻合,学院就必须得执行啊,不能徇私的。这个你还真的不能怪学院。你想想看嘛,学院以前什么时候都照顾着安对吧?蓝马山庄那个时候,情况你也知道,那个郑欣惠要是没有学院的授意,怎么会不对她下杀手?毕竟她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个么~” 修冷笑一下,说: “那是她不敢。她要是真想动手,我就宰了她。” 聂娜娜的眼睛顿时亮起了光: “为什么?你当时和简遇安还不熟吧?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修的手一晃。手指顿时被水果刀切开了一道伤口,有鲜血渗了出来。 聂娜娜若有所思地揣测道: “是因为她曾是左伊人,和舒子伽是好朋友?还是因为,她就是……” 修立刻打断了聂娜娜的话: “是谁把她的名字输到学院网站上的?” 聂娜娜鄙夷地打量了一下修,说: “你真的是那个13号吗?怎么觉得你的脑子好像不大好使的样子?我刚才就说过啦,是你的朋友中的一个人。” 修再度断然否决: “不可能!” 聂娜娜遗憾地摇头道: “看来学院派我来保护她还真是明智的举动。知人知面不知心懂吗?你这些年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靠天真无邪是不能活命的,你怎么知道,你的那些朋友,对简遇安不会心存恶意?” 修迟疑了。 聂娜娜这番话,在无形中。已经让他的内心产生了警惕。 他了解学院,学院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人来安的身边,而且学院网站的制度。他熟悉得很。 难不成,真的是他们? 夏绵、江瓷、龙炽、、木梨子? 怎么可能…… 难不成是…… 尽管心里很排斥这个结论,可是对于安的安全的担忧,让他还是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看到修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动摇,聂娜娜抚了一下唇角。适时地挡住了自己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趁热打铁道: “所以,学院让我来保护她的安全。老大是担心你,担心你不会怀疑你的朋友们,所以才让我来的。怎么样?我们俩要不要达成个暂时的同盟?” 修冷冷地审视了聂娜娜一番,把刀哐啷往床头柜上一丢,道: “不需要。” 眼下。他不能百分百相信大家了,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相信聂娜娜! 修以前跟聂娜娜有过非常不愉快的接触。对于聂娜娜的为人,修是清楚的。 看修低下头,好像不愿和她多说的架势,聂娜娜小声“切”了一声,把身体蜷进了被子里。 在向修透露学院计划时。她篡改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她聂娜娜,就是被学院里派来杀害安的人! 她本来是学院的“计划者”。按身份来讲,她只应该负责杀人计划的撰写,至于杀人计划的实行,那是她搭档“执行者”的工作。可是,作为她搭档的卓格格,在这次的计划中,是夏绵的女朋友,她的身份尴尬不便动手,学院考虑到这一点后,直接打破了规矩,把这次杀人的机会交给了她。 聂娜娜其实非常兴奋,以前,她只能在实验室里解剖青蛙,把自己研制的毒药在猫狗这些动物的身上实验,看着它们痛苦异常的样子,聂娜娜虽然开心,可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她收集的那些毒药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哪能不激动呢? 可是,她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就是,这个修总是守在安的旁边,而自己显然是打不过这个阎罗的。 所以,她编造了一个谎言,把自己的身份改换成了学院派来保护安的人,并试图把修的关注点,引到谁是到学院的网站上,留下了安的名字的人的问题上。 眼看就要取得修的信任了,可这个榆木脑袋,居然对自己还有戒心! 聂娜娜赌气地翻了个身,细想了一下修刚才的表情。 他应该是相信了自己的话吧?至少,相信了一部分。 这样也有好处呢。 那个家伙现在不可能不对他的伙伴们心存芥蒂了。 也好,自己要慢慢地取得他的信任,逐渐地转移他的精力,尽量减少他对自己的怀疑,然后,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毒都在简遇安的身上试验一遍,让她尝到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的滋味后,再慢慢地死去。 心里这样想着,聂娜娜捏紧了手里的药瓶。 这个药瓶,被她藏在褥子里。而像这样的棕色小药瓶,在她的褥子里面,还藏着好几个。 她要看着这个完美的人儿,痛苦地、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死去。 她最喜欢毁坏美好的东西的感觉了。 聂娜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含着莫名的残忍。 第九节 疑 聂娜娜的一番话,的确是在修的心底掀起了一股汹涌的浪潮。 她说得没错,学院一向是对安照顾有加的,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聂娜娜派来,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至于她所说的,是他的朋友们下的指令,修起初不怎么相信,可是聂娜娜的语气,实在是太肯定了,他完全听不出她是在撒谎,这就不能不让他存疑了。毕竟,这件事和安的生命安全有着重要关联。 他们有谁会恨安吗? 为什么? 修沉思了片刻后,出声问聂娜娜: “学院既然接受了这个委托,那是谁来执行?是委托人,还是学院里的人?” 这是神学院里的规矩,如果在网站上收到了来自别人的委托,首先学院需要对委托者进行调查,如果确定委托者和他要求杀害的人,有不死不休的仇恨,或是有别的什么非杀人不可的原因的话,委托才会生效,调查的期限大约是一个月。 在一个月后,学院会酌情与委托者取得联系,如果委托者真的和他想要杀害的人有着深仇大恨,杀人就会交予委托者执行,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委托者都不能把神学院这个秘密组织出卖。所以,学院在选择委托者的时候,一定会选择家中有亲人的委托者。学院会事先和委托者约定好,假如事情败露,委托者决不可外泄神学院的存在,否则,他们的亲人都会性命不保。 一切的关键,在于那个“酌情联系”上。 这一个酌情,就产生了太多的变数。 学院有的时候觉得委托者不可靠的时候,就会派出“执行者”去代委托者执行杀人计划。 这个“不可靠”,有可能是因为委托者性格软弱。即使拿到了计划也绝不可能去执行,有可能是因为执行难度太高,委托者的执行能力有限,有可能是因为委托者家里没有什么亲人,没有可供威胁他的筹码,也有可能是因为学院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委托有趣,就会绕过委托者,直接由学院派出去的可靠的“执行者”完成整个杀人计划。。 修,就是这么一个被训练出来的,最顶尖的“执行者”。他对学院的这些规定。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现在他想知道的是,学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打算由学院执行计划。还是由委托者执行? 聂娜娜听着修略有焦灼的问话声,轻笑了一下,回答道: “这个我不能透露。学院的规定,你知道的。你虽然是自己人,我也不能告诉你。要不然,我就要受惩罚了。” 聂娜娜说的是实情,可修猛地察觉到了一件有可能会很麻烦的事情。他用怀疑的口吻问: “你不会是学院派来执行任务的吧?” 聂娜娜的心头一凉,暗自琢磨着: 这个修,碰上简遇安的事情,怎么这么敏感? 心里这么想着。聂娜娜的口吻却是相当无所谓的: “随便你怎么想啊。不过你似乎忘记了,我是‘计划者’,不是‘执行者’。” 听聂娜娜这么讲。修的心放下来了。 他哪里能想到学院为了要杀安,直接打破了原定的规则,连“计划者”都派出来了呢? 那会是谁下达的指令呢?如果是让学院派人的话,学院又会派谁? 现在弓凌晨进了精神病院,他应该是不可能的。那么。学院里能和自己有一战之力的,还会有谁? 难不成是方宁叔?! 前段时间。他可是亲口说过,他认识老大的,而且,他还教过弓凌晨。 难不成……他加入了神学院了? 修在那边进行着激烈的头脑风暴,这厢,聂娜娜其实也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从接到任务时的狂喜,到计划策划中持续不断的兴奋,再到现在,聂娜娜发热的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她也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大对。 刚开始,老大通过邮件给他们下达的指示是“绝对不可以让简遇安受到伤害,她是重要的玩具,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在任何时候,都要以保全她为前提,不计代价”。可现在,陡然就要杀掉她,甚至不惜破坏掉学院规则?未免变得有点儿太快了吧? 难道是因为简遇安失去了她的“玩具”价值?还是老大看上了其他的玩具?再或者是,简遇安知道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事情,老大不得不杀她灭口? 一时间,聂娜娜和修心里,都是心潮起伏岚郡主全文阅读。 病房里难得地安静了下来,而且,这种安静里,暗藏着的危险涡流,前所未有。 但就是这份安静也没持续多久,聂娜娜突然背对着门,躺在了床上,好像是听到了门外有什么响动。 修正疑惑聂娜娜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就听到了龙炽的声音。 “队长,你看看我和小瓷带来了什么?队长?” 龙炽还没进门,他的大嗓门就已经先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江瓷的低声怒吼随即传了进来: “你嚷嚷什么!给我进去!” 接下来,就是他的一声惨叫,和他砰地一声撞入房门内的动静。 龙炽几步没站稳,进了房间里还是没保持住平衡,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了安的病床上,把安的床一下子撞歪了。 睡在病床上的安的眉头皱了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龙炽阳光灿烂的笑颜: “嗨~队长~” 江瓷一进门,就看到了龙炽以一个挺暧昧的姿势半趴半跪在病床上,气猛地就上来了: “不就是踹你一脚吗?你学体育的平衡性这么还这么差?” 江瓷在无形中,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一切都要怪龙炽,谁让他掌握不好平衡来着?所以,修如果心里有什么火的话,尽管朝他发吧。别客气。 可现在的修,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于眼前的场景,反应慢了不止一拍,直到龙炽揉着有一个很明显的脚印的后腰,龇牙咧嘴地从床上爬起来后,修才注意到被撞歪了的床,他皱了下眉头,说: “这床怎么搞的?” 龙炽本来提心吊胆地怕修找自己的茬,一看他没追究的意思。立刻松了一口气,忙把床扶正,打马虎眼道: “没怎么没怎么。我进来得太急,把床撞歪了。” 安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 “怎么了?” 修收起了所有的心思,轻声问她: “胃还疼吗?” 安困乏地眨了眨眼睛,睡眼惺忪道: “不疼了……我饿。刚才我的胃都吐空了。” 江瓷走了过来,拉过一个凳子坐下,晃晃手里的塑料袋,说: “看我们来的多是时候。这是我做的鸡汤。我第一次下厨,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你尝尝。” 龙炽涎着脸凑了过来。夸道: “小瓷真的做的很好吃的,刚才我尝过,而且小瓷她还往里面放了药材。对队长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江瓷很满意龙炽的马屁,赞许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一扭头,却看到了修含义颇深的眼神。 江瓷的心头莫名一寒,等她再仔细看的时候都市龙医。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修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那种……看敌人的眼神?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江瓷在心底压下这种无聊的念头,把手里装着鸡汤的饭盒打开。问安: “怎么会吐了呢?” 安瞥了修一眼,说: “早上吃得有点多,撑着了。现在饿了。” 江瓷微笑着卷了卷袖子,说: “你也真是的,自己吃东西还能吃撑了。好啦好啦,我今天就委屈委屈,伺候一次你,修,让一下,我喂安吃饭。” 修却动也不动,站在安的身侧,一点要移开的意思都没有。 江瓷又说了一遍: “修,让一下?” 修却直接接过,或者说,是抢过了江瓷手里的饭盒,不冷不淡道: “我来。” 江瓷愣了几秒,心头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她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不喜欢别人替她决定什么,也不喜欢别人随意更改她的想法。修就算是再护食,连让别人喂饭都不许了?她又不是男人! 而且,你好好说话就说话,动手抢东西干什么? 不过江瓷还是忍耐了一下,说: “不是说了吗?今天我来就好。你都喂过那么多次……” 接下来的话,江瓷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朝后一跌,险些坐倒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修。 刚才,他居然当胸推了自己一把! 江瓷的怒气还没宣泄出来,龙炽就急了,他一下子冲上来护在江瓷身边,盯着修的眼里满是愤恨: “修你神经病啊!小瓷只是想帮你的忙,你至于吗你!” 安像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一般,拽了拽修的袖子,说: “你怎么了啊?” 修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江瓷咕哝了一声“有病”后,火也下去了,毕竟修也道歉了,说不定他只是心情不好,拿自己当了出气筒,算自己倒霉。她把还是一脸愤愤不平的龙炽拖到一边,小声说: “这是队长的病房,别挑事儿。”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江瓷彻底忍不了了。 修掀开了饭盒的盖子,用勺子在鸡汤里搅了两下,又用古怪的眼神扫了一眼江瓷,舀了一勺鸡汤,喝了一口。 江瓷要是看不懂他眼里深藏着的那毫不掩饰的、叫人恼火的怀疑,就是个瞎子! 第十节 毒 江瓷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怀疑,尤其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怀疑,江瓷更是不能忍也忍不了! 她发泄似地踹了一脚自己的凳子,声音却冷得像冰: “修,你担心我给队长下毒?” 说着,她劈手抢过修手里的汤勺,舀了一大勺一饮而尽,她喝得太急了,被汤水猛烈地呛咳起来,龙炽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等她咳嗽稍平后,她直起背来,抹了抹嘴角,胸脯因愤怒起伏得厉害: “我喝了,我有没有被毒死?” 说着,江瓷一转身摔门而去,龙炽怒瞪了修一眼,凭他的情商,他是想不到江瓷生气的原因的,可现下的情形,明摆着江瓷是被修给气跑的,他自然对修没有好声气。瞪完修之后,他拔腿就去追江瓷。 修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更甚至于,像是江瓷根本没来过这里一样。 他弯下腰来搅拌鸡汤,顺便问安: “你吃吗?” 安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修刚才看江瓷的表情和他手上的动作,尽收于眼底,对于修伸过来的勺子,她扭过了头,说: “我不吃。” 修也不管安的反应,把勺子往汤里一丢,说: “不吃就不吃吧。你不是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别的东西吃。” 修起身欲走,却被安牵住了衣角。修知道安的腰上有伤,也不能下狠力挣脱,就任由她这么牵着自己,扭回头去,神色淡漠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安直直地盯着他,似乎要直看到他瞳孔的深处去: “修。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了?” 修的声音完全没了这半个月来的温情,变回了之前如机器一样冷静低沉的声线: “我没怎么。” “那你对江瓷?” 面对着安**裸的询问视线,修也不躲闪,神色如常地回答道: “我心情不大好。” 安轻推了修一把,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去跟她道歉。” 修把盛着鸡汤的饭盒盒盖合上了,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带着一种机械般的镇定: “不需要。” 安难得地皱起了眉,动手掀开了被子: “你不去的话我去。” 修抬手就按住了安的肩膀,安挣扎了好几下。却始终无法在他的手底挣脱出来,在无声的推搡中,安的腰又疼了起来。 看安咬着牙忍着痛还是不断挣扎的样子。修的耐心不够了: “你别动了!我去找!” 说着,他抬手按下了召唤护士的按钮,林护士在一分钟内就赶到了,她一进来,就看到修按着安的肩膀。虽然病房里很平静,可就算是林护士,也能看出病房中奇怪的气氛。 修头也没回地对林护士说: “你看着她,别叫她乱跑。我出去一趟。” 林护士还弄不清状况时,修便已越过林护士的身体,推门而出。 安冲仍不明了现在状况的林护士笑了笑。说: “他和我闹情绪呢。麻烦你了,让你跑这么一趟。你要是忙的话就回去吧。” 林护士本来还因为修的命令式的言语心里不大舒服,被安这么温柔地一劝慰。也不好冲她发火,就冲她点了点头,出了病房门。 门一关上后,病房中又只剩下了聂娜娜和安。 不过,这次聂娜娜可没再讲话。她背对着安,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安一言不发地上了床。把凌乱的被子整理好。但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安的眼睛,始终盯在聂娜娜的后背上。 是的,她刚才在聂娜娜和修开始对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因此,聂娜娜和修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关于神学院,关于规则,关于有人要杀自己…… 全部一清二楚地传入了她的耳朵。 有人要对付自己,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以前,不知道由谁不定时送来的神秘传真,还有围绕着自己发生的一系列案件,都让安确定,肯定有人想要对自己不利。 这次让她在意的,是有人在神学院的网站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那个人,还是她所认识的人? 听聂娜娜刚才的意思,这个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江瓷、龙炽、夏绵、还有木梨子,这五个人的其中之一,就是要杀自己的人。 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可她的心里却在暗潮汹涌。 会是真的吗? 安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那会是真的。那是她的朋友,她所珍惜的人。 可以说,自从她14岁那年,从昏迷中苏醒,却遗忘了一切后,起初的一年,她虽然表面装作平静,可她心里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而后的两年,在简白的劝慰下,安渐渐地放弃了一些无谓的重担。再然后,她碰上了大家。 修给了她无比的安全感,江瓷和龙炽给了她无尽的欢乐,木梨子则是一个优秀的可以交谈的聪明人,夏绵性格温柔,叫人信赖,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开心果,大家在一起,性格互补,一起成长,说句矫情的话,如果没有他们,安不知道自己的这段人生会怎样度过。 但是现在,聂娜娜突然说,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想要了自己的命? 安的身体颤抖了两下,她努力地抬手,从床头柜上拿下了那盒江瓷送来的鸡汤。 修刚才的表现,很明显,是在对江瓷表示怀疑。 她盯着那盒鸡汤,上面漂浮着一些药材,安只能认出来其中的一味药是天麻,其他的,她看不出是什么。 天麻,对于治疗头痛药效显著。 江瓷应该是知道自己有头痛病,才在汤里放天麻的吧? 安想到这儿。心头一暖,她也不管腰部的疼痛,慢慢地喝了一些汤。 她相信江瓷,她不会害自己的。 而且她现在是真的饿了,只有有了体力,她才有力气去想更多的事情。 从感性上,安是不愿意相信聂娜娜和修所说的事情的,但从理性上……安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谈不上理性。 但看修的反应,他是当真了。 正是因为他当了真。安才更加害怕。 二人显然是以前就认识的,而且都隶属于一个可怕的组织。这个组织,听描述来看。很有可能是一个杀手性质的组织,聂娜娜和修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既然如此,修应该是了解这个组织内部的种种规定的,他既然刚才那么戒备江瓷,也就是说。他也相信了聂娜娜的说辞。 按照常理来说,修的性格,不会轻易那么相信一个人,除非,那个人所说的,并非是假话。 安喝了几口汤后。不知怎的就没了胃口。她把饭盒放回了原位,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 她叫修去给江瓷道歉。一是不想让大家的关系弄僵,二是她需要足够的独立空间来让自己猛跳不停的心脏安静下来。 甚至,刚才她和修赌气,硬是要自己站起来去找江瓷,完全不顾自己的腰伤。她当时一心想着。疼痛说不定能让她乱成一团的脑子清醒过来。 安深呼吸了几口,原本紊乱的呼吸终于稳定了下来。 很好。既然如此,就要考虑一下具体的应对策略了。 首先,自己要装作若无其事,如果把话讲开了的话,修会不会因为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从此和她疏远?聂娜娜会不会因为那个组织的秘密败露而转而对她下手?更重要的是,那个要杀自己的人,会不会因为自己识破了“他”、或者“她”的计划,而提早下手? 目前看来,医院是不能再住了,可是这不由自己说了算,自己的伤还没好,现在贸然提出要出院,别的不说,一定会引起修的怀疑的,他也许会怀疑自己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自己必须要提出出院的请求,但用辞一定要婉转,最好让修察觉不到自己想要逃离医院的真实意图。 此外,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聂娜娜。 安算不准她在这场阴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如她所说的保护者?还是……她就是那个所谓的“神学院”派来杀害自己的人? 虽然不大懂修和聂娜娜所说的“执行者”和“计划者”的区别,可是从语义概念上,她也能明白个大概。但,安不会单纯到聂娜娜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必须存个戒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轻信某一个人,到头来吃亏的,说不定还是自己。 最后,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也是修刚刚曾问过聂娜娜的问题: 神学院既然接受了要杀自己的委托,那是由谁来执行?是委托人,还是神学院里的人? 这是个极度可怕的问题。 如果是神学院里的人,这就意味着,要杀她的人,是她所不认识的,她无从戒备,只能在生活的每个方面都格外留心。 如果是自己身边的人…… 安一想到这个问题,刚刚平静下来的呼吸就又乱了。可她仍强逼着自己想下去: 如果是自己身边的人要来杀自己,那么,自己就要对任何来看望自己的人留心了。 她仔细地计算了一番,悲凉地发现,现在,唯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居然只有修一个人了? 简白、郭品骥、江瓷、龙炽、木梨子、夏绵、、高国瑞、林汝尧…… 这些人名,重叠地出现在安的脑海中,像是一个个无形的幻影一般…… 幻影…… 安的头突然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 她艰难地抬起手来,照自己的太阳穴上猛捶了几下,头痛稍微缓解了几秒钟,然后便又如潮水一样,变本加厉地朝她袭来。 太阳穴跳动得厉害,脑中的脑浆像是熔岩一样在她脑中沸腾着,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尽力地把自己的脑袋抵上床头的栏杆,可是阵阵剧痛根本无法缓解,她的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腮上的肌肉都咬痛了,才勉强忍住没叫出声来。 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腰伤,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头痛欲裂,她原本清明的意识一点一滴地流失了,不知痛了多久,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她床的那边,聂娜娜捏着一个打开了口的小棕瓶坐起了身,她把瓶子的软木塞子塞好,下床打开了窗户,让空气中看不见的毒素随着空气的流通而渐渐散去,然后,她扯下掩在她口鼻上的湿毛巾,笑语嫣然道地自言自语: “别急,这还只是开始呢。” 第十一节 怀疑的种子 江瓷气得不行,直到跑出病房楼,她的气还没调匀。 修那怀疑戒备的眼神,在她眼前一个劲儿地晃动,叫她的心始终平复不下来。 越想越生气,江瓷抬手就一拳捶上了病房楼门口的大理石柱子,却没注意到用力过猛了,手上剧烈的疼痛一下子让她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把捶疼了的手用力地甩了甩,可疼痛还是迟迟不肯消退,叫她的心情更恶劣了。 龙炽看到了江瓷一拳捶在柱子上的全过程,眼见着江瓷疼得脸都青了,马上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着她的手又是呵气又是揉,满眼心疼地抱怨: “修这个家伙太过分了!凭什么这么气你啊?” 江瓷看着他一脸疼惜地专注地揉着自己的手,有些不习惯地咳嗽了两声,但听他提起了修,气立刻不打一处来: “你少给我提他!什么意思啊,把我当贼防?搞得我要跟安下毒一样!” 龙炽不明就里,一味应承着: “是是是,他不是个东西,我赶明儿帮你教训他,不气。” 江瓷看龙炽又赔小心又呵护她的样子,觉得自己把气撒在他身上不大好,便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又揉了几下,泄气道: “算了算了,都是朋友,也别闹僵了。再说了安还在呢,我刚才也是气急了,看在她面子上我也该收敛点儿的。我们回去吧?” 龙炽显然跟不大上江瓷的思路,在他看来,明明刚才江瓷还是愤慨难平的样子,为什么转刻就恢复了正常。他傻傻地问江瓷: “我们这就回去啊?” 看着龙炽的傻样,江瓷白了他一眼: “要不然呢?我们的饭盒还在病房里呢。我得回去看着安把鸡汤喝完,好歹耗费了我一个上午的时间做的。而且,万一安要是被毒死了。我也跑不了。” 赌气似地说完后半句话,江瓷刚迈步想走,就和追出来的修面对面撞上了。 在江瓷的习惯性思维中,修既然已经追出来,那肯定是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当了,江瓷不期望他是来给自己道歉的,但起码也要有个良好的态度。但是眼前的修的表情,怎么看都不算是“良好”,于是江瓷也没有了好声气: “追出来干什么?安被毒死了?” 修注视了江瓷一会儿,突然抬手把她拖向病房楼的一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 江瓷被他拽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龙炽更是急了,几步赶上去追上了修: “喂喂喂。你干什么?放开小瓷!” 修无视了周围病人投来的疑惑的视线,猛地一把又抓住了龙炽的领子,低声补充道: “正好,你也来。” 营救江瓷不成的龙炽把自己也折了进去,而且他比江瓷还惨。江瓷被抓住的是袖子。龙炽被扯住的则是领口,被勒得直翻白眼。因此,当修到达一个僻静处,松开手后,龙炽马上蹲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了起来。 江瓷忙蹲下来拍着龙炽的背,盯着修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愤怒: “修。你今天是有病吧?他招你惹你了?你想做什么你直说!” 修却不理会江瓷的愤怒,单刀直入地问她: “我倒很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修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辞让江瓷的火气更盛了: “你什么意思?哦,您是说。您怀疑我给安送的汤里有毒,我还得些谢谢您对我工作的监督?您打了我耳光,我还得把我另一边脸给巴巴儿地送过去……” 修眯起眼睛,眼中流露出的寒意却叫江瓷不觉收回了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如果说,刚才他看江瓷的眼神是怀疑。那现在的眼神,绝对是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杀意。 江瓷一惊。底气顿时被抽去了大半,可她心头的无名火还是蹭蹭地朝上冒: 你先怀疑的我,现在你居然还跟我摆脸色? 而修接下来的话,更是气得江瓷想吐血: “你以后不要送东西来了。” 江瓷一把甩开了修的手,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轻蔑的笑容: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安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物了?我们这些朋友,你统统不看在眼里?” 修冷冷道: “我没这个意思。” 江瓷的眉毛一扬,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把她的心情弄得差到了极点: “你没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被害妄想症吧你,安在医院里躺着,我吃饱了撑的去害她?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安救过我的命,还不止一次,我江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凭什么这么想我?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害她?” 修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好像在他面前情绪失控的是个陌生人一样。 “我没说你要害她。” 江瓷打量了修一下,喘了两口气,自觉刚才自己的口气太严肃了。可她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都被人怀疑到头上了,她的心情能平静那才是见鬼了。 见修平静的样子,江瓷的口气稍微缓和了点儿: “那你这一出出的是想干嘛?” 修直视着江瓷的眼睛,眨也不眨: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江瓷一愣,和龙炽对视了一眼,不耐烦道: “我知道了什么啊?” 修细细地看着江瓷的眼睛,命令道: “你告诉我,你这半个月来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江瓷刚想发作,就被修冷峻的眼神吓了回来。她嘟囔了一句: “问这个干什么?” 修低下头,也不打算作解释,语气凛冽: “你一个个列给我听。” 江瓷虽然觉得这人今天真有病,但是为了避免和修吵起来,她压住了自己的脾气,耐心地、一个个数了起来: “昨天和前天,我和龙炽被我妈安排去帮她同事搬家。见过我妈妈的同事,三天前,我跟篮球队的那群小子们吃了饭……” 江瓷扳着指头,说了十来分钟,把每一个去过的地点,干过了什么事,都一一说给修听,包括她今天去菜市场买菜的全过程都事无巨细地讲了,她的心里其实还存着一丝赌气的成分: 你不是要听吗?我把我这半个月的生活状况都告诉你,我烦死你。 可是修一直听到最后。也没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而且,在江瓷说完了的时候。他还皱了皱眉,问: “这就没了?” 江瓷都要抓狂了: “大哥,你想让我说什么?你给句痛快话行吗?” 修毫无感情地斜睨了江瓷一眼,江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推了他一把: “干嘛啊你。怪瘆人的,去看队长去。” 修的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追问了一遍,似乎还不大相信江瓷的说辞: “真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瓷这回认定,修估计是今天哪根筋搭错了,不在正常的脑回路上。这么想想,她的气也消了大半。她一向是个气性大、也不记仇的主儿,看到修周身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她就像对待篮球队里的哥们儿一样,抬起一拳捶在修的肩窝上,说: “你怎么变成了个疑心病了?磨磨唧唧的,不像你啊。” 修的眉头却没有放松,他揉了一下被江瓷捶过的肩窝。不知道是在琢磨些什么。 龙炽也拍了拍修的肩膀,一脸疑惑地问修: “修。你是怎么了?是不是照顾队长照顾得精神衰弱了?” 修扭头又看了一会儿龙炽,直看得龙炽后脊背冒汗,才收回了他那可怕的视线。 他双手插兜,对江瓷稍稍点了一下头: “对不起。” 撂下这三个字后,他便转身进了病房楼。 江瓷和龙炽面面相觑。龙炽拍着胸口,喃喃道“吓死我了”,江瓷则已经从愤怒的情绪中出来了,现在满心都是不解。 修平时看起来挺稳重的啊,今天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而且…… 江瓷一回想起刚才他看自己的那个毫无掩饰的怀疑眼神,就一阵胸闷气短。 她一边气得磨牙,一边在心里琢磨: 不管修今天是精神问题还是生理问题,自己肯定要找个机会告状告到安那里,叫安帮自己收拾修。 …… 修折回去的时候,表面上冷淡,可心里可谓是惊涛骇浪: 不是江瓷,也不是龙炽? 看他们的表情,倒不像是作伪。 如果真的是他们的话,他们的演技也太好了一点儿。 对于江瓷,修吃不准她是不是在撒谎,毕竟江瓷是女生,女生的心思,修从来不去猜也懒得去猜,因而不是很了解。但龙炽的性格,修还是清楚的,他的心思单纯,如果要骗人什么的话,他一定会把话说得漏洞百出,每次都要江瓷替他圆谎。 可刚才他仔细观察了龙炽的神色,在他的眼里,除了惊讶和一点点的恐惧外,修什么也没看出来。 真的不是他们俩? 那会是谁?夏绵?木梨子?? 修的步子越走越快,但在路过护士台的时候,他不经意抬眼一扫,竟惊讶地发现,本来被他叫到1041病房的林护士,正在护士台边收拾整理文件。 他的心一慌,立即来到护士台旁。 林护士看到修回来了,面色如常地招呼他道: “来啦?怎么?给简遇安领药?现在还不到领药的点儿呢。” 修的声音极低,但字字句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叫你到病房里去的吗?” 林护士听到修用这种腔调讲话,不知为何,皮肤上有点起粟。 这么一个年轻人,甚至比自己的年龄还小,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压? 她到底还是一个女人,见修这副模样,一紧张,实话脱口而出: “简遇安说叫我出来忙,不用管她的……” 林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察觉到,修脸上的温度正在一点一滴地褪去,当听到她说“不用管她”的时候,修一个箭步离开了护士台,迅速朝1041号病房跑去。 一股庞大的不安感笼罩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忘记了自己这是在医院,险些撞到了一架轮椅,并一脚踢翻了摆在走廊边的清洁水桶,在众人或惊或怒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一路飞奔到了1041房的门口。 房门是被带上的,他小心地扭动门把手,进入了屋内。 看清屋内的状况后,他松了一口气。 安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好像是又睡着了,而聂娜娜也相当安分,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修刚松了口气,却马上察觉到了不对! 安现在腿上腰上都有伤,怎么可能蜷着睡?被子怎么会这么凌乱? 好像是……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一样…… 修来不及多想,快速赶到了安的身边,一看到安的脸,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了: 那是一张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脸! 江瓷和龙炽此时也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们本来是想来看着安把汤喝完的,可一进门,就看到修疯了似地冲向病房,他们担心安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过去。 一进门,江瓷就看到,修半跪在安的床前,脸色难看得惊人。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吞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 “队长她怎么了?” 听到江瓷的声音,修才如梦初醒,摸了摸她的脉,发现她的脉搏跳得异乎寻常地快。他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恐惧,晃了晃她: “简遇安?喂!” 安一点反应都没有,双目紧闭,一头短发被汗水打湿了,凌乱地贴在鬓边。 不正常! 修想到了一个最糟糕的可能。 现在的他,所有的自控能力都消失了,对江瓷失控地大喊出声: “她好像中毒了!” 江瓷闻言一怔,脸即刻就青了,她推搡了一把站在她旁边愣神的龙炽,冲他大吼道: “没听到啊!去叫医生!快点!” 龙炽打了个寒战,半分钟都不敢耽误,拔腿就朝护士站跑去。 修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猛然站起,几步来到了床头柜前,一眼看到饭盒里面的鸡汤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怖。 饭盒里的鸡汤,明显是少了! 江瓷正准备过来,就被修扭过来的脸吓得不敢再往前了。 那是……看死人的表情…… 她在惊骇中,听到修咬着牙问她: “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第十二节 三种可能 急救室的灯光就像是充血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坐在它正下方的两男一女,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戏码。 江瓷看着自己被红色灯光照得发亮的双手,眼神呆滞。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给安做了一次汤,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医院拿了她的汤去做了样本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她的汤里放了不少药材,其中有两味是相克的,食用易引发心悸与头痛。 江瓷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在汤里放过什么药材,她也不是按照食谱做的,只是从自家的橱柜里随便拿出了几味中药,她只认识一味天麻,可以治头痛,但压根没想到什么药会相克的问题。 她想的是,反正都是自家的放在厨房里的药材,总不会有毒,安现在身体虚,需要食补和药补一起来,所以也没多想,就把药材放进去了。 她甚至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汤里加了什么药! 医生在拿来化验单的时候,看着上面两味相克的药物,江瓷甚至想问医生,这里面的药材,到底是不是她放的,可在看到修冷得像冰的脸色后,江瓷收回了这个念头。 她这一个“不小心”,安就因剧烈头痛而导致的昏厥进了急救室,她的血压因为疼痛都升高了,心跳更是快得离了谱,要不是修回来得及时,安估计会有生命之虞! 现在医生在给安催吐,如果她能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的话,就能好一点了。 江瓷和龙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走廊的一边,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龙炽的脚不安地摩挲着地面,江瓷更是没了主意,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修静静地坐在走廊另一侧的塑料条椅上。双眼平视着前方,好像没什么情绪,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修在竭力隐忍,要不然,他绝不会有这么平静。 在两方沉默的对峙中,接到通知的木梨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种诡异的局面。 她本来想问安怎么样了,可一看眼下的情况。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她左右看了看,选择了走向江瓷的那一方。 木梨子牵起江瓷的手,意外发现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又看到了她六神无主的神情,心下更是疑惑。 她现在还不清楚前因后果,在半个小时前,修给自己打了个电话,但是语焉不详。只匆匆地说安进了急诊室,让她赶快来,就立刻挂了电话。 从修的语气中,木梨子听出了一丝不对头,但她没多想,就一路驱车赶了过来。 眼前的局面。倒让木梨子稍微明白一点儿发生了什么了。 难不成是江瓷做了什么错事? 木梨子安慰地握了握江瓷冰凉的手,低声问: “江瓷,你放轻松……出了什么事了?” 江瓷把视线偷偷地投向修。修则冷冰冰地回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把视线收了回来,嘴唇嗫嚅了一下,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木梨子做了个简单的说明。在讲述的过程中,她尽量降低声音。不让修听见,以免他的情绪再度激动。 不过。木梨子的思路还是相当清晰的,听完江瓷的讲述,作为局外人的她,立刻提出了疑问: “安喝了那汤才不舒服的对吗?” 江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修离开了病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饭盒里的鸡汤少了,她想当然地认为是安喝掉鸡汤,然后就发作了。 木梨子细细思忖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江瓷: “也就是说,没人看到是安喝的汤?” 江瓷糊涂了: “不是她喝的会是谁?” 木梨子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继续分析: “她的病房里不还有一个人吗?安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们有问过她吗?” 江瓷点了点头。 刚才,发现安晕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后,龙炽去叫医生了,江瓷愣在原地,修则杀气腾腾地把还在熟睡的聂娜娜一把提了起来,摇晃了好几下,聂娜娜才朦朦胧胧地醒过来,一看到修的脸,她露出一个傻笑: “嘿,小帅哥~” 修的脸铁青,也不管聂娜娜是个女人,用手指捏住了聂娜娜的喉咙,猛地一用力,聂娜娜就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飚出来了,估计也清醒了不少。 一边咳嗽着,聂娜娜一边挣扎: “喂,咳咳……我怎么……咳咳,怎么你了?” 修一指安,聂娜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后,也明显地一怔,说: “我不知道啊。我刚才睡着了。” 修脸上的杀气越来越盛,抓着聂娜娜的手也用了力: “你睡着了?你确定你是睡着了?” 聂娜娜被他抓得喘不过来气,眼泪汪汪地求饶: “我错了……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真睡着了,她怎么了她?” 江瓷站在一边,劝阻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正手足无措时,安的责任医生来了,他一看到修抓着聂娜娜的领子,马上脸就沉下来了: “干什么呢?病房里吵吵什么?” 他边说着边俯下身来检查了一下安的口腔和紧闭的眼睛,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指挥着护士就把她送出了病房,带到了急诊室。修一时心急,就把那个聂娜娜丢到了一边去。 木梨子听着江瓷的描述,眉头轻轻动了动。 尤其是在听到“聂娜娜”的名字后,木梨子的神色更是改变了不少。 她沉思了片刻,对修说: “修,你也是昏了头了,你为什么要怪江瓷?明明有更值得怀疑的人吧?” 修抬头冷冷地瞟了木梨子一眼,又看了一眼江瓷。江瓷心虚地低下头去,诺诺道: “汤是我做的,他肯定怀疑我啊……” 木梨子却打断了江瓷的话。声音中还带上了几分以往的她完全不会使用的严厉语气: “江瓷你怎么也跟着他犯糊涂?他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首先,就算是意外,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吧?你只是不小心而已,其次,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就是你送来的鸡汤里的药材配错了?你也说过吧,你都不记得自己配了什么药,你怎么能确定,你的那碗汤,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木梨子的话说得这么直白。连站在一旁的龙炽都听懂了,木梨子话里话外,都是在暗指。那个和安同病房的,叫做聂娜娜的女孩的嫌疑更大。 江瓷虽然心里也存了点儿疑惑,可是她转念一想,人家跟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安? 而且木梨子这个笃定的样子。好像是确信就是那个女孩做的一样。 尽管江瓷对于木梨子维护自己的样子颇为感动,但她还是不得不多想一层: 木梨子,怎么好像对那个和安同房的女孩的为人很熟悉? 江瓷不知道的是,木梨子的确对聂娜娜很熟悉。 在木梨子以前装作不良少女,潜到夏绵的学校里调查档案失窃案件的时候,她对于那个聂娜娜的印象。可是相当地深刻。 她是个诡异的女孩,性格古怪,天性中似乎带着一种残忍的成分。而且,她在言谈之中,明确提到,她是认识安的。 木梨子来不及去想安会不会也认识聂娜娜,眼下。万分紧急的是安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危险? 不追究这件事。不代表木梨子不会探究聂娜娜的犯案可能。 她还不肯罢休,把炮火转移到了修身上: “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鸡汤有毒的?” 修正看着急诊室的门,神色阴郁,听到木梨子的问话,他转回头来,却并不直接回答木梨子的问题。 木梨子看他不吱声,便自顾自地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你应该是在安中毒之后,才知道汤里面有问题的吧?那你之前,为什么对待江瓷是那样的态度?就好像……你早就知道那汤里有毒一样。” 木梨子的话不紧不慢,但是字字句句都带着尖刺,江瓷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这些问题江瓷本没有多想,但被木梨子一提,她也察觉到了不对。 是啊,修为什么刚开始用那种忌惮的眼神打量自己?又为什么一副怀疑汤有毒的样子? 结果弄得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汤没毒,还喝了一大勺…… 江瓷想到这儿,突然愣住了。 木梨子看样子也看出了江瓷的异常,她的唇角轻轻地扬了起来,轻言慢语道: “江瓷刚才跟我说了,她可是喝了那汤的,修你也喝过,没道理你们俩喝了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安就严重得要进急诊室吧?” 说到这儿,木梨子竖起了三根手指: “现在的可能性有三个,一个,是江瓷的确配错了药材,这是意外,谁也没办法预料到;一个,是鸡汤被其他人动了手脚,安喝下去了,然后中毒;一个,是鸡汤的确被人动了手脚,但是安没有喝,她是中了其他的毒,毕竟现在情况还不明朗。” 江瓷本来乱成一锅粥的脑海,被木梨子这么一提点,马上就清醒过来了。 她意识到了,这事情有可能也不是自己的责任。 那些药材,是她在自家的厨房里拿的,那些药材是她父母买的,没道理他们会买相克的两种药材放在厨房里吧? 自己配错药,和有人动手脚,这二者的性质差别太大了,如果是自己失手弄错了药,那顶多算是个事故,但如果不是的话…… 那就是蓄意投毒! 第十三节 意外的访客 修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眉头又紧蹙了起来,终于说了从安被送到急诊室去的第一句话: “等她出来问问情况再说。” 木梨子安抚地拍了拍有了点儿底气的江瓷的肩膀,说: “我还是去查查监控比较好。医院病房里虽然没有安监控,但是走廊里到处都有,你们离开病房大约有多长时间?” 江瓷认真算了算,答道: “十分钟吧。” 木梨子又细细地问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致的时间段是几点到几点后,就背着包离开了,往监控室走去。 木梨子离开后,江瓷和修两方一时间又陷入了难堪的静默中。 江瓷看看亮着灯的急救室,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看似平静,手却已经绞成一团的修,壮了壮胆子,走上前去,坐到了修的旁边。 越靠近修,江瓷越能感觉到修散发出来的那股浓烈的抗拒气场,可修并没有开口阻止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她也就鼓起勇气靠近了他,并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修,如果真的是我的错的话,我一定会给安道歉的。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得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修看了江瓷一眼,面不改色地又扭回了脸: “嗯。” 这句“嗯”,让江瓷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去了。 至少,修是原谅自己了。 那么,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什么人故意而为之,造成的人为事故呢? 江瓷正在比较这两种可能性哪一种贴近实际的可能最大,修突然站起身来,吓了江瓷一跳。 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向了急诊楼的出口。 江瓷略一琢磨,心里咯噔一声。 他不会是去找那个聂娜娜了吧? 虽然不知道木梨子为什么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好像一定是那个聂娜娜动的手脚,但现在毕竟什么都不能确定,修就这么贸贸然地去找她,不仅不大合适,而且,就修那个脾气…… 江瓷打了个寒噤,对还在回味着木梨子所说的三种可能性的龙炽丢下一句: “你在这儿守着队长,哪儿也不许去!” 说着。江瓷就要去追修。 开玩笑,让现在的修去找一个可能害了安的嫌疑犯,谁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龙炽看江瓷跑了。马上站起来,叫: “小瓷,你去哪儿?” 江瓷火急火燎的,也懒得跟龙炽详细解释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冲龙炽喊: “你就在那里守着就行了!哪里都别去!” 龙炽呆呆地应了一声“哦”之后。目送着江瓷的背影跑出了急诊楼,莫名其妙地抓抓头发,走到了修刚才坐着的位置,低着头等着。 急诊室这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龙炽闲着没事干。就掰着自己的手,无聊地观察着自己的掌纹。 龙炽正专注地翻着自己的手掌,就听到从自己脑袋上方。陡然冒出来了一个声音: “你手里生命线的内侧有很明显的一条火星线啊。” 龙炽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正好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对上了眼。 那男人笑眯眯地看着龙炽,龙炽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人也算是和蔼可亲。自然地开口问: “什么是火星线?” 男人微笑着跟龙炽解释说: “火星线的代表意义是强健,斗争。好冒险,而且有加强生命线的能力。” 龙炽知道这是好话,兴高采烈地摸了一下那条线,咕哝说: “怪不得小瓷老说我是火星来的,叫我赶快回去呢。原来我真的有火星线啊~” 那男人明显被龙炽完全没抓到重点的脱线言论噎了一下,但他还是满脸堆笑地对龙炽的傻话表示了赞同: “嗯,说得有道理。” 龙炽这才想起问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叔,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认识的人也在抢救吗?还是说你是医生?不对啊,你要是医生的话,你的白大褂呢?” 那中年男人被龙炽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头晕脑胀,不过,他很快理出了思路: “我啊,我是住院的病人,今天出院,来这里办出院手续。我懂一点儿手相,想让我帮你看看吗?” 凭龙炽过长的反射弧,他根本想不到要去问他办出院手续为什么要到急诊楼来,也想不到去问他既然是办手续,怎么会晃到急诊室门口来,单单是听到男人要帮他看手相,他的兴趣就来了,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说: “看吧。” 男人微笑着,接过龙炽的手,仔细地观察起上面的纹路,端详了一会儿后,抬眼看了下龙炽,问他: “你小的时候是不是经历过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差点儿要了命的那种?” 龙炽愣了。 他本来是抱着玩玩的心思,想让这人随便看看,哪想到他一下子就能说出这件事来? 在黎朗给他做心理辅导的时候,他就从黎朗口里,知道了自己小时候经历了什么。 尽管他完全记不起来那段经历,但是,从黎朗的口里说出的东西,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小的时候居然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小瓷小的时候是个软软萌萌的胆小鬼? 自己被人绑架了,经过了一场地狱之旅? 而就是在那场地狱之旅中,他险些丧命,人格分裂成了两个,而江瓷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被所有人怀疑,耳朵也坏掉了,性格从那时起也完全改变了。 龙炽沉浸在震惊中,那人的声音就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但仍能听清楚: “……再看你的生命线,你的身体状况不错。但大概是10~15岁之间有一次比较大的危险,但因本身断裂不是很严重,又有火星线辅之,自可化险为夷。再看你的事业线……哎,你怎么了?” 龙炽猛地摇了摇脑袋,硬挤出一丝笑容 “我……没事。” 男人坐得离龙炽更近了些,声音放低,口气放柔: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很可怕?” 龙炽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人说话的语气。讲话的神情,怎么跟以前给自己做心理辅导的黎朗有点儿像? 不过他是个凡事都不喜欢深想的人,而且心思简单的他。极容易被别人的思路带着走,现在也是一样。 那人轻笑着,声音魅惑: “我从你的手相里看出,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皆因你命犯小人。而这个小人,现在还在你的身边,没有离开,时刻会伤害到你和你身边的人。” 龙炽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身边的人?小瓷……不对,我妹妹也会受到影响吗?” 那人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道: “我也说不好啊。” 龙炽越发着急了,他压根没注意到。那人现在已不是在拉着他的手看手相,而是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直看到他的眼底里去。 龙炽自顾自地问: “那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 那人自信地摸着下巴。道: “远离即可。” 龙炽抓抓头发,困扰地想了想,突然发现了有点不对,提出了质疑: “不对吧?当年绑架我和小瓷的不是弓凌晨么?他已经被警察抓走了啊,怎么会还在我身边?” 那人却摇头。否定道: “那人只是其一,那个小人。还在你身边潜伏着。” 龙炽一听,急着问道: “那个人是谁?我要远离谁?” 那人刚笑了笑,准备说话,他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的木梨子。 他一言不发,轻飘飘地站起身来,好像是要走了的样子。 龙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马上拽住他的袖子,说: “你还没告诉我呢?” 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那个人不知怎的,就站在了距离他三步之外的地方,龙炽低下头,自己的手还保持着拉住他衣服的动作,但他的人,已经脱离开了自己的控制。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那人看都没看龙炽一眼,转身快步走到了一个走廊的拐角处,便消失了身影。 龙炽愣了几秒后,才想起来要追上去,可是他也跑到那个转角后,惊愕地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去哪儿了? 龙炽正在疑惑,他的肩膀就被木梨子轻轻搭了一下。 木梨子看着龙炽回过头来,魂不守舍的模样,奇怪地问: “你是怎么了?刚才那个男人,和你认识?” 木梨子远远地就看到龙炽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而且身形看着还有点儿眼熟,她刚想走过去,那个人就快速离开了,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 龙炽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男人的那句“……这个小人,现在还在你的身边,没有离开,时刻会伤害到你和你身边的人”,哪里听得到木梨子的话,等到木梨子问了两声,他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问木梨子: “你说什么来着?” 看他这个迷糊劲儿,木梨子也不打算问他了,走到龙炽刚才坐的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下去,把手中的包往旁边的椅子上轻轻一放,漂亮的眉毛轻轻蹙起,好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困惑。 看她这个样子,龙炽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再联想起她刚才是去调查医院的监控,忙问道: “是不是查出什么东西了?在那段时间里是不是没人进出?” 木梨子不答话,龙炽就当是她默认了,立刻气愤了起来: “那个女的和队长无冤无仇干嘛要这样?恶毒!” 木梨子垂下眉眼,低声道: “不是。有人进过病房。” 龙炽的好奇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谁?” 木梨子终于抬起了头,和龙炽四目相接。 走廊里的灯打在木梨子的脸上,把她的脸分为界限清晰的明暗两边。 木梨子的声音里,隐匿着无限的不解: “是……夏绵……” 第十四节 鬼祟 龙炽觉得木梨子简直是在开玩笑: “怎么会嘛,绵绵他估计就是来看队长的,你肯定是误会了!” 木梨子的声音还是迷惑的,龙炽的话,并没能解开她的心结: “那他来看队长,为什么是一个人?” 龙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大大咧咧地回答: “一个人来也没什么不对的,梨子你别瞎想。” 木梨子却直盯着龙炽的眼睛,盯得龙炽都有些后背发麻了: “梨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木梨子忍耐了一下,摆摆手,转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在眼眶中左右转了好几下,充满不安: “对不起,我刚才没说到重点上。你等等我,我冷静一下。” 她闭上眼,定了定神,终于从头开始讲起了。 …… 木梨子来到了监控室后,谎称自己在病房里丢了东西,要调监控查一下,院方的人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就干脆地调出来监控,让她看。 江瓷和龙炽送鸡汤来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整。 在11:05的时候,江瓷气恼地跑出了病房,龙炽紧跟在她的后面,跑了出去。 11:06,林护士来到了1041号房,而修很快走了出来,快步跑出了病房楼。 11:07,林护士出了1041,回到了护士台。 木梨子看到这里,心下已经明白了大概。 当时,江瓷应该是和修发生了什么口角,一怒之下跑了,修去追江瓷,不像是他的性格驱使下能做的事情。所以,一定是安催促修去追她的。 但是修在临走前。干嘛要把林护士叫过去? 是安有什么不舒服吗? 那林护士又为什么出来得这么快? 这个问题,在她刚刚查看完监控,准备回急诊楼的路上碰上林护士时,就已经得到了解答。 据林护士说,是修按铃,把她叫到1041的,说要她在这里好好地看着安,安则是等修一走,就打发林护士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么一来,木梨子就更想不通了: 修为什么要这样?他好像很紧张安的安全问题? 再想到江瓷所说的。修怀疑她送来的汤有毒这件事,木梨子更觉得古怪。 修的这个架势,怎么看都是事先知道有人想要蓄意谋害安一样啊? 怀揣着疑惑。木梨子继续看剩下的监控。 修离开病房,长达26分钟,也就是在11:06到11:32分这个时间段内。为了节省时间,木梨子就点了快进按钮。 在11:17分的时候,木梨子突然从监控屏幕上看到。有个身影一掠而过,闪身进了病房。 木梨子一惊,马上点了暂停按钮。 因为医院病房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装在走廊上,只能照到走廊上的情况,在那人影闪入安的病房后。走廊里又是一片安静,像是压根没人进过病房里一样。 监控的屏幕就定格在这么一个看起来无比安全的画面上,但这种表面的安宁。却让木梨子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刚才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人影,怎么…… 怎么那么像绵绵? 木梨子倒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夏绵的个子高,进门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低头。而刚才的那个人影,不仅和夏绵身形相仿。在进门的时候,那一低头的动作,木梨子也是无比眼熟的! 不会吧? 木梨子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所以她关掉了快进模式,一点点地倒了回去。 可让她心凉的是,在11:17分的时候,偷偷摸进安的病房的,就是夏绵! 要是他显得正大光明一点,木梨子也许还能替他辩护,比如他只是单纯地来看望安,或是他上午来看过安了,回来只是来拿他忘在这里的东西…… 但是,夏绵的动作,就算落在她这个朋友眼里,也是相当可疑的! 他是从走廊的一边突然冒出来的,在走出阴影处之间,他伸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出来,在走到1041门口时,他先是把手按在开门的把手上,又转头确认了一下走廊现在的确没人后,才轻捷地按下了门把手,一低头,迅速地返身关上了门。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木梨子目瞪口呆。 夏绵干嘛要在这个时候来看安?还做出这个样子…… 其实,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木梨子也能为夏绵找到辩解的理由:他可能是想吓病房里的人一样,或者说,他是在跟谁开玩笑。 只要他马上出来,木梨子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可是,他居然在1041房里,呆了整整10分钟! 10分钟后,也是11:27的时候,他和进来时的动作一样,先是探头出来看了看走廊里的状况。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人来人往的,有去水房的,也有端着饭盆去食堂打饭的,虽然没有刚才那么静,但是混到人群里,也不会惹人怀疑。 夏绵就这样,轻捷无声地溜出了病房,从病房楼的另一个出口出去了。 …… 木梨子看着龙炽受到惊吓的表情,勉强挑了挑嘴角,说: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我也觉得这样,可是那是我亲眼看到的。由不得我不信。” 龙炽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说话都结巴了: “绵绵他怎么会……不会的!他那个个性,梨子你还不清楚吗?他不会害人的,更何况那是队长!” 木梨子看着由于不能接受事实,已经面色涨红的龙炽,无比冷静地道: “那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夏绵会这样出现在病房里?他在病房里的十分钟里,做了些什么?” 说到这儿,木梨子的话头截然而止。她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来要问龙炽: “修和江瓷去哪儿了?夏绵人呢?” 龙炽收敛起了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并不是个白痴,该严肃的事情,他也能严肃起来: “绵绵……我不知道,修跟他打了电话,但是看样子他没有接,修……修和小瓷……” 看着龙炽欲言又止,木梨子突然有点儿不大好的预感,她追问: “他们俩呢?” 龙炽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嗫嚅道: “他们……去找那个叫聂娜娜的女生去了……” …… 1041号病房,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江瓷正拦在修的身前,不让他上前半步。聂娜娜坐在病床上,病号服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最靠上的两颗纽扣已经崩裂,酥胸半露,她也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样子。笑意吟吟地看着双眼冒火的修,慢条斯理道: “怎么?你家小甜心出事,非要赖到我身上才甘心吗?” 江瓷回头白了她一眼,用眼神对她示意: 大小姐你消停点儿行吗?别再火上浇油了行不行? 可聂娜娜跟压根看不懂江瓷的暗示一样,自顾自地说: “我可是有点冤呢。我以我的人格发誓,我什么都没有干。” 修的语气很平静。太平静了,平静得每个字的发音都是平平的,听起来叫人心寒: “那她是怎么了。你给我一个解释。” 聂娜娜无奈地摊摊手: “干吗要我给你解释啊,我有责任保护她吗?……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有。” 江瓷可搞不明白她有什么义务去保护安,她现在只当修是发疯了。想随便找个人迁怒,自己是他的朋友。又是个二皮脸,干脆就当安出事就是因为自己的汤就好了,也省得他到处惹是生非。 想到这儿,她用力地朝外推修: “修,你冷静点儿行吗?出去,先出去!” 江瓷使了吃奶的劲儿,修却全然不动,她推了几下后,除了把自己推出一身汗之外,什么效果都没有。 修越过江瓷的肩膀,对聂娜娜阴森道: “你和她呆在一个病房里,你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她身上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江瓷推修的手猛地一滞: 听话头,修和聂娜娜是认识的? 聂娜娜可不管江瓷有多惊讶,她啧啧了两声,说: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男朋友呢~我都嫉妒了,但是,我说,请你搞清楚状况再来质问我行吗?你离开之后,我碰都没碰你的小甜心一下,后来,就进来了一个人……” 修的警戒心一下子上来了: “谁?” 聂娜娜摸摸自己的鼻子,以调皮的口吻道: “你认识的,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呀~” 江瓷正生疑,那个“学生会会长”怎么又跟修认识,可是转念一想,江瓷的心刷地一下就冷了: 他们认识的学生会会长? 不会是…… 聂娜娜笑得小鼻子都皱起来了,显得格外可爱: “bingo~就是夏绵啦~” 修却没什么反应,盯着聂娜娜,说: “你不是刚刚还说你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吗?” 听修这么一说,江瓷也马上收敛起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想想也是,夏绵?怎么可能? 聂娜娜却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哈欠,说: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监控呀。我确实是在休息,闭目养神而已。那个家伙在你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进来了,他悄没声的,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后来,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吧,我就听到他关门的声音了。你们不信我,就去查监控吧,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省得你们再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累不累。” 第十五节 夏绵的理由 江瓷以前没见过聂娜娜,可就凭她这几句话,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就差到了谷底。 她虎着脸对聂娜娜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最好别议论我们的朋友。” 聂娜娜对于江瓷不客气的态度,嗤之以鼻: “既然怕议论的话,就管好你面前的这个朋友,少冲我乱吠。” 江瓷的嘴角轻蔑地往上一扬,如果要比吵架的话,还没人能吵过她。 可是在她准备火力全开时,修一把把江瓷甩了出去: “出去!” 江瓷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猛力推得差点一头磕在床栏上,她心头的火刚刚被聂娜娜撩起来,还没来得及还击,就被修以如此粗鲁的方式打断了,江瓷爬起来后,全部的怒火尽数迁怒到了修的身上: “你有病啊!” 修冷淡地下令: “滚出去。” 江瓷的火爆脾气哪里听得了这样的命令,冲上去尽全身之力,终于把修推了个踉跄。修小幅后退了两步,眼睛牢牢锁死在聂娜娜身上,看都不看江瓷一眼,但他却是在对江瓷说话: “你出去。我有事要跟她说。” 可江瓷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她忽视了修明显软下来的语气和眼中若有若无的悔意,冷笑道: “是吗?好,那我出去好了,我不是你的朋友,她才是,我当然该出去了!” 撂下这句气话后,江瓷扭身就走,恶狠狠地甩上了病房门。 聂娜娜凝视着被江瓷甩上的房门,咂了咂嘴,感叹道: “13号,你平常伺候的都是这样的大小姐?也真难为你了啊。” 修也看了一眼房门位置,说: “她平时不这样。” 聂娜娜用惊讶的眼光扫了修一圈。用赞叹的口气道: “果不其然呢,弓凌晨说你变了好多,我还不信。没想到啊,你简直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怪不得,你愿意为了保住她的耳朵,把你小甜心的衣服都脱下来给弓凌晨看呢~” 修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凛冽的眸光顿时凝在了聂娜娜身上: “你怎么知道的?” 聂娜娜玩着自己鬓边的头发,含笑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就是知道啊,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修的眉毛往上轻轻一挑。身形微微一动,聂娜娜还没回过神来,修居然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的手无比精准地捏上了自己的喉咙,他的嘴贴在她耳边,呼出有节奏的热气,但是聂娜娜莫名觉得,和他眼中的神情一样。他连呼出的热气,都是冷的。 聂娜娜尽管没杀过人,但是她对人体结构也算是熟悉,修手掐在她喉咙的位置,拿捏得刚刚好,自己现在感受不到任何的压迫感。但是只要修想要的话,一秒钟内就能捏碎她的喉咙! 聂娜娜的喉头一紧,即将脱口而出的讽刺话语被她自己生生吞咽了下去。 修的声音还是他一向的那个样子。低沉性感,可是落在命悬一线的聂娜娜耳里,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耳语: “18号,聂娜娜,我不知道你来的目的。是像你说的,是被老大派来保护她的。还是想要对她不利,我警告你,不许再接近她。我清楚你,你的手段,我领教过,当初,要不是拜你所赐,我也不会差点被毁掉。” 聂娜娜听着修完全不含感情的说话声,全身一寒。 他……知道当初的事情了? 修仍伏在聂娜娜耳边,语气平稳而寒冷: “是的,我知道当初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不打算和你计较。但是,我记下来了。你要是再敢靠近她,我就新帐旧账一起算。” 聂娜娜的小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尽全力挤出了一句话: “不是我……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夏绵进来过……” 修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大概还没明白我都意思。夏绵进来过,没进来过,和现在我对你说的话没有任何关系。你给我记好,离她远一点,否则,下次你再靠近她,我就对你不客气。” 聂娜娜的嘴角浮起一丝扭曲的怪笑,她好像还不打算妥协: “这是老大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再说了,你要是真的对我动手,学院也不会坐视不管。你忘了?学院的第六条规则……” 修直接打断了聂娜娜的话: “学院?老大?你现在最好别拿这两样东西来吓唬我。你忘了我以前是做过什么了?别逼我,要是把我逼急了,什么事我都干得出来。” 聂娜娜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心头覆盖上了一层寒霜: 修……他的意思是…… 修捏住聂娜娜喉咙的手,就像是一只机械手一样,纹丝不动,牢牢锁着她的喉咙,时刻准备取她性命: “你说的没错,我说的,就是我的父亲。你知道我父亲小时候是怎么对待我的吧?最后他的结局又是什么,你知道吗?” 末了,修凑近她的耳朵,悠悠道: “如果你想死得早一点,你尽可以试试。” 说罢,修把手撤离了聂娜娜的喉咙,退后两步,刚准备转身,就听聂娜娜在后面说: “我没撒谎。你真的可以去查监控。” 修慢慢地转回头来,可他的犀利眼神和他此刻悠闲的动作完全不相称,他冷冷地开口道: “你到现在还要撒谎?” 聂娜娜立刻乖觉地护住自己的喉咙,眼珠转了两转,问: “你就那么相信夏绵?” 修不搭理聂娜娜,转身就走,在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聂娜娜的又一句话却让他止了步: “但是,如果我说,在学院的网站上。把简遇安的名字输进去,给我们下达要杀简遇安的指令的人,就是夏绵呢?” 修的步子猛地一停,手放在门把手上,却不按下去。 聂娜娜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下文,于是她非常迅速地说了下去: “夏绵,今年21岁,现在家住倥城白象街家属院3栋五层东户,以前家住洪城近山街霖海小区6号楼2层203房。独生子女,家中有母亲,其母是护士。在倥城中心医院外科工作。夏绵少年丧父,其父是洪城普通片警夏源卿,去世时夏源卿年仅33岁,夏绵则是14岁未满15岁。” 聂娜娜一口气说了许多,等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她满意地看到了修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她挠挠头,说: “还要我往下讲吗?如果你还想听的话,我能把他小学、幼儿园得过什么奖,高考多少分,高二的时候在全校面前做的演讲的演讲题目都能说出来。” 修故作镇静道: “你把这些列出来是想证明什么?” 聂娜娜娇俏地掩口一笑: “你真是离开学院太久了。都忘记学院的规矩了。我们每次执行任务前,不都得把委托者的人际关系、性格特点、生活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吗?只有确定了这一点,我们才能和委托者进行良好的合作嘛。” 修握住门把手的手更用力了些。可他面上掩饰得很好,丝毫情绪都没有外露: “学院应该很早就调查过他们了,你拿出这个,没有意义。” 聂娜娜托腮笑道: “你认为没有意义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哎。唉,不过算了算了。你既然这么想,我再勉强你也没有意思。至于我今天说的事情。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学院让我来保护她,也没具体说要保护到哪种地步。你知道的,我比较熟悉的也就是毒物而已,万一那人用了连我也想不到的办法,我就没办法了。” 聂娜娜用了一种含着淡淡担忧情绪的声音讲话,眉眼中也有几丝犯愁的意思,好像真的在担心安的安全一样。 不过修没有看她的表演,他低着头,寻思了几秒钟,问了一个问题: “学院的调查,有没有显示夏绵的仇恨原因是什么?” 修知道,学院里凡是接下任务,都要调查委托者和被杀者的恩怨情仇,除非确定二者之间有极强的仇怨,不死不休,学院才会接下任务。 那么,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夏绵要对安不利,他也应该有个理由才对。 聂娜娜用看笑话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修,竟然吃吃地笑了出来。 修不耐烦地望向她: “你笑什么?” 聂娜娜却像是没听到修的问话一样,笑得越发厉害,前仰后合,甚至捧着肚子旁若无人地大笑出声。 修冷眼旁观着她笑完,一言不发。 聂娜娜笑了近半分钟后,终于停了下来,她擦了擦笑出了眼泪的眼角,反问修: “喏,我问你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名字?‘夏源卿’?” 修的瞳眸先是一眯,似乎在想这个名字是谁,半晌后,他的眼中亮起了一道诡异的光,明显是记起来了那是谁,可他的脸色,却霎时间变得更为阴森: “夏源卿?夏……源卿……夏……” 他当然是知道夏源卿这个人的存在的,继而,他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 聂娜娜看着修的脸色居然渐渐转为惨白后,再度笑得花枝乱颤: “我就说,13号你应该没那么健忘。你想得也没错,夏源卿,就是夏绵的父亲咯?” 她诱惑地舔了舔嘴唇,轻声问: “怎么样?夏源卿是夏绵的父亲,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第十六节 烂在肚子里! 听了聂娜娜的话,修沉默了良久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他是怎么知道的?” 聂娜娜笑嘻嘻地看着他,摇摇头: “谁知道呢,不过他一定是知道了就是了。你和夏绵做了三年朋友,你不会不知道他最珍惜的是谁吧?他的逆鳞是什么,你也是知道的吧?” 修牙一咬,头也不回地按下把手走出了病房,再也不和聂娜娜说一句话。 他已经明白了,夏绵如果真的知道了那件事的话,他对安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修已经在尽力维持自己的冷静了,但他临走的时候,居然忘记了关门,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盯着半开的房门,聂娜娜扑哧一声笑了: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连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接下来,还有得玩呢~” …… 江瓷被修气出来后,一路跑回了急诊楼,到了安的急救室外。 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思索表情的木梨子和焦急地来回踱步的龙炽。 看到江瓷,龙炽几乎是直扑了上来,担心地嚷嚷: “小瓷,你没事儿吧?没打起来吧?” 江瓷怒气仍是未消,不过看到龙炽这么担心自己,她的脾气也撒不到他身上去,只好忍气吞声地说: “没什么。我跟修吵了一架。那家伙居然赶我出去!” 龙炽愣愣地“啊”了一声,更紧张了,回头冲木梨子喊: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更麻烦了是不是?我刚才就说去看看,免得出事,你非不听!那里面肯定要打起来了!人家可是个女孩子!” 木梨子被龙炽的聒噪吵得耳朵疼。她揉了揉耳朵,面色不虞: “好了,你也别叫了,安在这儿,我们走得开吗?而且就冲你这口无遮拦的劲儿,你一去不得把刚才那件事捅出去?” 江瓷敏锐地察觉到木梨子好像知道什么事情,立即追问道: “什么是‘刚才那件事’?梨子你刚才不是去调监控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 江瓷发觉,在自己问出这句话之后,走廊内的气氛一瞬间内变得无比诡异,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龙炽也安静得过分。更别说一脸肃穆的木梨子了。 江瓷马上想到,木梨子肯定是在监控里发现什么不好的事了。 联想到刚才,在1041病房里。聂娜娜所说的事情…… 江瓷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问: “……梨子,你不会是在监控里……看到绵绵了吧?” 江瓷在问出这句话后,龙炽和木梨子几乎是同时抬起了低下的脑袋,四道掺杂着惊骇和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江瓷。龙炽更是脱口而出: “小瓷,你怎么知道的?” 江瓷的脸色变了几变,才嗫嚅着说出了话: “刚才……那个叫聂娜娜的女生,也说她亲眼看到夏绵进了队长的病房……” 三个人顿时都沉默了。少顷,木梨子把刚才给龙炽讲过的在监控中看到的景象,简要地对江瓷说了一二。 聂娜娜的证词。还有无可辩驳的监控证据,都证明,夏绵曾经来过安的病房。 如果单是进去还好。他可是在病房里足足呆了10分钟!而且在他离开不到五分钟后,修就回来了,当时的安,已经进入了中毒昏迷的状态! 虽然是从江瓷送来的汤里查出了问题,可是能接触到这道汤的。可只有安自己、修、聂娜娜、龙炽、江瓷、以及夏绵这六个人。 其中,聂娜娜和夏绵两个人。尤其属于不确定因素。 江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马上问: “给夏绵打过电话了吗?” 木梨子点了点头,面上的凝重还是没有丝毫化解: “打过是打过了,但是……他没有接。我和龙炽轮流给他打过了。” 江瓷抿了抿嘴唇,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熟练地按下了夏绵的号码,边按边说: “不行,总得问出个究竟来吧?现在这样算什么?” 电话那边的嘟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单调的机械声把江瓷本来就浮躁的心情刺激得更加烦闷,响了数次后,江瓷失去了耐心,刚准备挂电话,手指已经摁在挂机键上的时候,电话居然接通了! 那声音是夏绵一贯的温和: “江瓷吗?怎么了?” 江瓷马上冲龙炽和木梨子做手势,示意自己接通了夏绵的电话,把他们俩招到自己身边,江瓷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讲什么秘密一样,问: “绵绵,我问你,你今天有没有来医院?” 夏绵在那边笑了: “江瓷,你声音压得这么低干什么?跟做贼似的。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江瓷这才发现自己是神经过敏了,刚准备把自己的问题复述一遍,就见木梨子给她打了个手势,叫她先别问,她自己则从包里掏出纸笔,刷刷地写起字来。对于木梨子一系列的动作,江瓷心领神会,在木梨子写字的过程中,江瓷就先和夏绵嘻嘻哈哈地打着马虎眼。 木梨子把想写的东西写完后,把纸递过来给江瓷看。 江瓷看见,木梨子用娟秀的笔迹这样写道: “问他‘安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江瓷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木梨子的意图。 自己这些天来忙着学校里的事情,又趁着周六周日被妈妈安排去帮她的同事搬家,没有时间去看安,木梨子要她这么问,是旁敲侧击地问夏绵最近有没有来看过安,不像她刚才开口就问那么直接了。 于是,江瓷复述了一遍木梨子的问题: “对了,说起来,我最近都没有来看安,安的身体怎么样了?” 夏绵的语气中根本听不出什么问题: “我今天早上去看过她。她身体不错,精神也挺好的。” 江瓷没忍住,脱口问道: “今天早上?” 夏绵说: “对啊,今天早上,有什么问题吗?” 江瓷忙掩饰道: “没没没,没什么问题。木梨子和龙炽刚才还给你打电话来着,说想找你一块儿去看安,可是你总不接电话。龙炽发短信跟我抱怨,我告诉他,你和格格一定是去哪儿度蜜月了呢。” 江瓷生硬地开着玩笑。夏绵爽朗地笑了,说: “我刚才手机落在卧室里了,手机还开着静音。没接到电话,正准备给他们回电话呢。这样也好,你帮他们回一声,我就不过去了,我还有事呢。” 江瓷立即抓住机会。装作无意地问: “绵绵你很忙啊?干嘛呢?” 夏绵温文地回答说: “在找实习单位啊,我从看完安回来后就一直在网上找实习机会呢。” 江瓷的心陡然向下一沉,伏在电话边听着电话里夏绵声音的木梨子和龙炽也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江瓷强打精神,用一种听起来略有些虚假的声音,问: “是吗?找到了吗?” 夏绵的声音当真听不出一丝异常来: “没呢。现在竞争太激烈了,我一个上午都在家找资料。都没空出去买饭。” 江瓷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克制着自己想要质问夏绵的冲动,隐忍地说了一句: “那好。绵绵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拜……” 夏绵礼貌地和她道过别后,就挂下了电话。 手握着发出嘟嘟忙音的手机,江瓷茫然地看向木梨子和龙炽,嘴唇翕动了几下。不敢置信道: “他……” 接下来的话,江瓷说不出来了。 木梨子好容易才扯开了僵硬的嘴角。用开玩笑的口吻道: “我怎么记得……夏绵以前骗起人来的时候,好像没这么顺溜吧?” 可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三个人正相对无言时,安的责任医师张医生从急诊室里钻了出来,取下口罩,对那三人道: “谁是简遇安的家属?” 龙炽先于其他二人抢着说: “队长的叔叔正在往这儿赶,我们是她的朋友。队长怎么了?” 张医生的面色不是很好看: “应该是摄入了什么东西,引起了急性头痛和心悸,致使她陷入昏迷。刚才我们已经对她进行了催吐,她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出院时间得推迟了。” 木梨子显然更关心是什么让安中的毒: “医生,安她到底是摄入了什么东西?有毒的东西吗?” 张医生摇头道: “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那道汤里面的两味药材,的确是相克的,也的确会引起心悸和头痛的症状,如果不出问题的话,就是那两味药材的作用。这汤是谁给她做的?” 江瓷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小声道: “我。” 张医生的语气立刻严厉了起来: “食补可以,但是给病人的饮食要格外注意,知道吗?你们转告她的家人,最好去吃医院食堂,虽然饮食上是单调了点儿,但好歹营养均衡,也不会出这样的意外,知道吗?” 江瓷红着脸点了点头,张医生便一转身进入了急诊室。几分钟后,安被推了出来。 她的脸色和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样,惨白如雪,她的嘴唇白中微微透紫,大概是缺氧所致,一个点滴瓶悬在她的身侧,瓶中的液体一点一点输入她的体内,她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中,不管龙炽、江瓷和木梨子怎么叫她,她也昏睡不醒。 安被推走了,进到了一个新的单人病房中。 木梨子看着远去的安,还有身旁想要跟上去的江瓷和龙炽,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抬手拽住二人的袖子,用极严肃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 “今天的事情,夏绵来过的事情,包括监控的事情,对谁都不能再说了,尤其是修,懂吗?不管到底是不是夏绵做的,这件事都要让它烂在我们的肚子里!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了,我们再去问夏绵是怎么一回事!” …… 另一边,夏绵的家中。 他挂掉了江瓷打来的电话后,面对着电脑,细细地又把前天晚上发来的邮件读了一遍。 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上的字,他的镜片一角,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光芒。 上面是这么说的: “去找聂娜娜,你会从她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线索。” 第十七节 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夏绵再度登陆了神学院的网站,但是一无所获。 和前几天一样,他每次试图登陆神学院的网站,得到的消息,都是“您所访问的网站无法连接”。 夏绵也懂一点电脑知识,可仍对眼前的局面束手无策。他甚至求助于现在就读于电子工程系的一个高中同学,他帮夏绵捣鼓了半天,遗憾地通知夏绵,他搞不定这个网站,因为这个网站使用的是海外服务器,还加了许多密,要破解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是顶尖的黑客。 但是,夏绵能从哪儿找到顶尖的黑客? 无可奈何之下,他决定选择最消极的方式,即等待。 反正一个月后,自己会再登陆上来的吧? 他没想到的是,才过了半个月,就有一封邮件发了过来,和上次发来网址的邮件地址不同,这是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址,上面写的内容也很奇怪: “去找你们学校的聂娜娜,你会从她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线索。” 夏绵不解其意,但是毕竟是一条新的线索,总好过他天天烦心神学院的事情。 可他在学校里打听聂娜娜的时候,和她同寝的女生们说,已经有三四天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以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这回夏绵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她会不会是故意躲了起来?会不会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想法,夏绵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给聂娜娜打电话,她又始终是关机。在今天去看望安的时候,他的眼圈都有些发青。卓格格一路上担心地问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说,怕卓格格为他担心。 他完全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会在安的新病房里,碰见他找了两天的聂娜娜! 但是,当时的情景太过混乱了,修、卓格格和安,甚至连郭品骥这个外人都在,容不得他问些什么,他只能压抑下心头的疑惑,带着卓格格离开了病房,但聂娜娜在他临走前,朝他抛的那个含义丰富的媚眼。始终在他眼前晃个不停,以至于卓格格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都没听清楚。 卓格格当时表现得很生气。连轰带赶地把他推开,自己气冲冲地走掉了。 夏绵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追上她认错,他现在连自己杂乱的心绪都收拾不好,也安慰不好卓格格。他想,自己只要把这件事的脉络理清楚。到时候,一定好好地给卓格格赔罪。 他在医院附近晃了好几圈,打聂娜娜的手机,她仍是关机,也没办法约她出来。 在夏绵的盘算中,聂娜娜住的是双人病房。而且是和安在一起。修这些日子来对安实施严格的高压管控政策,不允许她踏出病房半步,安已经向他们抱怨了好几回了。而这件事一定要避开修来讲。因为他不想让修知道自己的另一面。 至于安…… 相较于修来说,夏绵反倒更信任安。 安不是个爱嚼舌的人,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过往,想必也不会透露给别人吧? 想到这儿,夏绵便冷静了下来。他找了一间超市,随便地晃悠着消磨时间。 他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11点20分的时候。修会去给安打饭。 修是个对于时间特别敏感的人,就像是一台机器,一旦设定好什么时候去做什么事,连半分钟都不会差的,那也是修离开病房去给安打饭的固定时间。而且,11点20分,正是医院食堂里人多起来的时候,修每次都要在那儿磨蹭十来分钟,给安选菜,挑这挑那的,也不担心他会提早回来。 所以,夏绵的主意就是,在11点20分左右,回到医院里,趁修离开,赶快到病房里去,找聂娜娜一趟,如果当面谈事情的话,时间恐怕来不及,最好是能让她把手机打开,两个人手机联络,这样也避免了安听到自己的事情。 要当着安把自己的过去完全袒露出来,夏绵也是不大情愿的。 毕竟,把自己的伤疤重新当着别人的面揭开,是需要勇气的。 夏绵在11点15分的时候,从病房楼的另一个入口走了进去,他还惴惴不安了一下,生怕修今天没去打饭,那就麻烦了。 可在他小心翼翼地来到1041门口时,谨慎地按下病房门的门把手时,门内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进来吧,没人。” 夏绵听得出来,那是聂娜娜的声音。 他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确定修没回来,就一头扎进了病房里。 聂娜娜正盘腿坐在病床上,房内的窗户大开,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得她的头发盈盈飞舞,她的眼角眉梢都含着一股莫名的风情,这样看来,倒有几分美感,但是夏绵向来对美色不是很感冒,更何况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他父亲的问题,因此,目睹这样的场景,夏绵立刻转开了视线,看向了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安。 夏绵刚想到她的腰明明有伤,为什么要蜷起来睡这个问题,就被聂娜娜打断了: “嘿,别看了,她睡着了。修一会儿估计就回来了,有话快说。” 夏绵疑惑地看向聂娜娜。 她似乎很清楚自己来的目的? 在他的印象里,聂娜娜是个柔弱可爱的女生,也仅限于这个印象而已,大约是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自己和卓格格确定关系后,自己就常常收到来自聂娜娜的礼物,有的时候是早餐,有的时候是颇具小女生风格的水晶球、沙漏一类的小玩意。 夏绵不大喜欢和女生保持暧昧,尤其是在已经有了女朋友的前提下,更是谨慎。但他又觉得,如果当面还给那个女生的话,她会不会自尊心受挫,就礼貌地托人还给那女生,并让那人转达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的事情。没想到夏绵送回去后。第二天,那些东西又被送到了夏绵的桌子上。 夏绵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干脆又叫人给她送了回去,结果又被退了回来。第三次他甚至自己找到了聂娜娜,当面把东西还给了她,可她居然当着夏绵的面就哭得梨花带雨,跟夏绵欺负了她一样,夏绵被她哭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还是卓格格跟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忍无可忍,把她送来的东西统统丢进了垃圾桶。气哼哼地拉着夏绵就走,才让夏绵从这场闹剧中脱了身。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卓格格始终对聂娜娜没有好感,聂娜娜之后还是会断断续续地送东西来,卓格格看都不看。只把东西扔掉,气呼呼的,夏绵每次看她气得腮帮子通红的样子,都会觉得有趣,会伸手捏她的脸,每次聂娜娜送东西来后。两个人的感情反倒都会更进一步。 现在,他背着卓格格找聂娜娜,要是让卓格格知道了…… 夏绵后背一凛。打算马上速战速决。 他试探地问: “我收到一封邮件,说让我来找你,问一下……我父亲的事情。我父亲叫夏源卿……” 聂娜娜却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道: “夏源卿嘛。洪城小片警,我知道。” 聂娜娜口气中掩饰不住的轻蔑意味叫夏绵皱起了眉头。可聂娜娜接下来的话,让他由不满转向了愕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临死前,收到过一个包裹对吧?” 夏绵立刻追问: “你怎么知道的?” 聂娜娜轻松道: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老大会要你来找我吗?” 夏绵问: “老大?是谁?” 聂娜娜笑得没心没肺的: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那包裹在哪儿?” 夏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在哪儿?” 聂娜娜没接话,抬手便丢过来一个东西,夏绵下意识地一抬手,把那东西牢牢握在手心。 他不用看,就能根据那东西的形状,判断出那是一把钥匙。 夏绵用探询的眼神看向聂娜娜,可他根本从聂娜娜身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她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你得回一趟洪城。这是一把洪城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你只要问问洪城银行的工作人员,就能问出这是哪个支行保险柜的钥匙,那里面就放着你父亲的包裹。” 夏绵握紧了那钥匙,眼睛却直直地看着聂娜娜: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聂娜娜掩着嘴笑了: “什么关系啊……让我想想,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夏绵耐着性子,让她沉吟了大概半分钟左右,聂娜娜才轻快地一拍手,说: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应该就是你父亲死掉的间接推动力吧~” 夏绵一愣,脑中转了半天,才回味过聂娜娜在说什么。 她……是父亲去世的间接推动力? 夏绵觉得身体内的血液在刹那间就沸腾了,他一步向前,眼睛从黑框眼镜后散发出异常凌厉的光芒: “你再给我说一遍!” 聂娜娜面对难得发怒的夏绵,却一点都不紧张,呵呵地笑了两声后,不在意地摆摆手,说: “我开玩笑的啦~” 夏绵就像是狠狠地发出一拳,却砸在了棉花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聂娜娜说着,半跪着立起来,一把把夏绵拽到自己身上,伏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夏绵听后一怔,皱着眉头看着聂娜娜的眼睛,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娜娜吐气如兰,把一口暧昧的热气呼到夏绵脸上后,轻声道: “没什么意思,我想,你那么聪明,应该会明白的吧?” 夏绵厌恶地把自己的手从聂娜娜的手里拿出来,说: “你把手机开机,这样我能和你保持联系。” 闻言,聂娜娜阴阳怪气道: “哟,这可是夏会长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人讲话呢~” 不知为何,夏绵对这种故作甜腻的声音十分倒胃口,他后退了几步。聂娜娜观察着夏绵的动作,故作伤心的样子: “你嫌弃我……算啦,反正你嫌弃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能理解。至于手机呢,我就不开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过来找我。” 夏绵不放心地看了貌似还在熟睡中的安一眼,就听聂娜娜继续道: “你放心,她很快就会搬离这个病房的,到时候,你来找我就能轻松得多啦~” 夏绵却不再去想聂娜娜此话的深意,他已在病房里耗费了十分钟左右,再不出去的话,修就要回来了。 他也不顾聂娜娜在自己身后风尘味极重地喊“你这就走啦”,拉开病房门,看了一下人来人往的走廊,犹豫了一下,还是混入了人群中,顺手把门带上。 行走在人群中,夏绵有些心不在焉,手心的钥匙硌得他手心发痛。 聂娜娜暧昧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我希望,你看到那东西之后,会有心理准备。” 第十八节 口袋里的讯息 江瓷和龙炽走在回家的路上。 陪着安忙碌了一个下午,中午和晚上什么东西都没吃,两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一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 在龙炽单纯的思维中,小瓷是绝对不会有错的,但是安中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修生小瓷的气虽然很不应该,可也没什么错儿。 至于绵绵……怎么可能?就算是梨子看到了,那要么是她看花眼了,要么就是绵绵有花花肠子,私下里找聂娜娜幽会,这个可能性总比他给队长下毒要靠谱得多。 龙炽琢磨了很长时间,觉得一定是某个可恶的人,害了安,又把责任推到夏绵和小瓷头上,一定是这样没错的。 他哪里能知道,自己在无意中真相了。 江瓷在那边也转着自己的心思。 她离开时,安还是昏睡不醒,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修守在她旁边,不对他们说一句话,不知道是还在赌气,还是真的不信任他们了。 木梨子受不了修全身散发的低气压气场,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开了,但临走的时候低声嘱咐江瓷,如果安醒了,记得给她发个短信报个平安。 江瓷本来也想走,可是由于她不知道安中毒到底是不是自己惹出来的,理亏得很,修没让她走,她还不能走,所以她和龙炽一起,中规中矩地守在修的后面,连句话都不敢说。 修的定力简直好得惊人,没吃没喝地枯坐在安的病床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背挺得笔直,像是个士兵一样,连坐了四个小时。江瓷到后来都有些扛不住了,一向好动的龙炽更是坐得连腿都麻了。他无意地一伸腿,踢到了旁边的板凳。修听到寂静的病房里哐啷一声响,才回过头来,凝视着局促的江瓷和龙炽。 他那种叫人读不懂的恐怖眼神让江瓷打了个寒颤。 江瓷刚想说些什么话缓和一下尴尬的场面,就听修道: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江瓷自然不知道修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还在这儿,刚才病房里静悄悄的,修确实以为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修的话落在江瓷的耳朵里,刺得江瓷坐立不安。 江瓷以为,这是修下达的变相的逐客令。 江瓷一阵委屈。就算是自己做的汤真的有问题,自己也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修就不能相信自己呢?为什么还拿那种看罪人的眼神看自己? 她的胸口弥漫起一股酸味。在情绪即将爆发的时候,她及时地低下了头,像以往每一次收敛自己情绪一样,低声说: “那我先走了。队长要是醒了的话,你给我发个短信吧。” 说着。江瓷就走到了病房门口。在拉开门的时候,江瓷咬咬牙,用低沉但是足够修听到的音量,说: “对不起。” 留下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龙炽一阵错愕,看看面无表情的修。再看看半开着的病房,才想起要去追江瓷,他慌乱地对修说: “那我也先走了!” 说完。龙炽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 一眨眼间,病房里只剩下了修和安两人。 修转开一直凝视着安紧闭的眼睛,看着虚掩着的病房门,嘴微微张开,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又转了回来,看着安的脸。半天后,才慢慢说出了一句话,声音几近弱不可闻: “我对不起你们才是。” …… 江瓷和龙炽当然是听不到修的话的,经历了这一整天的折腾,两人早已身心俱疲,龙炽更是担心江瓷,他一路上都在小心地察言观色,看到江瓷的脸色微微发白,紧抿着嘴唇,闷着头只顾走路,心疼得不行。 他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道: “小瓷,那个……我们晚上吃什么?” 江瓷低着头,也不看他,问: “你想吃什么?我们买回家吃好了。” 龙炽硬着头皮涎着脸凑了过来,嬉皮笑脸说: “我还想吃小瓷做的东西呢。” 江瓷终于抬起头,冲龙炽苍白地一笑,话里有话: “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龙炽的面色一滞,马上大包大揽地拍胸脯: “放心啦,我不怕,小瓷不会害任何人的!” 江瓷的心头猛地一暖,看着龙炽装作开心地笑,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注意着自己的脸色变化,第一次感觉,龙炽也不是那么迟钝,这样的他,看起来也挺可爱的。 心里想着,江瓷的动作就轻柔了许多,她抬手温柔地揉了揉龙炽的头发,说: “还是别了,我也不是很会做饭,顶多会打个汤什么的。我们还是在外面买吧,想吃盖浇饭吗?” 龙炽被江瓷揉了一圈,开心得就像被主人逗弄的金毛猎犬一样,就差在地上打滚儿撒欢了,对于江瓷的提议,更是满口答应: “好啊好啊。我们就在外面吃吧,别回家了。” “为什么?” 对于江瓷的疑问,龙炽的应对明显有些慌乱: “家里……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去也心烦不是。在外面吃饱了,回去再收拾收拾家里……” 江瓷头一次发觉,龙炽的心思也可以这么细腻。 今天家里的确很乱,那是因为上午自己在厨房里折腾着**汤。 龙炽是怕自己现在回去,看到那些东西,联想起今天的麻烦事儿,没了胃口吧。 就这样,江瓷破天荒地同意了龙炽的提议,兄妹两个挤在他们平时常去的一家卖盖浇饭的店,点了两盘饭,头对头地吃起来。 江瓷还是没什么胃口,把饭搅了两下,就放下了勺子。 龙炽看她这个样子,有些急了。可是又不能和她说重话。 干脆讲些好玩的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吧。 说什么呢…… 龙炽无意间扫到了自己的左手,上面的掌纹提醒了龙炽些什么。 他有了主意,冲江瓷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晃了晃,说: “你看。” 江瓷没好气地说: “什么?” 龙炽用盛盖浇饭的饭勺对着自己生命线旁边的那条火星线指指点点,颇为兴奋: “瞧见没有,小瓷,我这条线叫火星线!” 江瓷只瞄了一眼就没了兴趣,继续无聊地搅拌盖浇饭: “哦,这是你从火星来的证据?” 龙炽刚咽下的饭险些直接卡到嗓子眼里。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大声申辩道: “才不是!这个火星线是保佑我的。你看它在生命线旁边,我小时候碰到的危险,都是因为这个才逢凶化吉的!但是那人说我的身边有小人,他还说……” 龙炽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觉。江瓷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刚刚自己说的话,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你提什么不好!提什么小时候的事情! 江瓷捏着勺子柄,看到龙炽一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羞愧到要咬舌自尽的样子,也不生气了。 龙炽这个家伙脑神经太过宽阔,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计较他干什么? 不过,她还是挺在意一个问题的: “你说,是谁告诉你你的身边有小人?” 龙炽见江瓷没有迁怒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之余,说话也没了遮拦: “嗯……是今天在队长的急救室外啦,你和修去找那个叫聂什么来着的女孩,我很无聊地在那儿坐着,突然有个人走过来。说要给我看手相,我就让他看啦。他说。我的手掌上有条火星线,可以增强我的生命力,但是,说我身边有什么小人,能克我,还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江瓷听得眉头深深皱起,问: “他为什么要来给你看手相?” 龙炽被问愣了: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江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抱怨道: “拜托你傻啊,谁没事儿干跑来给你看手相?那人长得什么样?” 龙炽努力地盯着天花板,回忆了半天,委屈地咬着勺子,眨着一双忠厚的狗狗眼,说: “我忘了……” 江瓷扶额:自己就不该对他的记忆力抱希望! 闹过这一场后,江瓷更是没了吃饭的心思,看着龙炽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饭一扫而空后,摸了摸自己的兜,发现自己没拿钱。 龙炽自告奋勇地自己去付账,但他在掏自己的兜的时候,突然有一张折叠好的纸从他的口袋里落了出来。 江瓷看得眉头一皱: “你在兜里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龙炽却也露出不知情的神情,他俯下身,把那张纸拾了起来,随意地展开。 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如果想要知道你身边的小人是谁,不如去一趟以前的地狱。” 龙炽的脸顿时就僵了,手上的纸条飘了下来,他也没有恢复意识。 看到他这么一副痴相,江瓷出于好奇心,捡起了那张纸。 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江瓷更是如遭雷击! 她的手微微哆嗦着,问龙炽: “这是谁塞在你兜里的?” 龙炽茫然无辜地摇摇头,道: “我不记得……我今天早上翻兜的时候还没有的……”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都把怀疑的目标指向了同一个人: 那个在安的急诊室门口,给龙炽看手相的怪人! 第十九节 地狱,再度莅临 回到家之后,江瓷连家里的残局都没心情收拾了,直接回了房间,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如果想要知道你身边的小人是谁,不如去一趟以前的地狱。” 小人是谁?那个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俩小时候的遭遇的? 江瓷一直坚定地认为,弓凌晨就是导致了那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从未想过还有别的可能。 但是,在得到这个意外的讯息之后,她想到的,是自己在冰山地狱里,那广播中的少年威胁自己脱衣服时,说过的一句话: “哎,我都怀疑那个家伙是不是在暗中帮助你了。我问你啊,你在来倥城之前,或是到篮球场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奇怪的人?” 当时,年幼又胆小的小江瓷并不知道这个人指的是谁,她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篮球场碰到的那个用膝盖摩挲她后背的古怪少年。 她现在别的不敢确认,至少,这个少年,肯定是弓凌晨无疑。 而且,细细想他这句问话,也是含义颇深的: “你在来倥城之前,或是到篮球场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奇怪的人?” “来倥城之前”和“到篮球场之前”,也就是说,他问的是除他之外的另外一个人,有没有向自己透露什么信息。 事实上,她根本没得到什么特殊的讯息,但这句话,现在被想起来,那含义真是无比明确: 弓凌晨是有同伙的! 在龙炽的兜里发现纸条后,江瓷就逼着他把那个男人所有的细节都描述出来,事无巨细,一点细节都不能遗漏。龙炽经过痛苦的回忆,终于把大半的细节完整地复述给了江瓷。 据那个给龙炽看手相的中年人讲。那个“小人”,就藏在自己的身边? 江瓷不确定这个中年人讲的是不是真的,但她可以确定,他绝对是个知情者!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到底要不要去那个地方?那个曾经把她的一生都扭曲了的地方? 江瓷清楚那地方的方位,也清楚它现在已经被前去调查的警察翻了个底朝天了,要去找到什么新的证据,难于登天。 可是,这件事就是江瓷心里的魔障,如果真的有什么线索。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去查个究竟的。 她从来也不是个淡然的人,她如果碰上什么事情,是绝对不会像安那样处理问题的。假设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她就算是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找回记忆。 她在三年前能接受蓝马山庄的邀约,现在,也能接受这个来路不明的邀约。 第二天早上五点,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敲开了龙炽的房门,却发现龙炽也顶着一张疲惫不堪的脸,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吓人。 见到江瓷的表情,龙炽就问: “你是不是要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指的自然是地狱,位于倥城西郊的一座小山上。 江瓷本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被龙炽这么一提,她的心思又乱了,紧张地握了握拳。 那个地方…… 且不提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单单说龙炽前不久还在里面发过疯,江瓷实际上就很不想让龙炽去,害怕他去到那里之后又引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 可是……如果龙炽不去的话,江瓷就得孤身一人前去。 这件事情,不能通知其他人。就冲着那句“你身边的小人”,就不可以外泄给别人知道。 万一真的是自己身边的什么人的话…… 江瓷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么说。自己就要一个人去了? 龙炽看出了她表达紧张的微动作,突然主动伸手牵住了江瓷的手,把她冰冷的手掌护在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笑得傻乎乎的: “小瓷你放心,我陪你去,你别害怕~” 江瓷看着龙炽的笑容,没来由地觉得安心,可是面上也有点儿发烧: “谁说我害怕了?我一点都不怕,又不是没去过!” 看着江瓷硬逞强的样子,龙炽抬起手来,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说: “好好好,小瓷不害怕~” 江瓷一阵恍惚,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某个时间段,那个时候,龙炽最喜欢捏她的脸,说她的脸软软肉肉滑滑的,捏起来特别有手感。 想到这儿,江瓷的脸一红,拍开了他的手,跑回了房间,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 “回去收拾收拾,十分钟后出发。” 龙炽在她身后滑稽地比了个敬礼的姿势: “是,长官!” …… 两个人是坐出租车去倥城西郊的,一路上,龙炽使尽浑身解数想逗江瓷开心,江瓷起初怀着的满满的心事,也被龙炽的插科打诨和嬉皮笑脸抹消了一半,还随着他开几句玩笑,车内的气氛还算不错。 但是,当真正站在那个曾经的地狱门口时,熟悉的心悸感又朝着江瓷席卷而来。 龙炽也闭上了一路上都在聒噪不停的嘴,愣愣地看着这扇大门。 他对这扇大门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这是在他的前世里看到的东西。 龙炽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活了十几年,倒像是活了两辈子一样。而且,上辈子那影影绰绰的记忆,有时还会困扰着他。 他鼓足了勇气,再次打量着这座自内而外透露出诡异气质的建筑。可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没有记忆的复苏,没有太强烈的恐惧感,包括那隐隐的熟悉感,也都只是一闪而逝,现在,他对于这座小型的“神学院”,仅有的只有陌生感。 他舒了一口气,但站在他身侧的江瓷可没有这么好的心境。 她下意识地把身体靠近身旁唯一的人,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小半个身子已经藏在了龙炽的身后,从他的肩膀处,谨慎而又胆怯地望向这座带给她无比痛苦的记忆的“神学院”。 她的记忆要比龙炽清晰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恐惧感远远超过了龙炽。 那些尸体的影像,再次一一从她眼前浮现,又消失。被自己亲手割掉舌头的大叔,铁树上的尸体,还有赤身裸体的自己,倒在玻璃碴子中的龙炽…… 她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恐惧的呻吟声。 可她感到,龙炽的身体突然转了过来。毫无预兆地,她的身体被龙炽紧紧抱住,她的头,被龙炽的手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怀抱,暖和得让她无法抗拒: “小瓷,我在呢。你别害怕。” 短短的一句话,江瓷就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了起来。她再不想别的,小小声地流露出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哥……我怕……” 龙炽刚才察觉到江瓷的恐惧后,就学着夏绵安慰人的口气。把江瓷揽进了怀里。但感受到江瓷的僵硬,又听到她用弱弱的口气说出自己害怕的话时,龙炽的心脏猛地一紧。前所未有的心疼感叫他把江瓷抱得更紧了些。 此刻,他终于有点意识了: 自己是哥哥啊。 自己明明要比小瓷大的,怎么以前就处处让小瓷护着? 小瓷看上去很强悍,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自己是不是以后要多护着她? 江瓷可不知道龙炽现在复杂的心理活动,在龙炽的怀里磨蹭了一会儿之后。她率先清醒了过来: 现在最主要的事情不是这个! 想到这儿,她干脆地一把把龙炽推开。一把扯着龙炽的袖子,就要往里走,却被龙炽反扯住了。 她扭过头去,疑惑地看着龙炽,却见龙炽一笑,反牵住了她的手,宽阔的手掌把江瓷的手掌攥在掌心,散发着丝丝暖意,让江瓷仅有的慌乱也消失殆尽了。 她被龙炽牵着,走入了神学院的大门。 进入大门后,迎面就是那尊衔环蛇雕塑。 和她当年带着龙炽一瘸一拐在孽镜地狱中穿行时看到的景象、以及在蓝马山庄里的游戏场景一模一样,与衔环蛇雕塑在同一条中轴线上的,是一座高大的教堂建筑,边上镶嵌着彩绘的玻璃窗,两边分别有一道长而深的游廊,游廊再靠里的地方,有两幢高大的建筑,东西分布,江瓷一看就知道,这两幢貌似普通的建筑物的里面,就是“东西地狱”。 江瓷记得自己刚刚醒来的地方,是在东地狱的拔舌地狱里。 两条走廊,通向不同的地方,一条走廊通向远处的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形状的建筑,不过没有灯亮着,而另一条走廊,延伸到远处,又拐了个弯,消失在了江瓷的视野中。 江瓷的首要目标并不是东西地狱,这两个地方毕竟埋葬了她太多的黑暗记忆,她想把这两个地方放到最后再调查。 所以,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那幢教堂。 其实,江瓷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这个地方,警察已经把它翻了个底掉儿。据说,他们从东西地狱里,找出了五十多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 这些尸体应该是从附近的一座坟墓中挖掘出来的,而且据警察调查,在龙炽和江瓷被绑架的时候,正巧是附近大量刚下葬不久的尸体集中被盗窃的时间段。也就是说,十有八九是弓凌晨这个不积阴德的混蛋,挖了死人尸体,把江瓷和龙炽绑来,通过看着江瓷的恐惧样子,来满足自己变态的心理。 这个变态! 江瓷一边磨着牙,一边和龙炽一起,钻入了那个教堂模样的建筑物。 刚一进去,江瓷就被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里面哪是教堂?分明是一个大型的监控室! 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屏幕,包括穹顶上也安装着类似于imax球幕的装置,虽然现在的屏幕上漆黑一片,但江瓷能想象到,当初的弓凌晨,恐怕就是翘着二郎腿,用看戏的表情,欣赏着自己的慌乱无措恐惧吧…… 想到这儿,江瓷的后背一阵发麻,剧烈的耻辱感在几秒钟之后就转化为了强烈的愤怒。 可是,还没等她发泄出来,就听到身边的龙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咦,那是什么?” 江瓷顺着龙炽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在一台布满操控按钮的机器上,赫然摆放着一张纸! 第二十节 纸上的对话 其实,这不能说是龙炽眼尖,是因为在空荡荡的机器上,陡然出现一抹纸的白色,实在是太惹眼了,江瓷刚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然没发现那异常之处。 被龙炽提醒后,江瓷紧赶几步,来到了那张纸面前。 纸整体是白色的a4纸,但是明显是上了年头的,纸张的边缘都有些发黄发脆了。 更重要的,上面布满了手写的字体! 其中的一个字体,江瓷打一眼就认出来了。 虽然还显得有点儿稚嫩,但是凭着江瓷对手下队员的了解,这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弓凌晨的笔迹! 再加上这张纸出现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必定和弓凌晨有脱不开的关系! 江瓷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张纸,脑海中跑过无数个问题: 这张纸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警察不是已经调查过这个地方了吗,没道理这张放在如此显眼位置的纸张却没人注意?如果是有人特意放进来的,那会是谁?是昨天把纸条塞在龙炽口袋里的奇怪中年人吗?他是谁?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尽管有无穷的问题,江瓷还是被纸上的内容吸引走了注意力。 上面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一个用黑笔,一个用红笔,用黑笔的应该是弓凌晨。他这样写道: “怎么样?我选取的这两个猎物,还不错吧?他们可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呢~” 江瓷猜想,这所谓“感情很好的兄妹”,指的大概是自己和龙炽吧? 这难不成是他们俩当初被抓过来时,弓凌晨和某个人写下的东西? 当时他的身边果然是有同伙的! 相比于弓凌晨潦潦草草的字,那笔红字显得很娟秀: “你别折腾过分了。” 弓凌晨的口吻貌似很无所谓: “我喜欢。你也别干涉我,懂?这是我们俩在做交易。而且我是主场,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 那娟秀的字迹继续写道: “为什么要用笔写?不让讲话?” 这也是江瓷想问的问题。而弓凌晨的回答,带着一股强烈的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也是出于担忧啊,我怕你不小心按动了什么按钮,告诉那个龙乙然一些不该说的东西,那样的话,我们的交易可就不成立了。你太机灵了,我怕出什么意外,要是那样的话,游戏还有什么乐趣啊?” 原来是怕自己听到? 但是。听这口气,这两个人似乎彼此并不是很信任? 那娟秀的笔迹道: “我不会的。” 弓凌晨的回答则是: “谁知道呢?我也是劝你,你那些无谓的好心。还是赶快收起来吧。学院是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的。你就不怕你的好心,会害死别人?” 娟秀的字迹没有接弓凌晨的话。 接下来,两个人的对话,据江瓷的猜想,应该是开始于江瓷进入“冰山地狱”时: “你干嘛要让她脱衣服?” 这是红笔娟秀字迹写下的话。 弓凌晨写道: “好玩呀。” 红笔这时显得有些生气了。写字的笔画都有些潦草了: “不可以!让她把衣服穿上!会冻死人的,她还受伤了!那里是零下五度的环境!” 弓凌晨却丝毫也不在意: “你真是小题大做,零下五度怎么了?难道我抓她来,是让她欢乐地玩完之后就撤退?拜托,我可不是什么圣母。她死了就死了吧,要是真被冻死了。我就把她埋在那冰块里,再抓一个人来不就行了?” 那字迹娟秀的人又没说话,接下来是弓凌晨的话。像是在赞叹身边的人: “你这个主意真绝了!地狱之行,一听就是个很有噱头的玩法。虽然花了我不少钱,可是我玩得可开心了~” 那娟秀的字迹变得更加潦草了: “好。那你答应我的事情要做到。” 剩下的一些东西,都是没什么意义的闲聊,可江瓷看得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这张纸。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不可能没发现,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警察调查完后又把这张纸放到了这里。这张纸被伪造的可能性也很小,上面的字迹和纸张的状况,一看就是多年前的东西,而且纸上还有明显的折叠痕迹,应该是有人曾把这张纸收藏起来,隔了很长时间后才拿了出来,因此,上面的折痕非常明显。 江瓷拿着这张薄薄的纸,手却有些不稳。 一股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感受汹涌而至,冲击得她摇摇欲坠。 这两个人,在当初自己面临着无限的恐怖与惊慌的时候,坐在这个房间中,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自己的反应,并用笔交谈着,嘲笑着…… 江瓷可不管那用红笔写下的娟秀的字是出于好心还是伪善,在她的眼里,这两个人,都是害了自己一生的人,统统不可原谅! 她把那纸一折,往包里一塞,便带着在一旁发呆的龙炽走出了这座豪华的监控室。 她心乱如麻,自然没有注意到旁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的龙炽。 龙炽察觉到了那纸上的可怕之处,他以为江瓷会发觉,却没料到她因为愤怒过度,没注意到那件原本明显无比的事情。 他想提醒江瓷,可又说不出来,只能跟着江瓷,走出了这座建筑物。 他边走边摸着自己的兜,那里放着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塞给自己的纸条。 龙炽有种特殊的预感,那个中年人,要他们来找的,恐怕也就是这么一张纸而已,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果然,江瓷拉着龙炽,把这座神学院里逛了一整圈。都没再发现别的东西。 这里面的“地狱”,实则就是由一扇扇门连通的房间,而在一大片房间的头尾处的房间,都有着一个暗门,当时警察找到这个地方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后来干脆用了个笨办法,把墙直接敲碎了一大块,才进到了“地狱”里,找到了那些尸体。 警察他们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才发现了头尾房间里的暗门。 不得不说,弓凌晨的机关设计能力,是太过强悍了。 江瓷在房间中穿行时。想起了弓凌晨的机关设计能力后,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倥城游乐场里,修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这个混蛋最擅长机械装置,我怎么给忘了?” 修那时所指的“混蛋”。会是弓凌晨吗? 从眼下“地狱”的设计情况来看,的确如此。 但是,修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和弓凌晨很熟悉吗? 如果是的话,他对当年自己被绑架的事情,知不知情? 再结合起修昨天对自己的冷言冷语,江瓷心里的不安渐渐沸腾了起来。 难不成。修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此刻的修,正把食堂里熬得发粘的粥用勺子搅动着,轻吹着。准备喂给刚刚才醒过来的安。 安是在中毒后的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她自苏醒后,神智仍不是很清明,眼睛木木呆呆的,若有所思地盯着雪白的被子发呆。也不和修讲话。 修也不强行和她交流,把林护士叫来给安检查身体后。去食堂买了白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准备喂给安吃。 安却像是魔障了一样,修喂给她粥菜时,她就机械地张嘴,咽下,眼睛转也不转,身体也像是木偶一样,偶尔机械地动一下,显得僵硬无比。 修把饭给她喂完,洗好碗筷后,坐回了她的身边。 看到她的模样,修沉默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忍不住,破天荒地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还不舒服?” 安“啊”了一声,似乎这才察觉到修的存在,口气略虚弱地问: “你说什么?” 修忍住脾气,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舒服?” 安摇摇头,脸色却丝毫没有好转。 修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昨天的事情,在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辞和语气后,他把声音放柔,但语气间那隐隐的恼怒是掩藏不住的: “昨天你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安的嘴角轻轻扬起来,轻描淡写道: “头疼。” 修追问: “你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还是……” 他的话被安打断了,而且安的态度,突然变得极度强硬: “修,我说我没事了就是没事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想着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行吗?昨天也是这样,我能吃什么?我就是喝了江瓷的汤,但是也不能证明我的头疼是因为这个吧?我有头疼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修愣了一会儿,原本露出了些关切的脸上,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嗯,好。” 安又发了一会儿愣,用双手环住了头,声音低弱: “对不起,我说得过分了。” 修把安抱着头的手拿了下来,坐在了安的病床边,把自己的手放在安的太阳穴上,轻轻帮她揉捏着,声音中并没有生气的成分: “你别把手抬那么高,小心腰。” 安顺从地不再发脾气,并把自己的头主动枕在了修的腿上,疲惫地合上眼睛,轻声说: “修,你不会骗我的吧?” 修按揉的手一顿。 察觉到修的反应后,安的睫毛轻轻一动。 她何尝不会怀疑? 昨天,她知道,自己的确是在喝了江瓷的汤后,才感觉头痛的。 更何况,昨天她偷听到了修和聂娜娜的对话,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不利,这点就足够成为她多疑的理由了。 让她丝毫不对江瓷起疑心,她做不到。 但是,这样的念头,又叫安觉得自己龌龊。 朋友可以怀疑吗?(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朋友啊。 江瓷是和自己过过命,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啊。 安在感性上,绝对不相信会是她。 但是,从理性上来说的话…… 安心头翻涌着怀疑和罪恶,这样双重的负面情绪,压得她的头更痛,心情更烦闷,剧烈的头晕感折磨得她面无血色。 她现在唯一可依靠的,就是她身边的修了。 所以,她自然地把自己的头靠在了修的身上,想从他这里得到些许安慰。 可在自己问出那句“你不会骗我的吧”后,满心希冀的安,却明显感到了修有片刻的迟疑。 单就是这一迟疑,就叫此刻本就敏感的安,越发没有安全感了。 她只得把头努力地向修的身上靠,借此寻求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第二十一节 暂归平静 木梨子在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 昨天,她为安担心了一个晚上,不停地翻看手机,希望收到安的报平安短信,以致整个晚上都没睡着。 现在,她看到安已经醒了,并蜷在修的怀里,两个人似乎很暧昧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但在此之余,她心中也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是已经醒了吗?怎么不给自己打个电话?哪怕是发个短信也好啊。 修听到门边传来了动静,转回头去,木梨子也收敛起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提着一大袋水果走了进来。 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木梨子环视四周,先不问安的病情,而是把话题转到了这间病房里: “清净得多了,这样安也可以好好休息。” 安冲木梨子露出微笑,招呼说: “坐。” 木梨子刚拉过凳子准备坐下,听见安这么说,不觉一愣: “我都不客气了,你还这么客气干嘛。” 安也发觉了自己的语气略略生硬了些,马上改换了个口气,说: “没什么,我刚醒,脑子还不大清楚,对不起。” 木梨子不禁失笑: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安, 你还真是脑子不大清楚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安被木梨子这么一调侃,好歹放下了一些心防: “还好吧,就是头晕得厉害。” 木梨子拿起床下的暖瓶,摇晃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水了,计上心来。 她对修说: “这里面没水了,你给打一下?” 修的面上有了一丝不情愿,他伸手接过暖瓶。却并不走,站在原地盯着木梨子。 木梨子也发现了他的视线,总算体会了一把昨天江瓷被怀疑的感觉。 修的眼神实在是太直接了,几乎等于写下“我怀疑你”四个字,然后端端正正地贴到自己脸上一样。 不过木梨子比江瓷沉得住气,她装作没看到修的表情,用疑惑的表情说: “修,去啊?” 安见状,轻声催促修说: “去吧,没关系的。” 修这才提着水壶不情不愿地出了病房门。 木梨子若无其事地从自己带来的水果里。拿出来一个火龙果,拿水果刀切开,貌似无意地问安: “昨天夏绵有没有去看你?” 安点了点头。接过木梨子削好的半个火龙果,在手里把玩着,说: “他昨天早上来了一趟,后来就走了。” 木梨子紧盯安的眼睛,问: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看着安茫然的眼神。悬在木梨子心头一晚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地。 安的这个反应,反倒可以证明夏绵的清白! 昨天,夏绵在修离开病房后,偷偷摸摸地钻了进去,后来安就因头痛昏迷了。不得不让人多想些什么。 但是,安的言辞中明确地表明了,她并没看到夏绵进入病房。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夏绵进入病房前,她就已经因为摄入有毒物质昏迷了。因此,她不知道夏绵的到来,同样意味着。她的中毒,和夏绵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一个问题解决了。一个新的问题就冒了出来: 夏绵既然没有对安的饮食做什么手脚,那他做出那副鬼祟的样子干嘛? 而且事后,江瓷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装作自己没来过医院…… 他在病房里呆了那么久,想必应该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吧? 会是谁?那个聂娜娜吗? 也对,他们俩是同学,来探访也是应该的。但夏绵那种样子,实在是太容易招人怀疑了。 说起来,最近还真的不知道夏绵在忙什么,有时间多关心关心他吧,夏绵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但也不能老让他担任温柔体贴的角色,偶尔,也得让他放松一下吧。 心里这么想,木梨子就说了出来: “我觉得夏绵最近的情绪不太好,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出去玩一趟怎么样?” 安却摇了摇头,说: “还是不要了吧。江瓷和龙炽再过大半学期就要高考了,上次他们俩跟我们出去玩,后来碰上那事情,耽误了一个星期的功课,不能让他们俩再耽误时间了。” 木梨子笑出了声: “你呀你,怎么说话跟他们俩的家长一样。” 安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淡笑道: “本来就是啊,我比他们俩大,当个姐姐还是够格的。” 木梨子拿勺子柄戳戳安的脸颊,调笑道: “怎么,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你就呆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别再住到双人病房里了,又吵又不吉利。你刚搬到那儿才不过一天吧,就弄成这个样子,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听到木梨子说“不吉利”,安也笑了: “喂喂,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迷信?” 修提着暖水壶一进来,就看到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脸上的冷峻神色也褪去不少。 见修回来,木梨子马上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凳子,对修说: “来坐,喂安吃火龙果。这个活儿我不抢你的。” 木梨子的情商很高,除非在面对什么她感兴趣的秘密时,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过分好奇和多疑的一面。在日常的待人接物上,她能做到非常圆滑,讲话的分寸拿捏得极好。 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木梨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至少能感觉到,修对他们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信任,所以,现在她的言行更是要步步小心。 修顺从地坐了下来,一勺一勺地喂安吃火龙果,认真细致的样子叫木梨子总算放下了心。 她偷偷拿出手机来,给夏绵发了一条短信: “来看看安吧。她身体不是很舒服。” 昨天,木梨子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打电话质问夏绵的念头,一直忍到了今天,从安的口中得知她在昏迷前并未见到夏绵,大致确定夏绵不是害安的人后,才决定与他联系。 她自认为对夏绵的为人还是有了解的,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使他做出那么奇怪的举动,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现在的木梨子。只是想从夏绵那里知道他的理由而已。 一分钟后,木梨子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夏绵是这样回复的: “抱歉,我现在不在倥城。去我老家办点事。她怎么不舒服了?” 看到夏绵这副完全不知情的口吻,木梨子更放心了,回复道: “没什么事儿,就是头疼病犯了,昨天直接晕了过去。” 木梨子刚把这条短信发过去不到半分钟。安的手机就响了。 修替她看了下来电显示,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把手机交到安的面前,口气古怪道: “是夏绵。” 安好笑地瞟了一眼修,说: “我看见是夏绵了,怎么了?接吧。” 安对昨天监控的事情毫不知情。对于自己的发病,更是根本没联想到夏绵的身上。 修犹豫了一番,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同时,还不放心地按下了扩音键。 那边夏绵的声音响了起来,言语中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安,你身体还好吧?” 修的脸蹭地一下黑了。 夏绵的天性就是温良纯厚型的,说话的声音也容易让人如沐春风。连夏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轻声细语地说话时。有多秒杀人,而且他尤其不该的是亲昵地称呼“安”,这是修最忌讳的。 平常,修不在的时候,夏绵会跟着木梨子直接叫“安”,修在的时候,他就会很注意自己的称呼,以免引起修的不快。现在,夏绵哪里知道修按下的是扩音按钮,自然而然地就把自己惯常称呼安的方法用了出来。 看到修黑下来的脸色,木梨子暗爽之余,也隐隐放下了心: 这样才对嘛,昨天那场闹剧里,那个敏感而伤人的修,只是因为担心安过度而神经过敏。 这样会吃醋闹别扭的修,才是正常的修。 安斜睨了一下脸色差劲的修,忍笑道: “我很好的,只是昨天头疼。” 夏绵担忧的口吻让修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怎么搞的?修不在你身边吗?我现在在外面,暂时回不去,等我回去我再去看你啊。” 安抬眼看了看修难看的脸色,声音含了笑意: “嗯,我等你回来。” 修听到安的反应,倒抽了一口气,也不等安同意,一把把手机收了回来,对电话那边,口气阴森道: “对,你早点回来。” 夏绵没反应过来安的声音怎么突然变成修的声音了,愣了一下下,才回过神来: “啊……修,你在啊。” 修看着安,眼神不善,对电话那边说: “我当然在。” 夏绵想了想,问: “那安头疼是怎么回事?” 修磨着后槽牙: “和你有关系吗!” 夏绵被噎了一下,当然明白过来自己又让修吃醋了。 但这回他突然玩心大起,换了个暧昧的口吻,说: “当然和我有关系了,安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人啊,对不对啊,安?” 安很配合地扬着嗓子,喊了声“是”。 修刚想说点儿什么,夏绵就马上挂了电话。 修刚准备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难受得要命,他恶狠狠地把手机丢到安的被子上,站到病房的窗边调节呼吸去了。 望着窗外秋景的修,突然觉得,自己从昨天开始就变得焦躁起来的情绪,现在想来,大部分都是在庸人自扰。 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聂娜娜的说法?聂娜娜的为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万一她是在撒谎,根本没有什么人要对安不利的话,自己如此敏感地对待身边的人,早晚会被他们这些朋友疏远的。 难道聂娜娜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想想也是,江瓷和夏绵的人品他还需要怀疑吗? 修想着,心头的重担便渐渐地卸掉了一半。 而另一边,挂掉电话后的夏绵,在火车上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引得了不少人的侧目。 夏绵少有地放肆了一回,倒也觉得身心舒畅。笑够了后,他推推眼镜,在心里决定,等这次调查结束之后,就给安买点洪城的特产好了。 第二十二节 简白与1041 平静的一周过去了。 在这一周里,没有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坏事情,安的身体在好转,腰伤也好了许多,现在她已经可以自行走一段路了,头痛病也没再犯过。修每天陪在她身边,性情也没了前几天的处处针对人的架势,偶尔和木梨子会来找安玩,逗安笑。 心情好了,安的身体自然也好得快了许多,她骨折的腿也在逐渐康复中,但叫她不大开心的,仍有两件事。 一件,是郭品骥时常会来这里来看她,另一件,是江瓷和龙炽已经有近一个礼拜不来看她了。 前一件,只是叫安感觉烦心而已,郭品骥那个死皮赖脸劲儿实在是太强悍了,安又碍于他是简白的老朋友,对待他也算客气,采取打太极拳的态度,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没趣,自己走掉。 后一件,就叫安心里记挂了。她还以为这兄妹俩是因为自己当时中毒的事情被修迁怒而生气,特意叫修去了一趟他们俩的学校,当面向他们俩道歉。修回来后,说他们俩现在已经开始高考复习了,腾不出空来看安,让安别怪他们。 直到两个人不来的理由后,安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家之间离了心。 放下一件心事后,安就康复得更快了。修看她的腰伤好得差不多,也不再限制她每日的外出,反倒会主动去护士台给她借来轮椅,推着她到病房楼外的小花园每天去转转圈。 其实,说是转圈,也只是晒太阳而已。安坐在轮椅上,而修则坐在她旁边,两个人默默无语,但他们之间却流淌着一股特殊的默契的温暖。即使都不讲话,但是他们彼此间都能相互理解,安一抬手,或是修一转头,对方都能立刻领会其中的意思。 他们有时就这么在外面坐上一个半小时,半句话都不说,就默默地回到病房里去。 某天又来看安了,正好看到两个人在小花园里晒太阳。她凑趣地跑到前面去,在安的身边蹲下。笑呵呵地说: “你们俩,这叫什么来着?哦,对。老夫老妻,相敬如宾,那个词是这么说的吧,相敬如宾~安,我的成语能力是不是提高了?” 看一脸促狭地这么问。安回头看了看把脸转开、耳根微红的修,微笑着回答: “没错,就是这么用的。”就像是一只小狗一样,把自己的下巴压在安搭在轮椅侧边的手上,说: “安,我跟你讲讲我们学校的事情吧?”这回开学。就已经上了高中了。她就读的高中,正巧是夏绵也曾读过的第五高中。高中里的一切,对于来说。都是新奇好玩的,她当然有说不尽的话,当下就拉着安的手叽叽喳喳地讲开了。 安是个很棒的倾听者,她认真地侧耳听着的话,偶尔应和两声。而修则被两个人晾在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安的责任护士林护士跑出了病房楼。环视一圈后,径直朝三个人所在的方位走了过来。 她来到修的身前,说: “简遇安的家属,来一下医生病房好吗?简遇安现在已经要到出院的最后一周了,她要服用的药物需要调整一下,服用的剂量也有改变,你来一趟,医生要跟你好好说说。”闻言,幸灾乐祸地看向修,伸出手推了一下修的胳膊,阴阳怪气地强调了一遍林护士的话: “听见没有,快去吧,‘简遇安的家属’~” 修不动声色地抬手猛拧了一下还未收回去的小爪子,看似没使多大的劲的眼泪却顿时都疼得飚了出来,她捂着被拧疼的手,委屈地一头扎进安的怀里蹭个不停,带着哭腔抱怨: “安,你看啊你看,修他欺负人……人家的手好疼好疼,你帮我教训他啦!” 安安抚了一下炸毛的,抬头嗔怪地瞪了一下修,说: “你赶快去吧。真是的,下手这么重干什么?” 说着,她又低下头,揉揉的脑袋,说: “好啦,不哭了,回去我帮你教训他,怎么样?”侧过脸,怯怯地答了一声“好”,但她在安看不到的角度上,对修做了个鬼脸。 修不引人注意地翻了个白眼,跟着林护士进了病房楼。 修一走立刻多云转晴,兴致勃勃地继续和安探讨起在高中里的见闻。 又说了好一会儿舔了舔因为讲话太多而干裂的嘴唇,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安: “安,你想吃冰激凌吗?我去给你买怎么样?” 安哪里看不出的小心思,当即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着说: “是你想吃了吧?”摸摸自己的鼻子,小脸涨得通红,鼓着腮帮子说: “我……也不是很想……我只是想起医院门口有个饮品摊而已,我……” 安看着她嘴馋又害羞的样子,扯扯她的小卷毛,说: “去吧去吧。”兴奋地站了起来,刚准备走,想起来还没问过安想不想要冰激凌,就忙问: “安,你想吃冰激凌吗?你要想吃的话,我帮你带回来呀?” 安笑着摇头道: “我不吃。不过,你要是去的话,帮我带盒酸奶好了。” 得到安的同意后高兴了,撒欢地朝医院门口跑去,不久,她的身影便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安一个人了,她晒了两分钟太阳后,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这太阳是不错,但毕竟是入了秋了。自己身上穿得又单薄,还是先进病房楼里吧,万一再感冒了就不好了。 安费力地摇动着轮椅,朝病房楼门口移动而去。 在病房楼的大门口,她正琢磨着怎么把轮椅从这段斜坡上摇上去又不会牵动自己的腰伤,一片阴影从她身边飘了过去,走入了病房楼。 在那人路过安身边的时候,安清晰地闻到了一股骆驼牌香烟的味道。还有那人的身形,安也觉得格外眼熟。 她抬眼看了那人一样,正巧看到那人走入病房楼后拐入走廊前的一抹身影。 简白? 他刚才没有看到自己? 安想了想。转而释然了。 也是,自己坐在轮椅上,刚才正低着头研究轮椅和斜坡的事情。简白没注意到自己,不算是什么怪事。 她用一只完好的腿做蹬地的助力,外加双手摇动两个轮子,终于爬上了这段斜坡。 她现在住的是单人病房1005房,位于一进病房楼的左手边的走廊。拐入走廊后,右边第三个房间就是1005,很好找。 安在转入病房楼的走廊时,正看到简白从1005房出来。 她正准备出声叫简白,却见到简白朝走廊深处走去,一个拐弯。又消失了踪迹。 出于好奇,安摇动着轮椅跟了上去,想看看简白要去哪儿。 在到达简白消失的拐弯处时。安正赶上看到简白的身影消失在了另一段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安愣住了。 那个房间……好像是她以前住过的1041房吧? 简白去那里做什么? 他刚刚明明进过自己的房间,要说弄错了,未免太牵强了些。 那么,他是要去找谁? 聂娜娜……吗? 安守在走廊的拐角处,双眼直直地看着1041房的方向。心跳渐渐快了起来。 简白? 安不由得想起了一周前,自己因头痛昏迷前。装睡时听到的聂娜娜和修的对话。 自己亲近的人,要杀害自己…… 不会吧? 安的心头发出一阵不安的战栗。 一个路过的护士,看到了安苍白的脸色,关心地问: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头又疼了?” 安是个好脾气又容易相处的病人,基本上整个骨科住院部的护士都喜欢这个安静的女孩子,对她的二十四孝男朋友更是赞不绝口,自然很关注她的身体状况。再加上一周前她头痛晕倒,甚至进了急诊室,护士们都挺担心她的,怕她再出什么事故,她们心里也过不去。 安这才恍然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面对护士那张疑惑担忧的脸,她强笑道: “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护士松了口气,问: “那坐在这儿干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安婉言谢绝了护士的好意: “我在这儿等个人,麻烦你了。” 护士这才放下心,转身离开。 安盯着那扇门,又看了看挂在一边的表。 从简白刚才进去,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了。 在安心目里,简白是个值得她崇敬的人。 不仅因为他救了自己的命,更是因为,他完全把自己当做亲闺女疼爱,教给她要放宽心,更常对她说:“你只要开心就好”。 简白平常总是一身牛仔裤白衬衣,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他没有多少成熟的气质,但也不会给人轻浮之感,他也抽烟喝酒,但都没有瘾,更让安钦佩他的是,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且不会轻易为他人的意见所左右的人。他热爱殡葬行业,认为殡葬是一个人的最后一站,能够送一个活人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是积德积福的事情。因此,即使他的家人百般阻挠,即使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女朋友,可他仍乐此不疲。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和聂娜娜搅在一起? 安正愣着神,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修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了?我在外面找了你好久。” 安猛地一闭眼,把自己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淡淡的哀伤融化在眼底,等到她再睁开眼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回答修说: “我觉得外面冷,就进来啦。” 修推着她的轮椅朝1005房走去,顺口问她: “那你怎么不回房呢?” 安很好地掩饰道: “进了楼里就挺暖和的了,暂时不想进房间,有点闷。” 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训斥的意味: “你别老动轮椅,你的腰伤没好呢,要是再扭到了我可不管你。” 安咽下了心头所有的疑惑,温柔地对修笑道: “好啦,我知道了。” 在被修推入病房之前,安留意了一下走廊里挂着的钟表。 简白,进入1041房,已经有十分钟了吧? 第二十三节 毒(2) 自然是不知道安这边发生的事情的,她现在正在认真地挑选着冰激凌,并比较着两种不同口味的冰激凌到底哪种比较好吃。 这两个冰激凌看起来都很诱人的样子,所以她实在是难以取舍。 好不容易选定了其中一个冰激凌,她刚准备拉开冰柜,就有一只手先于她伸了过来,把冰柜拉开,直接取走了她看中的那个冰激凌不大开心地一扭头,正好和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女孩撞了个面对面本来是有点儿大小姐脾气的,可是看到这么一个手上打着石膏,脚看起来也不大方便的娇弱女孩子,脾气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下去了。 她眼馋地看了看女孩手里提着的冰激凌,心里可惜,要是自己早点下手就好了。 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啊…… 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没忍住,朝那冰激凌多看了好几眼。 那女孩好像是察觉到了馋兮兮的目光,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冰激凌,说: “你是不是想吃这个?”觉得如果自己点头的话,未免太没骨气了,可是不点头的话…… 她陷入了深度的纠结中的年龄还小,一些情绪是藏不住的,女孩看着脸上纠结的神情,好像已经明白了的心情,大方地把手里的冰激凌递给了: “你要想吃的话,我就让给你好了。”亮着一双大眼睛,笑了起来: “谢谢你哦。” 女孩也笑道: “我刚才在你身后看了老半天了,你很想吃这个的,对吧?”一怔,继而察觉出了点儿不对劲: “你在我身后面看了老半天?你知道我想吃这个。你才来拿的?” 那女孩忙摇着手说: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啦,比较着两个冰激凌,都不知道该选哪个。我就想着,拿走其中一个,你也许就能做出选择了。到底是喜欢这个还是喜欢那个。如果我拿走的碰巧是你喜欢的那个,你肯定会很馋的。”一听,闹了个大红脸。 自己就那么馋吗? 那女孩低下头,貌似羞涩地笑了一下,可是嘴角一抹邪恶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抹消不掉的。 要是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观察了她半天后,她会作何反应呢? 注意到了女孩打着石膏的手和脚想岔开话题,也省得气氛持续尴尬: “你也在这儿住院吗?” 女孩回答说: “是啊,我在骨科住院,你也是吗?” 挑好了冰激凌便开始选择安要的酸奶。她边挑边和女孩聊起了天: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她的腰伤了,我出来给她买酸奶,顺便买个冰激凌。” 女孩含着笑意再度低下头,轻声嗫嚅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没听清楚女孩说什么,转过身来问她: “你说什么?不好意思刚才我没听到。” 那女孩扬起脸来。白白软软的脸颊上浮起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我说,腰伤了,那可真不幸。”摇摇头。说: “我倒不这么觉得,她这次住院也是有收获的。一个喜欢了她好久但是一直没表白的人这些天一直守在她身边,我觉得,他们俩能成。” 那女孩轻笑了一下,没有接话精心地挑选了一番之后。选择了一盒最贵的酸奶。 她把冰激凌和酸奶都放在了一边,在摸出钱包准备付账时。她突然听到,自己放酸奶的地方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闻声扭过头去,竟发现自己的酸奶被那女孩用吸管扎开了口! 这下就有些不满了,她回头冲那女孩毫不客气地说: “这个是我要带回去给别人喝的呀!” 女孩的表情有些慌乱: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你马上要喝了,就帮你扎个口……”怨念地看着那盒酸奶,碎碎念道: “我不是刚刚才跟你说过吗,我这酸奶是带给别人喝的,这么一来还怎么带啊……” 女孩更加慌了,眼睛里甚至已有了泪光: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个吸管我是在摊上面拿的,不脏,我保证。对不起……”对于喜欢哭哭啼啼的女生没什么好感,看着眼前的女生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更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自己明明没做什么事,但她这么做,搞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样也没心情和她多说些什么了,随便说了句“没关系”,就把那女孩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病房楼走去。 那女孩转过身去,目送着的身影直至消失,嘴角那抹邪恶的笑意,越扬越大,刚才还在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此刻已全然不见。 她一瘸一拐地也朝病房楼走去,边走边带着笑意地嘀咕道: “喝吧,多喝一点。” 女孩选择了另外一个可以进入病房楼的出入口,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但当她拧开自己房间门的门把手时,迎面碰到的,就是坐在自己的病床上,优哉游哉的简白。 简白见她进来,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并做了个自我介绍: “哟,你好,我是简遇安的叔叔。” 女孩,即聂娜娜,显然是没料到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她迅速返身关好房门后,警戒地打量着简白,试探地问: “你找简遇安?可是简遇安已经搬走了,不住在这儿。” 简白整了一下自己有些皱褶的白衬衫,说: “我不找她,我找你。” 说完,简白笑了起来,露出他雪白的牙齿,笑得聂娜娜的心一阵慌乱。 这个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 另一边,在病房楼外遍寻安不着的。终于回到了病房,发现安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欣赏窗外的风景时,修则已经出去打晚饭了。就嗔怪道: “你进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害得我在外面找你。” 安笑眯眯地对说: “刚才外面太冷了,我就先进来咯。”本来也不是很生气,听了安的解释,也就释然了。把插着吸管的酸奶递给安,自己则剥开冰激凌的包装纸,贪婪地咬了一口后,被冰得直吐舌头。 安看着急火火的样子,也不急着喝酸奶了,抬手刮了刮的鼻子: “你呀。又没人跟你抢。”舔着冰激凌,嘴里含了满满的巧克力奶油,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我怕你跟我抢。” 安听明白了。哭笑不得: “我才不跟你抢呢。你也别吃那么快。你也是,天都冷了,吃这个不怕闹肚子啊?”歪着脑袋,做了个鬼脸: “我不怕~” 安宠溺地摇了摇头,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手里的酸奶上。她发觉酸奶的开口处已经被扎上了吸管。随口问道: “这个是你给我扎好的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就想炸毛: “才不是我!我刚才在饮品摊前面碰上一个住院的女孩子。她给我扎上的。” 安听这么说,一下子心思便活动了起来。 也不能怪她敏感,实在是现在一提到“住院的女孩子”,安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聂娜娜身上去。 她对这个古怪的女孩,完全没有好感,而且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邪恶气息。安曾经安慰过自己,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就在自己刚接触她不久,她身边的朋友就开始争吵,自己也犯了已许久不犯的头疼病,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于是,她追问道: “那女孩长得什么样子?”却没察觉到安的意图,回想了一下,没费多大力气就描述出了那女孩的长相: “看起来和格格姐差不多大, 笑起来有酒窝,皮肤白白的,肤质很好,手上打着石膏,脚上也有伤。” 听这么一描述,安更确定碰上的,绝对就是聂娜娜。 她想要干什么? 安把视线集中在了自己手上捧着的酸奶盒子上说,这根吸管是聂娜娜插进去的…… 安突然没了喝它的欲望,随手就把它放到了床头柜上看到安这个动作,疑惑地咽下了口里的冰激凌,问: “安,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买的吗?” 安摇头说: “不是,我只是没什么胃口而已。”不开心地瘪了瘪嘴,悻悻道: “哦,好吧。你不爱喝,我就喝了好了。” 说着就伸手要来拿酸奶盒子。 安一惊,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别!”已经把那吸管含在了嘴里,听到安阻拦她,不由得更加迷惑: “安,怎么了?” 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说。 是告诉她那个叫聂娜娜的女孩不简单?不行,那样就会知道一周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样子的话,她肯定会冲动地去找聂娜娜讨要说法。 是告诉她这个酸奶可能有问题?不行,这么一说的话,就冲那个要面子的劲儿,肯定会把酸奶喝掉证明她挑的东西是没有问题的。 但眼下显然解释不了那么多了,她劈手一把把那酸奶盒抢了过来,说: “不行!” 但是安的这个动作,被误以为是在和她闹着玩,还没等安把盒子握紧就又反手夺回了盒子,并跳到了紧闭着的病房门边,冲安吐舌头道: “我就喝~” 安的“别”字还没出口就重新把吸管叼在了嘴里。 此时,病房门突然开了,忽然开启的门扇叫始料未及,身体一震,她手上的酸奶盒子便落在了地上,里面的酸奶被摔得溅了一地。 推开门的简白,和傻在原地的,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儿,简白注意到了从手里落到地上的酸奶盒后,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弱弱地说: “对不起哈……” 第二十四节 与简白的谈话 最后,这场闹剧以简白再三保证会赔给一盒全新的酸奶而告终。 看到酸奶盒子落在地上的时候,本来提着一颗心的安终于松了口气,甚至有些高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完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怎么会觉得那盒酸奶有问题? 但是后来,她的注意力就被进门来的简白吸引走了。 刚才简白钻入1041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无法做到在短时间内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简白却丝毫不在意,在解决完和的争端后,他背着手,走到安的旁边,俯下身去,打量着安,捏着自己的鼻子做了个鬼脸。 安正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简白,就被他这个可笑的鬼脸逗笑了。 看到安笑了,简白也笑了: “这就对了,我的闺女怎么能愁眉苦脸的呢?刚才看到我那是什么表情?两天没见,不认得你叔叔我了?” 安想问的话,在口中转了几转,终于没问出口来。她想了想,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找了个借口: “我还以为郭品骥会跟你一起来呢。” 简白倚在安的病床边,笑嘻嘻地调侃他: “怎么,想他了?” 安一下子就红了小半张脸: “叔,你说什么呢!” 简白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 “老实说啊,小安,我还从没见过品骥他那么认真地对待一个女人呢。我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 安和的瞳孔一起放大了。 安咽了咽口水,困难地说: “叔。你开玩笑的吧?” 简白耸了耸肩: “我可是在说很严肃的问题,开什么玩笑?……对了,修,你打完饭了吧,赶快进来,别在门口呆着。多冷啊。” 安一听这话,就放心了。 简白估计早就察觉到修在门口了,刚才的话,是说出来逗修玩的。 果然,修一进门来,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他勉强对简白打了个招呼。就把安的饭放到一边去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 安一伸头。看清楚修的动作后,险些笑出来: 修正在悲愤地折腾自己的不锈钢汤勺,好像恨不得把那可怜的勺子撅弯了。 安和简白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简白继续扬声说: “我是这么想的,老郭那小子虽然花了点儿,但他也难得真心一回。他前几天都求我帮他说话,我拒绝了好几次了,可是他还是硬要求我。我也是个人啊,心软了。我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试着和他交往一下?” 修那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不锈钢勺子敲在碗沿上的声音。 简白充耳不闻,继续不厚道地煽风点火: “我也想让老郭那个贱人当我的女婿啊,你想想看,小安,这么一算的话,郭品骥还得叫我一声老丈人,我多划算,是吧?” 安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也笑得幸灾乐祸,结果被修丢过来的一个眼刀吓得不敢吭声了默默地腹诽修: 你不去瞪安,瞪我干嘛,就是看我好欺负么…… 想到这儿忍不住插嘴说: “对啊,我觉得那家伙也挺痴情的,脾气也好,比某些天天拧人家手的家伙要好得多了。” 修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把勺子往打回来的汤里一丢,说: “吃饭了。” 对于修这种拙劣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简白驾轻就熟地挡了回来,不在意地挥挥手: “没事儿,先不吃,我和小安讨论好这个问题再说。小安啊,你觉得郭品骥怎么样?” 简白抛出的问题,叫安愣了愣,她转而看向修,发现修也在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有点儿怨愤。注意到安投过来的视线后,他马上把自己的视线调转开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面上的表情似乎在说“随便你怎么选我都不会在意的”也注意到了修这个傲娇的表情,就丝毫不吝啬地又添了一把火: “安,你好好考虑一下嘛,毕竟是有关终身幸福的事情呢。我听我同学说,郭品骥是标准的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满打满算他的亲人也只有一个妹妹,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你干嘛不要?” 安又看了看修铁青的侧脸,不知为何有点同情他。 修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情商太低,完全领会不了别人的情绪变化,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从逻辑上判断这件事的正确与否和简白的话落到他耳朵里,他只会从逻辑上出发,判断这两个人说的话都有道理,又听不出二人话里的调侃意味,自然心里不爽。 修这个反应,叫安无论如何也开不了什么玩笑继续去逗弄他。 她的面颊上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小声说: “我觉得修挺好的,别人我不想考虑。” 修闻言一怔,回过头来看安,却没能和她四目相接,她低下了头,但是嘴角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简白理解地拍了拍安的手背,也收起了没正形的样子,转而对修说: “听见没有,小伙子?这个闺女是我捡回来的,但不代表我就不心疼她,你得好好对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知道不知道?” 修愣愣地答应了一声“哦”,才感觉出这番对话好像有点儿像老丈人嫁女儿的味道,刚想说点儿什么就凑到他身后,用小手指戳了戳修的背,恨铁不成钢地小小声说: “傻呀你,这是同意你当女婿了,快去给安喂饭啦。好好表现一下!” 修回头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安,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硬推着,端着碗坐到了安的身边。 简白从安的床边站起身来,拖着。说出去转转,就把还想留在病房里看八卦的强行拖走了。 两个人在外面兜了一圈,简白是个平易近人的人,和小孩子说话也很有技巧,三下五除二就把修平常的为人和做过什么事情从的口里套了出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婿人选非常满意。 在外面兜了半个小时后,简白和才回到病房。但是两个人进来时,修好像才喂完安饭,在用纸巾给她擦嘴,二人一句话都不说,病房里静得离奇完全没看到什么甜甜蜜蜜的场面,就被简白再次驱赶了出去。一起遭到驱逐的还有修,简白让他们俩“去买甘蔗,要削皮的那种;要一个菠萝。削皮了的,而且不能涩,拿回来直接就能吃”,这么一来,他们俩起码得在外面折腾上半个小时才能把简白点的水果买回来。 看简白把和修一起打发走,安就知道,简白是有事情要跟自己说。 一严肃起来,安就自然地想起了简白进聂娜娜房间的事情。 她的面色稍有了些变化,简白就马上察觉了: “怎么?嫌弃我回来得快了?没给你们俩留更多的甜蜜时间?” 安被说得有点儿脸红,说: “你们走了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过啊。” 简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门口位置,感叹道: “人能闷骚成这个样子,也难得了。” 安被简白逗笑了。 简白看着安的笑容,也笑了笑,说道: “对了,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个表情,还以为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了呢。” 安的表情一僵。 自己的情绪流露那么明显吗? 简白似乎看出了安的心事,笑着说: “不是你没掩饰好,是我开了这么多年殡仪馆,耳濡目染地,对于人的表情的轻微变化比较敏感。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说说,那时候心里琢磨什么呢,跟叔说说你的心里话怎么样?看在我很帅的份儿上?” 简白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即使严肃的时候,语气中也含着一种莫名的轻松感,他虽然是在问安问题,但他话里话外流露的意思是,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勉强。 安思忖了一番后,决定问出心头真实的疑惑: “叔,你进1041房做什么?你认识聂娜娜吗?” 简白的眉毛一挑,笑说: “你看见我啦?” 安点了点头。简白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道: “看见了呢……果然还是我的隐蔽技巧太差?” 安既然问出了口,就不再顾忌,追问起来: “我看到你进去至少有10分钟了,你和聂娜娜说了什么?” 简白翘着二郎腿,笑得双眼微眯: “如果我说没说什么,你信吗?” 安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反问: “你觉得我信吗?” 简白烦恼地抓抓脑袋,说: “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啊,我在她病房里呆了那么久,是在等她,她不在病房里。后来,我就问了她几句话,可她一问三不知,我也没办法,就回来找我闺女咯。” 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简白: “等她做什么?” 简白坦白道: “我想要问她一点儿事情。不过她因为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那我可不可以先不告诉你我问的是什么呢?等我搞明白,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这么问安的时候,简白还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作可爱状。看到简白这副搞怪的样子,安心头的疑云总算消散了一些。 这些天她是怎么了?先是怀疑自己的朋友,然后又对她一向了解的简白产生疑惑,尽管他们的确做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也许都是自己误会了呢? 而且,简白的坦诚,让她放下了心来。 想着,安的嘴角漾起一抹放松的微笑。‘ 看到安这副样子,简白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 “对了,简简单单,随遇而安,我希望你永远都能这个样子,碰上什么事情,要先笑。别让负面情绪占据你的身体。而且你今天做得也很好,有什么问题就问,对我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对吧?” 见安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简白也不再逗留。 他留下来,其实也就是看出安有心结,现在这个心结也算是解开了,殡仪馆里还有别的事务要打理,他收拾了收拾,就准备离开。 但在临走前,简白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 “小安,你有没有听说过国外一个高中发生过的停车场杀人案?” 第二十五节 (小王子)中的密信 安完全没听说过这个案件,便摇了摇头,顺口问: “这个事情有什么特殊的吗?” 简白沉吟了一下,说: “嗯,没什么事儿,我就是问问。这个案子当年挺轰动的,到现在还是个死案,左右你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有没有兴趣关注一下这个案子?” 安其实现在不大想动脑子,敷衍地“嗯”了一下,简白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并不计较,叮嘱她晚上要好好睡觉,盖好被子后,就离开了病房。 望向紧闭的病房门,安轻轻舒了一口气。 虽然到现在还没搞明白简白为什么要去聂娜娜的病房,也不知道简白到底想和聂娜娜说些什么,可是简白的坦诚,让安没法再细细追问下去。不过,从她个人的内心出发,她更愿意相信简白说的是真的,他只是想弄清某件事情,才去找聂娜娜的。 不过,简白所说的一个细节,引起了安的怀疑。 简白留在聂娜娜的病房里等聂娜娜,证明她那个时候并不在病房里。 再联想起那个时候,说起的那个帮她把吸管插进酸奶盒里的、和聂娜娜长得很相似的女孩…… 安若有所思,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翻身坐起,下了床,在病房角落里的垃圾桶里翻拣了两下,拿出了那个掉到地上的酸奶盒子。 当时,安本来就想阻止,不让她喝酸奶还以为自己在和她闹着玩,非要喝,好在被半路杀出来的简白打断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聂娜娜有那么强烈的戒心。 安把那盒酸奶拿出来,放在耳边摇晃了一下,把插进里面的吸管拿了出来。 这一拿出来,安就发现了不对。 吸管另一头。好像塞着一些黄色的东西! 安随手抽出一张卫生纸,把吸管对准纸,轻轻地吹了一下,吸管里的黄色内容物就被吹到了纸上。 安把那盒酸奶又扔进了垃圾桶,捧着纸认真地研究起那一小块黄色的东西来。 这东西有股淡淡的异味,有点儿像皮革的味道。吸管尖端残余的酸奶的香味几乎完全把这股味道掩盖了过去,安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完全不知情地用这根吸管喝下酸奶的话,也许压根就不会注意到这股味道。 这黄色的东西有点儿粘稠,安用手捻了一点,放在舌尖试了试,然后马上吐了出来。 的确,有股不是很浓的皮革的味道。 不过。安至少可以确定,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结合的说法, 是聂娜娜把吸管插到酸奶里去的。那么,这吸管里的黄色物质,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聂娜娜放进去的。 这个女孩,到底跟自己有多大的仇怨? 还是如自己前几天所想的那样,聂娜娜,其实也就是那个所谓的“神学院”派来杀害自己的人? 但是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自己得先弄明白这黄色的东西是什么,才好做出合适的应对措施。 安正想着,病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提着削好了皮的菠萝和甘蔗的和修走了进来左右张望一下,问安: “安,叔叔回去了吗?” 安“嗯”了一声,不动神色地把手里装着黄色内容物的卫生纸收在了掌心。 等晚上修离开的时候,自己再去找林护士问问看这东西是什么吧。 …… 洪城的一家宾馆里。 夏绵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天花板,黑框眼镜被他摘下摆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他轻轻地按着太阳穴,好像是宿醉未醒的样子。 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床边摆了一溜啤酒瓶子,中间还有四五个白酒瓶子。 他从昨天下午,一觉睡到了今天晚上。 夏绵虽说是属于千杯不醉的那种类型,但如果是一心想要买醉的话,要喝醉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喝酒的过程是痛苦的,只有喝醉之后的感觉是愉快的。 因为喝醉了,可以忘记很多的事情,可以飘飘然地沉浸在一个理想的幻境中,不用醒过来,不用思考自己要面对的现实。 但酒醒之后,该面对的东西仍然在那儿,不会消失。 他觉得胸口郁结着浓浓的酒气,这令人作呕的气息几乎要在他胸腔里液化了,他想吐,可是胃从昨天晚上就吐空了,甚至连胃液都没得吐。 夏绵的胸膛无节奏地起伏着,他气喘着,伸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失手把水杯扫下了床头柜,杯子砸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夏绵被杯子碎裂的声音刺激得头更疼了,他用胳膊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忍着头痛,把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 在他收拾完地上的残局,抬起头来时,刚好看到了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包裹。 那是他五天前,拿着聂娜娜给他的钥匙,在洪城银行的某个支行的保险柜里,找到的父亲生前留下的包裹。 收件人是“夏源卿”,而寄件人是个奇怪的名字: “第九公寓住户”。 当时,夏绵怀着疑惑的心情,回到他订下的宾馆房间,拆开了那个包裹。 里面放的东西,夏绵早就有预料了。 一本《小王子》的童话书。 夏绵早就把各种《小王子》版本的书搜集齐了,这一版也不例外,他对内容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但他还是又一次翻开了那本书。 翻开这本书后,夏绵才发觉到不对。 这本书,只有外壳是出版包装,而书的具体内容,并不是铅字印刷的。而是手写的! 这笔字有些青涩,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的笔迹,但仍不失娟秀清雅。 手写字抄写的是《小王子》的内容,被装订得整整齐齐,但是,对小王子颇为熟悉的夏绵。翻了几页书后,就发现了不对。 文章里,好像有些不对的地方…… 似乎多出来了一些字!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尽管对《小王子》很熟悉,夏绵还是去附近的书店里买了一本和这本书的译者相同的《小王子》,花了一天的时间。把里面和原本的正文中不同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挑了出来。 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耗费了夏绵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在好不容易把所有多出来的字挑出来后。夏绵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那些字从头到尾按照先后顺序排列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本《小王子》里使用了一个简单的暗号机制,抄写这本书的人,会在某一个段落中不引人注意地插入了一个字,如果不是对这本书极度熟悉的人。是绝对察觉不到不对的。即使察觉到这里面有个别字不大对,也会当做是抄写人抄错了。 把全部的内容归结完毕后,夏绵得到了这么一封短短的信: “夏源卿先生敬启: 我是洪城第九公寓的住户。看似已经死去、但实际上仍存活着的住户。我现在被困于一个叫做‘神学院’的组织中,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你应该是见过我的。我不清楚神学院的具体位置,因为我不能出门,希望你能在收到包裹的半个月之后,来洪城的城中街心花园东南角的花园亭,在亭子的东南角,我藏着一个包裹,求你救我。谢谢。 第九公寓住户敬上” 夏绵读完这封短信后,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第九公寓……是那个被安放了爆炸物,导致整座楼被炸毁的案件吗? 夏绵听父亲提起过,那是个性质极度恶劣的案件,凶手似乎到现在都没被抓住,而第九公寓里的人,无一脱逃,全部遇难。 夏绵对这个案子印象深刻,也是因为第九公寓刚好在父亲所负责的辖区内,发生了这种案件,夏源卿和其他的几个同事也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不是说无一人脱逃吗?现在,又哪里来的“仍存活着的住户”? 夏绵在三天前,又去了一趟图书馆,专门查找第九公寓爆炸案的材料。 在报纸上,他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第九公寓的住户们,按照官方说法,的确是无一生还,但是住在第九公寓附近的居民有一段时间传言说,警察是因为那些尸体炸得体无完肤,分崩离析,根本没办法进行调查,事后也没有生还者报档,就认定第九公寓里没有生还者,可是,有些居民议论说,楼里是有生还者的,但这个流言的源头是哪里,谁都不知道。 第九公寓爆炸案在当年可是个轰动的大案子,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了当时案件发生的每一个细节,这起爆炸案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在报纸上,还登载着第九公寓里遇难人员的姓名。 夏绵在那几十上百个人名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舒子伽。 对于这个名字,夏绵是有印象的。 不只是因为修在喝醉时喊过这个名字,前一段时间,在那个弓凌晨设计的鬼屋里,夏绵面对那些肿胀的人时,其中一个女人,裂开她发紫的嘴唇,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牙齿。她的声音,宛若鬼魅: “我们啊,我们叫‘舒子伽’……” 不管是修曾经提及过的舒子伽,还是那些古怪的人口中的舒子伽,都叫夏绵捉摸不透。 所以,当这个名字化成铅字,赤裸裸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夏绵有点儿吃不消了: 舒子伽,到底是谁? 第二十六节 相似的字迹,相似的脸 夏绵经过数天的调查,仍未找到头绪,他甚至去了第九公寓所在的小区进行调查,找到了几个月前修、安和木梨子来这里调查时询问过的那个早餐铺老板。 那个老板回答了夏绵的问题,在夏绵临走的时候,自顾自叨咕了一句: “怎么都在问第九公寓?” 夏绵一听,忙追问老板为什么这么说,老板拗不过他,就把几个月前有两女一男来这里吃早餐,问起过第九公寓的爆炸案。据他描述,其中有个女生特别漂亮,另外一个女孩一看就是温婉持家型的,另外一个男生一直不说话,低着头只顾着吃饭,皮肤有点黑,看起来冷冰冰的。 老板这么一说,夏绵自然而然地想起,几个月前,好像就是安、木梨子和修离开倥城,说要到外地办点什么事的时间,听老板关于他们的外形描述也挺符合的。 难不成真的是他们? 他们是来调查第九公寓的案子的吗? 怀揣着满腹的疑惑,夏绵离开了第九公寓,回到了宾馆,再次翻开了那本《小王子》。 说实在的,夏绵不知为何,不大敢翻开那本书,即使知道里面很有可能埋藏着父亲死亡的秘密,他也对于翻开书这个举动心存畏惧。在他两天前翻找书时,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可他放弃了深入地思考下去。 其实,只要他稍稍留意一下,说不定就会抓住那丝若有若无的不正常的思绪,发现书中哪点不正常。 但是,他好像是受着某种本能的驱使,只去阅读那些字。并不细究别的东西。 实际上,夏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怀着莫名的胆怯,好像自己一深究的话,自己就会碰触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在得知了安也曾来过洪城的时候,夏绵的心不安分了。 他了解安,安是个一向很淡然的人。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她非要来调查的,那一定是件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安所在意的事情,正好和自己调查的轨迹重合了,这叫夏绵又疑惑,又不安。 到底是什么事呢? 夏绵为了寻求这个答案,干脆回到了那本叫他有些害怕的《小王子》的书本里。埋头寻找起别的线索来。 又读了一遍书,他没再发现什么别的东西。可那股从心口升腾起来的不安感,折磨得他坐立不安。他逼迫着自己又读了一遍,仍一无所获。 他渐渐地焦躁起来,胡乱地翻动着书页,有些漫无目的地发泄着心里的烦闷。 看着快速翻动的书页,夏绵心头的不安猛地朝上一窜。然后定格住了。 相应地,他手上的动作也凝滞了。 他终于发现了,他所隐隐恐惧的。所担忧的,所畏惧发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是字迹! 那笔字迹,是个左撇子写下的,而且,那笔迹,跟安的笔迹,非常相像! 察觉到这一点的夏绵,愣了半晌后,再也坐不住了,飞奔出宾馆,直接找到了父亲当年工作的单位,找到了三四个资历很老的警察。 他们都是夏源卿曾经的同事,也都见过夏绵,算是夏绵叔叔阿姨辈的人了。 夏绵本来不想来麻烦他们的,可他突然发现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超出了夏绵的预期! 他这些天,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父亲为什么会被杀,是因为单纯的意外,还是因为那封借由《小王子》而加密了的书信? 那信中提到,这个“第九公寓的住户”现在被困于一个叫做“神学院”的组织中。 光是这个组织的名称,就足够夏绵在意了。 神学院,是大家在蓝马山庄第一夜里玩的游戏地名,也是江瓷龙炽小时候被绑架去的地方。 而这个组织,居然是真实存在着的? 夏绵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可能性: 根据那密信上所说的,那个“神学院”,有可能是个秘密组织,而所谓的“第九公寓住户”为了逃脱“神学院”,不知为何向自己的父亲求助,但是“神学院”发现了此人的行为,就转而对知道了“神学院”秘密的父亲下了手? 这个可能性,想得夏绵全身冷汗都出来了。 尤其是在看到那形似安的字体后,夏绵无论如何也不能淡定了。 难不成,安会跟自己父亲的死有关系? 那几个警察当然是认识老同事的儿子了,热情地招呼了他,夏绵忍了忍冲动,和几位长辈交谈了一段时间,才说出来了自己的来意: 自己想调查两个人,一个人的名字叫舒子伽,另外一个人叫简遇安。 既然是老同事的儿子有所求,这几位长辈当然是满口答应,虽然有可能违背纪律,但他们也相信老同事的儿子的人品,不会拿着别人的资料乱用,再加上夏绵委婉地表示,这两个人可能和夏源卿当年的意外离世有关系,他们更是觉得有必要帮助夏绵,当即带着他来到了档案系统网络工作室里。 夏绵怀着忐忑的心理,先是输入了简遇安的名字。 叫简遇安的,在全国信息网里,有着明确记录的,只有两个人。 而夏绵所认识熟悉的那个简遇安,的确有被记录在册,但有一条附注,吸引了夏绵的注意力: “失踪人口找回”。 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询问后,夏绵才知道,这是一种情况特殊的人,简而言之,就是她原先应该属于失踪人口,但是被找回后,由于失忆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不知道以前的身份了,就重新建立起来的一个新身份。 夏绵盯着电脑屏幕上还略显青涩的安的照片,怔愣了许久。 安属于失踪人口?失忆?再度找回?重新建立起的新的身份? 夏绵此时还不知道安曾经失忆的事情,因此。这件事对他来说,不亚于一个重磅炸弹。 他定了定神,再次搜索了舒子伽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很特殊,全国也只有一个,也省得夏绵到处去找了。 然而,点开那个人的详细信息后。夏绵总觉得不大对。 首先,是这个女孩看着挺面生的。那次修喝醉了叫舒子伽的名字,导致夏绵还以为这个舒子伽长得和安会有几分相像,但是,实际看起来并非如此。 看看下面的信息,这是一个获得过多个奖项的优秀学生。许多市级的奖状都被存入档案了,死亡的时候是10岁整。家里有父母,父亲是个建筑师,母亲则是个全职家庭主妇,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查完这两个人,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父亲的那几个老同事都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了。没人注意他这边的状况,想来是对他很放心吧。 夏绵在心底默默地说了声抱歉,从随身口袋里摸出那张第九公寓死亡人员名单的剪报。想挨个搜索一下,看能不能从这些人中,找到那个给自己父亲寄送包裹的“第九公寓住户”。 或许是天命如此吧,夏绵决定从最后一个人开始倒着查找,而这份名单,恰好是用拼音顺序排序的,因此,名字开头的字母是“z”的“左伊人”,成为了夏绵第一个搜索对象。 夏绵对于自己搜索的第一个人,显然是没抱什么期望的。 所以,当他看到那张不仅神似也同样形似安的脸时,他震惊了。 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触摸了一下冰冷的电脑屏幕,轻轻摩挲了几下那个笑得甜美的女孩的脸。 桃花眼,温柔的气质和笑脸…… 和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且,这个左伊人,同样就读于倥城育英小学,同样是10岁整的时候死亡,和舒子伽都是优秀学生! 夏绵强压下心头躁动的不安,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可避免地朝着一个深渊滑落下去: 第九公寓的住户里,有个和安长得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左伊人,而且,抄写《小王子》这本书并寄给自己父亲的人的笔迹,也和安很像。 夏绵不可控制地想到,那天在病房里,自己被聂娜娜拉到她身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看到那东西之后,会有心理准备。” 难不成,她指的就是这件事? 夏绵一时间有些心慌气短,他强忍着手指的颤抖,按照名单挨个查询着第九公寓住户的名字。 通篇查询下来,花了夏绵一个多小时,而在查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夏绵仍然没查到什么别的线索。 最让夏绵在意的线索,也就是“舒子伽”和“左伊人”两个人了。 尤其是左伊人…… 一个夏绵父亲的老同事,姓白的一个阿姨,看夏绵在这儿呆了很久,端着一杯茶凑了过来,问: “夏绵,查什么呢?……哎呀,瞧你这一脑门子汗!怎么了,不舒服?” 夏绵浑浑噩噩地被白阿姨扯着站起身来,她对夏绵左看右看了一番,一惊一乍道: “你看看,怎么一身都是汗!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的话阿姨送你去医院!” 听到“医院”两个字,夏绵才恍然醒过来,他想说什么,可是翕动着嘴唇,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来: “白阿姨,没事儿,我就是头有点晕……” 白阿姨咂咂嘴,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夏绵头上的汗,说: “瞧你就不舒服,就别硬撑着啦,先去阿姨的宿舍躺躺。你照照镜子,嘴唇都白了!” 夏绵的思维还是迷迷糊糊的,只本能地拒绝道: “没事儿,阿姨,我真的没什么事儿,我查完了……我先回去?” 白阿姨忙拉住夏绵的手,说: “别呀,你好不容易回洪城一趟,我们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才对得起老夏吧?你先别走,不过瞧你身体不舒服,明天……晚上,明天下午五点,咱们在派出所门口见,叔叔阿姨请你吃饭,行吗?” 夏绵应承了下来,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飘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走着走着,居然顺着记忆中对洪城育英小学的印象,摸到了这个小学的门口! 凝视着“育英小学”的招牌,刚才他调查到的东西,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和安的字体极度相似的抄写《小王子》的笔迹,和安长得一模一样的左伊人,还有有失踪找回记录的简遇安…… 桩桩件件事情,重叠在他脑海中,折腾得夏绵苦不堪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来到一家饭馆里,买了二百多块钱的酒,回到了宾馆,一通猛灌,直至自己失去意识。 第二十七节 聂娜娜之死 夏绵从回忆中苏醒,又按了按疼痛难忍的太阳穴,那些本来因为酒精而麻痹了的思维,再度痛苦地活跃起来。 按照时间来看,他已经错过了和叔叔阿姨的约定,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8点20分了。 他倚在床边,坐在地毯上,一页一页地翻动着那本《小王子》,文章的内容已经完全不能吸引他了,唯一映入他眼帘,能够进入他思维的,就是那笔和安相差无几的娟秀笔迹。 如果单单是字形相近的话,夏绵可能还不会那么在意,可那字,绝对是左撇子的笔迹,这就让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是有人仿冒,想要栽赃陷害安? 但是根据这纸张边缘的黄脆程度来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就连上面的有些字迹都泅开了,要说是仿冒的话,可能性极低。毕竟在数年之前,谁能知道自己会看到这种东西?谁又能预测到自己会认识安,并用这样的手段来栽赃她? 夏绵再也忍受不了那些在脑海中乱窜、不受控制的痛苦遐想,他随手抓过手机,发泄似地拨下一连串杂乱无章的乱码,手机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乱响,按下了四五十个号码后,夏绵又慢慢地把自己刚才打下的那些号码尽数删掉,输入了一个新的号码。 那是聂娜娜的手机号码。 夏绵本来抱着聂娜娜不会接的念头,可是,手机刚响了一声,聂娜娜慵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夏绵,你还真打电话来啦?调查得怎么样了?” 夏绵捂住嘴。努力地镇定了一下后,用尽量平稳的声线,问: “聂娜娜,我问你,那本书,是不是真的?” 聂娜娜轻松地道: “你说呢?你看看那本书的新旧程度不就知道了?这点程度的事情还用来问我啊。夏绵,你真是没用呢。” 夏绵强压着火气,忍耐着说: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聂娜娜的口气依旧轻松: “那你想问的是哪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夏绵咬着牙,直到面上的肌肉都酸麻了,才平静地说: “我想问的是,简遇安和我父亲去世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聂娜娜吹了个口哨: “已经调查到这地步了?绵绵我都快爱上你了~但是你不是一直叫简遇安‘安’吗?什么时候换了称呼了?还是……你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夏绵的口气不自觉地严厉了: “现在是我在问你!别挑战我的忍耐力!” 聂娜娜故作惊讶道: “忍耐力?绵绵你居然还有忍耐力的下限?我都不知道呢~” 夏绵握手机的手一下子把手机的后盖都捏崩了。似乎是听到了夏绵这边的动静,聂娜娜也不再玩笑。咳嗽了一声,说: “简遇安,是我们神学院重要的玩物。你应该已经调查到左伊人这个人了吧?” 得到夏绵肯定的“嗯”声后,聂娜娜继续道: “……你所想的没有错,简遇安,就是左伊人。这本书,也是她抄写的。” 夏绵顿时一阵气短,险些没喘上气来。 而聂娜娜并不打算放过夏绵: “不仅如此。你推想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你父亲的死,就是因为这本书。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神学院’的人,弓凌晨也是‘神学院’的人,左伊人,也就是简遇安,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还想透露给别人,所以你的父亲,必死无疑,懂吗?此外,我不妨告诉你吧,当年那辆撞向你父亲的车,就是我们学院曾经的一个委托人开的车。那可不是什么见鬼的意外呢。” 夏绵被聂娜娜这番话里大得惊人的信息量冲得站不住脚了,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想去拿那本书,却发现自己连拿起书的力气都没了。 聂娜娜接着说: “不会吧?你就这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那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会不会让你精神崩溃?你想不想知道,那个被你父亲追逐的穿风衣的人是谁?” 夏绵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马上追问: “是谁?” 聂娜娜却没有回应,直接挂掉了电话。 夏绵眼见就要知道导致自己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是谁了,又被聂娜娜打断了希望! 他握着忙音不断的手机,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后,抬手就把手机砸到了墙上。 夏绵抱着轰鸣不断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又走过去,把手机拾起来,再度拨打了聂娜娜的电话。 而那边的提示音,叫夏绵又产生了砸电话的暴力欲望: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夏绵终究没再把手机扔出去,他颓然地垂下手,手机从他手中无力地滑落到了床铺上,弹跳了两下后,房间再度恢复了静寂。 夏绵再次拿起了那本《小王子》,那本原来看起来充满着天真与美好的童话书,现在看来,满满的都是邪魅与恶意。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也许是因为一直在夏绵体内压抑着的、对于所崇敬的父亲逝去的悲伤突然喷薄而出,夏绵的眼睛因为愤怒的泪水而模糊了,他的手下渐渐用力,一页纸被撕成了两半。 仅仅是这一本书,就足够点燃夏绵的愤怒了! 他已没有理智去思索聂娜娜是不是在骗他了。 对于父亲的死,夏绵本来就存着疑惑, 简遇安,左伊人,第九公寓的住户? 你既然知道“神学院”的事情就知道好了,何苦又要来牵连我的父亲! 简遇安,你好!好! 被夏绵撕成两半的书页从他颤抖的双手中无意识地落下,那页纸上,写着这么一行字: “花总是表里不一。而我太年轻了,不知道该怎样爱护她……” 这时,夏绵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夏绵几乎是用抢夺的架势,一把把手机抓起来,按下了通话键: “喂?!” 也许是被夏绵过于严肃的口气吓着了,电话那边的人过了好久。才谨慎犹豫地开了腔: “夏绵,我是格格呀。” …… 时间渐渐推移,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半了。 在修离开后,安也下了床。 她没忘记,自己还要找林护士问些事情。 她拄着拐杖,走到了护士台。从身上拿出了那张包裹着黄色物质的卫生纸,递给了正在护士台里值班的林护士。问她: “林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个药是什么?” 林护士好奇地接过来,放在鼻尖上轻嗅了两下,眉头便皱了起来,她再嗅了嗅。表情更加奇怪,她左右看看,发现其他的护士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就凑到安面前,问: “这个药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安观察着林护士的表情,知道那药肯定不简单,就含糊应道: “这个不重要啦,我就想问问,这个药是什么药?林姐姐你知道吗?” 林护士趴在安的耳边,说: “我也不敢确定,不过这个药的形态和味道,很像是我以前在课本上学过的一种药,吃了的话,容易引起急性腹痛,四肢无力,还会昏迷,后果非常严重,是绝对不能吃的。” 安抿了抿嘴,在心里悄悄地为自己逃过一劫捏了一把汗。 但林护士也不傻,追问安: “这个药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可是很少见的,要不是我喜欢研究一些偏门的知识,我都看不出来这种东西!” 安决定找个合理的理由,她摸摸后脑勺,说: “最近我住院没事,也在研究药物。后来我叔给我弄了点这个,让我猜是什么药。我叔以前就喜欢这么跟我玩儿,可我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来,就来问问见多识广的林姐姐啦~” 安的语气很讨喜,林护士原本不大放心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她把那张卫生纸叠好,塞回了安的口袋,叮嘱她说: “知道就可以了,千万别吃啊,吃了肚子痛可别怪我。” 安俏皮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说: “林姐姐你放心啦,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就知道林姐姐最体贴人了~” 林护士也笑了: “就你嘴甜,快回病房去,要熄灯咯。” 安口中应下了,但她貌似无意地顺口问了林护士一句: “林姐姐,那个原来和我住一个房间的,叫聂娜娜的女孩子,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林护士也是聂娜娜的责任护士,自然清楚聂娜娜的身体情况: “她?她应该正在收拾东西吧?” 安不觉一怔: “收拾东西?她要出院了?” 林护士点头道: “对啊,她的伤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不用住院了。刚才来了一个人,好像是来替她收拾东西的。不知道现在走没走。这个女孩子的家人也真是的,孩子受伤这么多天,都没个人来看一眼。真是……” 安若有所思地告别了林护士,却没回自己的病房,而是迈步向聂娜娜的病房走去。 她决定,要是聂娜娜还在,自己一定要和她好好谈谈。 不仅要开诚布公地问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还要问一下,修和她是什么关系,简白为什么要来找她,以及所谓的“神学院”,究竟是什么。 安已经明白了,聂娜娜是不肯轻易放过自己的,而且,不仅是自己,她连自己的朋友都不想放过! 安能想象到,如果自己今天喝了送来的酸奶,吸入了吸管中的药物,自己肯定会因为急性腹痛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而今晚,聂娜娜就要出院了,就算调查起来,发现酸奶不对劲,即使说那吸管里的药物不是她放的,如果找不到聂娜娜的话,也是死无对证。 事后,哪怕自己不在意,修也会对拿酸奶来的产生芥蒂。 在一周之前,修和江瓷、龙炽的矛盾,不就源于自己喝了江瓷他们送来的汤而头痛病发作吗? 如果再照这么发展下去,自己不仅会饱受折磨,连自己身边的这些朋友,都会和自己疏远的! 而且,更叫安在意的是,因为简白的推动,修和安的关系渐渐走向了明朗化,而越走向明朗,安的心里就越升起一种渴望,想要了解修,想要知道,自己有意愿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安不熟练地运用着拐杖,来到了聂娜娜的门前。 她深呼吸一口,敲了敲1041号房的门。 在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回应的时候,她轻声叫了一声“我进来了”后,便推门而入。 她推门的动作,在看到屋内的情况后,瞬间定格。 聂娜娜仰面躺在自己的病床上,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此刻的她,已经没了平时古灵精怪的模样,口眼大张,眼神涣散,心脏上,直直地插着一把匕首! 第二十八节 “卓” 安在看到这一场景后,全身发僵,手中的拐杖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拐杖落地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安麻木的神经,她梦游一般地走了过去,就连骨折的腿因为用力不均而疼痛起来时,她也像是毫无察觉一样。 渐渐地,她移到了聂娜娜的面前,直到腿碰到了床,床嘎吱地晃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 聂娜娜穿着一身休闲服,浅灰色的裤子和浅灰色的毛衣,毛衣上设计有一个鲜红的唇印标记,就是这个唇印,衬得她整个人都显得性感娇媚起来。 可是,这个形容词,得用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她的胸口上插着的匕首,已经全部没入了她的皮肉,只剩下一个刀柄留在外面,她的眼神已经涣散,瞳孔放大,胸膛也不再起伏。刀子插得非常巧妙,是一刀毙命,刀口甚至没流出多少血,可见杀人的人是个力气不小的。 安的心情,经过刚才发现尸体的慌乱,已经迅速平静了下来,她伸手试了试聂娜娜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彻底没有了。 房间里没有被拖拽过的痕迹,不出意外的话,这病房就是第一现场了。 她的肌肉已经开始轻微僵硬,应该是死去有一个小时了。 一个小时前,也就是8点~9点这个时间段? 是谁要杀她? 仇杀?情杀?还是为财,或是为色杀人? 为财杀人不大可能,大致可以排除,因为聂娜娜的钱包就放在床头柜上,里面还鼓鼓囊囊的,再说了。抢一个学生,能盗到多少钱?这种病人,应该不会列入小偷的目标选择之中吧。 为色吗?也不大像,聂娜娜虽然也称得上漂亮,但是她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没有被侵犯过的迹象。这个可能性也有待商榷。 会不会……是有人入室盗窃,被聂娜娜发现了,那人为封住聂娜娜的口而气急杀人? 还有,如果是仇杀或是情杀的话…… 对于聂娜娜在外面结下了多少仇,安并不清楚,但是说到情杀。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卓格格的名字! 她马上打断了自己跑偏的思路。并迅速归纳出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 总之,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马上联系院方和护士,一件,就是立刻去调查监控。 医院里的监控系统非常完整,如果能判断出聂娜娜具体的死亡时间的话。就可以根据监控中出入病房的人员来判断谁是凶手了吧? 对于尸体,她早已是司空见惯,对于被谋杀的尸体。在蓝马山庄里,在雨夜别墅里,她都见过,但是,她的心情,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沉重,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个聂娜娜,并不让她喜欢吧,她甚至有可能是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对这么一个人的死,安完全没办法产生同情心。 可是,这样的心理变化,还是让安有些嘲讽地发现,自己当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果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看待自己身边人的生命的啊。 安自嘲地低下头去,却惊讶地发现,聂娜娜搭在床侧、微微握紧的左手手心里,好像有用血写成的什么东西。 安立刻蹲下身去,拉开聂娜娜微蜷着的、还未完全僵硬的手掌心—— 一个醒目的、用血写成的大字,触目惊心地出现在安的眼前: 卓! 这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好像是聂娜娜在断气之前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看来写下的时间也不短了。 安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聂娜娜右手的食指上,也沾着一些干涸掉的血迹! 刚才聂娜娜的手心朝下,要不是安刚才碰了一下床,使聂娜娜的手发生了轻微的移动,安恐怕也看不到这段留言了。 卓?指的会是卓格格吗? 如果这个痕迹不是聂娜娜伪造,而是她亲手写上去的话…… 她的目的会是什么?栽赃卓格格?还是……在写明真凶? 卓格格会是真凶? 安倒吸一口冷气,夏绵的影像就像是一个鬼魅一样,陡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是看着卓格格和夏绵从开始交往,到现在的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的性格极度契合,夏绵的稳重成熟配上卓格格的伶俐可爱,可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再加上,夏绵这个人非常重感情,他的确是很爱卓格格的。安眼见着他对卓格格无限宠溺,每次说起她的时候,脸上的光彩都多了好几分,眉眼之中全是温和的笑意…… 如果被警察发现了这个“卓”字,再加上卓格格和聂娜娜是情敌…… 还有,刚才林护士才说过,有个人来给聂娜娜收拾行李…… 不行!这样警察绝对会怀疑卓格格的! 至于卓格格会杀人的可能性,安完全没纳入到考虑范畴之内。 安刚刚还算冷静的头脑,在发现这个“卓”字后,被全盘打乱了。 木梨子曾经说过,安碰上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的时候,能够保持绝对的镇定,可是事情一旦涉及到她自己的朋友时,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理智对她来说,完全是不存在的东西。 就比如说在雨夜别墅里,修替安挡了一枪,安当时的大脑,就陷入了彻底的一片空白,她甚至用枪对准了江瓷和木梨子他们,硬要自己开车送修下山。 她当时所采取的举动,让她自己现在多想想,也能明白,那种做法根本不是利益最大化的办法,反而是最危险。能成功,完全是她自己的运气问题。 可是安的性格就是如此,理性是针对不相干的人的,而碰到和朋友有关的事情的话,说她是纯粹的意气用事,都不过分。 就像这次一样。她在一堆办法中,采取了一个最蠢的解决方法: 她动作很轻地把聂娜娜的手掌摊开,尽量不在她已经僵硬了的手掌上留下指痕,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她手上的“卓”字拍摄了下来。为了证明这只手的确是属于聂娜娜的,她还顺带多照了几张照片。把聂娜娜的正脸照了个清清楚楚。 完成这个动作后,安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卫生纸抽出了两张来,把其中的一张卷成卷,探到旁边的床头柜水杯里,蘸了点儿水,把那个用血写就的“卓”字给涂花了。 另一张纸。则用来擦拭水迹,免得警察来调查的时候。发现水渍,进而发觉这字是新被涂抹掉的。 安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在破坏现场,破坏罪案现场决定性的证据。 可一想到夏绵,她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总而言之,首先不能让卓格格被怀疑。然后作为现场发现人的自己,再想些办法消除卓格格的嫌疑好了。 再不济,自己也好歹保存了原始的照片证据。到时候调查出来不是卓格格后,自己再承认,大不了因为破坏犯罪现场而被拘留一段时间。 安在完成这些事情后,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笔,用笔的一端按下了聂娜娜床头的护士召唤铃。 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指纹沾到现场的物证上。 安已经破坏了看似最有价值最重要的调查线索了,其他的现场痕迹,就需要更好地保护起来。 在按下召唤铃后,林护士的声音在那边响了起来: “1041房?有什么事情吗?” 安用稳定的声音说: “林姐姐,是我。我是1005的简遇安。” 林护士的声音一顿: “你没回病房啊?在1041?” 安的口吻无比平静: “对的,1041房。林姐姐,你报警吧,1041房的聂娜娜出事了,她死了。” 那边,林护士的呼吸陡然一滞,明显地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什么死了?怎么死了?你别动啊,我马上过去!” 安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先报警比较重要,她就挂了对讲。 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林护士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门应声被推开,首先映入惊慌失措的林护士眼中的,就是聂娜娜胸口插着的刀子,和站在她病床前,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安。 林护士不是没见过病人去世,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非正常死亡,她捂着嘴喘息了好几声,终究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刺耳的尖叫声在走廊里回荡,几个已经熄了灯的病房里的灯重新又亮了起来,听到响动的护士台的值班护士们纷纷跑了过来,几个病房的门开了,病人们探头探脑地朝外看,一个大眼睛的、手上吊着绷带的女孩子还好奇地问: “进贼了?” 林护士这才从惊骇中抽身出来,返身朝护士台跑了过去,几个护士拦住了她,连声问怎么了,林护士气喘吁吁地,好容易才从不断打抖的牙关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死人!1041房里死人了!” 这几个值班护士都是女的,听到死人了的消息,又看到林护士那面无人色的样子,心下立刻相信了。 这样一来,根本没人敢靠近1041房了。 还是其中一个脑筋比较清楚、资格比较老的护士发话了: “愣着干嘛?赶快报警啊!还有,叫监控室快点调监控!还有,联系主任!剩下的人也别闲着,安抚一下住院病人的情绪。快点!还有小林,1041房是你负责的吧,你去那儿守着,发现尸体的不是你吧?……哦,不是,你就去那儿守着,别叫那个女孩破坏现场!可怜见的,估计她也被吓坏了!” 见护士们都僵住不动,那护士急了,一拍巴掌说: “傻了啊!赶快!快动起来!” 有了个主心骨,几个护士立即被调得团团转,把听到响声的病人温柔地劝回病房,其余的联系警察的联系警察,联系监控室的联系监控室,还有负责通知住院楼的主任的。 林护士虽然胆怯,但想起安还在那儿,也好歹有了些胆气,朝1041号房走去。 最先有回应的,是联系监控室的护士。 她不知所措地走到了那个调控全场的护士面前,茫然地说: “监控坏掉了!” 说着,看到那护士不可置信的表情,小护士马上添了一句: “监控坏掉了,最近存储的监控记录全部被洗掉了,监控室他们现在正在抢修呢……” 第二十九节 最重要的线索 监控全坏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安的脑子嗡的一下就乱了,但为了不引起接到消息已经前来调查的警察的怀疑,她装得若无其事,可心头的波澜,却是一阵一阵地翻涌。 怎么会那么巧? 没有监控,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什么人什么时间从聂娜娜的病房中出入,医院里本来就是人杂的地方,往来探病的人员很密集,就连林护士也说不清,那个来帮聂娜娜收拾行李的人是谁,甚至连是男是女也说不清。 其实这也不能怪林护士,之前林护士对聂娜娜的印象就不怎么好,再加上聂娜娜也不是什么重伤,她就并不大关注1041房里的状况。而看到有人进去1041房,也只以为是聂娜娜的朋友来探望她,而且距离隔得太远,她甚至连那个人是男是女也没看清。 尽管这个林护士目击的、所谓“聂娜娜的朋友”,根据时间段推算,是最有可能杀害聂娜娜的人,但这层病房楼位于医院的底层,来往的人太多了,林护士对那个到访者又仅仅是匆匆一瞥,被警察几番盘问下, 她的记忆都快产生混乱了,到最后,甚至无助地啜泣起来,弄得前来调查的警察也无所适从。 安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一下发现尸体的全过程,被追问了许多问题,诸如是不是和聂娜娜很熟,为什么这么晚了要来她的病房,知不知道聂娜娜有没有什么仇人之类的问题。 安怕言多必失,所以对于警察的问题的回答都无比简略,幸好,来调查的警察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对她简单的回答也并不存疑,毕竟林护士打包票说,自己是看着安进到1041房里的,安的为人她也清楚,聂娜娜绝不可能是她杀的。 林护士是个普通人,思维也不是特别细密。自然没向警察说起安进入病房后是隔了一段时间后才按下护士铃召唤自己的。 安还担心林护士把这个细节说出来,暗地里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准备说自己是被吓坏了,好在林护士没说出来,也省得她再多做些解释,免得说得多了错得也多。 但顺利过关。这并不意味着安的心能够安定下来。 应该说,在知道所有的监控都被洗掉后。安就一直在故作镇定。 这样一来的话,最重要的证据,就变成自己手机中拍摄的那张写着“卓”字的照片了。 警察他们自然发觉到聂娜娜手上被涂花的字迹了,但因为那字被抹得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警察也无法从这条线索开始展开调查。安听到一个小警察跟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议论。信誓旦旦地说这字肯定是被凶手抹掉的,这字,百分之百会是个重要的线索。被抹花了真可惜,这个凶手真狡猾云云。 安听着他们的议论,暗暗握紧了手机。 她相信,只要自己一把这张照片拿出来,警方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卓格格身上,到时候…… 安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举动了。 居然这么轻易就破坏了重要的线索! 虽然卓格格和聂娜娜不对付,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警察只要稍一调查就能发现,可是,卓格格要是真的无辜的话,警察只要一调查她当晚的行踪,就能让她脱罪了。 自己何苦要来插这么一杠子! 安的发呆,落在恐惧未消的林护士眼里,就是被吓坏了的表现,她心疼地摸摸安的肩膀,说: “是不是害怕了?要不要叫修来陪你?我这儿有他的电话。” 安正在发呆中,根本没听到林护士的问话,问了句: “什么?” 林护士却把她的这句问话硬生生地听成了肯定句,她笑了笑,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修的手机号码,说: “这可不是我管他要的,是他主动给我的,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号码。他可是真心疼你的。” 安来不及劝阻林护士,林护士就打通了电话: “喂?是修吗?你好,我是简遇安的责任护士,不不不,她没出什么事,是医院发生了点儿事情……” 安见劝阻不成,也不硬阻止,她想,索性顺水推舟好了,反正现在的自己,在警察和护士眼中,都是因为目睹杀人案而受到了严重得惊吓,这正好是一般女孩的正常反应,叫男朋友来陪陪,也无可厚非。 林护士已经结束了通话,拍拍安的胳膊,劝慰她说: “已经给他打过了。他可心疼你了,一听是我就怀疑是你出什么事儿了,好容易才跟他解释通呢。你回病房等着吧,他说他马上就到。” 安决定,如果要演戏的话,索性做足全套比较好,而且她现在还不想回病房,想再看看调查现场。于是,她用瑟缩的表情看了林护士一眼,小声说: “林姐姐,我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有点儿害怕……” 林护士立刻心领神会,说: “那你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啊,等修来了你再回去好不好?” 安点了点头,林护士看着可怜兮兮的安,母性大发,还给她裹了一条小毛毯,怕她冷。 安乖乖地缩在毛毯里,看着往来忙碌的警察,眉眼低垂,温顺的外表下,却没人能看出她内心的盘算: 看警察这个架势,应该是要为了避免更恶劣的影响,安抚住院病人的情绪,准备先把聂娜娜的尸体放入医院的太平间,等明天风声稍定的时候,再把尸体悄悄运走。 刚才,林护士发现尸体时的喊声虽然不是很大, 但也有一两个病患听到了,情绪躁动不安,警方专门派了两个人去安抚他们,还有意关照他们,不要把发现尸体的事情外泄,以免引起更大范围内的不必要的恐慌。 想必在把尸体运走之后,他们还要检查聂娜娜的病房,以发现一些犯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今天晚上那些现场勘查人员怕是睡不了觉了。 安把视线投向了因为害怕缩在护士台里、但还是好奇地看着来往的警方人员的值班护士们,决定把询问有用信息的目标锁定在她们身上。 女人的天性就是八卦,她们本来就因为值班不能睡觉,被这件事情一刺激,必定会更加无法成眠,警察们在这里来来回回,肯定会在不经意中透露出一些重要的讯息,自己只管安心地睡觉去,既不惹人怀疑,明天也能装作探听事由,从她们口中得到警方调查到的一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全面,但也总算是聊胜于无,总比自己一直呆在这里,引起警方怀疑要好得多了吧。 安心里转着这样那样的主意,根本没察觉到已经被林护士一个电话召唤过来的修。 修一进医院的走廊,就看到安坐在长条椅上,缩在一个小毯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只穿着拖鞋的脚露在外面,眼睛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起初接到电话时,林护士并没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他讲清,只含糊地讲医院里出了点儿小事,安是当事人,受到了惊吓,让他过来陪陪她。修还觉得,安可能没什么大事,她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可一进来看到的景象,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马上走过来在安身边蹲下,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安露在外面的脚趾,发现她的脚冰凉冰凉的,更加确信她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安先是感到一个温暖的东西贴在她的脚上,一转脸就看到了修关心的脸,满腹心事的她吓了一跳,一个倒仰险些从长条凳子上摔下来,幸好被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才没摔到地上去。 修看到这副情状,更相信安肯定是被什么莫名其妙地东西吓到了,有意想安慰安慰她,又想起了对人一向温和的夏绵,决定稍微学习一下夏绵安慰人的方法,于是,他僵硬着身体,轻轻把安揽在怀里,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温柔的话,可是在安柔软的身体一贴紧他,闻着从鼻翼侧面传来的幽微的发香,修的大脑瞬间就当机了。 他开始咒骂自己: 你脑子有坑啊!干嘛给自己找罪受啊! 自我诅咒归自我诅咒,修现在处于一个进退不得的尴尬局面,他既不能把安粗鲁地推开,但保持着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困难了。而且,最叫他难堪的是,只是嗅着那淡淡的发香,修的身体,居然可耻地起了反应! 修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把那股邪火摁灭,可是,安还是靠在他身上,似乎也并不想主动离开,她的胸口正好蹭在修的手臂上,柔软的触感让以前面对着安完全没有起过其他念头的修,又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修自己感觉自己背部的肌肉僵硬得都要痉挛了,可他还是得保持着这个痛苦的姿势,至少能让安有个依靠。 安的嘴唇忽然贴在了他的耳边,从她口中呼出的热气,让修的大脑又是一僵。 但是,安说出的事,叫修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旖旎念头,涨得通红的脸也恢复了冷峻的面色。 安说: “有人死了。是聂娜娜。” 第三十节 与墓碑的谈话 一夜未成眠的,不止是修和安,还有木梨子。 木梨子身着一身漂亮的黑色小短裙,裸足蹬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这样的装束,在十月初、天气已渐趋萧瑟的秋季里,穿起来会很冷,可是木梨子执意要穿成这样,没人来管她。 她化了一个淡淡的妆,独身一人站在了自己母亲的坟边,嘴角含笑,好像是来看一个老朋友一样。 她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妈妈,我来看你。”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可木梨子突然想来看看她妈妈的坟墓。 因为有请专人打理,母亲的坟墓上干干净净,半点杂草都没有生出来。 木梨子凝视着妈妈的坟墓,露出了一个让她母亲生前厌恶万分的,漂亮的微笑。 木梨子的习惯,连安都不知道。她常常会在心里有心结解不开的时候,来她母亲的坟边坐一坐,和她随便说些什么,她的心事便能得到纾解。 也许,正是因为母亲死了,自己才能毫无顾忌地对一个死人说出自己的心事吧? 毕竟,她没有什么像样的亲人,父亲忙得很,其他的亲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漂亮的小仙子,理应是善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理应是不应该为任何事烦恼的,因此他们都不是理想的倾诉对象,相比之下,母亲虽然已经死去多年,但也不失为一个极佳的倾听者。因此,木梨子便渐渐养成了朝母亲墓碑倾诉的习惯。 这个墓碑,听过了她太多的秘密,那精美的冰冷的石料间,隐藏着木梨子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心事。 今天也不例外。 木梨子往坟边挺没形象地一坐。说: “我今天又来了,希望你不要嫌烦。” 经过如此简单客套的铺垫后,木梨子开始倾诉自己内心的烦闷: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个朋友,叫简遇安?上次。我跟你说过,我对她的秘密很感兴趣,也一直在调查她?我最近终于获得一些头绪了,可是,这种头绪并不是我想要的,甚至有点儿让我头疼。” 说着。木梨子展开了一张一直在她手心里攥着的纸条。 这张纸条,是她今天一大早收到的。塞在他们家的门缝里。 纸条上面写的内容是: 你想不想调查一下你母亲意外死亡的真相?如果想的话,不妨去问问简遇安。 木梨子不是夏绵,在看到这张纸条后,她选择了不动声色,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甚至是纸条中提到的安。 她甚至淡定地想。如果是夏绵收到了这张纸条,而且纸条上的“母亲”被换成“父亲”的话,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跑到医院去质问安是怎么一回事。 木梨子的淡然。正是因为她对母亲的感情,远远没有夏绵对他的父亲感情那样深厚。 不过,关于这件事,木梨子觉得,还是有必要来征询一下母亲的意见的。 但是,如果说她完全不在意,也不合适。那么多年过去了,木梨子一直认为母亲是意外死亡,现在陡然提供给她一个全新的可能,还叫她去问简遇安,木梨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阴谋。 木梨子的心思向来就不怎么清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论者,安当初对她那么信任,她还是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彻底融入到大家之中。 原因很简单,小时候她那么爱母亲,换来的却是拖累了自己一生的心脏病和母亲的憎恶,因此,她对付出自己的感情这件事,感到恐惧。 木梨子坐在母亲坟前,如此剖析着自己的心理活动。 这也是木梨子的可怕之处,她不仅想要看透别人,连自己都不放过,自己的心思一活动,她就非要把这个心理活动的前因后果一一列出来,把自己的内心解剖得一清二楚才肯罢休。 因为对于付出感情感到害怕,相应地,木梨子不愿意轻信任何人,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对她来说虽然有吸引力,但不足以调动她全部的好奇心,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如此淡定地来到母亲的坟前,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没错,木梨子就是来征询自己已经化为白骨的母亲的意见的。 她在瑟瑟的秋风中,对坟墓轻声问道: “妈妈,你想让我去问问安事情的始末吗?”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坐在母亲的坟前,木梨子根本想不到任何鬼神回来侵扰自己的事情,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她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再度对着坟墓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好了,我今天就问到这儿了。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妈妈,我只是想来问问你,该不该去问安的,至于最终的选择,还是得我来做的,对吗?” 木梨子俯身整理了一下黑色的礼服裙,款款走出了被黑暗笼罩的墓地。 既然有怀疑,就去调查好了。 但木梨子不会傻到去找安问事情的原委,那样,或许会正中那个送来纸条的人的下怀。 条条大路通罗马,是吗,妈妈? 木梨子走出墓园后,摸出手机,拨下了一串号码。她优雅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轻轻飘荡着,如同魂魄: “喂,您好,对,我是前些日子让你调查简遇安的木小姐。对,你把现在搜集的资料传到我的邮箱里,全部。顺便再帮我查一下,在三年前,简遇安有没有和一个叫做田入雪的女性接触过。对,田野的田,进入的入,下雪的雪,离婚女性,现在已经死去三年了,之前独自居住在倥城洛水公寓……” 结束了这通电话后,木梨子再度整理了一下小礼服裙的裙摆,钻入了路边她开来的轿车中。 …… 安坐在病床上。手里把玩着那张拍下了“卓”字的手机,长久地沉默着。 修坐在她病床前,也不讲话,沉默地想着心事。 不过,这两个人的心理世界完全不同。 在安的心里,反复推演着一个又一个犯案的可能。 是入室盗窃杀人?是有准备有预谋的谋杀?甚至。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这个“卓”字,真的是聂娜娜写下的吗?写下这个字,到底是因为卓格格知道内情,还是……卓格格就是凶手? 不,不能单从一个“卓”字上就和卓格格扯上关系,这样的判断太片面了。 可是这也太像ssage了…… 修那边的心理活动。就要简单得多了。 在得知聂娜娜的死讯后,他先是错愕。然后便释然了。 这种人死了最好。 修以前吃过她的苦头,险些被她弄成一个废人,当然对她的死无感,并且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他不说话的原因,要是说出来的话,就算是现在正在冥思苦想的安。估计也会笑出来的吧。 修所思考的问题是,她到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把她抱在怀里时产生的反应?要是感觉到了,那就丢人死了。要是没感觉到……明明都贴得那么近了……不对,她一定感觉到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安那边可感觉不到修的心思,她想得脑袋都快炸了,索性不再动脑筋,免得头疼,她戳戳修的手,想问问他的意见: “聂娜娜是被人用刀捅死的,一刀毙命,刀身完全没入身体,只留着刀柄在外面。至少我没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二次伤害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个杀人的人,手法很熟练。” 修心里转着的念头“死得好”当然不能往外说,看着安严肃的表情,他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回答说: “应该是吧,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只留着刀柄在体外的话,要么就是个力气很大下手稳准的人,要么就是个专业的杀手。” 安盯着修的脸,看着修冷静地吐出“专业的杀手”五个字时,她突然感觉,修这张脸,的确很像一个杀手会有的脸,冰山加面瘫,情绪从不外露,再加上他在蓝马山庄里就表现出来的对各种审讯酷刑的熟悉,以及他出色的身手…… 安没忍住问出了口: “要是换成你的话能做到吗?” 修皱了眉: “什么?” 安察觉自己失言,把脸扭到一边,轻声道: “没什么。” 修却不依不饶地一把抓住安的手腕,问: “你说什么?换成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修的口气变得极度陌生与冷酷,但他所说的话,更叫安寒心。 他果然瞒了自己什么。 看着从安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淡淡的伤感,修难得地在第一时间里领会到了别人的情绪变化,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低声说: “我冲动了。抱歉。” 安低下头,轻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修,你能帮我去监控室一趟吗?” 修眯起了眼睛,像是完全没有经过刚才的对话一样,问: “去干什么?” 安心里的又一个猜测浮现了出来,关于聂娜娜案子的: “我想知道,坏掉的监控,是被人为强行从外部破坏的,还是从内部遭到破坏的?你能帮我去看看吗?” 修点点头,起身欲走,却又刹住了步子: “你一个人在这儿可以吗?” 安点点头,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抓在手里,示意修可以安心地去调查,自己会保护好自己的。 修略略颔首,朝门口走去。 望着修的背影,安打定了一个主意。 关于修的真实身份的问题,等到事件尘埃落定的时候,自己再和修深谈一次吧。 第三十一节 冷淡 待修走后,安马上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 她把修支走的原因,一是的确想知道监控的问题,二是,她想腾出足够的空间来,跟最有嫌疑的卓格格打个电话。 在按下绿色的通话键时,安另一只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白色的被子上敲动着,以这个动作来缓解萦绕在她胸口的不安和困惑。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是卓格格睡意朦胧的声音: “喂?安吗?” 一听到卓格格这个明显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声音,安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但是,她还是有必要追问一下: “格格,你现在在哪儿?” 卓格格的声音仍是睡意惺忪: “我能在哪儿……大晚上的,当然睡觉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安决定先不说聂娜娜的事情,再问问别的: “夏绵去哪儿了,你知道吗?这一周都没看见他了。” 卓格格打了个哈欠,口齿不大清晰地说: “他啊?……他去洪城了,没跟你们说吗?” 安的心猛地朝下一坠,刚刚恢复正常的心跳又变得紊乱起来。她抬手按住左眉骨,压制住声音里的惊惧,再度确认了一遍: “洪城?他去那儿干什么?” 卓格格说: “他没告诉你们吗?那是他的老家啦。” 老家? 夏绵可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这件事…… 安想到这儿,陡然发现自己打电话来的初衷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改变了,马上试图把话题转向正确的方向: “格格,你今天晚上有来医院吗?我听林护士说了,下午好像有个女孩来找我。但那个时候我、修和一起出去了,我跟江瓷和木梨子打电话,她们俩都说没来找过我,那是不是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安随口扯了个谎,想试探一下卓格格的反应。而卓格格却非常平淡地说: “哈?那不是我啦,我没去,下午我看了电影,晚上又窝在家里洗了个澡,给夏绵打了个电话,早早地就钻被窝了。哪里都没去啊。” 安继续问道: “那你身边有人吗?” 只要卓格格身边有人,也许就能为她做不在场证明了。 可卓格格的回答叫人失望: “没有啊。我一个人在家。夏绵不在,我敢叫别的男孩陪我来寻欢作乐吗~” 安沉吟了一下,思考要不要告诉卓格格聂娜娜的死讯后,她决定采取一种稍微缓和些的问法: “格格,你觉得聂娜娜是个什么样的人?” 卓格格的口气立刻变得清醒了起来: “她是不是找过你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安还来不及说出什么,卓格格的愤怒隔着听筒就传了过来: “我告诉你安。她说什么你都别信!那就是一个神经病!别说我了,夏绵对她都有意见,她在学校里就没做过一件正常的事情!……” 接下来的五分钟。完全插不进嘴的安听卓格格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聂娜娜“神经病”的各项证据,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个“神经病”在几个小时前已经死掉了。 等卓格格喘气的时候,好像才想起来要问安打电话来的目的: “说了这么多,安,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安突然爽朗地笑开了: “没事情,就是睡不着,半夜想找个人骚扰一下。” 说完这句话,安无比明显地感觉到,卓格格像是被噎了一下,然后马上气哼哼地嚷: “我好不容易睡着的又被你吵醒!我可不管,等你出院要请我吃饭!” 安微笑着答道: “好好好,算我的错,出院我请你吃饭。左右我也快出院了。” 卓格格嬉笑着挂掉了电话,可这边拿着电话的安,脸上满是肃穆神情。 卓格格没有不在场证明,这点连她自己都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错的,凭安对聂娜娜的了解,她既不像是会杀人的人,也不像是杀人手法那么专业的人。 可那个“卓”字…… 不管如何,这件事都得告诉夏绵!得和他商量一下。 打定这个主意后,安拨通了夏绵的手机。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安满心想着的都是刚刚从卓格格那儿得知的、夏绵的老家在洪城这件事,所以,在电话接通,夏绵开始说话的瞬间,她并没有听到,也没有感受到夏绵语气中的冰冷: “喂?有什么事情吗?” 安听到夏绵的声音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她忙问: “绵绵,你现在是不是在洪城?” 夏绵简短地“嗯”了一声,并不说其他的话。 安仍没察觉到夏绵的异常,说: “你赶快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很重要。” 安强调了两遍“很重要”后,夏绵的反应依旧淡然: “好,知道了。” 安一下子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正在支吾,夏绵就来了一句不冷不淡的: “说完了吗?我挂了。” 安还想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电话就被夏绵单方面地切断了。安张着嘴,举着电话愣了半天。 夏绵今天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本来是大半夜,该睡觉了,说话的时候居然丝毫没有惺忪之意? 安正在对着手机发愣,修就悄无声息地拧开门钻了进来。 看着安愣愣的样子,修也不说话,坐到了她旁边,等着她回神。 安其实察觉到修的存在了,只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醒过神来后,她才想起刚才自己让修去查看一下监控的状况了,他这个样子,应该是调查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安看向修,修点点头,主动开了口: “监控室里有不少人。我没能进去。” 安理解地“嗯”了一声,她也设想到过这种可能,毕竟这里刚刚发生人命案,监控记录就莫名其妙地全部消失了,警察当然要对监控室好好地调查一番了,所以。即使修空手而归,安也不会怪他的。 可是修换了种听起来有点儿小得意的声音。说: “可是我蹲在监控室附近,听到了不少东西。他们说,监控丢失的时候,监控室里恰好没人,所以不知道是谁干的。至于监控记录,应该是被某种病毒洗掉的。” 起初,安听到修这种类似于炫耀“你看我厉不厉害”的口吻时,还憋不住想笑。可是在听到后面的事情后,她的脸色就渐渐地变了。 修也发觉了安的表情变化,不再说自己听到了什么, 转而问: “怎么了?” 安思索了片刻后,用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修,我要出院。” 修的回答同样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 “不可以。” 安却很坚决: “修,我必须得出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修寸步不让: “绝对不行,你的腿和腰伤都没有全好,我再说一遍,绝对不行!” 以往的安是不会和修争论些什么的,可这次的她偏偏不,似乎是铁了心要出院: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出院,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修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 “再重要有你的身体重要吗?” 安盯着修的眼睛,前所未有地严肃: “有,比我身体重要得多。” 修磨了磨牙,说: “我不同意!” 安轻呼了一口气,说: “修,你弄错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说我的决定。不管你怎么想,我今天一定要出院!” 修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安这么坚持,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可是修不想她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修有种直觉,这次安一出去,会面临的事情,无比可怕。 不管是聂娜娜所说的,神学院要杀掉安的事情,还是聂娜娜意外被杀的事情,都太蹊跷了,完全不符合常理,修不能想象,如果安一旦出去,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 而且…… 让她出去?开玩笑!她的伤现在根本就没好! 什么?可以走了?那不还得拄拐杖!万一绊着了怎么办?摔倒了伤得更重了怎么办? 腰伤没大碍了?那明明是自己踢的,自己当然知道分寸了,她现在万一一活动,弄出内伤来,落下病根了,谁来负责? 医院昨天还说随时可以出院?别说笑了,不是自己的人就不知道心疼是不是? 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想的完全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 综上所述,修绝对不同意! 他抬手按住安的肩膀,以绝对不可违抗的口吻,说: “听好,我不管你怎么想,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你都给我好好地呆在这儿!” 但是,修显然高估了自己。 安的脸一垮: “你让不让我出去?” 本来修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不管安是准备撒娇耍赖还是温声细语地讲道理,他都不会动摇的,没料到,安的脸被修气得发红,态度强硬地来了这么一句,反倒出乎了修的意料之外,弄得他没了主意。 见修不说话,安气鼓鼓地把脸一扭,说: “你不让我出院,我们就绝交!绝交!” 其实安在喊出最后那个“绝交”的时候,自己都快被自己逗乐了,要把这种小学生吵架的姿态演得活灵活现,还真是困难,一不小心就容易破功。可是偏偏就是这种招数,对修最管用。 果然,修的表情变了,虽然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可是安知道,他肯定是在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情感斗争。 半晌之后,修咬咬牙,说: “行!出院就出院!但是出院之后你得听我的。” 安仍旧不搭理他,把脸扭在一边,一副傲娇样子。 修终于第一次被冷落了,也总算是体验了一把以前他跟安玩傲娇的时候,安的感受是什么样子的。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修全线溃败给了安,他答应她,明天一早就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但是,如果修知道,在出院之后,安会遭遇到什么的话,他是宁死也不会让她做出这个选择的。 第三十二节 决裂的前奏 和木梨子根本不知道昨晚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在得知安突然要出院的时候还吃惊了一把,不过既然安坚持要这么做,医院又说安的伤回家养着就差不多了,她们俩自然愿意帮安搭把手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木梨子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和开着玩笑,完全没了昨晚在母亲坟前的庄严肃穆,更像是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简白也来了,开来了一辆运货的面包车,先行把安住院的东西带回了殡仪馆,安则请修、和木梨子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简单吃了顿饭后,就说自己要先走,回一趟她租住的房子。 修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说: “我陪你去。” 安微笑着取过了在一边放着的拐杖,说: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修的眼睛一眯: “你答应过出院后要听我的。” 安仍微笑着坚持: “我说了不用了。我有事情要和那个房东商量。前两天她打电话联系我,说我住的那片住宅区要被拆迁了,我得回去和她谈谈这件事,退了租,再简单收拾一下东西。这点儿小事我还是办得好的。” 修这回可是寸步不让了: “我说不行,你的腰伤明明还没好!” 安有些无语地看着修,说: “修,我也只是去跟人家谈谈事情啊,就算是收拾房间,我也没什么大件的东西。搬起来不费力的。再说了,我现在需要锻炼,多动动对我的伤有好处。这些天都耽误你那么多事情了,再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了。” 修刚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在经历过上次的游乐场时间后,修终于换了一台手机。但是仍不知道是从哪个古董市场淘换来的诺基亚,和他原先的那个居然差不多,弄得大家都很疑惑,修是不是对这种老古董特别钟情。 而且这个电话显然是个二手的,旧是一方面,关键是它通话时不是很隔音。声音大得旁边的人都能听到,所以。修手机里传来的、郭品骥的说话声音简直是一清二楚: “喂,修啊,回来,队里要开会了。” 修的脸顿时就暗了,说: “我现在有事……” 郭品骥那边可不给修任何的说话机会: “你忙,比我这个经理还忙?这些日子你翘了多少班了?别以为队里不是打卡上班你就可以想来来不想来不来了!还找你那帮兄弟们说你来训练过了?我昨天就蹲在这儿了!你丫从今天早上根本没来!说。是不是去陪我家小安了?” 修的脸色本来就不是特别好看,被郭品骥的一句“我家小安”刺激得彻底黑下来了。 那厢,郭品骥还在滔滔不绝: “有没有你这样的啊。借着我忙的时候去勾搭我的对象?你小子平时看起来是个闷葫芦,肚子里琢磨点儿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好了,我限你……半个小时之内回来!否则的话你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说完,郭品骥就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修被郭品骥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却连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上来,现在只能捏着手机默默地发泄了和木梨子对视一眼后,都笑了起来用胳膊肘撞撞修,暧昧地说: “大哥,别闹了,你就给点儿安自由空间吧,等娶回家之后,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安笑嗔了一句: “,说什么呢?” 修沉默了一会儿后,转头问木梨子和: “你们俩待会有事儿吗?”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说: “我今天上午都是翘课出来的,你说我有空吗?” 木梨子也接话道: “我下午和我导师有约。” 见修有打电话联系夏绵或是江瓷和龙炽的趋势,安马上制止了他: “修,好啦好啦,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出意外的,好了吧?江瓷和龙炽要高考复习,夏绵估计还没回来,我自己的事情,让我自己来处理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修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了,虽然仍对安不大放心,可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好对安说: “我开完会就去找你。你家的地址在哪儿?” 安却冲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不告诉你。都说了,我的东西我自己收拾。” 说完,安就准备走了,木梨子、和修把安送到了餐馆门口,替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在坐进出租车里时,木梨子弯下腰来,笑着对她说: “今天我们不帮你,但是等你搬家的时候,我们可是要去帮忙的哟。那个时候你可别再拦着我们啦。” 说这句话的时候,木梨子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好像别有一番深意一样。 安自然理解木梨子的意思,她不愿意让修替她收拾东西,也出于这个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安的寓所里,也不例外。 那里面的东西,她并不想让修,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看到。 不过等收拾完毕后,再拜托他们来帮自己个忙,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坐在出租车上后,安向司机说明了自己的地址后,便拿出了手机,再次联系上了夏绵。 她需要和夏绵约个时间出来见一面,和他好好谈谈卓格格的事情。 而且,卓格格说过,她有和夏绵打过电话,安想当面和夏绵确认一下,那个时间段是几点到几点。这很重要,说不定可以让卓格格摆脱嫌疑。 电话很快接通了,夏绵的声音却和昨天晚上一样,还是淡淡的: “喂?” 安敏锐地留意到了夏绵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就顺口问了一句: “怎么啦?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夏绵的回答异常简单,甚至有点儿不想和安多说话的架势: “还好。” 安抿了抿嘴唇。决定先不和夏绵纠缠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说: “绵绵,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昨天晚上我就说过了。现在你能回倥城吗?” 夏绵的话终于多了,但是那种语气。听着叫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碰巧,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什么时候?” 安虽然搞不清夏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也马上回答了夏绵的问题: “明天下午吧,就我们两个。约在‘而已’里怎么样?就是我驻唱的那个地方,咱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个。” 夏绵却不接安的茬: “在梨子的别墅里见吧。” 安愣了愣,失笑说: “绵绵,这件事情很重要,我们得背着人商量的。要不然的话……” 夏绵却少有地直接打断了安的话: “就在梨子的别墅里,就这么说定了。” 安还没来得及接腔,夏绵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安握着手机。面上的神情变得捉摸不定起来。 昨天晚上也是这个样子,夏绵好像不大对劲,情绪似乎是处在不稳定中。 以前从来没见过夏绵这个样子,陡然来这么一下,安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绵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卓格格的不好的事情? 不过她也不打算深究,只要明天见了夏绵,一切就好说了。 但是因为察觉到了夏绵异常的情绪,安也想起了,卓格格对夏绵来说是个重要的存在,自己不能太直接,在和夏绵谈话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措辞。 想到这一点后,安在和房东见过一面,拿回一笔预付的房租金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一边收拾着小件的东西,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打着腹稿,琢磨着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夏绵讲出这件事,才会被他最大限度地接受。 但是,第二天下午的情景,完全超出了安的预料之中,她花费了大半天所准备的言辞,完全失去了意义。 她独自一人搭乘出租车来到了木梨子家前。 这里的保安本来是不准许外人进入高级别墅区的,但是安和其他的五个人例外,保安已经对他们的脸很熟悉了,看到他们,偶尔还会打个招呼,根本不会阻拦。 安不大熟练地用拐杖走到了木梨子的别墅前。 在进入别墅前,安已经决定,一会儿如果木梨子在家的话,一定要把她支开。尤其是那张写着“卓”字的照片,只能让夏绵看见。 这种事情,在没有解决前,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可,安习惯性地拿出木梨子家的钥匙,打开门,进入别墅的时候,看到,江瓷、龙炽、、木梨子、修和夏绵,都坐在客厅里! 每个人都表情各异,每个人都神色不定,每个人,或站或坐,但看起来都和平时的他们不太一样。 江瓷和龙炽坐在比较小的双人沙发上,低头不语,如果单是江瓷这样的话也不是很奇怪,但一向聒噪的龙炽,就安静得太过分了;修站在一个摆着花瓶的立架旁,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看向地面;木梨子正盯着夏绵,眼神玩味;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在看到安进来后,立即把无声的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安。 而最奇怪的人,就是夏绵。 他双手交握,坐在长沙发的一侧,他旁边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空隙,却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他好像散发着一股请勿靠近的渗人气场,完全没了平日的温和谦恭,反倒……有点儿可怕? 第三十三节 战火燃烧! 安不动声色的环视了客厅一圈,把各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后,把目光对准了夏绵,开口问: “绵绵,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是你和我两个人见面吧?” 夏绵却看都没看安一眼,拍了拍那条除了他之外就没人坐着的长沙发,似乎是指示着安坐下,并随口道: “来了,坐吧。” 安再度环视了一圈客厅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注意到在场的人,在听到自己的话后,却一个想要起身离开的都没有。龙炽悄悄抬起眼来看了她一下,等发现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后,马上垂下了眼帘,但安发现,他的手掌紧紧地缠在一起,好像是心里有事。 这是怎么了? 安直觉夏绵有可能是客厅内压抑气氛的主要造成者,但她并不追问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招,反倒是首先忍耐不住了,她跑到安的面前,胆怯地斜了一眼沙发上的夏绵,小小声地说: “安,夏绵哥今天不大对劲,他打电话把我们叫来这里,可是他又不说是为了什么。刚才大哥才和夏绵吵过一架,你劝劝他们……这都是怎么了?”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的自言自语了。 而出现在安心头的话是: 果然,是夏绵把他们约到这儿来的。 其实,安很想问修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她做出的动作,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她小心地拄着拐杖,走到了那条长沙发前,坐下,把架着的拐杖横放到膝盖上。声调如常地侧脸问夏绵: “怎么了?” 夏绵从眼镜后瞄了一眼安,安感觉,从他的镜片后,似乎透出了什么充满寒意的东西。 这感觉仅仅是一闪而逝,但这足够让安察觉到什么了。 夏绵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夏绵不再看安,把视线落到空荡荡的茶几上。问: “你先说吧,叫我来干什么?” 安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再次强调说: “这件事很重要,事先我应该说过,是要和你单独见面说这件事的。他们在,我还是不说的好。” 夏绵冷冷地笑了一下: “怎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江瓷忍无可忍地发声了。她一拍沙发的扶手,喊道: “绵绵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的脑子里进硫酸了吗?你冲我们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夏绵不搭理江瓷。却把视线投向了安。 安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读不懂这个戴着眼镜,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笑颜的大男生了。好像在一夜之间,他所有的温柔都因为某个莫名的原因死去了,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人,尖酸。刻薄,多疑,冷漠。绝对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安耐下性子,温声说: “绵绵,你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吗?” 夏绵把身子往沙发上一倒,面容带有明显的嘲讽表情: “说吧。别搞得好像我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这句话一出口,连木梨子的神情都变了。 而安还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既然夏绵这么要求,自己就说出来好了,反正在场的都是可以信赖的人。 想着,安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调出那张写在聂娜娜掌心的“卓”字照片后,把手机调成了黑屏,放到了茶几上。 她用她一贯能使人信服的温柔声调,说: “前天晚上,聂娜娜死了。” 夏绵的身体猛地一颤,面上的冰冷神情险些没维持住,木梨子,龙炽和江瓷也面露讶色,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修不动声色,而忍不住问: “聂娜娜是谁?”并不知道安调开病房后的同房是谁,她只知道安本来是调到了一个双人病房里,不知道为什么头痛病就犯了,很严重,就调回了单人病房,她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聂娜娜的大名,所以很疑惑,为什么大家一听到这个聂娜娜死了,就反应这么大? 安看着夏绵,说: “绵绵,还要我往下说吗?” 夏绵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侧手腕,眼睛紧闭了一下,又张开,眼睛中刚才闪过的慌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 安声音冷静地把前天晚上的情况细致描述了一遍,自己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当时的尸体状况是怎么样,甚至连警察盘问了自己些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如果她记不清楚,她还会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她为了怕自己遗漏一些细节,在案件发生的当晚,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细节,统统记录了下来。 听完安的讲述后,大家都沉默了,尤其是夏绵,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而在沉默过后,他对安说出的那番话,更是在火上浇油: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重点是什么?你特意要来给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个?这也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可安似乎从来就没打算把二人之间的战火烧起来,她慢条斯理道: “如果真的是这么简单的话,我不会打扰你的。但关键是……” 她伸手,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按亮,把手机拿起来,放到夏绵眼前,尽量放缓语气,轻描淡写地说: “我在聂娜娜的手心,发现了这个。” 夏绵在看清那张照片后,脸刷地一下白了!好奇心发作,凑过来想看看,结果在看到照片后,眼睛也直了: “‘卓’……‘卓’?” 龙炽坐得比较远,按捺不住地问: “什么什么?是什么?”苍白着一张小脸,说: “写着‘卓’字……‘卓格格’的‘卓’字……” 此言一出,客厅里更静了几分。 修却皱起了眉,第一次出了声: “我怎么没听那些警察提起过?” 安把手机收了回来。淡然道: “我把那个字擦掉了。我想,这件事最好先不要被警察发现,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内部解决。” 夏绵却在一边冷笑起来: “内部解决?你想怎么内部解决?你把这张照片拿给我,是要要挟我?” 对于夏绵这种无理的曲解,安只用她那双冷静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可夏绵的这番话,让木梨子坐不住了: “夏绵,你冷静一点儿,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可是就事论事。安不会是这样的人,她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她很护食的。她明摆着是想保护格格吧?能不能别这么夹枪带棒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夏绵却毫不犹豫地呛声道: “你很了解她?你确定你很了解她?” 木梨子一时哑口无言。她想到了北望村中种种的事情,自己雇佣的侦探的调查结果,还有前天收到的纸条…… 自己,真的很了解安吗? 安没有注意到木梨子突然的沉默,而是沉静地对夏绵道: “那你了解卓格格吗?”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 安是在说夏绵也许不了解卓格格真正的为人! 换句话说。她已经怀疑卓格格了! 夏绵也敏锐地察觉了这点,他坐直了身体,为了确认自己没听错。他问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安也不再掩饰,字正腔圆道: “我怀疑的是,卓格格。” 夏绵刚想说话,木梨子的手机就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木梨子看了看神情各异的众人,摇了摇头,接起了电话: “嗯。是我,到了?好,我马上去拿。谢谢您。” 切断电话后,木梨子微笑道: “不好意思,我前些天托我爸爸带的香水来了,托我一个叔叔给我送过来。我先去拿一下。” 江瓷、龙炽、都无比后悔,不应该答应夏绵来这儿,虽然完全不知道夏绵的火气是从哪儿来的,可他们都能直觉地感受到,肯定是和安有关的事情。 闹不好的话,这两个人要吵架! 要知道,平素性情温和的人要是针锋相对起来,要比平常就粗暴的人脾气发作更加可怕! 天知道这时候的大家有多羡慕木梨子,能够暂时脱逃出这个诡异而又沉闷的气氛。 龙炽见木梨子起身要走,再看看眼下僵硬了的气氛,想岔开话题找点乐子,也省得气氛再变得更糟糕: “梨子,你的爱好还真是持久,总买一种品牌的东西。这叫什么来着?光环效应?” 木梨子好笑地看了一眼龙炽,说: “龙炽……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光环效应是什么吧?所谓一好百美,一坏百丑,这就是光环效应,也叫晕轮效应,人对一种事物掺杂了个人感情,就会对她周围的东西,尤其是她本人,都会看得过于神圣。” 语毕,木梨子深深看了夏绵一眼,意有所指道: “记好。” 夏绵低着头,没说话,他的眼镜在照入室内的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有种莫名的隔绝感,好像他因为这道眼镜,给自己和大家中间建起了一道封闭的心墙一样。他好像没听到木梨子的话一样,狭长的眼睛隐在镜片后,嘴抿得很死,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龙炽却没察觉到夏绵的异常和周围的低气压,伸出手在木梨子面前晃了晃,疑惑地问: “梨子你在看哪里?我在这儿呢……” 木梨子看夏绵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知道一时半会儿他的心结是解不开了,也不去回答龙炽的问题,对安说: “我去拿东西了,你们好好把误会解释清楚。” 说着,她抬脚朝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又停住,扭回头来,表情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最好不要吵架。” 第三十四节 证据已获得 留下这句话后,木梨子便推门而出。 龙炽一脸疑惑地看向江瓷,问她: “为什么会吵架?” 可他看到的,是江瓷苍白的侧脸,以及和夏绵一样抿得死死的嘴唇。 他有点儿着急了,晃了晃江瓷的胳膊,追问: “小瓷你怎么了?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江瓷是被龙炽从臆想中晃醒的,她的嘴唇哆嗦了两下,问龙炽: “你刚才说什么?” 龙炽愣了。 江瓷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心不在焉,连自己的话都没听到?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陡然冲上了龙炽的心头。 这时候,他才开始有意识地注意到客厅里过分安静的气氛,并默默地观察起坐在自己身边的沉默的大家也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可她不敢说话,只能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娇俏的小脸布满不解的神情。 安则是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客厅内压抑的氛围。 修双手插兜,站在一边,眼睛盯着窗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 江瓷和夏绵的表情很相似,而夏绵则更流露出了叫龙炽从前从未见过的抵抗情绪,而江瓷,却更像是手足无措,她的手指不停地绞动着,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龙炽茫然地看着大家。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他不想打破眼前的沉默,他有种预感,只要谁先开口,那个隐秘的火药桶,就会霎时间被点燃。在这里坐着的所有人,都会被席卷入那爆炸的浪潮中,尸骨无存。 一向开朗的龙炽被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吓到了,可看到身边同样瑟瑟的江瓷,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他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江瓷绞成一团的手指上。安慰地拍了拍。 这一搭,龙炽悚然发觉,江瓷的手冷得像是一块冰。 他控制不住地脱口问道: “小瓷你怎么了?手怎么凉成这个样子?” 龙炽这句无心的话,顺利地打破了客厅内的寂静平衡。 夏绵在龙炽之后,很快地开了口: “你凭什么这么说?” 安自己也发觉自己那句话有失偏颇了,但是刚才的对话是话赶话。她一时没考虑清楚就把不合适的话说出来了,所以她先开口道歉: “绵绵。我也没说绝对,只是,从我现在知道的情况来看……” 夏绵却压根不给安辩解的机会,安也从来没听过夏绵如此火药味十足的话: “你知道的情况?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前天晚上格格曾经跟我打电话吗?你知道格格的为人吗?你以为格格和你这种人是一类人吗?” 最后的那句话,叫修稳不住了: “你最好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她是哪类人。用不着你来说。” 夏绵回过头去,冰冷地睨了一眼修: “你别插嘴。” 修把抱在胸前的双臂放了下来,看架势是要走过来和夏绵理论。但他的动作立刻被安制止了: “不可以!修,你先冷静。” 安抚完修的情绪后,静静地看向夏绵,说: “我们好好谈行吗,绵绵,针锋相对,对我们的谈话没好处。你可以告诉我,格格前天晚上确实给你打过电话吗?是什么时候?” 夏绵虽然很不想回答安的问题,但涉及卓格格,他还是语气不善地开了尊口: “前天晚上八点半。” 安沉思了一下,说: “我发现尸体,是在九点半,而聂娜娜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八点到九点之间。” 夏绵不引人注意地松了口气: “这样就可以证明了吧,格格她不可能杀人的。” 安回望夏绵: “这样的推断主观色彩太强烈了,我有跟格格联系过,她说她那个时候呆在家里,没有人证。包括她和你打电话,都不能成之为证据。现在我先问你,绵绵,你怎么解释这个‘卓’字?” 夏绵面带嫌恶地瞄了一眼安的手机上的照片,把头扭到一边,说: “聂娜娜本来就和格格关系不好,说不定是她临去世的时候自己写下来,想要陷害格格。还有,那个杀人的人也很可疑吧?他留下这个字,说不定就是想引开别人的调查视线……” 安点头,肯定了夏绵的说法: “道理都没错,但是绵绵,如果你不带个人感情看格格的话,不管是作案时间的问题,还是作案动机的问题,她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你没办法否认的吧?” 夏绵的嘴唇翕动了两下, 咬着牙吐出一句话来: “证据。你以前也提过吧,证据是支撑结论的灵魂。请你拿出证据来。” 安冷静地道: “我现在,没有什么太直接的证据,只是有个线索,和格格有关。” 夏绵低沉地抛出一句话来: “讲。” 安也再多说废话,从口袋中掏出一个u盘,摆在了茶几上。 这是她昨晚花费了半个小时,才在自己的一堆杂物中找到的东西。 看到这个u盘,在场的众人都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只有龙炽在看到u盘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瓷第一个发现了龙炽的异常,她碰了碰龙炽的手,说: “龙炽,你怎么了?你见过那个u盘?” 龙炽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江瓷说得没错,他敢确定自己绝对见过这个u盘,但是因为他的记忆力问题,他只是看着这东西眼熟,要描述出自己曾在哪儿见过。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安看他这个样子,就给了他一句提醒: “龙炽你应该是见过的吧?但是想不起来了是不是?我提醒你一下,在郭品骥那件事里……” 被安这么一提醒,龙炽连带着夏绵,都恍然大悟,而夏绵更是刷地一下白了脸! 安以前跟郭品骥相亲。牵连出来一大串事情,其中,就包括他的前前女友方窈送项链炸弹炸死了他的现任暧昧对象梅颜,最后案件的告破,还是因为安让卓格格扮作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去偷了梅颜所住公寓的监控录像。才知道了整个案件的真相。 其实,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反而就是这个u盘! 当时,为了让前去调查的卓格格能够全身而退,安在这个u盘里加入了一种病毒,假如电脑的杀毒软件功能不够强大,可能连察觉都察觉不出来。而且这种病毒属于缓慢爆发型的病毒,在电脑进入待机状态或是再启动的时候,病毒就会瞬间爆发。洗掉全部的资料。 而安刚刚才说过,医院里的监控全部被洗掉了,而且监控还中了病毒。 这种情况,跟那时洗掉公寓监控的情况何其相似! 最重要的是,拿过这个有病毒的u盘的人,只有安和卓格格两个人! 夏绵愣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申辩理由: “这病毒是在网上找的吧?万一是用同样的病毒呢?病毒这东西又不是……” 但是,安的下一句话,就粉碎了夏绵所有的辩解: “可是,这个病毒程序,是我叔,也就是简白编的。” 面对着夏绵不可置信的眼神,安继续解释道: “他大学主修的是it专业,毕业后从事了殡葬业。这个病毒,是当初我拜托我叔做出来的,是专门为了郭品骥的案子做的。所以,也就是说,这种病毒,独一无二。” 注视着夏绵的眼睛,安的声音虽轻,但是语气坚定: “这个u盘,经过我的手,格格的手,自然,还有我叔的手。但我,在聂娜娜的命案发生前,一直和修在一起,护士也来查过房。再加上,我的腰伤还没好,要捅死一个人,我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至于我叔,他懂得这种病毒的利害,要是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估计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他从没让它外流过,甚至当着我的面,就把这病毒的程序删除得干干净净,我敢保证,他没有存原底,更不要说是对外流传了。就算是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存了病毒的底,可前天晚上,他正在殡仪馆里处理一个case,葬礼中,所有的人都有看见他,他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安稍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总结: “除了我这个u盘曾被人盗用,但是那人又不知不觉地给我放了回来这个可能性,以及格格不慎把这个u盘交给其他人的可能性,还有我叔雇佣了什么人去杀聂娜娜,并试图利用这个u盘里的病毒清扫证据的可能性,或者医院的监控系统所中的病毒完全不是我这个u盘里的病毒这四种可能性外,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来。毕竟,单说这个u盘,也只经过我和格格的手。” 对沉默不语的夏绵,安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诚然,最后一种可能,也就是医院监控所中的病毒和我的u盘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性最高,但同样,验证的难度也不高,我只要拿着这个u盘,找到警察,找他们的技术人员,分析一下我这个u盘里的病毒是否和医院监控系统的病毒一样,就可以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再加上那个‘卓’字……”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难推断,洗掉监控的人,有百分之九十的犯案可能,因为监控不可能那么巧刚刚好在发现聂娜娜的尸体时坏掉。洗掉监控的,不是犯罪者,就是知道犯罪者真正身份的帮凶。 安从护士那里打听到,警方在聂娜娜的病房里忙活了一夜,出来的时候却是垂头丧气,林护士还打探到,他们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发现,作为凶器的水果刀柄上被擦得一丝痕迹都没有,地也被拖过了,从死者身上也没发现任何凶手的皮肤组织,任何有可能留有指纹的地方,警方的现场鉴识人员都检查过了,但是令他们惊讶的是,连床头,护士召唤铃,包括床头柜的死角,甚至连病房里的垃圾桶都被洗得一干二净。 能做到完全不留痕迹,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不留痕迹的,一定是个专业的杀手。 至于这些,安暂时不打算告诉夏绵,她不想再给夏绵更大的打击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卓格格所为的话,而且卓格格真的是个职业杀手的话…… 夏绵要怎么办? 夏绵长久地沉默着,客厅里其他的人也都是沉默,不过从彼此的眼里,都可以看到满满的惊讶与无措。 看着面色惨白,低头不语的夏绵,安始终还是于心不忍,她把自己的手搭在夏绵的手上,安慰地拍了两下,言语中多了些许温柔之意: “我没把格格叫过来,只是还想跟你商量一下……” 夏绵突然一把把安的手推开,语气不知道比刚才激烈了几倍: “商量?你这是商量吗?是通知吧。通知我一声让我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够了?” 如果夏绵刚才的语气算得上是火药味浓郁的话, 现在的夏绵就是全身竖起了刺! 第三十五节 彻底决裂! 他在极力反抗安提出的可能性,他不愿相信卓格格有可能犯案这件事,连这种可能性都不想去思考! 安看着眼下俨然是处于刺猬状态的夏绵,也不管他是不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绵却丝毫不领情,他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u盘,猛地朝安的脸上丢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跟我开玩笑?” u盘不偏不倚地砸上了安的脸,那硬硬的冰凉的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把安的脸砸得很痛,也砸得她心凉了大半。 安用眼神再次制止住了想开口说些什么的修,用她现在仅能维持的冷静,轻声说: “绵绵,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 夏绵的手死死地抓着沙发的一角,那一片的沙发套,被他捏得生生变了形: “你能不能别再装好人了?玩够了吗?好玩吗?我这个样子很好玩吗!” 安立刻察觉出了夏绵话中的重点。 什么叫“装好人”? 难道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装好人”,才是这个态度? 她立刻追问道: “绵绵你把话说清楚,你不是因为格格的原因就这么说吧,你不是这样的人……” 夏绵冷笑了一下,声线冷得不像样: “别装出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你了解我吗?了解格格吗?你有什么理由非说她是凶手?是因为想不出别的犯人了吗,还是,只要找出一个可以当成犯人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 安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言辞犀利地反问: “那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吗?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她告诉你的吧。你有认真求证过她所说的话吗?” 夏绵的表情渐渐变得诡异,变得叫人捉摸不透,他像是在思考安的反问,又像是在嘲讽安一样,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 “你是说她……来路不明?” 安一点儿也不让步。态度也逐渐强硬了起来: “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这样的,这也是实情。她从来没向我们讲过她的过往不是吗?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们啊,或者,你现在告诉我们也好,反正。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的,在我眼里。格格从来没向我们说过关于她过去的事情。” 见夏绵一下子陷入了异常的沉默,安一个没忍住,问了一个彻底触到了夏绵敏感处的问题: “……你是不是想说,还是,就连你也不知道她的过去?” 夏绵一下子放开了捏着沙发套的手,眼神阴鸷地盯了安一会儿后。怒极反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你也是来路不明的人啊,我也没有认真求证过你不是吗?那为了完成你所谓的求证。麻烦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这个……来路不明,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有的人?” 闻言,在场的人、江瓷、龙炽和修,脸色都变了! 从他们两个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后,他们这些人,就一句话都没插入过。 江瓷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局外人,不好插嘴,龙炽是嘴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是因为完全没反应过来,甚至不知道这两个平时脾气最好的哥哥姐姐,怎么一下子就吵得不可开交跟仇人一样,修则是一副一直在想自己心事的样子,但也被那句“来路不明的人”惊住了! 这件事,恰好是安心里的禁闭地! 迄今为止,他们这群朋友里,她只告诉了木梨子自己失忆的事情,别的人,她连提都没提过。 其实她在害怕,她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秘密,而且,失忆意味着与过往的生活完全诀别,而人们总会对失忆的人,报以完全的同情。 可安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同情,她再温和,也有自尊,也有底线。 如果说夏源卿的事情是夏绵的逆鳞的话,失忆就是安的逆鳞! 她不允许这件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布出来,被所有的人知道,她甚至能感觉到,从江瓷和龙炽那里,已经投射出来了她所深恶痛绝的同情眼神! 安慢慢地站起来,由于太慢,她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是僵硬,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而她的语调,也全然没了往日里的平静自持,虽然冷静,但只要是对安有些了解的人,都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的身体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夏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夏绵此刻也没了理智,他随着安站了起来。他的个子,在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的安的面前,充满了压迫感和震慑力: “心虚了吗?你……” 见战火有继续蔓延的趋势,江瓷坐不下去了,她也站了起来,横插在了两人之间。 她也是刚刚得知安是个“身世不明的人”,而且居然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此刻她的心情也是乱成一团,说话当然就有了主观色彩。 而对于江瓷来说,她的主观色彩,就是帮着安,维护安: “夏绵,你越说越离谱了,你如果不想把事情搞大,最好闭嘴。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比什么不好?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刻骨铭心的刺激把你搞成这副刚被一千只疯狗排队咬过的状态,我也没兴趣知道。同样,我不知道谈了恋爱的人对待彼此是有多不离不弃干柴烈火,不过你要是乱咬人,或是一定要把那把火烧到自己人身上,你给我小心点儿。” 但夏绵完全没有要领江瓷的情的意思,反倒用一种看小丑的嘲讽目光看着江瓷,冷漠道: “怎么?你也开始警告我?或者,这也叫商量?” 江瓷哪里受得了夏绵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她也没安那么好的脾性,等到夏绵越说越过分再还嘴。她向来遵从的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的原则,对于夏绵的恶劣态度,她想都没想就顶了回去: “夏绵,你别找茬。我告诉你我可没队长那么好脾气……” 可还没等江瓷把话讲完,夏绵就不耐烦地一把把她狠狠推开: “够了!滚开!” 从刚才起就一直呈呆愣状态的龙炽,在看到江瓷被推出去、险些摔倒在地的时候,心里憋闷的压抑顿时就找到了发作对象。 夏绵欺负小瓷! 脑中转着这个念头的龙炽,眼睛顿时红了! 他一把提起沙发旁的凳子,狠狠地朝夏绵身上丢过去! 夏绵还没有动作。修就先于他采取了行动。 龙炽丢过来的凳子被修一把抓住,可修这个举动。显然不是要劝架的意思。 因为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手里的凳子恶狠狠地往面前的玻璃茶几上猛地一甩! 茶几顿时一阵震颤,表面出现了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痕,一个茶几角甚至被砸得横飞了出去,玻璃碴子四处飞溅! 修诡谲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然后。他猛然转身,一把掐住夏绵的脖子,一口气把他逼到了墙角! 这些动作都是在几秒钟内发生的。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当事人之一安,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等反应过来后,大家纷纷慌忙地站了起来,可谁都不敢去拉架。 开玩笑!一个是脑子明显不正常了的老实人,一个是平素就冷酷的冰山人,他们吃饱了撑的才去拉这两个人的架!说不好一个度没把握好就被这两个人误伤了! 更何况,一向强调大家要和谐团结的安,这回居然对于修的行动保持了沉默! 安的态度,叫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手足无措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修和夏绵,暗暗祈祷着他们俩千万别打起来。 修可是从夏绵开始对安出言不逊的时候就对他不满了,而这种不满,在夏绵把u盘摔到安的脸上时,瞬间到达了高潮。他能忍到现在,对修本人的暴脾气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修的声线低沉性感,却极度冷峻: “你今天很能说对吧?我现在想知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他的手还停留在夏绵的喉咙上,而且明显是用了力的! 夏绵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他接下来采取的举动,让其他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喘息着,居然伸出手来,反卡住了修的喉咙! 做出这个动作后,夏绵用变形了的声音,问了修一个看似和眼前的局面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修,你杀过人吗?” 修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像是狮子在打量已经被自己摁在爪下的垂死的斑马,他的声音,也莫名地给了人一种危险感: “你想让我在你身上试试?” 修的手中开始加力了,相应地,夏绵的手也开始用力。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了对峙中,直到安在他们身后沉声道: “都给我放开。” 听到安发了话,其他的人总算松了口气。 修听话地先松了手,在感受到危机解除后,夏绵也松开了自己的手。 此刻,变故陡生! 修突然将手八字张开,猛击上了夏绵的喉结处! 夏绵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震得顿时蹲下身剧烈干呕起来,而他的指间,居然有血滴了下来! 见了血后吓得一声尖叫,再也忍不住跑到了夏绵面前,一面替夏绵抚背,一边责怪修: “大哥你干嘛?!” 修拍拍手,看着蹲在自己脚下仍干呕不止的夏绵,语气淡漠: “我在教他怎么跟人正常说话。也教给他,和别人对掐的时候,不能被对手先松手迷惑。” 干呕了好一阵的夏绵终于止住了呕吐的欲望。他抬手,擦干净嘴边,起身,步伐蹒跚地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当地一声,丢到了已经残破的茶几上。 那赫然是他们中人手一把的、木梨子家门的钥匙! 第三十六节 如出一辙的字迹 看到夏绵这个动作,脑袋嗡地一下,马上就把那把钥匙拿起来,朝夏绵的手里塞: “夏绵哥你干嘛?你干嘛要拿这个?”虽然嘴上这么问,可哪里不知道夏绵此举的含义! 他还了木梨子家里的钥匙,意味着他在宣布,他与在场所有人的决裂! 可是夏绵的拳头捏得死死的,钥匙完全塞不进他的手里放弃了,想把钥匙塞进夏绵的衣兜,可是在她准备做出这个动作时,她细瘦的手腕被夏绵一把牢牢捏住!虽然也有练过,腕力很强,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不管是手劲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能和已经成年了的夏绵比,更何况她擅长的是中短距离的攻击,夏绵这么直接捏住她的手腕,她不仅毫无反抗能力,手腕还被夏绵的手捏得生疼! 不理会连声地呼痛,夏绵定定地看着安,声音沙哑,但是极度冷静,刚才他的躁狂早已消失无踪,可是现在的夏绵,看起来更像是一块不可接近的冰,比刚才的炽热与敌意,更加叫人心寒: “简遇安,从蓝马山庄开始,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是现在,你也是我最不信任的人。明明白白地说,我不可能再到这儿来了。简遇安,说实话,我怕你。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发生了多少事?你不怕吗?不怕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 安的声音变得有些哀伤,可她也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觉得我有权知道你的理由。” 夏绵的回答很冷漠: “理由你自己清楚。” 安固执道: “我不清楚。” 夏绵看着安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伤人的讽刺意味: “那你就自己去找。你不是很聪明吗?” 安死死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声音中居然掺杂着一丝不稳定的颤音和哀求的意思: “你就不能跟我说吗?” 安的声音,听得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心酸。 在他们的印象中,安哪里求过人? 可夏绵对于安的态度完全不为所动: “我不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人?” 撂下这句狠话后。夏绵松开了紧攥着手腕的手,把她朝后轻轻一推跌了个踉跄,摔倒在了沙发上,那把钥匙还被她抓在手里。 她保持着被夏绵推趴下的姿势,回头愣愣地看着夏绵。 此刻的夏绵。却像是在看一群陌生人一样,环视了一圈客厅之后,转身就走,连半分迟疑都没有! 客厅里似乎静止了,只有江瓷在停顿了两秒后,拔腿追向了夏绵离去的背影。 龙炽在后面气鼓鼓地喊住江瓷: “小瓷!别去追他!这个人疯掉了!” 江瓷头也没回。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你给我在这儿好好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龙炽说得没错,夏绵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和他们绝交? 但是江瓷想知道的是,夏绵疯掉的原因是什么? 在跑出木梨子家的别墅后,江瓷紧跑几步,从后面扳住夏绵的肩,声音中含着明显的怒气: “夏绵,你今天是想干吗?” 夏绵的背僵硬得像是一块铁。对于江瓷的问话,他完全是无动于衷的状态,看得江瓷心头火起: “你聋了?说话!” 夏绵终于有了反应。他扭过半个身子,刚才还停留在面上的冷漠,此刻已经被一种无奈的神情所取代。 看到这个样子的夏绵,江瓷也怔了,抓着他的手稍微松了些,口气也放软了: “夏绵,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走,跟我回去,把话说清楚。别动不动就扔钥匙,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说到最后,江瓷的语气中已经有故意的调侃成分了。 说着,她拉着夏绵的胳膊,想把他拉回别墅。 可是,夏绵偏偏像一尊雕塑一样,扎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身高优势让江瓷费了死劲也拉不动他。 江瓷在发现自己是白费力气后,也放开了手,刚才才被压抑下的不耐烦此刻又有了冒头的趋势: “你到底怎么了?给句痛快话行吗?” 夏绵看样子是想要张嘴说话的,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居然渗出了血来! 江瓷一看就急了,手忙脚乱地往外掏卫生纸,并埋怨起修来: “修也真是的,怎么下手这么狠?” 嘴上这么说,江瓷却又心疼地在心里埋怨夏绵没眼色: 你又不是不知道修护食!你冲队长嚷嚷,还把u盘丢她脸上,这可不是找死吗? 夏绵在咳嗽了一阵后,喘息稍平,缓缓道: “江瓷,今天我以为木梨子也会在,所以想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出来问我究竟,没想到她今天……咳……不在……不过如果是你,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了。” 这番话,听得江瓷莫名其妙,可她也大致能明白,夏绵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受到了刺激,才会有今天这样过激的表现。 而且,夏绵的话中,似乎在表明,要有什么事情告诉自己。 所以她不再开口,静等着夏绵开口。 可夏绵的第一句话,就叫江瓷险些没站稳脚: “我怀疑,我父亲的死和简遇安有关。” 江瓷一把捂住夏绵的嘴,看向别墅门的方向,确定那里没人之后,她才低声冲夏绵嗔道: “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讲!” 夏绵拉开了江瓷捂住自己嘴的手,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胡说?” 江瓷被呛了个半死,只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夏绵。 夏绵也不管江瓷相不相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跟你说具体的过程。但这个结论,我可以肯定。只是不知道,她是我父亲死亡的直接凶手,还是间接凶手。退一万步说,即使她不是,她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江瓷瞠目结舌地等着夏绵的后文。夏绵则继续道: “我调查过她,在户籍档案里,她是不应该存在的一类人,就是‘失踪人口找回’的人,换句话说,她没有过去的历史。在昨天晚上。我打电话联系了简叔叔,他明确告诉我。简遇安是失忆了。关于她14岁之前的记忆,她完全没有。” 江瓷听到这儿,有些忍不住了: “你这样很不礼貌的知道吗?那是人家的隐私!” “隐私?” 夏绵像是在说笑话一样,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继而道: “她有隐私我没意见,但如果是和我的过去有联系的隐私的话。我为什么不能挖出来?那是我父亲!那是我爸!” 眼看着夏绵从刚才开始已经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江瓷立刻安抚他: “停停停,夏绵你先别激动。把话说清楚好吗?你有什么证据吗?好吧,我们先承认她已经失忆了,可是你得拿出证据来啊,她失忆和你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这两者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因果关系吧?你不想细说的话,好歹也应该给我们看看你其他的证据。而且,夏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我们说过,你父亲是去世在你14岁未满15岁的时候?安比你小一岁,也就是说,她那个时候也就是14岁左右,她都失忆了,就算她和你父亲的死有关系,她也早该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江瓷一连串的质疑,叫夏绵愣住了。 这些问题,他从来没去考虑过。 自从在户籍档案中看到和安长得极度相似的左伊人的照片,再结合“第九公寓住户”放在《小王子》里寄来的密信,还有那笔和安一模一样的字迹,夏绵就确信安就是那个“第九公寓住户”,进而推断出来,自己父亲的死,就是由这封“第九公寓住户”寄来的密信导致的! 肯定是神学院的人怕父亲调查到他们身上,而先对父亲采取了杀人灭口的措施! 这个推断,后来在与聂娜娜的通话中,得到了验证。 至于安失忆这件事,就可以解释她在和自己的谈话过程中,丝毫破绽都不露的原因了。 他的理智,在看到左伊人的照片时,就已经被燃烧殆尽! 他根本没考虑到聂娜娜有可能是骗他的,或者自己的推理有什么漏洞,就直接给他和安的友谊下了死刑判决书! 的确,说起来,字迹这种东西,终究不是很靠谱,单凭和左伊人长得很像,就推断安是左伊人,也太武断了些,就算是这件事后来被聂娜娜证实,也不能证明聂娜娜说的就是真的…… 想到和聂娜娜的那次通话时,夏绵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大对: 自己打电话给聂娜娜的时候,就是8点20分左右吧? 而聂娜娜的死亡时间,据安所说,是在八点半。 但,卓格格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恰好也是八点半…… 会是巧合吗?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夏绵发愣的样子,江瓷明白了大半。 这家伙肯定是头脑一热就来找安吵架了! 想到这儿,江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搞了半天你没证据啊!你的理性被狗吃了吗?” 江瓷已经受到了安太重的熏陶了,凡事都强调证据。所以,在刚开始,听到夏绵信誓旦旦地说他父亲的死和安有关时,她还以为夏绵掌握了什么强有力的直接证据,可看到夏绵这个样子,她反倒放心了。 太好了,没什么直接证据,这样,误会也只是误会而已,解释清楚就好。 夏绵还想勉强维护一下自己的推想: “可是,她如果失忆了,刚好可以解释她面对我的时候,态度却很淡然吧?我以前和她提过我父亲的名字,可是她的表现,就像是从来没听说过一样。再者说,她失忆了,不能抹消掉她做过的事情吧?还有……这个上面的笔迹,不是和安的一模一样吗?这本书,是我父亲生前收到的最后一个东西,你看,这个字迹……” 夏绵从自己随身的书包里,摸出来了那本《小王子》。 他现在连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思维能力了,下意识地想要去依靠身边理智尚存的江瓷去进行判断验证,验证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 听着夏绵前半段完全没有逻辑的话,江瓷已经懒得吐槽了。但在夏绵拿出《小王子》,并翻开扉页后,看到那上面娟秀的字迹后,江瓷的心轰的一下,沉入了谷底! 那个字迹……好像和在“地狱”里的监控室里发现的那张纸上,与弓凌晨写在一起的红色娟秀字迹,完全相同! 江瓷这才恍然记起: 怪不得当时自己看到那张纸的时候,感觉很奇怪! 那上面的娟秀字体,和左撇子的笔法,和安的字,简直是如出一辙! 第三十七节 利用愤怒? 江瓷的脑子也瞬间不够用了。 她颤抖了一会儿,劈手抢过了那本书,连翻了好几页。 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书的内容! 她的视网膜上,密密麻麻投映着的,都是那和安相差无几的字迹! 夏绵也察觉到了江瓷的异常,他追问道: “怎么了?你也觉得这样是不是?” 江瓷抖着手,刚准备和夏绵说些什么,木梨子家的别墅门却砰地一下被打开了怒气冲冲地从里面钻了出来,看到站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夏绵和江瓷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可还是怒气未消,只是斜了他们一眼,便朝自己身后叫道: “修!我告诉你,你要是以后再来这儿,我就不来了!有我没你!”以往都是叫修“大哥”的,这回却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看得出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生气了! 说着就气恼地跑过了江瓷和夏绵身边,江瓷在她后面叫了她好几声都不回头。 接下来,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是修,他比要淡定地多,双手插兜,带着几分悠闲地向外走去。 江瓷忙拉住修,问他: “你和吵架了?” 修淡淡地回答道: “是。” 江瓷一下都急了: “这都是怎么了?你们俩吵个什么啊!” 修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夏绵,简单地概括了一下事件的前因后果。 在江瓷追着夏绵出了门后,被夏绵决绝的举动吓着了、并且手腕被捏得生疼生疼的,把一腔愤怒全数倾倒在了修的身上,叫喊着让修“赶快去跟夏绵哥道歉”。并指责他出手太重。 修平淡地来了一句“那是他自找的”就炸了毛,死活要修去给夏绵道歉,说话也偏激了不少,指责全是修的原因,要不是他把夏绵打得都吐了血。夏绵才不会走。 修性格也拗,几句话就把噎得直跺脚。最后,修的一句“你要是看不惯的话你也走,没人拦着你”,彻底激怒了,她一扭脸就跑了出来。不告而别。 听完修的讲述,江瓷头痛地扶住了额。却见修也朝别墅区的出口走去,急急地叫住了他: “你不会也要走吧?” 修回过脸来,眉毛一挑: “和你有关?” 江瓷被呛得直冒火,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能被修气得摔门而去了。 修也不搭理江瓷的怒火,慢悠悠地离开了。 江瓷在看到《小王子》上的字迹后,又碰到了修和吵架。她再不想让夏绵回到别墅里去了,反正现在的别墅里,肯定是火药味十足。让夏绵再回去,无疑是火上浇油。 况且,江瓷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不盘问安和弓凌晨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的笔迹,会出现在“地狱”里? 在江瓷犹豫时,龙炽显然也是按捺不住了,从别墅里跑了出来。 他一看到江瓷,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直扑了上去,把江瓷扑了个趔趄,委屈地诉苦说: “小瓷,我受不了了……别墅里太憋得慌了,人都走了,队长又不说话……我们回去一起劝劝她吧?队长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江瓷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 “不要!” 此话一出,夏绵和龙炽都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江瓷。 夏绵在看了别墅敞开的门一眼之后,转过脸去。 他现在需要冷静,所以他暂时不想回到别墅中去。 他从江瓷手里拿过那本《小王子》,转身离开了。 龙炽追了夏绵几步,喂喂地喊了两声,夏绵连头也不回,反倒加快了步伐,像是想要快速地逃离什么东西一样。 龙炽莫名其妙地看着夏绵的身影消失后,伸手去抓江瓷的手: “小瓷,你回去吧,队长还在那儿呢。” 江瓷想要说“好”,但是想到那张纸上,和弓凌晨的字出现在一起的、极度类似安的笔迹的字体,她生生把回去的欲望压制了下去。 她反抓住龙炽的手,给龙炽下了命令: “回家去!” 龙炽一愣: “可是队长……” 江瓷不耐烦地当胸推了他一把: “我说你回家去!没听到啊!” 龙炽自然没被江瓷的力气推出几步,他的关注点,此刻全部放在了还在别墅里的安身上: “那我先去跟队长说一句好不好?我出来之前还没跟她打招呼呢,她万一也以为我不理她就走了,估计会以为我也生气了。” 江瓷没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 四周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异样的香气,也许是花香吧。 这种不合时宜的香气,似乎预兆着某种不幸将要发生。 但在闻到这个味道后,江瓷有了反应。她的鼻子抽动了几下,朝一棵树的方向看去。 她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闷闷地给龙炽下达了更加坚定,更加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去!回家去!” 龙炽眨巴眨巴眼睛,说: “你会回去安慰队长吗?” 江瓷仰头看着龙炽,看着他充满疑惑的单纯眼睛,他应该是在不解自己的决定吧? 是啊,现在连江瓷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她愿意相信安,却更容易相信她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那笔字迹,已经足够她对安产生怀疑了。 再说了,从那张纸的年头,完全看不出一丝仿冒的痕迹,连笔迹都显得无比陈旧。如果说是仿造的话。那仿造人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高明得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她刚才安慰夏绵的话里,提到“即使安真的做过那些事的话,她也已经失忆了”,可是。这句话,当回到江瓷自己的身上时,江瓷才能感觉到其中逻辑的荒谬: 就算她真的失忆了,她过去做过的事情,就可以被抹消吗? 江瓷咬了咬嘴唇,再次对龙炽说: “听话。回家。我会去安慰队长的。” 龙炽听到江瓷的承诺就放了心了,他憨憨地抓抓头发。笑着说: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买?” 江瓷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甚至压根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她挥了挥手,示意龙炽快走。 龙炽在走之前,还不放心地交代江瓷: “小瓷。记得啊,一定记得跟队长说我不是故意走的,是你叫我走的。” 交代完后。龙炽才走开。 等到龙炽的身影完全消失长达三分钟之后,站在原地的江瓷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朝刚才她看过的那棵树的阴影处道: “出来吧。” 从闻到那股莫名的花香味时,江瓷就察觉到,这个味道,正是木梨子常用的香水味,也想起,木梨子根本没搀和到刚才的吵架事件中,而是早早地就离开了。 说真的,江瓷现在挺羡慕木梨子的,她至少没有经历刚才那样叫人头痛和伤心的混乱。 木梨子自树下的阴影走出,嘴角噙笑,晃了晃手里的香水瓶,说: “这个味道很明显对不对?” 江瓷苦笑了一下,对木梨子说: “你故意喷香水,让我察觉到你已经拿了东西回来了,明显就是有事要跟我单独商量吧。现在我已经把龙炽支走了,你说吧。” 木梨子把香水装好,听到江瓷这句话后,笑眯眯地问: “我说什么?” 江瓷深吸一口气,说: “他们吵起来了。” 木梨子倒一点儿也不惊讶: “谁?夏绵和安?” 江瓷烦乱地拨弄了一下马尾辫: “不止,夏绵和队长,夏绵和修,修和,吵成一锅粥了。” 木梨子歪歪脑袋,似乎对后两件事完全不感兴趣,只抓住第一件事,问: “知道夏绵和安吵架的原因吗?” 木梨子的淡定反应叫江瓷想抓狂,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才压抑住了莫名想发火的冲动: “刚才我和夏绵站在门口说了半天话……哦,你不在。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木梨子的笑容一如她过去所有的笑容一样,精致完美: “你们?哦,你跟谁?夏绵?修?还是龙炽?” 江瓷神色一滞,她似乎从木梨子的话里读出了什么奇怪的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木梨子笑得极其甜美,答道: “什么回来啊?我根本就没走啊。” 江瓷突然感觉木梨子好像是在算计着些什么,但隐隐绰绰的又弄不大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只好刨根问底: “你什么意思?” 木梨子敲敲自己的太阳穴,笑容阳光灿烂: “我的意思是,我的叔叔的确来给我送香水了,可是,这根本不足以我在外面耽误那么长时间。说白了吧,我早就发现夏绵今天来的时候状态不大对了。我就想,利用一下他的愤怒,应该不大过分吧?” 利用夏绵的愤怒? 木梨子继续娓娓道来: “这叫什么来着?嗯,对,投石问路。我正好也有一些疑问想要问问安,关于她的过去的事情。但有些事,我不又方便问,可既然又要明白事情的真实情况,就需要人来做石子。而现在充满愤怒情绪的夏绵,百分百地适合做这颗石子。我可以从安对这件事的反应,来判断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而我作为这个聚会点的主人,又不适合留在那里,否则,我如果不劝架,不制止他们的话,反倒显得不自然。所以我躲出来了。” 木梨子说到这儿,完全无视了江瓷震惊外加有些愤怒的眼神,嘴角轻轻上扬: “有时候,主人不在场,客人才能更好更全面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第三十八节 信任瓦解 江瓷倒退了一步,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木梨子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把我们这些人当做什么?是你口中说的朋友,是你的心理观察实验对象,还是你探听秘密的工具?” 江瓷这话说得诛心,可是,木梨子只是淡淡地一笑,答道: “可以说三个都是吧。” 江瓷的嘴角肌肉痉挛了两下,终于忍无可忍,从自己的包里抽出那把碎冰锥,直接抵在了木梨子的胸口上。可相比于她这个威胁性极强的动作,她的语气,充满了浓浓的无措: “你是这么看我们的?你原来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木梨子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声音也丝毫没有发生动摇: “江瓷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表达愤怒的方式都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呢。你别介意,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可称之为实验观察对象,你们只是需要特别列出来的特例。尤其是,安。” 说着,她用自己修长的指尖慢慢地移走了戳在她胸口的碎冰锥,嘴角含笑。 江瓷忍了忍,还是把碎冰锥放回了包里,她忍耐地说: “最好你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队长怎么了?” 木梨子轻声道: “先这样说吧。江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吧?” 江瓷可不耐烦听木梨子的长篇大论,干脆地道: “讲重点。” 木梨子对于江瓷的恶劣态度完全不在意,她抚着下巴,说: “你这个反应,也就是默认了。的确。这个世界存在着一些巧合,但是如果是一连串的巧合呢?我们都是真实的人,活在真实的生活里。即使我们再与众不同,再才能超群,我们也只是普通的人,会碰上普通人碰上的事。经历普通人的生活。” 江瓷似乎隐隐约约地抓住了木梨子话里的重点: “你是想说……” 木梨子轻轻打了个响指,说: “没错。我从来不相信在我们周围可以存在那么多巧合。你算算,自从我们认识后,发生了些什么?杀人案,爆炸案,绑架案。挟持案……这种案件发生的密度,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本身就很可疑。在我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我们中间存在着一个能够吸引死亡的磁石,以她为中心,发生事件。”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江瓷哪能不知道木梨子指的是谁?可她仍坚持地否定: “你不可以怀疑她。” 木梨子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江瓷一眼。好像是看穿了江瓷全盘的心事一样: “你如果不怀疑她,你为什么不回去呢?为什么不去安慰她呢?” 江瓷一瞬间无言以对,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密密麻麻的字体。 和安相似的字体,与弓凌晨的同伙相似的字体…… 木梨子见江瓷没有反应,继续对自己的想法进行补充说明: “江瓷,你想想清楚。每次我们碰上事件,谁总是在场?又是谁总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你就从来没有感到不对劲什么的吗?每次有案子,我的疑虑就加重一分,正常人一辈子遇上一种这样的事就够了,可是我们呢?再强调一遍,我们只是普通人,这样一连串的偶然,其中必定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必然。我只是不大清楚你们心里对这个滑稽的所谓巧合是怎么看,所以我就用了投石问路这一招,看来,至少夏绵心里也有数啊。” 江瓷越听觉得心越凉。 这就是他们的朋友?!怎么好像是在时时刻刻地算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样? 她惊疑地问木梨子: “你到底干了什么?” 木梨子摆摆手,笑容优雅: “没什么,说是投石问路,事实上也算是顺水推舟了。我雇佣了一个私家侦探,调查了一下你们的过去,发现夏绵的老家居然是洪城的。” 江瓷来不及恼怒木梨子擅作主张调查他们的过往,她的重点完全放在了“夏绵的老家居然是洪城的”这件事上,并感到深深的迷惑: “夏绵的老家是洪城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江瓷对于洪城,对于舒子伽,对于左伊人,还是一无所知的,对于木梨子说出的洪城,她完全想不通,这与他和安的激烈争执,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木梨子又笑了,说: “算了算了,这个故事要讲清楚的话太长了点儿,总而言之,夏绵父亲的死,很有可能和安有关系。” 江瓷在目瞪口呆了一阵儿后,马上本能地否定: “你有病吧?和安有什么关系?” 对待江瓷暴躁的脾气,木梨子只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没关系?” 光是这一句话,就把江瓷噎得没话可说了。 木梨子的神色终于恢复了些严肃,语气也变得正经起来: “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不止夏绵,我们六个人,跟安的关系,可能都不单纯。包括我们相识,都有可能是一个阴谋。” 江瓷听得云里雾里,刚想追问,就听到从二人不远处,居然传来了安的声音: “嗯,这个样子啊。什么阴谋呢?我也想知道。” 江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全身一凛,马上朝声音的发出地看去。 安坐在木梨子家门口的台阶上,晃着那条还不是很方便的腿,眼神里含着笑。 不过,叫江瓷心慌的是,她完全读不懂安的笑容。 木梨子的表情,也在听到安的声音时,有了片刻的僵硬,可是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安舔了一下嘴唇,她的神情看上去还算蛮轻松的: “说说看。梨子,心里想说这句话有多久了?怀疑我,有多久了?” 她静默地看了木梨子一会儿,见木梨子没说话,便继续问: “是从认识我就开始了吗?” 木梨子仍没有接话,只是盯着她看。不言不语。 她略微把眼睛眯了眯,转向江瓷,语气依然很轻松: “江瓷,你呢?也怀疑我?” 江瓷的脸部抽搐了两下,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反问道: “关我什么事?” 木梨子听到江瓷这么说。也转过来,问: “江瓷。你都没有这么怀疑过?” 江瓷被这两个人同时质问,她彻底受不了了,抓狂地大喊一声: “关我什么事?” 江瓷几乎是和以夏绵一样的逃离状态,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木梨子的话,安的话,两个人的质问。嗡嗡嗡嗡地在江瓷的脑中响成一片,那噪音,简直让江瓷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哪里还愿意留在原地继续接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于是,木梨子家的别墅前,只剩下了木梨子和安两相对望着。 安率先打破了静默,温声道: “说吧,梨子,你对我的看法。” 木梨子也从刚才的密谈被作为当事人的安突然撞破的尴尬中恢复了过来,她也不再避讳什么,直言道: “安,你是个绝对的鬼才,不管是在推理还是在生活方面,你简直就像被神亲自赋予了头脑,可是,你连自己的出处都不知道,这就有点可怕了,或者,其实你是知道的,但是不想告诉我们?” 安呵呵地笑了,挽了挽自己的头发: “嗯,我是不是装的失忆,这点值得怀疑。还有吗?我主要感兴趣的是你说的我们几个的相遇也是安排。谁的安排,是怎样安排的呢?” 木梨子的口吻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冰冷: “你清楚。” 简遇安脸上的神色变换了数重后,努力思考了大约一分钟,神情渐渐变得悲怆: “不,我真的不清楚。夏绵也是,你也是,为什么都认定我会知道些什么呢?” 木梨子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悲伤起来,她想到了那个侦探发到自己邮箱里的关于安的调查结果。 安用了自己的身份证,在自己去北望村之后的数天后,也购买了到北望村的火车票。而在自己离开之后,她也离开了北望村。 那个住在她隔壁,平日里不常出门的人,应该就是安吧。 还有那把莫名其妙的大火,还有那声从红色大宅方向传来的,和安的声音完全相同、声嘶力竭的“不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安做下来的! 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对安的信任,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她的声音,也掺杂入了淡淡的疑惑与伤感: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跟着我去了北望村吗?不是一把火烧了那幢房子吗?” 安一下子没了声音,愣愣地看着木梨子。 木梨子回看着她,眼中悲伤的神情已然一扫而空,现在有的,仅仅是淡漠而已: “我说到这儿就够了吧。还要我往下说?” 安好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个惨笑: “不用了。” 说着,安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可能是坐的时间久了,腿有点儿麻,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脚步。 她用手按住头,从木梨子身旁缓缓走过,木梨子不自觉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不自觉地把手伸向她的额头,不自觉地问: “你还……” 安挡住了木梨子伸过来的手,也截住了她即将说出口的习惯性的关心: “可以了,不用了。” 她继续往前走去,跟梨子擦身而过,梨子没回头去看她离去的背影,她在原地也只停留了一两秒,就向家的方向走去,两人反向而行,根本没有谁想去煽情地回头看那一眼。 第三十九节 疑与明 这回,真的只剩下木梨子一个人了。 木梨子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回了家里,却被家里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乱七八糟的沙发, 被砸掉了一个角的茶几,躺倒在地上的凳子,被安遗落在了这里的拐杖…… 这样的混乱,叫木梨子有些吃不消了。 她只是想离开一下,留给他们吵架的空间,以免让他们介怀自己在场而吵不起来,也省得自己在的话还得劝架,那样的话,就听不到最真实的话了。 但木梨子没想到,他们居然闹成了这个样子! 她来到了被撞歪的沙发面前,俯下身,从沙发底下取出来了一个用胶布粘着的录音笔。录音笔顶端的红灯还亮着,明显是处于开启状态的。 但现在的她完全没了听的欲望,随手把录音笔揣进了兜里。 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茶几上的两个东西。 木梨子哪里认不出来,那是两把自己别墅的房门的钥匙! 这两把钥匙放得整整齐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木梨子忙不迭把那纸抽出来,上面,赫然是安娟秀的字迹: “左边的是我的钥匙,右边的是夏绵的钥匙,有些事情,我们得各自冷静一下。不好意思,修把你的茶几砸坏了,我把钱用胶布贴在了录音笔的旁边,沙发底下,你可以找找。非常对不起。简遇安留。” 木梨子马上再度弯下腰去,在沙发底快速地摸索了一番,果然,在距离自己贴录音笔不远的地方,贴着一沓百元大钞。大概有10张左右。 木梨子捏着这些粉红色的钱币,半晌后才勉强露出来了一个微笑: 安,她可能早就发觉自己迟迟不归的原因了吧。 这些钱,还有这段留言……果然是安的作风啊。 …… 安站在别墅区的门口,和在门口跨坐在摩托车上的修对望。 她的声音已经不稳了,带着隐隐的哽咽声。颤着说: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修把车上唯一的头盔抬手抛过来,安抬手接住,修始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面瘫表情,毫无感情的声音: “我回去了,谁送你回去? 安手抱着头盔,颤巍巍地靠近了修。修也从车上下来,大步地几步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一个公主抱,把她抱了起来,送上了车。 安像是鸵鸟一样,把脸埋在了修的怀里,闷声说: “带我走。” 修答应得干脆: “好。” “我不想留在这儿了。” “好。去哪儿?” “你带我去哪里都好。” “……好。” 修满口答应着。转身欲走时,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木梨子。 她显然是跑出来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沓压根没来得及放下的百元大钞。 她看着安刚才根本没在她面前露出的脆弱样子,忍不住朝安走了几步。 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是个残忍的人。 可修在察觉她拔脚欲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来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地撤开了注视着木梨子的视线,头也不回地把安放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安的眼前,让安看不到木梨子,并迅速把车调转了一个方向,一脚发动了车子。 木梨子的脚步僵在了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修和安,自嘲地笑了笑: 揭开她的秘密和谎言的是自己,想要和好的也是自己,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 夏绵回到了学校。 他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卓格格,刚刚他已经去了她的家里,家里没人,所以他就跑来了学校。 现在,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卓格格,问问前天晚上的事情。 聂娜娜的死,究竟和卓格格有没有关系? 如果把时间推移到前天晚上八点半的话…… 刚给聂娜娜打过电话,夏绵的心情尚未平静,要问的问题还没问完,他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夏绵几乎是用抢夺的架势,一把把手机抓起来,按下了通话键: “喂?!” 也许是被夏绵过于严肃的口气吓着了,电话那边的人过了好久,才谨慎犹豫地开了腔: “夏绵,我是格格呀。” 夏绵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把语气放缓了些: “格格,是你?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做什么?” 卓格格的口气和往日一样娇嗔: “我想你了呀~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绵终于露出了这两天间露出的最真心的笑容: “我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回去了。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啊。” 卓格格关心地问: “那你调查到了什么?” 夏绵现在暂时不想和卓格格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先不说,回倥城的话我跟你好好聊聊。” 卓格格却不依不饶起来: “不管!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是你女朋友哎,这么小气,也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嘛。” 夏绵有些不耐烦了。要让心情烦乱的他和卓格格说两句话就恢复往日的心境,实在是太困难了: “格格,你别闹了,我很累,改天再说好吗?” 卓格格静了几秒,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夏绵仍不大耐烦: “什么?” 卓格格怔了怔,说: “没什么。我在洗澡呢。” 夏绵也听到了那边哗哗的水声,但他对于卓格格迅速转换的话题也没什么兴趣,敷衍了几句,就挂下了电话。 当时的夏绵,心情杂乱。完全没注意到卓格格话中的疑点,但是被安那么一说,又拿出了u盘的证据,夏绵原本相信卓格格的心,也乱了套了,就连她打来的那通电话里。也有众多的疑点可以发掘出来: 比如说,她为什么忽然会那么关心自己会调查到什么?她为什么突然改换了一个那么生硬的话题? 夏绵懂得疑人偷斧的道理,可他已全然控制不住自己思维的走向。 万一,真的是卓格格…… 不行,他一定要找卓格格问个清楚! 夏绵也实在是太心急了,居然忘了要给卓格格打个电话确定一下她的位置。只知道急匆匆地在校园里乱找一通,逢人就问。 在抓住一个和卓格格同属学校宣传部的女孩后。他终于探听到了卓格格的去向。 据那个女孩说,有个中年男人,戴了副金丝眼镜,像个老师的模样,说要找卓格格谈点宣传工作的问题。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面生,绝对不是他们熟识的负责宣传工作的老师。也不像是学校里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老师,但卓格格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好像是认识他的样子。两个人现在应该是去宣传部的会议室里谈话了吧? 夏绵谢过这个给自己指路的女生后。朝宣传部的会议室走去。 在办公楼里,夏绵找到了宣传部的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夏绵凑到门口一看,里面的情景吓了他一跳: 在会议桌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在他的手边,摆着一副金丝眼镜,应该就是刚才宣传部的女孩所描述的那个人,而卓格格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肩膀,而且她的左胳膊一看就是脱了臼,松垮垮地在一边垂着。 夏绵一看就急了,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听到中年男人说话了: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这种居高临下,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讲话态度,叫夏绵的全身寒了一寒,连推门的动作都慢了一步。 接下来,他听到了他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卓格格的声音,冰冷、沉静,近似于一台训练有素的机械,甚至和当年他刚刚认识修的时候,修的那种声音毫无差别: “我知道。我违反了学院的规则。” 听到“学院”二字,夏绵倒退了一步,手掌无意识地攥紧了。 中年男人很满意卓格格的态度,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第六条吗?” 卓格格低头,态度非常恭顺: “是的。如果合作者内部产生矛盾,一方对另一方可以予以制裁,但必须是在被制裁者不知道制裁具体手段的情况下予以制裁,否则以破坏学院规定论,其余学员可联手对违反规定者予以制裁。我已经违反了。” 夏绵记得,在游乐场的鬼屋里,弓凌晨和修对峙的时候,也曾提过这条规定。 卓格格也是……“学院”里的人? 学院……神学院? 她制裁了谁?该不会是…… 中年男人说: “那我来的目的,你知道了吧?” 卓格格侧过脸来,看了看自己脱臼了的肩膀,冷声说: “我知道了。是要杀了我?” 夏绵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僵硬了的手掌抬起来就要去推门,却又被中年男人的声音制止住了动作: “不,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你们老大,现在要收网了。” 卓格格抬起头来,微微出汗的脸上满是不解: “收网?收什么网?你不杀我吗?” 中年男人嗤笑道: “不会吧,你这么希望我杀了你?” 卓格格垂下头去,不言语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说: “这就对了,不该你问的事情最好别问,但你该知道的事情,我也会告诉你的。简而言之,你们老大现在缺少能用的帮手,你还不能死。接下来的事情,是我要来通知你的事情。首先,离开这个学校,像9号弓凌晨一样,消除掉你所有的身份。你前天晚上做下的事情,已经被不该发觉的人发觉了,要想保命的话,就马上离开这里。” 前天晚上? 夏绵的喉咙,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攫紧了。 “……其次,做好充足的准备,你们老大已经玩腻了那个玩具了,现在正准备开发出一种新的玩法,你需要去协助你们老大。” “最后……” 那中年男人拖长了声音,道: “最后,立刻跟我走。” 卓格格低着头,问了一句: “那夏绵呢?” 夏绵听到卓格格提到自己的名字,心头一紧,第三次想要推门而入。可他的动作,再次被中年人阻止了。 这回阻止他的,不是什么言语,而是他含着笑意,调侃地看向站在门口偷看的夏绵的眼神! 第四十节 破灭 夏绵完全被这个眼神惊住了,以至于忘记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中年男人的眼神像是被磨亮了的刀锋一样,闪烁着隐隐的寒光,但在这寒光的表面,却又覆盖着一层温暖的笑意。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眼里,居然同时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情绪! 这个人不仅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连情绪支配能力都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吗? 卓格格却不死心地低头道: “我的行踪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我动手杀的聂娜娜。现在离开,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 听到从卓格格口里亲口说出的“我动手杀的聂娜娜”,夏绵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身体的感官也渐渐地麻木起来。 是谁杀的聂娜娜? 是卓格格?她亲口承认了? 怎么可能,那是她的声音吗?还是自己的幻听…… 他的耳蜗里充满了潮水的轰鸣声,但待这轰鸣声消失后,他才慢慢认识到这个事实: 的确是卓格格杀的聂娜娜。 为什么? 那中年男人懒洋洋地晃动着自己的腿,他的眼睛始终是盯着夏绵的,但因为卓格格低着头,她没看到男人并不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你有三个破绽。” 夏绵看着中年男人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嘴一张一合,吐出了一连串无限残忍的话: “首先,你用来破坏医院监控的病毒,是从简遇安那里弄到的吧?很遗憾,那种病毒。并不是她在网上找的,而是简白,也就是她的叔叔自行设计出来的。而原先的病毒软件,早就被简白销毁了。因此,接触到这个病毒的,也只有你和简遇安两个人而已。这点。你算错了。” 卓格格听到这个消息时,全身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抖,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轻声答道: “我可以说是我不小心把这个病毒流出去了。这对我构不成威胁,只能成为怀疑我的根据之一。” 夏绵听着卓格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回答,嘴里发出了淡淡的苦味。 他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卓格格啊。 那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卓格格。又意味深长地盯着修,继续说: “……第二条。你知不知道,聂娜娜在临死前,在自己的手心里蘸着血写下了你的姓?”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中年男人适时地把自己的视线转回了卓格格的身上。 果然,卓格格猛地抬起头来,打量着中年男人。好像是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中年男人悠闲自得地回看着卓格格,一副坦然的样子。 卓格格看了中年男人一会儿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并再度低下了头: “我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个。但我认为这也不成问题。她和我本来就有仇,很有可能是她栽赃我。她的性格也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或者,真正的凶手想要转移注意力,也是有可能的。” 中年男人见卓格格再次垂下了头,就又把眼睛转向了夏绵,嘴角上扬,用口型对夏绵说: “她这样讲呢。” 夏绵自然看得懂他的意思,不过此刻他完全没精力去理会他的讽刺,他只觉得悲哀: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这是那个乐天的卓格格? 中年男人紧盯着夏绵,嘴角上扬: “……还有,就是第三条了。你和夏绵打电话的时候,说你正在洗澡?” 夏绵心一凉: 这中年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卓格格的反应却很平淡,答道: “对。” 中年男人满意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状似无意地说: “唔……那你知道,你所住的公寓,在昨天晚上7点到9点的时候,刚好停了水吗?” 卓格格和夏绵一起震惊了! 卓格格再也跪不住了,身形连晃了好几下,跌坐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仍盯着一脸震惊的夏绵,悠悠道: “这第三条,如果警察开始调查的话,一定会找你好好谈谈的。因为你和聂娜娜有嫌隙,很多人都知道。据我所知,警察今天上午就已经来了你们学校调查了。还好你上午不在,现在警察和你的年级主任已经商量好了,等你明天来到学校就来问你些问题。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是留在这儿用你千疮百孔的掩饰手段来敷衍他们,还是跟我走?” 卓格格坐在地上,嘴唇抖索了几下,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 中年男人笑道: “好,我想你很聪明的。” 卓格格突然问了个问题: “警察如果在她的手心里发现了她写下了我的姓的话,不应该早就来找我了吗?”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地望向夏绵,轻声道: “对啊,关于这个问题,你得好好谢谢简遇安。” “简遇安?” 中年男人气定神闲地说: “对啊~要不是她帮你把那血字抹了的话,你估计早就等不到我来提醒你这些东西了。” 卓格格皱起了眉头,仰头看着那中年男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 中年男人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调侃的弧度: “你可不要误会,她为的可不是你,是你家的绵绵。她那个人,脑子有的时候也不好使,尤其是在碰上这些事情的时候。” 卓格格重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会儿后,嗫嚅道: “我……想和夏绵说声再见。” 中年男人的眼中,在一瞬之间充满了鄙夷,他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站在会议室门口全身僵硬的夏绵,又望向了卓格格,眼神就像是在看这个死人一样: “没用的东西。” 卓格格丝毫不为此话所动: “我就想和他见见面。别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中年男人把一条腿曲起来。勾在桌角处,淡淡地说: “就算他会死也无所谓吗?” 卓格格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哀求: “我不会朝他透露我们学院的事情的,也不会说我要离开的事情……我也只是想和他见一面而已……” 中年男人一点儿不理会卓格格的哀求,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他会死也无所谓吗?” 卓格格知道自己的哀求等于间接被否定了,也不再继续提出这样的请求。 看到卓格格安静了,中年男人的笑容更加亲切。眼中的鄙夷之情却也更盛了: “你知道有些事不能去做就好。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感情都不能有。你现在已经废了,等回到学院里,你们老大应该会对你进行回炉重造吧。杀个人也能露出这么多破绽,我很好奇啊,你是怎么能从神学院里毕业的?” 卓格格默默忍受着中年人的讥刺。一声不吭。 中年男人看卓格格这个样子,也懒得多说些什么了。从桌子上纵身跳了下来,落地轻捷无声。他又用眼睛轻轻扫了一眼夏绵,话里有话地说: “再者说,他有没有心情见你,还是个问题呢。” 卓格格还没有回味出这句话的意思,她脱臼的肩膀就被走到她身旁的中年男人用一只手随意地接上了。发出了咔吧一声的响动。卓格格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反倒有些恍惚。 中年男人用一只手按上了卓格格刚刚接好的胳膊,微微用力。似乎是要用疼痛提醒卓格格些什么: “我听你们老大说过关于你的事情。你能在那么多孩子的竞争中活下来,就证明你还是有点价值的。别浪费你的价值。如果跟我那个傻徒弟一样,那就真的没有一点儿活下去的价值了。懂吗?” 卓格格定定地仰起头,对着中年男人说: “谢谢,方宁叔。” 被卓格格叫做“方宁叔”的中年男人淡淡一笑,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在一把拉开会议室的大门后,方宁叔回过头来,对卓格格说: “走吧?” 卓格格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跟在方宁叔后面,慢慢地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走出了办公楼,钻入了方宁叔停在办公楼楼门口的轿车里。 在会议室旁的宣传部器材室里,夏绵背靠着大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在他们两个准备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夏绵条件反射地躲到了这个门敞开着的器材室里。 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自己的呼吸时,夏绵反倒放弃了,他猛力地大口喘息着,呼吸着器材室里略微发霉的味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几乎要爆裂的心脏稍微好受一点。 卓格格…… 夏绵的四肢渐渐被抽去了力气,他顺着背靠的房门,滑坐在了地上。 他和卓格格,认识于高三时,他从那些小流氓手底下把她救了出来,却被她好一阵抢白和调侃,自此对这个女孩有了些印象。 在大学里,再次看到这个女孩,他挺开心的,那女孩也认出了他,说要请他吃一顿饭报他当年见义勇为之恩,最后却没带钱,后来还是夏绵付的帐。 后来,一来二去地,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像所有的恋人一样,一起吃饭,逛街,互相联络,牵手,接吻…… 两个人甚至约定,等到毕了业,就可以结婚了。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绵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想找个可靠的人聊聊天,哪怕不说关于卓格格的事情,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他现在的脑子,完全处于混沌状态。 所以,当他拨打了安的电话后,等“嘟”声响起三四声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和谁打电话。 可是,电话在响过几声后,被掐断了。 夏绵先是愕然了几秒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几个小时前,自己才和安绝交。她挂掉自己的电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夏绵颓然地垂下手去,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真是自找麻烦啊。 第四十一节 表面的风平浪静 但是,挂掉夏绵的电话的,并不是安。 修在确定夏绵没有再打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地把安的手机关了机。 在他分神的瞬间,安不知道又从哪儿弄出来一瓶酒,启开了口,咕咚咕咚地就往杯子里倒。 她的杯子和酒瓶子都被修抢走了,她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笑眯眯地冲修摊了摊手: “给我啦。我出院了,让我庆祝一下都不行吗?” 修把杯子和瓶子里的酒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然后把空杯子和空瓶子推到了安的面前。 安愣愣地看着空了的酒瓶,旋即笑得眼睛都弯了: “修,你干嘛啊。我就是想喝喝酒而已,从我阑尾炎住院后就好久没喝过了。你就让我喝一口好不好?” 修虎着脸看着安,说: “喝一口?你都喝多少瓶了?” 安歪着脑袋,露出甜甜的笑意,说: “可是我没喝醉啊。就让我再喝一点儿,行不行?” 说着,她也不征求修的同意,就冲服务员喊: “能给我们多一瓶酒吗?” 酒吧的服务生朝吧台后缩了缩,佯装没听到安的喊话。 这个服务生每次去给那桌客人送酒,桌上的男人就用一种异常诡异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好像自己再敢送一回酒,他就能从身上某个地方摸出一把刀来一刀结果了自己。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服务生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不管安怎么叫,他都缩在吧台里装没听到。 安叫了几声后,看没人搭理她,就媚笑着晃着面前的空酒瓶。说: “修,你看你把他们吓的,都没人愿意来了。算了,他们不来,我自己过去拿好啦~” 说着,安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迈开步子,一瘸一拐地朝吧台走去。 修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安的腰,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 “你别给我借酒装疯!你根本就没醉!” 修清楚地知道,安是装醉的。他不知见过多少次正常人喝醉时候的样子,绝对不是安这个样子的。 安在他怀里挣扎了好几下。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淡淡的怀疑: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 修死死抱住她,随口道: “你是不是装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给我好好地坐着!” 修真的是后悔了,不该听了她的要散散心的话就载着她来酒吧,她说要喝酒,自己起初不赞同,可是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和湿漉漉的眼睛。还是勉强答应了。谁能想到她自己后来越喝越high,刚开始的愁容完全消失了,甚至像刚才一样。笑容满面,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修不是见不得她开心,而是看得出来,这时候她的开心统统是借酒装出来的,她的心里,不可能真正地这么高兴。 修看到这样沉浸在乌托邦的快乐世界里无法自拔的安,忍不住地想要把她叫醒。他不想看到强颜欢笑的她。 听了修的话后,安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来,脸上挂着轻淡的笑意: “那好,我去一趟洗手间。胃被你勒得有点儿难受。” 修怕安这是缓兵之计,把自己甩开后又去别的地方要酒,坚持说: “我跟着你。” 安盯了修一会儿,突然笑开了: “算了,送我回家吧。” 得到安的这条命令后,修如释重负。 他早就想走了,在这种环境里,就算不喝酒,也能被那种空气中高度的酒精含量熏个半醉,更别说修这样标准的一杯倒了。 说实话,在这儿坐了两个小时,他早就有点儿受不了了。 把安送回殡仪馆后,安果然毫无醉态地跟他告了别,也没说些别的。 修目送着安进入了殡仪馆里,下定了决心,这几天要常来看看她,省得她想不开。 修是清楚的,安心里有个解不开的死结,就是对于夏绵那句话的介怀。要让她解开这个心结,还需要点儿时日。 他还记得,在游乐场里大家教导他要怎么追求安的时候,曾提过一句:在心爱的人伤心时,一定要陪在她身边,这样的话既能和她一起分担,还能让她很感动。 不过,在想到游乐场里大家兴致勃勃地给他各种出主意的时候和谐愉快的氛围,修的心里也莫名地堵得慌。 这也才过去一个月而已,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但是不论如何,他还是决定,其他人不重要,现在,对他来说最主要的就是安,自己只要时常来陪陪她,她早晚能走出这阴影的。 只不过……夏绵的那件事…… 怀揣着满腹心事,修回到了赛车队里。 没想到,他一回到队里,就被郭品骥陡然丢下来的一大堆任务压得头昏脑涨,偶尔抽出个空子来,去安所在的殡仪馆找她,简白却每次都告知他安不在,好像是被她兼职驻唱的“而已”酒吧调去做什么事情了。 修一听“而已”酒吧这个名头就头冒黑线。 又是郭品骥! 修现在天天都能看到郭品骥在车场里像个大爷一样晃来晃去,他还给车队找了个新的指导教练,从白天训练到晚上,队员们早就叫苦不迭了,修觉得倒还好,可就是总见不到安,感觉怪怪的。好不容易能挤出点儿时间,安还被郭品骥支使走了。 这实在不是修想搞什么阴谋论,是郭品骥的小动作搞得太明显了。 他显然就是不想让修和安见面! 这些天,安没跟修打过电话,修也不喜欢给别人打电话,所以,满打满算。修几乎有半个月没见到安的面,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半个月后,那个临时教练的训练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了,修也在任务结束的那天的晚上九点钟,接到了安的电话: “修,你来接我一下行吗?” 修抓住手机。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口气淡定道: “哪里?” 在问清楚时间地点后,修骑上摩托车就出了车场。 十三分钟后,他来到了安指定的一家酒吧门口,并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吊带衫和丝袜高跟鞋的安。 安看到他来了。冲他招了招手,笑容甜美: “麻烦你啦。“ 修把头盔脱下来。看清安的装束后,眼神一滞,然后瞬间变得冷冷的: “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的?“ 安被他问得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后,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今天有人在这里包场办生日party,那个人也算是我们‘而已’的熟客。和我也熟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也发请柬让我参加了。所以……“ 修语气闷闷地接茬: “所以你就穿吊带衫和丝袜高跟鞋?” 安转了个圈。有点小显摆地对修说: “好看吗?” 安穿这一身的确算得上漂亮,把她的好身材衬得玲珑有致,修看起来却并不感兴趣,仍沉着一张脸。 安看得好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说: “奇怪,一般男人不都是喜欢女孩子穿成这个样子的吗?” 修终于开口了,声音里满是不高兴: “她们穿是她们穿,你穿不好看。” 安扁了扁嘴,然后笑起来: “喂,太直接了吧。” 修下了车,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罩在安的身上,顺手把刚刚戴在自己头上的头盔扣在了安的脑袋上,态度不怎么友好地把头盔的带子给安系上,把安的下巴都勒疼了。 安小小地抗议了一下: “松一点儿松一点儿,疼……” 修无比直接地来了一句: “疼?你腰不疼了?脚不疼了?你穿高跟鞋不是穿得挺好的吗?” 安一下子理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裹在黑色丝袜里的小腿,马上露出了个阳光灿烂的微笑: “是挺疼的,我今晚都是坐着的,不能多走,走多了还是疼。要不你抱我上车?” 听安前面承认自己的腿还是疼,修的眉头拧了起来,但等安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修的脸色一下就自然不起来了。 等他注意到,同样从party现场出来的人正好奇地在他和安之间看个不停,更尴尬了。安倒是乐呵呵地站在原地伸出了双臂,一副要“求抱抱”的表情。 看到这样的她,修还是松了口气。 看样子,她至少已经从半个月前的阴影里走出一部分了。 不过,她的转变如此之快,还是叫修有些担心。 她会不会是因为想要让自己放心,才故意做出这种放松的样子? 修最终还是注意到,她似乎是为了分散对受伤的腿的压力,把重心压在另一只脚上的动作,觉得让她这么硬撑不大好,只好别别扭扭地把她抱上了车,让她侧坐着,帮她把系得太紧的头盔带子松了松。 安一直含笑看着修的脸,说: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多买一个头盔,这样也安全。你看,就一个,我戴了,你戴什么?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修专心致志地给安调整着带子,随口道: “我不会出事。” 安抓住了修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个头盔你戴吧,我坐在你后面,用不着这个。” 修没吱声,却用另一只手继续拨弄头盔的带子,压根没有准备听从安的话的样子。 看修这个执拗异常的劲儿,安笑道: “不是说不会出事吗?那我不也是不用戴这个?” 修用一种在安听来纯属耍酷的语调说: “我不会出事,谁知道你会不会。我来的时候后座又没有带人,我要是开快了把你摔出去,还得回去拣,我不想处理麻烦事。” 修终于把带子给安系好了,想让安调整个姿势,可安不肯像往日那样骑坐在车上。 修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这样坐不安全。” 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超短裙,眨巴眨巴眼睛,对修说: “我知道,可是我穿成这样我也没办法……” 修这才注意到安那条几乎要开到大腿根的黑色超短裙,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然后,他故作镇定地扭过脸去,说: “抓紧了,你要是摔出去我不会回去拣你的。” 安当然是发现了修那个别扭的表情,她伸手抱紧了修的腰,伏在他后背上闷不做声地笑。 修被她笑得一阵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随便找个话题转移走安的注意力。 于是,他口不择言地问道: “你最近和江瓷他们联系过吗?” 第四十二节 分离的前夜 这话一出口,修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剁下来。 你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这个! 安没出声,抱着修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原状。 修为了赶快把安的注意力转移开,一脚踩下了油门。 在油门的轰鸣声中,修听到了安淡淡的声音: “没有。” 修又等了几秒,看安不开口,看样子是没有接着发展这个话题的打算了,修也松了口气,把车子发动起来。 一路上,修开得很慢,他还是有点儿担心安的腰伤,怕震动得太厉害了又伤到她。 因为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这方面,所以,在安开口叫他名字的第一瞬间,修还没反应过来: “修。” 修隔了两秒,才察觉到安是在叫自己,顺口问: “什么?” 问出“什么”的时候,摩托车刚好因为红灯停在了路口,轰鸣声也没有那么响了,因此安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好吗?” 修正专心地盯着红绿灯的读秒看,听到安这句话,修有些不解地问: “你指什么?” 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字正腔圆地说: “就这个样子了,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事情我会尽量帮你,我有什么事也会向你求助,就这样,不要再深入下去了。” 修一怔,转回头来: “你说什么?” 此时红灯转绿,安推了推修的背,口气变得轻松了些: “好啦,看路。走了。” 修却仍固执地停在原地,回头看着她,问: “为什么?” 这个路口是个蛮偏僻的地方,现在又比较晚了,来往的车辆很少,修的车又亮着灯。停在非机动车道上也挺显眼的,至少不会引起交通事故,但是修这么挡着路总归不很好,安看看四周,准备把自己想了有半个月之久的话,在最短的时间内向修讲清楚: “我想清楚了。你不能牵涉到我的事情里来。我也没权利把你拖到危险的境地里来。你没听到夏绵说吗,自从你们和我在一起之后。的确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说直接点儿,我很怕会害死你们,真的。” 修的表情凛冽,好像安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似的: “害死我们?夏绵那小子的胡言乱语你也会信?” 安的表情却很认真: “我怕。上次你中了一枪的事情我还记得。” 修也在认真地审视了一遍安的脸后,说;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你不用担心。” 安摇了摇头,修还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我远离你们。或许对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是件好事。” 修不肯罢休: “你自己都说了,是‘或许’,我不想为了那个所谓的‘或许’去做些什么事。” 安向一边扭过头去。嘴唇轻轻嗫嚅了几下后,说: “可是,我有秘密,而且我有预感,这些秘密很危险。对你来说,对他们来说,都是这样。这个秘密是活的,它会长大,就像是一个动物一样,还会吸血。这样的秘密最好活在我一个人的心里,那样吸的就是我一个人的血。” 修发动摩托车,在发动机轰鸣声中,安的声音被打断,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则带了些别样的感情: “吸血吗?那就连带我的份一起。” 安苦笑着摇头: “不行。” 修也同样固执: “不行。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 安觉得他这话,莫名给了人一种刺耳感。 从来都不听他的? 这话好像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吧?毕竟,自己和修真正有了相互的暧昧关系,也只是在最近而已,哪里来的“从来不听我的”? 安想到了一种悲哀的可能性,她苦笑了一下,不由地脱口而出一句话: “这话,你是对舒子伽说的吧?” 修刚起步不久,听到这话后,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单脚撑地,但是没再回头。 看着修明显僵硬了的后背,安这才察觉到自己失了言,抱歉地说: “是啊,对不起,我没权过问你。” 修仍没回头,停了半晌后,才对安说: “我有话对你说。” 安点点头,说: “我也有。回‘而已’吧。我今天再去那里唱一次,明天我就跟郭品骥辞职。在‘而已’里唱了四年的歌,攒了不少钱,这些钱老搁着没意思,我也该出去走走了,不想总是呆在倥城。” 修听到这话,终于扭过头来,问: “你要去哪儿?” 安突然搂紧了修的腰,把自己的侧脸贴到他的后背上,轻轻蹭了两下后,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在知道这件事后,修就没再多说话,陪着安来到了“而已”酒吧。 今天来“而已”的人很少,除了安、修和酒吧雇佣的专业女调酒师abby外,只有三个人,而且都是独身前来的。 abby跟安很熟,关系也不错,给她倒了杯冰水,说: “老板今天不在。” 安从她手里接过加了柠檬汁的冰水,笑着说: “还好他不在,要不然就麻烦了呢。” abby是个28岁左右的性感的女人,五官分开来看并不是特别亮眼,但是综合在一起,就拼凑出一股别样的韵味。她的整体妆容很淡,但画着亮眼的大红唇,让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都会眼前一亮。 正如她的烈焰红唇一样,她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听安这么说。就陪着安一起调侃起郭品骥来: “老板可是很喜欢你呢,咱们‘而已’里谁看不出来?多情又多金的公子哥儿,你不喜欢?” 安被逗笑了: “多情?多情和滥情可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我可不奢望能够成为这类人的唯一,我自认还没那个本事呢。” abby把身体探出柜台,看了看穿着性感的安。咂咂嘴,说: “这还没本事?前凸后翘的,脸也不错,要胸有胸……” 见abby越说越出格,安猛地一拽她的胳膊,提醒她旁边还有别人。她才察觉到修的存在。 修正在认真地看着酒吧天花板上转动着的光球,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二人刚才的对话。 她冲安吐了吐舌头。把修长的手指竖到唇前,比了个“嘘”的样子,小声说: “今天就带了他一个人来?” 安抿了一口柠檬水,不说话,表示默认。 abby动手又倒了一杯柠檬水,一边倒一边对安说: “话说回来。你今天来做什么?” 安本来是双手支颊的姿势,听到abby这么问,马上从自己随身的手包里掏出来一封信。说: “对了,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郭品骥。我要辞职了。今天我来‘而已’唱最后一次,也和你告个别。” abby捏着那封信,满脸愕然: “怎么这么突然?” 安一口把自己杯子里的柠檬水喝完,带着淡淡的笑意说: “也许是心境改变了吧。不想唱了,想到处走走。” 安这么一说,abby也理解,她扬了扬手里安递给她的辞职信,说: “既然你想走,谁也拦不住你啦。不过真的好可惜,听不到你唱歌了,也不知道那些常客该多遗憾呢。” 安笑了,站起身来,把脚上累赘的高跟鞋脱下,提在手里,说: “没事儿,我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但是以后再回来,就是客人的身份了,到时候你给我调鸡尾酒的时候要打折哦。” abby轻笑着,笑容间有种说不出的媚态: “好~那你的几个朋友呢?我记得你以前经常带他们来这儿聚会的,他们来的时候我也打折吗?” 安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意义暧昧的微笑,说: “当然,只要他们来的话。” 说着,安就提着高跟鞋朝员工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穿着这一身性感暴露的衣服去弹吉他,即使台下就只有三个人,她还是想认认真真地对待自己的最后一次工作。 见安离开了,abby立刻媚笑着,把手里装着的柠檬水杯子递给了修,说: “没想到啊,你能追到安。” 修接过了那杯子,却并不喝,把杯子在手里转动着,也不答话。 abby抚摸着自己修长的颈部,感叹说: “转眼都几年了?哦,从我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到三年前你和安的那群朋友一起到这里聚会,再到现在她就带着你一个人来酒吧,你和她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修低着头,仍转动着杯子,但终于开口了: “我告诉过你吧,别告诉她我四年前就来过这里了。” abby笑着摆摆手,说: “放心吧,我是很讲义气的,小帅哥~” 说着,abby突然暧昧地凑近了修的耳朵,说: “只要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发请帖的话,我就满足啦~” 修好像对abby的媚态视若无睹,转开视线,说: “没有正果。” abby没听懂: “什么?” 修重复了一遍,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对abby说话了: “我们两个,没有正果的可能。” abby疑惑地皱了皱眉,刚准备问修为什么这么说,安就从舞台的一侧走了出来,提着她经常弹的那把吉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在并不明亮的舞台打光下, 却有一种闪闪发亮的美感。 底下的客人都是熟客,都知道这个驻唱歌手每次上台都习惯在台上调弦试音,所以并不在意她,各干各的事情,一片安静。 修凝视着这样耀眼而安静的安,过了许久后,突然移开了视线,把盛着柠檬水的杯子推了回来,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给我酒。” 他讲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安却停了调弦的手,看向了修这边。 正举着酒杯准备递给修的abby听到了安的声音: “别给他,他不会喝。” “谁说我不会?” 安和abby都有点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修已经把abby手旁的一杯酒拿过来一饮而尽。 还好那是杯酒精含量不超过13%的香槟,但就算是这种和饮料无异的酒类还是立即暴露了他体质的异常。 一口酒咽下去还没超过10秒,他的脸就已经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两条腿努力地盘在高脚凳的凳腿上让自己不滑下去,他的眼睛又眯起来了,一双电眼迷得人要死要活的,看得abby都恨不得下手蹂躏他一把,但安知道,他是想要吐,又不愿丢人,只能忍住。 他连痛苦的表情都不愿展现在人前,难过,高兴,愤怒,统统只通过一个眯眼的动作表现。 他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是刚才在party的门口,他还是好好的。 安无奈地暗笑: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刚才提到了舒子伽,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啊。 安把已经调好的吉他放下, 准备去照看一下他。 这时,修却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满眼都是哀伤和……怀念。 那是种看见久未谋面的熟悉的人的怀念、眷恋的眼神。 修的这一眼,把时间硬生生地撕裂了个口子。满带复杂情感的眼神就像季风一样,潮湿的温暖向着过去席卷了过去。 他这一眼,就把安看回到了一年前,他喝醉了,他把自己当做了舒子伽…… 第四十三节 和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因为修的这个怀念的眼神,安把站起来的动作生生变成了坐下的姿势。 她转开了视线,拿起吉他,随便扫了一眼新的歌单,选中了一首歌。 大灯灭,聚光灯打亮,伴奏带的前奏响起,她握好吉他,望着修。 只有一个挺得笔直的背影。 安视野里的修,面对着她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背影。 “不想哭却又哭出声 不想听,传来心破碎声……” 淡淡的歌声在台上响起,修游离的眼神仿佛找到了一丝聚焦点,他想要回头,但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他扶着头,疼痛欲裂,好像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脑袋里生生挤出来,他一手抱着头,眉心终于出现了一丝扭曲。 “不应该让眼泪继续拉扯 答应过的会好好的……” 修自虐般按着太阳穴的手开始颤抖,为了抑制这颤抖,他把微微松开的手掌攥成了拳,指节仍抵着太阳穴,把皱了的眉心强行拉开。 “这一次决定放手了 这一次我们终于懂了……“ 他紧握的拳突然垂下,放在了膝头,神情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好像在细心聆听安的声音。 安的歌声很好听,每句歌词后面都会甩一个漂亮的沙腔,听得人心头发涩: “……爱到用尽全力都是挫折 我想留的,留不住了, 幻灭后该怎么抉择。 分开的故事。写满了不舍, 说好的爱情,没有你怎么完成, 明天的故事。收藏好心疼, 爱过的恋人,展开各自的旅程, 一个人 让爱重生……” ——修,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啊,似乎是在蓝马山庄。你以为破伤风会传染,死活不让我靠近你。 ——不对,要说我们的开始的话,还是早了些。 ——那就是ktv的那次?你把我当成了舒子伽。 ——明明自己的记性不好,倒把舒子伽这个名字记得一点不差。只要碰到你的事,我的一切能力都不管用了。是啊,我得承认,我在嫉妒,嫉妒舒子伽的地位。我始终无法取代她在你心里的地位是吗,那个据说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现在的我却完全想不起来的女孩。舒子伽。 ——那时候,我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服输,不相信我会输给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然而我的这份自信,慢慢瓦解了……确实是瓦解了。 ——夏绵的话提醒了我,我可能根本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强大。甚至,我很无能,因为我把我周围的人,全部拖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中。这样的我,有权利、有能力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开始在意一些东西。得出的结论是:我可以容忍你暂时把我当做了你情感的替身,却不想当一辈子。 ——是我单方面的自作多情了吗,还是,我们真的从来没开始过? 一曲终了。酒吧里没有掌声,一片寂静。 修回过头去,仍是一张没有多余表情的面瘫脸,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安,她正在翻着歌单。察觉到修的视线,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眉眼都是弯弯的。 修脸上稍稍褪去的红又泛了上来,他急忙转过身,从吧台上随便拿了一杯蓝色的鸡尾酒就往嘴边送。 半杯下去,他的脸红得已经接近不正常,没人再能看出他的异样。 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得abby一点脾气都没了,同时对安和修都有点恨铁不成钢: 明明安刚才盯着修的眼神那叫一个含情脉脉,修的表情那叫一个痛苦纠结,一回头就都开始装。吵嘴就吵嘴,两个小孩子,玩什么冷艳高贵。 abby觉得没意思,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安又弹了几首歌就下了场,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换了身衣服,坐在了修的旁边。 修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了,那杯蓝色的鸡尾酒是拿威士忌做的基酒,度数绝对过了40度,连喝香槟都会有反应的修,被自己彻底灌晕了。 安在一边给修拿杂志扇风,一手轻拍他的背,想让他舒服些,他则一动不动地伏在桌子上,偶尔眼神迷茫地抬起头四下望望,头又像被地心引力牵引着咣地一下坠回到手臂上。 安无可奈何地笑笑,斜眼看了一下酒吧里的挂钟,已经接近12点了,店里的客人就剩下修一个,abby趴在吧台里打盹。 看样子差不多了要打烊了,安起身,准备把手边用来扇风的杂志送回到杂志阅读架上。 刚走了两步,安的衣摆就被一只手拽住了,她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那只手是谁的,所以她没回头,背对着修,轻声说: “修,放开一下,我只是去放本杂志。” 身后的手没有松。 “我会回来。” 始料未及,这句话过后,她听到修剧烈的喘息声,仿佛这句话剐到了他内心某个隐秘的秘密,只消这么不轻不淡的一碰,血就带着脓缓慢流出,他的声音,也宛如血和脓浸泡过般嘶哑: “你骗人。” 安一愣。 “……你以前,明明答应说要回来的,你没回来……” 安的眼睛闭上了。反复呼吸几口后,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归于正常,但带有种异样的决绝。 这话,他还是对舒子伽说的吧? 她下定了决心,这回必须把话讲明白了。否则,于己于彼没有丝毫好处。 想到这里,她索性回到座位,坐了下来。 修自始至终都没从胳膊里抬起脸。觉察到安已经回来,他就把拉住她衣襟的手收了回来。 安张了张嘴,把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的话咽回去,反复思考了一番。才下定决心,慢慢地、咬字清晰地讲了出来: “修,如果你喜欢的是舒子伽那类的女孩,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被当做替代品。这对你对我,包括对舒子伽,都不公平。” 修听到这话。终于从胳膊里抬起头,眼睛转了好几轮,勉强集中在安的脸上,他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思维能力能让他解读出安的表情含义。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睛又眯了起来,不同于往日的难以捉摸,他眯起的眼睛含了些淡淡的温柔。 安听到修这样说: “我不喜欢哪一类女孩。我喜欢你。” 安没有丝毫兴奋,她凑近修,保证自己进入了修的视力范围,她问: “我是谁?” 修把眯成一线的眼睛睁了睁。以确定面前人的容颜。确认无误后,他把头又埋回了胳膊里,瓮声瓮气低声回答: “简遇安,我喜欢你。” 安没有丝毫喜色,她不再面对着修,而是把转椅转向和修平行的方向。手放在吧台上,摸到修喝剩的半杯酒,她举起来一饮而尽,红了的,却是她的眼圈。 她低声地,细细低语道: “修,你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不,不是在蓝马山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殡仪馆门口,这是老黑告诉我的。半个月前。我去车场找你,那个时候,你被郭品骥叫出去了,老黑突然拉住我,说他花了好长时间。终于认出来我是谁了。” “在那次,你喝醉了,我送你回车场的时候,他就觉得我眼熟。他跟我说,第二天他去找你的时候,还跟你提过这件事。后来,他一直想一直想,终于想到了。” “那是你到车场当车手的第一天。老黑说,你和他一路瞎逛,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东城殡仪馆门口,那个时候我正在送客人出来……abby也告诉过我,你在四年前,就来过这里,见过我,她说,你的表情像在怀念什么。”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接近我不是偶然的,蓝马山庄那次,只不过是让我们正式认识了而已。” “其实你用不着内疚什么,我们半斤对八两,我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刚开始,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安悠悠叹了口气,把胸腔里的伤感发泄般倾吐出来,修依旧毫无动静,这番话也许他根本就没听到。安晃晃酒杯底部残余的一点酒,仰头喝下,接着慢慢说话: “我曾经认真想过是否要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我无法判断,你给我的爱到底是目的还是真实,你让我怎么敢下决定?你叫我舒子伽,把我当成舒子伽,说实话我很高兴,真的有些高兴,你把我当做替代品,就证明你喜欢那个原来的人,换言之,你对我的移情作用,是真的,再换言,你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 安晃晃已经空了的杯子,眼圈泛上一圈红,牙关不受控制地打起抖来,她咬紧牙齿,努力压制着哭腔,把哭喊挤压成一声近似于呻吟的叹息: “不过……你干嘛要对我那么好。就像你真的喜欢我一样,我差点就信了,就差一点点……我就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喜欢我这个人……” 这时,安的手机响了。 安急忙摸出手机,上面是个陌生号码,她捂住嘴深呼吸一口,抬手迅速擦掉了眼泪,一手拿起旁边的冰水杯子灌下了一口,清清嗓子,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喂?” 之后两边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安在等着那边说话,那边却不知道在等什么,也许也在等安说话。 僵持了数十秒,安还是先说了话: “请问,你是?” “请问,你是?” 那边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回话。 安突然觉得哪里不大对,但这种感觉隐隐约约的,说不上来,只不过她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好的预感。 那边在说完这句后又陷入了沉默,连个呼吸声都没有,安抿抿嘴,试探地问: “你找我?” “你找我?” 安如遭雷击,从椅子上弹起。椅子被她弄翻,发出极响的哐啷一声。 在吧台里打瞌睡的abby被这声响惊醒了,茫然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问了句: “怎么了?” 安把手机撤离耳边,捂着听筒对abby小声说: “没事没事,一个朋友。” abby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要不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忽略安脸上那种平时根本不会浮现出的神色。 刚才那个人,不仅在模仿安的回话,还在模仿安的声音! 并且……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居然在跟安自己对话? 第四十四节 幕后人,终于出场!(第十五卷完) 迅速冷静下来后,安强令自己镇定。 现在仅从这通电话还不能判断出来什么,虽说自己的声音自己绝不会听错,但“喂”、“请问你是”、“你找我”这些话在接打电话中是常用语,搞不好对方曾录过自己讲电话的声音,只是在用录音吓唬自己而已。 究竟是不是恶作剧电话,现在不能贸然下定论。 安定下神来后,仔细斟酌一番,说: “对不起,我现在在abby的店里,修在殡仪馆里帮忙,今天我们谁都没有空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别开玩笑了,修不就在你身边吗,他喝醉了对吗?” 安心下一片骇然,险些没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她反复提醒自己要冷静,刚才自己故意说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说出的话,就是想试探这人是不是真的是利用录音搞恶作剧电话,而那人的回话,几乎是立刻斩断了这种可能! 毫无疑问,那句话绝不是自己曾说过的某句话。 同样毫无疑问的,那确实是自己的声音! 既然没有头绪,那姑且就把这个声音当做是变声器的效果吧。 从这人的话里基本可以判断出来的情况是,不管电话那头是谁,是“他 ”或是“她”,绝对有人在监视着酒吧里自己的一举一动。 是什么? 监视器?这里有针孔摄像头吗? 不会,监控室里非员工是无法进入的,今天来的员工只有abby,自己,和一个负责打下手的小妹。小妹早就离开了,abby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那么不是监控,就是有人在外面某个地方观察了。 安正欲继续说些什么,打探一下那人的口风,电话那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回家来吧。回到你租住的房子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我们?不止一个人? 安拿着手机,站到了酒吧门口的玻璃门边,透过透明的玻璃,打量着门外,问: “你是谁?” 那边,和自己极度相似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而诡异的妩媚感,说: “我是谁?我就是你啊。” 安很冷静地反驳道: “我不认识你。” 那女声轻咳了一声,说: “你回来,就可以认识我了。” 安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的修。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个电话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就在自己快要放弃对过去的追寻的时候? 就在自己打定主意要离开倥城的时候? 会有这么巧吗?会是巧合吗? 安想到这儿,反而笑开了: “你们,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 那女声也笑了,但是她所说出的话。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不,不是我们不肯放过你,是你自己的过去不肯放过你自己。” 安的胆子越来越大,她扬起头,笑道: “是么?那你现在给我打这个电话的意义是什么?要是你不来干扰我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子的。说到底。还是你们不肯放过我。” 那女声笑得意味深长: “是吗?但分出这个对错有什么意思?好好,就算是我们不肯放过你吧。但是,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叫夏绵的男生为什么会和你吵架决裂?” 安一听那人提起这件事。愣了愣,坦然道: “我不想知道。” 听安的语气不像是在故作镇定,电话那边的人顿了顿,好像是低声在与旁边的人交谈些什么。 安没耐心听他们商量些什么,就打算挂电话。 既然决定和过去诀别,就要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但是,还未等她放下电话,她就听到听筒里再度传来那和自己无比相似的声音: “那……就算你的朋友死也没问题吗?我们可以免费提供报仇服务哦。” 安深呼吸了几口。还是没能忍住。这半个月来积蓄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 “你们除了这手还会用什么办法!!!” 刚刚进入梦境的abby又被安的怒吼声惊醒,她发觉安的侧脸苍白如纸,急忙追问道: “安。怎么了?” abby看到,安把手机贴在耳朵边,好像在听那边的人说着些什么,随即,她便挂了电话,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推开“而已”的门,朝外面跑去。 abby忙在后面叫安: “喂!你怎么了你……修你不要啦?他怎么办?” 安在跑出几步后也想到了修的问题,她再度折回,站在酒吧门口,看着伏在吧台上均匀呼吸熟睡着的修,最后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abby喊: “帮我照顾一下他,或者……你打一下木梨子的电话,我记得你以前有记过他们的电话的是不是?” abby见安匆匆交代完就又要走的样子,急忙问她: “那电话是谁打来的?什么事儿啊?这么急?那个木梨子来了的话,我总得告诉她你去哪儿了吧?” 安匆忙地道: “我会发短信给她说明白的!我有急事!” 留下这几句表意模糊不清的话后,安跑入了夜色中。 她完全忘了,如果要开修的摩托车的话,会更快一些地到家。 这时候的她,满脑子都是那女人刚才貌似开玩笑、但充满恶意的话: “40分钟之内跑回来吧?如果到时候你回不来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你那些朋友会遭遇什么呢。或许,他们所住的地方,就像是第九公寓一样,砰地一声,灰飞烟灭呢。” …… 安喘着粗气,扶着墙,一步一步走上楼去。 这片地方即将要被拆迁了。远方已经有了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昨天晚上,安还亲耳听到,他们的机器,推翻了一栋旧的居民楼,那些砖瓦碎块砸在地上的声音,嘈杂刺耳,一如自己现在胸腔中不稳定的心跳。 安上楼的时候,原本很急的脚步变慢了。 整幢楼里,据房东说。现在只剩下安一个住户没有搬出去了。因此,楼里面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安孤独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楼梯走道里,叫人的心里直发空。 她需要给自己腾出时间。来好好梳理一下思路。 不过,她要梳理的,并不是什么人会在房里等她之类的问题,而是在回忆,她和大家相识时的情景。 每往上爬一步,她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 在被炸弹挟持的车上。当时还显得有些青涩的夏绵固执地跟歹徒对峙,并配合着自己,救下了一车的孩子。 在东城殡仪馆里,自己第一次见到了木梨子。这个少女漂亮完美,却内心封闭。她给木梨子死去的母亲化了最后一次的妆,并从木梨子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关于嫉妒和失去的故事。 江瓷来殡仪馆里应聘,当时的她和现在的她一样,又不太一样。当时的她,从内向外透着一股抗拒的气息,现在的她。在外表的冷漠中。却又能给人一丝善良的暖意。 在蓝马山庄里,她和所有的人见了面。夏绵的稳重,修的外冷内热。龙炽的脱线,木梨子的睿智,江瓷的毒舌的可爱,六个个性鲜明的人,从那时起,便集体进入了她的生命。 后来,大家一起由陌生走向熟悉,由熟悉走向相亲相爱,有了共同的暗语,有了共同的基地,约定了共同的标志…… 在第五大学,他们碰到了电梯杀人案;在咖啡厅里,他们碰到了爆炸案;在雨夜别墅里,他们见识到了女人嫉妒心的可怖之处;在游乐场里,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除此之外,他们又遭遇了许多困境,比如说突然被绑架,江瓷和龙炽被弓凌晨诬陷杀人…… 算算看,还真的是这样。自从他们和自己认识后,就屡屡遇到危险的事情啊。 难怪夏绵和木梨子会那么说,怕自己害死他们,怕那些案件就是围绕着自己发生的…… 安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但是现在不会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就算是真的是和我有关,只要我死了,就结束了。 只要我死了…… 安有种预感,自己这次,是难逃一劫了。 但是,自己说不定也能找到关于她自己的、一直想碰却又不敢碰的终极秘密。 抱着必死信念的安,来到了自己租住房间的门口,用那把从刚才起就攥在手心里的、已经被她摸惯了的钥匙,插入了这熟悉的门锁之中。 但是她很快发现,这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门压根就没锁! 安把虚掩的门一把推开,门扇带着她已经插到锁眼里去的钥匙,缓缓开启。 在大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安有种推开了冥府之门的错觉。 门内一片漆黑,唯一能证明房间里有人进来过的,是大开的窗户,和因为窗户大开,而被风撩动飞扬起来的窗帘。 安记得,自己临走的时候是关了窗户的。 这里因为要拆迁,早就断水断电了,因此,安在接到搬走的通知后,就没有在这里过过夜。 但即使没有灯光,借着从窗外映入的微弱的月光,安也能看得到,一个人影,端坐在自己客厅的书桌边,面朝着自己,就像是一尊充满着邪恶意味的雕塑一样。 那是个熟悉的身影。 安盯着那个身影,看着它伸出手来,慢慢地拉亮了安摆放在书桌上的用电池供电的台灯。 安也借着这灯光,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那个坐在自己房间里的人,是谁。 郭品骥坐在她的房间里,嘴里叼着一支黄鹤楼的烟,笑容魅惑,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女,她的脸沉浸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楚。 安静静地凝视着郭品骥的脸,脑中格外地沉静清醒。 她好像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或是直接省略过去了惊讶的过程,并直接进入了冷静的推理判断过程中: 第一次看到郭品骥的时候,安记得,自己就做出了推断,郭品骥那时候应该正是和一个拥有金色短发、年龄偏大、家境富庶的年龄较大的女**往。在后面和他的交往中,安也知道,他是个风流成性的人。 而风流成性,也分不同的种类。 就比如说,木梨子曾经说过,一个拥有反社会人格的人,他对于女性的吸引力,会很强。 简白和郭品骥是同学,但简白却从没向她讲起过他以前的事情,包括谈起在国外留学的事情时,许多事情也仅仅是一笔带过而已。 安的印象中,简白第一次主动向她提起外国的事情时,还是在半个多月前的病房里,他突兀地提出了一件“停车场杀人案”的事件。 当时安并没有在意,可现在回想起来,简白的表情,与其说是在告诉她某件事,不如说是在提醒她些什么。 而且,在自己还和聂娜娜同房的时候,郭品骥在大晚上的给她送了一束花来。聂娜娜开始还和自己调笑,但是到后来,看到那束香槟玫瑰上的某个东西后,她就莫名其妙地闭了嘴。 现在想来的话,或许就是因为她看到了那香槟玫瑰里,插着的写着郭品骥字迹的卡片吧。 还有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比如说,那死在监狱门口,和黑拳赛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方老板,他的女儿方窈,偏偏是郭品骥的女朋友…… 想到这儿,安清了清喉咙,叫了郭品骥的名字: “郭品骥。” 郭品骥就像往常任何一次安所见到的样子一样,一副痞痞的坏笑,嘴角上扬: “怎么了呢?对我出现在这儿,感觉惊讶?” 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郭品骥,口气冷静得像是早就知道了郭品骥的身份一样: “惊讶?惊讶你会是神学院的老大吗?” 郭品骥咂咂嘴,貌似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语气轻快地说: “我喜欢聪明的女人,也讨厌聪明的女人,她们太难掌控了,是不是?” 安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说: “对于难掌控的人,你想怎么办呢?要杀了我?” 郭品骥的脸,被台灯暖融融的光照得发亮,可是,那笑容,怎么也到不了他的眼底,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寒: “你说呢?” 第十六卷:拥抱火焰街区 第一节 如果我死了…… 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大家都接到了一条来自安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非常莫名其妙: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自杀。” …… 已经失眠了很长时间的夏绵看到了这条短信。 但他也只是瞄了一眼,就随意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去,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子,摇出两粒来,就着床头冷掉了的水囫囵送服了下去。 他本来今天晚上已经不打算吃安眠药了,可是看到这条短信,他便更渴望入睡。 睡着了,也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这些天来,因为卓格格的莫名失踪,因为警察到学校里三番四次地盘问自己知不知道卓格格去哪里了,因为发现卓格格的档案居然和弓凌晨一样,都属于伪造的“幽灵档案”,因为大家的互不联系,因为他自己还在介意安和自己父亲去世的关系问题,他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让母亲太担心自己,至于安的问题,他暂时不想去面对。 他翻过身去,闭上眼睛,等待安眠药的药力上涌,并努力想要忽视这条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幸的短信。 ……的心情也很糟糕。 初初升入高中的热情已经被浇灭了大半,她天天无精打采的,而且因为最近钟小茹总频繁地带她出席各种宴会,并堂而皇之地向那些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孩的社交好友们一口一个“我儿子”,这让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供人取悦的猴子,自尊受到了严重打击的,脾气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好歹这个时候还有个出气筒高国瑞陪在她身边,并且,据她所知,就是高国瑞在社交圈里散布消息,说自己其实是女孩。钟小茹只是想要个儿子,才把她当儿子培养的。这个消息虽然对她有利,但是,钟小茹的脸皮厚度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她居然能在所有人都清楚是个女孩子的时候,还把她打扮成一个帅小伙子到处介绍给别人看。 最让不能接受的一点是,自己最近已经开始发育了,而钟小茹居然过分地要求她缠胸!一怒之下,认为要不是因为高国瑞的告密,也不会引起钟小茹这么大的反弹。所以,一切都是高国瑞的错! 但是,自从那场绑架案,高国瑞知道是女孩子之后。要是被气急了,也会和她吵,但吵两句后就罢休了,弄得一点儿都不尽兴,连带着高国瑞看着她的宠溺的眼神也一并忽略掉了。 连吵架都吵得不愉快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背时到极致了。 所以。看到安发来的这条短信的时候,她自然以为,安是要和他们和好,才发来短信的。心情顿时大好,所以什么也都没多想,还以为安在开什么玩笑,干脆没理会她这句话,嘟着嘴,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大堆东西,把自己的近况事无巨细地朝安描述了一遍,基本内容和主旨就是“诉苦”。 发送完毕后。过了半个小时。安还没有回音闲极无聊,趴在床上看影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 同样以为发短信过来是打算和好的人还有江瓷。她睡前看书看睡着了。结果忘了摘耳机,硬生生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 看着这条来自安的短信,江瓷松了一大口气,刚刚被短信铃声吵醒的起床气也烟消云散了。 不过,对于安这种没轻没重的“玩笑话”,江瓷非常不喜欢,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那好啊,要是你真的自杀了,我就去给你化妆。ps:以后这么没营养的玩笑不要开了,完全笑不出来啊。” 按下发送键后,江瓷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把耳机摘下来,往床头柜上一放,再次睡着了。 …… 睡在江瓷隔壁的龙炽则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压根没注意到有短信发过来。 …… 木梨子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着这条来自安的奇怪短信,面色复杂。 几个小时前,半夜1点左右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来自安驻唱的“而已”酒吧的工作人员的电话,说修在“而已”喝醉了,看她方不方便来接一下修。 接到电话后,木梨子就亲自跑过去了。 路上,她还以为修是因为和安吵架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跑去买醉。但是后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修是个标准的一杯倒,他又是个要求自己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强迫症患者,就算是有什么心事,也都要死死地憋在心里,或是顶多开着摩托飚飚高速,他去买醉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再说了,他喝醉了,“而已”的工作人员干嘛要联系自己?联系安不是更好吗? 也是因为那个叫abby的工作人员在电话中语焉不详,木梨子直到赶到“而已”,才知道安是和修一起来“而已”的,但安好像是突然碰上了什么急事,说要回家一趟,就把修丢在这儿急匆匆地跑掉了,连她来的时候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回去。 木梨子当时心下就存了疑惑,又听abby说,安讲过要联系自己告知自己这件事情,但自己并未接到任何来自安的短信或是电话,就更加不解了: 按照安的性格,什么事情会让她急到连喝醉了的修都不顾,扔下他就走? abby还跟木梨子提到,安说她已经打算辞掉在“而已”里的驻唱工作,好像打算去别的城市走一走。abby并不知道安和木梨子夏绵他们闹崩了的事情,还调侃木梨子说,安叮嘱过她,如果以后他们来“而已”的话,看在安的面子上,要给他们打五折。 木梨子听到安要离开倥城出去走走这件事的时候,心下也明白。安应该是因为夏绵的那件事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而那天,自己的心实在是太急了。 木梨子对安所说的,虽然都是真话,都是她心里想的。可正如安所说过的那样,很多实话都是坏话。 自己那天的举动,无疑是在安的心上狠狠补了一刀,戳得她鲜血淋漓。她当时虽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出来,但木梨子是知道的,因为。她看到了安伏在修怀里,颤抖痉挛不止的后背。 从那时起,她就后悔了。 这种后悔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有断过。 因为后悔。而安又亲**代abby要把修交给自己照顾,她也没有理由推辞,连拖带拽地把修带上了自己开来的车,把喝得醉醺醺人事不知的修塞到车厢里,带回了自己的别墅。 回到别墅后,把修跟死人一样重的身体搬运到沙发上。替他擦脸,泡了浓浓一壶茶给他灌下去,做完这一切后,木梨子虽然累得不行。但也全然没有了睡意,干脆在读了一会儿书后,去浴室里泡了个澡。 等到她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摆在新茶几上的手机,显示着一条来自安的手机短信。 她戳开屏幕后,上面显示的,就是这样一行字: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自杀。” 木梨子看着这条短信。皱起了眉头。 这是安在开玩笑? 但是…… 木梨子看了看短信发送时间。是在十分钟前,也就是在她洗澡的时候发过来的。 她又俯下身,在修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把他的老式诺基亚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上面,果然如她所想,也有一条安发过来的短信,内容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安是群发了这条短信? 木梨子瞬间在头脑中列出了几种可能性: 首先,安是在开玩笑。 但据那个abby说,安明明知道修是喝醉了的,为什么要给他也发一条?而且,就算是开玩笑,也得把“要自杀”的前因后果列出来,才更容易让人信服啊,这样没头没尾的自杀宣言算什么?当玩笑来看的话,也太马虎了点儿。 其次,会不会是别人拿安的手机开玩笑? 也不会吧,这么晚了,安也早就回家了。而且,abby说安明明是在接到某个电话后匆匆离开的,安不会把手机借给别人干这么无聊的事情,也不应该是丢了手机啊。 还有一种可能性。 这条短信说的是真的。 木梨子好笑地摇摇头,似乎是想通过这个动作否定刚才自己那个荒谬的推测。 可是,有的念头一旦萌发,就是怎么也消除不去的。 木梨子凝视了这条短信几分钟后,果断拨打了安的电话。 提示音响了一声又一声,但是始终没有人接,直到最后自动挂断。 木梨子拿着手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毫无预警地席卷上她的心头。 她的心里,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的战役。 恶作剧的可能性大,还是真事的可能性大? 木梨子甚至乐观地想,或许安使出这招,只是想让自己去找她,从而化解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可是问题又来了,她和修又没有吵架,何必给修发这种短信?要知道,修一旦收到的话,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安的,即使安知道修喝醉了,也无需多此一举地多给修发这么一条短信吧? 这句话,倒像是……倒像是在交代遗言…… 木梨子还想自嘲地笑笑,可是,当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地在她的心头盘桓的时候,她就坐不住了。 她呆站了一段时间后,果断再次拨打了安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木梨子一咬牙,转而拨打了林汝尧的电话。 除了安之外,木梨子最信任的,也就是这个和自己青梅竹马,行事又算是稳重靠谱的林汝尧了。 林汝尧接了她的电话后,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地听木梨子把事情讲了一遍后,还没等木梨子说明来意,他就马上说: “我见过她。那个和你一起去参加宴会的女孩是不是?我觉得她不大像是会发这种短信开玩笑的人。你是不是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就算不是,你也能心安点儿。你在家里吗?……好,你在家里别动,我一会儿就过去接你。” 第二节 if i die young 林汝尧所说的正是木梨子所想的,不管这条短信是不是安的玩笑,总归去一趟最好。如果是被耍了,也无伤大雅,但如果是真的的话……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真的? 木梨子下意识地屏蔽了这种可能性,在她看来,安是属于那种绝对不会选择自杀的人的,就算是前些日子他们吵了架,安也是好好的不是吗…… 好好的…… 木梨子眼前不禁浮现出安伏在修的怀里双肩颤抖的脆弱模样,还有她辞职,并说“要到外地走一走”…… 木梨子越想越坐立不安。 她所谓的“到外地走一走”,指的是什么?是单纯的散散心,还是要去别的什么地方…… 林汝尧来到木梨子家的别墅时,看到的就是木梨子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的样子,她的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了一层细碎的冷汗,两只手捏成拳又松开,焦灼异常。 林汝尧一看她这副样子,就马上走了进来,拍拍她的肩: “梨子,你还好吧?” 木梨子正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想象中,心头那把不安的火越烧越大。被林汝尧这么冷不丁地一拍,她惊得全身一颤,脚下也失去了平衡,险些一个倒栽摔在地上,幸好林汝尧眼疾手快,一把把木梨子揽在了怀里。 触及到她布满鸡皮疙瘩的冰凉皮肤,林汝尧轻轻蹙起了眉: “梨子,你真的很担心她?” 木梨子满身冷汗地把林汝尧推开,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也惊讶了起来: 自己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多汗? 可是来不及管那么多了,木梨子一把扯住林汝尧的胳膊。说: “汝尧,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找她。” 林汝尧急忙拽住急欲出门的木梨子: “你一个人去?不要我送你去?” 木梨子指了指还躺在沙发上醉酒不醒的修,说: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送我去的,这点儿事情我能自己处理,你留在这儿照顾修行吗?他喝醉了。身边怕是离不开人。” 林汝尧望向躺在沙发上的修,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事。几秒钟后,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王叔,来一下木小姐的别墅这边。是的我知道现在几点。你只要来就好了,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和木小姐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照顾一下她的朋友,我回去会跟父亲说按点付双倍的加班费给你的。好。” 快速挂掉了这通电话后,林汝尧按着木梨子的肩膀坐了下来,说: “王叔是我父亲的司机,他大概15分钟内就能赶过来,到时候让他来照顾吧。你一个人去的话。我不放心。” 木梨子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苍白地笑了笑: “谢谢。” 林汝尧看着这样的木梨子,眉头再度蹙了起来: “梨子。自从上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你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吧?” 木梨子低着头,手掌交握,说: “她对我很重要。是很重要的朋友。” 林汝尧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不由地问: “比我还重要吗?” 木梨子装作完全没有听到林汝尧的话,垂下了头。林汝尧自己也知道自己失言,安慰地拍了拍木梨子的手,也不躲避刚才的话题,坦然道: “我以前追求过你,但你放心,既然你拒绝了,我就不会再强迫你。” 木梨子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汝尧拿起了木梨子的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短信,问木梨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梨子,这个叫简遇安的女孩,真的要自杀的话,她有什么理由吗?” 木梨子想也没想地就顶了回去: “她不会自杀!绝对不会!没有如果!” 林汝尧并不说话,静默地注视着木梨子,他在用他的眼神安抚木梨子,也在提醒她,要保持冷静。 木梨子深呼吸一口,也知道自己说得太绝对了。她琢磨了一下后,说: “如果要说理由的话,也就是她前些日子……大概半个月前吧,和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厉害。” 林汝尧摇了摇头,说: “我不觉得她是那样的人,上次宴会时我和她有一些交流,我觉得她足够坚强,也很聪明,情商很高,不会因为某些小事就轻易自杀。何况过了半个月,她要是只是因为和你们吵架的话,不会隔了半个月才选择自杀。” 木梨子的头仍低着,可她的手绞动得更加厉害,因为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安……是不是调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听了录音笔录下来的大家的争执声,安对待夏绵的态度,本来一直是不温不火的,但是,在夏绵提到安的不明的身世后,安立刻反应剧烈,甚至立刻和夏绵撕破了脸。 也就是说,安对自己的身世,其实是格外介怀的? 木梨子不受控制地想到,修的师父方宁叔以前曾和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从局外人的角度,看你们这群朋友的关系,有多可笑。” 那么,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会选择……自杀? 木梨子想到这儿,才悚然发觉不对: 你在想什么啊!安怎么可能去自杀? 这时,林汝尧叫来的王司机走进了别墅,木梨子几乎是再也坐不住地冲出了门,林汝尧凝望着木梨子慌张失措的背影,向王司机交代要照顾好修,如果他醒了就发短信通知自己一下后,才追上了木梨子,载着她驶出了别墅区。 在车上,木梨子先给简白去了一个电话。客气礼貌地问安在哪里,简白好像还不知道他们吵架的事情,异常热情地回答了木梨子的问题: “小安啊,她去她自己的那个小房子里去了呗。啊?殡仪馆?没回殡仪馆啊。” 木梨子挂掉电话后,心情更加沉重了。 安不是在半个多月前就说那地方要拆迁了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搬离那里? 木梨子翻了半天手机,连手都抖了。才在记事本里翻出安的地址来。 里正路106号三楼6室。 这个地方距离木梨子的家有些远,因为路上车比较少,林汝尧把车速直接开到了80公里,就算是这样,也开了大概有40分钟才到。 安的地址,是上次自己从江瓷那儿借了安的书后。又准备还给安的时候,从江瓷那里要到的。但是在送书的路上出了点儿小意外。被一个拦路抢劫的女生暗算了一把。 算起来,她也从来没到过安的家里,这次,算是第一次造访吧。 安的家在一条胡同里,因为胡同口太窄,车子开不进去了。只能把车停在胡同口。 林汝尧起初执意要陪木梨子进去,被木梨子阻止了,她说: “我只是进去看看而已。没什么大事我就出来。” 木梨子在这么说的时候。习惯性地剖析自己的心理,却发现自己的心里话居然是: “肯定没出什么大事,对了,肯定没什么大事。所以马上出来就好。” 发现这点后,她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因为不愿意接受某种现实,居然已经开始自动给自己洗脑了吗? 经过木梨子再三的坚持,林汝尧妥协了,但是他和木梨子说好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和自己打电话,取得联系后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就这样,木梨子怀着忐忑的心情,一个人穿入了这条漆黑的小胡同。 这条胡同没有任何的人工光源,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下。两边的居民楼里一点光线都没有,四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的烟气,连一点儿人味都没有,木梨子甚至感觉,自己行走在一片无人的荒地中,两边的楼房,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是海市蜃楼罢了。 不过,就是这海市蜃楼,也压迫得木梨子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狭窄的岩缝中,寻找着一个出口…… 各种各样的想象,弄得木梨子身心俱疲,在走到安家的楼下时,她已是大汗淋漓。 她没看到楼上有任何一户人家亮着灯。 或许安并不在家?或许她只是去某个地方买醉,然后心情不好,才给自己发了那么一条短信?实际上,她或许正醉醺醺地躺在某个地方,并没有所谓“自杀”一说呢? 即使怀着这样盲目乐观的心态,木梨子还是觉得,上去看一眼会比较安心。 就这样,木梨子走入了漆黑的楼道。 楼里的声控灯好像也坏掉了,不管木梨子的脚步声有多么大,声控灯也不亮。 所幸,几个小时前,外面的风很大,月亮被云遮住了,而现在风停了,窗外的月亮重新破云出现,月亮的光芒从结了不少蜘蛛网的楼道小窗户里投射进来,映得楼里标示楼层的小银牌子闪闪发亮。 月光就像是透明的蜘蛛丝一样,把楼道里的木梨子整个围困了起来。 木梨子只顾数着脚下的阶梯,并时不时抬头看一看那标示楼层的小银牌子。 一层…… 二层…… 三层。 木梨子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站在安的门口,木梨子踌躇了一番,抬手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再敲门,木梨子喊了一声: “安?” 随即木梨子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声“安”在楼道里兜兜转转,产生了无数回音,听起来极度诡异渗人。 仍无人回应。 木梨子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不在家吧?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木梨子掏出手机,再度拨通了安的电话。 与此同时,门内响起了一个蛮轻快的手机铃声。 她在家? 可是这并不是安常用的手机铃声啊。 木梨子把耳朵贴在了铁门上,细细聆听一阵儿后,脸色大变! 那是一首英文歌,木梨子曾经听过,名字叫《ifidieyoung》,意为“假使我英年早逝”,歌词大意是: iinsatin 若我英年早逝,请将我葬在绸缎中abedofroses 让我躺在铺满玫瑰的床上intheriveratdawn 在黎明时分将我沉入河中awaywithtg 用情歌中的词句为我送行 …… 第三节 烈火涅盘 木梨子听得失了神,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挂掉电话。门内听起来欢快的铃声就像是一道魔咒一样,萦绕在她的耳畔,挥之不去: “……i’wnthelovinofaman 我从未感受过一个男子的温柔 hewasholdingmyhand 但当他握着我的手的时候,那感觉应的确那样美好 there’wnsayshe’forever 这座小镇中有一个男孩说他会永远爱我 whowouldhuldbeseveredby 但谁知道永远竟会就这样天人两隔 thesharpknifeofashortlife,well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i’ 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 …… 木梨子猛然惊醒。 在她的印象里,安的手机铃声并不是这个,但铃声分明就是从门内传出来的! 这个不祥的歌词是怎么回事? 木梨子马上挂掉了电话,而门内的铃声也戛然而止。 她捏了捏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掌,再次按下了拨号键…… 门内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木梨子这回是真急了,她抬起拳头猛砸起防盗门来: “安,你在吗?开门!简遇安!开门!” 砸了数下后。门内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开门声,一切静寂得就像是一个真空空间一样,只有木梨子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她的耳边,还回响着自己大声呼喊时楼道里层层叠叠的回音。 木梨子一咬牙。一转身跑下了楼。 这门是防盗门,没有钥匙靠硬闯是绝对不行的。 这条路既然走不通的话…… 木梨子跑得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胡同口停着的轿车前,林汝尧听到了木梨子慌乱的脚步声,正准备从车里出来看个究竟,就和木梨子撞了个满怀。 木梨子一手扶着驾驶室一侧大开的车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林汝尧忙替她顺着后背,低声冷静地对木梨子说: “深呼吸。深呼吸,调整一下再说别的事情。你的心脏不好,不能这么跑。” 木梨子却完全不顾林汝尧的细心叮嘱,她未等气喘匀,就抬起头来,对林汝尧说: “有绳子吗?我记得你喜欢登山。车里有登山绳吗?啊?” 林汝尧一听,脸色就严峻了: “我后备箱里就有。但是你要登山绳干什么?” 木梨子咬着牙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所以她说话时有些含混不清: “我要爬上去。她好像在家,但是我怎么叫门她都不开……我……有很不好的感觉。她……” 林汝尧并没有接她的话,却朝着木梨子身后的地方、那胡同的深处看了过去,眼神怪异,眉头拧了起来。 木梨子先是傻傻地凝视着林汝尧的眼睛,继而才恍然发现—— 林汝尧的眼睛里,好像跳跃着一道耀眼的红光! 起初,木梨子的脑子没转过来,还以为这红光是从林汝尧的眼睛里发出来的,但是,旋即,她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臆想就被林汝尧急切的问话声打断了: “梨子!梨子你看,那个窗户,是简遇安家里的窗户吗?” 木梨子扭过头,朝记忆中安家里的窗户位置看去,却发现,那个方向,和林汝尧手指的方向完全是重合的! 而在那扇窗户里,映出了室内一道跳跃的火光! 那火光,在这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明亮,跃动的光映在了对面的楼面上,再映到了林汝尧的眼睛中,以及木梨子惊恐的眼睛中! 木梨子的身体一软,险些没站住脚,直接倒在了林汝尧的身上。 林汝尧此刻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不等木梨子再次向他交代,他就把好像已经完全站不稳了的木梨子往驾驶座里一塞,自己跑到了后备箱旁,从里面取出来一捆他平时用来登山的绳子。 在林汝尧还在翻找其他的配套工具时,木梨子已经回过神来,跑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绳子,就往安的房间所在的楼下跑去。 木梨子刚跑出几步,就被追上来的林汝尧拦腰抱住,木梨子挣扎了几下,硬是没能挣开。 她现在已然是一只愤怒的困兽了,挣扎着大喊大叫: “放开我!她在里面……我要上去!林汝尧你放开我!” 林汝尧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把木梨子手里的绳子抢了过来,冲木梨子极度严厉地呵斥道: “行了!你在这儿!我去看,行不行?” 木梨子却倔强地坚持着: “不要!我要自己去看,我要上去!” 林汝尧有些忍受不了地加大了音量: “我说了不行!你没爬过山,我去!别耽误时间!” 说着,林汝尧扔下木梨子,就朝安家的楼下跑去。 但是等跑到那里,林汝尧才发现,那里的一楼虽然没有防盗网,但是二楼是有防盗网的,而且那个防盗网并不高,就算不用绳子,也能徒手爬上去。 这些东西,木梨子如果在平时的话是一定能观察到的,如果她还能保持以往的冷静的话,就绝不会发生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地跑过来管林汝尧借什么绳子的事情! 木梨子也跟着他跑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况。马上对林汝尧说: “你抱一下我,我能爬上去!” 林汝尧是第一次看到木梨子这么失态,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前后摇晃了一下,大声道: “你别闹了!要是再耽搁的话,就什么都晚了!” 说着。林汝尧左右看看,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一条排水管,也不管木梨子失神地站在原地,就松了一下手部的关节,跳上了排水管,用脚蹬着两侧的墙壁。几下就爬上了二楼。 他看准时机,从排水管道边直接跳上了二楼住户的防盗网上。身体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后,他的脚才找到支点。脚下踩实了后,他三下五除二地就攀上了防盗网的顶端,手往上一探,就抓住了三楼的窗沿。 一个在单杠上常用的引体向上动作,再把一只脚迈上去。林汝尧就爬到了三楼的窗外。 林汝尧可以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地看见,他现在所在的,是安家的卧室的窗外。卧室的门正大开着,而在卧室门正对的方向,就是淋浴间。 淋浴间的门是透明磨砂玻璃的,而且看样子很薄,那火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看到这情形,林汝尧伸手就去拉窗户,想进到房里去。 可是,在拉了几下后,林汝尧才发现,所有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死的,而且,窗锁都像是被榔头一样的东西砸得完全扭曲了,根本没有打开的可能! 林汝尧在一愣神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身旁有动静。 一扭头,他就看到木梨子以和刚才自己上来时一样的姿势,一个引体向上,踩上了窗沿,尔后,连点儿停顿都没有,一个不假思索的直拳直接砸破了玻璃,她的身体,和一堆玻璃碴子一起滚入了房内! 林汝尧来阻止都来不及阻止她,她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而在落地后,她不顾自己的颈部已经被玻璃碴子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拔脚就朝火光燃烧着的地方跑去。 林汝尧本来也想学着木梨子的样子破窗而入,可是看着那被砸得完全变形了的门锁,他想到了可能会有警方来调查的可能,为了保险起见,他小心地移到了木梨子砸破玻璃进入房间的地方,从破口处钻了进去。 林汝尧在进入房间的时候,木梨子已经来到了淋浴间前,哗啦一下拉开了那已经被熏得发了黑的磨砂玻璃门—— 一个悬挂在半空中的吊起来的人,全身沐浴着火光,已经成了一个火人。 在火影闪烁间,木梨子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一个女孩,和安的身形相仿。 木梨子机械地把自己的视线下移,好像悬挂在她眼前的并不是一具可怖的还在燃烧的尸体,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心理病人,她要用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收集尽量多的信息,然后对她进行全面的解剖。 这个人的脖子上套着一条钢索,韧度应该不弱于钢琴线或是鱼线,而且很柔韧,并在结环处打了一个死结,不用担心挂在上面人会掉落下来。另一条钢索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固定在了天花板上,而用来吊人的钢索,正是挂在这条钢索的上面。 死尸全身的衣服都被烧毁了,除了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被烧得面目全非了的一条腰带,她几乎是衣不蔽体,只有一些残余的衣服碎片落在地上,边缘已经烧得焦黑了。 但是奇怪的是,尸体的左手上戴着一副塑胶手套,虽然边缘已经被烧得翻卷起来,一些火舌还在锲而不舍地舔舐手套的边缘,发出滋滋的声响,但可以看得出来,那只左手被保护得很好,还紧握着,像是正攥着什么东西一样。 木梨子茫然地把视线从尸体身上转移到地下。 地上,躺着一个翻倒的板凳,还有一个摔碎了的酒精灯。 看着那个凳子的高度,还有酒精灯的残渣碎片,嗅着屋内弥漫着很重的汽油和酒精味,木梨子的思维在一点一滴地麻木起来,脸被近距离的火烤得发红发烫,她也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直到身后林汝尧的脚步声响起,还有他看清淋浴间里的情况后,发出的那一声表示惊讶与恐慌的惊叫,才叫木梨子的部分魂魄回归到了身体里。 这时,她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一样,用陌生的眼光注视了尸体几秒钟后,突然尖叫了起来: “安!!!!不要!!!!” 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同一个念头: 要灭火!说不定还有救! 她四下环顾一番后,发现淋浴间的门旁摆着一桶浑浊的水,她压根没多想,举起来就往那团火上泼去,完全忽略了林汝尧在她身后高声的喊叫: “梨子!别泼!” 可是已经晚了。 那桶水,已经被木梨子拎起来,全数泼到了那燃烧着的人身上! 那火势在静止了几十分之一秒钟之后,以比刚才猛烈数倍的势头熊熊燃烧而起,那吊着的整个人,都被腾然而起的火光淹没了! 幸亏木梨子被林汝尧眼疾手快地扑倒在地,要不然按照她和那尸体的距离推算,她的脸估计就要被烧坏了! 等到火势稍减,林汝尧才爬起身来,问: “梨子,你没事儿吧?” 木梨子手里还抓着刚才拎起来的“水”桶的桶沿,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以平民仰望一个神的姿态,趴在地上,仰视着那如凤凰涅槃一样猛烈的大火,以及在火中若隐若现的人的躯体,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木然的眼中毫无知觉地淌出。 而桶里面的没倒干净的几滴“水”,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流到了木梨子手上,黏糊糊的。 那哪里是水,分明是整整一桶油! 第四节 崩溃与清醒 木梨子的精神,完全陷入了崩溃状态! 她因为腿用不上劲,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用脚蹭着地,不停地朝后退,直到背抵上了墙,她的双脚还在做着无意识的原地运动,极力地想把自己推得更远。 林汝尧也想把吊着的人身上的火赶快扑灭,可是不管他拧开浴室的水龙头还是洗漱台的龙头,里面都是连一滴水也没有。见没有水,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火是因为木梨子浇上了油才烧得更大的,要是再泼上水,就再也无可挽回了! 于是,他直接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用力地挥舞起来,拍打起那人身上燃烧着的火焰来。 那人的皮肤已经被完全烧焦了,被林汝尧这么一抽,已经变成碎屑的皮肤组织纷纷落在地上,露出已经烧得同样焦黑的肉来,白色的烟雾袅袅地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 已经移动到了墙的位置的木梨子,捂住嘴,剧烈喘息着盯着林汝尧的动作,还有那具燃烧的尸体,突然捂住了耳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 那人身上的火已经有渐灭之势,林汝尧被木梨子的尖叫声吸引了注意力,才发现木梨子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得如一张纸,连带着她的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白得叫人心惊! 林汝尧心一急,手上的动作加快了,过了一分钟之久,终于把那人身上的火全数扑灭,他也不顾四周弥漫着的浓浓的皮肉烧焦气味,上去就抱住那人烧得已经能看到骨头的腿,想把她抱下来。可是她脖子上的钢索系得太紧了,根本解不下来。 这个人,早已气绝身亡! 期间,木梨子的尖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压根没有停过! 她的喉咙都喊哑了,但是此刻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别的意识。 安死了……是她吗?安死了……吊死了。烧死了,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就连最后的最后,连张可以供他们怀念的脸都被火焰吞噬了…… 不要啊!!! 木梨子的心里这样呼喊着,可是话到了嘴边,统统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握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疼得难受。她似乎只有通过大声的尖叫,才能把这种疼痛和胸口的压抑释放出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麻木的脸颊淌下来,林汝尧在扑灭了火后,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解不开那绳扣的死结,只好放弃了无用功的努力。来到了木梨子身边,把她揽入了怀里,轻轻抚慰着。 或许是林汝尧怀里的温暖提醒了木梨子些什么。她几乎是在靠向林汝尧怀抱的瞬间,就失控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完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强烈的情绪是来自哪里,就是觉得难受,剧烈难受,无法接受的难受。 母亲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是生命里一个最重要的人陡然消失了,而且,自己还往她身上泼了一桶汽油! 木梨子现在觉得自己像是个杀人凶手! 她哭得完全失去了节制,声音在整个房间内回荡不休,林汝尧胸口前的衣服被她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紧,她的眼泪迅速沁透了林汝尧的前襟,过了一会儿,他的衣服居然一下子被木梨子撕裂了! 林汝尧哪里见过木梨子哭得这么凶,他也没了主意,只能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怕她哭得太厉害而背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汝尧才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肩膀,并把自己轻轻推开。 木梨子已经止住了哭泣,她把头朝后仰去,后脑勺碰地一声轻轻磕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她的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眼里空茫一片,像是落了雪的白色大地,干净而寥落。 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正常的话: “汝尧,你去附近的警察局报警。” 林汝尧闻言一愣: “你呢?” 木梨子抬手揩了一下眼角,盯着自己沾着泪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像是不大敢相信这眼泪会是自己流出来的一样,才继续说: “我……留在这儿。” 林汝尧深吸一口气: “梨子,你不能呆在这儿了,你情绪不稳定……” 木梨子扶着墙想站起来: “那是刚才。我现在已经稳定了。” 说着,木梨子的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林汝尧急忙伸手去搀木梨子: “你别逞强!” 木梨子一把甩开了林汝尧: “我没有在逞强。你去报警就好。” 林汝尧摇摇头,刚拿出手机来准备报警,木梨子就按住了他的手: “我说你去附近的警察局报警,没叫你用电话。” 林汝尧不解地看着木梨子: “为什么?” 木梨子的口吻冷静得异常: “我有我的道理。你从窗户爬出去,去报警。我留在这儿要做点儿事情。” 林汝尧了解木梨子的性格,她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支开,无非就是要自己留在这儿,调查一下现场。 林汝尧听说木梨子以前碰上过几件这样的事情,所以林汝尧不怀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木梨子可能会留下来观察现场,分析一下犯人杀人的动机,在她口里,这是所谓的“实践观察”。 但是这次事件发生的对象,明明是木梨子重要的朋友简遇安,而且木梨子的情绪似乎前后对比得太鲜明、转化得太快了,这让林汝尧更加担心。 他蹲在原地没动,木梨子见他这样,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快去啊。你要是再不去的话,我们从接到短信,到发现尸体,到报警的时间就要对不上了,只有你跑去警察局报警,才能给我留点儿时间调查现场。你放心。你就跟警察说,之所以你去警局报警,而不打电话,是因为你的手机没电了,而我的情绪很不稳定,不肯给你手机。为了安抚我。你只好把我带回到我们的车里,然后你一个人去报警。等你带着警察回来的时候。我保证我会在车里,这个谎言不会露馅的。但是,你得把来回的时间控制在20分钟之内,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时间调查。知道吗?” 木梨子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有隐隐的哭腔。但她的言辞显然已经恢复了逻辑性,且表现出了她一贯的算计姿态。 林汝尧虽然担心,也知道木梨子的真实目的。但还是遵从了她的指示,按原路跳下了窗户。 看着林汝尧爬过窗口,担心地朝自己又看了一眼,才抓住旁边的排水管道,消失在窗边,木梨子脸上僵硬的表情才有所松动。 她伸手撑住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木梨子这个人,谁对自己好,她清楚,但是,这不代表着她就要回报那人的情感。她不想和谁好的时候,就会既礼貌又客气地把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林汝尧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自己好,木梨子知道,但她就想和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就好,因此,对于一个普通朋友来说,是不应该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的,刚才自己伏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已经算是失态越距了。 因此,她需要把自己的情绪收敛回来,而且是全盘收敛回来,一丝一毫的情感,都不能再对林汝尧有所表达。 而且,她止住哭泣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个人,或许不是安呢。 毕竟,人已经被烧成这个样子了,谁能看得出来这是谁?万一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想要用一具假尸体来骗他们呢? 木梨子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恢复了原先的镇定。 她在房间内踱了几圈,只在身上摸到了手机。 她试图去按房间的电灯开关,却发现已经没电了。 这个房间已经被断水断电了吗? 木梨子又走了几步,来到了客厅内的书桌旁,按了一下书桌上的台灯。 台灯亮起来了。 木梨子翻看了一下灯座,发现这是一台靠电池供电的灯。 现在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屋内原本看不大清楚的一切也渐渐分明起来,再加上这点灯光,一些东西已经能被看得很清楚了。 木梨子一眼就看到,屋子的防盗门锁,还有客厅的窗户玻璃,已经和卧室窗上的锁一样,被榔头一类的东西砸得扭曲了,尤其是那防盗门,锁舌完全是被砸得嵌入了门框的预留孔里,就算是有钥匙,从外面也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留意到这点后,木梨子皱起了眉。 如果没有其他的出入口的话,这里就是个绝对的密室。 如果说这个人是自杀的话,完全讲得通。 这样想着,木梨子把视线转移到了一面镜子上。 这面镜子是落地镜,镶嵌在客厅防盗门门后。 它的上面,被人用口红写了一行字: “wu:d.” 如果翻译过来,大致意思是“我需要一场救赎之眠”。 但是,前面的那个“wu”,又是怎么回事呢? 看镜子上的笔迹,像是安留下来的,但也不排除有人仿冒的可能性。 现在,木梨子需要一定的假设,比如死去的人是安,而这行字的确是安留下的,它如果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看,也确实像是临终遗言,但前面的“wu”,明显表示是安留给某个人的。 可是,他们认识的人之中,名字中有带“wu”这个拼音的吗? 木梨子发觉,自己还是不能做这样的代入法,一旦想到在淋浴间里吊着的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会是安,她就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她索性不再想下去,把镜子上的字和砸坏了的门锁用手机拍下来后,又把客厅里角角落落的情况照了下来。 在五分钟之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木梨子走向了淋浴间。 她看到那悬挂在半空的焦尸时,一阵熟悉的感觉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她忙转开了视线,心里还不断地打着鼓。 这个不是安,绝对不是安…… 一边给自己做着催眠,木梨子一边来到了尸体前,她尽量不直接看尸体,忍着恶心,把套在她左手上的防火手套取了下来。 这一取,木梨子才注意到,这只手上居然套了不止一层的防火手套,里外竟一共有三层! 看来,正如她所想的,这只左手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她把手套一层层扯下,直到露出尸体完好的左手。 看到这只手的时候,木梨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也……太像安的手指了吧…… 木梨子下意识地一把把那只手推开,转身跑出了淋浴间,深呼吸了几口,试图平稳下自己的呼吸。 她背对着尸体,却总觉得尸体的眼睛是睁着的,正朝着自己的后背看,那眼神之阴鸷森冷,简直叫她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尽管害怕,她还是强忍着恐惧,先把其他房间,比如厨房、卧室的状况照了一遍后,才折回去,把案发现场的东西一样样地照了下来。 在准备给尸体照一张正面照的时候,木梨子的手抖了。 她即使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这个挂着的人并不是安,但她的手却无法控制地猛抖着,始终按不下拍摄键。 这个身形,这只手…… 最终,她还是匆匆地给这具尸体拍下了三张因为她的手不稳而高度模糊的照片,便落荒而逃了。 第五节 死亡通知的彩信 早上6点25分时,江瓷正在收拾龙炽乱糟糟的房间,并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龙炽敢再把他没洗的袜子和内裤塞在床垫下面,她就把这些东西打包打包,扔掉一半,让龙炽吃掉一半。 当手机在她的兜里响起来时,江瓷正准备掀起床垫检查,她第一时间还以为刚才出门去找队里的队员去踢实况足球的龙炽又忘了什么东西,而在看到来电显示上出现的是“木梨子”的名字时,她愣了愣。 从那次不堪回首的争吵过后,江瓷就没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过,更何况,她对木梨子利用朋友的做法极度不满,就根本没想过要和木梨子主动联系。 但是,木梨子这个电话一打过来,虽然还没接,江瓷的心就先软了一半: 如果木梨子打电话来不是来吵架的,那自己的态度就好一点。 毕竟三年多快四年的朋友了,自己高考之后,还不知道会考到哪里去,和一个朋友保持好关系,总比老死不相往来要好得多吧。 想到这儿,江瓷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瓷听木梨子说“喂”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刚刚哭过。 不过江瓷立刻认定那绝对是自己的错觉,木梨子怎么可能会哭呢?就算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一定是木梨子没休息好的缘故。 于是,她决定使用一个相对轻松些的开场白: “你这是早起来了?还是没睡啊?” “……” 木梨子的沉默,叫江瓷觉得有些冷场和难堪,不过既然木梨子主动打电话来了,她也不好矫情些什么。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想要引起话题: “是不是还在想夏绵的事情?没关系,夏绵那个个性,和人结不下长久的仇的。” 木梨子依然沉默,但是这种沉默不再让人感觉难堪,而是有种莫名的可怕。 江瓷直觉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抓紧了手机,问: “梨子,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木梨子嘶哑的、略带哭腔的声音: “江瓷,龙炽呢?……你们来,快来……” 江瓷本来已经坐到了龙炽床铺的床沿上。准备听木梨子讲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可是一听木梨子这个语气。她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她的口气也在瞬间严肃了起来: “梨子,出什么事了?” 那边,木梨子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叫江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来……安的家……简遇安……她好像死了,她在烧,烧起来了……” 尽管木梨子吐字不清。江瓷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但是听懂了,不代表她会相信。 江瓷沉默了几秒后,语气重新变得轻快了起来: “梨子。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呢?这么闲,开什么玩笑?你在哪儿?去找队长了?她人呢?” 木梨子像是在对江瓷讲话,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她死了……我说她死了你听见了吗?” 江瓷的嘴角抽了抽,敷衍道: “好好好,就算她死了行不行?你现在在哪儿?” 木梨子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震得江瓷戴了助听器的耳膜一阵轰鸣: “就算?什么是就算!她真的,她……对了,你等一下!” 电话猛然被挂断,还痛苦地捂着耳朵忍受着嗡嗡嗡的耳鸣声的江瓷,觉得木梨子这通电话来得真是莫名其妙。 说安死了?她怎么会? 怎么……会? 陡然,江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把手机的短信点开,打开收件箱,一条来自安的短信赫然在目: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自杀。” 这条短信,发于凌晨四点半。 没有前因后果的解释,有的只是这么一条直白的消息,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死亡通知一样。 江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再联想到木梨子刚才打来的电话,还有她那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尽管极度抗拒那个隐隐约约的可能性,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拨出了龙炽的号码,想要问问他,有没有收到这条短信。 如果,如果队长给每一个人都发了的话…… 江瓷心神一晃,手抖着按错了好几次键,她索性先一把把手机倒扣在了龙炽的床上,闭着眼深呼吸了几口,冷静了几秒,才输入了龙炽的手机号码。 电话接通了,龙炽开朗的声调在电话那边响起: “喂,小瓷,我才刚出门你就想我啦?” 江瓷没像以往一样嘲笑他自作多情,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先随便扯了个话题: “你吃早饭了吗?” 龙炽一怔,然后笑得阳光灿烂: “嗯……我还没吃呢,我跟那家伙说好了,在他家里吃早饭。小瓷,你终于学会关心哥哥啦~” 江瓷没心思搭理他,马上打断了他的话: “你……回来。” 龙炽“哈”了一声,有些困惑: “家里有事吗?” 江瓷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只能胡乱地下达指令: “你先回来!” 龙炽的语调一变,一副严肃的口吻: “家里是不是又要大扫除了?小瓷啊,我告诉你,大丈夫言而有信,跟人家说好了的事情我是一定会去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上公交车了,你叫我跳车啊?” 江瓷甚至能想到龙炽在那边恬不知耻大义凛然的表情,但她完全没了和他拌嘴的兴致: “你……收到了吗?昨天……不是,是今天凌晨四点半,队长发来的那条短信了吗?” 龙炽没想到江瓷的话题变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啊?……哦。那个啊,我收到了,可是我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才看到的。我还问她怎么了,她到现在都没给我回。她说,如果她死了的话……” 龙炽的声音顿了顿,就笑了起来: “……小瓷。一大早地你给我打电话,不是来告诉我队长死了吧?” 龙炽的这句玩笑话,却叫江瓷失了声。 而发觉了江瓷的沉默后,龙炽也收起了开玩笑的态度。他本能地觉得,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事儿发生了。 此刻的他也察觉到了某些不对,追问江瓷道: “……小瓷。你怎么知道我有收到队长的短信?” 江瓷咬了咬嘴唇,低声说: “这么说。队长给你还有我发了同样的短信?” 龙炽眨巴眨巴眼睛,一向心思单纯的他也总算发觉到了不对: “你也收到了?” 江瓷强行按捺着心头的不安,说: “是。而且,刚才木梨子打了电话来,她的状态非常糟糕,好像受什么刺激了。她说。队长……” 江瓷的话没说完,手里的手机就猛地一下嗡嗡震响,是收到了短信的提示。 江瓷的心神本来就不稳。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手机哐地一下脱手摔到了地上,和龙炽的对话,就此中断。 江瓷对那个发短信来的人暗骂了一声,仍惊魂未定地拾起了手机。 拾起来后,江瓷才看到,这是一条来自木梨子的彩信,还附有照片。 看着黑乎乎一片的小缩略图,江瓷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是什么? 不会是…… 不,绝不会是的,绝对不会是的! 但是,木梨子的怪异反应,还有安今天凌晨发来的短信…… 江瓷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情,点开了那条短信。 经历了在江瓷看来无比漫长的图片下载过程,照片终于出现在了屏幕上。 江瓷只看了一眼,即便是有着部分心理准备的她,也被吓得险些再次把手机扔到地上去! 为了看清那模糊的图片,江瓷忍着不安,把手机几乎贴到了眼前。 图片中是一坨人形的黑漆漆的东西,像是个塑料玩具,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可以看出部分因为烧灼而裸露出的人体肌肉。 这是一具焦尸! 而且,最叫江瓷心惊的是…… 这具焦尸的形体,怎么这么像……安? 这时,木梨子的新短信来了: “相信我!安真的出事了!还有,江瓷你帮我联系一下其他人,把这条彩信发给他们,拜托了,我手机要没电了!” 读完这句话,江瓷的心一瞬间堕入了深渊之中,一阵心慌气短,一下子跌坐在了龙炽的床上。 …… 龙炽迟钝的神经,在这时也变得敏感起来了。 江瓷的态度,还有她以往很少出现的发颤的语调,还有她突然挂掉电话的奇怪举动,再加上安今天发来的古怪的短信,这所有的一切叠加在一起,让龙炽也隐隐地躁动起来。 在这时,一条来自江瓷的彩信,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在看完彩信的内容后,龙炽失神了将近半分钟,才猛然惊醒过来,直冲到了公交车司机座位旁,声音急得完全变了调: “停车!” 公交车司机斜睨了他一眼,压根不搭理他: “有病吧?还没到站呢。这个是早班车,但是人再少也不能乱停……” 龙炽还没等司机说完,就一把把前排已经拉开了一半的窗户拉开,想都没想就纵身跳了出去! 司机察觉到龙炽的动作后,被骇得不轻,立刻紧急刹车后,从驾驶室的小窗户看向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龙炽,气恼地大骂: “你脑子有问题啊!” 龙炽不理那司机在背后的叫骂,忍着腿落地时因剧烈的磕碰而产生的剧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看到一辆停在路边、显示着“空”的出租车,马上招了招手,大声喊: “出租车!!” 那个出租车司机慢悠悠地开过来,用看壮士或者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一眼踉跄着、几乎是倒栽进副驾驶室里的龙炽,摇了摇头。他看到了龙炽跳车的全程,现在又看到龙炽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忍着笑意道: “哥们儿,你真逗,你要真想打车,也别用这么别出心裁的方式吧?” 龙炽压根没听他说什么,手忙脚乱地拨通了江瓷的电话,刚一接通,他就问: “小瓷,怎么回事?队长那是怎么了?她在哪儿?在哪儿?” 江瓷听起来完全是六神无主的状态,被龙炽问了好几句,才麻木地报出了安家里的地址。 龙炽向出租车司机重复了一遍安家里的地址后,才想起来问江瓷: “小瓷,要我回去接你吗?” 江瓷简短地说了声“我自己去”后,就挂了电话。 龙炽盯着手机上那张和安的身形极度相似的焦尸照片,又看了许久,才发觉到出租车司机还在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一股无名火猛窜上龙炽的心头,把他的眼睛都烧红了,他抬脚用力一跺副驾驶的地垫,怒吼道: “你他妈给我开车!我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快点!” 司机被龙炽红得快要滴血的双眼和熊熊的气势吓到了,忙发动了车子,朝安的房子快速驶去。 龙炽靠在副驾驶座的靠垫上,把手搭在自己仍疼痛未消的腿上,猛力地自虐性地揉捏着,试图通过疼痛来让自己的脑子清楚一些。 队长……怎么会…… 第六节 失序! 夏绵的母亲杨玉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 昨天她值了一个晚上的夜班,其实也已经累得不行了,急需休息,可为了能让夏绵多睡一会儿,她尽可能动作轻地拿出钥匙,悄悄地拧动门锁,在这一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杨玉意清楚,自己的孩子这些天的情绪莫名地有些低落,而且精神也大不如前,似乎是遭到了什么不小的打击,而且他和卓格格、还有他那群朋友也许久没联络过了。她猜想,或许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但即使是有什么矛盾,就自己儿子的性格来看,事情也不会闹大的。 杨玉意知道,夏绵是个懂事的,从小到大都没让她多操过心,所以她相信,这回的事情,夏绵同样能处理好。所以,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不要管这些小辈们的私事了,让他们自己把问题解决才是最好的。 但是,在杨玉意拧开门锁的瞬间,夏绵猛地拉开了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杨玉意吓了一大跳,但所幸夏绵的反应比较快,在撞到杨玉意前就别开了身子,绕开了她的身体,可他自己因为没刹住车,再加上脚被门框绊了一下,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去。 杨玉意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上前拉住了摔倒在地的夏绵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并诧异道: “绵绵,跑什么啊,吓死妈妈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夏绵苍白如鬼的面容吓到了,接下来的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来。马上问他: “怎么了绵绵?你身体不舒服吗?脸怎么白成这个样子?” 夏绵的眼神游离了许久,才像是找到了焦点,重新活了过来。 他第一次失态地拍开了杨玉意伸向他额头的手,留下一脸错愕的杨玉意,朝楼下狂奔而去! 杨玉意发觉,夏绵的手里正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机。即使他刚才摔在地上,也没有松开。 疑惑之际,她也没忘跑到楼梯扶手边,冲着夏绵已经跑下一整层楼的背影喊: “绵绵,这么早你去哪儿?” 夏绵的步子明显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像是发泄什么似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 “我去找我的……我去找我的朋友!她出事了!” 夏绵的喊叫声又吓了杨玉意一跳。她愣了半晌,才又想起来了什么: “绵绵,领子!整整你的领子!” 杨玉意喜欢男孩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夏绵也一向是很听话。但是,杨玉意看到,夏绵平素里一向是平整熨贴的白衬衫的领子。居然向内翻卷了好几圈,显然他出门出得很急,连自己的仪容都来不及打理了。 夏绵却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转眼间便跑出了楼门。 杨玉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坐在自家的私家轿车的后排,双手交握着手机,双腿夹得紧紧的,肌肉神经质地一阵一阵痉挛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来自江瓷的彩信图片,上面显现的东西根本不愿意去相信! 可是,这照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容不得有半点怀疑。再说,照片是江瓷发过来的,她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更别说是和安有关的玩笑! 在收到彩信后还抱着一丝希望,跟江瓷取得了联系。 可是,江瓷的回答,粉碎了她全部的幻想。 她的司机老沈已经按照的指示把油门踩到了底,幸好现在还没到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车子不多,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交通事故,可是,一路上他们已经不知道被路口的监控摄像头拍下了多少次,交一笔巨额罚单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忍受这样缓慢的速度,她用力地一脚踢在了副驾驶座的后背上,咆哮道: “你给我快点!” 司机老沈苦着脸,说: “少爷,再加速的话容易出事……”恶狠狠地喊: “现在能出什么事?你给我继续开!越快越好!” 下达了指令后好像失去了力气一样,把小脑袋抵在了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正好靠在她自己刚才踢出的脚印上。她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手机,满眼都是泪,手机的背面,被她咔地一声,生生捏出了一条缝! 当车子开到江瓷告诉她的地址后根本不管车子停没停稳,拉开车门就要下去,结果因为没停稳,她连着趔趄了好几下,才稳住了步子,大步跑向已经被拉起了明黄色警戒线的地方。 越跑的心越凉,因为她清楚地听到,从那条胡同里,隐隐传来了龙炽的吼叫声!加紧跑到了胡同口,灵敏地躲过了一个想要拦住她的警察,钻入了警戒线里。 而看到胡同里的状况时顿时失了声。 龙炽被两个警察推着架着,想把他推出胡同口,可是龙炽就像是疯了一样,双眼血红,不管不顾地挥舞着双手,不停地试图靠近一个银灰色的尸体袋。 他的呼喊声,在这个灰蒙蒙的清晨胡同里,显得格外悲凉: “让我进去看!那不是她!她肯定没死的,你们骗我!让我看一眼!滚开!让我看看她!” 这两个警察能体会到龙炽的心情,可出于纪律规定,现在还没有对尸体进行初步的检验,又不能伤到他,他们只能尽可能地阻止龙炽的靠近,并给另外两个抬尸袋的警员创造走出胡同的机会。 可是,他们低估了一个濒临疯狂的人的力量。 其中一个架着他的警察的脸被龙炽挥舞着的手猛抽了一下。顿时头晕眼花,手松了一点点,就松了这么一下,龙炽就摆脱了他的控制,并一把把另外一个人也掀翻在地,在其他警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像是一枚人肉炸弹一样,一头撞在了其中一个抬尸体袋的人身上! 现场顿时混乱一片! 抬尸体袋的人被龙炽直接撞了出去,尸体的一头猛地摔到了地上,另一个提着袋子的人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尸体袋整个地落在了地上。 龙炽马上扑过去,一把拉开了尸体袋! 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就这么毫无阻拦地,出现在了龙炽的面前! 他的动作顿时凝固了。手指就死死地捏在尸袋的拉链上,停留在尸体的脖子位置,再不向下运动。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因为极度震惊,而失去了焦距。 这张焦黑变形的脸……好像安……真的好像安…… 好像她。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这个人就是…… 龙炽的眼睛,直到被那两个警员重新拉开。推到巷子口,尸袋被运走,还没有恢复正常,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震惊而又迷茫,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江瓷站在巷口,看着那些在楼洞里进进出出的警察,还有披着毯子,被林汝尧半护在怀里的木梨子。 她像是被吓坏了的样子,看不清楚她的脸,却能看到她的身体正在轻轻颤抖,她面前站着一个警察,拿着本,正在问着她些什么也完全失了神,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心底拼命地催眠自己: 是梦,噩梦,马上就醒了,再过一会儿就醒了。 这时,他们在同时,听到了木梨子突然拔高了的声音: “我说了!这个不一定是安的!你们就一定要相信这个会是安吗?反正我现在不信了!” 那警察皱了皱眉,说: “可是你刚才还……” 木梨子一下子挣脱开了林汝尧的怀抱,身上披着的毯子也随即滑落在地。她的语调,听起来居然有些疯狂: “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和安结怨,把安劫走,又在这里留下一具不相干的尸体,还用安的手机给我们发了短信!” 说到这儿,她望向江瓷,失控地大喊: “江瓷你说对不对?这有可能啊,这确实有可能的对不对?” 江瓷心乱如麻,脑中一片混乱,听到木梨子高亢的近乎于尖叫的声音,火气顿时上来了: “木梨子你给我冷静点儿!” 木梨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指着自己的鼻尖,尖声喊: “我冷静!?我当然冷静!我他妈的比以前什么时候都冷静你不觉得?还是你……” 江瓷忍着火气打断了她的话: “够了!木梨子你给我打住!林汝尧,她精神出问题了,先带她走!” 负责询问的警察一见这情况,伸手拦住了林汝尧: “等一下,她是现场目击者,暂时不能离开!” 林汝尧从地上重新拾起毯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听到警察这么说,克制冷静地道: “我不带她离开,我带她到她朋友那儿静一下。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她大概也能放松些。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你们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吗?” 警察无奈地看了一眼手中还一片空白的记录本,挥了挥手,默许了林汝尧的说法。 林汝尧小心翼翼地扶着木梨子的肩膀,把她带到了江瓷身边。 江瓷虽然刚才还是火气四溢,可是看到形容憔悴,双眼呆滞的木梨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抬手揉了揉她僵硬的肩膀,从林汝尧手里接过她,把她带到了胡同外,让她能呼吸些新鲜空气。 大家正处于诡异的静默时,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并在胡同附近停了下来。 从车里钻出来的,是夏绵。 在看到夏绵后,周围的空气顿时更寒冷寂静了数分,大家各自把含义丰富的眼神,纷纷投向了夏绵。 夏绵却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些视线一样,走到了江瓷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狭长的眼瞳隐没在了眼镜之后,从他的声音里,根本听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她……自杀?” 第七节 所谓理性之人 无处发泄的迷茫和痛苦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点,她疯了似地冲到了夏绵面前,一把扯住了他前胸的衣服!的个子只到夏绵的胸口,她无法对夏绵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看着夏绵那过分淡漠的面容她就来气,而她偏偏又做不了什么,这样的矛盾心情让她几乎要疯掉了。 她哭叫着,抓住夏绵的衣服前后推搡摇动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吧你?你要是不跟安吵架,现在也不会闹成这样的!她就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收拾东西了!我和她都说好了,要一起帮她搬家的!你爸爸死了关她什么事情啊?她那个时候……才不过14岁啊!她能做什么?现在她死了,她不在了,你倒知道跑过来问她了,你虚不虚伪啊!!” 夏绵任由摇动着,纹丝不动,也不挣扎,眼睛平视着前方,但是脸色苍白。他身上的衬衫扣子被扯掉了两个,衣服更是完全被揉皱了,他却连一点神色的变化都没有。 稍后,他终于把视线投向了仍处于半崩溃状态的在接触到他的视线时,不觉一愣。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疲惫倦怠,但仍掩饰不住他视线中所包含着的浓浓的悲哀感不觉停下了手。 她这才记起来,夏绵在他们之中,虽然始终扮演着大哥哥的角色。甚至有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个知心大姐姐,但他的本性坚强异常,从未掉过眼泪,甚至从未展示出懦弱脆弱的一面。 这样的他,却露出了这样的眼神……也意识到。这件事并不能完全怪夏绵,自己刚才的话,实在是有失偏颇了。 于是,她颓然地垂下了手,后退了两步,以背靠着墙,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 “对不起。” 夏绵并不和多计较,他把视线转向了江瓷: “是你发现的尸体?” 江瓷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身旁还裹在毯子中的木梨子。说: “是她。那张照片也是她发给我的。” 夏绵走近了木梨子,半俯下身,口吻严肃地问木梨子: “梨子,你确定那个是安吗?” 江瓷皱了皱眉,伸手按住了夏绵的肩膀: “夏绵。这时候不适合问这件事。等会儿再说好吗?” 这时,从刚才起就站到了胡同口,朝胡同深处忙碌的警察张望的林汝尧,冲他们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低声说: “你说吧,他们现在都在忙,顾不了你的。” 江瓷正疑惑着他是在跟谁说话,倚靠在她怀里的木梨子就动了动,从毯子中抬起了头。 江瓷惊愕地发现,木梨子的脸庞上虽然带泪。但充满了坚定的表情,刚才的疯癫和崩溃的表情已经全然消失,现在的她,就像以往任何时候的她一个样子,嘴角含着一抹完美的微笑,朝着表情惊愕的江瓷、龙炽、和夏绵说: “现在你们先别说话。就算要说话的话,也小声点儿。” 江瓷下意识地一把把木梨子推开,看着表情如常的她,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语气也变得冷下来了: “木梨子,你最好跟我讲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木梨子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浅笑,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操作着,一边说: “长话短说。我用手机,拍了很多关于现场的照片。这些东西很重要,很有可能和这个人的死亡有关系。所以,江瓷,快点把你的手机给我。” 江瓷被木梨子突如其来转换的话题弄懵了,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后,才想起来要问为什么: “要我手机做什么?” 木梨子从江瓷手里直接拿过手机,抬眼看了江瓷一眼后,便又低下头去,操作起江瓷的手机来: “我不能引起警方的怀疑,所以,我必须表现得像是任何一个发现自己好朋友的尸体的人一样,陷入崩溃中,这样才更合情合理。” 江瓷这下明白了木梨子装成刚才那个样子的动机了,可她仍听不懂,这件事和她要自己的手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木梨子点开了江瓷的手机联系簿,说: “我刚才有说过,我的手机没电了,叫你联系一下其他人吧?” 江瓷糊里糊涂地点过头后,木梨子继续说: “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的手机的电其实很充足,可是我故意告诉你,我的手机没电了。这样的话,你就会帮我给其他人发彩信或是打电话。因此,在你的手机里,就会有联络他们的记录。” 江瓷仍不是很懂,但夏绵像是明白了木梨子的意思一样,问木梨子: “你的意思是,把江瓷的手机,当做你的手机交给他们,这样的话,他们就有可能不会发现你手机中拍摄的现场的照片?” 木梨子点了点头,肯定了夏绵的说法。 被夏绵这么一提醒,江瓷有些明白了,可龙炽听得云里雾里,问: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木梨子给夏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解释给他听”。 夏绵立刻读懂了木梨子的意思,用最直白的语言对龙炽解释说: “木梨子的意思是,她用自己的手机,拍摄了大量现场的照片,但是,为了不让警方发现她手机里的照片,她必须偷梁换柱,用别人的手机代替自己的手机。所以,她联系了江瓷,谎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然后让江瓷来联系我们。这样的话,江瓷的手机上,就会有联络我们的记录。把江瓷的手机交上去,假称是木梨子自己的手机,也能说得通。” 龙炽还是搞不明白: “可是……我知道。这么做,的确能保留住梨子手机里的照片。可是……梨子不是先给小瓷打的电话吗?这个要怎么伪装得了?” 木梨子在江瓷的手机上一通设置后,长舒了一口气,回答了龙炽的问题: “好了,现在我把我父亲的电话,还有几个重要朋友的电话都存进去了。还有,江瓷,很不好意思,我删了一些你的通讯记录和短信。这样的话,看起来就更像是我的手机了。而且。龙炽你不用担心这些小事情,我完全可以说是我联系了你,然后你通知了江瓷,这样不就好了吗?” 龙炽仍然是懵里懵懂,但他终于算是大概明白了木梨子的意图。只是这一连串的设计。绕得龙炽头晕,他不由地问木梨子: “干嘛搞得这么麻烦?梨子,你直接把手机照片用蓝牙传给小瓷不就好了?” 木梨子此刻已经对江瓷的手机完成了一切设置,她悠闲地把玩着手机,没有一点儿悲哀之色: “我记得,江瓷的手机蓝牙坏了。所以这点行不通。” 龙炽还是不解: “那为什么你一定要小瓷的手机呢?不要绵绵的、的,或者是我的呢?” 木梨子一笑,说: “我选择的第一个联系的人一定要可靠,而且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我的指令。因为警察如果要调查我的手机的话,也只会查看我的通话和联络记录。他们可以借助这个。判断我发现尸体到联络警察的准确时间。所以,我首要联系的人,一定要是个急脾气,但是又能在关键时候,保持一定的冷静的人。所以……” 木梨子顿了顿,带着笑意说: “……所以,龙炽和不可以,你们俩太冲动,缺乏冷静。夏绵?我实话实说,前些天你才和安吵过架,我不能保证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第一时间接听我的电话。就算是他接了我的电话,可夏绵也不是个急脾气,就这点来说,他并不符合。” 说完之后,木梨子把手一拍,说: “好的,综上所述,我所要做的,一定是第一个联系江瓷。但是,她的手机没有蓝牙,因此我得选一个复杂的办法,来应对这件事情。” 在场的人,除了早就对木梨子的性格了如指掌的林汝尧外,都是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 江瓷率先回过神来,不由得苦笑了。 的确,木梨子是真的了解他们,知道自己手机的性能,知道他们各自的性格,甚至,在发现了安的尸体后,居然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 对于这样的木梨子,江瓷感觉有些心冷。 江瓷自然是不知道木梨子在第一眼看到那悬挂的尸体时,全然崩溃的情景。在她的心里,这个女孩,处处算计,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能做出这样一系列缜密精细的安排…… 倒是夏绵察觉到了某些事情: “梨子,你是不是觉得,那具尸体不是安?” 龙炽、江瓷和闻言,再度把震愕的视线投向了木梨子。 木梨子点点头,朝向震惊的三人,说: “我刚才说的那些‘疯话’,其实就是我所想的。那个死人,应该不会是安。” 江瓷的眼前浮现出那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她忍受不了地闭了闭眼睛。龙炽刚才更是亲眼看到了尸体,对木梨子的说法存了疑惑: “你怎么知道那个不是安呢?你有什么证据吗?” 木梨子摇了摇头,但是冷静异常地道: “我的直觉。可你们先别否定我的直觉。眼下的情况,如果我们太过主观的话,反倒进行不了正确的判断了。我的建议是,不管这人是谁,是安也好,是其他随便一个人也好,我们,只需要把她当做一具尸体来看就好。这样,才能保持真正的理性眼光。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第八节 算计和演技 木梨子的话,令大家哑口无言。 她说的全都符合理智,可是,那话语之中透露出的冷酷无情,叫人生寒。 江瓷沉默了一会儿,说: “好的,你说得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吧。但是,我想知道,你刚开始打电话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言之凿凿地说你确定那具尸体就是安?别跟我说是你后来转变了想法。你既然在事前就做出了那么一长串的推断,不可能没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 木梨子淡笑了一下,说: “自然是为了保证……情感的真实了。” 江瓷明白木梨子的意思,可是还是为她能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而感到震惊。 所谓“情感的真实”,就是在一定的场合,正常人都会有一定的情绪流露。而这样的情绪流露,与当时的情境,必须恰好是合情合理的,因此才能被称为“真实”。 木梨子用了一个言之凿凿的谎言,为他们塑造了一个虚假的“情感的真实”。 首先,她自己表现得极度恐惧害怕,惊慌失措,甚至言语混乱,这样的情绪表达,刚好适合一个亲眼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的正常人的情绪。 而她后来打电话告诉江瓷安已经死去,言语确定,甚至还发来了尸体照,让江瓷和其他的人,对此深信不疑。因此,他们的情绪统统失控了。龙炽选择了跳车,甚至和警察对抗,要去看安的尸体因为激动和夏绵发生了冲突…… 如此种种,说白了,就是木梨子把他们集体都欺骗了,利用他们,让他们的悲伤情绪。全部展现在警察的面前,进而,为她装作情绪失控,被林汝尧从警察那里带到这群朋友身边,并告知他们她的计划这件事做铺垫。 自然,木梨子这样设计,也有为他们好的一面,他们的疯狂和悲伤表现在警察面前时,绝对是最真实的,所以。从情感上,警察也许会对他们这些和安亲近的人的作案嫌疑,适当地降低一些。 但是,从他们的角度出发,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接受被这样欺骗!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不接受还能怎么样呢?还能责怪木梨子吗? 木梨子了解他们。他们何尝不了解木梨子? 尤其是,她清楚木梨子的过去,知道她是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她采取这些行动,只是出自于她最理性的判断而已。 但作为朋友,就不能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情绪吗?脑中正乱糟糟的一片,就听龙炽发出了疑问: “哎?修呢?” 听到“修”这个名字,除了木梨子外,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才一片兵荒马乱,他们竟然忽略了修不在现场这件事! 要知道。修这个人的情绪,可是他们之中最不稳定的一个,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安,修会采取什么举动,都是他们无法预料到的! 夏绵也紧张起来,问江瓷: “你联系他了吗?” 江瓷也被吓愣了,怔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要回答夏绵的问题: “啊……嗯,我先把彩信给他发了过去,可是信息发送失败。后来我才想起来,他的手机是老式的诺基亚,接收不了彩信的。我就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 夏绵拿出了手机,说: “我再联系他一下?” 这时,木梨子又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用。他的手机,在我这里。” 木梨子这句话,成功地再次镇住了全场的人。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木梨子招招手,林汝尧便走了过来,从他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交在了木梨子手上,又转身离开,去观察那群警察的动向,以防他们突然过来,打扰到木梨子和他们的谈话。 躺在木梨子手心的,赫然就是修的手机! 江瓷怔怔地看了这手机半晌,不禁问: “这个手机你是从哪儿弄到的?不会是……在队长……不是,那个人的尸体边吧?” 在听到了木梨子的设想后,虽然不大舒服,但是好歹也给了他们一丝希望。 那个人,或许真的不是安。 关于安到底死没死这件事情上,他们宁可相信木梨子的直觉! 可在看到这个手机后,江瓷的想象力不受控制地延展开来,她第一个担心就是,会不会是有人想要陷害修,才把他的手机丢在尸体的旁边,引起警方的怀疑。 这么一想,江瓷倒觉得庆幸,木梨子把这个手机捡回来,也算是帮了修一把了。 但是,木梨子听到江瓷的话后,摇头道: “不是。昨天我接到了‘而已’,就是安驻唱的那个酒吧的调酒师abby打来的电话,说修在那里喝醉了,可是把修带去的安,据abby说,她在接到一通电话后,就匆匆地跑回去了,临走之前,跟abby交代,要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照顾一下修。后来我就去把他接到了我家里。这个手机,是我从他身上拿过来的。因为我那时收到了安的那条所谓‘自杀’的宣告,我想看看修的手机上是不是也收到了。看完之后,我顺手揣在了自己身上,忘记给他放回去了。” 也就是说,这个手机出现在这里,纯粹是个巧合。 江瓷联络修联络不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在知道这件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幸亏修不知道! 龙炽想起了一件事,问: “修为什么会喝醉啊?他不是滴酒不沾的么?” 见木梨子摇头,夏绵适时地打断了龙炽接下来的问话: “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如果那具尸体不是安的话。那会是谁的?安现在又在哪里?” 木梨子好笑地看着夏绵,说: “怎么?那天不是都和安决裂了吗?现在这么关心干什么?” 夏绵被她噎了一下,可江瓷他们现在完全没有平时那样眼见着他们斗嘴的兴致追问木梨子: “梨子姐,别管那个了。你告诉我们一下现场的情况好不好?我们也好判断那个人是不是安……”的声音越来越小。看得出来。她也对那个可能的结果有些忌惮。 木梨子却拒绝了的提议: “现在这里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估计马上就要被警察叫走了,不过,我接受审讯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汝尧会帮我打圆场,让警察早点让我回家休息的,最晚也不会超过今天中午,到时候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你们听我的,现在全都到我家里去,现在修估计也差不多要醒了。我已经让汝尧交代看着修的王司机了,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修留住。你们到我家后。尽量把这件事委婉地透露给他。我回去之后,会和你们好好商量这件事。现在……” 木梨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另一辆警车呼啸着驶到了胡同口。 江瓷刚瞄了那警车一眼,就感觉手腕被一个人猛力抓住。她一怔,扭回头。却发现木梨子的眼神变得和刚才全然不同了。表情恍惚,双眼无神,她抓住自己的手腕,不停地用力: “拜托你们了,你们相信我好不好?那个绝对不是安的!绝对不是!” 夏绵的反应仍旧是他们之中最快的,在龙炽和还都目瞪口呆于木梨子瞬间的转变和高超的演技、江瓷则脱不开身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走到了木梨子的身边,就像是没有经历过刚才那段对话一样,柔声抚慰着木梨子: “好了,好了。我们相信你,行吗?” 要不是夏绵一边说着这话,眼睛却向后瞄着,打量着那辆警车的话,他的举动,可以说是完美地表现出了一个对于好朋友的关切。 夏绵以前虽然也聪明,但是绝没有现在这么快的反应能力,就算是能反应过来,他说谎时,脸也会发红,根本不像这次这样自然和严丝合缝。 江瓷也发现,夏绵这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似乎脱离了大男孩的拘谨性格,而且比以前还要成熟稳重得多。 江瓷凭自己的感觉,判断在这些日子里,夏绵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在江瓷愣神的时候,龙炽看到从警车上走下来的人,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脱口叫道: “徐警官?” 刚刚走下车的徐起阳,正和自己手下的人整理着从现场汇集的信息,冷不丁听到有人叫他,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好和他们撞上了视线。 徐起阳奇怪地问: “你们怎么又在这里?” 没人回答他,可他在看到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的木梨子,又看到脸上明显带着泪痕的,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回出事的人是你们认识的吗?” 依旧没人回答他。 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们一番后,突然发现他们中少了人,于是顺口开玩笑道: “对了,简遇安呢?每次出案子的时候都能碰到她,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体质。” 徐起阳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之一,本来正在休假,刚刚接到局里的电话,委派给他这个案子,他就从家里赶过来了,一路上听了手下简单讲了一下案件的状况,也和现场的人取得了联系,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比较特殊的自杀案而已。 可他并不知道木梨子是事件的发现者,更不知道案件的死者,就是他所说的“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体质”的简遇安。 一听徐起阳提到安就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 她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死去的人会是安,但是被徐起阳这么一提,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徐起阳正一头雾水时,一个比徐起阳早到现场的警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和徐起阳握了握手,看了一眼还在毯子里双目呆滞的木梨子,对徐起阳说: “你已经和目击者交谈过了吗?” 徐起阳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目击者?” 那警官又奇怪地看了一眼木梨子,说: “你不知道这起案子的目击者就是那个女生吗?哦,也对,有些信息还没及时反馈给你。我先告诉你一些基本情况吧,这个楼里出事的女生,应该是窒息死亡的。根据屋子里的证件,这个女生应该是租住在这里但还未搬走的住户,叫简遇安。” 第九节 如何说? 徐起阳的脸色大变,再看看神色矛盾,面带怆色的大家,心下便更相信了几分,他的眉尖深深地蹙了起来,不再和他们多说些什么,随着那警官就进入了胡同之中。 而跟着徐起阳来的还有一个女警察,走到了木梨子身边,柔声对她说: “你还好吗?” 江瓷和夏绵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领会了意思: 这个女警察估计是被警方特意叫来的。刚才在胡同里忙碌案件的,碰巧一个女性警察都没有,警方估计是认为女性才能更理解女性,安慰女性,才派来一个女警察,来照顾木梨子的情绪,并询问她一些关于发现现场的问题的。 很快地,木梨子就被那个女警察带走了,林汝尧便也跟了过去。 从木梨子走后,站在胡同口的大家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各怀心事,各有疑惑。 江瓷的疑惑是:木梨子在电话里告诉他们安是自杀,也就是说,至少从现场上来看,安的情况很像是自杀,为什么现在来了这么多警察?搞得简直像是个杀人案一样。木梨子是不是又瞒了他们什么事情? 夏绵的疑惑是:如果那个不是安的话,那真正的安去了哪里?她是不是和谁结了怨?会不会和她以前那段断裂开来的记忆有关?的疑惑是:昨天晚上修干嘛会喝酒?安为什么又要匆匆离开? 龙炽的疑惑自然是藏不在心里,直接问出了口: “梨子没提到她联系过简白叔叔吧?” 大家集体一怔。 刚才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自己一时间完全无法消化,居然忘了要和简白联系! 意识到这个问题,大家又陷入了又一阵沉默: 谁来打这个电话? 接通了之后,又该怎么说?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夏绵闷不做声地拿出了手机,拨出了简白的电话。 在现在的这群人之中,最能保持情绪稳定的,年龄又最大的也只有夏绵了,他需要担负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夏绵没讲话,但是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江瓷的嘴唇动了动,用唇语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电话接通了,简白活泼的语调在电话那边响起: “喂?” 听简白的声音,他恐怕还不知道安出事了。 夏绵刚准备说话,那边简白又说: “我记得你的号码。你叫夏绵对不对?” 夏绵原本准备好的话被简白一下子噎了回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直接说明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了。 但是长时间的不讲话是不礼貌的,夏绵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勉强道: “是的。简叔叔,我是夏绵。我打电话来是……” 简白笑吟吟地问: “找小安对吗?可她现在不在呢。” 夏绵的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了两下,僵硬地道: “叔叔,我……” 简白却打断了夏绵的话,声音像开玩笑一样,轻松道: “你们和小安吵架了吧?” 夏绵一时语塞,脸色变得青白。 夏绵不是不自责的! 刚才说得没错,如果自己不头脑发热,凭着那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就和安决裂,也不会导致一连串的蝴蝶效应。使大家全体陷入冷战状态,也不会让安…… 简白这句无心的话,引起了夏绵全身的轻微颤抖。 察觉到夏绵的沉默,简白自觉地认定了夏绵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他顿了顿,继续说: “夏绵,我不知道是谁和她吵了架,但我觉得,那件事一定闹得很大,对不对?” 简白都问到这份儿上了,夏绵不得不回答: “是。” 简白轻轻叹了口气,对夏绵道: “夏绵,你是个稳重的,我告诉你些事吧,你可别告诉小安这些事情是我告诉你的啊。小安这些天,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开开心心的,可是她心里的事,我知道。她半个月前满身酒气地回来,之后就不再和你们有联系,我就看出来你们估计有什么矛盾了。这些天来,她再也没去买过醉,但是我曾经两次看到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我以前从没看到过她这个样子。我想,如果真的有什么误会的话,还是早些化解为好。” 夏绵咬了咬牙,心口闷闷地疼,他无法再听下去了: “叔叔,我在安租住的楼底下,您得过来一趟……” 这回换成简白沉默了。 夏绵低声继续道: “她……出了点儿事,您最好来一趟。” 简白终于开口了: “她怎么了?我要你明确地告诉我。” 夏绵实在承受不住了,干脆实话实说: “她好像是自杀了……” 电话猛然被简白单方面地切断了,嘟嘟的响声却仿佛是救了夏绵一条命。他已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放下手机后,他倚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打了这个电话,耗费了他体内大半的精力。 江瓷走上来,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们都能理解打这通电话的困难之处。 这时,从胡同里走出来一个看起来较年轻的警察,他看着神色哀戚的众人,理解地摇了摇头,但他仍必须要执行自己的任务: “你们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情要询问的话,我们会通知你们来警局的。” 正好,大家都不想在这里多留。每在这儿待一秒,看着这幢沉浸在清晨微光阴影中的房子,想到这幢楼里,有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而且那尸体,还有可能是他们认识的、喜欢的、一直依赖信任的人…… 想到这些,谁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搭上了开来的轿车,准备前往木梨子的家。 一路上,大家完全无话,车内的空气,冰冷得几乎要凝结了。 …… 修按着太阳穴,用了好几次力,才勉强从沙发上爬起来。 他上次喝醉的时候。还是在大家在ktv唱歌的时候。那天是安照顾的他。而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自己强吻了安,还对着安叫了舒子伽的名字。 即使上次安把他照料得很好,他也有头痛的症状。更别说这次了,他完全是被剧烈的头痛疼醒的,在沙发上闭着眼忍了半天,还是压不下去那种要命的痛感,他忍无可忍地爬了起来,却因为他所躺的沙发太过柔软,手用不上力气,爬了好几次才坐起了身。 沙发睡得他浑身酸痛,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的修很不舒服,他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来。拉伸了一下全身的骨节,这样的酸痛感却仍没有消除。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在哪里。 木梨子的家? 修眯着眼睛,竭尽全力地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安叫他去接自己,然后他载着她去“而已”酒吧,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别扭了起来,自己赌气喝了一杯酒,然后…… 然后的事情,修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而且只要用力地回想,头就开始痛。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木梨子的家里?安呢? 他看了看挂在客厅里的钟表,上面显示,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修呼了一口气,拿起茶几上的一杯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头脑才更清明了些。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修醒了之后,笑容得体地道: “您醒了?要不要我泡茶给您?” 修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问: “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 男人得体地回答道: “您好,我是林汝尧少爷的司机。木梨子小姐昨晚和林汝尧少爷有事外出,就让我来照顾您。” 对于这么客气的人,修有些无所适从,平常总表现出来的冷漠也有些维持不住了。他轻轻地一点头,略别扭地说: “帮我谢谢木梨子,我有事,先走了。”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 “您就在这里留着吧,林汝尧少爷刚才还特意打来电话交代了,要等有人回来我才能走。” 对于中年男人的一口一个“您”,修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再者说,这是自己的长辈,又认识木梨子,自己如果拂了他的面子,一来是对长辈不尊重,二来也会让木梨子面子上不好看。 修在中年男人含笑的目光中,坐回了沙发上。 而在他刚刚坐下,大门就被钥匙打开了,通向客厅的长廊上响起了匆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绝对不止一个人。 率先进入客厅的,是江瓷。 她的后面,跟着夏绵、和龙炽。 修的眼睛顿时又一次危险地眯了起来,而在看到修之后,准备进入客厅内的四个人也停住了脚步。 中年男人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五个人之间的诡异气场一样,恭敬地朝修一弯腰,说: “既然有人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后,他又礼貌地对修欠了欠腰,朝门口走去。 一声轻轻的开门和关门声响过后,客厅中再次跌入了无穷无尽的沉默中。 站在门口的四个人,知道修对安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不知情的,因此,不管修此刻流露出多么具有敌视意味的眼神,大家也不想和他计较些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安出事了的这件事,告诉修。 这无疑是比通知简白更困难的一件事情。 江瓷正在犹豫,刚才是夏绵给简白打了电话,这回是不是该轮到自己主动开口了,夏绵就先于她采取了行动。 夏绵走向了修,在茶几旁拉过一条凳子,坐了下来。 他像是看不到修微微眯着,充满着读不懂的危险风暴的眼睛一样,自顾自地问: “修,你还好吧?” 第十节 绝对不是她 修有些搞不懂了,夏绵现在的态度太正常了,就像是和他们吵架之前的任何一次会面一样,习惯性地向别人表示自己的关心。 这事如果放在之前,修是不会在意额。 可现在,他们明明处于僵持和冷战中,因此,夏绵这样的态度,就显得极为可疑了。 修没有接夏绵的话,只用让人读不懂的复杂目光,注视着夏绵,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夏绵依旧无视了修的眼神,他回过头去,招呼江瓷他们坐下。 修这才注意到,龙炽、江瓷和的表情都有些僵硬,甚至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们看着自己的眼里,充满了一种以前没有的异样情绪,这样的情绪,凭借修的情商,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相较于夏绵,他还是对江瓷的态度好了一点儿,毕竟他们当时没有产生正面的冲突,于是他转而问江瓷: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江瓷正在发呆,被修这么猛地一闻,全身一颤,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嘴微微张开,像是完全不在状态地“啊”了一声。 看到江瓷这样的反应,修也知道,应该是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他用刚才看着夏绵的直勾勾的眼神看向了江瓷,江瓷可没有夏绵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也根本没有做好跟修传达坏消息的心里准备,心正发虚,又被修的目光一盯。下意识地就转开了视线,不停地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借此缓解心头的紧张。 见江瓷不说话,修又看向了和龙炽。令人疑惑的是,他们全部无一例外地低下了头,似乎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进行任何的目光交流。 修见状,只好把视线转了回来,却发现,夏绵正毫无惧色地盯着自己,一点逃避的意思也没有。 看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从夏绵身上入手了。 尽管修不想和夏绵讲话,那天他把u盘砸在安脸上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无法原谅夏绵这样的举动。可是。一股莫名的直觉,反复地提醒他,他们这次来。肯定是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而这件事对他来说,必然非常重要。 可出于修的本性中一些骄傲的成分,他并不直接问夏绵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先问: “她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夏绵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问: “你说谁?” 修难得地被噎了一下,可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夏绵也仅仅是表面镇定而已,他的内心其实早已是天翻地覆。 他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措辞,生怕自己一会儿说出这个消息来。修会暴走。因此,即使他知道修所指的只能是安,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转移话题,尽量拖长谈话时间,也能给自己留出更多的思考时间来。 修自然不知道夏绵复杂的心理活动,说: “你们和简遇安有联系吗?” 其实,听到修这样讲,江瓷的心里莫名地有些伤感了。 修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地别别扭扭,一些本来很正常的情感偏偏被他压抑得很深,比如说,他从来不像夏绵一样,可以直截了当地称呼“安”,而始终用“她”、“喂”、“你”、“简遇安”来代称安。但是,谁都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安。 江瓷突然很害怕,要是修知道了安的“死讯”,即使那个人真的不是安,他会怎么样呢? 毕竟,假如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不是安,那么,真正的安,现在就是去向不明,不论哪种可能性,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夏绵默默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摇了摇头,问修: “修,你昨天晚上和安在一起对吧?昨天晚上安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修并不直接回答夏绵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你问她干什么?” 夏绵不能说别的,只能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很重要。” 夏绵不提这个还好,修本来就因为醉酒头痛而心情极差,夏绵还叫他去回想,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情,再者说,他也根本回忆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一回想就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 “记不得了。” 夏绵越发觉得要告诉修这个消息太难了,任何拐弯抹角的方式对他来说,都不如一句直来直去的“她有可能出事自杀了”来得更有效果,可是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的后果,就不是夏绵能控制得了的了。 夏绵正在脑中盘算该怎样告诉修才更好的时候,从刚才夏绵跟简白打电话时起就强忍着自己悲愤情绪的龙炽,却不合时宜地爆发了: “怎么就不能直说了!怎么就不行啊!修不是我们之中最应该知道这个事情的吗?从刚才开始你们就在东拉西扯些什么啊!” 江瓷吓了一跳,想去捂龙炽的嘴,可龙炽现在的情绪起伏太大,江瓷已经完全管不住他了。更何况,嘴长在龙炽身上,江瓷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他就高声喊了出来: “队长她出事了!” 江瓷伸向龙炽嘴巴的手僵住了,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龙炽,而是把视线投向了坐在沙发上的修。 修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那速度和气势吓得往后一躲,他周身出现了一股异常诡异强大的气场,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寒冷了下来: “她怎么了?” 龙炽的头脑仍未冷静下来,所以他继续不管不顾地大声吼了出来: “她自杀了!” 江瓷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 龙炽居然把最坏的可能性就这么**裸地不加掩饰地推到了修的面前? 江瓷的全身肌肉都僵硬了,屏息凝神地看着面色变幻的修。身体不由得移动了一点,渐渐挡在了龙炽的身前。 她是真怕修一时冲动,把龙炽当做泄愤的对象! 然而,修在听到龙炽这么说之后。想了一会儿,就又坐了下去,刚才那股气场也凭空消失了,他倚在沙发上,按着太阳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分钟左右才抬起了头。 江瓷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刚才还显而易见的杀气此刻已消弭得无影无踪了。 修用嘲讽的眼光挨个扫了一圈众人,低头不语的夏绵,一脸惊恐的,护在龙炽身前的江瓷。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胸口犹自一起一伏。呼吸不定的龙炽身上,用讽刺的语气说: “是吗?这么低等的玩笑?” 江瓷紧绷的神经好歹松弛了些许,但是她又担心起来。修这种表现,显然是完全不相信安会自杀这件事。 可安的确是出事了啊。不管是那所谓的“自杀”还是失踪,安的确身处于危险之中! 龙炽有的时候犯起倔来,程度绝不亚于修,对于修这种淡然的表现,龙炽认定他是不信任自己才会这么说,于是火气更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快速调到了江瓷发过来的那条带有焦尸照片的彩信后,直接摔到了修面前的茶几上! 从龙炽失控地掏出手机的时候起。江瓷就知道事情要坏了! 让修看到这个照片的话,不管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这焦尸究竟是不是安的尸体,修估计都要暴走了! 眼下的局势都乱成这样了,龙炽还嫌不够麻烦? 江瓷离龙炽最近,又是第一个猜出龙炽意图的,马上伸手去抢夺龙炽的手机,可龙炽此时把自己手长个高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江瓷怎么抢,都抓不住他高举的手里的手机。 眼见坐着抢夺不成,江瓷想站起来,却发现龙炽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颈后绕到了她肩膀的另一侧,牢牢地按住她的肩膀。 江瓷第一次发现,龙炽的劲儿居然这么大,竟压得她完全是动弹不得! 调出了那张照片后,龙炽劈手便把手机丢向了修面前的茶几,江瓷眼看着来不及阻拦,只好冲夏绵大喊: “把手机拿回来!” 夏绵在看到江瓷和龙炽争夺手机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在看到丢在茶几上的手机上显示的图片时,他的脑子嗡地一下,起身就去抓手机。 这种东西怎么能直接让修看到! 可是,夏绵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修先于他,把手按到了龙炽的手机上! 他看看要来抢手机的夏绵,又看看把手机丢过来的龙炽,抓起了手机。 于是,屏幕上那具焦尸的尸体,毫无遮拦地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江瓷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夏绵的动作也僵住了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无限拖长了,客厅里谁都不说话,甚至都整齐划一地中止了呼吸,好几双眼睛都锁定在了修的身上,视线中混合了惊恐、哀伤、迷茫,多种多样的情绪,让客厅之中的气氛越发压抑得厉害。 就连刚才把手机丢过去的龙炽,好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愣愣地看着修的脸。 修会发疯吗?会砸东西吗?会直接冲出去吗?还是…… 大家在等待,等待修的反应,等待的同时,又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修把龙炽的手机重新丢回了茶几上,哐啷一声,惊得已处于暂停呼吸状态的大家集体一颤更是小声地尖叫了出来。 但江瓷很快便注意到,修的脸色,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夏绵,夏绵的表情也有些莫名其妙,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 江瓷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修: “怎么了?” 修以一个放松的姿态重新倚靠在了沙发背上,说: “这个绝对不是她。” 第十一节 绝对密室! 修斩钉截铁的样子,让江瓷心头的希望之火重新燃了起来。 如果修单单是口头上这样讲的话,江瓷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自我催眠自我欺骗,但是,修的肢体动作,清晰地展示了他的心理变化: 在刚刚拿到手机,看清楚上面的图像时,他的表情明显是产生了一定的震动,背部的肌肉略有僵硬,可是,在多看了几眼后,可以观察到,他紧绷的肌肉立即放松了,眼神中刚刚因照片而引起的杀意烟消云散,随后他便把手机丢回了茶几上,放松地靠回了椅背…… 夏绵也观察到了这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试探地小心问修: “你怎么知道不是安?” 要是平时夏绵这么问话的话,修肯定会火药味十足地反呛他“难道你很希望是她?”。可是现在修的情绪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尽管面上看不大出来,但从他竟然耐下心来和夏绵解释就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我对她太熟悉了,这不会是她。” 虽然他的理由,在江瓷听来没什么太大的说服力,但是修不容置疑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感染了江瓷。 她开始乐观地想,或许这个人只是和安长得有些像呢? 对,一定是这样的。如果不找一个和安体型身高、基本面貌差不多的人的话,怎么能瞒过他们呢?怎么能让他们确信安的确已经“死”了呢? 所以,这一定是某些人的圈套。要让他们自乱阵脚的圈套,如果他们真的上钩了,那谁能去救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安呢? 总的来说,安是被别人掳走的这件事。总比她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要好得多得多了。 有了一个积极的推想方向后,江瓷的心情便更加放松了,便察觉到了更多细节问题: 比如说,如果那个自杀的人真的是安的话,只需要上吊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烧掉自己的脸? 一般说来,案件中被害人的脸被焚毁,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犯案者为了掩盖死者的真实身份。 况且,她是怎么做到的?是先让自己烧起来然后再上吊。还是先上吊再让自己烧起来? 不论哪种。好像都说不通啊。 既然说不通。那就好办了。 这就说明,这个案子是存在着疑问的! 想到这儿,江瓷才想起来。木梨子在被警察带走前,把自己的手机和她的手机进行了调换,她说,她的手机里存储着一些现场的照片。 尽管对于要看到疑似安的人的死亡现场这件事仍存在着一些心理阴影,但江瓷认为,这是现在可以验证死者不是安的最有效的办法了。 她刚把手机掏出来,就听到别墅的大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木梨子已经被林汝尧送回来了。 对于木梨子这么早就能回来很惊讶: “梨子姐?怎么这么快?” 木梨子表情轻松地回答道: “因为我受到了惊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啊。” 说着,她回过头去,对林汝尧说: “汝尧,麻烦你了。从昨天晚上把你叫过来就挺唐突的,让你大半个晚上都没睡,还碰上了这些事,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汝尧温文地一笑: “咱们两个说这个太见外了,既然你们有事情要商量,我就先走了。” 林汝尧这个人有许多好处,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很识相,能很快地体察到在场的人的情绪。 他看出,这些人有事情要商量,而且不能当着自己的面,再者,他也不打算强行介入木梨子的朋友圈,因为这样的话,木梨子会不高兴。 既然这样的话,林汝尧在这时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了。 于是,他冲客厅里的大家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木梨子目送着他,直到林汝尧走出了别墅大门,并轻轻地把大门关上,她才扭过头来,刚准备问夏绵些问题,就发现修的眼神有些不对。 她顺着修的眼神看去,发现修所看着的地方,就是林汝尧刚才身影消失的长廊。 而修的眼神,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神色,叫人无法看懂看透,这样的神秘感,莫名地叫人有点儿胆寒。 木梨子抬手在修的眼前晃晃,问: “修,看什么呢?那个是林汝尧,我朋友,你忘了?” 上次在被绑架的案件中,林汝尧明明还和他们一起参与了任务,修也不是个对人过目即忘的人,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林汝尧了? 修听木梨子这么问,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却问了一个在木梨子听来奇怪万分的问题: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其他人也被修这个意外的八卦表现弄得愣了愣,木梨子也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回答: “他啊?他是我的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问这个干什么?” 修的眉头轻轻一蹙,不再追问,而是迅速改换了话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关这具尸体?” 木梨子这才注意到被扔在茶几上的龙炽的手机,心下立刻明白了几分,又细看了看修的反应,见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过激样子,就问夏绵: “你们告诉他了吗?” 夏绵点点头,扶了一下眼镜,说: “告诉了。可是修说那个人绝对不是安。” 木梨子瞳眸一眯,好奇地转而问修: “为什么这么确定?” 修却无所谓地耸耸肩: “她我太熟悉了,这不会是她。” 木梨子听修这么说。脸上本来有些严肃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因为修的口气实在是太肯定了,简直带着种让人不得不信,且不容怀疑的力量。木梨子经历了昨晚的一场崩溃,后来又重新振作。再到警察面前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连番的情绪变化,叫她自己都对自己的感觉不信任了。 可修的表现,无疑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 尽管如此,木梨子还是没有放心,她和江瓷一样,都在担心,如果死掉的不是安,那真正的安现在在哪里? 因此,他们现在也只能靠分析这个现场。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找出有关安去向的线索。 木梨子把江瓷的手机从随身的小包里拿了出来。还给了江瓷,并补了一句: “他们没有发现这不是我的手机,查完通话记录后就还给我了。” 江瓷点点头。收下了手机,顺便把木梨子寄放在她这里的手机递还给了她。 木梨子拿过手机,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数据线,把手机连接上了客厅里的家庭影院设备,并拿起放在电视柜上的遥控器,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后,客厅的窗帘就自动地动了起来,缓缓地由两边向中心聚拢。 渐渐地,阳光被挡在了窗帘外。整个客厅都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只有家庭影院的大屏幕,散发出了淡淡的荧光。 木梨子进行了一番调整之后,把手机中的照片调了出来。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陈尸房间的防盗门被从里面砸得变了形的照片。 木梨子把照片定格在这一帧后,放下了遥控器,把昨天晚上发现尸体的前后情况都详细讲述了一遍,其中只略过了自己看到尸体后陷入崩溃状态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其他的事情巨细靡遗,她全部讲了,还列出了一个详细的时间表: 1点的时候,木梨子接到了“而已”调酒师abby的电话,叫她去接酒醉的修。 2点,木梨子才带着酒醉的修回到了别墅。折腾一番后,已经到了2点半。木梨子没有睡意,就坐在客厅里看书,顺便给安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把修接到家里了,问她是现在来接他,还是让自己先照顾着。可是安没有回复。 4点半,安发来了自杀短信。 4点40分,木梨子走出了浴室,收到了安的“宣告自杀”的短信。 5点 ,林汝尧被察觉到不对的木梨子叫来,来到了别墅。 5点一刻,林汝尧把王司机叫到了木梨子的别墅,叫他照顾喝醉了的修,和林汝尧出发。 5点55分,木梨子来到了安所租住的房间的门口。拨打安的电话后,听到了预示着某种不祥征兆的手机铃声,进而发现房间内不对劲。 6点2分,跑下楼的木梨子和林汝尧都看到了从安的房间窗户里映出了火光。 6点5分,和林汝尧一起从窗户爬上了楼,看到了燃烧的尸体,后来为了扑灭尸体上的火,用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6点15分,木梨子让林汝尧去附近的警局里报案,说是有人被杀害了。木梨子则留在了安的家里面,花了15分钟的时间拍下现场照片后返回了车里,并抓紧时间联系了江瓷。 6点35分,林汝尧和警察来到了现场。 在某个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木梨子已经用笔记本记录了下来,现在,这个笔记本在他们之间默默地传阅着,每个人都试图从时间上看出某些端倪。 只有修对笔记本上的内容不感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家庭影院的大屏幕上定格着的图像上面,并很快抓住了重点: “木梨子,你刚才说,她家里的窗户扭锁是从里面被砸坏的,是吗?” 木梨子点了点头。 修继续追问: “是只有卧室的窗户,还是家里全部的窗户?” 木梨子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全部的窗户。包括这扇防盗门的锁,都从里面被用榔头一类的东西敲坏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呢,也出不来。” 木梨子顿了顿,继续道: “换句话说,这是个几乎不可能逃出的密室。” 第十二节 是或不是 因为有了蓝马山庄的经验的第一反应是: “是不是在屋子里有密室或是秘密通道什么的?”的话换来了江瓷无奈的笑容: “啊,这个是普通民宅,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队长只是租了这个房子,并且搬出来得比较晚而已,以前她家里楼上楼下可都是住的有人,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但是木梨子却不怎么同意江瓷的看法: “我倒觉得的想法不能排除可能性,只是相对来说可能性较小一些而已。而且我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 说着,木梨子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图片切换到了下一帧。 看到那镜子上用鲜红的口红写下的字迹,江瓷念出了声: “wu:d……这个是什么意思?好牵强啊。” 木梨子也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的确,从意思上来说,可以翻译成‘我的确需要一场救赎之眠’。这样看来,确实非常像人在自杀前留下的遗言。再加上前面提到的密室问题,警察他们一勘查现场,就怀疑这起事件是一起自杀案件,要不是我让林汝尧去报案时说的是她是被杀害的,恐怕来的警察绝不会那么多。也多亏了徐起阳在,他也不大相信安会自杀,决定再调查一番再下定论。不然的话。他们估计连深入调查都不会做。” 提到遗言,夏绵想起来了一件事: “对了,梨子,有没有找到遗书?如果没有明确的遗书的话。单凭这句话还证明不了什么啊。” 木梨子回答道: “没有,也幸好没有。我咬死了说安没有留下遗书,就证明她有可能不是自杀。这毕竟算是一条疑点,又牵涉到人命,他们不得不慎重一些。但是……还是很让人在意啊……密室的问题……” 木梨子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即使他们这些人再坚定地认为这件事一定有阴谋,可是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起再简单不过的自杀案,因为死者在死前破坏了家里全部的门锁,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出入的。 如果是谋杀案的话。凶手在杀完人后。该怎么走出现场呢? 木梨子看客厅内的气氛有些肃穆。便笑了笑,试图调和气氛: “关于这点不用太担心,警方已经采集了现场的指纹。准备和尸体的指纹进行比对。至少,那尸体的一只手,没有被烧坏。” 夏绵觉得很奇怪,立刻追问: “一只手没烧坏?怎么回事?” 木梨子给他们发的照片,是那具尸体的面部特写,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死者是安,所以,他们中除了木梨子外,谁都不知道尸体的一只手是保存完好的。在他们看来,尸体被整个烧焦了。有一只手却保存完好,简直是不可思议。 木梨子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夏绵先别急,一点一点来。现在他们所要分析的,是这镜子上留下的字迹。 江瓷正凝神看着这行字,努力分析着笔画走向和字母的含义,却突然发觉,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并把自己的袖口牢牢攥紧在了手里! 江瓷浑身一凛,扭过头去,看清是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了?”的茶色的大眼睛牢牢地盯着显示着那行字的屏幕,用力地咬着嘴唇,想起了以前和安在病房的一场对话: 当时为了安如此轻易就破解了她费尽苦心设计的秘密基地暗语,对安抱怨: “安,你说得倒简单,你都不知道要瞒住夫人,搞这么一个秘密基地有多难……赶明儿你也设计个暗号什么的,你就该清楚多困难了。”记得分明,安当时是这么回答她的: “要是哪一天我自杀了,在死前我肯定给你们留一个完美的死亡暗号。” 这番话,放在以前一点儿都不会在意的,但是放在现在,她却突然觉得发自内心地恐惧,尤其是在看到这个含义暧昧的“死亡暗号”后就更加胆战心惊了。 这个……或许不是什么遗言,而是安留下来的,所谓的“完美的死亡暗号”呢? 当听完的理由后,木梨子无奈地苦笑起来: “谁知道呢?总之,这是个疑点就是了。我们又不能去问安。要是安现在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肯定要好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关键是她不在,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弄懂这些东西了。” 木梨子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来了一个红外线指示灯,按亮之后,用红外线在大屏幕上显示的“wu”上画了一圈: “我最在意的,是这个‘wu’,加上后面这个冒号,怎么看都是留给某个人的话吧?可是,在我的印象里,安似乎没有任何姓‘wu’的朋友。” 夏绵把手指扶在镜架上,说: “这个‘wu’也有可能是名字中的一个字,要照这么推算的话,可能性太多了,毕竟她认识的人,我们不一定全部认识。谁知道她指的是谁?” 夏绵的回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但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既不参与讨论,也不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可眼中的焦点是游移的,倒像是在发呆。 木梨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把红外线灯调转了方向,朝修的脸上晃了晃。修这才有了反应,抬起手挡住光,眯着眼睛问: “干什么?” 江瓷也挺看不惯修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口气不是很好地问: “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才对吧?大家在分析队长的事情啊,你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算什么?” 修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取过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说: “不好意思,我对别人的事情不关心。” 江瓷对修的逻辑非常惊讶: “喂,修你魔障了?那不是别人,是队长啊!” 修却已经把沙发搭在肩上朝外面走去,说: “我说过了,那不是她,所以。我没兴趣探讨这个人是怎么死的问题或是什么密室问题。相较于这个。我觉得直接去找她比较实际一些。” 夏绵站了起来。冲修的背影喊: “你知道她在哪儿?” 修头也不回,声音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但是我至少知道,就算你们推断出来这个替身是怎么死的。到头来还是得找她到底去哪儿了,与其到那个时候浪费时间,还不如现在就着手去做。” 听到修开门准备出去的声音,江瓷虽然觉得修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有点儿着急地冲他喊: “外面那么大,你去哪儿找啊?” 修顿了顿,回答说: “如果你们确定了那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死因后再出去找的话,外面难道就会变小?” 他的话音刚落,门就被他关上了。 因此,身在门外的修接下来的自言自语。谁都没有听到,除了修自己。 他双手插兜,抬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站了半分钟后,轻声说: “反正已经习惯了。我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找不到。但我除了一直去找,还有什么办法?” 说完,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快步走出了别墅区。 …… 修的离开,让客厅内的气氛又发生了变化。 江瓷觉得修说得有一些道理,内心也有了动摇。 是啊,既然修确定了尸体不是安,那分析一个陌生人的死因,不是耽误时间吗? 说不定,那个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想法,故意以一具陌生人的尸体,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立刻被木梨子打断了: “江瓷,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的想法有点儿愚蠢。” 江瓷没料到木梨子这么直接,还用了“愚蠢”这个词,这让一向好面子的江瓷有些受不了,她略略提高了声音: “怎么愚蠢了?这个本来就不是安啊!我们干嘛要研究她?搞不好,一切都是某些人营造出来的假象!” 木梨子看着江瓷,似笑非笑道: “你也说‘搞不好’,对吧?也就是说,你并不能确定,这一定是别人的阴谋。那么,这些东西,仍存在着研究的价值,我不觉得我们这样是在做无用功,至少,那镜子上的字,应该是安的笔迹没错。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安也是你所谓的阴谋的参与者之一。不管她是被逼迫的还是自愿的,是害人者还是被害者,她既然在这个地方呆过,就一定留下过痕迹。我们要找到的,也仅仅是她留下的痕迹而已。况且……” 木梨子停了停,说: “……你的话里,有个非常大的漏洞。为什么修说那个不是安,她就一定不是安呢?修就算是和安再熟悉,那可是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啊,完全变形了。虽然我不知道修是以什么标准判断那不是安的,但是你觉得,他的话确实可信吗?或者说,他的话,就一定是事实吗?” 江瓷听得白了脸。 木梨子的话的确说得难听,可是,事实也的确如此。 修的话不足为信,更不能凭他的一面之词就证明那具尸体真的不是安! 想到这儿,江瓷也打消了要出去的念头,可她仍有疑问: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把利害关系和修说清楚呢?” 木梨子把红外线灯在手里把玩着,笑容玩味: “跟他说?他既然认定了死者不是安,我就不打算去和他对着干,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我们的关系不能再搞僵了。还有……他出去找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一些东西呢。” 说到这儿,木梨子看向一头雾水的江瓷,说: “修的信息渠道和信息来源,也许是来自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呢。” 第十三节 残忍的自杀 对于木梨子对于修的评判,江瓷并没听懂,但是她明白,现在不是纠缠别的事情的时候,她安静地坐了下来。 木梨子见场面控制下来了,便切换到了下一帧照片。 这是摆放在客厅里的书桌的特写,上面的东西略有些凌乱,有笔筒,日历,两本叠放在桌角的书,还有一个亮着的小台灯,桌面上散乱着一些写上了字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涂画着写到了几百位开外的圆周率。 看到这些纸,江瓷有些迷惑: “这些圆周率是做什么的?” 木梨子解释说: “这个是安的习惯,算是……某种强迫症的表现?她告诉我,她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写这些东西。” 江瓷愣了愣: “这算是什么习惯?” 木梨子的脑海中浮现了她在北望村红色大宅井底房间的墙壁上看到的圆周率,不禁咬了咬牙,现在她一看到安写下的这些东西,都会不断地想,在十一年前,那个在北望村的小女孩究竟是谁,是舒子伽还是左伊人,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痛。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开脑中杂乱的思绪,并切换到了下一帧照片: 这是客厅的全景,地上堆着好几个褐色的纸箱,一个纸箱上面摆放着剪子,胶带,一个纸箱还没被封上,敞着口,露出了里面的书,地上还扔着一个体重秤,看样子也是没被收拾好的。 从这些东西上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而接下来的一系列照片。都是些看上去很普通的东西。 看得出来,尽管客厅中有的地方显得有点儿凌乱。但整体来看还是有条不紊的。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干干净净,物件各归各位,就好像是这屋子的主人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时,刚刚收拾了一半。就施施然地走到了淋浴间上了吊。 风平浪静的客厅照片,却让此刻身在木梨子家里的客厅的众人不寒而栗,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平和,才更让人觉得,在这份安静下,潜藏着无数隐形的致命的漩涡。 约看了10分钟平静的画面后,木梨子在切换到下一张照片前,提醒道: “做好心理准备。” 客厅里的气氛更加凝固了几分。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接下来出现的会是什么画面,夏绵扶了扶眼镜,眼珠却移向了客厅的其他位置,似乎不愿意去直视接下来的画面,江瓷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龙炽急促地呼吸着,手覆盖在了江瓷冰冷的手上,微微抓住。好像是在安慰她,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则用力闭上了眼睛,下了很久的决心。才缓缓地睁开。 看大家都各自做好了准备,木梨子便按动了遥控器的按钮。 一具淋浴间内悬挂着的尸体的全貌,就这样跳到了大屏幕上。 或许是因为被过分地放大了,或许是因为拍照者当时的手有些颤抖,画面像素有些模糊,但是尸体的身形。尸体的轮廓,还是能看得清楚的。一条钢索在尸体颈部焦黑的皮肉处紧勒着,她的左手藏在了防火手套里,右手则被烧成了焦炭状的东西,像是鸡爪一样扭曲地张着。 她身上的衣服被烧得已经看不出样式了,但依稀可以辨认,她的上身应该穿着白衬衫一类的衣服,因为地下飘着一片边缘被烧得焦黄的衣服碎片,下身穿的大概是牛仔裤,腰间的皮带松松垮垮地挂在了她被烧得几乎能隐约看到骨头的盆骨上。 而淋浴间的地下,翻倒着一个凳子,看样子就是尸体上吊时所踩着的,地上有一个被碎了的瓶子,看样子是个酒精灯。淋浴间四周贴着的米白色马赛克格子已经因为火焰灼烧染上了黑色的烟尘,看上去无比肮脏恶心虽说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陡然见到这么一具和安的样貌身形如此相似,又如此恐怖的尸体,还是没控制住,尖叫了一声,一下扑在了江瓷的怀里,把小脸埋在江瓷的怀里,再也不愿抬起来。 江瓷其实本应该可以接受这样的场景的,毕竟她看过不少有关法医知识的书,书中配的烧死者的插图并不比这照片好看到哪里去,而且她曾在安家里的殡仪馆里工作过,也不是没见过这样死状惨烈的尸体,可在这画面猛一入眼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想吐,偏偏这时又扑到了她的怀里,抵得她的胃一阵难受,险些直接吐出来。 龙炽从调到这张图片开始就不再正视屏幕了,他的手仍抓着江瓷的手,可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没勇气去看。刚才,他已经看到了尸袋中的尸体了,他没有那个心理承受力去看第二次。 此时,唯一能够正视屏幕的,也只有木梨子和夏绵了。 木梨子淡定地指着屏幕,说: “你们注意看,她的衣服。” 除了夏绵,其他的人都扭开了头,只唯唯诺诺地低声应答“是”,可谁都不正眼去看。 木梨子也并不多说别的,说道: “她的衣服,是第一个疑点。因为我听‘而已’的调酒师abby说过,安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abby说,她临走时,身上穿的是她唱歌时穿的白色休闲服,绝对不会是照片里的人穿着的白衬衫牛仔裤。如果她真的要自杀的话,为什么要换一套衣服?假如这个尸体不是安,是某个人要为我们营造一个假象,那么为了追求逼真效果,为什么不给她换上安离开‘而已’时穿着的白休闲服呢?” 夏绵点了点头,静静思忖,看了那照片一会儿后。突然皱起了眉头,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好像是在测量什么东西的长度。 木梨子看着夏绵的动作,苦笑了一下,说: “夏绵,你也看出来了吧?那就是第二个疑点。” 夏绵不敢置信地停了停。好像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板凳……” 被夏绵提醒后,江瓷忍着恶心和反胃,定睛一看那板凳,也有些傻了: 这翻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看起来方方正正的小板凳,高度和凳面的长宽很相近。 重点就是,这个凳子的高度和长宽实在是太接近了…… 近到……这凳子如果好好地放着的话,高度大概是15cm。但是,它侧翻在地的高度,也有将近15cm!而且,这板凳就翻倒在尸体的脚底不远处,距离她的脚底只有2cm左右! 这意味着,只要那尸体一踮脚,就能踩到那个翻倒着的板凳上! 排除现场是被人后期布置了的可能性,这样的死法也实在是太惨烈了点儿! 想想看。一个人要把自己吊死,却选取了这么一个长宽高差不多的方凳子,即使把凳子踢翻。如果不是一心求死,在钢索勒紧脖子的时候,只需要一踮脚的功夫,自杀的人就能站住脚,逃过一劫!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求死决心? 江瓷在心惊之余,想到了自己产生过的疑问。马上出口问道: “梨子,这个人是被烧死的还是被吊死的?” 木梨子的表情古怪地看向江瓷,抿了一下嘴唇: “如果我说了的话,你们会相信吗?” 江瓷马上意识到,木梨子要说的,可能是叫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木梨子再次开启了手上的红外线灯,指到了地上的酒精灯碎片上,说: “我是从徐起阳那里知道她的死因的。根据现场的初步勘察,她是在自己的身上淋上了酒精和油的混合物,然后把燃着了的酒精灯放到了凳子底下。勘察人员根据地上酒精灯碎片的数量和形状判断,这个酒精灯大概高12cm左右,火焰的高度也不低,所以,当她踢翻凳子的时候……” 江瓷的全身一凛,像是自己被火烧了一样,全身的末梢神经都痉挛了起来。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太简单了,凳子被踢翻,放在凳子下的大号酒精灯,就会引燃那人身上的酒精和油,整个人就会熊熊燃烧起来!而随着温度的提高,酒精灯也会因为高温而破裂! 换句更简单的话来讲,就是那个人,是在被吊死的同时,又被火焚了身! 木梨子似乎也被自己的描述恶心到了,她捂住自己的嘴,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轻轻道: “假设这个人的确是自杀的话,那这样,真的是下了决绝之心了。还有,安的家里已经断水断电了,就算有人及时赶来,看到这个人在燃烧,也无能为力。而且,不知道是那个死掉的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在淋浴间的门口摆了一桶油。我当时就是因为把油当做了水,泼在了她的身上,她就烧得更厉害了……” 要知道,烈焰焚身的痛楚,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 但就算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那被吊起来的人,也没有踮起脚来,踩上翻倒的板凳,去寻求自己的最后一丝生机!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死得更惨烈一点儿吧,那个人居然还在淋浴间的门口放上了油,似乎生怕自己死得不够惨一样…… 因此,这样的设计,就要求自杀者有必死之心,连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都被剥夺,才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江瓷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鼻腔里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味道。她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一个在火焰中挣扎不止,可宁可如此痛苦也不愿再活下去的人形…… 此刻,她终于明白,木梨子为什么如此淡定了。 谁愿意去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平时那个笑语嫣然,眼睛里充满自信的亮光,一笑起来桃花眼就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的安? 反正,江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相应的,她理解了木梨子平静的原因: 既然不会是安,那这个人的死,便不会再激起木梨子心里的不理智情绪,因此,她才能如此冷静地分析着这个人的死亡。 这也许就是木梨子的处事哲学吧,只要事不关己,就能保持绝对的冷酷,镇静与无情。 第十四节 坍塌的世界 另一边,修来到了一个网吧里。 他掏出了一张假身份证,买了两个小时的网,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虽然四周没有人,可是网吧里独有的浓重的烟味还是让修皱起了眉。 现在的他一闻到这种味道,就和闻到酒味一样,会产生生理上的反感和厌恶,甚至会有一种想吐的**。 而他清楚,这种生理上的厌恶,源自于他心理上的恐惧。 他花了1分钟开机,却花了额外的40分钟去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一是因为修不大会使用电脑这类电子产品,二是因为他要搜索的东西比较难找到,还需要安装一些特殊的软件,所幸他是熟悉所有的操作步骤的,所以,他所耗费的40分钟,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长。 在完成一系列准备工作后,他面前的屏幕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漆黑,约过了三分钟后,才有一抹银色的大字,诡异地浮现在屏幕上: “神学院欢迎您的光临。” 修看也不看,戳入了“enter”按钮。 网页迅速跳入了另一个页面,上面的内容是: “请在下面的姓名框中,输入你想杀的人的姓名。” 修在姓名框中,输入了一串数字和字母结合的字符: “kongmingsuo13”。 在按下下面的确定按钮后,页面又变暗了,旋即。便出现了一个全新的页面和一个选项: “13号执行者,请选择进入网站的目的:a、提交计划;b、修改计划;c、与计划者取得联系;d、与直接上层取得联系;e、退出系统。” 修移动着鼠标。把光标指在了“c”选项上。 这个选项和其他的选项颜色都不一样,呈暗灰色,鼠标点在上面也没有任何反应。 修直勾勾地注视着这个选项长达一分钟后,把鼠标下移,点击了“d”选项。 “与直接上层取得联系”。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对话框。修取下了电脑旁配置的耳机,戴好,对面的人就发起了语音对话。 修在接受了这段语音对话后,刚准备说话,耳机那边就传来了方宁叔中气十足的高嗓门: “修,吃午饭了吗?” 修正在斟酌言辞,思考怎么和自己的“直接上层”,一个声音像是机械娃娃的人询问安的去向。可是,在听到方宁叔的声音后,他先是一愣,然后彻底抛弃了字斟句酌的打算,无比直接地问: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相较于修过分的急躁,方宁叔则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 “修,这是跟师父和上层讲话的态度吗?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是我来接你的电话吗?” 网吧里有几个打夜场的游戏狂人。到现在还没有走,不知疲倦地叫骂着,键盘声噼里啪啦地在整个网吧里回响。而且网吧里还放着音量不小的音乐,因而,修略显愤怒的声音相对于这些嘈杂的声音,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我对这种事情没兴趣,你不是一向是谁给钱就给谁做事吗?” 方宁叔不怒反笑道: “怎么把我说得跟个特殊职业工作者似的?你师父我可是卖艺不卖身呢。” 修不打算和他废话下去了,抓住自己此行的主题直接发问: “她在哪儿?” 方宁叔吹了声口哨。明知故问: “谁呀?” 修压了压火气,沉声道: “我没空和你开玩笑。她在哪儿?” 方宁叔真诚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呢,就不能直接点儿吗?比如说,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找简遇安,不就可以了?” 修猛然捏紧了拳头,骨节啪啦啪啦地爆响了数声后,他才开口说: “我要找简遇安。” 方宁叔的口气听起来有些遗憾: “不好意思,她死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表意更为清楚,又补充解释了一句: “……嗯,应该说是自杀吧?就在她那间小公寓里。哎?今天早上你的那帮朋友不是去了那里吗?我还稍稍地围观了一下他们呢……” 修打断了方宁叔的话: “那不是她。” 方宁叔淡定地反问: “那为什么不会是她?” 修一下子被噎住了,半晌,才说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的话: “那肯定不是她,我对她很熟悉的。她……” 方宁叔此刻的声音没有了任何开玩笑的迹象,而是四平八稳,逻辑清楚地反问: “是吗?对她很熟悉?熟悉到什么程度?你熟悉她的每一处骨骼每一处皮肤吗?你摸一把她的骨头,就能判断出是不是她吗?修,你行了吧,我还不清楚你吗?你绝对是连碰都没碰过她几下吧?” 修还想说什么,方宁叔却完全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别告诉我说你看那尸体眼熟。烧焦了的尸体,本来就会有变形,再者说,我似乎教过你,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即使是感觉认定的东西,有的时候也会出错,所以,直觉和眼睛都不可相信,而且,什么东西都不能轻易相信。你现在,明确地告诉我,你判断那具尸体不是简遇安的依据是什么?” 修的思路却完全没有被方宁叔牵着走,他提出了一个在方宁叔的话里提到的漏洞: “你怎么知道那尸体是被烧死的?” 方宁叔咂咂嘴,说: “修啊,你不会是现在还没搞清楚吧?她的真正死因是自缢而死。至于烈火焚身。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听老大说。她留下了一句口头遗言……” 见修沉默了,方宁叔缓缓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本来就该下地狱。如果我被烧成这个样子,那就更适合下地狱了。” 修的眼前不可抑地出现了一幅画面:安那张含着淡淡哀伤的脸,配合着方宁叔开合着的嘴唇,吐出了这样残酷的话语。 但是。尽管有这样的画面分散了修的部分精力,他还是发现了方宁叔所说出的话中,包含着的可怕的意思: “你是说……老大去找了她?” 方宁叔说: “嗯……准确地说,是这个样子的,你们老大今天早上返回学院的时候,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问了他,他就说。‘那玩具已经被销毁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修坐在电脑屏幕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键盘,键盘的按钮被他抓得劈啪作响,有几个甚至直接崩裂了出来! 如果方宁叔没说老大曾去找过安的话,修还不相信安会死,但是,老大去找了安,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不会的…… 他隐忍着胸口沸腾着的情绪,低声道: “不会,那不是她。老大对她说了什么?” 方宁叔的声音含笑: “我想你应该清楚。为什么要问我呢?” 修清楚,他当然清楚,老大一直认为她是最好的玩具,可是,前一段时间,聂娜娜说过。老大已经玩腻了这个“玩具”了。 现在,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出现在了安的家里。 从木梨子拍摄的照片来看,那是一个绝对封闭的密室空间,门锁从内被蛮横破坏。 也就是说,那是个无法逃离的死亡之地。 木梨子说,那人是被烧死的,而据方宁叔所说,她被烧死的原因是“……如果我烧成这个样子,就更适合下地狱了。” 而且,在她家里的镜子上,还留下了这么一行字: “wu:d.” 需要死亡才能洗清的罪孽…… 不知道是因为隔夜的酒精作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修的头毫无预警地剧痛起来,可他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背挺得笔直,坐在电脑面前,一动不动,任头痛得翻江倒海,他仍丝毫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像。 见修长久地不说话,方宁叔也不介意,甩下一句“我走了”,就下了线。 修木然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着神学院的网站页面从屏幕上消失,恢复了正常的网页,又看着右下角去交网费的提醒栏闪烁不停,直到电脑自动关机,再看着那些玩游戏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叫骂声更大,烟味更浓,可这些都不能丝毫地打扰到他。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因为他所在的角落偏僻,而这网吧又不是很显眼,来玩的人并不多,因此,就连网吧的工作人员,都没注意到这里有个人。 修就这样,笔直地从中午坐到下午,从下午坐到晚上,从晚上,坐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在他挺直着脊梁,从网吧脚步虚浮地走出去时,门口的网管被吓了一跳,他根本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客人,而且这个客人,感觉像是随时都能一头摔倒在地猝死的样子,脸色惨白,走路如同漂浮一样。 修就这样,在周围人奇怪的注视目光下,一直机械地走回了车场。 车场的队员,本来因为最近抽风得厉害的经理郭品骥今天破天荒地没来找麻烦而欢欣鼓舞,但等到他们看到,从车场门口双目放空、如幽魂一样飘进来的修的时候,全体惊得目瞪口呆,连上去都没敢上去问,集体默默地目送着他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才如梦初醒,惊慌而又有点儿激动地讨论起自己的队长是不是被女人甩了的问题来。 修根本没心思理会外面的喧闹。 此刻,对他来说,他的世界一片寂静,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安的半透明的影像浮现在他眼前,她的笑容,桃花眼,栗色的短发,满含光芒的眼睛,有时候含泪的双眼,狡黠的笑容,严肃认真起来的样子,敲着左眉骨若有所思的样子,从昨晚开始,就渐次交替浮现在他眼前,配合的还有她充满温柔魅力的声音,一切就如同电影放映一般。 而现在,这部电影接近了尾声。一切声音都失真了,一切影像都黯淡了,她已经被红色的火焰吞噬…… 如果她知道了她自己的秘密,她一定是会这样做的吧?一定会去死的吧? 修这样疲倦而麻木地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脑中浮现的是个多么可怕的想法。 修渐渐闭上了眼睛,眼前再也看不到安的任何影像,耳中,安本来一直絮絮的温柔的说话声,也被彻底的静寂取代。 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第十五节 自杀? 修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半个梦也没有做,而且是真正高质量的深度睡眠,不论外面担心的队员怎么砸门,修都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让修苏醒的,是一通电话。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时空被拉扯回来的,只知道,耳边的手机铃声吵得他头疼,他眯着眼睛,用尽全力把手机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习惯性动作,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完全出自于他的本能反应: “喂?安?”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后,木梨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修?你在哪儿?” 修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长时间的睡眠,让他脑中一部分的功能暂时还无法恢复。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摸了摸被汗水沁透了的衣服,甩了甩僵硬发麻的胳膊,并不回答木梨子的问题。 木梨子见得不到回音,也不再多问,说: “修,徐起阳叫我们去问话。好像那具尸体的dna检测结果很快就要出来了。” 修麻木地问: “这么快?不是昨天才出的事吗?” 他现在连具体的时间都弄不清楚,这叫木梨子有点儿担心了: “修,你没事吧?尸体被发现,已经是前天的事情了啊?” 修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抬手捂住满是虚汗的额头,回想了一下,脑中混沌的思绪终于被理出了基本的轮廓: 前天发生了那起事件,自己认为是神学院把安掳走了,就去和神学院取得了联系,方宁叔却告诉他,安的确是死了。那具尸体就是安。 然后呢……然后…… 对了,然后他在网吧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回到了车场,再然后,就一觉睡到了现在。 理清楚思路后。他仍有些迷迷糊糊: “叫我干什么?” 木梨子彻底不放心了: “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了?” 修这才记起。木梨子刚才才说过,徐起阳联系他们,要让他们一起过去。还有,那具尸体的dna检测快要出来了…… 他下了地,双脚却一阵发麻,险些没站稳,他扶着床沿,口气淡漠地对木梨子说: “我知道了,哪个地方?我马上过去。” 木梨子迟疑了一下,报上了地址,她似乎还很在意修是否是知道了什么。可修很快地挂掉了电话。 他很平静,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平静地洗漱,给自己换上了另一件衣服,把床铺好,把凌乱的房间简单归置了一下,才走出了房门。 等他出门找自己的车的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自己的摩托车,似乎还停在“而已”的门口没有开回来。 老黑正好从车场的小食堂叼着个包子走出来,看到修后,鬼哭狼嚎地跑过去。跟当年水深火热的老百姓看到红军一样,就差热泪盈眶了: “老大,你要是再不出来,弟兄们就要砸门进去了。女人世界上有的是,你何苦为了一个女人荒废自己的青春啊。我们都担心你会不会在房间里自杀了……” 修不理会老黑,朝他伸出手: “你的钥匙给我。我的车放在别的地方没开回来。我现在有事要出去。” 老黑颠颠儿从兜里掏出钥匙丢了过去,并很狗腿地跟在修的后面说: “老大,要不要我帮你开回来?” 修已经上了老黑的车,发动了车子,听到他这么说,从口袋里把自己的车钥匙拿出来,抬手丢给了他,说: “好。” 说完,修就把车子开出了车场,留下老黑一个人叼着半个包子发呆: 以前他们要碰修的车子,简直相当于和摸他的女人一样严重,也不知道为什么修把这辆车子看得这么重,去年车场说要换新的一批赛车,其他队员都答应了,可修死活不同意,把他的旧车稍微改造了一下照样用,而且在改装之后的数天之内都是一副晚娘脸,看得一众队员心惊胆战的。 老黑琢磨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基本没什么意义的结论: 修肯定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了。 …… 此刻,在警局的一间会议室里,徐起阳正翻着眼前的资料,已经显得老成了许多的小王警官坐在他的旁边,而在他们的对面,坐着江瓷、龙炽、木梨子、、夏绵。 徐起阳一边整理着手头的资料,一边打量着对面的人。 现在就差一个修了。 徐起阳轻轻咳嗽了一下,把整理成一沓的文件朝桌面上磕了磕,想用一个相对来说轻松一些的开场白来开始这场询问: “你们不用太紧张。江瓷,我记得,你和龙炽马上就要考大学了?” 可是江瓷的态度十分不客气: “这个不重要,进入主题吧。” 徐起阳被呛了一下,不过也不介意,既然江瓷都表态了,其他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徐起阳就当做他们集体默认可以开始询问了。 于是,他相当直接地问: “据我们调查,你们前些日子吵架了?” 现场没人反对,但是木梨子提出了反对意见: “徐警官,你还是把我们分开询问吧,这样一起问恐怕不大好吧?” 徐起阳看着前天早上还恍惚惊恐异常的木梨子,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有些佩服这个女孩的恢复力。 他摇摇头,否定了木梨子的提议: “不用,一起问就好。” 徐起阳的暧昧态度,却让夏绵有些坐不住了。 他对警察处理案件的流程还是有些了解的,尤其是人命案,一般是绝不会集体询问相关的证人的,因为这样很难保证证人会不会串供,但是。有的人命案具有特殊性,并不需要太严肃的取证流程,特别是徐起阳还和他们很熟,也可以省略一些对警方来说“不重要”的过程了。 这次得知警方要把他们集体叫来询问的时候,夏绵心里就已经惴惴的了。而徐起阳这样说。无疑是坐实了他的担忧。 这意味着,警方认为这是一起并不重要的特殊案件,换言之。至少他们初步认定,这起案件,只是自杀案而已。 可是……那屋里的尸体并不是安吧?这样就应该是涉及了谋杀案和绑架案的领域啊,毕竟,安现在下落不明不是吗? 夏绵没有细想些什么,就问道: “徐警官,你们不会认定,这个案子是自杀案吧?” 闻言,原本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一下子抬起了头。而江瓷和龙炽也把震惊的目光投向了夏绵,唯有木梨子笔直地坐着,目光平静地看向徐起阳,显然她和夏绵想到了一块儿去。 徐起阳看着对面迅速剑拔弩张起来了的架势,淡淡地苦笑道: “你以为我想这么判断吗?那可是我老同学的孩子,昨天我在现场看到他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一回来就下令他们马上对尸体进行dna和现场指纹检测,并和尸体进行比对,指纹检测在当天就出来了,dna检测估计一会儿也该有结果了。暂且不提这个,你们先不要着急。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们。” 性格最着急的一听夏绵提出安有可能是自杀的时候就坐不住了,她咬着嘴唇,冲徐起阳叫道: “你们先把指纹检测的结果告诉我们!” 对于颇具威胁意味的话,徐起阳摇了摇头,和小王警官交换了一个眼色,由小王警官开口拒绝道: “在dna检测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能和你们透露不可靠的消息。” 木梨子朝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轻声但是异常犀利地说: “不可靠的消息?既然你们觉得那个是不可靠的消息,为什么不按正常的程序来?这不就意味着你们已经认为那是自杀案了吗?” 说到这儿,木梨子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大半个身子都趴到了会议桌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射出意味深长充满嘲讽意味的眼神: “徐警官,你认为安会是那样的人吗?” 小王警官还想说些什么,被徐起阳挥手打断了: “这种事情,如果从感情上判断的话,我当然不信,但是,从理性上来说,我只相信证据和现场,至少,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十分符合自杀的情况。而且,我记得来报案的那个林汝尧,在后来提过,你是接到了她预告自杀的短信,才赶到她家里去的对吧?不仅如此,你们所有的人,都有收到那条短信,你们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夏绵提出了一种可能: “说不定是有人拿了安的手机……” 徐起阳迅速否定了这种可能: “那手机就放在她客厅的桌子上,没有人拿走,那些短信,都是从那手机中发过去的。” 木梨子也抓住了一个关键问题: “还有时间差!时间差的问题!我接到短信的时候,是4点40分,赶到她的家里是5点55分左右,而6点2分的时候才看到火烧起来!你告诉我,那个人的死亡时间是几点?如果她的死亡时间不是在这个时间段之内的话,那就肯定是有人在淋浴间里设计了什么机关!” 木梨子的语气微微激动了起来,而徐起阳却仍保持着专业的冷静: “你说的这个时间差的确存在着某种的可能性,但是,相比于有人设计了一场谋杀案而言,现场有更多的证据,呈现出她是自杀而亡。而她的死亡时间……告诉你们也无妨,是6点11分,也就是你们在扑火的时候,她断了气。” 木梨子闭上了嘴,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捏紧,而坐在她身旁的江瓷注意到了这一点,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接着问: “现场有多少证据能证明她是自杀?” 徐起阳冷静道: “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但是你们能想出来,一个人是用了怎样的方法,能让另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以那样高难度的状态,伪装成自杀的现场?况且……” 他转向了木梨子,语气严肃道: “诚然,你刚才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就是时间差。但是至于你所说的机关,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那样的痕迹。” 江瓷有些着急了,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说不定没有什么机关,而是凶手是先把她吊起来,然后放了火再离开的,毕竟从上吊到真正的脑死亡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不是吗?” 徐起阳马上摇了摇头: “不可能。我再重申一遍,现场没有任何外人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机关设计的痕迹。我们的鉴定人员是专业的。” 说着,徐起阳再度转向了木梨子,说: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假设凶手就像江瓷所说的那样,是把人吊起来之后才离开的。但是,你是在6点2分看到火烧起来的。那么,你所谓的‘凶手’在哪里呢?你有在简遇安的家里发现任何人吗?或者你认为,有人能从那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从你和林汝尧两个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吗?” 第十六节 纸角和文件夹 江瓷明显感到,随着徐起阳一叠声的反问,在她手中的木梨子的手掌越攥越紧,她无计可施,只好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希望她能镇静下来。 徐起阳也察觉到自己的口吻过于严厉了,于是放缓了语气,继续道: “所以,在一些决定性的证据检测出来之前,我还是有问一下你们的必要。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之前为什么要吵架?她和谁爆发了矛盾?” 顿时,大家都把沉默的眼光投向了夏绵,夏绵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体,没吭声,扶了扶眼镜,微点一下头,承认是自己。 这下连坐在一边的小王警官也好奇了起来,和徐起阳对看一眼后,发问: “是你?” 经过几次接触后,徐起阳和小王都认为,夏绵的性格是最不容易和人发生矛盾的,没想到他居然能和性情也算是温和的安吵起来,那么,引起二人争端的事,一定是件大事。 夏绵并不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警察,就试图含糊其辞: “我们有些误会。” 徐起阳却紧追不舍: “什么误会?” 面对着徐起阳灼灼的目光,夏绵无奈地挨个看了他们一眼,想和他们用眼神交流一下意见,可、江瓷、龙炽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都马上低下了头,只有木梨子和他的视线交汇了半晌后,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夏绵可以说。 夏绵咬咬牙,有些艰难地说: “我怀疑,安和我父亲的死有关系……” 这话一出口,徐起阳吓了一跳,立即追问: “怎么回事?” 夏绵低头思忖了一下,发现,如果自己要把事情说清楚的话,那么就会牵涉出来一大串无比庞大的问题: 比如说。卓格格是否是杀害聂娜娜的凶手,也是他和安的争论焦点之一,如果把安罗列的那些证据拿出来,那卓格格的罪行,基本上就会被坐实了。 此外,因为父亲寄来的那封信中,涉及了洪城第九公寓爆炸案这件陈年旧案,还提到了神学院这个组织,必定会引出江瓷和龙炽当年在那个“小神学院”。即弓凌晨的“地狱”事件,这样,会把还在精神病院里的弓凌晨。甚至包括江瓷和龙炽。都引入到警方的调查视线中。 还有神学院的网站,还有给自己发来指示的神秘邮箱…… 最重要的是,修也有可能是神学院里的人! 这么一连串事件,夏绵光是想想,额头上就沁出了冷汗。 关系太过重大了,说。还是不说? 而另一边,木梨子也沉默了,因为她知道的要比夏绵多得多,因而,她也发觉。这件事,实在不能如此轻易地就说出口。 比如说。修的事情,男孩雷彤的事情,北望村的事情,还有那个行踪诡秘的方宁叔,桩桩件件,像是彼此独立,但又像是彼此关联,密不可分。 她感觉,这些秘密,一个连缀着另一个,就像是排列整齐的渔网网格,最后,搞不好会把他们所有人都牵涉进去,把他们所有人,都像是捕鱼一样,收于网中! 木梨子再度和夏绵交换了眼色,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犹豫。 几秒钟后,夏绵垂下头,轻扶了一下眼镜,说: “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我父亲临去世前一周收到的,里面是一本《小王子》的手抄本,我父亲临终前一直在看那本书,直到他去世。那上面的笔迹,和安的笔迹很像,所以……” 夏绵略过了自己发现书里设计的密码的事情,也跳过了自己曾和聂娜娜打电话确认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的过程,直接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徐起阳等了半天,见夏绵不接着说下去了,表情凝重地问: “就这些?” 夏绵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就这些。” 徐起阳抱起了胳膊,思忖起来: “这么一想,似乎证据不足吧?冒昧问一下,你父亲是做什么的?什么时候去世的?” 夏绵回答道: “大概是在我14岁的时候吧,我父亲是警察,被车撞死的。” 小王警官嘴快,无比直接地说: “你14岁的时候?那时候简遇安也差不多14岁吧?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会和你父亲的死有关?再者说,这世界上字迹相似的人太多了,你怎么能百分百确定那字就是她写的呢?” 夏绵苦笑一声,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和沉淀,他何尝不觉得自己莽撞? 可是,一碰上父亲的事情,夏绵就无法保持应有的镇定,这点,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 他点了点头,附和着徐起阳的话,嘴角带上了一抹真心的苦笑: “可不是吗?我都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 听到夏绵这么说,徐起阳放下了心来,而江瓷却皱起了眉头,她抬起眼,正好和龙炽的视线产生了碰撞。 自从那次安喝了江瓷送去的汤头痛病发作,二人又前往了他们曾经的地狱后,他们就一直以学业繁忙的借口没去医院看望安,这倒也不是他们约好的,龙炽是因为先于江瓷注意到了那张纸上有安的笔迹,一直在踌躇该不该告诉江瓷,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安,索性就不去看她了。 而江瓷虽然也在考虑地狱的事情,但她更加在意那导致安头疼的药材,毕竟事关自己的清白。可她在自家的厨房翻腾了很久,找到了三四味药,其中有一味,的确是导致安头痛的中药材的一味。但是另一味,江瓷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她甚至不记得是厨房里根本没有这味药,还是自己已经把这味药用完了。 纠结了许久的她,最后觉得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才让安身体不舒服的,这样一来,她就根本没脸去看安了,只想等着安出了院。自己再好好补偿一下她。 江瓷没料到,她刚刚出院,居然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说实在的,关于那张在地狱里发现的纸,江瓷起初压根没往安的身上想,可是,在安和夏绵争吵过后,江瓷追出来,从修手里拿过了那本手抄本的《小王子》。才进而注意到,那张纸上的娟秀字迹,的确像是出自于安的手下! 江瓷在和所有人冷战的半个月里。想了很多。 安和自己与龙炽的过去可能有关。和夏绵的过去可能有关,那……和其他人的呢?和木梨子,和,和修…… 江瓷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真的是一场江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巨大阴谋。江瓷甚至不敢去正眼去看这样庞大而复杂的秘密,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被一股不可抗的漩涡吸引力吸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也保持了沉默,没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口来。 双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小警察先走了进来,对徐起阳说: “另外一个证人来了。” 大家纷纷看向门的位置,修的身影,这时已出现了在门前。 但是,等看清修的脸色后捂住嘴一声尖叫,江瓷直接站了起来,死盯着修的脸,木梨子和夏绵也震惊了,就连徐起阳都皱起了眉头: “你是没休息好吗?” 小警察已经退出去了,并把门关上,修双手插兜,拉过凳子,沉默地坐下,但他苍白得如同鬼魅一样的脸色,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刚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灵魂一般。 龙炽坐得离龙炽最近,他心急地站起来,摸了一把修的额头,问: “修你没事吧?” 木梨子则把身体前探,看着修,问: “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了?” 修抬起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龙炽感觉修平时眼睛中那凝聚着的闪耀着的尖锐光芒,此刻已经涣散了,消失了,他更像是一具被抽干了精魂的躯体,只剩下身体能够运作,但是精神已死。 他对于龙炽和木梨子的问话没有丝毫反应,而是问徐起阳: “叫我做什么?有什么要问的?” 徐起阳环视了一圈对面的六个人,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胶袋,里面放着一张被揉皱了又被展平的纸角,纸角上,是用笔写下的一行小字: “第361页。” 这笔迹显然是安的,大家都认识。 徐起阳让他们把这个奇怪的小证物挨个传阅了一遍后,一边观察着对面的人的表情,一边发问: “这个是从她那只保存得完好的手掌里取出来的。你们知道这个‘第361页’意味着什么吗?”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 江瓷率先提出了想法: “不是某本书的页码吗?” 徐起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最为可能的判断: “我们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可能她的遗书或是某个重要的东西夹在某本书的361页,就去翻找了她放在那所房子中的所有藏书,甚至翻找了东城殡仪馆里全部属于她的书籍。可是,遗憾的是,她的书里,最厚的一本,就是《辞海》,里面的第361页什么也没有。而她其他的书,没有一本是超过350页的。” 说到这里,徐起阳又观察了一下对面人的各异神色,继续说: “不过,因为调查了她所有的书,我们在她的书柜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文件夹。” 说着,他把一个文件夹翻开,把文件夹立起来,让他们看清楚文件夹的透明薄膜里夹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又一张a4打印纸,上面的字号相同,语气也相同,一张又一张,整齐地排列着,其中一张的内容是: “你又在等待什么呢?” 还有一张的内容是: “无需躲藏,因为你必得知晓你的过去。” “一朝失去的记忆,也许也会一朝复苏。你的记忆,停留在北边还是南边?” 第十七节 检测结果 这个文件夹里,充斥着这样古怪的话语,有点儿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言,又像是什么人在始终窥察着安的生活。 徐起阳一边翻着页,一边说: “我问过简白,他说,从好几年前起,简遇安就经常会收到这样的传真,每次都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老简刚开始还和她一起分析这些纸条是什么意思,后来也没听她提起过,就以为她没再收到了。可是,根据这些纸的内容和数量来看,简遇安只是把这些隐瞒了下来,没再告诉老简。” 这种感觉,对于收这种纸条的人来说,一定是极为恐慌而痛苦的吧? 可是安从来没和他们提过这种事情,从这些纸张的新旧程度上判断,最旧的一张,距今起码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了,上面的折痕相当明显,而且折痕的凹槽处已经发黄了。 徐起阳每翻一页,都要停一停,既能让他们把所有的字句看清楚,又能观察他们所有人的反应。 看下来一圈后,他发现,只有最后来的修的注意力似乎并不放在这文件夹上,而是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中记下了这一点古怪之处。 等翻到最后一页后,徐起阳把文件夹合起来,问他们: “你们有听过她提起过这件事吗?” 木梨子摇了摇头,看向其他人。 夏绵、江瓷、龙炽和先后表示自己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事情,但是。等轮到修的时候,他一点儿要表态的意思都没有,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文件夹的方向,面无表情,看着有点儿渗人。 龙炽鼓起勇气推了推修的胳膊,小声叫他: “修?修,队长有跟你提过这个事情吗?” 修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身体动了一下。简单地答: “没有。” 徐起阳对于修的回答却并不满意: “刚才只有你看到这个文件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应该是知道什么事情吧?” 修抬起眼睛,懒懒地半眯起瞳眸打量了一下徐起阳,然后像是根本不愿意回答他一样,垂下了头,一副要消极抵抗到底的样子。 小王警官刚想呵斥他几句,就被徐起阳拦住了。他把刚才的写着“第361页”的纸角放在了文件夹的上面,说: “你们挨个说说看,对于这两样东西,有没有什么想法?” 木梨子第一个开口: “那个纸角。我的想法和江瓷一样,有可能是指某本书的页码。有没有这种可能,她要留下的东西。就是在《辞海》第361页上面的某个词语解释里?至于这个文件夹。安的确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去问一下简白叔叔,或者……” 木梨子斜过眼睛,瞟了修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并表示自己的意见已经发表完毕。 接下来是夏绵,他说: “纸角的问题,我想不出更多的可能性,不过我有一个不大确定的推想:这个‘第361页’是某种东西的谐音吗?还是写错了字?比如说,把‘夜晚’的‘夜’。写成了‘页码’的‘页’?” 这种可能性虽然有点低,但也不失为另一种新的思路。徐起阳让小王把这个想法记了下来后,便把视线投向了江瓷。 江瓷想了想,说: “关于那个纸角我已经发表过意见了,但是书的调查范围,不能仅限于安的家里,说不定……是指梨子家里的某本书呢?毕竟我们也替梨子一起整理过梨子家里的书房。还有,我有一点疑问啊,为什么她的家里没有多于350页的书?不觉得很奇怪吗?队长很喜欢看书的,她家里难道就连一部大部头的书都没有吗?” 徐起阳刚想回答,就听修开了口: “她不喜欢太厚的书,因为她觉得书那么厚,万一掉下来砸到头会很危险,读起来也不方便。她在书架上放大部头的书的时候,只会选择不超过350页的上下册书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那本《辞海》应该是放在书架最下层的,而书架越往上,放的书就越薄。” 修这话一出口,便解答了江瓷的疑惑,但是坐在会议桌两边的人的心中所想,也因为修的回答而各有不同起来。 徐起阳和小王警官是知道现场的状况的,因此倒不是很在意,但是木梨子这边的心思就活跃了起来,她试探地问修: “你去过安的家里吗?你怎么知道她书架的格局的?” 前天,木梨子他们一直在分析木梨子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自然也注意到了安的书架的排列规律,可是修那时候已经不在场了,而木梨子明明记得,修似乎提过,他从未去过安的家里。 果然,修摇了头: “我没去过,但是我知道她的习惯,这就够了。” 徐起阳并不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龙炽,意思很明显,是想问问龙炽对这两样东西的看法。 龙炽有点慌张,这这那那了好长时间,愣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出来,徐起阳见他一时说不出来什么,就略过了他,问: “你有什么想法吗?”很严肃地抿着嘴唇,说: “我觉得这纸角上面写的页码,也是指书一类的东西。你们把她的家都搜遍了吗?真的没有遗漏了什么吗?至于这些传真来的东西,可以调查到是谁发过来的吗?如果能调查到的话,就是事半功倍了。” 徐起阳点了点头,把视线转向了修。 修抬眼看了一下徐起阳。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 修的态度算是很恶劣的了,小王警官的面色有些变化,而徐起阳笑了一下,并不在意,再次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夹,提起了另一件事: “木梨子,你曾经说过,简遇安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去过‘而已’酒吧?” 木梨子先不正面回答徐起阳的问题,而是执着地纠正了他话中的错误: “出事的那个不是简遇安。”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木梨子才能流露出她不那么理性的一面。 徐起阳好脾气地微笑一下,换了自己的说法: “在那个人死在简遇安家里之前的晚上,简遇安是不是去了‘而已’酒吧?” 木梨子的回答很干脆利落: “是。” “去那儿做什么你知道吗?” “她是那里的驻唱歌手,那天晚上她是要辞职去的。她说要到外地去散散心。这是那里的调酒师abby告诉我的。” 其实,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木梨子的心里也是发虚的,因为。“要到外地去散散心”的安,在隔了几个小时之后,就给她的朋友发了一条宣告自杀的短信。然后。一具尸体就出现在了她所租住的房子里。这一连串的事件集中发生,实在是…… 实在是太像自杀了…… 听到这儿,徐起阳侧过脸去问小王警官: “找到老郭了吗?” 小王警官摇摇头。 听到了二人对话的只言片语后,木梨子警觉地问: “这事和郭品骥有什么关系?” 徐起阳见木梨子误会了,马上替郭品骥澄清道: “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是‘而已’的老板。就想叫他来问问看他知不知道什么事情。可是又找不到他了。不过这也是常态,这个家伙经常天南海北地混跑,搞不好这个时候又出了国了。” 因为徐起阳提起了郭品骥,夏绵也就联想到了一个与这件事情联系更加紧密的人,问徐起阳道: “徐警官。简叔叔怎么样?” 徐起阳无奈地耸耸肩,说: “和你们一样呗。不相信她是自杀的。但是除了这个结论外,拿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来。” 徐起阳这话虽然刺耳,但也是实情。 他们再怎么相信安不会自杀,但他们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就无法说服那些并不了解安的人。毕竟那些人不会怀着感性的情绪去看这件事,他们更相信的,是理性的实际的证据。 而他们现在有什么证据呢?除了他们出自于自我感情的信任,他们什么证据都给不出。 倒是徐起阳这方面,拥有着太多证明安是自杀的证据了,比如说完全封闭的密室环境,比如说她曾经在半个月前和她最好的朋友吵架乃至决裂,比如她在出事的前夜去打工的地方辞职,比如说她在镜子上留下的那一行不知道是留给谁的口红“遗言”…… 如果安还在的话,碰上这样的事情,他们中的谁都不需要多操心,只要安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她? 徐起阳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说知不知道安有没有结怨的人,比如说如果她真的没有死的话,可能去哪儿,或者知不知道她的一些身体特征。 关于这些问题,大家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就连和安关系最近的木梨子,都不大清楚安有什么特别的身体特征。 但是,木梨子心里一直悬着一件事,想问徐起阳,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她在等着徐起阳自己开口,可是,徐起阳却迟迟没有提起来的意思。 木梨子越等越觉得古怪,徐起阳怎么还不问那个问题? 明明那个镜子上的“wu”,是个多么可疑的关键点啊! 安用口红写在镜子上的那行字,是写给“wu”的,这个“wu”是谁?是安留下来的提示?还是别的什么? 总而言之,木梨子认为这一定是个重要的事情,可是徐起阳总是避而不谈,让她感觉相当奇怪。 这时候,文煜拿着一叠文件,推开会议室的门进来了。 她这回没有以往嬉笑打闹没正形的样子了,视若无睹地路过木梨子他们身旁,转到了徐起阳身边,把手上的文件递到徐起阳手上,公事公办的口吻听起来叫人有些心惊: “老徐,dna检测结果出来了。” 第十八节 真的是…… 文煜这样的讲话方式,听得木梨子一阵心慌。 在她的印象里,文煜一直是个嘻嘻哈哈没正形的人,在谈起自己的工作时,就像是开玩笑一样,虽然跟文煜更熟一些的安曾经说过,文煜在工作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但是木梨子始终没办法想象,文煜要是认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她终于看到她严肃起来的样子了,可是这个模样的她,叫人莫名地心慌,让人感觉,她好像就是一个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没有任何情绪设定的机器人。 她把手里的一叠文件递到了徐起阳手里,徐起阳是有经验的,他跳过了前面一系列繁杂的操作过程报告,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的结论。 在看到那个结论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猛地抬头,看向了木梨子他们这边,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和……和微微的惋惜。 徐起阳这样的表情,落在木梨子的眼里,叫她心头猛地一突,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绪涌上了她的喉头,几乎让她产生了呕吐的**。 江瓷也猜想到了那是什么,她立刻挺直了脊背,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牢牢地盯着那沓纸,似乎要从那厚厚的打印文件的背后看到文件上的铅印文字。 其他人,都和江瓷一样紧张起来,或看着那文件,或盯着徐起阳,希望他快些说出大家心中期待的某个答案。 只有修低着头,眼神冷淡,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少顷,徐起阳扭过头去,简短地问文煜: “可靠吗?” 文煜低垂下眼睛,极其专业严肃地道: “出错的概率很低。你知道我的专业水准。” 徐起阳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后,把文件递回给了文煜,揉了揉太阳穴,看也不看文煜。对她说: “你说吧。” 文煜盯着手头厚厚的文件。愣了半晌,又抬眼看向对面把渴盼的目光从徐起阳身上转投向自己身上的夏绵等人,转开了自己的视线,口吻冷静道: “首先,我得把话说清楚。不管一会儿我说了什么,你们都先不要插嘴,等我把我要说的说完,有什么疑问你们再问。可以做到吗?” 看没有人表达反对意见,文煜便把文件往会议桌上一放,根本不打算复述那些白纸黑字的东西。用比较通俗的话解释道: “首先,根据尸体保存完好的左手指纹来看。屋子中的指纹和尸体的主人的指纹确系是相同的,而且,屋中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和脚印。” 木梨子的身体一抖,望向夏绵,夏绵则保持着用手扶着眼镜架的姿势,眼睛向下,盯着会议室的桌子。目光有些游离和江瓷、龙炽则早就白了脸。江瓷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文煜的一个制止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看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变得异常压抑的气氛,文煜视若无睹,继续道: “也许你们会觉得,指纹这种东西不大可靠,毕竟有可能是有人采用某种手段杀害了被害人,然后抹去了自己的指纹。但是。很遗憾,并不是这样。客厅的地面根本没有被事后打扫过的痕迹,地面上的头发、脚印,全部是属于她的。这点,你们不必怀疑。” 文煜深吸了一口气,无视了他们的反应,说: “但是为防万一,我们还是提取了地面上和卧室床铺上掉落的头发,与尸体身上提取到的dna进行了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房屋的主人,的确就是死者。我现在向你们确认一下,你们确定住在里正路106号3楼6室的,是你们的朋友简遇安吗?” 因为文煜的这句问话,对面完全陷入了僵硬状态的人,才纷纷地回了魂魄。 木梨子有点不可思议地晃了晃头,她的心自从文煜说出“房屋的主人的确就是死者”的时候,就陡然被抽空了,她的思维,现在完全处于迟钝之中。 她甚至好笑地在心里琢磨: 文煜是什么意思?她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而经过短暂的虚空期后,她的正常思维才渐渐恢复正常的运转,她张了张嘴,突然发觉自己的口腔不知何时已经干涸,口干舌燥的感觉刺激着她在清醒和迷糊的思维间徘徊的思维,叫她都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梦幻的差距了。 几分钟之后,她才沙哑着嗓子,问出一句: “是她。不是……你的意思是她吗?那是安?” 文煜眯了眯眼睛,把手压在了放在会议桌的文件上,言简意赅地说: “是的。” 如果之前文煜还是在用比较委婉的言辞向他们转述那个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的人是安的话,现在的文煜,就是毫无掩饰地向他们表明,就是她。 夏绵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像一瞬间被甩到路上失却氧气的鱼,徒劳地张合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失了音,只能隐约地从喉咙中挤出类似于呻吟的、毫无意义的低声叹息。 自从文煜开始讲述时,江瓷的双手就交握在了一起,她的手心里抓着那个挂着小孔明锁的钥匙链饰物,轻轻地揉捏着,试图通过这种动作来减轻内心的紧张感,手心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冷汗把那枚精致的钥匙链都打湿了。 可是,当文煜无比直接地说出“是的”这样的总结语后,她的手心骤然缩紧,孔明锁钥匙链的棱角,在她手心割下了一道血口! 她望着手,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看那道血口,也许是在消化那段来自文煜的信息。 渐渐地,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再逃避了,自从在得知所谓安的死讯后,她就一直在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那个人不是安,而是别的什么人。 但现在,现实让她再也无法躲避在内心那个虚幻的乌托邦世界中了。 安的确是死了……她回不来了…… 十几秒钟之后。她突然失控地把手里的孔明锁钥匙链狠狠摔到对面的墙上! 看着那钥匙链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江瓷颓然地低下头,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痛苦的煎熬,把头埋在手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安!不要……” 龙炽的目光左右游移了一段时间,眼里盛满了迷茫。 起初,他亲眼看到了那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当时他的头脑当真是一片空白,直到木梨子提到那具尸体有可能不是安才放下了心来,但他始终存着隐隐的担忧,害怕那具尸体真的会是安。 在龙炽的心里。他是真的崇拜安的,长得漂亮。头脑聪明,什么时候都是个最可靠的朋友,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能把两个龙炽最忌惮的人,江瓷和修,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总之。在龙炽的心目中,安是完美的。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那具躺在尸体袋中,烧得皮肉尽毁,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恶臭气味的尸体,会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安! 但是,文煜的话,让他不得不从幻想中苏醒过来了。 那确实是她! 龙炽的目光迷茫了一会儿后,突然像是被扔上火种的汽油。被瞬间点燃,把他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他眼中迅速渗出了愤怒的泪水,自虐似地把头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后椅背,发出一声闷响。他丝毫感觉不到头的疼痛,只有心口位置,发出一阵又一阵无比清晰的绞痛。 龙炽无法忍受地发出了一声惨烈的怒吼: “啊——”把手死死捂在嘴上。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呜咽与低声的近似呻吟的哭叫。 她和龙炽江瓷的心理几乎是一样,都是由刚开始得知消息的崩溃和无措,转变成不相信那尸体会是安,又到现在真正确认了安的死讯,心情大起大落,初次得知的震惊,已经全部转化成了难过,这些难过的情绪淤结堵在胸口,结成了硬邦邦的块状物,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就是难受,撕心裂肺的难受,难受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时,修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朝会议室外走去。 徐起阳忙在背后叫住了他: “你去哪儿?” 修站住了脚步,手扶在会议室的门把手上,他低着头,声音嘶哑: “我要去看看她。那明明不是她。” 说罢,修便推门出了会议室。 文煜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僵硬地朝修的背影追去。 她自己也和安的关系不错,因此,在拿到最终的鉴定报告时,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作为一个法医,在工作场合她要保持自己的专业素质,可是被修这么一撩拨,她心里压抑积蓄了多时的郁愤,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几步赶上了走出了会议室的修,也没注意到他走的方向压根是和停尸间的方向相反的,气冲冲地一把扳住他的肩,冲他低声喊道: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报告已经出来了,那个人就是她!” 修冷静道: “不是。” 修的冷静叫文煜更为火大,她抓住修一边的肩膀,毫不客气地问: “她的右腿是不是前些日子受伤了?你要是不信的话,我明确告诉你,尸体的右腿有近期做过骨折治疗的痕迹!而且她的腰上也有进行过治疗的痕迹!据我们所知,在几个星期前,简遇安因为受伤住院,半个月前才出院,对吧?” 修依然坚持,固执得让人火大: “不是她。” 文煜都快被修这种不愿承认现实的态度气乐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因为生气,她抓住修肩膀的手的指甲都快要嵌入修的皮肤里去了,他却像是毫无痛感一样,双眼平静得像是不起波澜的湖水。 文煜咬着牙,再次甩出来了一个证据: “我们对尸体的骨龄进行了检测,和简遇安的年龄一致!这点你要怎么说?骨头不会骗人的!” 修这回没有反驳文煜的话,他的身形晃了晃,安静了下来,好像是终于明白了文煜所说的就是事实。 文煜冷静了一点儿,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激了,刚想说些和缓的话,修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紧接着,一星温热猩红的液体,溅到了文煜的手背上。 她抬头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 修的嘴角,竟然在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 第十九节 荒凉血 文煜愣住了,盯着自己手背上溅上的鲜血,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她倒退了一步,修也往后退了一步,手扶上了走廊的墙壁。 从刚才开始,修的思维就很清晰,清晰得惊人,他听到了文煜分析的全过程,听到了那个残酷的结论,包括他起身想去看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安,都是真的,甚至,他在状似疯癫地反对文煜的结论时,心里还是清楚地想道: 我不能说她死了。要是连我也相信她死了的话,她就真的死了。 所以,当他感觉喉咙里涌过一阵甜腥味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冷静的。 当鲜血滴滴答答从他嘴角涌上来的时候,他还思路清晰地朝后退了一步,以免自己的血弄脏文煜的衣服。 然而,在手扶上墙壁的时候,一股更浓烈的甜腥味呛得他双眼一阵发花,他无意识地一张嘴,一口鲜血直接汹涌而出,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他的衣服上,有几滴则落在了地板上,溅起了细小的血珠。 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看着手背上一片腥涩温热的血,居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文煜终于回过神来了,她忙不迭朝着会议室的方向喊: “老徐!你快过来!修……” 木梨子在听到文煜紧张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后,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椅子往后一挪就冲出了会议室,其他人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如果死去的人真的是安的话,那么,受到最大心理创伤的并不会是他们,而会是修! 他们这边的人距离会议室的门更近一些,所以他们出去得要比徐起阳快得多。 木梨子一出门,就看到修微弓着腰,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背,似笑非笑。就被惊得停住了脚步。一时居然忘记了该说什么,微微颤抖着,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 夏绵也冲了出来,看到修这副样子,也只是愣了愣,立刻快步来到了修的身边,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又一口鲜血从修的口中肆无忌惮地涌出,修想要用手去捂嘴,鲜血却淅淅沥沥地从他的指间渗出! 夏绵被吓着了。嘴唇哆嗦了几下,想去扶修。却被他一手推开。 夏绵被推得踉跄倒退一步,白衬衫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而且那个血手印,还在向下流着血! 把夏绵推开后,修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把沾满鲜血的双手都抵在了墙壁上,手一会儿攥成拳,一会儿又松开,走廊的墙壁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印子。他的头埋得很低,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谁都能感受到,从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浓烈的绝望。 木梨子见过这样的心理病人。即使一动不动,看起来安静而安全,但是,这只是风暴来临的前兆,他们的体内,早已埋藏了一颗炸弹,他们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们在等待体内的炸弹,把自己炸得体无完肤! 那是一种求死的状态! 木梨子怕修做出什么傻事来,向前迈了一步,但又不敢太靠近他。 她现在担心,万一修感受到自己的威胁,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就糟了,木梨子没有任何信心能够阻止修要做的事情。 徐起阳他们也赶了出来,看到一地斑驳的血迹和手撑着墙壁默默不语的修,小王警官急了,想要去拽修,却被徐起阳制止了。 他也看出,修这时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虽然他的表面看不出什么来,和刚才坐在会议室的时候差不多,但是,他吐血就是他情绪极度起伏的铁证,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稳住他的情绪,或者,等他自行恢复过来。 实在不行,再找几个人上去把他打晕! 徐起阳正在心里盘算着,修就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把手从墙壁上撤了下来,抬手擦了擦嘴边已经半凝固了的血,转过身来,对文煜说: “带我去看她。” 文煜这次不敢轻易拒绝他了,她和徐起阳交换了个眼神,徐起阳起初也有些为难,但看到修惨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摇了摇头,对文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带他去脸色发白地望着修,忍不住问: “大哥……你还好吧?” 听到的问话声,修斜过眼看了一眼。 这下,大家终于看清楚了修的脸。 他的脸,半分血色都没有,嘴唇因为被血沾染,露出一种妖冶而不正常的红,他的眼神,疲倦却冷静异常,有种异常的苍老感,好像是看透了这世间一切的东西,看着叫人心头发涩。 他的嘴角费力地扬起一抹让大家看得别扭的笑容,说: “没事。我去看一眼。” 说完后,修环视一圈,看了看被自己弄脏的走廊地板和墙壁,还有一两个被吸引过来围观的警员,冲徐起阳轻声说: “我回来收拾。” 徐起阳挥挥手,说: “你去看吧,这里不用你操心。” 修固执地低头道: “我来收拾。” 徐起阳经过跟修的几次短暂接触,了解他的为人,知道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就非做成不可,于是也不和他多争论些什么,点了点头。 修把沾着鲜血的手摩擦了一下,一些半凝结了的血屑簌簌地从他掌中落了下来。他拍拍手,抖落这些血屑后,跟着文煜,走向了下楼的楼梯。 一直到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边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一头扑在了江瓷的身上,嘤嘤地哭了出来: “大哥……大哥什么时候冲咱们笑过啊……江瓷姐,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有……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江瓷起初还能抚摸着的后背,无声地抚慰她,但是越听这样说,她越感到难过。在已经哭得说不出任何话来的时候。江瓷的眼中也无声地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在了的头发上。 他们终于渐渐清楚地意识到,安是真的死了,她离开他们了,而且是用那样一种惨烈异常的方式…… 她先选择了上吊。其实上吊是一种极端痛苦的方式,虽然近10秒钟可能就会失去知觉,但是至少要挣扎将近十分钟才能彻底脑死亡,在这期间,强烈的窒息感将不断地压迫一个人的喉咙,死亡的恐惧如凌迟一般一道一道切割着人的咽喉。 而在这原本就很痛苦的自杀过程中。她居然还用火烧自己,要知道。火烧所给人带来的疼痛,不是一般的疼痛可以比拟的。想象一下,滚烫的火焰烧遍一个人全身的骨骼肌肉,皮肉被烫得焦黑脱落,每个细胞都在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且,最可怕的是。她明明给自己留出了求生的机会! 只要她在上吊的那一瞬间后悔了,就可以伸脚去踩被她蹬翻在一边的板凳,但是她却宁肯蒙受烈火焚身的痛楚和死亡恐惧的折磨,决死不肯求生。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 当尸体从散发着袅袅寒气的尸体柜中被拉出来的时候,文煜担心地望向修,生怕他再产生什么过激的反应。 但是,修的平静超乎了她的想象。 刚才,文煜先拉他去洗了洗手和脸,现在。他显得干净了许多,可从刚才起就弥漫在他眼底的荒凉,反倒比刚才那些鲜血叫文煜更觉得不安。 她退后了两步,给修让开了位置。 修站到了尸体柜的身旁,从上而下,打量起这具尸体来。 她的头发,因为受热皱缩、卷曲,呈黑褐色,看上去就很脆弱,似乎轻轻一碰就要断裂了。 修凝视着尸体的眼睛,想象着安平时那双荡漾着微微风情和淡淡自信光芒的桃花眼。 也许是因为当时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受到了烟雾的刺激,出于自我保护**,她紧闭起了自己的双目,因而,在她的外眼角,有未被烟雾熏黑的鹅爪状痕迹,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儿像个老太太。 她的身长有些缩短,所以身体看起来有些变形,因为尸体长时间经受高温,她体内的血液体液渗出,组织坏死炭化,如果修没猜错的话,她的体重应该也减轻了一些。 她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着,大概是因为肌肉遇高热而凝固收缩吧,她的关节呈屈曲状,有点儿像拳击手比赛中的防守状态。 修此刻露出的笑容终于自然了些,他伸手,捏了捏她紧紧握住的双手,觉得她这个姿势有些好笑。 他是了解安的,她很聪明,但她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因此,修在她的面前,完全就是个保护者的形象。而这个时候,平时的被保护者,朝修捏着小拳头,好像是在威胁着他些什么,修一想到活着的安做出这个动作,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笑。 可是,修的表情,看得站在一边的文煜愈发提心吊胆。 要知道,修面对的可是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她的身上布满了梭形的伤口,皮肤开裂,肌肉焦黑,文煜无法想象,修居然能对着这样一具恐怖的尸体,露出如此自然的笑容! 文煜正在担心中,就见修轻轻地动手推合上了尸体柜,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朝停尸房外走去。 文煜出声叫住了他: “喂!你……还好吧?” 文煜害怕他发狂,却更害怕他这样看起来平平静静的样子,因为她不知道,修到底是要在沉默中爆发,还是要在沉默中灭亡。 修双手插兜,扭回头去,面无表情,眼底的苍凉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 “我得回去。我想,徐警官可能还有事情要问我。” 第二十节 “对不起” 小王警官代表徐起阳把木梨子他们送到了会议室所在楼层的楼梯口,叮嘱他们近期暂时不要离开倥城,如果还有什么要问他们的事情的话,警方会和他们随时联系后,就回到了会议室,似乎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徐起阳商量。 大家刚刚往下走了几步,修便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和正准备下楼的大家碰了个正着。 乍一看到修就又想哭了,可是看到修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眼神,她被吓住了,刚涌到眼眶的泪水生生地倒流了回去。 修好像是有话要和她讲? 她忐忑地看着修接近了自己,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修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了,让本能地觉得有些危险。 可等修走到身边时和其他人无比清楚地听到了修低沉性感的声线: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哪里听过修说过这么温柔的话,一时间完全傻住了,愣愣地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才知道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木梨子盯着修已经洗干净的脸,又把视线下移,把目光落在了修胸口前襟上那片干涸的血液,略皱了皱眉头。 幸亏修的衣服是深色的,看不大出来上面的血迹,但夏绵身上穿的原本是白衬衫,胸口被修按了一个血手印,只能借了徐起阳的外套披在身上,来挡住那个手印。 修也注意到了夏绵关切地望着自己的视线,他走到夏绵身边去。再次低声说: “对不起。” 江瓷却有点忍不了了,在她的心目里,修从来都不是向人服软的人,说得难听点儿。修就算是心里清楚是自己犯的错,也会抵死不说对不起。这事情如果放在平时的话,他宁愿不声不响地给夏绵买件新衬衫也绝不会说半句“对不起”。这样的和平时迥然不同的修,叫江瓷看得难受。 果然是因为安的死,才导致了他性情的改变吗? 见修好像是要上去,木梨子问他道: “你还要上去吗?不跟我们一起走?” 修摇头道: “不。我觉得应该徐起阳找我还有事情。” 木梨子轻轻挑起眉头: “什么事?” 夏绵轻轻拽了拽木梨子的衣服,示意她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对修穷追不舍,可是,这回修却并没对这种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保持沉默。回答了木梨子: “回去我会告诉你们。” 末了,他添了一句话: “如果你们想知道什么的话,等回去再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隐瞒下去的意义了。” 木梨子被修无比坦诚的话弄得愣了愣,说话间,修又朝楼上走了两步,好像是已经打算结束他们短暂的谈话了。 木梨子这才意识到,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似乎是要浮出水面了。可是,修这番话里又透着古怪,好像他在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秘密后,就要离开他们一样。 意识到这点后。她忙冲着修的背影叫: “修……你有什么打算?” 修的背影顿了顿。扭回头来。说: “回去再说吧。” 语毕,修便朝楼上走去。木梨子也若有所思地转回头来,看着周围表情迷茫的大家,深吸一口气,说: “走吧。” 在木梨子的召唤下,他们各怀心事地朝楼下走去。 在走完这条十几阶的楼梯后,木梨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过头去,而发觉了木梨子动作的其他人,也转回了头—— 在这层楼梯的顶端,隔着十几阶的楼梯,修面对着他们,楼梯间里的灯泡光芒,把修的身体四周,镶嵌上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色光圈。 修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们,表情中,透露出一股叫人惊讶的哀伤。 他的声音,疲倦地响了起来: “对不起。” 留下这句话后,修转身走了几步,身影消失在了楼梯间。 木梨子却仍保持着向上仰望着修的姿势,许久未动。 江瓷碰了碰木梨子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轻声问: “梨子,怎么了?” 自从得知安的死讯后,江瓷的心境就发生了变化,看到身边的人,看到平时讨嫌又没什么脑子的龙炽都觉得异常可爱亲切,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力量比自己想象得要弱小得多,因为自己压根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死,什么时候会离自己而去。 因此,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起身边的人来,对于木梨子的态度,也比平时和缓温柔了万倍。 但木梨子此刻完全沉浸在震惊中,完全没注意到江瓷的心境变化,她喃喃地道: “三次……” 江瓷疑惑地问: “什么?” 夏绵也望着修刚才站着的地方,他明白木梨子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修这次,对我们说了三个对不起。” 龙炽迷惑地眨眨眼: “他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 木梨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说: “那只有等修回来自己跟我们说了。现在,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说到这里,木梨子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来,语气一下子坚定了许多: “我有事要安排你们去做!”咬着嘴唇,声带哀伤地道: “梨子姐……我现在没有心情……” 但是,木梨子在这种关键时刻,是绝没有安那样还能温声细语地安慰人的耐心的,她无比直接地道: “和安的死有关。你没有心情去调查?”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低落了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调查了……我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刚刚说到这里。她的领子就一把被木梨子揪了起来,原本矮木梨子半头的,毫无防备地被木梨子提到了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她稍愣了一下,便挣扎了起来: “梨子姐你干嘛!放我下来!” 木梨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但她的目光却死死地、冷静地、动也不动地攫紧的双眼挣扎了几下后,就被她的眼神吓住了。 她的目光很冷静,但是属于那种带有鱼死网破的决绝感的冷静。 她等完全安静下来后,又用这样的眼神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这时的她,身上满溢着淡淡的、和安有些相似,却又不全然相似的气场。 有几个警局的工作人员拿着文件从楼下上来了。木梨子适时地放下了,推搡着她来到了楼梯的角落,并示意大家一起跟来。 等到那几个人用怪异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离开之后,木梨子才开口讲话。 在有些昏暗的楼梯间里,她的声音,也浸染着一种别样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安死了,那个人就是她。现场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甚至都没有被打扫过的痕迹,这就意味着。她真的有可能是自杀。我现在要弄清楚。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我不相信你们不在意这个。” 说着。她转向了,冷声道: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想想看,是你自己现在一时的情绪重要,还是安的死比较重要?她为什么要那样死?就像是仪式一样的死亡,甚至宁愿蒙受烈火焚身的痛苦也不肯求生?” 木梨子的语速越来越快,显然她的情绪也渐渐地控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 在稍微平复了一下之后,木梨子看看已经止住泪水,但仍眼圈通红的,也不多安慰她,直接下达了任务: “你去找高国瑞,我记得他是警察厅厅长的儿子。我需要借助他的人脉关系,见到弓凌晨。”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还未来得及她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找弓凌晨,木梨子便转向了夏绵,说: “夏绵,你应该在派出所有熟人吧?” 得到夏绵肯定的回答后,木梨子道: “那你能调查到关于修的资料吗?” 夏绵明白木梨子的意思,虽然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要修的资料,但还是先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 倒是江瓷有了疑问: “修不是说一会儿调查结束回去就告诉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了么?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地调查?” 木梨子却一句话把江瓷噎得没了声: “你能保证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顿了顿后,对江瓷和龙炽说: “你们俩呆在我家里,哪里都别去。修一回去你们俩就联系我们,我们先分头去忙各自的事情,接到你们俩的电话,我们再回去。” 江瓷追问: “那你去哪儿?” 木梨子无奈地苦笑一下: “我去找简白叔叔,想问他一些关于安的事情。我想,这半个月里,他和安的接触最多,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安排完任务后,木梨子和他们一起来到了警局门口,她先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在走之前,她特意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叮嘱江瓷: “修回来的话,一定要和我联系。” 交代完毕后,出租车便开走了,向着倥城东城殡仪馆的方向。 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龙炽抓抓头发,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但他的话一出口,就变得干巴巴的了: “梨子现在变成我们的leader啦。” 其他人均对龙炽的话没有反应,可江瓷听到龙炽这么说,突然心头起火,冲龙炽大声道: “我的leader永远不会是她!” 喊完之后,看到龙炽错愕后变得有些悲伤的神色,以及大家灰暗的脸色,江瓷也低下了头。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各做各的事情吧”,凝固在原地的大家才分散了开来,江瓷和龙炽一路也打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去高国瑞家里向他当面说明这件事,夏绵则留在原地,拨通了洪城的某间派出所的电话,也就是父亲夏源卿生前供职的单位,准备拜托父亲的那些同事,调查一下修的资料。 而在他们各奔东西的时候,修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对面坐着徐起阳,小王警官和文煜。 文煜见修平静的样子,不免又想到了刚才他吐血的场面,心里有些害怕,担心地问: “你身体还行吗?要是不行的话就改天吧。” 修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徐起阳,但面上不再是往日里的面无表情,可就连徐起阳也说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是悲伤?是迷茫?是淡然?还是一种淡淡的解脱的放松感?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看透了什么东西一样,所以不再伪装自己。 见他这样,徐起阳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 “关于简遇安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第二十一节 异化的人们 木梨子来到了东城殡仪馆的门口,徘徊了许久都没有下定要进去的决心。 她现在还没摸清楚简白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简白的态度是什么,自己这么唐突的前来,简白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以及其他的许多林林总总的事情,木梨子越想越多,索性先在殡仪馆门口转悠着,等到把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全部想通、组织好语言再进去。 但是,还没等她做好心理建设,一个声音就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你是木梨子?” 木梨子一回头,正好和推着自行车的简白撞了个面对面。 她尴尬地笑了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叔叔好。” 简白上下打量一下木梨子的神色,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没什么好不好的,你来找我有事儿吧?行,你先进去,去会议室,我把车停好就进去。” 木梨子自我感觉自己已经把情绪掩藏得很好了,不料还是被简白一眼看出了来意,再加上她的心理准备不足,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乖觉地说: “我和您一起进去吧?” 简白推着自行车,意味深长地望了木梨子一眼,说: “随便啦。” 木梨子见简白把车推进殡仪馆院子里一棵树的树荫下,随便一停,也不锁,就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还以为简白是忘了锁车,就提醒了他一句: “叔叔,车没锁……” 简白回头看了一眼那自行车,笑容灿烂得叫木梨子晃了一下神: “没事儿,谁来殡仪馆偷东西?不嫌晦气?再说了,一辆自行车而已。丢了就丢了呗。” 看简白这样开朗轻松的反应,木梨子判断,他恐怕还不知道自杀而死的人就是安,要不然的话,他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表现。 可是,这样一来就让木梨子犯难了。 她要告诉简白这件事吗? 在权衡了一番后。她决定先不说出这件事,毕竟简白不知道,自己没必要当这个坏消息的通知者,大不了自己就说自己比较关心安的去向,用这个借口,再问简白多些东西好了。 上次也是这样的。她打电话给简白,说安最近的精神状况不大好,她很关心安,想问简白一些关于安的事情,简白也爽快。和她约了个时间,到一家咖啡厅碰了面。 木梨子就是从他那里知道了安的全部身世。 简白似乎对安的身世问题毫不避讳,木梨子一问他就全数说了出来,事无巨细的程度叫木梨子都吃惊,以至于她忘记了要问自己事先准备的几个要问简白的问题。 所以,这次,木梨子想要问得更细一些。 而且,这些事,有可能事关安的自杀…… 抱着这样的念头,木梨子跟在简白的后面。走进了殡仪馆里的会议室。 刚刚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映入木梨子眼帘的,就是殡仪馆里工作人员的照片和介绍。 镶嵌在正当中的,就是安的照片。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几年前拍的,大约是他们相逢的那年吧。那时候的安身上还有一点小小的稚嫩气息,但远比同龄的孩子要老成得多。她的桃花眼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嘴角上扬,隔着照片,木梨子就能感受到安那种熟悉的自信的气质。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 想到这儿。又联想到那具被自己泼了油,烧得轰轰烈烈的尸体,木梨子的心脏又隐隐不舒服起来。 那天,在发现那具燃烧的尸体时,席卷了她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痛苦和绝望,此刻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及时地挪开了视线,却发现,简白的眼睛也正锁定在那张照片上,不过他的眼神很轻松,一点哀戚的神色都没有。 看到简白轻松的样子,木梨子反倒觉得隐隐的悲哀。 他恐怕和他们之前想的一样乐观吧,不相信安会自杀,才能保持现在这样的轻松。 可是,木梨子又感觉哪里不大对劲。 如果那尸体不是安的话,那现在的安,也是下落不明的状态中,简白不应该这么轻松才对啊。 于是,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木梨子在落座后,小心地问道: “简叔叔,你还好吗?” 简白以一个不是特别严肃的姿势,翘着二郎腿,胳膊支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身体歪着,一副懒懒的样子,听到木梨子的问题后,闲闲地答道: “我没什么不好的啊。” 木梨子斟酌了一下言辞后,说: “安她……嗯……她失踪了,您不担心吗?” 木梨子说出的,是她之前推想的最好的局面,即安是被某个人掳走的,那具尸体并不是安,而是某个人鱼目混珠,采用了某种方式,或是设计了某种机关,让他们误以为安死了。 可是,徐起阳在今天,已经给他们下了一纸残酷的死亡通知书: 死掉的人,的确是安无误。她的确自杀了,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的痕迹,而且,从文煜和修在走廊上的争论中,木梨子听出,那具尸体的腰腿部,有过近期受伤的痕迹,这刚好和安的情况吻合。 但是现在简白显然是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只能委婉地说“她失踪了”,并问简白的看法,试图从中套出简白可能知道的、某些和安的自杀相关的事情。 简白轻松异常地道: “她啊,如果她失踪了的话,我的确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她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管的,所以有的时候她偷跑出去,我也不关心。但是……” 简白在这里顿了顿后,把充满笑意的眼神投向了木梨子: “老徐没告诉过你们吗?她不是自杀了吗?那具尸体,就是她啊。” 木梨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猛弹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简白,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哪里能想到,简白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更让她惊愕的是,简白竟然在知道这件事的前提下,还能保持着这样的表情。而自己,甚至连一点儿端倪都没看出来! 看到木梨子震愕异常的表情,简白挥挥手,笑容中的轻松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别那么紧张,放轻松。” 此时,简白那双清澈的含满笑意的瞳孔。在木梨子的眼里,变得异常阴森可怖起来。 初次见到简白的时候,是安因为阑尾炎发作入院。 木梨子当时就觉得,这是个很容易看懂的人,轻松好相处。喜欢笑,是个不错的人。 她的直觉明明很少出错,但是她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于简白的第一印象判断上,出了巨大的错误!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完全读不懂这个人! 简白越叫她放松,她后背的肌肉绷得越紧,他越用他满是轻松的目光注视木梨子,木梨子越是胆战心惊! 看木梨子仍保持着僵立的姿势,简白又笑了。他一副“我明白你在想什么”的表情,说: “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知道小安已经死了,还一点儿都不伤心?” 木梨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梗着脖子,沉默地看着简白,等待着他的下文。 简白眨眨眼睛,继续道: “但是你不用太震惊,我就是这么个性格。要不然。我的家人怎么都不喜欢我呢?” 看着简白笑得弯弯的眉眼,木梨子渐渐地有了某种模糊的推想,可又不能确定。 简白满漾着轻松的笑意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嗯……你是学心理学的,又那么聪明,应该一点就透吧?我记得,上次你叫我出去说小安失忆的事情,我全都告诉你了。中间有一段,是我劝说她,要忘记过去的一切,你还记得吗?” 木梨子点点头,当时简白在讲到这一段的时候,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她在黎朗那里见过几个有失忆状况的病人,在刚刚失忆的时候,他们的表现都是坐立不安,情绪化,容易失控,在那种时候,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安慰,因此,木梨子把简白的那番劝说的话,完全当做了安慰之语。 然而,简白看到木梨子点头之后,笑了一下,说: “错了。我的确就是那么想的,不是什么安慰。在我的想法里,一个人失去记忆,是件好事情,那意味着她过去做下的所有错事,都被一笔勾销。重新开始,多好啊。” 简白的目光和言辞都很真诚,让木梨子不得不信。 而且,木梨子也终于发觉,如果简白真的是如她表面看到的这样轻松有趣的性格,关心安,爱护安,怎么会和家人的关系紧张,又怎么会给安随便介绍郭品骥这样一个花心的人相亲? 疑点接二连三而来,可简白的话里信息量太大, 木梨子只得把种种疑惑放下,屏息细听着。 简白抓抓头发,不无苦恼地说: “其实这都能算是一种病了,有的时候我也很头疼啊,可是我的确是这个样子,天生的情感淡漠症,没办法对任何人产生超越理智的感情,对所有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们都说,拿我这种病没办法,我应该是大脑里缺乏一种什么什么酶,属于先天缺陷,所以……” 简白露出了个无奈的笑脸: “……所以,我对任何人的死亡,都产生不了任何的感觉。小的时候,我的刚出生不久的妹妹夭折了,那时候我已经八岁了,可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觉得那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儿,可是,后来,我十来岁的时候,一直很疼我的奶奶去世了,我还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在逻辑上觉得‘应该悲伤’,但根本哭不出来。这就挺麻烦的了,是不是?” 简白指指自己轻松的笑脸,对深深皱起眉头的木梨子说: “果然,这次也是一样,我刚接到你们那个夏绵的电话,说小安自杀了,我挺惊讶的,因为我觉得,她不是个会自杀的人,但是后来我就想清楚了,她死了就死了吧,无所谓。” 当简白无比轻松地吐出“无所谓”三个字的时候,木梨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到木梨子这个样子,简白好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是不是平时看不出来我是这个样子的人?不好意思啊,我是开殡仪馆的,每天迎来送往,我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露出什么表情最合适。所以,现在见到小安的朋友,我该露出的,就是轻松的样子,至于接待客人,就又是另外一种方式了。不过,我跟你说实话啦,我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能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完全是条件反射。” 木梨子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想起来了什么,马上问: “可是……当时你明明救了安啊,把她从着了火的屋子里救了出来……” 她早已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在安出事之后,她所熟悉的人,好像一个个都变了。 且不论她的朋友都因为安的死有了或多或少的转变,比如夏绵变得更稳重,江瓷变得有些脆弱敏感,这都是在合理的范围内的转变。可最让木梨子觉得难以接受的,就是修和简白的改变了。 安的死亡,好像打乱了他们一向平衡的生活节奏,或者说,一向表面平衡的生活节奏。 第二十二节 宿命? 情感淡漠,是对外界刺激缺乏相应的情感反应,即使对自己有密切利害关系的事情也是如此。患者对周围发生时事漠不关心、无动于衷,面部表情呆板,内心体验贫乏,是一种心理疾病。 根据简白所说,他是有这种病的,但是,有些症状又不是很对应,比如说他的面部表情并不呆板,逻辑思维相当清晰,内心体验看起来也不是特别贫乏。 不过,木梨子只多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简白的智商应该很高,这足以弥补他情商方面的缺陷,日常生活中许多要依靠情商处理的事情,他只需要通过自己的智商,就能很好地解决。 比如,在面对安的死亡这件事,他是没有任何真正的情感体验的,但是根据他的智商和常识判断,自己的养女自杀,自己应该感到伤心,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会把自己的这种感情表露出来。 至于如何通过面部表情或是言语表达,他只需要模仿别人就好了。这些事,对于简白来说,都不会太难,至少木梨子在和他短暂的接触中,根本没注意到他有特别明显的情感淡漠症状。 对于木梨子的疑问,简白依旧是一副轻松的笑脸: “我那时候进去,也不一定是为了救人啊。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看到了这种场面却不做点儿什么,不大像个正常人。这些年,我一直在试着做个正常人,所以我去把她带出来,只是出于我想要做个正常人的愿望而已。” 简白缓了口气,语气中有了些许遗憾: “真可惜。其实小安这孩子吧,从我的理智来判断。她是个特别有趣的人。她早就知道我是个情感淡漠症患者,一般人在知道这种事情后,就懒得再向我表达感情了。因为不管他们对我付出多少,我都是感受不到的。可是她不一样。她对待我,一直就像是对待父亲一样,我的感情体验不到。但是我的理智能感受到。尽管她知道我感受不到她的感情,可是她就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也不介意陪她玩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也多亏了她陪着我,这几年下来,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像是个正常人。” 木梨子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简白的话,又叫木梨子对他同情起来了。 修和简白有些像,但又完全不同。修是属于那种把自己的感情掩藏得很深,内心里热情如火外表冷峻如冰的典型。可简白是完完全全没有感情的人类,他不能够感受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本来就是一种悲哀。 一个没有感情但是有理智的人,面对一个对他付出正常人的感情的人的死亡,就算是体会不到真正的悲伤,但仅仅是有“我应该伤心”这个念头,而且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至于她为何会反应过激,是因为这些天来连番的精神刺激,让她变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对于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会异常敏感。但经过一番心理调试后,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此刻的她,产生了一个亟待解决的疑问: “您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呢?如果一直瞒着我,不是更好?” 简白淡淡地笑着,平常看起来无比正常自然的轻松笑脸,在木梨子的眼里却变得微微扭曲僵硬起来。他把玩着一支圆珠笔,悠闲地答道: “在小安死之前呢,我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可是,她死后。我也想了很多,有些东西,就没有隐瞒的意义了。” 木梨子的眉头一皱。 她记得,修也是这么说的。 “没有隐瞒下去的意义了……” 那个所谓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对于简白来说,对于修来说,他们似乎都掌握着太多木梨子不知道的信息,而且,他们的改变,都是因为安。 不过,在知道了简白患有情感淡漠症后,再面对简白,木梨子便不再有心理压力,她直接把此行最大的目的问出了口: “我想知道,简叔叔,安在出事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在那半个月里,我们没有见面,据修所说,他也和安没有交集,那么和安接触最多的,也只有您了。您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 木梨子本来以为简白会知道一些东西的,可是简白的回答异常简洁: “我不知道。” 木梨子一怔,简白则笑开了,他像个少年一样,抬手搔着头发,蛮不好意思地说: “我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那半个月小安特别忙,殡仪馆的事情也多,所以……” 木梨子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嘴唇,这时,简白抬腕看了看手表,扬扬手,对木梨子说: “那个……梨子同学,抱歉喽,我有工作,这个点儿我约了人。” 这就相当于逐客令了,但木梨子又不甘心一无所获地离开,于是提出了一个有些唐突的要求: “简叔叔,我能看看安的房间吗?我想知道她生前……她生前留下的东西。” 说到“生前”的时候,木梨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哽咽了一下。 她不是简白,也不是修,简白完全不会有“难过”的抽象概念,而修则把自己的悲伤压抑得太深,她毕竟是有着正常情感的人,安的死亡,她到现在都没有全然接受,于是她尽量避免谈到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现在偏偏又是避无可避。 简白笑笑,挥挥手说: “去吧。我带你去。你在那儿找找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得先告诉你一下哦,警察他们也来调查过了,把房间弄得有点儿乱,后来我把里面的东西基本恢复原状了,毕竟是小安生前住过的房间嘛。能不能找到别的东西,就看你的运气了。” 木梨子点头谢过简白。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安的房间。 简白把她带到后,就离开了,并把安的房间门关上,给木梨子更多的调查自由,他则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安的房间虽然处在向阳处。但房间的窗帘却是被拉得严严实实,因而房间中的光线偏昏暗了一些。木梨子抬手按亮了门口的灯,房间顿时被柔和明黄的光线灌满了。 干净整齐、空气散发出一股自然花草茶清香的房间,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温暖,再加上浅玫瑰色、雕镂着漂亮浮纹的墙纸。这里有种莫名的家的温馨感。 木梨子朝房间里走了几步,四下环顾一番后,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很简单,称得上是一览无遗,一个带有书架的书桌。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小型电视和电视柜,一个影碟机,便再无别的东西了。 乍一眼看到这个房间,木梨子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她暂时用语言描述不出来,只好先看看有什么东西,再进行判断了。 木梨子首先打开了床头柜,发现里面放着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比如发夹,梳子,化妆品,分门别类,一清二楚,而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小台灯,灯罩也很干净,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擦拭。 她合上床头柜,再把视线投向了书桌。 书桌上的笔无比整齐地插在笔筒里,每一支笔都像是全新的。墨水充足,桌子被擦得一干二净,而桌子附带的书架上的书,也是摆放得无比整齐,一丝不苟,连边角都对齐了。 正如修所说的那样,最下面一层,摆放的都是相对较厚的书,但也厚不到哪里去。木梨子随手抽出了其中一本看起来最厚的,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也只有349页。 她握在左手手心里的、那个写着“361页”的纸角,到底是指什么? 木梨子把拿回来的书放了回去,为了不破坏整齐和谐的美,她下意识地把这本书和其他的书的边角对齐。 在她专心致志地对书角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刚进来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异样感是什么了。 这个房间的确是非常干净整齐,但是……干净整齐得太过分了吧? 木梨子扭头去看屋子中的床,边角被抻得整整齐齐,枕巾也像是新换的,上面连一丝头发都没有,地板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房间的死角,都没有一丝灰尘。 这是谁打扫的?是简白? 他似乎说他整理过这个房间,可是也只是恢复了原状而已。 这个所谓“原状”,到底是指什么?是单纯地把东西收拾好,还是恢复了安最后离开这个房间前的状况? 木梨子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疑点后,走向了电视柜。 她并不打算在电视柜这里多花功夫,因为这里看起来并没什么太多的疑点,她只想把电视柜的两个抽屉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就把重点放在调查她的书架和床头柜上,毕竟这两个地方最有可能藏着安的秘密。 木梨子拉开了电视柜右边的抽屉。 果不其然,这里也和房间里其他的东西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电视的遥控器四平八稳地放在抽屉的一角,一些数据线都被缠得仔仔细细,放在一个收纳盒里,还有电视机的说明书,都好好地摆放着。 木梨子又拉开另一个抽屉。 这里是满满当当一抽屉的影碟。 木梨子简单地拿起最上面的几部影片看了看,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这些片子,都是关于宿命的影片,比如恐怖游轮、亡命感应、伊恩斯通之死一类的片子。 这本来没什么不对的,但木梨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不正常。 宿命的主题? 安为什么有这么多关于宿命的影碟? 是因为她喜欢这类影片,还是她想通过这些影碟,传达些什么信息? 木梨子回头望着这个房间,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她心头渐渐升起。 她记得安并没有洁癖,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强迫症,收拾东西虽然细致但也绝不会细致到这个地步,再加上这些影碟隐隐约约透露出的象征意味,让她心头的疑云越发浓厚。 为了解除那些扰人的疑问,她干脆把所有的影片都翻了出来,想先看看这里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直觉一定会有! 因此,当她找到一张写着“来自2005年的光盘”字样的刻录光碟时,她不仅没有感到震惊,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同时,她也确定,这一定是某个人的安排! 要不然,房间为什么这么干净?这些影碟为什么摆放得这么整齐?为什么影碟几乎全都是关于宿命的主题? 好像,这一切的设计,都是为了让木梨子察觉到不对,进而发现现在在她手上拿着的那盘、已经被木梨子看过无数遍的“来自2005年的光盘”! 第二十三节 消除她活过的痕迹 这光盘,木梨子那里有一份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已经被她反复播放了无数遍,她以为关于光盘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谁能想到,安这里也有一份? 写在光盘上的字迹,和写在自己的那份光盘上的一模一样,所以,如果安的这份光盘也是被寄来的话,那么就应该是从同一个人那里寄来的。 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和自己的那份一不一样? 木梨子再三犹豫,本来打算直接用安房间里的影碟机看看光盘里的内容的,但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还是回去看更加合适一点儿。 想着,她便把光盘揣进了随身的包里,又按照原样把光盘好好地码了回去。 这满满的一抽屉,除了这张“来自2005年的光盘”外,都是关于宿命和轮回的故事,有些影片木梨子是看过的,所以,看到光盘封面上微缩的充满着末世气息的海报图,木梨子有种淡淡的紧张感,似乎回味起了当时看这些片子时悲凉的心境。 这些影片都不是新的,仔细看的话,影碟塑料盒都已经很老了,从透明的封壳也能看到光盘的底面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它的主人,肯定不止一遍地看过它们。 安应该也是很喜欢这类宿命类的影片吧? 大抵是因为,这种影片能让她有种归属感?看到影片中那些被困在一个死循环中无法逃脱、恐惧异常的人,她是否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木梨子心里想着心事,手上的动作便越来越慢,后来,干脆手里拿着一盒光盘开始发呆。眼神焦点百无聊赖地聚集在这盒光盘上。 她发了一会儿呆后,刚准备把这盒影片放回去,就突然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 光盘的背面,好像一点指纹都没有? 一般说来,光盘被播放了这么多遍,背面没道理一点儿指纹都没留下吧? 这个发现让木梨子收拾光盘的动作猛地一停。为了避免是因为自己眼花,她特意拆开了原包装,仔细端详起这光盘背面来。 这一看,她就发现,光盘的背面,果然没有一丝指纹残留的痕迹。而且仔细看的话,有淡淡的被布之类的东西擦拭过的痕迹! 好像是有人用布擦过光盘背面的指纹一样! 木梨子彻底觉得不对劲了。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时起,那种过度的整洁干净就叫木梨子很不安,可当她看到这光洁干净的光盘背面,盯着在光盘背面出现的自己的脸。她就敢确定,这个房间绝对是被什么人打扫过,而且是彻头彻尾的打扫,不留一丝痕迹,就连光盘上的指纹,也被那个人细心地抹去了。 木梨子的思维迅速展开了: 这里是安的房间,谁要抹去安曾经在这个房间里生活过的痕迹? 是简白?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过突然激烈,她的头有些晕,就扶住了墙壁。在默默忍受天旋地转的感觉时,她的头脑却在飞速转动着: 毕竟简白说过,这个房间警察调查过,在那之后,他又整理了房间,所以,警察所看到的场景,可能并不是像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所以,木梨子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关于房间最初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自己现在是应该直接去问徐起阳,还是去问简白? 如果是简白的话…… 他刚刚坦言过,说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东西了,可是木梨子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所学习的心理学知识与分析能力,是针对那些有正常心理的人的,面对简白这样根本没有正常人情感机制的人,她简直是无从下手。 因此,还是去问徐起阳更加合理一些。 她是个行动派,立刻拨通了徐起阳的手机,电话响过两声后,徐起阳就接起了电话: “喂?木梨子?” 木梨子很直接地表明了自己打来电话的意图: “徐警官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调查过东城殡仪馆里安的房间?” 徐起阳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并不问别的话。 徐起阳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木梨子打电话来问这个问题,肯定表明她也已经进到过那个房间里去并已经发现了什么。因此,他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地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了。 木梨子继续问: “调查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徐起阳还是“嗯”了一声,表示赞同,随后反问木梨子: “你想知道什么?” 木梨子简单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问: “如果你在的话,有没有注意到安的房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徐起阳却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你指什么地方?” 很显然,徐起阳并不想主动地透露一些信息,他想等着木梨子主动问出口,才好判断这个问题他应不应该、适不适合回答。虽然这起案子从目前的调查状况来看是自杀无疑,可毕竟事关人命,他需要保持警察应有的谨慎。 木梨子见套话不管用,只好试探性地问: “她的房间很干净是吗?” 徐起阳的回答很简单: “是。” 木梨子继续发问: “没有指纹或是毛发之类的吗?” 徐起阳先是发出了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喘气一样的声音,才说: “是。” 木梨子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话语中的礼节半分不减,但口气中的质问简直是有些咄咄逼人: “那么徐警官,也就是说,你们仅仅是找到了安所租住的那个房间里遗留下来的毛发和指纹,跟尸体进行比对。就得出了那具尸体就是安的结论?按照正常程序,你们不是应该多提取一些证据,从更多的方面证明那就是安吗?” 徐起阳冷静地听完木梨子的质问,反问她: “你还是不相信那具尸体是简遇安?” 木梨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可口气仍有点儿冲: “我只是在提出一种可能性而已。” 徐起阳无奈地笑了一下,说: “我们也想获得更多的证据。可是,我们的确没有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任何的指纹和毛发,这点我可以确定。此外,我必须声明的是,尽管没有在殡仪馆里她曾居住的房间里找到证据,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判断。那具尸体残存的左手指纹和陈尸地点中的指纹完全相符。dna检测也显示了这样的结果。只要那间房间里住的是简遇安,那尸体肯定就是她。” 木梨子继续反问: “你们怎么确定那个就是安的房间?我们可都没去过,不敢下这个定论的。” 对于木梨子接二连三近乎挑衅和找茬的发问,徐起阳保持了平静与理性,逻辑清楚地解释道: “我们已经通过电话联系上了把房子租给简遇安的房东。并把整个事件通知了她,可是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现在已经被她的女儿接到了国外居住,而她早已经跟负责这片地区拆迁工作的工作人员谈妥了这幢房子的价格,并已经把拆迁费拿到手里了。她知道这件事情时还蛮震惊的,可是这房子也与她无关了,不论在这里发生自杀还是他杀,她都不会太在意。我总不能不现实地要求她从美国赶回来吧?但是她明确地告诉我,简遇安租住的房子,的确是里正路106号3楼6室。这点我可以百分百确定。而且。她清楚地描述出了简遇安的一些外貌特征,不会出错的。” 感受到木梨子的沉默后,徐起阳公事公办的语气稍微放软了些: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对于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不是吗?” 但木梨子仍显然怀有渺茫的期待,她继续苍白地质疑着: “那这也算是一个疑点不是吗?她的房间为什么这么干净,一点儿指纹和头发都没有?难道不是有人细致地从头到尾地打扫过?你们就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怀疑吗?” 让木梨子无比震惊的是徐起阳的回答: “的确是有人打扫过。是简遇安自己。” 木梨子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 “她自己?她什么时候打扫的?” 徐起阳顿了顿,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 “就是在她自杀的那天晚上。半夜两点的时候。” 木梨子有些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声音也变得有些哑: “你们怎么知道的?” 徐起阳也不隐瞒,说: “我们起初调查她的房间时,发现里面太干净了,就起了疑心,调查了一下殡仪馆内的监控。我们发现,在她自杀的那天半夜两点的时候,她曾回过殡仪馆。” 木梨子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样,憋得难受,难受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听着徐起阳说: “……殡仪馆门口的监控和停尸间里的监控显示,她大概是在两点整的时候进入东城殡仪馆的。在两点半的时候,进入了停尸间,三点半的时候离开。在两点半到三点半这个时间段的监控中,也就是她进入停尸间之后,她把停尸间里所有的冰柜都擦了一遍,还有她平时经常使用的登记本,她常坐的椅子桌子,她都把上面所有的痕迹,所有的指纹抹掉了。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也只提取到了几枚残损的指纹,完全没有鉴定的价值。” 木梨子一听,一股隐隐约约的不祥感就升上了心头。 ……不会吧?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安自己干的的话,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这样的举动,就像是要抹去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一样…… 但是又有一个疑点,她两点的时候到了殡仪馆,三点半的时候离开,其间一共一个半小时,她花了一个小时打扫停尸间,那她的房间是谁帮她打扫的? 似乎是隔着电话就读懂了木梨子的心事般,徐起阳很快说: “她的房间不是她自己打扫的,而是一个殡仪馆里的新人帮她打扫的。那是个殡葬专业毕业的女生,还在实习,那天晚上正好值夜班,简遇安就拜托她帮忙打扫自己的房间,说打扫得越细越好。那个女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也不问为什么,就帮她把房间里所有的床单被罩枕巾全换了,就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据她说,简遇安只自己收拾了一下房间里的电视柜,之后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反复交代叮嘱她一定要打扫得越干净越好。 此外,她走的时候,把她所有的床单被罩和枕巾都打包带走了,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木梨子刚刚燃起来的希望顿时熄灭了,而且灭得彻彻底底。 她悲哀地发现,越调查,她就越无力,越发现,安真的有可能是自杀。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疑惑的同时,木梨子也微微释然了。 也难怪警方大致确定她会是自杀,实在是她的表现,无论是死于封闭的密室,还是留下的遗言性质的口红印,还是她临死前的几个小时特意回到殡仪馆打扫卫生抹去自己的痕迹,到后来给他们发宣告自杀的短信,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太像是自杀前的表现了。 可是,这些事情串连在一起,却叫木梨子产生了一股更加强烈的奇怪感觉和探索**。 奇怪的感觉源自哪里,木梨子暂时不清楚,可是她现在非常想知道,在她大概12点离开“而已”酒吧,到两点出现在殡仪馆门口,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选择自杀,还是如此惨烈的方式? 第二十四节 关于简白的看法? 木梨子的心绪总算平静了些,即使心里仍堵得难受,可她好歹察觉到了,刚才自己对徐起阳的态度实在是太无礼了些,于是她发声道歉: “对不起徐警官,我太冲动了。” 徐起阳轻轻笑了一声,并不多说些什么,用沉默表示理解。 木梨子盘腿在干净的地板上坐下,她并没有就此挂掉电话的打算,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别的事要问徐起阳: “你们有没有找到安的笔记本?” 徐起阳一愣: “什么笔记本?” 木梨子耐心地解释道: “我想你也看见过吧?她在和人说话或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在记录着些东西。她的记忆力不太好,会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下她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有的是她的即时想法,有的是她在别人的话中得到的某种启发,有的是她的备忘录,有的单纯是她随笔的涂鸦……你们有没有在她的家里找到这样的笔记本?” 木梨子之所以问到安的笔记本,是她觉得,那上面或多或少地肯定有安这半个月来的心路历程,而且,安之前应该也记过了好几本类似的笔记,如果找到它们的话,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安自杀的部分原因了呢? 徐起阳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是条蛮重要的线索,他朝木梨子说了声“稍等”,便没了声息,木梨子隐约听他叫了小王警官,并低声问了他些什么,木梨子就耐心地等着他,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当时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她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还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遗漏了许多东西。就比如说她刚刚提到的笔记本问题,本来是个最直观的可以知道安心路历程的东西,她却在一时间忽略了。 后来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又因为她觉得那个人并不是安,那些笔记本也不是特别重要,她就淡忘了这回事。 可当她确信死者是安的时候,她就无法再忽视那些笔记本的重要性了。 刚才她在安卧室的书架上大致搜寻了一遍。上面全都是书。没有笔记本,桌面上除了笔,居然没有任何纸张。 在察觉到这点奇怪之处的时候,木梨子就更感兴趣了: 那些笔记本。到底在哪儿呢? 现在的她,不想再放过任何和安的自杀有关的蛛丝马迹。 即使修说过,他回去之后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告诉他们,可是,木梨子对于修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不信任感。她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这种感觉说法似乎对修有些不公平,其实应该这样讲,木梨子对所有人都有若有若无的不信任感,她最信任的,也只有自己。 如果能找到安的笔记本的话。安在那两个小时内经历了什么变故。也许就能弄清楚了…… 徐起阳在问过小王警官后,重新接起了木梨子的电话: “我问过了,在现场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 木梨子的心猛地一沉,立刻问: “确定?” 徐起阳的语气相当肯定: “确定。” 又一个线索断掉了。 是她扔掉了那些笔记本?还是有别的什么人做的手脚? 别的不敢说,但木梨子敢确定。在这件事里,绝对存在着一个掌控者,“它”就像是一个上帝一样,对安的死亡造成了直接的影响。换句话说,安的自杀,必定与“它”密切相关,毕竟,“而已”酒吧的调酒师abby曾说过,安是在接了一通电话后,有些情绪失控地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对了,那通电话! 木梨子又抓住了一线曙光,急忙问: “徐警官,abby说过……” 徐起阳立刻明白了木梨子想说什么,接过了她的话: “你是想说那通打进简遇安的手机叫她情绪失控的电话吧?” 木梨子点了点头,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陡然黯淡了下去。 徐起阳的态度很平和,这就证明,他们并没有忽略这个细节,必定是调查过的,可是他们仍得出了“安是自杀的”这个结论,就证明,那个电话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果然,徐起阳说: “我们调查过了,那通电话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打进来的,手机的主人也查到了,他是个失业者,那天晚上正好喝醉了,在马路边睡着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曾经跟谁打过电话。所以,那也许是一个醉汉打进来的骚扰电话,因此她才会情绪不好。” 对于这个牵强的解释,木梨子并不能完全认同: “这也有说不通的疑点吧,安就算是情绪不好,把电话挂掉不就好了,但她接到电话后,明显地表现得很急,这又怎么解释?” 徐起阳无奈地道: “这的确很牵强,但不无可能。毕竟显示她是自杀的痕迹太多了,我们不会因为这一点疑点就推翻之前所有的证据。而且,据我们调查当天她喝了酒,有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也说不定。” 木梨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下去了。 徐起阳说的,木梨子其实能够能理解,她只是不甘心而已,才会不依不饶抓住每一个可能追根究底。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安在那天晚上,真的只是接到了一通醉汉的电话,发了通脾气,就把修撇在酒吧里匆匆而去,两个小时后,便回到了殡仪馆,把自己生存过的痕迹全部抹去,接下来…… 对了,安那天晚上似乎的确喝酒了,难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再加上之前他们和她争吵,她的心情压抑,就此走上了极端? 难道仅仅就是这么简单? 徐起阳陪木梨子长久地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出声打断了她的不受控制的思绪: “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挂了。” 木梨子扶着自己满是虚汗的额头,尽力想把那些可怕的想法从自己的脑中驱除出去。并在杂乱的思绪中,好不容易挑出了一个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惑: “徐警官,我还想问,你对简叔叔,就是安的养父简白,有什么看法?” 徐起阳一怔,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 木梨子把自己被汗水浸湿了的前额的头发抓了抓。语气有些疲倦: “我记得你们在国外读过同一所高中对吗?你、简叔叔和郭品骥?你觉得简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起阳并不作答,他仍想知道木梨子突然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你见过简白了?” 木梨子勉强恢复了镇定,答道: “是的,而且他的表现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在通知他安的死讯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徐起阳的声音停了片刻,好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才开了腔: “你既然这么问,是看出来了什么?” 木梨子从徐起阳的话里,读出了一层意思: 徐起阳应该也知道些关于简白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谨慎地试探自己! 于是,她开诚布公地问: “简叔叔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比如说,情感淡漠症?” 徐起阳轻咳了一声。反问道: “是老简自己告诉你的吧?” 木梨子“嗯”了一声。继续道: “我想知道关于简叔叔的事情。” 徐起阳却拒绝了: “抱歉,现在不方便。我在工作。” 木梨子坚持道: “那就改天,约个时间。” 徐起阳沉吟了一会儿,问: “这件事情很重要?” 木梨子肯定道: “很重要。” 其实重不重要,木梨子也不清楚。但现在的她本能地要去抓住每一条有可能的线索,她不愿意相信,安仅仅是因为喝醉了,或是受到了什么一时的刺激,就选择了自杀。 那熊熊燃烧的尸体,这些天来天天都在她的梦里出现,让她每每醒来时,都会出一头一身的虚汗。 她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安的灵魂来反复地提醒她她还有什么未做完的事情一样,要让木梨子来帮她把一切调查清楚。 所以,一切的可能性,木梨子都不愿放过! 徐起阳思考了一段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同时压低了嗓门: “行。两天后中午12点吧,中南路附近有个茶餐厅很安静。” 木梨子一听,便知道徐起阳对于这件事也相当慎重,还特意选择了僻静的地方谈话。 也就是说,他们当年或许也有什么不能宣之于众的秘密? 木梨子知道徐起阳所指的那个地方,一口答应下来: “好的,没问题。” 在敲定下见面的日期和地点后,这通对话也该结束了。 在进行挂电话前的几句无聊的寒暄问候时,木梨子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是下午的三点。 她想起来一件事,便顺口问了一句: “徐警官你问完修问题了吗?如果还没问完的话,麻烦转告他,我们找他有点儿事,让他被问完后就抓紧时间回来,可以吗?” 谁料到,徐起阳说: “他早就走了啊。上午11点半的时候。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问题要问他,文煜又说他的心神耗费得太巨大,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叮嘱了他几句,他就走了。” 什么? 木梨子猛然再度把视线转回了墙上的挂钟。 的确是下午三点钟了没错! 他不是说,等问讯结束后,就要把他知道的秘密告诉所有人的吗? 而且,她还特意派江瓷和龙炽回到自己家里,嘱咐他们等修回来就马上与她联系的。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江瓷和龙炽还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第二十五节 求死之人 木梨子心绪不宁地挂掉了和徐起阳的电话,反复在心里安慰自己修可能真的是去医院了,毕竟他受到了那么重的刺激,甚至都吐了血…… 但是,按照修的性格,他会乖乖听文煜的话去医院检查身体吗? 木梨子越想越不安,索性直接拨通了江瓷的手机,想问问修有没有和他们中的其中某个人取得过联系。 不过这回木梨子是想错了。 修的确是遵从了文煜的指示去了附近的医院,做了一下身体检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去医院。 以往,他是很讨厌医院的。 如果他是因为生病而进来的,他会觉得很不爽,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力量不足,他讨厌那种不能自主,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的感觉。 如果他是因为看望别人而来的,那更让他觉得不舒服。比如说安因为阑尾炎和受伤两度入院。 这些,都让他对医院这种地方根本不存什么好感。 可是,这回他主动地来了,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 他在嗅着略微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时,却觉得格外地舒服。 在陪伴安住院的大半个月里,他也渐渐习惯这种味道了,现在,他甚至能从这种味道里嗅出安身上隐约的体香。 其实也正是出于这种原因,他才会来。 这里是他和安生前单独相处时间最多的地方,在这里,他会更安心些。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医院里的人格外少,修一个人挂号,拿号,找了个内科的专家。就进了他的办公室。 那个面目严肃的专家在看到修胸口那片血迹后就皱起了眉头,在详细询问了他吐血的原因、最近的饮食睡眠和修正在从事的职业后,他严正警告修,最近不可再有激烈的活动。包括赛车,都不可以。他吐血的原因是由于心绪郁结,虚火上升,要吃些清火的食物,避免激烈运动和情绪的再度激烈起伏。 也得亏修的身体底子好,不然,像这种程度的吐血,怎么着也得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修离开专家的办公室后,百无聊赖地绕着医院的走廊走了一圈。也不去按照专家开出的药单去拿药。而是把药单随手揉了揉。在走出医院门诊部大楼的时候,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外面的阳光晒得他有些头晕,不过这种晕眩程度、喉咙的疼痛和胃部一阵一阵的痉挛绞痛。反倒让他挺舒服的。 修双手插兜,默默地往前走去。 在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修抬头,眯着眼睛,盯着那红绿变幻的信号灯,却迟迟不走,眼见着它从绿变成红,又从红变成绿。 他的古怪举动引起了周围路过的许多人的注目,可和以往一样,修感觉不到他们的视线,只一味看着信号灯发呆。 那次,他被老黑叫去打群架。他本来不怎么想去,出于老黑的软磨硬泡,还是去了,可是他完全没有插手,全程都是处于半隐身状态,收敛起自己全身的气场,坐在死胡同深处的垃圾桶桶盖上,看着老黑的那帮人和另外一帮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看老黑那帮人暂时处于上风,就懒得插手,叉着双手坐山观虎斗。 可是后来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车来的时候,老黑他们那帮人跑得倒快,但自己由于坐在垃圾桶的桶盖上保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太长,腿麻掉了,结果,在他慢慢走出胡同口的时候,被一个民警逮了个正着,他无辜地和其他几个因为跑得太慢而被抓住的家伙一起被扭送上了警车。 后来,安就去警局领了他出来。 但因为自己是因为坐得太久腿麻掉了而被抓,说出来也实在太丢人了,连修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心情很差劲,对待来接他的安的态度也不是很好,爱答不理的。 但是,尽管沉默,可修在心里记得安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她那次说的,也一样。 “要是你,双方不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绝对是一边倒,对方伤情也没现在这么简单。我相信你的能力。” “你是我的朋友。我帮我的朋友,不应该?” 后来,他们俩就走到了这么一个红绿灯的路口。 她看着红灯,他看着她。 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虐待公交色狼的暴力行为表示赞扬“打得好”了,再也不会有人对他露出那样的笑容,再也不会有人会对他说“我们应该可以在一起吧”…… 再也不会有了。 修的脑中,转动着的,满是这样冷静而悲伤的念头,可从修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来,挂在他嘴角的,始终是一抹无奈的笑意。 从上午知道安的死讯,到接受徐起阳的询问,再到医院里检查身体,他的表情始终都是这样的,笑得他自己的嘴角都有些僵硬发酸。 他抬手用力揉揉自己的脸颊,终于让面部因微笑而僵硬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随着嘴角延展开来的线条一点一点地恢复平时的形状,一点一点恢复无表情的样子,修终于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了,唯有他的眼底,弥漫着的满满的疲惫与苍老,叫人害怕。 他才二十岁刚出头,却像是已经走过了半个世纪一样。 自己,就是一个苍老的年轻人啊。 修终于抬脚,走过了这条他已在此盘桓了许久的马路,转入了一条人烟比较少的街道。 在路过一个墙壁上写画着“拆”字的半荒废工地时,一只手猛然在背后拍了修一下,然后。一股不算小的力量,把修刷地一下扯入了那片工地中。 这股力量对修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他只要反拽过那只手,一拖一拉。朝他的手腕上一扣,敲酥他的手腕后,便可以反制住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前。一个膝顶击中他的腹部,然后一记手刀就可以把他劈晕在地。 要是修想要的话,光是那一记手刀,他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这个人的命。 他的脑中清晰地走过了所有反击的流程,可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此刻失去了全部的作用,他任凭那股力量把他抵在墙壁上,任凭他一拳击向自己的肋骨,任凭一把刀子直直地对准自己的喉咙。 修忽视了肋骨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懒懒地抬起头来。 映入他的眼帘的人。居然是卓格格! 他虽然感到惊讶。可是过度的疲惫。居然让他露出了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你?” 这句问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嘲笑卓格格一样,但卓格格丝毫不在意,她的手紧握着刀柄。把刀尖直接戳到了修的颈部皮肤上,眼睛牢牢地锁死修。只要他敢稍有异动,卓格格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刀子插进他的喉咙! 修像是察觉不到自己此刻处在如何的危险境地中,冷静地说: “你比弓凌晨那家伙要认真得多,18号。” 卓格格的手很稳,她直视着修的眼睛,问话的声音也平稳不带一丝感情: “怎么认出我来的?” 修不在意地左右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这个动作让卓格格的手下加了些力道,刀尖半戳进了修的咽喉的皮肤,可是还没到扎破的程度,就维持着这个将扎破未扎破的临界点。 卓格格的确很警惕。 修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虽然没见过你的脸,但我们交过手。你的惯用力道和惯用招数是什么,我很清楚。” 卓格格说话的时候,手也纹丝不动,这证明她的心理素质很好,而且接受过一定的训练。 她说: “但我不清楚你。从以前到现在,我真的不理解你。我问你,我来抓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修的语气轻松得叫人吃惊: “我为什么要反抗?” 卓格格一愣,显然是没料到修会有这么一问。她这一愣神,就被修抢走了话语权: “谁让你来的?老大?他让你来杀我?” 卓格格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但威胁度仍丝毫不减。 她的声线听起来和修的冰冷程度差不多: “猜对了一半。但是你为什么猜是老大要我来杀你?” 修耸耸肩,说: “反正我违反的神学院规则也不止一条了,早该死了。不过他们派你来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会是方宁叔。” 卓格格若有所思地瞄了修一眼,说: “这就是你说要把学院秘密告诉那些人的原因?你想故意违反神学院的规定,然后让老大派方宁叔来杀你?” 见修不应声,卓格格用拿刀的那只手的一个手指轻轻拨了一下修衣领内侧,一个小型的窃听器赫然在目! 也就是说,修刚才所说的所有的话,并不是完全说给木梨子他们听的,也是说给窃听器那边的人听的! 见卓格格的神色终于由冷淡变得复杂了起来,修眯了眯眼睛,舒服地把脑袋枕在了硬邦邦的墙壁上,语气轻快地说: “对。” 卓格格彻底变了脸色,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被派来的会是自己了。 在刚刚,方宁叔和自己取得了联系,安排自己去对修进行“制裁”。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卓格格再冷静也掩饰不住自己发自内心的震惊: “让我去制裁13号?这是老大的意思?” 方宁叔很冷静地说: “叫你去,当然不是杀他,就凭你?” 卓格格仍不理解方宁叔的意思: “那‘制裁’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选中我?别说制裁,我根本拦都拦不住他的。” 方宁叔拿出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后,才说: “这个‘制裁’,和你理解的不一样。我们叫你过去,只是向他传达一些讯息。至于你能不能拦住他,这点你大可放心,我太了解他了。他现在,是一心求死呢。” 方宁叔又惬意地吐了一口烟圈,悠悠道: “不过,你们老大的意思是,想死,没那么容易。所以18号,你得小心着点儿,可别把他弄死了。我们留着他,还有大用。” 第二十六节 求之不得,永失我爱 起初,卓格格还不理解方宁叔的用意,因为她并不知道安已死的消息,自然无法理解修为何会“一心求死”。 但看到面对自己的威胁居然丝毫不还手的修,她就猜想到,可能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她冲口问道: “是不是夏绵出了什么事了?” 修半眯着眼睛看向卓格格,略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问: “你这么关心他?他出不出事,你不是应该最先知道的吗?” 同样地,修也不知道卓格格已经回到了神学院这件事。 卓格格用最简洁的几句话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我的任务结束了。卓格格这个身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的身份,就是神学院18号执行者。” 说完后,卓格格打量着修,问: “你是怎么了?上次看到你这个样子,是13号计划者死的时候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修并不回答,淡笑着看向卓格格,直看到卓格格遍体生寒,才开口道: “她死了。” 卓格格一时间没能理解: “谁?” 但是,旋即卓格格便明白了,能让修变成这样,那个人的死,一定对修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除了简遇安,还可能有谁? 看到卓格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修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她是自杀。老大去找过她,应该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了。” 卓格格眼中的神色变幻了数重后,终于恢复了镇定。说: “那不挺好的吗?她一死,你就解脱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也没有杀你的必要了。” 说着,卓格格把自己拿刀的手撤了回来。 在她看来,修之前说要把学院的秘密告诉木梨子他们。仅仅是为了营造出来一个假象,好让学院认定他要背叛,派人来杀他。可是,既然他其实并没有要背叛的意思。现在简遇安又已死,她就没必要拿刀子对着他了。 更重要的是,自从和夏绵在一起后,她就对于杀人这件事存有了一定的心理障碍,除了那次对聂娜娜外…… 卓格格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聂娜娜要卓格格去帮她收拾东西,顺便还有些重要的、和学院有关的东西要告诉她。 尽管很不愿意去,但毕竟事关学院,卓格格还是去了。 去到那里之后。聂娜娜却东拉西扯始终不进入主题。弄得卓格格不厌其烦。但是,在她快要失去所有的耐心摔门而出时,聂娜娜来了一句: “我好像知道我们的老大到底是谁了。而且咱们都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就是老大而已。” 自从进入神学院之后。卓格格就没见过老大的面,别说是她,据说神学院里,除了弓凌晨,没人真正见过那个神学院的“统治者”的真面目。 可是,聂娜娜居然说,他们都曾见过老大的真容? 聂娜娜一副志在必得得意洋洋的表情,叫卓格格看得想吐,而且,在说出自己可能知道老大是谁后,她又把话题转移开了,弄得卓格格异常焦躁。 偏偏这个时候,夏绵的电话打了过来。 聂娜娜当着卓格格的面,示威性地笑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电话,叫卓格格看清来电者的姓名后,笑意盎然地接起了电话: “哟,夏绵,你还真打电话来啦?调查得怎么样了?” 聂娜娜全然没发现,卓格格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神学院的第六条规则她并没有忘记,但是她现在的理智,已经被她的愤怒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 但是,当聂娜娜说出“简遇安,就是左伊人,这本书,也是她抄写的”的时候,卓格格就震惊了。 简遇安,会是那个左伊人? 也就是说,她的真实身份是…… 更过分的是,聂娜娜在电话中,如调侃一般地说着夏绵父亲死亡的真相,卓格格单凭想象,就能看到夏绵那边苍白了的脸。 她的手扶上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聂娜娜吃了一半的火龙果,火龙果的旁边,则放着一把水果刀。 聂娜娜自然是没有发现卓格格的动作,此刻的她,全身心都沉浸在猫捉老鼠的游戏乐趣中: “不会吧?你就这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那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会不会让你精神崩溃?你想不想知道,那个被你父亲追逐的穿风衣的人是谁?” 眼见着聂娜娜毫无顾忌地对一个外人说着神学院的秘密,联想到聂娜娜已经知道了学院老大的名字,再联想到她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万一她把这些全部告诉了夏绵…… 一瞬间,卓格格所有的怒火都消失了,满脑子里,都充斥着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念头: 杀了她。 卓格格能够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在把她的手机夺过来挂掉的瞬间,还没等她喊出声来,她就干脆利落而精准地用水果刀插进了聂娜娜的胸腔,聂娜娜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倒了下去,然后,她把聂娜娜的手机关了机,防止夏绵再打过来,并迅速环视房间一圈,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在着手清理现场之前,她清楚,自己应该先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于是,她走到了病房的洗手间里,关上门,拧开了洗手间的水龙头,保持水的流动,拨通了夏绵的电话,和他随便谈了两句话后,告诉他自己正在洗澡,并让他能听到水声,算是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不在场证明,就挂掉了电话。 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没有预料到两件事: 一件事情是,正巧在那个时间段,她所住的小区突然全区停了水,自己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几乎是不攻自破。 另一件,就是聂娜娜并没有当即死去,而是在卓格格进入了洗手间后又苏醒了过来。她想要呐喊,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她只能竭尽自己剩下的全部力量。颤抖着用血在自己的手心写下了卓格格的姓氏,并用力攥紧了拳头,才气绝而死。 卓格格在挂掉和夏绵的通话后,本想再和木梨子打个电话,多一个人给自己作证,就多一重保险,可她想想就又作了罢。 木梨子性格太多疑,打给她,说不定是弄巧成拙。 至于安。她根本连想都没想。她是清楚安的厉害的。在她的面前,一个谎言,除非是编得完美无缺。否则,总会被她挑出那个不完美的漏洞。一举击破。 在这个时间,自己还是不要和其他人多联系比较好,这样也可以避免警察将来一旦调查到自己身上,发现自己在聂娜娜死的时候,跟很多人都打了电话。这种不自然的状况,也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的。 卓格格拿着手机,走出了洗手间,看着躺在床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聂娜娜,伸手试了试她的呼吸,探了探她的颈动脉,确定她是真死了,卓格格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胸口上插着的匕首,已经全部没入了她的皮肉,只剩下一个刀柄留在外面。 这样的死亡画面,叫卓格格想到了,那次木梨子扮成不良少女到第五大学调查夏绵的档案失窃事件时,死在宿舍里的苏娇妮,也是这么一副样子,胸口插着一把刀,刀身全部插进她的心脏中。 而在那次事件中,聂娜娜也参与了进去,而且,她显然对苏娇妮的死,抱有一种颇看不上的嘲讽感。 没想到,她的死相却和苏娇妮如出一辙…… 还真是有够讽刺啊。 卓格格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打扫起现场来。 在学院里接受的培训,让她可以顺利地完成对罪案现场每一个角落的清洁,让自己的痕迹完全被抹去。 在完成现场的打扫后,她低着头,从病房里走了出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她并不急着离开医院,因为她清楚,医院的监控系统是很发达的,她需要清除监控中自己的影踪,才是上上之策。 碰巧,她的身上带着一个u盘,里面就有安曾给过自己的一种病毒。她因为领教过这病毒的厉害,就在把u盘交还给安之前,做了一个备份,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哪里知道,安所给她的u盘里的病毒,完全是大学就读it专业的简白平时闲着没事干自己做出来玩的病毒程序,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份! 卓格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明明犯下了那么多破绽,自己当时居然还觉得自己的行动是天衣无缝的? 所以,直到方宁叔来学校找她,一一把她犯下的愚蠢的错误罗列给她听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行径已经暴露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没料到,学院并没“制裁”她,而是认定聂娜娜想把学院秘密出卖,卓格格仅仅是对背叛者执行了“制裁”和“肃清”,只是方式太愚蠢了而已,最终,卓格格也只是被关了20天的禁闭,作为她违反了学院规定的惩罚。 其实,她对杀了聂娜娜这件事并不后悔,她只后悔,自己仅仅以为清除了现场的痕迹就认为万事大吉,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还有,夏绵。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被人喜欢的人,从小都没有人去爱她,也没人教她应该怎样表达自己的爱。被带到神学院之后,她就被当做一个杀人机器训练,她的敏捷度和毒物学知识很强悍,而这些技能,也一点一滴地抹消了她作为一个人所应该具有的情感。 这种感情,直到遇到夏绵,才得以重生。 但是,卓格格清楚,自己就连和夏绵的相遇,都是学院的阴谋之一。 自己不过是被安插到夏绵身边,监控他的一举一动的棋子而已。 可自己是个活的棋子,也会有感情,当别人真心真意对自己好对自己笑的时候,也会想,如果能永远就这么下去就太好了。 但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做一做就好。梦毕竟是梦,总归是要醒的。 自己和夏绵,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应该是生活在阳光下的,而自己注定属于绝对的黑暗。 因此,看着眼前的修,卓格格有些同情理解他了。 自从从聂娜娜那里得知安是左伊人的时候,卓格格就想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事情。 想得越多,她就越觉得,修这个神学院的第一执行者杀手,比自己还要可怜可悲得多。 他才是真正的那个“求之不得,永失我爱”的人。 再者说,方宁叔特意交代她,不能让修死,老大留着他还有用,于是,卓格格把刀子放下来了,准备向他转述方宁叔要她转告的话。 可是,还没等卓格格把刀子彻底挪开,修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脖子,朝着卓格格手中刀的刀尖猛撞过去! 第二十七节 求死亦不得 也幸亏卓格格最擅长的就是速度,她本来就对修心存忌惮,就算在同情他的时候,也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心,在修刚刚有动作的时候,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修的动向,马上把自己的刀锋偏移开来。 最终,只有刀背撞上了修的脖子。 但仅仅是刀背,就把修的颈部撕裂开了一道伤口,可见修把自己的脖子撞过来的时候,是下了死力气的! 血淅淅沥沥地流下来,映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一种极度疲惫的感觉的脸,异常悲凉。 卓格格咬了咬牙,她单手抓住了修的领子,制止了他下一步的自残行为后,把他推到墙上,咬牙切齿地问他: “你干什么?” 修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把粘在食指和拇指上的血在指间搓了搓,好像是有些遗憾地叹道: “你反应倒挺快的。” 卓格格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但想起他刚才自残的样子,不自觉地把手松开了些,怕他再借自己的手自杀。但卓格格是真的恼怒了: “老大这次要我来不是要我杀你,是要我保住你的命,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修蹙起眉头,似乎在琢磨卓格格话里的意思,思考了一番后,他笑了: “老大也是,我都违反这么多规定了,还要留住我的命,何必呢。” 说着,他也不顾卓格格的反应,一条一条地数起自己曾经犯过的规定来: “……神学院规则第十五条规定。执行者与计划者要严格服从所属的别墅领导人指挥,不得擅自行动,在别墅中走动需要戴上面罩,执行者进行身体素质锻炼也不得除下面罩。但是。你和弓凌晨在学院里都看到过我的真面目,我却没见过你们的。这一点,我已经违反了。” “还有第十二条,经过考验后。计划者和执行者有机会获得自由出入别墅的自由与资格,即可从神学院毕业。行动不受限制,身份不受限制,神学院可为其提供资金与身份,但仍有人监视,一旦有不轨举动,可以马上执行无条件绞杀。这点我也违反了,不是吗?” 卓格格的嘴唇动了几下,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这样一个满眼求死之志的人。能说什么呢? 修继续背着神学院的规则: “第七条。如果计划者或执行者存在脱离组织的意向。其他房间的执行者和计划者需要对其进行集体绞杀。” 说到这儿,修微微喘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我已经违反了这么多规则,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卓格格压低声音。但声调中已经有些凌厉的意味了: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老大不要我杀你!神学院规则第一条,一切的规则,是由老大制定的,相应地,他也可以凭自己的喜好,打破这个规则!” 说着,卓格格根本不给修说话的机会,直接说出了方宁叔要她转达的事情: “老大对你的最新指示,你给我听好了!13号执行者,可以把所知道的关于学院的信息告知木梨子、夏绵、龙炽、江瓷、等五人,但是不得转述于其他人。并可与这些人一道,以一个星期为限,调查清楚简遇安的死亡真相,逾期的话,知道神学院秘密的人,就会被全部铲除。此外,13号执行者不得离开倥城,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自残自杀举动,否则,其他五个人,必死。” 这一连串的话,让修麻木的大脑终于运转起来了,半分钟之后,他总算整理提炼出来了几条要点: 其一,学院居然同意了自己把学院秘密外流给木梨子他们知道。 其二,他们如果调查不到她死亡的真相的话,就有性命之虞。因为知道了学院的秘密,木梨子他们,包括自己,都会死。 其三,自己不能逃避这件事,必须直面,想要离开倥城或是自杀,都不可以。 最后,也是对修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关于她的死,背后还另有真相。 也就是说,她的死亡,和学院没有直接关系? 这怎么可能? 修的眼中的神色终于清明了一些,看向卓格格的眼中,也总算是有了焦点。 卓格格看修终于恢复了部分正常,也松了一口气。她把沾着修的血的小刀在自己的袖子上擦拭了一下,看着自己袖口上的血迹,有些嘲讽地问: “怎么?现在还要自杀吗?” 修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望向卓格格的眼神,却充满了一种叫卓格格看不太懂的情绪: “我不会自杀的。” 卓格格啼笑皆非,因为任务完成了,她的心情也不再那么紧张,再加上修和她也算是熟人,她竟顺口跟修开起玩笑来了: “哦?是吗?那刚才在我面前那个寻死觅活的人是谁?” 修却摇摇头,说: “答应过她,我绝不会自杀。但是别人可以杀我。所以,刚才如果我死了的话,应该算是你杀了我。” 卓格格愣了愣,继而明白,和他刻意告知学院他要把学院秘密说出来的目的相同,修这是想玩借刀杀人的招数。 他想借神学院的手,甚至是直接借自己的手,来杀了他? 卓格格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调侃道: “就这么不想活了?找死找到老大头上去,你还真是嫌命长。不过下次别再干这种假装叛变的事情了,你不惜命没关系,我杀你还怕脏了手呢。” 没想到,修淡淡地道: “我没假装叛变,我说的是真的。” 为了避免卓格格没听懂。修还详细地做出了解释: “如果你没来,或者方宁叔没来找我,我就去找他们,把学院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们。” 卓格格轻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说: “你在开玩笑?” 修好笑地看着她,反问: “你见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看着修冷静的面色,卓格格才恍然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为阻止修接下来说出更多的不可挽回的话,她一把揪住了修的领子,低声但迅速地提醒他: “你别忘了,我们身上配备的都有微型监视器和窃听器,你得为你所说的话负责!” 卓格格刚才的判断竟是错误的,修居然真的想叛离神学院! 要是他的意图被老大得知,那他就真的是性命不保了! 也许是因为本身的天良就没有彻底泯灭,也许是在正常人的社会里呆了太长的时间,卓格格自己也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心肠软弱。这不是神学院所要求的“执行者”应具备的心理素质,可她现在顾不了这许多了。 对于修,她和弓凌晨是抱着迥然不同的态度的。 弓凌晨自从进入神学院后。就一直以修为假想敌,时刻谋划着取代修的位置。可是修的实力太强,要明刀明枪地对抗,弓凌晨绝不是修的对手。于是弓凌晨就寻求了许多旁门左道去暗害他,最后得了手,险些让修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因此,修和弓凌晨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但是卓格格不一样,她知道,自己的谋划能力不及弓凌晨,身手水准又不及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不跟这二者产生太多的往来,但是因为弓凌晨的缘故,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扯了进来。 随着和修接触的深入,她渐渐发现,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冰冷,可他的心始终有一抹光在,正是因为这光,他才没被这黑暗同化。 也正是因为修的这点与众不同,卓格格才钦佩他,因为他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他不像普通人一样,那么容易就被环境改变了。 所以,卓格格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有的时候,卓格格也会想,如果没有那个人在他身边的话,就算是修,也可能早就变质了吧。 卓格格相信老大的手段,假使让老大像培养弓凌晨一样,手把手培养修的话,修的变态程度,与弓凌晨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为了保住修的命,她必须制止修,让他闭嘴,因为他说的每个字,都有专人在听着。 祸从口出的道理,修难道不懂? 修是懂的,不过现在的他,根本不惧怕所谓的祸患。 他不顾卓格格拉扯着自己的领子,自顾自道: “我会为我所说的话负责的,什么结果我都预料到了,但是老大来这一手,我没想到。” 修低下头去,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这手很高明,既把我意图泄密的‘不轨’举动合理化了,又告诉我她的死亡有背后的真相,通过这样的方式给我一点儿希望,又不让我死,同时还把他们牵扯进来了,这样,我就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从过去,到现在,许多事情我都是不想去做,却不得不做……” 修的语气中,所夹杂着的淡淡的遗憾和苦恼,听着叫人微微心酸。 卓格格的动作也凝固了,她压根不知该如何劝说修,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放开手,还是从学院的立场出发,采取某些措施让修能回心转意。 可是她清楚得很,修的执拗程度简直称得上惊人,单凭她的三言两语是根本无法使他已经坚定的意志有所转圜的,自己的劝说,只是徒费唇舌而已。 老大是个执着的“游戏”狂人,他对于修,和对于安的态度是一样的,都要玩够了玩腻了再囫囵吞吃下去。 显然,现在的修还没有失去作为“玩具”的价值,这让卓格格都为修感到惋惜,甚至发自内心地希望他死。 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老大偏偏不让他死,而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也不准他自杀,他只能这样孤独卑微地活着,直到失去价值的那天…… 卓格格正在出神,突然听到从后面的废旧工地的二楼位置,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办法啊,徒弟,你的那些朋友们,从一开始就逃不掉命运的掌控,现在的一切,只是必然的结果罢了~” 第二十八节 无法选择的选择 卓格格悚然转身,抓住修的领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她把惊惧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二楼的水泥边沿,悠闲地晃荡着腿的方宁叔,他的手里夹着一支烟,正在惬意地吞云吐雾。 修随意地朝方宁叔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皮,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方宁叔把烟灰掸了掸,对卓格格说: “你们老大怕你把事情办砸,一不小心把他给弄死就不好玩了,所以派我来坐个镇,不要紧吧?” 用开玩笑的语气把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解释清楚后,他笑意满满地伸出手冲修打了个招呼: “嗨,徒弟,好久不见啦~” 修背靠着墙壁,双手插进了兜里,说: “你确定是很久不见吗。” 方宁叔被他问得愣了愣,继而笑开了。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一数了起来: “好吧我算算,嗯……我在你的小甜心头痛病发作的时候,去急诊室门口给你们队里那个特别呆的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哦,龙炽,看了个手相。还有……我去西城的那个小地狱,就是龙炽他们兄妹俩当年去玩过的地方放了一张纸,嗯,我再想想,偶尔我也会去监视一下你们的动向。除了这些也就没什么了。不过这也不算和你直接接触吧?” 修这才抬起眼直视着方宁叔,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淡淡的荒凉感: “我就说,为什么那次吵架,我们那么容易就全盘闹崩了。难怪,因为有你的功劳在。” 方宁叔却是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搔着后脑勺,微笑着说: “修,你就连讽刺人都是这么没水平。怪不得没保护好你的小甜心呢~” 卓格格的喉咙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修,同时几步离开了修的身体三步开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方宁叔这句话一出。从修身上瞬间爆发出来的诡异气场! 方宁叔却像是浑然不觉修的情绪变化一样,幸灾乐祸地道: “你看,她可比你要绝望得多啊,烧死吊死,你能想象那种滋味儿吗?反正我想象不了,太可怕了。是不是?” 见修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方宁叔摸摸下巴颏,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 “我记得,她临死前天晚上,你喝醉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修的手突然一抖。 方宁叔继续感叹: “啧啧啧,不是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吗?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她吗?这种大话谁都会说,关键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啊,你说你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偏在那天喝醉。修,你说这证明什么?证明你没用啊。我说过。你不会喝酒,这就是弱点。而一个完美的杀手。是不能有弱点的。你说,要不是因为你喝酒,她会一个人回家吗?会一个人面对那些事情吗?会去死吗?” 方宁叔句尾的几句质问,在修的耳朵里慢慢形成了悠长的回声,一声一声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反复在他耳畔回响。 这是修内心最深处的痛悔。过去也是一样,现在也是一样,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丧失了保护她的能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一步一步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那天晚上在“而已”酒吧的幻影: 安拿着吉他,坐在舞台上,低下头轻轻地调着弦,一身纯白的休闲服,让她整个人都闪闪发亮起来,连带着她的眼睛,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然后,她端坐的身体便被红色的火焰,彻底吞噬。 而自己始终都处于一个围观者的位置,不能动,不能喊,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眼见着她发光发亮,却止步不前;眼见着她被火焰覆盖,却无能为力。 因为被那幻想中的火焰灼烧得双眼疼痛,修的拳头慢慢捏紧了,眼中的血丝一丝一丝浮现出来。 好像是刚刚还处于奄奄一息状态的野兽,受到了某种刺激,渐渐觉醒了一般! 方宁叔悠哉乐哉地继续添油加醋: “你现在真可怜,想死死不了,哪像你的小甜心一样,想死就死,也不管别人的感受,最惨的是,她还不让你跟着死,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自私?” 修的眼睛猛然抬起,一股凌厉的寒光从他眸间狂暴地奔涌出来,直射方宁叔所在的位置,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汹涌澎湃的怒意: “你没资格说她!” 看到气场全开的修,卓格格又往后退了几步,把匕首悄悄抓在手里,警惕心再度升到顶点。 她可不能保证,修在气怒至极的情况下,不会拿自己出气! 方宁叔晃荡着脚,又点燃了一支烟,修的愤怒,在他眼里看来完全不算什么,他居高临下的轻蔑神态,就好像是人类在看着一条脖子上系着锁链、狂吠不止的狗,有嘲弄,也有深深的优越感: “哦?我没资格?你不是也没资格吗?修,别怪我说话难听啊,你这个人做得太失败了,想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可你做出那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想做一个正常人,你又融入不进去,甚至从来没对你所谓心爱的人真真正正地表白一次。你说,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可笑?” 修的面部肌肉轻轻痉挛了几下,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但取代了那蓬勃的杀意的,是让卓格格怎么也看不懂的坚毅神情: “我的确有错,但是我不打算再错下去了。那个新的任务,我绝对不会去执行的。” 卓格格吓了一跳,马上把视线转移到方宁叔身上,想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修和卓格格都直视着方宁叔,可方宁叔却根本不看他们,淡淡地抽了几口烟。把烟灰顺手掸了掸,轻描淡写地问: “你的意思是你要违反神学院的指示,或者说……你要脱离神学院?” 修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朝废旧工地外走去。 那个任务,需要他把神学院的秘密尽数告诉木梨子他们,这就意味着,他们的黑暗历史,他们过往的伤疤。会被全然揭开。 而修清楚,安的死已经让他们很伤心了,自己在这个时候如果再去揭他们的伤疤,完全没有意义。与其让他们再痛苦一次,还不如叫他们一辈子不知道这些事,反倒能过得愉快一些。 其实。自始至终,修都没有真正打算要把神学院的秘密告诉木梨子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刚才跟卓格格说自己即使没有接到任务也会叛离神学院。都是为了显示自己背叛的决心,从而让老大向自己下杀手。 没想到,老大布置下来的任务,却是让他说出神学院的秘密。 而且,在说出这个秘密之后,他还要和木梨子他们一起调查安的死所谓的“背后的真相”,而且,一周之内调查不出来,还会连累他们和自己一起死。 修不想冒这个险,他宁肯拒绝执行任务。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死。 他这辈子犯过的错,做下的孽太多。除了死,修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救赎自己。 或许,现在作为神学院的人的方宁叔,能够让自己解脱吧? 谁料到,修抱着必死之志,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硬物破空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小东西狠狠地砸到了修左腿后侧的一个穴位,修顿时感觉左腿一阵酥麻,趔趄了好几下,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跪下去。 可立刻,又一个小东西朝修的右腿同一个穴位奔袭而来! 如果修的左腿没有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话,他是能躲避得开的,但因为左腿中了招,他再也闪避不开,右腿瞬间传来和左腿同样的酥麻感,他控制不住,猛地跪倒在地! 他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两枚硬物,仅仅是两粒金属质地的小纽扣! 修正全力抵抗着腿部剧烈的酸胀麻木感,试图站起来时,便听方宁叔在他身后慢慢地道: “你还记得那个混血小姑娘,叫的那个,被绑架的那回事吗?” 修听到方宁叔提到的名字,撑在地上的双手猛地用上了力,死死地抓紧了地上的泥土。 他居然忘了,学院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 见修没有反应,方宁叔便自顾自地道: “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对不对?这么可爱的孩子,也不知道那些虐待她的人是怎么想的,手段也太低劣了。” 方宁叔的语速渐渐加快了,听起来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狂热感: “对待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应该竭尽地虐待她身上每一处皮肤,让她痛苦,让她尖叫……不,这样的手段还是太低等了,应该拿她最重要的东西威胁她,叫她干她平时绝对不会去干的事情,kill her world,让她在极端的心理痛苦中死去,才是最高的艺术,你不这么觉得吗?” 修猛地回过头去,双腿还是用不上力气,但跪姿被他强撑着改变成了蹲姿,他抬头望向处在高位的方宁叔,咬着牙问: “你什么意思?” 方宁叔淡淡的微笑,此刻看起来无比危险: “不就是字面意思嘛。不过我得澄清一下,这不是我的原话,是你们老大让我按照原话转达给你的另一段信息。他特意交代我,如果你不肯执行任务,坚持要走的话,我就把这段信息转达给你。孰轻孰重,你自己判断。” 说着,方宁叔叼着烟,歪着脑袋打量着修发白的脸,颇玩味地问: “你们老大说,他想知道,你会选择让他们痛苦地知道那一切,还是选择让他们痛苦地去死?” 第二十九节 郭思谕,greece 选择? 又是选择? 说是选择,可他根本没得选! 修闭上了眼睛,用力咬着牙,牙床都被咬得酸涩了起来。双腿的麻木感渐弱,可是从心口传来的隐隐的闷痛,叫他的身形有些摇晃起来。 偏偏这时候,方宁叔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对修加以打击: “修,从以前开始你就是这个样子,坚守那些完全没意义的事情。可你那廉价的保护最后保护到谁了呢?你……” 而这句话,却似乎是彻底触到了修的逆鳞,他腿上的肌肉颤动了两下,终于能用上力气了。 他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背对着方宁叔,口吻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淡漠然: “保护?廉价?你是这么想的吗?” 方宁叔耸耸肩膀: “难道不是的吗?” 修深深呼吸一口,建筑工地独有的沙土腥味和建材的古怪气味钻入他的鼻腔,他正在借助这种气味,刺激着自己行将麻木的思维重新复活过来。 半分钟的沉默,已经足够修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了。 他再度拖着麻木的双腿,朝废弃建筑工地外走去。 卓格格下意识地冲着修的背影紧追了两步,但她马上发现自己的举动是不适宜的,立即刹住了脚步,只静静地注视着修的背影。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修低沉性感的声线,在此刻响了起来,在空荡的建筑工地内,形成了一片悦耳的回音: “那好,我就拿这廉价的保护保护给你看。你们从我这里。再也拿不走任何东西了。” 对于修慢慢移动的、一瘸一拐的滑稽姿势,方宁叔不屑一顾地把手中燃尽的烟头丢下了楼,冲他喊: “你不愿执行任务,就是要他们死,你说说看,这算是保护他们吗?还是……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修的步子停滞了一下,偏过半张脸来,说: “你想多了。我会执行老大交给我的任务的。所以。用不着你动手。” 方宁叔若有所思地看着修,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 “但是我得提醒你,你们可是有一周的期限的,到时候。简遇安租住的房子就会拆迁,一切的证据都将都湮灭。如果你们那时候没有调查出来简遇安死亡的真相的话……” 修猛地转过身来,直面着方宁叔。冷冷地问他: “你明确告诉我,简遇安的死,和学院到底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方宁叔微笑着,摇了摇头。 修还是不敢完全确定: “我需要一个确切的调查方向。学院真的从头到尾没有对她耍什么手段?她不是已经知道了学院的秘密和她自己的秘密了吗?” 方宁叔开口道: “我可没说学院没在其中做了些什么,她的确是知道了学院的秘密和她自己的事情,可是,我明确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简遇安自杀的真实原因。” 修用力抿了一下嘴唇,转身欲走。 方宁叔再度发声叫住他: “喂,别怪我啰嗦啊。我再提醒你一遍,任务时间是从明天开始计算的。一共是七天。七天之后,如果你们没有调查出简遇安的真实死因,你们都会死哦。” 修站在原地,低着头,似乎是在想方宁叔话里的深意,半晌。他扬起了头,背对着方宁叔,冷冷地抛出一句: “她的死因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而他们会不会死,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我只把话放在这儿,我身边的六个人,她是你们能拿走的最后一个,其他的五个,你有本事拿走的话,就来试试看啊。” 方宁叔盯着修的眼中顿时闪出了异样的光彩,直到目送着修走出废旧工地,他还沉吟着坐在二楼的边沿,也没去点下一支烟。 卓格格知道自己没资格去问他在想什么,便走向了刚才分别打向修两腿的、现在还躺在地上的两颗铜纽扣。 这两颗纽扣已经沾了灰,可等卓格格把上面附着的灰尘拂去后,她马上辨认出来,这两颗纽扣是属于谁的。 果然,在建造了一半的建筑物内部,响起了高跟鞋的鞋跟轻轻叩击地面的响动。 少顷,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从肮脏的建筑物里走出。 她的装束相当时尚前卫,黑色的双排扣风衣搭配黑色的裤袜,脚底下踩着的细细的黑色镶钻高跟鞋跟看起来几乎有马上就要折断的危险,纤细的脚踝形状异常性感撩人,配合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刚从t台上走下来的模特一样。 卓格格见到这个女子,失神了一会儿后,脱口叫了出来: “思谕姐?” 被卓格格叫做“思谕姐”的女人望向卓格格,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表情,随即她便看向坐在二楼的方宁叔,说: “下来吧。都走了。” 方宁叔的双手一撑,就从二楼跳了下来,平稳落地。 他甩甩有些发麻的双腿,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女人,问: “我倒没想到你有这一手,丢纽扣丢得挺准的啊。” 那女人微微一笑,说: “小时候砸罐子练出来的,也算是帮我哥哥一把。我哥呢,带我去见他。” 方宁叔微欠了欠身子,说: “小姐,老大现在正在忙,他交代我,如果你要去找他,得在一周之后,他现在在设计一个有趣的游戏。而且,他告诉过您很多次,不要直接介入他的游戏中,做个帮手就好。” 被方宁叔称为、又被卓格格叫做“思谕姐”的女人,抱着胳膊打量着方宁叔。她的个子非常高,又因为穿了高跟鞋,比方宁叔要高得多,因而从身高优势上。女人就带出了一股自然而然的上位者的气势: “既然是哥哥这么交代的,那我没有意见。但是,方宁,我很想知道,你对我哥哥是否忠诚?” 方宁叔微笑了一笑,似乎对女人针对性十足的问话和她刻意流露出的威压视若无睹,反问: “为什么这么问?” 女人整了整衣领,说: “你的能力本来就很高。13号执行者似乎很听你的话,而18号卓格格……” 说着,女人用眼睛斜了一下卓格格,继续说: “……似乎也很听你的话。我想知道,你既然有这么高的能力,为什么甘愿听我哥哥的话呢?我可清楚他。除了喜欢玩‘游戏’,也没什么别的好处了。所以,我很怀疑你为我们做事的诚意。” 方宁叔哈哈地笑了两声。随手挠了挠头,说: “爽快,我喜欢你这么直接。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并不是为你哥哥服务,而是为了钱服务。我徒弟虽然人比较傻,但评判我的话还是比较中肯的,他就说过我,只要有人给我钱,我什么事情都会干的。” 女人昂起了下巴,用纤长的葱指轻点了两下脸颊。颇有深意地问: “是吗?包括他是你妹妹方窈和你父亲方虎死亡的直接导致者,你也可以接受吗?” 卓格格闻言一惊。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方宁叔。 这时候,她才恍然记起来,夏绵曾经跟自己提过,安曾经因为相亲,而卷入了一场麻烦的事件中,一个叫做方窈的人。自杀在她前男友郭品骥常年租住的宾馆的浴室中,而她也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则出狱犯人被枪击的新闻。因为卓格格本身的性格和职业限制,她对这种事情挺感兴趣的,于是多看了几眼,她的记忆力也不错,记得那个被枪杀的人,似乎就是叫方虎…… 想到这儿,结合女人的话,她好像发现自己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老大是方窈和方虎死亡的直接导致人? 关于方虎的死亡卓格格并不清楚,但是方窈的死亡原因,要说“直接导致人”的话,当然是那个郭品骥无疑。 郭品骥? 思谕姐?是思谕姐的英文名,而她的中文名,好像的确是姓郭,而且卓格格清楚,她就是老大的妹妹。 该不会,自己的老大,就是夏绵时常跟自己吐槽的那个脑子不大好使,一直死乞白赖地追在安的后面的那个花痴? 开什么玩笑? 卓格格正在惊疑不定中,就听方宁叔开口了,轻描淡写的口气压根不像是在谈论至亲家人的死: “我计较那个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们估计早就以为我死了,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他们,不要我凭自己的能力得来的回报呢?其实你少说了一个,你们还坑了我徒弟呢,让他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好,我不是照样不在乎?” 郭思谕,也就是,看着方宁叔的眼中多了几许复杂的神色,不像是赞许,也不像是反对,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郭思谕率先开口道: “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你会对我哥哥不利。” 方宁叔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吹了一下口哨: “不利?我不会跟钱过不去的。你大可以放心,而且……” 说到这儿,方宁叔又望了一眼修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你哥哥还蛮有趣的,能想出这么一个庞大的游戏,把我那个傻徒弟的倔劲都逼出来了。这一定是一场好戏。不要钱的好戏,我能不看吗?” 方宁叔说完,朝郭思谕点点头,道: “那就这样吧,我带18号回去,你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合适的地方,等到老大叫你的时候,我会另行对你进行通知的。” 在说话的同时,方宁叔朝卓格格挥了挥手,卓格格走了过去,在路过郭思谕的旁边时,却突然被郭思谕扯住了胳膊。 卓格格疑惑地看向郭思谕,而郭思谕看也不看她,对方宁叔说: “把她借给我两天。等我哥叫我的时候,我带着她一起去找我哥。” 方宁叔打量了一下卓格格,轻松中夹杂着的犀利的审视目光叫卓格格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 方宁叔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问: “你们以前认识啊?” 郭思谕瞟了一眼卓格格,露出了一个微笑,说: “算是老朋友。你跟我哥说一声,他是知道我和卓格格的关系的。我想,这点儿要求他还是能答应我的。” 方宁叔耸耸肩,并不多说什么,一个人朝建筑工地外走去,可他临走前丢给卓格格的那个冰冷如刀的眼神,叫卓格格手脚发凉了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此刻,把卓格格的脑海折腾得乱糟糟一片的,远不止方宁叔的眼神。 郭品骥,真的就是神学院的老大吗? 第三十节 这个不是你吗? 木梨子在完成对安的房间的搜寻后,才沮丧地确定,自己除了那盘来自2005年的光盘,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而且,她联系江瓷,得到了修还没有到家的消息,打电话给修,修也不接电话后,心思就更乱了。 这一天之内乱七八糟地发生了太多事情,安的死,修的吐血,简白的秘密,安原本住的房间的痕迹完全被抹消…… 最糟糕的是,木梨子还有一种“还没结束”的预感,似乎还有某些大事正在酝酿中,虽然暂时没有发生,但那些事就如同冒烟的火山口,没人知道它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这种不祥的预感,弄得她心神不宁。 她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思走出门来,恰好和简白撞了个照面。 看到木梨子,简白第一时间露出了他典型的轻松笑容: “怎么?找完啦?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在知道简白患有情感淡漠症后,木梨子怎么看简白的笑脸都觉得虚假,就像是有一张可以随时变化可以随意调节的人皮面具贴在他脸上一样,随着他的思维运转进行喜怒哀乐的变化。 这种联想叫木梨子很不舒服,不过她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轻轻朝简白一鞠躬,道: “我找完了。不过简叔叔,我还有件事想问您。您有没有看到她房间里的笔记本?就是她平时里常用的……” 简白打断了木梨子的话: “哦,就是小安平时里拿来当备忘录的本儿?我没看见。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是照原样还原的,什么东西都没动。原来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什么样儿。” 木梨子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才又抬头问道: “叔叔,安在那天晚上……就是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回来收拾东西了?” 简白点了点头: “是啊,我起初也不知道的,那天晚上不是我值班,我早早就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接到夏绵同学的电话之后我才听那个新来的女大学生提起来。是不是觉得她把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连半点毛发和指纹都不留下,很奇怪?反正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房间时。就觉得她是自杀的,这种表现,不是很符合自杀的人生前的心理吗?” 简白微笑着,却说出这样冰冷理性的话,叫木梨子一阵胆寒,再加上想到这个地方是殡仪馆。她更觉得一股沁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来。 简白见木梨子脸色稍变,也不关心几句,反倒问: “你要不要看小安回来时的监控录像?我这里还有备份呢。” 木梨子已经有离开的准备了。被简白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监控录像也不失为一个关键点。 说不定安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留下了什么证据呢? 所以,尽管心怀恐惧,木梨子还是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说了声“好”。 但木梨子并没在殡仪馆看监控录像,她用随身携带的u盘把那段视频资料拷贝了下来,便离开了殡仪馆,打了一辆车,朝自家的别墅开去。 她把那枚u盘用力握在掌心。又摊开,那个硬硬的小东西硌得她的手掌很不舒服。但她似乎只有通过这个动作,才能宣泄心中部分的压抑。 之所以不在殡仪馆看这段监控,是因为木梨子害怕了。 她总觉得简白身上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这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他是情感淡漠症患者的缘故,可木梨子觉得,自己不是单纯地在恐惧这个。 心理疾病患者她见得多了。甚至在黎朗的带领下,她见过好几个因为精神疾病发作而残忍地将人杀害乃至分尸的患者,一个简单的情感淡漠症患者,不会让自己忌惮到如此。 那,难道是简白身上的某种气质? 木梨子可是清晰地记得,在那盘来自2005年的光盘里,那个面容讨喜的、带着一脸轻松笑意的简白,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连嘴角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这样想来,简白的脸好像真的是面具一样的脸,时时刻刻都能露出无比整齐的、分毫不错的笑容,连表情都是标准化了的…… 正是因为越想越深,木梨子才不愿和简白多呆在一起,连带地,连东城殡仪馆的气氛,都被这样一个诡异的存在弄得愈加阴森可怖。 木梨子脑中的思路一片混乱,她甚至冒出了好几个无比可笑的念头,比如简白是不是会什么巫术,或者安也许是中了什么邪,才选择了自杀,如此种种。 这些怪力乱神的念头,一直等到她进入自家的家门,在客厅里看到了除了自己和修之外的所有人后,才逐渐消散而去。 除此之外,客厅里还坐了另外一个人,是带来的高国瑞。 看得出来,他虽然对客厅里的古怪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沉默地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等着有人打破这客厅中的沉默。 木梨子环视了客厅一圈,皱起了眉头: “修还没回来?” 说着,她看了看墙上的挂表,现在已经是六点半近七点了。 江瓷摇了摇头,言语之中也出现了明显的焦灼情绪: “我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了,可他不接。要不要我再给他打一个?” 木梨子的神色变幻了多重,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算了,修如果不想让我们找到的话,我们也找不到他。他的事等会儿再说吧。现在说说,你们有没有调查到什么东西?” 说着,木梨子在长沙发的一角坐下,首先把目光投向了,以及坐在她身旁的高国瑞被木梨子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吓到了,下意识朝高国瑞的身后缩了缩。小声道: “梨子姐,我……我跟他说了,可是他一定要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否则他不能向他的父亲提这个要求。” 高国瑞接过了的话,逻辑清晰地解释道: “没错,我必须确定这件事的重要性才能判断到底要不要向我父亲说。据我所知,那个弓凌晨,是个重犯。你们见他做什么?” 木梨子转向,口气冷静,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 “你没跟他说清楚?”瑟缩了一下,同时拽了拽高国瑞的袖子,嗫嚅着小声说: “我……我说了……” 高国瑞反手抓住了的手,安慰地握了握。对木梨子说: “她的确跟我说了。简遇安自杀,你们需要通过调查一个叫做弓凌晨的人来得知她为什么要自杀的真相,而那个人现在关在警方控制的精神病院里。那里面大都是重要的罪犯。她就是这么跟我讲的。” 其实,与其说是告诉他的,还不如说是高国瑞自己半听半猜地总结归纳出来的结论在今天突然造访他家,把他拉到书房谈话,一副有要事商量的样子。可在谈话刚开始一两分钟时还能保持正常的逻辑的,似乎是越说越伤心,由哽咽,到抽泣,后来就只剩下哭了,呜呜咽咽的。说话也含混不清,弄得高国瑞直心慌。好容易弄明白大致的意思后,高国瑞就决定自己陪来一趟,好弄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提出了个这么突兀的要求。 高国瑞直视着木梨子的眼睛,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我把话说开吧,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凭我父亲的权力,的确可以做到把弓凌晨提出来问讯。可是。你们或许不了解我的父亲,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除非是干系重大的事情,否则他不会为了你们的某种不切实际的猜想而打破自己的原则的。我这次来,就是朝你们要一个明确的信息:弓凌晨,和简遇安的自杀,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信息的话,我没办法帮你们。” 高国瑞的话相当直接爽快,既然如此,木梨子也无需再遮遮掩掩些什么,和聪明人讲话,无需太费周折。 木梨子泰然道: “弓凌晨的背后,有一个叫做‘神学院’的组织,我怀疑,这个组织和安的死亡,有必然的联系。” 这句话一出,全场的人面色俱变! 夏绵是因为想到了那封在《小王子》中的密信中所提到的“神学院”,龙炽和江瓷是因为想起了二人当年的地狱也叫做“神学院”,只有和高国瑞一脸迷茫,不知道为什么“神学院”这个词汇,叫大家的反应都如此激烈? 木梨子把每个人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在心里大致有了一个概念后,点点头,道: “看来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有数啊。” 与此同时,木梨子在脑中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知的信息: 同时寄给自己和安的、来自2005年的光盘,越千凌事件,舒子伽和左伊人事件,方宁叔事件,男孩雷彤事件,北望村事件,包括简白的情感淡漠症…… 这些秘密,看似杂乱无章,但似乎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透明丝线,把这些秘密串联起来。凭木梨子一个人的力量,是解不开这些纠缠的丝线的。 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或许,要集合大家的力量一起破除秘密,才是最好的选择? 索性,就在今天,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吧。 而这张在安的房间里发现的来自2005年的光盘,正好适合做全部事件的切入口! 木梨子想到这儿,便打定了主意,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来了那张光碟,清了清喉咙,说: “高国瑞,我知道,要把所有的事情一时间解释清楚很困难。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全部的事实,我知道的只是片段而已。这里有一张光盘,大家可以先看看,看完之后,我再从这张光盘入手,谈谈我的想法。” 木梨子起身,把光盘塞入放映机的驱动里,同时解说道: “这张光盘,我也有一张,是一个叫做的人寄给我的。我一直以为,这张光盘只有我一个人有,但是今天我去东城殡仪馆安的房间里调查后,才发现了这张一模一样的……” 木梨子说着,刚回过头来,就看到沙发上的众人眼睛都瞪得老大,好像是从自己口里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 木梨子正在疑惑,就听江瓷问: “梨子,你说谁寄来的这个??” 木梨子不解地点头道: “对啊,怎么了?”扯了扯夏绵的衣服,问: “夏绵哥,那次内衣发布会,我们在后台碰到的那个被龙炽哥看光了的模特,是不是就叫?” 夏绵扶了扶眼镜,说: “我能确定,那个模特的确就是叫。可是英文名叫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能靠一个名字就下定义。” 木梨子在那次内衣发布会上的注意力,全部都被伪装成搬运工人的方宁叔转移走了,对于参加走秀的模特并不是很在意,不过,被大家这么一说,她也依稀记起,似乎确实有个叫的女人,是那场走秀的主打模特?光盘的寄件人?一个内衣模特? 木梨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甚至没有注意到光盘已经开始播放了,直到发出一声尖叫,她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回到现实中来。 她把视线投向发出尖叫的,却见她小脸煞白,捂着嘴盯着屏幕,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半晌,才转向了身旁同样脸色发白的高国瑞,勉强挤出来一句话: “高国瑞,这个不是你吗?” 第三十一节 “帝王” 木梨子闻言一怔,立刻把目光转向了屏幕。 这一眼看过去,她的脸也顿时变白了! 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旁边的遥控器,按了快退键,屏幕迅速倒回到一帧先前的画面并定格了下来。 此时,画面中的是车内的中年男人,把镶有监视器的帽子递给坐在自己旁边的孩子的场景。而帽子上的监视器,无比清晰地录下了小男孩的面容。 那是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两条腿在不断晃荡,盯着那帽子问着些什么,因为光盘内没有声音,只能看见他纯真的脸上,带着些与他年龄不大相符的谨慎和冷静。 这个不是高国瑞还是谁! 在起初看到寄来的光盘之前,木梨子还没见过高国瑞,等到她再次见到高国瑞的时候,已经隔了挺长的时间了,她一来是因为时间问题,已不大记得那个小男孩的长相,二来是因为高国瑞已经长大了,脸上的婴儿肥不仅完全消去,脸部轮廓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所以木梨子第一面见到他的时候,压根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不过被提醒过后,木梨子才发觉,光盘中的小男孩的眉眼之间,的确和高国瑞有些相像,尤其相似的,就是他眼神中那份谨慎和冷静! 这下,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高国瑞更是着急地扯了一把正在发呆的高国瑞的袖子,急急地问: “这件事怎么又和你扯上关系了?” 高国瑞的神色也相当震惊,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木梨子冲渐渐焦急起来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先给高国瑞一些缓冲时间。 一时间,客厅里陷入了完全的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高国瑞的身上。龙炽望望江瓷,想要说话,却被她一脚踩在脚背上,暗示他现在先别发声。 过了一会儿。高国瑞才开口说: “这是我8岁的时候,我父亲为了更方便地执行一个任务,带我一起去的。” 木梨子立刻问: “什么任务?” 高国瑞却并不回答, 反而问木梨子道: “这段录像到底是谁寄过来的?按道理说这些东西作为证据,应该被封存了才对。那个人是怎么弄到的?” 木梨子摇头道: “我刚才说过了,是一个叫的人寄过来的。至于这个是谁,我没有任何头绪。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任务?” 木梨子并没有被高国瑞岔开话题。而高国瑞面着这个问题,又陷入了沉默并没看出来他对回答这个问题的抗拒,还戳戳他的胳膊肘,对他说: “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可保密的?再说了,你在这儿说出来,也没人会外传的啊。” 即使这样要求。高国瑞也迟疑着,迟迟不肯说。 木梨子看高国瑞这副样子,心下就明白了几分,也不硬逼他,便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播放键,同时说: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们就接着往下看吧。反正到最后,大家总归都会知道。” 定格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当时还是个孩子的高国瑞被他的父亲,现在的倥城直属警察厅厅长高寒带着。进入了那幢建筑物,沿着螺旋楼梯向下,一直到达他们的目的地,那个黑拳赛场。 在他们进入地下拳场,并落座之后,整整过了两个小时,客厅里连一丝响动都没有,几乎称得上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同样无声的屏幕上。 这个场景,说不出地诡异。 光盘里的视频永远是无声的,但客厅里的静寂,从那个叫做“帝王”的拳手出场开始。就被彻底打破了。 自从“帝王”登场后,夏绵就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对木梨子喊: “暂停!” 木梨子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这盘光盘多少次,但从来没在这里暂停过。不过,既然夏绵都这么说了,她还是按下了暂停键,画面顿时模糊得更厉害了,那个本来面目就不怎么清楚的小个子拳手“帝王”,这下更是变得影影绰绰,只能勉强看出身形来。 可夏绵单是盯着这个模糊的人影,便已经变了脸色! 为了看得更细致一些,他甚至摘下了眼镜,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也没有下文。 龙炽等得心焦,出声叫夏绵: “绵绵,怎么了?他是谁?你认识?” 高国瑞却在这时候出了声,他话里有话地问夏绵: “发现了是不是?” 夏绵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好像是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但他的嘴里却在念念有词地计算着: “2005年……他今年22岁,8年前的事情……他14岁?” 龙炽仍然很不解,转而问江瓷: “什么22岁14岁的,绵绵在算什么?” 江瓷本来也很不解,但她听到龙炽的话后,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低下头盘算了一会儿,脸色也刷地一下变白了! 因为惊骇,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是修!修今年就是22岁!” 龙炽迷糊了一会儿,也猛然明白过来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了,而明白过后,他马上出了一身冷汗,把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屏幕—— 夏绵的意思是,上面的那个叫做“帝王”的人,是修? 龙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僵硬地发出了干涩的哈哈笑声: “怎么可能啊,修那个时候才14岁。哪有这么厉害?”也吓傻了,半晌过后,她才想起来,年幼的高国瑞当时是在现场的,并且观看了黑拳赛事的全程,他肯定知道那人是谁,然而,他的反应。以及他对夏绵说的话,无疑都是从不同的侧面证明,那个“帝王”,就是修无疑。 这种事情也只有夏绵能发现了,他的眼尖又细心,而且形象思维能力很好,单凭着那个人的轮廓。他就立刻觉得似曾相识,并马上判断出来,那个人很像修! 木梨子自然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发展,一时间也愣了神,但她的脑中迅速形成了一条渐趋完整的线索链: 修、黑拳赛场、方宁叔、入狱8年后一出狱就被击毙的黑拳赛场的老板方某…… 这些……难不成都是彼此联系着的? 江瓷在呆愣片刻后马上有了行动,她掏出手机,快速调到了通话记录一栏。选中修的名字按下了重拨键,同时咬牙道: “我们在这儿怎么猜想都没用,倒不如直接去问……” “本人”两个字还没脱口,客厅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独属于修的、又古板又单调又无聊的手机铃声,就在木梨子别墅门口响了起来! 江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从自己耳旁拿开,却忘记了结束通话,于是,门外的铃声继续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但手机的主人,却始终没有敲门,也没有发出别的响动。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他好像在外面”,大家便纷纷起身,朝门口涌去。 穿过长长的走道,拉开紧闭的别墅大门,映入木梨子他们眼帘的,是背对着他们。坐在台阶上,把双肘支在双膝之上,似乎是在发呆的修。 这个和黑拳赛手“帝王”极为形似的男人,此刻却没了他往日强大的气场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厉气质。倒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安安静静的青年。 好像是命运的某种巧合,门在被拉开的一刹那,修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便戛然而止。 看到修的大家的动作静止了,修也始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四周再度陷入了一片静寂。 在僵持了几秒钟后,龙炽最先反应过来,他伸出手就去拖修的胳膊: “修,坐在这儿干嘛?外面多冷啊,进来进来!” 龙炽试着用了几下力,修的胳膊却纹丝不动,他正在疑惑中,就见修偏过头来,眼睛微微眯着,露出一个有些疲累的笑容: “我累了,在这儿坐会儿。” 龙炽当即就被修的笑容吓傻了,倒退了好几步,直接退到了门里,还险些被门框绊了一跤。 他倒不是没见到修笑过,可是就算是龙炽也清楚,他之前鲜少露出的那些笑容,根本都不是真心实意的,而他现在的笑容,不仅明显自然了许多,而且…… 而且,居然有点儿像安!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龙炽是用力过猛自己跌出去的,所以龙炽的过激反应并没引起他们的注意,包括江瓷。 江瓷其实对于修屡次不接她的电话有点儿火大,可在看到他雕塑一样僵硬的身体时,还是忍不住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来了干什么不进去?在门口摆你这忧郁的架子给谁看?冻死你活该!” 修低下了头,并不回嘴,也不说些别的,把蜷曲起来的腿费力地伸直了,并在腿侧紧绷的肌肉上轻轻揉了几下,看样子的确是在这里坐了许久。 木梨子走上前来,借着别墅门口亮起来了的夜灯,看清了修的动作,也没忍住皱了眉: “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修一边慢慢地把双腿朝下压,试图让麻木的腿恢复知觉,一边回答: “我也不知道。” 看他这样子,木梨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刚才还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此时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夏绵则不说什么,把手伸到了修的面前,扬了扬,示意自己可以拉他起来。 修没像以往一样冷冰冰的拒绝,而是自然地伸出手来,拽住夏绵的手一用力,便从台阶上站起了身。 在站起身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高国瑞的存在。 他上下打量了高国瑞一番后,对他说: “你先走吧,我跟他们有话说。” 高国瑞和交换了一下眼神,说: “不需要我帮忙吗?” 修半眯起眼睛,问: “帮什么忙?” 修还不知道木梨子要找高国瑞帮忙去见弓凌晨的事情,自然对高国瑞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意外。 不过,修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得到高国瑞的回答,他真正要说的是下面的话: “不管他们要你帮什么忙,现在都不是时候。你先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说。你不大适合听。” 第三十二节 致命的秘密 见修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立刻联想起今天上午他所说的要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告诉大家。 这么说来,高国瑞继续呆在这里的确不是很合适。 想到这里,她推推高国瑞的背,说: “你先走吧,我们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高国瑞看看修,又看看,聪明地选择了不多问些什么,只低声说了句“好”,便回到了客厅中,拿了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 但在离开前,他来到了的面前,很随意地伏在她耳边,耳语道: “如果有什么事情再和我打电话,别瞒着我。你要我帮的事情,我一定尽力。” 这句并不怎么暧昧的话却听得一阵脸红心跳,直到高国瑞走出了别墅区,走出了她的视线,他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温暖的热气还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 把她从不合时宜的春心萌动中拽回来的,是修低沉性感的声线: “先别急,我们先把话说清楚再进去。” 龙炽也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并神经大条地再度凑上来去拉修的胳膊: “外面多冷啊,我们进去说……” 龙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修反抓住了手腕,而且修的手上用了点儿力气,龙炽顿时疼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试图挣扎出来,却无济于事: “修你干嘛?……疼疼疼!放手!” 修把手一甩,龙炽便跌了出去。江瓷赶忙挡了他一下,没让他摔倒,可江瓷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到修问: “……你们确定要知道我的秘密?” 木梨子抱着胳膊,挑了一下眉毛。反问: “你打算告诉我们吗?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们,我们又能从你嘴里撬出来什么?” 修听木梨子这么说,低下了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居然扬起了嘴角,自言自语了起来: “也是,这么问没有意义。已经没得选择了。” 在自言自语过后。他抬起眼睛,字正腔圆道: “今天晚上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在听之前,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好不要随便插嘴。等到我把所有的事情讲完,你们有问题的话再问,行吗?” 面前的一干人。却已经被修一连串反常举动弄得彻底不知所措了。 修以前哪是这个样子? 那个看起来挺自然但是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劲儿的笑容,以及他的自言自语。还有那个征询意见的“行吗”,这些个放在平时绝对和修绝缘的事情,如此集中地出现在他身上,实在不能不叫人起疑。 夏绵试探地问: “修,你没事吧?一定要今天晚上吗?” 上午他吐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夏绵实在不放心他在这样身心俱损的情况下再做些什么劳心费神的事情。 可修丝毫不理夏绵的关心,继续问道: “这些秘密对你们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不过。也很危险,说白了,如果你们知道了,有可能会死。” …… “如果在一周之内找不出她的死因的话,他们就全都要死。13号的新任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对于卓格格虽然故作平静,但声线中明显带有一丝焦灼情绪的声音。郭思谕,即,充耳不闻,用都彭的打火机点燃一支薄荷香烟,噙在嘴里,轻轻地喷吐出一口带着薄荷清香的烟气,把烟灰在烟灰缸上掸了两下。 她盯着落在透明烟灰缸底部的细碎烟灰,问了个与卓格格所说的事完全无关的问题: “格格,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把你带到我身边吗?” 卓格格摇了摇头,问: “不是因为我们很久没见了吗?上次在会场后台见面的时候也只是匆匆的……”打断了卓格格的话头,也许是因为抽了烟,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哑,但是嘶哑的声音配上她那张冰山美人的脸,听起来格外性感: “不是。我是为了防止他杀你。” 卓格格一时没听懂: “谁?”刚准备吸进一口烟,听到卓格格这样问,便抬起眼来,她的丹凤眼中透出一股略带嘲讽意味的神色: “格格,你真是在正常社会中生活得太久了,把该忘的不该忘的全忘了。还能是谁?你别告诉我,在方宁临走前,你没看到他的眼神。” 听提起方宁叔的眼神,卓格格才想起来,在临走前,他那个带着凛冽和杀意的眼神…… 她不由地一颤,嘴唇哆嗦了几下,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而似乎很清楚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她问出口就先开了口: “你以为他真的不介意我哥当年对他们方家做的手脚?要不是我哥,方家不会弄到这步田地。更何况,他父亲方虎的死,还有他妹妹方窈的死,都和我哥有着直接联系,甚至可以说是我哥一手促成的。幸运的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确是一个金钱至上者,他不会和钱过不去,而我哥正好有的是钱,所以他才能和我哥达成同盟关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把手指中夹着的大半支细长香烟按熄在了烟灰缸中,望着卓格格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缓缓地继续道: “……可是我想你也明白,同盟并不意味着同心同德。因为利益,他不会对我哥动手。可对你就不一样了。你作为我哥的手下之一,是他发泄家庭私怨的一个好对象。而且你今天的表现,也给了他可以制裁甚至杀掉你的口实。” 卓格格的嘴张了张,慢慢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对修的态度……”优雅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13号执行者已经宣布叛出神学院了,但他作为我哥最重要的玩具之一,还不能死,所以我哥让你给他传达的新任务就是‘允许他叛离’,把他叛离的举动合理化。可我不得不说,你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出格了,别忘了,你现在还是神学院的人。你的一举一动还是受到神学院的严格管控的。我说得更直接一点,你今天的言谈举止,明显倾向了13号执行者那一方。按照神学院规则,你这种行为,也会被认定为是有叛离意图。13号执行者是我哥重要的玩具,所以我哥暂时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是,你呢?” 说到这儿把两条形状优美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倚靠在沙发上。打量着额角已经沁出汗珠的卓格格,下了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你现在很危险。你信吗?如果你跟着方宁走,你绝对在半路就会被他找借口除掉,用来发泄他的私恨。而我哥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假如你死了,也不会对神学院造成太严重的损失,而方宁的能力又是那么强,我哥绝不会因为你的缘故就开罪方宁的。何况。结合你今天有叛离意向的表现……我了解我哥,他根本不会追究方宁的任何责任。” 下了这个结论后长舒一口气,脸上挂上了些无奈的苦笑: “……所以,我把你带了回来。能保你多长时间就保多长时间吧。毕竟咱们俩还算是有点缘分。” 卓格格此刻却没了刚才的惶然失措,或者说,在明确了自己必然的命运后。她反倒坦然了。 她也学着的样子,舒服地倚在沙发上,说: “谢谢你,思谕姐。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从来都没能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命运,这次就算我的路走到尽头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卓格格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格格,你怎么了?你跟以前,似乎不大一样了。我听我哥说,你的任务是接近那些人中的一个男生,做他的假女朋友……” 见卓格格眨着眼睛,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甜蜜笑意的样子似有所悟,补了一句: “……看你的样子,是陷进去了?” 卓格格有点儿苦恼地抓抓头发, 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认了然,从烟盒中又取出一支烟,点燃,轻车熟路地叼在嘴里,说: “难怪,我觉得你变了很多。但是你清楚吗?你这样的变化,是神学院所不容的。我哥也绝对不会允许的。” 卓格格因为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反倒不怕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笑着看着,说: “还说我呢,郭品骥不也是那个样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我听夏绵说,他找女朋友就跟集邮一样。”看到卓格格这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下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 “你说的话可是有专人听着的,别忘了,你身上有窃听器。要是让我哥听到的话,你可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卓格格抬起手,翻了翻自己的衣领,把手伸进衣服中,从胸罩肩带上扯下来一个黑色的纽扣状的小东西,把它在指间捏搓了几下,突然一使力,那小东西便在她的手下粉身碎骨了轻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丝怜悯: “你这是也抱了必死之心吧?学院规定,是不能取下身上的窃听器的。” 卓格格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说: “我算是看明白了,老大就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死就死了呗,反正我突然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卓格格仰起头,看着装饰着华丽吊灯的天花板顶,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现在别人要来杀我了,既然如此,我不如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切断。我不能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了主。要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是没价值的。” 第三十三节 无法逃离的网(第十六卷完) 淡淡笑着,看着卓格格,问了一个现在看起来不大合适的问题: “看来,13号执行者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你的选择啊。不过,我觉得,那个叫做夏绵的男生好像影响了你更多。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一个是什么样的人?” 卓格格抱着胳膊,仍仰望着天花板,上面悬挂着的繁复华丽的钻石吊灯晃得她一阵眼晕。她轻合上了眼睛,那钻石的残影还在她眼前晃个不休,而且,那些残留的影像,渐渐地拼凑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卓格格轻闭着眼睛,喃喃道: “他是个很傻的人。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被一群人抢劫,他跳出来,说我爸爸是警察,让这些小混混住手。当时我还小小地鄙视了一下他的智商,谁知道他后来动手把那些小混混打走了,他对我说,他之所以说他爸爸是警察,意思是他曾经和他爸爸学过一些搏击术。我嘲笑他,他还脸红。对了,他经常脸红的,从小到大,他被不少女生表过白,可不管被表白多少次,他还是会脸红害羞。” “他又是个很聪明的人。戴着眼镜,穿白衬衫,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学习很好,而且是学生会会长。思谕姐,听我这么讲,他是不是一个特别梦幻、特别少女小说的形象?” “他很理智。面对一些难题时,他很少有情绪的波动,大多数时候都温文尔雅的。生气了或是遇到什么超乎意料之外的事情,顶多推推眼镜。” “但他有的时候又感性得很,比如面对他父亲的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卓格格絮絮地讲述着也不打断。静静地听。 卓格格说了许多后,喘出一口气,才缓缓地下了个结论: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复杂,但又很简单。”已经点上了第三支烟,看着卓格格的眼睛,问她: “你很喜欢他吧?” 卓格格坦然地回看回去,咬字清晰地答: “我爱他。”这回是真心地露出了笑容,可那笑中。明显包含了别的情感: “爱上一个人是好事,可是我哥和你可不一样。他从不爱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卓格格因为说了太多话,回忆了太多内容,现在也有些疲累了,她懒懒地背靠着软而舒适的沙发垫。说: “他不爱你吗?我记得,他从不让你直接介入神学院的内部事务。只是让你偶尔帮帮忙。万一学院暴露,你也能全身而退。这还不算对你的保护和爱?”咬着烟的过滤嘴,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才说: “他保护的不是我,是他的妹妹。” 卓格格一时没转过弯来,疑惑道: “你不就是他的妹妹吗?”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似笑非笑道: “格格,既然你跟我讲了你的故事,我也有必要讲讲我的故事作为回报了。” 说着。她又吸了一口烟,轻轻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后,轻声道: “所有的一切,其实仅仅始于一件米妮图案的连衣裙。” 说完这个独特的开场白后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说: “假如我那天没有穿那身米妮图案的连衣裙的话,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 “什么叫……我们会死?” 在修说出那句话后。木梨子家的别墅门口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死寂中,几分钟之后,江瓷才如是发问道,声音中几乎带有一丝颤抖。 修的话里,明显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面对江瓷的惊惧,修很平静地道: “就是字面的意思。这是关于神学院的秘密,如果知道了的话,有可能会送命。” 听到“神学院”三个字,所有人都失了声,只有修平稳的声音,在寂静中渗人地响起: “……而且,这次他们给我下达的任务,是让我把神学院的秘密告诉你们,而我和你们,要在一周之内,调查清楚简遇安的死因。否则的话,一周之后,我,包括你们,就会被神学院铲除。” 龙炽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就被修打断了: “不要怀疑神学院的手段,也不要想着报警。我敢保证,只要你们采取任何形式的对外求援手段,比如报警,你们马上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而且,神学院里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我不是他的对手。完全不是。” 在别墅门口的照明灯的照耀下,每个人的脸都是一片肃穆的苍白。修抿了抿嘴唇,继续道: “我知道这件事你们没得选择,我也是。不过我必须得把利害关系告诉你们,这样你们心里也有个底。”终于开口了,她的眼睛含有隐隐的泪光,声音也不大稳了: “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修毫不犹豫地答道: “神学院一等执行者,编号13。” 修的坦诚程度简直叫人吃惊,而他的话,更是叫人惊骇! 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片肆虐的风暴,原本完整的思绪也被修的一席话搅得七零八落。 修是神学院的人?真的是?那他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修那句“知道了秘密你们就会死”,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确实是真的的话…… 不过夏绵还是在他的话中找到了一个重点: “安的死因?安不是自杀的吗?” 修摇头,声音莫名变得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 木梨子抱着胳膊。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阴影,突然问了一句: “修,那是什么样的秘密?对于我们来说的意义,又是什么?假设你所说的都是真的的话,我们必须明确。那些秘密的重要性对我们来说,的确是值得用生命安全来交换的。” 修并不含糊其辞,在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其他五个人后,首先把视线焦点落在了木梨子身上: “是关于安、关于我、还关于你母亲的死的秘密。” 听到前两件事的时候,木梨子的表情还没有变化,可在听到从修的口中吐出“关于你母亲的死的秘密”这几个字,木梨子抱在胸前的手顿时放了下来,她凝视着修的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你说什么?” 但修并不回答木梨子的问题,他自知已经把事情说得非常简单清楚了,木梨子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能接受。于是,他把视线调转到了江瓷和龙炽的身上,说: “是关于你们两个人小时候被弓凌晨绑走的秘密。” 江瓷和龙炽的脸齐刷刷地没了血色。江瓷还朝后踉跄了一下,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修。嘴唇抖索着,却硬是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紧接着,修转向了夏绵,说: “是关于你父亲的死的秘密。” 夏绵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听到这话真真切切地从修的嘴里说出,他还是有了一时的失神与惶恐。 最后,修的视线落在了的身上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仰着头,看着修。似乎修的手里,掌控着她的命运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修盯着自己的眼神,相当玩味,和他看着别人的眼神都不大一样。 但很快也愣住了,因为修接下来所说的话: “是关于你父母的死的秘密,以及你为什么会被绑架的秘密。” 修这些话说出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从他们头顶直直地落下,而这张网是早就被织好了的,天衣无缝得可怕,他们无法逃脱,也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张网当做猎物捕获于其中。 而且这网中布下的诱饵,实在是太诱人了,诱人到,他们即使知道那是一个危险的陷阱,也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因为那些都是他们最重要的秘密和心结啊。 木梨子在呆愣了许久后,被一阵寒风吹得一个哆嗦,才醒转过来,她深呼吸了几口,第一个从僵硬的状态中走出来,她走向了门内,走到门边,回过头来说: “修,你先进来。其他的人,如果想知道自己的秘密又不怕死的,也都进来吧。” 在木梨子讲出这句话后,大家纷纷有了反应。 无一人选择离开,大家统一迈着有些僵的步子,再度进入了别墅中。 但是,现在,木梨子现在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 自从今天得知安的死讯后,就一直存在于她心中的隐约的不祥预感,此刻终于有了解释。 不管最终的结局是好是坏,这些闹剧总算是要结束了。 在送修进入别墅时,木梨子和夏绵的视线交汇了一下,夏绵微点了点头,木梨子也明白他的意思。 约三个小时前,在木梨子结束了对东城殡仪馆的调查,返回别墅的途中,她接到了夏绵的电话。 夏绵并没在他父亲生前工作的派出所里调查到修的身份资料,倒不是因为找不到,主要原因是夏绵提供的信息太少了,派出所的工作人员根本无法根据夏绵那似是而非的形容从庞大的人口系统中找出他所指定的“修”来。 夏绵在有些沮丧地挂掉电话后,思考一番后,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他去了位于东城殡仪馆附近的赛车训练场。 要想知道修的名字,与其大费周章,不如直接去修工作的地方,毕竟修在进行赛车比赛的时候,肯定要在报名表格上填写自己的真实姓名。 在询问了队员老黑和几个赛车队队员后,夏绵轻而易举地知道了修的真实姓名,并打电话通知了木梨子。 而在知道了修的名字后,木梨子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情。 所以,木梨子准备从这方面入手,先试探一下修的态度,至少能判断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诚意地想告诉他们一些秘密。 在进入了客厅时,修的视线便落在了客厅里家庭影院的定格的画面上。 那上面,是一个模糊的影像,也是黑拳赛拳手“帝王”的身影。 盯着这个影像,修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像是透过重重时空,看到了过去的某些回忆一样。 木梨子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又看到他所盯着看的屏幕上的图像,闪身挡在了屏幕前,同时也挡住了他的视线。因为刚才修的一番话而苍白起来的脸还没有恢复血色,可她的声音,却是异常坚定: “修,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你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是什么?” 修看向屏幕的视线被木梨子阻断后,就准备在沙发上坐下,可听到木梨子这个问题,他并不急于回答,而是轻轻上扬了一下唇角。 还没看惯他的笑容的大家,看到他这个样子,集体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战。 修走向了沙发,第一个坐了下来,说: “这算是你们想知道的第一个秘密吗?也好。我的名字,的确也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说到这儿,修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闭上了眼睛,倒好像是太长时间没说自己的名字,连自己都有些忘了,需要通过回想才能想起来。 思索了片刻后,修睁开眼睛,干脆利落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叫武乐修。” 第十七卷:他人事 第一节 穿裙子的男孩 自己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这件事,修从三岁起就知道了。 但是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的缘故。说实话,修一直觉得,母亲死得那么早,也许是件好事情。 他对母亲没有什么太具体的印象,他甚至不记得母亲的名字,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身材瘦削,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摔倒的女人,因为太瘦,她的颧骨显得特别高,眼睛特别大,父亲的拳头经常在她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青色的紫色的痕迹,在她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她的一条腿被打断了,天天拖着一条不能动的腿,艰难地在厨房和院落之间穿梭。 那个时候的修已经受到了周围环境的感染,尤其是母亲的感染,知道少说话多做事才能不挨打,所以,他从小就不爱说话。 看到母亲拖着伤腿来来回回地忙碌时,他也只会趴在堂屋的窗台上愣愣地看着母亲,从来都没上去帮过她一回忙。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教过他该怎么去爱。 他的母亲从来没喂给过他母乳,自小就是用米糊把他喂大的,也从来不对他表示任何形式的亲昵,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几乎不讲话,只是按点按时把饭放到他的面前,仿佛家里养的并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条只需要喂食就可以养活了的狗。 院子的房门常年紧闭着,只有母亲出去给父亲买酒或是出去做工的时候,房门才会被打开一条缝,瘦得宛如一条影子的母亲,就从那条门缝里钻出去,那条开启了的门缝。又会悄无声息地关上,把小院和外面的世界完全地隔离开来。 在三岁前,修作为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本该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的,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想到要出去,他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和不可知的因素,因此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人。 至于父亲。修更是没从他那里获得过任何的温情。父亲最爱的是酒,其他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不重要。 他没有工作,没有理想,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听话得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的、负责干家务活以及养家糊口的妻子,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儿子。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在清醒的时候无所事事地在院子中晃荡。喝醉的时候偶尔拿妻子出出气揍一顿。这便是武诚全部的工作。 修的家。位于一个城市的城乡结合部位置。而他所住的这个院子,是武家留下的最后的祖产了,其他的东西都被武诚变卖成了钱,而那些钱又被换成了酒。家里有一个杂物间,满满当当地摆放着一地的酒瓶,那是武诚最珍贵、也最无用的收藏。 没人告诉过修,武家以前是怎样的一副境况。修也不想知道,他那时才三岁,没有目标,也没有什么愿望,活得像只渺小的蝼蚁,谨慎地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安安心心地活着。 但是,一切的转变,是从母亲死后开始的。 那天,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修伏在窗口,看着母亲费力地从院子中的井里打水。装满水的水桶应该很沉,母亲瘦弱的身体在井边颤颤巍巍的,瘦得可以看到骨头和筋脉的手拽着连着水桶的麻绳,有气无力地把水桶往上提。 修只眨了眨眼的功夫,母亲就好像是要晕倒了一样,踉跄了几下,她的那条断腿支撑不住她身体的重量,于是,她的身子一歪,就这么头朝下,毫不费力地扎到了水井里,噗通一声,消失在了修的视野中。 凭修当时的理解能力,他根本不明白,母亲突然的消失意味着什么。 当天晚上,院子里乱糟糟的,似乎来了很多人,修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人,他也没有很惊慌,只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等到外面的人声渐消,他才悄悄地从卧室中钻了出来。 谁料到,他刚钻出来,就撞到了刚从外面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武诚身上。 武诚的心情本来就因为妻子的失足落水十分糟糕,对他来说,这就相当于失去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再加上喝了酒,脾气更盛,被修撞了个趔趄后,怒从心头起,一把把修抓小鸡似地提了起来,往地上一摔,当即摔断了修的两根肋骨,修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倒头晕了过去。 武诚可不管那时候年仅三岁的儿子刚摔到地上就没了声息,东倒西歪地来到床边,朝床上一栽,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不过武诚在清醒的时候,还是稍微有点儿人性的,他第二天酒醒了,看到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高烧不止,气息微弱的修,抱他到村中的诊所看了看,简单包扎了一下,拿了点儿退烧药回来,就算给他治过了病。 也算是修命大,很快退了烧,断裂的肋骨也没有伤到他身体的其他器官,只是有一个月不能下床了。 可是,这只是他一切噩梦的开端。 在他肋骨断了之后的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就嗅到了一股强烈的酒气。 而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清楚,武诚回来了。 他所住的房间是他爷爷,也就是武诚的父亲生前住过的房间,和武诚的房间相邻,但是不知道是武诚因为醉酒进错了门还是怎样,他居然推开了修的房间的门,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修的床前,喘息着,盯着修的脸,脸上的表情极度可怖,一会儿像是看到了仇人般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像是看到了情人般温存异常,看得修一个劲儿地哆嗦,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小声地问: “爸爸,怎么了?” 武诚突然露出了一个恐怖的微笑,黄色的牙齿在天花板上悬挂的白炽灯泡的照耀下显得异常阴森,他的手伸进了床底下。摸索了一番后,扯出来了一条带着灰尘和蜘蛛网的长裙子,那是他母亲生前的衣服之一,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破洞,根本没办法穿了。才随手团了团塞在了床底下,也不知道武诚是怎么找到它的。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一脸不解和恐惧交织的修的脸,伸出粗糙的手。抚摸了一下修的脸颊,修的脸被他长满老茧和倒刺的手刮得生疼,可他既不敢躲,也不敢反抗,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向醉眼朦胧的武诚,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武诚把那条母亲曾穿过的破裙子上的灰尘抖了抖后。把裙子放在了修的身上。口齿不清地说: “穿上……你穿上……” 修的胸口还痛得很。可是武诚的命令他丝毫不敢违抗,半个月前,摔在地上的那种疼痛欲死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他不想再有那样的体验了。 于是,尽管不知道武诚想做什么,他还是忍着胸口的疼痛把那条裙子笨手笨脚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修的上身并没穿衣服。光着小脊梁,下身也只穿着一条小短裤,因此穿这条裙子并没花去他太多的力气。但这裙子对他来说太长了,裙子原本的腰身位置卡在修的大腿位置,裙摆更是把他瘦弱的双腿完全裹住了。 还没等他适应这身新装扮,他就发觉,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裙摆底部陡然冒了出来,碰了一下他**着的脚底。 一股异常古怪的感觉弥漫上了他的心头,可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好忍耐着,迷茫地看向表情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的武诚。 武诚可不在乎修的眼神,他那只粗糙的大手顺着裙摆渐渐深入,抚过他光滑的腿部皮肤,从足踝,到小腿,再到大腿,再往上,最后,停留在修的小腹上。 修根本不明白这一系列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只感觉武诚的手蹭得他很疼,而且他很怕武诚的手继续朝上,那样就会摸到他的伤处,武诚下手没轻没重,万一按疼了,他叫起来,再挨一顿揍怎么办? 然而,武诚还是没有深入下去,他那粗粝的大手在年仅三岁的修柔软滑嫩的小腹皮肤上用力摩擦了几下,一股恶心的散发着酒臭的手汗蹭在了修的肚子上,随即,那只手便沿着原路返回了。 武诚没再对修说些别的,便踉跄着走出了修的房间,只留下修一个人默默地发着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修的伤好了之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便从死去的母亲身上转移到了年幼的修的身上,但因为修实在是太小了,能力很有限,更别说做些能赚钱的活儿了,于是武诚也不得不找了个编筐的活计,用柳条和篾条编出柳条筐拿到市场上去卖。 这东西的销路并不是很好,武诚犯愁之际,想了个办法,带着修去卖,卖筐的时候,就朝路人讲述他们家有如何如何不容易,妻子意外失足落井溺死,儿子还年幼,家境贫寒,无以为继,如此种种。有同情心的路人见他们的惨状,都会或多或少地买几个筐,有的好心人还会留下一些额外的钱。 武诚见做这个能来钱,可自己又懒,实在不愿意天天早起跑到集市上,久而久之,干脆就叫已经年满四岁的修一个人背着一大堆柳条筐去集市上卖,自己则在家里睡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时才起床,懒洋洋地缩在院子里编第二天要卖的筐。 别人见就一个细瘦伶仃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地蹲在市场一角卖东西,又是好奇又是同情,多多少少都会多光顾几次这个摊位。 因为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人,见过了越来越多的事情,修虽然仍不爱说话,但心里明白了许多事情。 尤其是,对于父亲有时喝了酒后,让自己穿上母亲生前穿的裙子,然后抚摸自己这件事,修终于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二节 他人即地狱 可他有别的选择吗? 他离开他的父亲,能去哪里?他什么能力都没有,所以只能做一个可怜的寄生虫,巴巴儿地贴在父亲身边,即使他知道,那些事情,绝对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甚至不应该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 在市场里呆的时间长了,他看过了许多的事情,比如说一般的父亲总是会牵着或背着自己的儿子来逛,比如说小女孩才会穿裙子,比如说某天他清楚地听到一个母亲在牵着自己穿裙子的女儿路过自己的摊位边时所说的话“谁要是掀了你的裙子,别管是谁,你记得,一定要大耳刮子抽死那个流氓!” 父亲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算得上流氓吗? 修不是傻子,也不是那个与世隔绝的三岁孩子,他知道答案是什么。 可他明白得越多,反倒越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抗,父亲的力气和身高要比他大得多,他甚至一想起来要反抗那个可怕的父亲,就觉得胸口反射性地一阵刺痛,似乎那两根断掉的肋骨还没有长好,再度断裂在了胸腔里一样。 于是他更加小心翼翼,活得更加谨小慎微,父亲让他穿裙子,他就乖乖地穿好,然后便任由父亲把他粗糙的手掌从他的裙底摸进去。 所幸,武诚不会做些别的龌龊事,也只是摸摸而已。 只是,修总觉得隐隐不安,总觉得,总有那么一天,武诚会干出更恐怖的事情来。 到了冬天,父子俩找不到可以编筐的材料了,由于他们先前没有经验。根本没有在冬季来临前攒够足够的原材料,就算是想编也没得编。一家的经济来源算是断掉了。还好他们还攒了一点儿钱,加上家里剩下的一些积蓄,这个冬天还能勉强度过。 “勉强度过”,其实也仅仅是武诚自己能“勉强度过”,好歹他还有棉衣和酒可以御寒。但是。对于修来说,那不是“度过了一个冬天”,而是“活过了一个冬天”。 他没有御寒的衣服,也不能碰父亲的酒,所以,他只能像个动物一样,艰难地在这个寒冷无比的冬天。挣扎求生。 修记得很清楚,在过年的时候,家里的炉灶都是冷冰冰的。父亲去隔壁找邻居赌博,隔壁传来他大声的粗口和麻将的哗啦哗啦声。修却饿到直掉眼泪都不敢去找武诚。 但武诚迟迟不回来,修实在饿到了极点,最后只能哆嗦着细瘦的手指。从邻居家的残缺的狗食碗中飞快地掏出来半个布满狗牙印的馒头,飞也似地逃回家里,蹲在墙根边,大口大口地咬着干涩难咽的馒头,馒头屑从他唇边簌簌地落下,砸碎了他脚底下肮脏的积雪。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任何对于普通孩子来说习以为常甚至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比如说父子俩的温情、玩笑、打闹、呵护,甚至是争吵,对他来说都是奢望,他甚至连选择争吵的权利都没有,就会被武诚干脆利落的一个耳光砸倒在地上,接下来就是一阵狂风暴雨的殴打。 殴打,殴打,还是殴打。 到后来,武诚喝酒喝得越发厉害的时候,修甚至不敢宣泄自己正常的感情了,稍不注意的话,就会招来一阵更加疯狂的毒打。 比如说,修有一次做了噩梦,梦见有人用力用刀插入他的躯体,一刀又一刀,猩红色的碎肉沾满了那人的刀刃,在梦里的修没有任何痛觉,只有一阵一阵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样涌遍了他的全身,他尖叫着苏醒过来,却被父亲扯着头发连甩四五个耳光,骂是发癔症。 从此之后,他甚至连笑都不敢了,家里整天死气沉沉的,飘荡着一个大酒鬼,以及一个小游魂。 在勉强填饱自己的肚子后,修还是没有事情可以做,他不认字,也没有认字的机会。除了会算点帐外,他的文化知识几乎为零。 但为了找一些维持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修开始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后来的自己,那个不叫“武乐修”,而是单单被叫做“修”的男人,居然能强悍到那个地步。 后来的他细想了想小时候自己所玩的那些游戏,也明白了。 孩童时期的无聊可能对后来的人生有巨大的影响。开始的时候,也许是出于没有玩具和玩伴的无聊,后来,就是出于男孩子的挑战心理了。 修强悍的动态视力,就是来自于小时候的无聊, 修的家里只有一个乒乓球,有一角还瘪掉了,但是算是没坏,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小字,是武诚小的时候参加初中语文考试时用来作弊的小抄。除了这个,修找不到其他的什么玩具,更别说找到配套的乒乓球拍了,于是,他就把这个乒乓球吊在坏了的风扇上,让风扇吱嘎吱嘎吃力地转动的同时,辨认上面的字。 尽管他不认识那些字,可是那些字形看久了,也逐渐印在了他的心里。 到后来,他把乒乓球砸向墙壁,甚至能够在乒乓球弹回来的瞬间,辨认出来球弹回来朝向自己的那一面上写的是什么字形。 他的臂力和腿力也并非与生俱来,说起来,他练习的方法简直简单得好笑,跳台阶,打水,倒立,以及帮父亲到离家一公里外的地方买酒。 对,买酒也可以锻炼一个人,武诚喜欢喝离家大概一公里刚出头的酒铺的老白干,可他又偏偏非得等到酒瓶喝干,酒兴正浓时才喊修去打酒。 修在挨过超过三次打后,明白自己必须在十分钟之内把酒打回来,否则就免不了一顿打。可要在十分钟之内打回酒来,又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打酒的人虽然不多,但酒铺的老板是个老头,动作慢,往往光是往酒瓶子里舀酒就要花去2、3分钟,武诚给自己的酒瓶又没有瓶盖,要是洒得太多同样会挨打,后来在修锻炼出来后,一公里的路,算上来回一共两公里,当时刚刚满五岁的他能在七八分钟内跑完,酒瓶里的酒还能一滴不洒。 这并不是什么天赋问题,而是被硬逼出来的。从母亲死后,本来落在母亲身上的拳头,都悉数落在了修的身上,武诚从来不会怜惜一个人,他在打人的时候,尤其是在喝醉时打人的时候,会下死手。他打人不需要理由,更多时候只是因为他想打,修就得挨一顿莫名其妙的暴揍。 最恐怖的是,在每次挨过打后,武诚都会醉醺醺地叫他换上裙子,像是从来没打过自己的儿子一样,抚摸着儿子遍体鳞伤的身体,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和痛悔,而是满满的情欲和陶醉! 如果放在以前,修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被照顾的话,他可能还会乖乖地承受下来,可是,在看过别人的生活后,再回到自己的生活,修就觉得,自己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至少,狗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后来,修就养成了一个古怪的习惯,在被武诚抚摸过之后,他就会跑到院子里,倒立半个小时左右,直到头晕或是胳膊没了力气撑不住了才下来,好像通过这个仪式,他就能摆脱那种被抚摸后从心脏里萌生出来的耻辱感了。 修长大了一些,长到了六岁,力气远比同龄的孩子大出了许多,可是他从来不借自己的力量去欺负人,在市场上他一向是最规矩本分的那个,只低着头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卖东西,话也少得惊人。 这个地方的人还算是善良的,没人会去欺负这么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娃娃,只是有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议论,居然叫一个小孩子来卖东西,大人呢?这么小的男娃娃,不是应该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着吗? 对于他们的议论,修从来不知道,也从来不关心,他看上去很小,可是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说话,也不笑,眼睛里也黯淡无光,好像有一个饱经痛苦的灵魂栖居在这具小身体中一样。 修的生活就是这样单调无比地重复着,在春夏秋的时节,去市场上卖筐,挨打,换裙子被抚摸,打酒,做家务,在冬天,就玩他的游戏。 在六岁半、快要到七岁那年的冬天,修琢磨出来了一个新的玩法,不过这个玩法要冒一点儿险: 修经常趁武诚大醉在屋里的时候,从他攒酒瓶子的屋子里偷偷偷出来一两个啤酒瓶,捡几粒石子,试图去打倒那些个瓶子。 随着练习的深入,他从刚开始的打不中,到后来可以把瓶子打一个趔趄,再到后来便可以把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在十米之外的酒瓶子上。再后来,他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指力打碎一两个瓶子了。 但练了那么多,他还是那么瘦。一个正处在生长期的男孩子,嗅着满屋弥漫的酒气,跟狗吃着一样的食物,干着比牲口还要多的活,怎么样都是长不胖的。 有的时候修会想,或许当年母亲一头扎到井里而没有丝毫的挣扎,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吧? 假如,后来没有碰上那个老人的话,修可能也会选择母亲那样的死法,对着院子中的井,头往下一栽,就不用再承受那样的痛苦和恐慌了。 但同样,假如没碰上那个老人的话,他就不用离开家里,从此走上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极端。 所以,一些哲人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凡事都存在着两面性,我们永远无法预料到,他人对我们的意义,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第三节 隔壁的善意 一个晚上,修突发奇想,踩着院子角落里的一架梯子,把酒瓶放在了墙头上,想试试看如果把瓶子放在高处,凭自己的指力能不能把瓶子打下来。 修先侧耳细听了一下屋内武诚打鼾的响动,确定他不会突然醒过来后,才瞄准了那个瓶子,手猛地一使力……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石子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放在墙头的瓶子,但修忘了,他把瓶子放在了他们家和左边邻居家的墙上,这瓶子一倒,就直接摔到了隔壁去。 哗啦一声,瓶子落地碎裂的声音之大远远超出了修的想象。 修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差点呼吸暂停。 瓶子摔碎的声音确实很响亮,不过还好,这并没有打扰到武诚的酣睡,他的鼾声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响了起来。 可修反倒越来越紧张,他屏住呼吸,听着墙那边的动静,生怕隔壁的人因为这件事闹到他们家来,把武诚吵醒,那样的话自己肯定又逃不过一顿毒打了。 说起来,修自己跟邻居之间的接触几乎为零,见了面也不打招呼。他只知道父亲武诚和右边住的那户人家关系不错,跟那家里的男主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吹牛赌博,但是左边的人家武诚却基本不往来。 修曾听武诚说过,左边住的是个“老不死的克妻鬼”。 武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修提心吊胆了半天,也不见那边有什么动静,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到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陡然从左边的墙那头冒了出来,吓得修险些朝后跌坐在地上。 看到修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那个老人先是一愣,继而和蔼地笑了笑。问: “你摔的瓶子呀?” 修先不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先朝着屋里紧张地看了好几眼,生怕武诚因为听到其他的人声而醒过来。 然而那如雷的鼾声好歹让修放下了心。 见到修紧张的样子,老人也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修: “你在这儿玩儿什么呢?” 修抬起头看着这个和蔼可亲,说话的时候也笑眯眯的老头子,一句话也不说。 也许是太过缺乏关爱了,现在的修,对任何形式的善意都异常敏感,但不是向往,而是警惕。 对于无缘无故的示好。修总觉得危险。 在他的思维模式中,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表示好感,一定是想从对方身上获得些什么东西。 所以,他死死闭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老人,一言不发,满眼都是与他的年龄不符的警惕。 老人也被修的眼神看得愣了愣。不过他并没有知趣地退下去或是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眼神,反而压着声音问修: “你饿不饿?要不要到我家来吃点儿东西?” 修看看天色,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而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所幸他的肠胃一直比较坚强,早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会闹些胃痛之类的毛病。 不过对于老人的邀约,他不是不心动的。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光是听到老人提到“来我家吃点儿东西”,修就有点儿馋了,他毕竟是个孩子,对于一些具有诱惑力的东西还是没有太强的抵抗力的。 然而,听到房里高低起伏的武诚的呼噜声,他只能尽量逼自己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谁料到他刚摇摇头表示拒绝,他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传来一阵响亮的抗议。 尽管有夜色的遮掩,修的脸也红得快要滴血了。 看到修窘迫的样子,老人笑着冲他说: “正好我也要吃点东西,你要是饿的话,十分钟之后来敲我的门,我给你煮饺子吃。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就来陪陪我吧。” 说完这句话后,老人的脑袋便消失在了墙的那边。 修愣愣地在墙底下站了十分钟,也足足天人交战了十分钟,直到那边飘来了淡淡的饺子香气,才彻底冲垮了修的防线,他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地钻出门去,来到老人的家门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 十秒钟后,门被拉开了,老人手里端着一盘饺子来给修开了门,看到修装作满不在乎、但是眼底则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说: “来啦?进来吧?” 老人把修迎到了堂屋,把饺子放在一张老木桌上,拉修坐下,转身去厨房端醋去了。 几分钟之后,老人坐在了修的对面,两个人中间摆放着两盘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饺子,氤氲的雾气腾腾地向上升起,修的眼睛都快要被这带着香气的暖意弄得睁不开了。 老人见修双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盘子,知道他是真饿了,就把筷子擦了擦,递到他面前,微笑着示意他: “吃吧?” 自从进门后连一句问好的话都没讲过的修,看着那一盘放在自己面前的热气腾腾的饺子,以及摆在旁边的醋和蒜瓣,咽了咽口水,伏在盘子上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他一口气吃完这一盘里的二十多个饺子,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等到他感觉到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儿,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老人正满眼慈祥疼爱地看着自己,他自己盘子里的饺子却一个都没动。 见到修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老人笑着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盘子举起来,拨了一半到修的盘子里,简单地说: “吃吧。” 修虽然没有受过家庭的礼貌训练,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但他好歹也在市场上卖过一段时间的东西了,基本的人际交往常用语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低声嗫嚅出了“谢谢”两个字后,再次埋下头大吃特吃起来。 一盘半饺子下了肚,修甚至都还没尝出来饺子的滋味。只刚把那带着热气的食物在嘴里咀嚼两下,就囫囵吞咽下去。他的这种吃法。明显就是饿极了。 老人看着修近乎于小野兽一般的吃饭方式,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严肃,等到修咽下盘中的最后一个饺子并抬起头,和老人的视线接触的时候。才发觉到老人的异常。 修把面前的空盘子往前推了推,突然有点儿心虚起来。 自己就这么贸贸然地跑到别人家里大吃大喝的,是不是不大好? 但还没等修琢磨出来老人为什么突然表情看起来不好,就听到老人严肃地问他: “你爸爸经常不给你吃饭吗?” 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看到老人严肃的脸,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老人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打量了修一下。摇了摇头: “果然,你这孩子也太瘦了一点儿。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做大人的怎么能饿着孩子?还有,你吃不饱。大冬天的又穿这么少,身体能行吗?” 老人一连串的问话叫修有点尴尬,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上穿的是一双硬板的夹脚拖鞋,身上则套着两件秋天的衬衫,最里面还穿着一件破了洞的小背心。这些都是武诚的衣服改小了扔给修穿的,所以看起来松松垮垮油油腻腻,而且一点也不保暖。 老人见修沉默地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自己的衣服,面色有点发红。就知道这孩子敏感早熟,估计有点儿面上挂不住了,索性不提这件事,站起身来,走进里屋,翻腾一阵后,拿了一件款式和料子都有点儿老的棉衣走了出来,把棉衣塞在了还在发呆的修的手里,和颜悦色但是坚定地说: “这衣服送给你,是我儿子小时候穿过的,是我妻子生前亲手做的。我儿子的衣服,从小到大的我都舍不得扔,攒在橱柜里。现在也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吧。你还这么小,穿这么少,万一以后冻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好?” 修急忙把衣服推了回去,他一半是不知所措,一半是真的不敢收。 他没办法和武诚解释这衣服是哪里来的,万一为此再招来一顿打…… 老人看着修有点儿着急但又面红耳赤地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他: “是不是怕你爸爸生气?他不让你收别人的东西?” 修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尽管他清楚,父亲没那么正直,在武诚看来,别人送的东西,不收才是傻子。修只是担心,把衣服拿回家去,会不会触动武诚某根敏感的神经。 毕竟武诚打人是从来不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的…… 老人半阖上眼皮,过了一会儿,有些混浊的眼珠里突然发出了亮光: “这样吧,你就说这个是在垃圾堆里捡的,怎么样?” 说着,老人把那衣服丢到地上,用脚碾着猛踩了两下后,便把它捡了起来,递给了修,问他: “这样可以吗?” 老人都这么说了,修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那棉衣抱在怀里,也的确是舒服。虽然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樟脑丸的气息,而且灰扑扑的,上面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可是这是修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份像样的礼物。 自己也可以收到礼物吗? 见到修把棉衣拥在怀里,抬头看着自己,虽不说话,可是眼中明显闪烁出了一些属于孩子的惊喜眼神,老人的眼睛再次笑得眯了起来,他用粗糙的手掌抚了抚修的头顶,说: “这孩子。吃饱了吗?” 修点点头,仍看着老人不讲话。 老人笑着问: “要回家吗?还是留在这儿陪陪我?” 修的喉咙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费力地挤出一句话: “我要回家。我爸爸一会儿就要醒了,要是让他发现我不在……” 修说到这儿就闭了嘴,老人也明白修的顾虑,点点头,长叹息了一口,对修说: “那走吧。不过你什么时候饿了,就来敲我的门。爷爷这儿别的没有,吃的还是管够的。” 修抱着棉衣,原本苍白的脸颊上因为吃了一顿饱饭,外加这屋里的暖气很足,变得红扑扑的。对于老人的邀约,他咬着嘴唇,小心地惊喜地问: “可以吗?” 老人再次抬手抚摸了一把修的头顶,语气慈祥: “当然。走吧,孩子。” 修顺从地站了起来,抱着棉衣,默默地走出了老人家的院门。在准备进入自家的院落时,修听到老人在他后面轻声问: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修回过头,不知为何有点儿结巴: “武……武乐修。” 说完后,看着老人皱纹遍布的脸,他莫名地有些惶然,从喉咙里挤出弱不可闻细如蚊蝇的“谢谢”两个字,然后一低头钻进了院门。 修想也能知道,老人肯定在自己背后,露出了那种他从未见过的、也从未有人对他露出过的无比慈祥的笑容。 当晚,修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裹着那件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味道,又有些硬的棉衣,却觉得异常踏实温暖。修连那些灰尘和那个脚印都没舍得擦掉,仿佛连这些污物,都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 这件棉衣包裹着他瘦弱的身体,让他进入了一个甜美的梦乡。 第四节 恍如天堂 第二天的下午,武诚睡醒过来后,在院子里洗脸时,看到了修身上穿的棉衣,果然问他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修就按照老人教给他的说法,说是自己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武诚的表情。还好,武诚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坏,居然破天荒地表扬了修一把,说他这个榆木脑袋总算知道给家里添点儿东西了。 修听着武诚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听到最后,他终于明白: 武诚居然以为他这件衣服是从别人家里偷的! 虽然清楚自己撒了谎,可是修觉得武诚这样的推测,既是对修自己的侮辱,也是对邻居家老人的善意的践踏,他忍了很长时间,终于大声喊出来了一句: “这不是偷来的!” 修其实也不算是顶了嘴,顶多算是否定了武诚的推测,可就因为这句话,他换来了一顿无比残忍的皮带抽打。 在武诚看来,这件衣服脏是脏了点儿,却根本没破,该在的地方都在,谁会把这样的衣服丢出来,就认定修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他本觉得修长了点儿脑子,谁料到修居然会大声反驳他的意见! 武诚的怒火蹭地一下冒了上来,他从腰间解下皮带,卷成一个卷,把裹在修身上的棉衣一把扯下来,把只穿着三层单衣的他推翻在地,劈头盖脸地朝他的身上抽了过去! 修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了,皮带抽在身上的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他闷声不吭地倒在地上,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的侵袭,紧抿着嘴唇,用牙齿咬住嘴唇内壁,闭上眼睛,等待着这场毒打的结束。 一时间,静悄悄的院子里。充满了武诚不干不净的咒骂声和皮带抽在人体上的噼啪声,听着就叫人肉痛。 但是,当武诚抽下一皮带,又扬起手来的时候,他口中的咒骂和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全停住了。 修起初还觉得奇怪,武诚平常要打他。都是得打一刻钟之上才能稍微出点儿气,现在还不到五分钟。怎么就停手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武诚,却发现武诚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定在和左边邻居家相隔着的墙头上,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修小心地翻了个身,朝武诚看着的方向看去。 院子地上细碎的砂石硌着修刚刚被皮带抽出的伤口,身上疼得更厉害了,修对这样的疼痛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在他看到左边的墙头上出现的那张混合着恼怒和心疼的老人的脸时,突然感觉身上疼痛得厉害,前所未有地厉害。疼得他直想掉眼泪。 他抽了两下鼻子,好歹忍住了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可在老人看到修那含着泪水却迟迟不敢落泪的眼睛后,他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愤怒起来,眼周的皱纹都因为愤怒哆嗦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那是你亲生的儿子!” 武诚已经很久没被人像这样训孙子一样地训过了。他一怔,继而是一阵滔天的怒火涌了上来,他冷笑着看向老人,毫不客气地骂道: “老不死的,这是你该管的事儿吗?他是我儿子,干你屁事?我爱教训他!这小子欠抽!” 老人忍耐了一下,声音低沉,但是怒意更盛: “你要是再敢打一下,我就报警。” 武诚再次愣了一下,口气立时没那么强硬了: “你……你敢!我管教我儿子,就算警察来了也管不了!” 老人冷冷地斜了武诚一眼,像是在看垃圾似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抛下两个字: “是吗?” 说着,老人便下了墙头,墙那边传来老人蹒跚的脚步声,以及停顿了半晌后,再度响起来的声音: “喂,派出所吗?我们家邻居虐待儿童,请您派人来处理。对,地址是……” 武诚顿时慌了神,想要阻止老人已经来不及了,忙把修从地上一把拖拽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掉他身上的灰,用的力度之大打得修本来就疼痛不止的伤口愈加难受起来,可在他年幼的面孔上,却丝毫表情都不露。 这是修早已养成的习惯。 不过修很疑惑,为什么一说“报警”,武诚的态度就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还有,什么叫“报警”? 接下来武诚对待自己的态度,叫修莫名地心慌。 在帮修拍打掉身上所有的灰后,武诚扳着修的肩膀,面对着一脸懵懂的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从他嘴里喷吐出的浓重的酒气呛得修一阵头晕眼花,但武诚的力气不小,修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用那种含义暧昧的诡异眼神盯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武诚才无比别扭地开口说: “小修啊,你是爸爸的好儿子对吗?” 修从来没听过武诚用这么温柔殷切的声音对自己讲过话,这种感觉却并不好,一听他就是有事情想要求自己,至于那是什么事儿,修幼小的心中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他痴痴愣愣地看着武诚,听到他这么要求自己: “你既然是爸爸的好儿子,你就不会说是爸爸打的你,对吗?你看,你住在爸爸家里,也是爸爸养活你,爸爸怎么会不疼你呢?打是亲,骂是爱,你明白吗?” 修不明白,他从来不明白,那种每次发作起来几乎要将自己打死的恐怖架势,会是爱人的表现。他见过其他的人是怎么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武诚的谎言,对于修来说简直幼稚得可笑。 见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并不作回答,武诚本就不大多的耐心快要消磨完了,抓着修肩膀的手也开始用力: “你听到没有?聋啦?一会儿警察来的时候,你要是敢说我打你,我就把你丢到那口井里去!” 这样**直白的威胁,叫修的身体打了一个颤,而武诚手上的力气也很大,捏得修柔弱的肩膀吱吱嘎嘎直响,疼得他快要叫出来了。 迫于无奈。修勉强点了点头。 得到修肯定的回答后,武诚才满意地松开了手,转身进到了里屋,才不干不净地继续骂起了老人,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修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和身体上的痛处,突然觉得武诚简直是个傻子。 警察来了的话,不能凭武诚一张嘴说自己没打孩子就能算了的。自己身上那些陈年的伤疤,火烫疤。甚至刀疤,都是无法消退的,刻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铁证,根本不容人狡辩。 果然,在老人带着警察敲开修家的大门时,武诚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地想要打个马虎眼,把这件事圆过去,老人就主动上前,掀起了修的衣服。 这一掀。不仅是警察,就连来掀修的衣服的老人都惊呆了! 修的背上,腰上,胳膊上,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各种各样的伤,新鲜的皮带抽痕,大片的淤青,还有许多陈年的旧疤,层层叠叠地出现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的身上,简直叫人心惊胆战! 这些伤疤**裸地被人围观,修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秘密被揭破的惶恐,可武诚在一边早就脸红脖子粗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武诚被派出所的民警带走进行批评教育外加执行拘留十五天的处罚,这个地方的经济并不是很发达,虐待儿童的施暴事件也为数不少,屡禁不止,民警也无可奈何,只能执行这种最简单的惩罚以示惩戒,其他的他们也管不了太多。 民警本来打算把修也带走的,可是老人主动提出,自己会照顾修,民警见修也不表示反对,就答应了下来。 而修注意到,武诚在被押走前,用一种叫人胆寒的仇恨眼神死死地盯着老人,盯了一会儿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他的视线。 老人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一点的,等到警车驶走后,老人才把修领到自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药膏,先给修洗了个澡,然后用酒精给修的伤口消过毒后,再慢慢地仔细地涂上祛瘀止血的药膏。 修挨打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可是等到上药膏的时候,才发觉那些伤口痛得有多厉害,尤其是老人把蘸着酒精的棉签放到他的那些被打裂出血了的伤处上时,他疼得浑身直哆嗦,但硬是忍着没叫出声来。 看到修疼得小脸煞白但还是强行忍痛的样子,老人更加心疼这个沉默寡言但是却偏偏长了一身硬骨头的孩子了。 下午,老人正在院子里扫雪的时候,就听到墙那边传来了修的喊叫声“这不是偷来的!” 老人正疑惑,就听到那边传来了武诚的咒骂声,紧接着,就是皮带的抽打声。 老人以前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动静,但是老人基本只在冬天的时候回到老屋里住,其余的时间都在城里的儿子家度过,他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修生活的常态,还以为是那家的孩子比较调皮才会经常挨打。况且,他也不大爱管闲事,既然不严重,他也没必要去横空插一杠子,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自从昨天晚上和修有过交集后,他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倔强但是内心很柔软的小鬼,他并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基本的礼节也还是有的,所以昨天在修走后老人就在琢磨,为什么这么一个孩子会总是挨打? 而今天下午,老人听到那孩子再次挨打的声音,就有点儿恼火了。 前两个冬天偶尔听到的打骂声,也没有这么厉害过。 就算孩子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也没必要这么打吧!那可是个小孩!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压抑着怒火,老人顺着家里的小木梯爬到了墙头,一看到墙那边的景象,就顿时火气上升,再看到地上扔着的棉衣,联想到刚才修所喊的话,哪里不明白,修就是因为否认自己没偷东西,就挨了打! 因为这件事是因老人而起,老人又是后悔,又是愤怒,一时气愤下,出言制止了武诚继续施暴,并在义愤下拨打了报警电话。 看到这个孩子瘦弱的身体上遍布着的伤痕,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居然能称之为父亲! 修的背很瘦,背上两片窄窄小小的蝴蝶骨因为上药的疼痛而轻轻颤抖着,老人看着实在心里难受,把手贴在他的背上,抚摸了一下他背上的伤口,眼眶竟有点儿酸。 修以前也被武诚把手放在他背上过,不过,老人的手很温暖,没有刺鼻的酒气,也没有一丝猥亵的意味,那种温暖的善意,刺激得修身上的疼痛都轻了许多。 老人吸了吸鼻子,暗笑自己人老了易动情,他轻轻扳着修的肩膀,把修的身体面朝向自己,问他: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修低下头,一言不发。 老人看他这样,似有所悟,问: “是不是我报了警,把你父亲带走了,你不高兴?” 修这回有了声音,他抬起头来,看着老人,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着修,老人终于露出了一个慈和的微笑: “那就好。孩子你受苦了,爷爷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压压惊。你等着啊。” 说着,老人便走出了堂屋,走向了厨房,留下修一个人在堂屋里。 他呆呆地环视着这个窄小但是温馨的堂屋,烧得热乎乎的炭炉,柔软温暖的绒毛坐垫,以及从厨房弥漫出来的饭菜的香气,恍然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天堂。 第五节 一墙之隔的地狱与天堂 修和老人一起呆了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里,修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温暖。即使多少年后回想起来,那种温暖感还是丝毫没有减退,反而越发浓烈与真实。 老人给修做了很多好吃的,修还记得,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喝鸡汤的时候,因为喝得太多,油又太大,习惯了清汤寡水的肠胃一时没承受住,上吐下泻了大半天,急得老人直接把附近的诊所医生叫到了家里,照顾修直到大半夜才和衣睡去。 老人把家里能翻找出来的、自己儿子小时候的衣服都给了修,并教他要爱护自己,在大冷天要尤其保护好自己的关节,要不然到老了容易落下病根,那个时候就得吃苦头了。 不仅在吃穿上照顾修,老人还教会了修很多东西,教他一些基本的礼貌用语和对人礼节,教他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甚至还教他认了不少字。修并不笨,学的也快,一个星期下来,居然学会了一百多个字和认读拼音。 在相处过程中,修知道了许多关于老人的事情。 老人姓刘,是个退休了的初中语文教师,中年丧妻,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唯一的儿子拉扯成人,这个儿子在城里颇有出息,买了房买了车,也很孝顺,把他接进了城里去住。可是老人每到冬天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回到家里的老宅度过,任凭儿子再怎么劝也没用。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老人的妻子就是在冬天逝去的,他回到妻子埋葬的地方,回到他们两人以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是要陪着亡妻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寒冬。 修记得,老人是这么说的: “我儿子老说这地方冷,在这儿过冬不好,可是他这个傻小子哪里想得到,我冷。他妈妈在地下就不冷啦?我在这儿陪着她,和她一块儿冷,可是我心里安生。” 修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叫人温暖叫人舒服的人,他真的像是自己的爷爷一样,有的时候修甚至在想,是不是老人就是自己早已死去的爷爷呢?或者说。爷爷的灵魂附在了这个老人身上,叫他来把自己从那个人间地狱中拯救出去? 但是美好的日子总是异常短暂。半个月后,修在陪着刘家老人去菜市场卖菜回来的时候,在家门口,正撞上了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满脸阴沉,手里提着一个酒瓶子的武诚。 武诚举着酒瓶子,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酒,才阴恻恻地将目光投向了修和刘家老人。 刘家老人下意识地用力攥紧了修的手,想把他往自己的身后藏去,修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武诚。脚下像是生了钉子一样稳稳不动。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敢向刘家老人的身后躲一下的话,自己就彻底完了。毕竟武诚还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必须得跟着他回家,修一旦敢采取躲避的举动。他甚至自己都不敢想,自己回到家里后会遭到怎样残酷的对待。 武诚见修不动,瞳孔微眯了眯,便朝修扬扬酒瓶子,示意他过去。 修虽然表面镇定,心已经虚得厉害,脚都站不大稳了,刘家老人察觉了修的异状,安慰地轻轻捏了捏他布满手汗的小手,牵着修,走上了前去,说: “孩子还给你,你以后别打他了。” 武诚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老人皱纹遍布的脸颊,嘴角浮现出一丝阴笑,并不搭腔。 老人料他不敢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再敢打他,我就敢再报警。” 说到这儿,刘家老人把充满同情与怜悯的温暖目光落到了修的身上,再次握了握他的小手,蹲下身来,从修的另一只手上取下装满蔬菜的塑料袋,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并伏在他耳边小声道: “咱们的约定还算数。” 老人指的是如果修以后挨饿,可以随时来找他这件事。 修轻轻点了头,小手反握了一下老人的手掌。 这一刻他有些贪恋这种让人眷恋不止的温暖,甚至不想松开手,不想跟着武诚进到那个毫无人情味的房子中,但是他清楚,自己没得选择,老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武诚也不会放自己走。 修下了下狠心,松开了老人的手,走到了武诚身边,小小声地叫了一声“爸”后,就垂着双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武诚再次抬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拽起修的袖子,粗暴地把他推搡到半开的大门里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钻进了门内,把铁门哐地一声甩上,刺耳的关门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老人双手提着满满的菜,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感觉有些不习惯。 没了那个总是闭着嘴巴不讲话、可时时刻刻都手脚勤快的小男孩围在自己身边,老人竟感到了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寂寞感。 他手拎着满满的菜,孤零零地走入了旁边的房门中。 出乎修意料的是,武诚不仅没有打他,而且对他的态度转变得惊人,晚上甚至给修买了一条外面饭店做的红烧鲤鱼。 修对着那条鱼,却没有任何动筷子的打算和胃口。 他总觉得,武诚对他的好,是充满了目的性的,他和刘家老人完全不一样。刘家老人是真心实意的,修能感觉得到,至于武诚,修完全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所以,武诚对他越好,他越觉得不安全,甚至觉得武诚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他一顿来得爽快些。 但是武诚只是坐在一旁闷闷地喝酒。不,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对口灌,转眼间,武诚的身旁就摆了五个啤酒瓶两个白酒瓶。 看到他这个喝酒的势头,修更觉得惶恐,他觉得,武诚肯定是打算把自己灌醉后猛揍自己一顿,或是…… 修想到了那只带着**和猥亵意味的手。顺着自己的脚踝摸上来的感觉,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寒噤。 在和老人相处的这短短半个月内,老人曾经对修这样说过: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挺好看的?好好打理一下,把脸和身体洗干净,把衣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出去一看。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好小伙子呢。” 修没敢对老人说,他从来没见过哪个“玉树临风的好小伙子”。会穿着一身中年女人的裙子,被自己喝醉了的父亲抚摸,玩弄的。 联想到这件事,修越发害怕,面前的那条鱼也没动几筷子,他就放下了碗,小心地说: “爸,我洗碗去了。” 武诚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灌着自己酒,修就心虚地端着自己的碗溜出了房门。钻入了因为长久没有人打扫而布满了灰尘的厨房。 修担心武诚喝醉后看到这些灰尘,想到这些天自己是住在隔壁老人家这回事,从而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就主动地把厨房从里到外好好打扫了一遍。 其实,这也是出于消磨时间的考虑。修所想的是,说不定等自己打扫完回去,武诚已经醉倒了,那时候自己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在慢腾腾地收拾完厨房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修蹑手蹑脚地钻回了堂屋,却发现,堂屋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满屋弥漫着的酒气和满地的酒瓶子,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武诚不见了? 修钻出堂屋,试探性地喊了两声“爸爸”,并没找到武诚,反而把刘家老人惊动了。 老人自从把修送回武诚手里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武诚迁怒于修,再伤害他,始终竖着耳朵听着墙那边的动静,到了晚上九点还没听到什么异动,刚准备放心地去睡觉,就听到那边的院子中传来了修的叫喊声。 他爬上了墙根处摆放的小木梯,冲修问: “怎么了?” 修仰着头,对老人说: “我刚才去打扫厨房了。我爸一直呆在堂屋里喝酒,可是我一回去,发现他不见了。” 老人在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安慰修说: “既然他出去了,你就先去睡,不害怕,啊。记住,要是他再打你,不用忍着,大声叫,我听到声音后就会来帮你的。” 修咬咬嘴唇,感激地点了点头。 见到修乖乖的样子,老人欣慰地笑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修匆匆地留下一句“你等着”,就下了木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字典。 老人冲修示意了一下,把字典丢在了修家里的院子里,并对他说: “多认点儿字,看看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千万别荒废了。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修拾起了那本字典,满心的感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最后也只是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就红着脸一溜烟跑回了堂屋。 老人无奈地望着修的背影笑了笑,怀着一半庆幸一半忧虑的心情走下了木梯。 而修怀抱着字典,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武诚不回来,他根本睡不着。 谁料到,好不容易捱到了早上五点,修躺不住了,准备起身出去锻炼锻炼的时候,一出卧室门,就看到武诚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堂屋。 不过他看也没看修一眼,像是宿醉未醒的模样,四仰八叉地扑倒在客厅的床上,在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便睡死了过去,如同一头死猪,呼噜扯得震天响。 修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武诚,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院子中洗漱。 一边洗漱,他一边在心里嘀咕,以前武诚再怎么样,也没有夜不归宿过,这回是怎么了? 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修渐渐习惯了武诚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这件事,但让修感到古怪的事情越来越多,比如说武诚的出门时总是精神高涨,回来的时候却大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游魂模样,连酒都喝得少了,对于修的态度,则从以前的非打即骂,转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视若无睹。 不过修觉得挺好的,总比过去常常挨打要强得多。 同时,他渐渐地从武诚的梦呓中,听出了一些零星的词汇,比如什么“庄家”,什么“底牌”,什么“顺子”之类的。修不明白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就去查字典,可凭他的认字水平与理解能力还是看不明白,只好趁武诚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到刘家老人的家里,问他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听完修的复述后,刘家老人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他哪里不明白,从武诚这样的状态来看,他怕是沾上赌瘾了! 第六节 赌潭 修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会露出那样忧心忡忡的表情,他甚至认为,沾上什么赌瘾,总比武诚一天到晚喝酒,喝醉了之后还打自己要好得多。 老人想得没错,武诚在这半个月的拘留期间,认识了一批劣迹斑斑的狐朋狗友,其中,就有一个很会出千的赌博老手。他和武诚谈得很投机,顺手就收了武诚为徒弟,教给他不少出千的法门。 武诚发觉,这种方式不仅来钱快,而且没什么成本,除此之外还能发泄发泄他抑郁的心情。唯一的危险就是万一被人发现出千的话恐怕会有麻烦,风险相对来说稍微高了点儿。 不过,已经被酒精弄得思维不清的武诚并不介意这点儿风险,或者说,他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有多危险,当然乐于天天出去赌博取乐。 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完全陷了进去,白天睡觉,晚上就出去赌。一个月之后,情况越发严重,他几乎是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不分白天黑夜地赌。修偶尔有一次在院子里洗漱的时候,碰巧看到了刚刚回家的武诚,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武诚的黑眼圈重得吓人,两颊完全凹陷了下去,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几乎称得上是皮包骷髅。 修也发现,这所谓的“赌瘾”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家里值钱的东西越来越少,都被武诚拿去换钱了。而且因为家里完全没有进项,钱又全攥在武诚手里,修断了粮。迫于无奈,他只好到刘家老人那里吃饭。 看到修默默地低着头扒着碗里的白饭,老人也无可奈何,只好叹息着抚摸着修的头顶,暗叹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命苦了。 修没敢告诉老人,自己睡的那张床已经不见了,恐怕是武诚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它卖了。 那张床的样式很古老,而且床的四角都有精致的雕花,整体也没有什么损坏,大概也能卖上几个钱。 察觉到床的丢失后,修并没有开口问武诚。因为他对此早已是心知肚明且习以为常了。 修清晰地记得,当他还不清楚武诚拿家里的东西出去变卖时,第一次发现家里的老茶几不见了,他还小心地问武诚家里是不是进贼了,结果,武诚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把修直接掼翻在了地上,嘴唇和脸颊都磕破了。 修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半天都没能爬起来。武诚也不管他,从他瘫软在地上的身体上跨了过去,又是一天一夜无影无踪。 修很聪明,他有感觉。自从武诚染上赌瘾后,虽然很少打自己了,但是偶尔几次动手,都会把自己的嘴堵上再下手,而且下手更狠更毒,专挑人看不出来的地方猛打,等到打累了。还不忘把修从地上提起来,警告他不许对外人随便乱说,否则就把他掐死。 修虽然并不把刘家老人看作是“外人”,但是修仍没告诉老人自己还在挨打这件事。不仅是出于孩子的自尊心,也是因为修看了出来,武诚盯着刘家老人的视线很不对劲,好像是带着一股欲杀之而后快的狠劲,看着就叫人心惊。 修不想让刘家老人因为自己的缘故遭受什么无妄之灾,只好把倾诉的欲望压在心底,忍着身上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找老人要饭吃,对自己的遭遇则只字不提。 但是,修近来越来越害怕了。 原因无他,武诚最近几次回家来的时候,表情阴沉得可怕,眼中甚至闪烁着一股憎恨的诡异的红光,而且恢复了喝酒的习惯,每次回来,必得先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才肯入睡,即使睡觉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阴森可怖得要死,像是地狱里的阎罗一样。 修当然不知道,武诚去的那家赌场最近查得很严,赌场方面还特意雇佣了几个防出千的老手,武诚的那点拙劣的出千技巧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武诚自然也没有蠢到认为自己的出千技术高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程度,于是收敛了不少。 但是,因为没有了出千的帮助,加上他的赌运近来急转直下,眼见着原本挣回来的一点点钱又渐渐地赔了进去,武诚不甘心,就卖了家里的东西来填补这个亏空,但是卖东西得来的钱也慢慢地、一分不剩地折进了赌场。 所以,武诚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根随时都会引爆的爆竹一样,只要谁敢点燃他的导火索,他就会爆炸开来,和来招惹他的人同归于尽! 久赌必输的道理,武诚不是不知道,只是赌红了眼睛的人,已经全然失去了正常人的理智,武诚竟然偷偷地把家里的老房契拿了出去,试图做最后一搏。 转眼间,到了过年的那天,武诚正在赌场里赌得热火朝天,修则被老人请去家里吃饺子。 修来到老人家里的时候,老人正在和儿子聊天,看到修进来后,冲他笑了笑,和儿子简单地多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修帮老人拿了筷子和碗,老人则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盛到盘子里,端上了桌。 一切好像回到了两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一老一少分坐在桌子的两边,一人一盘饺子,热气熏得人的眼睫毛都湿漉漉的,香气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叫人连呼吸时都觉得异常惬意舒服。 和以往一样,两个话不多的人,头对头地吃着饺子,偶尔交谈两句,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可这种沉默并不等同于沉闷,而是老幼两人心有灵犀,不需多讲些什么,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就已经是最大最幸福的享受了。 吃完饭后,修主动去洗碗,老人则坐在堂屋里,等到修忙完了,推开堂屋的门走进来后,便冲修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修坐下来后,老人微笑着,把修揽在自己的怀里,语调温柔地问: “手冷不冷?” 修刚刚洗完手,手还没来得及擦,被冷风吹得通红,不过修摇了摇头,简短地回答: “不冷。” 老人笑了,说: “你这孩子啊,就是爱逞强。你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老人把修还沾着冷水的手护在手心里,疼爱地搓了搓,再问他: “还冷吗?” 修感觉,一股温暖从他的掌心的血管直接传入了他的心脏,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只能机械地重复: “不冷。” 不过这回是真的不冷了。 老人再搓了搓修的小手,盯着他的手出了一会儿神,忽然低声问了修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 修摇头。 老人望着修的脸,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说: “你……很像我儿子。我儿子小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倔,我那个时候耐心不足,有的时候也会动手打他,在我儿子心目里,我就是一个标准的严父。” 修望着老人慈祥的双眼,完全想象不出来,老人严厉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是像那天呵斥武诚那样吗? 老人继续道: “……我妻子不一样,她很温柔,很细心,每次我儿子挨过我的打后,她都会细声细气地安慰他,而且不厌其烦地对他解释,爸爸打你是因为爸爸心情不好,或是因为你犯了什么什么错。我妻子说话很公平,如果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动手打孩子的话,也不会偏袒我,所以我儿子一直不恨我,就是怕我。等我妻子去世后,他也很尊敬我,但始终没像他亲近他妈妈一样亲近我。” 老人顿了顿,看看修似懂非懂的脸,说: “我一直在想,假如我和我妻子一样,都能够耐心温柔地对待孩子,他是不是就能对我亲近一些了?可惜,我想得再多也没用了,时光是没办法倒流的。所以,我想对你温柔一些,试试看,如果当初我这样对待我的儿子,他会不会很高兴。” 老人定定地看着修,眼神慈祥,可修却觉得老人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通过自己的脸,看向了遥远的过去,看向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倔强的孩子。 老人认真地问他: “小修,你高兴吗?” 修这回没有迟疑,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人的眼睛隐隐蒙上了一层雾气,愣了半晌后,提出了一个有点儿突兀的要求: “那……你叫我一声爷爷好不好?” 修其实并不抗拒这个称呼,他张了张嘴,刚准备叫出那个陌生的称呼,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粗鲁的呼喝: “武乐修!你去哪里疯了!给老子滚回来!” 修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武诚绝对是又喝酒了,而且心情非常不好,叫自己回去多半是要在自己身上撒撒怨气。 即使清楚地知道自己回去绝免不了一顿打,修还是习惯性地顺从地站起了身。 但是,他的手被老人的手捉住了。 修回过头去,对上了老人有些严肃的眼睛。 修听到老人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地问自己: “小修,我很严肃地问你,你还想和你的父亲一起生活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叫我儿子帮忙,起诉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不配称之为父亲,他有酒瘾和赌瘾,而且还虐待你。我猜这些日子,他也没少打过你吧?如果你真的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的话,就告诉爷爷,爷爷不会坐视不管的,法律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第七节 欲之恶 修在拉开自己家的屋门时,脑中还昏昏沉沉地回想着刘家老人刚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假如你能够离开你的父亲,你愿意和爷爷一起生活吗?” 由于走了神,修在拉开门的瞬间,压根没注意到一个凳子正朝自己的面门奔袭而来! 等到修察觉到这一点时,那个凳子的角已经直直地砸上了他的额角,浓稠的鲜血顿时从他额角流了下来,修只是被砸得朝后倒退了一步,像是梦游一样地抚摸了一把额头上滚滚流下的血,再看看手指上沾染着的温热的鲜红的液体,嘴唇哆嗦了两下,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抬起眼来,正对上了武诚那双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血眼,他坐在院子的井沿上,虎着一张脸,也不管修的额角还在朝下淌着血,劈头盖脸地责骂道: “死哪儿去了?又去那个死老头家里了?你倒不怕被他克死!哦,对,你个小兔崽子命硬,克死了你妈还不算,还来妨我的运?要不是有你这么一个败家货,老子也不会输得那么惨!这下好了!老子没家了!咱爷俩儿一块儿流落街头要饭去吧!” 修这顿骂挨得莫名其妙,但至少他清楚,武诚肯定是又赌输了,自己最好保持沉默,否则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谁料到武诚的心思正常人根本就摸不准,看到修捂着额头的伤口闷声不动地像个树桩一样戳在原地,武诚心头的邪火被撩拨得更旺了。 修哪里能猜得到,武诚已经把这个祖上留下的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是父子二人的最后栖身之地,这座老院子的房契输了出去,还多欠了一千多块钱的赌债。 可能这笔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已经捉襟见肘,吃饭都成问题的武诚家来说,这笔钱近乎于一笔天文数字! 武诚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儿子并不在家里。家里四壁冷清,炉灶也是冷冰冰的,武诚先翻出了家里的几瓶残酒,咕咚咕咚地把自己灌了个半醉,然后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却不想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翻出来,剩下的都是些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基本上就是吃饭的家伙什儿,就算拿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翻累了的武诚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颓丧地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联想到。要不是刘家老人在那次他打修的时候横插了一杠子,还报了警,自己也不会被抓进去。不会认识那个教自己出老千的朋友,也就不会染上赌瘾…… 归根到底,都是那个老不死的惹的祸! 武诚越想越气,不由地扯着嗓子叫起修的名字来。 在武诚看来。修天天到老人家里蹭饭,没什么不好的,正好叫老不死的帮自己看儿子,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出去赌了,他还暗暗庆幸过,幸亏这个老头子是个傻货,白替别人家养孩子。否则自己还得分心去照顾那个生来就是来讨债的赔钱鬼。 可现在武诚正是气闷的时候,想起修和刘家老人的亲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生了你,是你的亲爹,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一个外人? 于是,见到修闷声不吭地推门而进,武诚怒从心头起,随手操起一个凳子就朝修的脸丢了过去,可修躲也不躲,就算被砸得头破血流也不说一句话,跟个活死人一样! 武诚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 刚才在赌场里就是这样。他把最后的家当输了出去,那些人咧着嘴巴,笑嘻嘻地问自己还有什么可输的,还和颜悦色地把他以往欠债的账单统统翻了出来,一副要和他算总账的模样,不管自己怎么赔笑脸,他们都始终无动于衷。 武诚心虚得很,借口上厕所尿遁了,可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自己的小命已经捏在了别人的手上,谁料到回到家来,连自己这个哑巴儿子对自己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死样子! 武诚拿外人没办法,还不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小子? 他从身边的一堆杂物里拨弄了两下,抽出一条旧裙子来,恶狠狠地砸到了修的身上: “给老子穿上!” 那衣服砸在修的身上,并不疼,但是却把修心头潜藏的恐慌猛地砸了出来! 以往武诚叫他穿上这衣服的时候,总是温声细语的,像是在对自己的情人低语,可这回武诚的脸上带着一种骇人的鱼死网破的决绝感,甚至,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冒出了浓浓的欲火! 这样的感觉叫修的腿肚子都打了颤,可修还是强忍着不安的预感,弯下腰来捡起那裙子,默默地套在了身上,并朝武诚走了两步。 武诚却没有坐在原地,而是在修迈出两步后,突然把提在手上的酒瓶子一甩,朝修饿虎扑食一般扑了过来,把修一下摁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修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了自己的全身,因为他分明感觉,武诚的下半身好像硬了起来,并死死地滚烫地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次……武诚要做的,好像和以前他所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即使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修也出于本能的恐惧用力挣扎起来,并用瘦弱的膝盖一下子顶上了武诚的肚子! 修一直觉得自己是无法对武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的,可没料到,自己这一膝盖顶出去,武诚就捂着肚子滚开了! 武诚趴在地上,肚子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的头脑更加混沌,情绪也更加狂暴! 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敢还手!? 一股强烈的征服欲从他身上猛生出来,修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再度飞扑而来的武诚压在了身下,手脚也被武诚制住了。 可修不想坐以待毙,他骨子中潜藏着的兽性在这一刻,也被逼无奈,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不顾胳膊被拧着的疼痛,猛仰起头来,用自己的脑袋用力磕在了武诚的头上。然后借武诚抬手捂头的空隙,慌张地横劈出去一掌,正砍在武诚的肩膀上。 武诚哪里想得到修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阵从肩膀传来的刺骨的疼痛更是刺激得他几欲疯狂! 在外面老子被别人压着一头,回到家里。这个闷葫芦居然还敢对老子动手动脚! 武诚也彻底地发了狂,挥拳就揍在了修的脸上,修听到自己的下巴喀拉一阵响,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也失去了反击能力。 见到修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哆哆嗦嗦。再也没有还手之力时,武诚才心满意足地用脚踩着修的小腿,像是猎人在打量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示威性地猛力踩了踩,看到修痛苦难当的模样,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征服的人并不是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成年人,而是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 武诚嘿嘿地傻笑着,把修身上穿的裙子一直卷到了他的胸口位置,顺手把他穿着的裤子扒了下来! 武诚是有恋童癖的,不过他的症状并不严重,只通过肢体接触就能达到兴奋点。可是现在,他突然极度渴望起更深一层的接触! 滚烫的**把武诚的眼睛完全烧红了,当看到修徒劳地在地上挣扎的两条细瘦**且布满伤痕的大腿时,他的喉咙都被烧干了,像野兽一样剧烈喘息着,一用力咬上了修的耳垂! 修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武诚可不管修声嘶力竭的惨叫,把自己的裤子也褪了下来,想把自己已经膨胀起来的**塞到能进去的地方,但是因为醉眼朦胧,他看不大清楚,正在摸索中,就感觉一道刺目的光芒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同时,从左墙的墙头处传来了一声暴喝: “你这个禽兽!” 武诚还没来得及转过脸看,就被一个从左墙墙头丢下来的硬邦邦的东西砸到了腰上,疼得他嗷的一声从修的身上翻了下来,那膨胀的东西也渐渐恢复了原状。 刘家老人踩在小木梯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东西! 刚才他听到修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后,就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急忙搬来小木梯上了墙。 他看到了什么? 在寒冷的院外,在零下几度的土地上,修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穿着一件女人的裙子,蜷成一团哆哆嗦嗦,而武诚状若疯癫地骑坐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脱下了裤子,手抓着自己滚烫的**,好像准备往修的下身里捅去! 看到这不堪入目的一幕,老人也真正怒了,把自己提在手里的手电筒猛地砸向了武诚!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 武诚也被砸得恼了,他捂着腰在地上匍匐着,掉落在地上的手电筒,照出了他额上暴突的青筋和眼中满溢的血丝! 要不是这个老东西多管闲事,自己绝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要不是这个老东西…… 修看到了武诚的眼神,突然觉得不对劲,刚想提醒老人小心,就见武诚像条疯狗一样,猛从地上窜了起来,直奔左墙边,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想去抓刘家老人的头发! 老人没想到武诚会这么疯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在半空之中,这一退,老人的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从空中跌落而下,后脑直直地磕在了自家院落的井边沿,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第八节 天国的消失 修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身体晃了晃,便从半空中消失。几秒钟之后,他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瞳孔慢慢地放大了。 武诚也傻掉了,他站在墙根底下,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墙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修从冷冰冰的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想要往门外跑,却不小心一脚踩在了裙摆上,摔倒在地,牙齿磕破了嘴唇,血腥味充斥了他整个口腔,地上的砂石肯定把他的胳膊蹭破了几处,血顺着他的手肘缓慢地淌了下来。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一切,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修跌跌撞撞地重新爬起,冲出了院落,冲进了老人的院子。 他曾经的天堂,他在这人世间唯一感受到真切温暖的地方,好像一瞬间冷下来了,变成了一个冰窖。而在这个冰窖的一角,躺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躺着一个给了他幸福与温暖的人。 修拔腿冲了过去,踉跄着伏到了那身影旁,看着这张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修感觉自己的胸口在麻木了半晌之后,突然猛痛了一阵,痛得他弯下了腰,贴得离老人的脸更近了些。 而越靠近老人,就越能嗅到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息。 刘家老人头下的阴影处,一滩红白色的液体渐渐地晕开在了砂石土地上。 老人的眼睛还没有闭上,苍老的瞳仁僵在眼眶里动也不动,只有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惊恐残留在他眼睛里,但他的眼中已全然失却了活气,眼神空空荡荡得叫修心慌意乱。 修哆嗦着手,摸向老人的面颊,触手的冰凉感让修立刻收回了手。 这是怎么了? 修跪在老人的身边,头脑一点一点地放空了,他木木呆呆地注视着老人惊恐未消的脸,像是从未见过老人一样,眼神陌生而茫然。 他转开面对着老人的视线。把涣散的视线瞄到了井沿边,上面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刺得修眼睛疼。 这是……死了吗? 修对于死亡只有一个初步的认识:人死了,就一辈子就见不到他了,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无法和他对话,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可是,母亲死的时候,修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心口憋闷得他想哭。眼圈酸胀难忍。他得猛力地咬着嘴唇破掉的地方。用疼痛不断刺激自己的神经,才能够勉强保持住他的身体不瘫软在地上。 那热腾腾的饺子,温暖的怀抱,慈祥的话语……这些回忆似乎都统统地化成了有形的实物。全部哽在他的心头,叫他难受欲死。 武诚紧赶着闯了进来,看到修傻愣愣的样子,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低低问了一句: “咋啦?” 见修没有回应,武诚不确定地问: “死了?” 修仍没有反应,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背对着门口。像是根本没听到武诚说话。 武诚也来不及发怒了,不敢置信地朝后倒退两步: “不关我的事啊,是……是他自己摔下去的,不关我的事儿啊……不是我……” 但是武诚说的话修全然没听到,地上的寒气激得修膝盖酸疼。他的耳边响起了老人曾说过的话: “你还这么小,穿这么少,万一以后冻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好?” 武诚见修一动不动,鼓了鼓勇气,还是大步跨进了院门,把手抖索着探向了老人的鼻下,然后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 没气了! 武诚也没了主意,瞬间冰冷了的手攥紧又松开,嘴张张合合了数次,才想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不由分说,把修从地上拖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把修拖回了家。 修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看向老人躺倒的地方,任由武诚拎着,也不反抗。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幻觉。 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还跪在那里,而老人正仰面朝上,对他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 那是来自天国的笑容啊。 爷爷…… 爷爷…… …… 武诚把修带回了堂屋,把门死死关上,面对着修,脸色苍白得像只鬼,眼珠更是通红通红的,一字一字地对修说: “武乐修,你给我听好,是那个老东西爬墙到我们家偷东西的时候从墙上掉下去的,他的死活跟咱家没关系,记住啊!如果有人来问你那个老头是怎么死的,你就说和我们没关系!没关系!……你听见没啊?给我重复一遍!” 修的双眼放空,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样,对于武诚的叮嘱近乎于充耳不闻。 可武诚的话,他句句都听在耳朵里。 老人到他们家偷东西? 老人的死,和自己、和父亲都没关系? 要不是因为他管自家的事情,要不是为了自己…… 修突然抬起了眼睛,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裸地射向了武诚! 武诚的情绪经过刚才的一番大起大伏,见修这种眼神,更是大怒,一脚跺在了修的腰上,把他踹趴在了地下: “就知道要你没用,滚滚滚,滚出去!!!你胳膊肘朝外拐,你个败家子赔钱货!老头子死了你就跟死了爹似的!” 武诚越骂越恼,也越骂越心虚,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摸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万一老人的死暴露了,他可吃不准,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儿子会不会出卖自己! 尤其是在看着他趴在地上,在他那还显得稚嫩的脸庞上,仍浮现出了那种毫不避讳的**裸的杀意后,武诚就更害怕了。 要是被这个儿子出卖了…… 而且,就算他不出卖自己,反正这个家要败了,以后出去靠讨饭维生,还得多替这儿子讨一份…… 武诚心一横,又一脚跺在了修的肚子上,强装镇定地继续骂: “滚出去!一辈子别回来,我武诚没你这样的儿子!你滚出去了的话你可别说你认识我!” 修突然说了话: “你放我走?” 虽然觉得修的说法有点儿奇怪,武诚还是继续心虚地坚持着: “滚!早滚我早安心!” 修居然顺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还在往外渗血的嘴唇,在武诚搀和着不解和心虚的目光下,走出了堂屋。 外面不知道何时开始飘雪了,砂粒一样的小雪从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冷硬的颗粒顺着北风不断钻入修的眼睛,满眼都是冰冷的刺痛与酸涩。 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没了老人的保护,他一个人能去哪儿? 修就这样僵硬着脚步,漫无目的地在这个风雪天里踉踉跄跄地前行。 他能去哪里呢? 在路过一个陌生的胡同口时,他被几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面目可怖的男人拦了下来。 修没来得及开口,那个看上去为首的大胡子就粗声吼他: “小鬼。你认识武诚吗?” 修看着这些人的神情。敏锐地察觉他们来者不善。又想起了刚才武诚的话,很平静地回答道: “我不认识。” 另一个戴塑胶眼镜的男人,一嘴浓烈的劣质烟味和葱花味,他晃着大脑袋细脖子。满面痞气地说: “靠,少他妈装大头蒜了,我们都跟了武诚三四天了,你就是那个死货的野种吧?” 修很平静地回答: “我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为首的人一听修这样讲就火了,打了个唿哨,拖起修就往死胡同里塞。 胡同的尽头被一堵红墙堵死了,两边是空落落的院子,长满了狗尾巴草和蜘蛛网。墙角还有一只耗子的尾巴影子一闪而过。 他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丢弃到角落,那个塑胶眼镜的流氓冲上来,直接朝他的胸骨一脚跺下! 接下来,那个大胡子拔拳要砸他的脑袋。修一闪,那一记拳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肩膀上。声响沉闷,他的头闪得太急,也狠狠撞上了一边的墙,发出碰咚的闷响。 接下来,满弄堂里回响的都是物体碰撞皮肉发出的血肉颤动的声音,以及不堪入耳的咒骂。修紧缩着身子,听着身后围墙上方电线上,一群栖息的麻雀尖叫着四分五裂地逃亡,一根胶皮破损裸露在外的电线带点凄惨意味地哆嗦起来。 从围墙左边跳下一只惊慌失措的野猫,落地声传入了修的耳朵,一声凄厉的猫叫更是叫修一阵头晕眼花,眼前甚至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色彩幻觉。 在拳头和皮肉的碰撞声中,猫足底肉垫的踢踏声越来越远。 修抱着头,手指尖紧抵着头皮。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要死了,因为他可以听见脑部神经的挣扎声和脑液的流动声。 这样殴打了十分钟后,那群人觉得教训够了,但仍不罢休,指着修恶狠狠地骂: “叫你爸快还我们七千块钱,躲也没用!他妈的,没钱就别来赌场玩!下次要逮到你,就活活弄死你个小兔崽子!这次打的是他的儿子,下次卸的就是他的胳膊腿儿!” 修看着那些人走远,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始终没机会告诉他们,自己就是被武诚赶出家门来的,没办法替他们转达他们要转达的话。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那些人显然很有经验,打得修很痛,但是没有伤筋动骨。唯一伤得有些严重的就是他的胸口,微微一动就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 修试着呼吸了几下,但每一口吸纳好像都带了血,鼻腔和口腔弥漫着呛人的甜腥味。 他擦擦淤青的嘴角,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血水。那片经稀释的血液明晃晃地摊在一片阴暗里,和刚才从老人后脑上流下的血一样刺眼。 第九节 修罗! 修扶着墙,前行了几步后,手一下子撑空了,连跌带爬地摔进了胡同里一间开着门的、废旧的小院里。 地上很冷很硬,摔得修全身骨头都是隐隐作痛,但是地上的冰凉却让修觉得挺舒服的。他仰面朝上,任凭挟着雪粒的寒风不断地吹入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上很快挂上了一层霜,但他的眼珠却直勾勾地看着天空,眨也不眨,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裙子,里面裹着的才是正常的衣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完全处于游离状态,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衣服问题,所以他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殴打他时,眼神中那满满的鄙夷和看小丑一样的神情到底是源于什么。 望着天空的修,想了许多事情。 自己从小就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地生活的样子,母亲跌入井里的情景,第一次被父亲摔断骨头时的剧痛,被父亲逼着穿上裙子时的茫然与懵懂,生活在酒气中生不如死的日子,独自一人背着篾筐去市场上卖的场景,在院子里无聊地玩自己的游戏的样子…… 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放在墙头上意外摔落的瓶子,开启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缘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温暖的饺子,温暖的气氛,温暖的怀抱,温暖的呵护,温暖的关怀,完全是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刘家老人给了修这个从未体验过人间欢乐的孩子一个暂时栖身的乐园。 但是到现在,连这个唯一的乐园也消失了。 人总是奇怪的生物。如果没有体验过那欢乐,或许根本不会产生更多的**,但是一旦体验过,就再也忘不掉了,会渴求更多更美好的温暖。 但修又是无比清楚地知道,都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在那里呆到大半夜,没人知道,那时顶多只有七岁的修在那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事后回忆起来都没有多少印象了。 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他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这是他现在的目标,也是他唯一的目标。 不能让老人躺在冰凉的地上!他要再见老人最后一面,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或者……或者…… 修还抱着一点儿美好的期待: 或者,老人根本没有死呢?只是摔晕过去了? 然而,修低估了人生命的脆弱性。 他不知道,老人在摔下来的时候,后脑直接磕在了井沿上,而且老人的颅内有一个小肿瘤,连老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下猛烈的撞击直接导致了那个肿瘤的破裂。老人几乎是当即死亡。 所以。即便修回到了那个地方,再度跪在老人身边时,老人也没有半分要醒过来的样子。 不仅如此,老人的身体越来越硬了。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面上和他的衣服上都落上了一层洁白晶莹的雪花,让他看起来越发慈祥温和。 修一见到老人,就又想哭了,他强忍着哭出来的**,艰难地把老人从地上架了起来。 老人的身体并不重,但修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力量也有限。 把老人从从地上搀扶起来,到扶进屋里,用了修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当好不容易进到那已经冷了下来的堂屋时。修终于精疲力竭地和老人僵硬的身体一起,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再也见不到了…… 修闭上眼睛,瘦弱的胸腔艰难地上下起伏着,气管都因为无措和慌张痉挛了起来。 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不带我走呢,不是说好了带我走吗?我要离开那个地方。我要离开那个魔鬼和那个地狱,我答应和爷爷一起生活了,可是为什么你现在躺在地上,再也不说话、不笑了呢? 索性,爷爷你带我一起走吧…… 修躺在地上,小小的心里却充满了生无可恋的悲怆感。 但是他总觉得这堂屋中有哪里不大对劲,即使把眼睛闭合起来,他也觉得这屋子里似有一道一闪一闪的光线。 修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疲惫的眼皮撑开,找到了那光线的来源—— 堂屋里的电话机上有一道一闪一闪的红光,在这幽暗的室内如同一只含血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修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电话机旁。 老人家里的电话是有语音留言功能的,修的脑袋此刻完全是处于发木发僵的状态,居然循着那光芒摸过去,并麻木地按下了收听按钮。 电话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爸爸,我想了想,您一个人留在那儿不行,太冷了,我还是去接你一块儿来过年吧,明天我们一起再重新过一个大年夜。我大约11点的时候到,您什么东西也不用带,到时候跟我走就好。” 修听到这番留言,才如梦初醒一般,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挂钟,外面透进来的雪光把现在的时间照得一清二楚。 十点三十二分。 修嘴唇一哆嗦,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老人的儿子快要回来了?! 自己要怎么交代?怎么向老人深爱着的孩子交代?怎么向那个从未谋面的、但却间接地影响到了老人对待自己的态度的、小时候和自己一样倔强的中年人? 修身体中沉睡的细胞顿时活跃了起来,一些被他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情绪,此刻也全数复活了过来! 在地狱中的痛苦,无望,挣扎,愤怒…… 在天堂里的幸福,快乐,安逸,温暖……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消散了,只集中在了“愤怒”之上! 在修体内,极度的悲伤渐渐转化为了极度的愤怒: 要不是因为武诚! 要不是因为那个恶魔! 他毁了自己的生活。毁了自己的一切,到现在还把他唯一能感受到幸福快乐的源头毁掉了! 直到这时候,修才发现,自己和武诚的确是亲生父子! 他们的体内,全都隐藏着一头暴虐的野兽,只要那头野兽被激怒,它就要将激怒它的人尽数撕碎! 而现在,修身体里的野兽,正在渐渐地复活…… 他转身出了老人的院门,回到了那座地狱里。 武诚正在床上睡得云里雾里。满身都是肮脏的酒臭味和呕吐物的味道。还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油漆味。 武诚之前本来打算把家里掉了漆的桌子好好漆一漆。但自从染上赌瘾后,他就把原本找好的劣质红油漆丢在了一旁,弄得房间里充满了油漆的臭味。久而久之,修也就习惯了。 修看不见躺在黑色阴影里的那个所谓自己的父亲的样子。却能清楚地知道,他肯定是衣服裤子都没脱,整个人像一坨大型垃圾横卧在床上,衣服的前襟上还沾了一片呕吐物的痕迹,枕头上还留下他肮脏的口水渍,油腻腻的头发支楞着,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腥臭味。 修进门时,他发出一阵呜呜噜噜的梦呓声,然后翻个身。继续发出深沉的呼噜声。 修没开灯,蹑手蹑脚走到墙角,那里摆着一排一排武诚喝空的啤酒瓶。 武诚习惯把喝完的啤酒瓶攒起来放在一个房间里,也不愿卖,好像那一大排一大排壮观的酒瓶子就是他的军功章和荣誉证明似的。但因为最近那个房间的地面已经被摆满了,武诚就把多出来的瓶子转摆到了堂屋中。 堂屋的窗户没关,吹进来一阵寒风,酒瓶子呜呜地响起来,像是首调子简单的哀乐,倒把修吓了一跳。 所幸,武诚的呼噜声依旧是那么嘹亮。 因为四周实在黑得厉害,只能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月色判断周围的境况,修怕碰倒了一两个酒瓶,把武诚吵醒,就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最外侧的一个瓶子,然后仍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武诚的床前。 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敏捷,好像这样的动作,已经在他脑中设想过无数次了。 走到熟睡的武诚旁边,举起瓶子,冲着他的脑袋砸下去…… 修站在他的床边,挡住了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屋内又没有灯,看不到武诚的位置,但根据他响亮的呼噜声也可以判断个**不离十,哪里是他的头部位置,修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修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他这才发觉到手里的瓶子很沉,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瓶子里肯定装的是武诚还没有喝完的酒。这对修来说反而更好,因为能够更顺利地一击致命。 修扬起手里的瓶子,他手底下就是打着呼噜睡得香甜的亲生父亲武诚,但那一击他迟迟落不下去。 你不要解脱了吗? 你不杀了他,刘家老人的仇谁来报?凭武诚狡辩的能力,说不定真的能颠倒黑白!老人已经去世了,不能再背上偷窃的罪名! 再说,老人的死,也的确是因为他自己失足落下梯子,几乎算是死无对证…… 而且,你不杀了他,你自己早晚会死在他手上,那些追债的人会放过自己吗? 武乐修,你还在犹豫什么? 尽管有无数种理由在修的脑海中飞掠而过,他终究还是慢慢垂下了手。 他不能干这个。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要是杀不了武诚,要是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修完全不清楚。 人总对未来未知的事情抱有莫明的恐惧,既然不敢,所以这种事,想想也就够了吧? 修准备把酒瓶子放回原来的地方,自己离开。 只要远离他……说不定…… 这时,一辆汽车开进了狭窄的巷子内,那就是刘家老人的儿子的汽车。 他是来接他的老父亲的! 车子从胡同里穿行而过,前车灯刷一下把室内照亮了,也把修的脸照得一下子失去了人色! 武诚的左手上,握着一大盒避孕套,胸口还搭着那条他曾逼自己穿上的连衣裙! 修不再犹豫,举起手,将沉重的啤酒瓶,向那不断发出重重呼噜声的方向死命砸了下去! 红色的液体溅到了他的手上,却冷冰冰的,浓烈的油漆味熏得他的喉咙一阵痒,却也把他的情绪刺激得越发疯狂: 这个瓶子里,装的就是武诚准备用来漆桌子的红油漆,重量要比普通的啤酒重得多,砸在人的脑袋上,或许死得能够更快! 去死!去死!去死!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他也在那个瞬间,彻底变成了修罗。 武乐修,再也不能有人这样对你了…… 武乐修,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在很多年后,修都觉得那是命。那道来自刘家老人儿子的车灯,改变了他所有的命。 这好是不好,对是不对,谁能说得清楚? 第十节 少年的流亡 甚至,修在想,那是不是老人的灵魂的指示?或者是于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 偏偏在自己想要放弃动手的时候,那道车灯射了进来,让自己看到了武诚手里的东西,也坚定了自己下手的决心。 这是老人在借自己儿子的手,对武诚施加的报复吗? 但修有的时候又在怀疑,老人那么一个善良的人,真的希望自己这样做吗?真的希望自己走上这条一去不能回头的极端路吗? 可无论如何,修最终还是做下了。 武诚无声无息地仰面躺着,额头上扎了好几片玻璃片,从修下手砸中他脑袋的刹那开始,他就把头往侧面一耷拉,吭也没吭一声就没了声息,要不是看到一道暗红色的液体从武诚脑边流下来,修估计还不敢确信自己是否砸中了。 修颓然地垂下手来,手中只握着一截酒瓶子的颈口,有碎片三三两两地从床边滚落下来,他也一动不动,好像是跟着武诚一起死了一样。 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爸——”的哭喊声从左墙那边传来,修才从半梦半醒的边缘惊醒,冲回了自己的房间,从自己的被褥里摸索了半天,拽出来了一件老人送给他的衣服和那本老人赠送给他的字典,然后惊慌失措得如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蹿出了大门,蹿入了夜色之中。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也不肯停下脚步,仿佛只有拼命地跑才能让他稍微舒服一些,才能让他把自己刚才做的事情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离开了自己一直生活着的、从未离开过的城乡结合部,跑上了国道,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就继续疯狂地向前跑去,直到跑得双腿发软,肌肉痉挛,直到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这么剧烈的运动。失去控制,修才一头栽在了地上,猛烈呕吐起来。 他这才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跑,都抹杀不了一个事实: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满手的红油漆,在路两旁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晰,把他的大半个手掌都染红了。而且油漆的气味浓烈,怎么抹也抹不掉,修甚至感觉,在这刺目的红色之下。在这浓烈的气味之中,混合着刺目的血色与浓烈的血腥味。 修双手撑在地上。双膝跪地,疯狂地喘息着。 冰冷的地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柏油气味,修的手掌和膝盖都渐渐麻木了,可修的心头却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父亲死了,是被自己亲手打死的。 老人也死了,他们的死。和自己和父亲都脱不了干系。 自己已经逃出来了。 自己没有地方可去了。 这些念头一一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修的脑海中,又渐次消去。 修保持着跪姿,眼泪一滴一滴沉默地落在了黑色的柏油马路上,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并呵呵地笑出了声。 他并不想哭,他想笑,他想庆贺自己摆脱了那样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他的眼泪仍然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凭他匮乏的言语是形容不出来那样的感觉的,但修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只隐隐听到。耳畔隐隐传来了12点的钟声,还有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 一个漂亮的烟花升上夜空,圆润地在修的头顶炸了开来。 新的一年来临了,所有的人都进入了崭新的一年。 什么都没有停下来,什么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着,时间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而停下来。 风把修脸上的眼泪吹得冰凉,他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远方。 很多事情做下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就像谁也没有办法阻挡时间的进程一样,谁也预料不到,修接下来的人生路,会延伸向怎样的方向。 …… 修一路流浪,一路讨饭,走过了至少五六个城市,期间的辛苦自不必说,但修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栖身地。 那是位于一个城市边缘河边的桥洞,很混乱,不过修并不介意。 在那桥洞里,里面栖居着不少同样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并不介意一个新来的、瘦弱的沉默的小男孩的入住,他们讨生活的手段很杂,买小东西,修鞋,卖淫,互不干扰。 白天,他们出去干活,晚上就回到桥洞,用报纸和稻草垫在身下沉沉入睡。 这个桥洞里也住着不少还未长大的孩子。 这世界上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志愿与梦想,哪怕是不切实际的。 男孩子想飞向天空,飞往宇宙,掌控宇宙,成为世界之王,女孩子想要做翩翩起舞的仙女,拥有美貌,金钱和成群男孩子的追求,或者,变形金刚,芭比娃娃,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梦想。 那么,那些住在桥洞里的孩子的梦想是什么呢? 一个在河沟上拖着鼻涕捡塑料瓶的小男孩说,我想捡到一个没喝完的饮料瓶子,我渴。 一个大白天光着屁股蹲在角落的12岁妓女说,我想要人来和我**,这样我就有钱买裤子了。 一个流浪在街头的没爹娘的孩子会说,我想要做个好梦,最好里面有我认识的不会向我吐口水的人。 每天他们都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着,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认真而卑微地生活着。 而修也不例外,他的梦想是,他希望能变成世界上最强悍的人。 修在老人的教导下认识了一些字,而且他随身还带着老人送给他的礼物,也就是那本字典。有了这本字典,他基本的阅读能力是有了,可是他并没有变成一个文绉绉的文化人。 这也是父亲武诚给他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 在对着武诚的脑袋挥下那个酒瓶之后,修就对暴力产生了一种深刻的迷恋。 走过这么多的城市,他打过的架已经不计其数,有的时候是因为他的食物被抢或是被人欺负,他必须奋起反抗,有的时候则是他自己找茬。他需要通过不断的打架斗殴,来发泄他过剩的精力,以及心里潜藏着的某种兽性。 但对于当时的修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方式了。 这天,是一个大风天,他蹲在地上忍受着刺骨的寒风,想要讨要一些吃的。却碰上了一个酒鬼。 酒鬼估计是心情正不好,再加上灌了点儿黄汤,见修缩在一边,觉得不顺眼。就一脚踹在了修的腿上。 修的脾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他蹦起来。挥起拳头就照着那酒鬼的脸上砸了过去。 酒鬼被他砸了一下,怒从心头起,和修扭打起来。 修的打架经验虽然已经很丰富了,但还是人小力薄,和那酒鬼纠缠了几下后就被打倒了。 那酒鬼把修拖进一条巷子深处,跟疯了似地把拳头往修的身上猛捣。拳打脚踢还外加吐口水,等打够了,才口齿不清地骂着脏话离开了。 修被打得全身酸痛,衣服也被那酒鬼拽得七零八落,他昏昏沉沉地缩在角落里,仰头望着天空。 天快要下雨了。 修缩在墙角,黑夜下是白色亮眼的**弱小**。弥漫的黑暗决口般瞬间同化一切,却吞并不了这个恶臭角落里的白色躯壳。 一个画着浓妆的中年妇女走近,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风尘意味。 她细细打量着修**的身体。嗤笑了一声,捏起修的下巴。问: “多少钱?” 从她的嘴里喷出酒和香水,蒜薹和葱花混合的味道,喷到了修的脸上。 修看着她,突然觉得无比恶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他一把捏住她的手,一使力,居然把她的手腕捏得脱了臼! 他不顾女人肮脏下流的咒骂和歇斯底里的尖叫,撕下女人的上衣,裹住自己的下半身,慢慢在倾盆大雨里走出了黑暗的小巷。 这个城市很小,在白天的时候看起来还是井然有序的样子,但一到晚上,就如同百鬼夜行一般,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都会出来。 就比如刚才那个女人,显然是个变态。 修曾经碰上过三四次这种人,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对付他们。 老人说过,自己长得很好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吸引到那么多性格变态的人,对自己趋之若鹜? 其实,修不知道的是,自己吸引他们的,并不是自己的外貌。 很多人看到修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单纯的脏兮兮的小鬼,虽然脸长得的确如老人所说的那样还算帅气,但因为被污渍弄花了脸,根本看不清长相,所以外貌并不是他吸引到那么多变态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他的眼神。 不服输的眼神,野性的眼神,倔强的眼神,有时淡漠,有时却又能释放出刻骨的仇恨的眼神。 那些爱好特殊的人,总对不能驯服的事物抱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所以修才能让他们感兴趣。 修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眼神的,他踟蹰着走在雨中,光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雨水里,却感觉格外舒服。 可是,等他刚刚走出巷口,就撞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衫,打着一把帆布的黑伞,抽着烟正从巷口路过,冷不丁和修撞了个满怀,他身上顿时被修身上沾染着的大片污泥蹭脏了一大片! 第十一节 偶遇 修还没有来得及张口道歉或说些别的什么,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就闪电一般伸了过来,抓着他的领子就把他提了起来,像是拎起一只捆起来的小鸡一样轻松随意。 修的双腿悬空了半天,脑子也放空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反击。他并不像一般被抓住的人一样先选择挣扎试图脱困,而是反抓住那人揪住自己领子的手,把身体前后晃荡了一下,抬腿就去踢那人的胸口! 不过那人也是眼疾手快,看修快要踢到自己了,就随意地一撒手,修就直直地摔在了地上,由于他的腿去踹那人了,没有落地的缓冲,他的背和硬邦邦的地面猛地接触,发出了“咚”的一声皮肉骨碰撞的闷响。 要是换成一般的孩子,被这么一摔,不疼得大叫大哭也得趴在地上缓一会儿才能站起身来,但修对于这种程度的疼痛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因为今天才挨过一顿打,刚才又碰上了那么一个女变态,心里本来就憋着火,现在又被人摔在了地上,他心头的怒气全然被激发了出来! 修迅速地一骨碌从泥水地上翻身爬起,并不急于去反扑,而是飞快地用手兜起地上的一汪脏水,劈头盖脸地朝那年轻人的脸泼去! 那年轻人显然没料到修会有这么一手,急速倒退了一步,水没泼到他脸上,却又把他身上的白色衣服弄脏了老大一片。 随即,修就不管不顾地一头撞在了那年轻人的头上,想用蛮横的冲力把他冲倒。 可是在这一冲之后。摔倒在地上的却是修! 他在接触到年轻人身体的刹那间,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他的身形看起来挺瘦削的,但是白色休闲服里面包裹着的,却是充满了弹性和韧度的肌肉。那人的脚步也稳,修在撞上他身体的时候,那年轻人的步子动也没动,修就被反弹力冲了回去,重新跌坐在了地上,还在水泥地上磕破了指尖。血水混合着泥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相比于修的狼狈不堪,那年轻人就好得多了,除了身上有了两处蛮大的泥渍,连头发都丝毫不乱,手上的伞还牢牢握在他的右手手心里,嘴里叼着的烟优雅地冒着袅袅的轻烟。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拿一只手在和修对抗! 修要是不知道自己这回碰上的是个硬骨头,就白在外面混这么长时间了。 可是知道对方是难啃的硬骨头,并不意味着他就打算乖乖地坐在地上息事宁人算了! 修特别倔,倔得可怕。他看着自己身上几乎已经被泥水滚脏得看不清楚原本颜色的破烂衣服,再看看那人身上白得耀眼的休闲服,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就算被打得很惨,我也要把他的衣服弄得和自己一样! 修想要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不想如此轻易地就服输,二是这件衣服是爷爷送给自己的、也是他带离家里的唯一一件衣服。他必须要为爷爷送给自己的礼物讨个说法。 那个把这件衣服扯烂的酒鬼已经在自己暂时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离开了,但这个年轻人偏偏又出现在修的面前,于是,修的仇恨,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这个衣衫整洁的年轻人身上。 在停顿了两三秒后,他故技重施,重新扬起一捧脏水,朝他的裤子上泼去。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抓到了一个躺在路边的、里面还有一大半饮料的饮料瓶。 不过年轻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修会有这么一手,轻巧地跳了几下。就远离了修。可他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反倒绕了回来,看着修的眼神中多了几丝兴致盎然。 看到这样的眼神,修本能地觉得危险,靠着墙站起身来。左手抓紧饮料瓶,右手抄起一块石头就朝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挥去,不想那石头劈手便被年轻人接住了。修的眼睛一花,就见那个年轻人踩着一种奇怪的步法,三步两步来到了自己面前! 修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那个年轻人就单手立掌,击中了自己的胃部和腹部,两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修忍不住佝偻下了腰,年轻人还不罢手,轻飘飘地变掌为拳,抬手朝修的后背上一磕,修却感觉自己后背的骨头都要裂掉了,他死咬着嘴唇才没呻吟出声,但他再度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任由那年轻人再度把自己轻松地提了起来,举到与他视线相平齐的地方。 他像是在抖一件沾满了灰尘的破布一样,把修掂着上下晃悠了几下,感兴趣地看着他几乎已经被泥水糊满了的脸上,那两只仍闪烁着不认输光芒的、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这是个可造之材啊。就是脏了点儿。 年轻人默默地想着,把修掂着又嫌恶地上下甩了两把,沥沥的泥水顺着他的衣襟流了下来,也让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历,还是慎重点儿为好。 不过反正自己今天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顺手拣个小玩意儿回去玩儿,爸爸应该不会怪自己的吧? 修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心理活动,他强忍着腰腹部和背部一阵一阵刺骨难耐的疼痛,悄悄把双手背到身后,用右手拧开了那还剩一半饮料的饮料瓶的瓶盖。 大雨哗哗地落着,把四周一切的杂音都掩盖掉了,年轻人打量着这张脏兮兮的小脸,咬着嘴里的烟的过滤嘴,正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自然没想到已经落在了自己手里的修居然还在做小动作。 修默默地喘息了两下,趁那年轻人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左手上时,猛地扬起手来,把开了盖的饮料瓶倒着对准了年轻人的脑袋—— 哗地一声。那半瓶饮料顺着年轻人的头就流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衣服上。 年轻人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感觉到头上有液体流下来,第一时间还以为是雨漏下来了。稍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伞,再然后,一股饮料流到了他的嘴里,他咂咂嘴,嘴里弥漫着一股过期的蜜桃味饮料的味道。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布满了饮料污渍的衣服,继而抬起头。看着那正对着自己头顶,已经空了的饮料瓶口,才把视线集中到了自己手里拎着的修身上。 修却像是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任务一样,把眼皮低垂下来,把空饮料瓶信手朝旁边一丢,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修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要不是因为自己耍了个小手段,估计只有被他追着打的份儿,而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说难听点儿,就是在自找死。 反正自己弄脏他的衣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修索性闭着眼睛,等待一顿暴打。 谁料到,修并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暴打,耳边反倒传来了年轻人的笑声。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都因为笑得太厉害而微微松了一些。 修可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像疯了一样笑得这么厉害,他只知道,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 于是,他抓着那年轻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一掰,他那纤瘦的身体便像泥鳅一样从那年轻人的掌控中逃脱了出来。 如此轻易? 这么容易就能跑出来,叫修略微感到不可思议,他落在地上,腰腹部和背部的疼痛还是迟迟没有消散,他忍着痛朝前猛跑了一段。才敢回过头去,看看那个年轻人有没有追上来。 看样子,那年轻人还站在原地,并没追上来,但修似乎感觉他正举着手中的伞。面对着自己逃走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着。 雨实在是太大了,把修的视线都弄得模糊了起来,所以年轻人具体的面部表情他看不大清楚,但修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那年轻人应该是在笑? 修觉得自己这样的推想简直是毫无依据,刚准备继续逃走,就听到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年轻人的声音: “喂,小子!” 修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再度回头。 那年轻人的声音混合在雨声中,充满了笑意: “想跟我学打架吗?” 修的心登时动了一下,身体也有了动摇,可是他立刻想到,年轻人说不定就是想用这招把自己骗回去,然后再打自己一顿。 修宁可小心警惕一点儿,也好过被别人提供的蝇头小利欺骗,换来一顿毒打要好得多。 于是,修对于年轻人的提议置之不理,掉头就跑。 满天满地的雨声回荡在他的四周,他踏在地上的脚步激起了雨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雨水沿着他的脸倒灌进他的嘴里,混合着他唇齿里的血,涌进了他的喉咙。 看着在雨中渐渐跑远了的修,年轻人从嘴里吐出已经被兜头浇下来的饮料弄熄了的烟头,放在手心里揉搓了一下,把伞换了个手拿着,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嗯,爸,是我。事情办完了,不过我有点儿事,先不回去了。没什么,找到了一个蛮好玩的小东西,感觉是个可塑之才。看样子是个小讨饭的,这小家伙刚才浇了我一头饮料,是不是有我小时候的风范?行行,我知道分寸,放心吧,就是玩玩而已。” 挂掉电话后,那年轻人脱掉了身上被弄脏的上衣,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运动背心,把脏衣服随手扎在在腰间,顺手拨弄了一下被饮料弄得有些发黏的头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朝着修消失的地方,慢慢地走去。 第十二节 为什么要找我? 修身上的疼痛渐渐消退了,雨势也没有刚才那么大了,但他破烂的衣服牢牢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冷得难受。 修挪回了自己栖身的桥洞,却发现,自己只不过离开了半天的时间,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却已经住上了新的人。 那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小鬼,**岁的模样,看起来面生,应该是新来的家伙,正裹着床竹席子睡得不知人事。 他的睡相很难看,露着粉红色的牙床和塞满污垢的牙缝,扯着小呼噜,嘴角淌下一滩口涎。原本自己铺在地上防潮的废报纸被踢出了桥洞,一部分已经被刚才滂沱的雨水淋成了烂泥,另一部分则被小鬼垫了脚。 修看着睡得像头猪一样的小鬼,沉默了一会儿,就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动手连席子带人卷了卷,扛出了桥洞,直接往干涸了的河道里一丢,拍拍手就走。 河道早就干了,没水,但河底的石头很硌人,那睡死了的小鬼因为背被摔痛了才悠悠醒转过来,龇牙咧嘴地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睁着混合着眼屎的眼睛,迷迷糊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被人丢了出来。 修此时已经把剩余的破报纸卷了卷胡乱堆在了自己身上,背对着沉沉的黑暗闭上了眼。 小鬼指着修指天画地地骂,结果吵醒了桥洞里的其他人。 那些脾气比修暴躁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被吵醒后,根本不管谁占不占理的问题,纷纷用更加下流污秽的词汇叫骂起来。一时间整个沉睡的桥洞又喧哗了起来,和白天一样热闹,骂得那小鬼抱头鼠窜,转眼就没了影。 制造骚乱的源头消失了。刚才才喧哗成一片的声音又渐次消去,最后也只剩下了大家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修在潮湿的地上根本睡不着,但并不是因为身上的伤痛。对已经被打过太多次的修来说,身上的这点儿伤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这些年挨过的打早已经把他的皮肉筋骨磨得相当结实。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睡不着。他在黑暗里,默默地分析着他得出了自己为什么挨打的原因: 自己还不够强! 光能扛打有什么用?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打死。要想变得更强,就得会反击。 可是,修清楚,凭自己的力气,顶多可以对付一些个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一旦碰上一个在体型上和年龄上都占据优势的人,比如说那个喝醉了酒的酒鬼,比如说那个年轻人,自己那点横冲直撞的招数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过。那个年轻人看样子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管是他的步法,还是出手的程度,都是凌厉而精确,他虽然瘦,可是力气之大远远超乎了修的想象,修敢确定。如果自己面对面实打实和他较量的话,他甚至有能力在一分钟之内把自己打死! 修想到这儿,很不开心地翻了一个身,把脸朝向了桥洞外,却惊骇地发现,那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居然就正坐在他容身的桥洞边,面对着夜幕慢慢地抽着烟! 而在这之前,修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至于那股烟味,修起先根本没有在意到,因为在这个桥洞里。住着的并不只是修一个人,在修的隔壁,就住着一个老烟枪,他除了寻找果腹的吃食外,每天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到处去寻觅别人没有吸完的烟头。一发现便如获至宝,吸在嘴里贪婪地吸吮不停,所以在这个桥洞里总是弥漫着各种劣质烟的味道,修早已习以为常了。 不过,那个老烟枪吸的烟绝没有年轻人的这么高级。 见修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一骨碌爬起来,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那年轻人笑笑,掸掸烟灰,压着嗓门开了腔: “我就打算,如果我这根烟吸完你还没注意到我的话,我就动手推你了。” 修不开口,直直地看着那年轻人。 桥上有几个路灯,足以让修把这个年轻人的面容看清楚: 年轻人大概17、8岁的样子,不过神情很老成,浓眉大眼,五官很俊朗,嘴角总带着一抹笑意,脖子上挂着一个银牌子,看样子蛮值钱的,那身被自己的弄脏的白色运动服上衣此时已经被他脱下来系在了腰间,他现在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两条胳膊裸露在外面。 修惊讶地发现,他的胳膊上也和自己一样布满了伤痕,有刀砍的,也有火烧的,大多数都是皮肉外伤,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的胳膊隆起的肌肉上,看起来叫人羡慕。 看修对自己的胳膊挺感兴趣的样子,年轻人叼着烟,也看向了自己的胳膊,注意到上面的伤痕后,他满不在乎地笑笑,问修: “怎么样?很酷吧?” 修立即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了看桥洞里睡着的其他的六七个人,皱了皱眉头,想出去,却被年轻人伸手挡住了去路: “去哪儿?想跑?” 修的眼睛在年轻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眼神中充满了连修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傲气和轻蔑感: “你想吵着别人睡觉?” 年轻人一愣,修也不管他,从他架起的胳膊缝隙之间爬了出去,来到了宽敞的空旷的河道上,就站住脚不动了。 修其实是个特别矛盾的人,他很暴躁,为了满足自己的斗殴**不惜向别人挑衅,但有的时候,他又表现得异常有原则。 他的宗旨就是,要打架的话也只找那些故意寻衅的人,比如说今天碰上的酒鬼,那些和自己身份差不多的人,比如说一些小混混,或是那些他认为该教训的人,比如今天碰上的那个女变态。至于那些正常人和普通人,他从来不去找他们的茬。 在日常生活方面,他也有自己坚持的原则,比如说别人给自己钱或吃的的时候要说谢谢。比如说自己惹出来祸事后要道歉,比如说不能妨碍到人们的正常作息。 那年轻人显然没料到修会说出那句话,愣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地“嘿”了一声,似乎对修更感兴趣了,随着修来到了河道上。 他的嘴上还叼着烟。叉着双手,先是环视了一下空旷的河道,继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修,问: “要和我约架?” 修摇摇头,说: “你的衣服是我弄脏的,当时我没说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一顿,但是声音小点儿,别吵着别人。” 年轻人没想到修居然会这么说,而且修的声音非常认真。一板一眼的,口吻根本不像是个孩子,倒像是个啰啰嗦嗦的老年人,险些笑出声来,但他还是很好地忍住了,反问他: “你既然知道把我的衣服弄脏不对。那为什么那个时候还要踹我?” 修很直接地道: “那个时候我心情不好,你又直接来抓我,我是自卫。” 年轻人搔搔头皮,觉得这个孩子说话挺有趣的。刚才还闷声不吭,弄得自己还以为他是个哑巴,现在他说了话,不仅不结结巴巴,还挺有逻辑,甚至懂得用“自卫”这种文质彬彬的词儿,他觉得新鲜。 于是年轻人索性追根究底道: “你上过学?” 修不知道年轻人为什么问得这么细。不过既然对方问了,就得回答。 老人教过他,对于别人的问题,能够回答的要尽量回答,这是对待别人的礼节。而礼节对于人来讲。是很重要的。 所以,修很认真地回答道: “我没有上过学。不过有人教过我认字。” 年轻人“哦”了一声,继续打量着修,开玩笑似地问他: “我打你一顿,你保证不叫?你能保证?” 天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修摸了一把脸,抹掉落在鼻尖上的一两滴雨水,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个怪人,同时说: “我不会叫的。” 年轻人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继续兴致勃勃地问: “你觉得我大老远的跟着你过来,就是因为一件衣服?就是因为我打算揍你一顿?” 修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明白年轻人的弦外之音,再加上他的思维也是单线的,直接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年轻人一下子翻了个白眼,有点儿哭笑不得。 这家伙还真的以为自己冒着雨跑了这么远,就为了一件破衣服? 不过年轻人也意识到,这个孩子的脑子看起来不是特别好使,是个挺一根筋的主儿。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太聪明的孩子不好掌控,就是这样一根筋的孩子才比较好玩,弄不好,自己用不着花太多时间和功夫,就能把他哄到自己这边来。 年轻人忍着笑,把脸色尽量变得严肃起来,问道: “想不想跟我学打架?” 修一怔,皱着眉打量着年轻人,不说话了。 年轻人看到修这个样子,笑得更灿烂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看人的眼神特别欠扁?” 修仍不讲话,低下了眼睛,用仍未脱童稚的声音问: “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蹲下神来,一把摁住修的头,把嘴凑到他耳边,快速而轻松地说: “你先别管。你回答我,你想不想跟着我走?我可以教你打架,而且,你可以凭借打架赚钱,赚到很多很多的钱。你愿意吗?” 修起初被年轻人按住脑袋的时候,强大的手劲弄得修十分反感,他挣扎了起来,但随着年轻人的说话声,他渐渐安静了下来。 尽管不知道年轻人所指的那份工作是什么,修还是不可避免地动了心。 至少,他听明白了两个关键词: 赚钱,打架。 前者可以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后者可以满足他的精神需求。 这正是修理想中的工作。 不过,这么好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找自己? 修抬起眼睛来,直视着年轻人的眼睛,问: “为什么要找我?” 年轻人答道: “不为什么,觉得你合眼缘呗。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年轻人口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十拿九稳了: 这孩子绝对是动心了! 修确实是动心了,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把那项工作是什么问清楚: “那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笑笑,答道: “嗯……你看过电视上打拳击没有?我们的工作性质,和那个差不多,只不过得涉及到一点点的金钱交易。至于我嘛……我是个拳师,叫方宁。你可以叫我方宁叔。” 说到这儿,年轻人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修,笑意盎然地道: “话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吧?你,答不答应跟我走?” 第十三节 较量和问询 两个人的商量完全没有超过五分钟,修就答应了跟方宁叔走。 修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人诱骗走了,这件事成了方宁叔以后嘲笑修的一个常用的笑柄: 要是方宁叔是个倒卖人口器官的,修这么容易就被哄着带走了,估计现在啥器官都不剩了。 修当时想的的确很简单,有钱,有吃的,还能打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不错,至少比他当初生活的那个地狱要好。 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黑拳市,才是真真正正的地狱。每个于此挣扎求生的人都过着一拳即生一拳即死的日子,死后也不会被任何人铭记,破麻袋一样被拖下去,就彻底被抹去了。 虽然他不知道打黑拳的具体意义,但他至少清楚,这是跟打架类似的一种运动。打架最重要的是公平和实力,他能因为自己的拼命得到应有的报酬。 对一无所知又一无所有的修来说,黑拳市是天堂,能给他馒头和面包,又是自己付出了劳动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方宁叔先把修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宾馆里,订了一个房间,让他先在床上坐着等一等,自己则脱了个干净走进了浴室,先洗了个澡。 他的身上还有被修浇的饮料,现在黏糊糊的,不洗掉他实在是不舒服。 修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晃悠,时而摸一下宾馆里摆放的电视机的屏幕,时而下手按一按柔软得惊人的宾馆床铺,觉得这一切既新鲜,又不真实。 但在新鲜感渐渐消退后,一股淡淡的危险感就在修的心头逐渐弥漫了开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老人教导过他,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么好的事情。凭什么会落在自己头上? 就凭那人的一句“合眼缘呗”,自己就这么容易被骗过来了? 修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就算在外面混了两年之久,他的心性也没有成熟到哪儿去,一般的警惕心虽然有,可是一旦面对着诱惑,还是容易被冲昏头脑。 而在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后,修越想越觉得不安全。看了一眼还烟雾缭绕的浴室,决定还是不占这个便宜了。 老人说过,人要是占便宜的话,早晚有一天要还回去的,再加上修完全吃不准这是不是一个骗局…… 要是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 修在方宁叔充满诱惑性的话语和理智之间挣扎了一番后,悄悄地拧开了宾馆房间的门,想要溜出去,却不料自己刚把脑袋探出门去,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道从身后传来。修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那股力道扯了回去。 他被扔到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体在柔软的床垫上弹跳了两下才停住了,可现在的修更加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骗子,因为过久没有睡过柔软的床铺,他陷在松软异常的床上,觉得发自内心地慌张恐惧,可他面上仍然强行维持着镇定,面色发白地看着只穿着一条短裤的方宁叔,心头掠过一个念头: 他不会是想…… 其实不怪修想得多。他在流浪的这些日子。什么事情没见过,当初武诚所对自己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早就一清二楚了。 既然亲生的父亲都可以对自己的儿子做出那样灭绝人性的事情,那一个陌生人…… 修盯着方宁叔的眼神中愈加充满了戒备,可他不知道,自己越是这个样子,方宁叔就越是想逗逗他。 这个孩子这么戒备。估计脑子里是在转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吧? 方宁叔故意直起腰来,用一种略暧昧的眼光把修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轻轻地下了个命令: “脱衣服。” 这句话无疑坐实了修的猜想,他可不管方宁叔脸上那强忍着的笑意意味着什么,他把目光集中到了床边的一个茶几上,上面摆放着一个白瓷壶和几个小杯子…… 小杯子! 修挣扎着,终于从柔软的床铺上脱了困,一个翻滚来到了茶几边。拿起白瓷壶就朝方宁叔劈头盖脸地丢了过去! 修的准头并不高,方宁叔只是略闪了闪身就躲过了那个白瓷壶。他刚想笑,一个白色的小杯子便朝他的面门再度奔袭而来。 但是,与刚才完全不同,方宁叔的脸色发生了些微的动摇,他的一只脚倒退了半步,脸也侧到了一边,才徒手接住了那个小杯子。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小杯子居然震得他的手有点儿麻! 紧接着,有两个小杯子,一个冲着他的脸,一个则是冲着他的下身飞了过来! 但方宁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游刃有余地躲过了这两个小东西后,笑眯眯地抱着胳膊看着修,看他还能有什么可以丢过来的东西。 或许是方宁叔近乎于挑衅的眼神激怒了修,修抄起已经空了的茶几,照方宁叔用力砸了过来。 可惜,由于他的臂力不足,茶几只是砸到了方宁叔脚前一步开外的地方。 方宁叔仍笑眯眯地看着他,可是他对于眼前这个奇怪的小男孩的看法已经完全变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修的眼神很有趣,性格也挺好玩的,在他朝自己的脑袋上浇饮料的时候还有点儿鱼死网破的气势,没想到,这孩子还是有点本事的。 就是那一手丢杯子的手法,就能看出来他指力不差,而且从他残破的衣服间露出的皮肤来看,他身上的伤痕特别多,实战经验估计少不了,肌肉也是有的。 如果说方宁叔刚开始还只是想把这孩子当个解闷的玩具的话,现在他已经开始彻底开始认真起来了。 要不要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个拳师? 修可不知道方宁叔此刻脑中的盘算,他喘息着,用余光四下搜寻着能够自卫的工具。 他正找着,就听到床那边传来方宁叔的笑声,他警惕地看向方宁叔,却见他指着自己,笑着说: “先生。我叫你脱衣服,只是想看看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我看着难道像是个癖好特殊的变态?” 修听不大懂方宁叔的话,不过大致明白他并不是想拿自己怎么样,可他还是谨慎地站在原地,盯着方宁叔问: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拳师啊。” “找我来干什么?” “……你不会这么快就全忘了吧?”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找我?” “大哥啊,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合我的眼缘呗。” 看修还是一副没有被自己说服的样子,方宁叔头痛地抓抓头发。说得更详细了些: “还有,你的指力和腕力都不错,也算是敢打敢拼,我想教你点儿打架的本事,以后跟着我混,你打架,我赚钱,我也能得利。我没打算占你的什么便宜,你还得为我工作呢。这样说得够明白了吧?” 修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好像有道理,逻辑上也没什么漏洞,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你叫我脱衣服干嘛?” 方宁叔觉得和修对话简直痛苦得要死,这孩子有时候看起来挺机灵的,但有的时候怎么感觉听不懂人话呢?是不是智商有点儿问题? 尽管有点儿不耐烦,方宁叔还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让他脱衣服的目的: “我要看看你的身体素质。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的取向很正常。” 修“哦”了一声,才放下心来,把上身的破烂衣服脱掉了,露出脏兮兮的皮肤。 方宁叔看他脏成这个样子。就算要上去检查也没一处干净地方可以下手。忍无可忍地把他拖到了浴室里,拿下莲蓬头,把水调到高热档,对着他的身体一阵猛冲。 看着修被烫得直皱眉头却咬着牙不说话的样子,方宁叔的恶趣味上来了,故意冲了修半个多小时,直到把他全身的皮肤都烫得发红。才心满意足地把修扯出了浴室。 修只穿了条**的短裤,可是皮肤本来的颜色终于可以看出来了。 方宁叔打量了一下他,是个黑瘦结实的孩子,脸长得也不坏,因为长期流浪营养不良比一般的孩子要瘦很多,但是身上的肌肉还是很瓷实的,而且手指灵活,看样子像是练过。在询问过修后,方宁叔得知他小的时候经常闲着没事儿干用石子砸瓶子。暗自判断他应该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他腿部的肌肉线条很漂亮,看得出来也是长期的跑步积累下来的,耐力估计也还好,至于抗击打能力,方宁叔自己已经在刚才试验过了,在挨过一顿打后还能和自己再打一场,看样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致检查完毕后,方宁叔对这个孩子的身体素质很满意,不过他也觉得自己有必要问这孩子几个问题。 他坐在宾馆的大床上,惬意地打量着修,问: “叫什么名字?” 修低着脑袋,闷闷地道: “武乐修。” 方宁叔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问: “真名?” 修抬起头,扫了方宁叔一眼,回答道: “真名。” 方宁叔把烟灰朝一边的烟灰缸里磕了磕,继续问: “家里还有什么人?” 方宁叔注意到,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修的身体一凛,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人了。” “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是。” “多少年了?” “两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你现在几岁?” “8岁。” “6岁出来的?” “是。” “原来住在哪儿?什么时候到倥城来的?” “我不记得原来住哪儿,也不知道这儿的名字。这里叫倥城?” 简短的对话过后,方宁叔对修已经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可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把修所说的东西默默记了下来,准备去调查一下修所说的是真还是假。 两个人大概聊了一个多小时,方宁叔吸了五六根烟,修则一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方宁叔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无比顺从。 然而对于方宁叔的最后一个问题,修却答不上来了。 方宁叔是这样问他的: “你知道黑市拳是什么吗?” 第十四节 魔鬼的练成 方宁叔并没有让修当场回答这个问题,他本人也没有对修明确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修在被方宁叔带到一处健身房后,在方宁叔的教导下,开始正式接触黑市拳这个行业的时候,才渐渐认识到,黑市拳究竟是什么。 修有着看乒乓球练出来的强悍动态视力,还有砸啤酒瓶子时练出的恐怖指力及腕力,但要说打拳,这些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方宁叔把他带到了一间废旧车库改装的出租屋里,这间出租屋里除了床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外,就全部是方宁叔设置的训练工具,那些东西很简单,就是木桩子,铁管和沙袋。 修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还很不解,在他的印象里,教打架,永远是实战比较靠谱,打这些不会动的死物件有什么用呢? 可方宁叔指着这些东西,一一教给他每样东西的用途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得先学会和这些不会动不会有反应的东西较量。等你打败他们之后,尤其是,等你可以一脚把那根钢管踢断后,你才会发现,人这种动物,其实是不堪一击的。” 对方宁叔这句话,修似懂非懂,但是,在方宁叔给他定下了一年的训练计划表后,随着练习的深入,他这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打架的认识,还是非常肤浅的。 渐渐地,他开始变得痴狂起来,除了每天在方宁叔的强制要求下看一些书之外,他就是疯狂的练习、练习、练习,话变得越来越少,思维也越来越简单。 因为训练完全不需要动脑子,只要拼命就好了。 美国黑市拳王米特卡内拉曾说:“我们只关心两件事,金钱和生命。” 黑拳不是给有钱人玩儿的游戏。而是给有钱人表演的杂耍。 拳手站在台上,那些赌的人捏着筹码站在台下,一切非真心的加油助威,都是为了他们的输赢和钱。拳手赢了的话,有钱人赢了一把钱,拳手赢了一身伤,拳手输了的话,有钱人输了一笔钱。拳手输了一条命。 这ko率保持100%的游戏,是对这不公平的生命最尖锐的嘲弄。 那么,怎样在最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存活呢?就是尽量把自己的人格抛弃,并把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不堪,什么道德,什么人性,在拳场上,你只要比对方最先使出阴招,挖眼。踢裆,咬喉咙,折断手臂,就能活命。 规则是由强大的、能够活下来的人制定的,在黑暗的世界里得有自己的准则。没有人关心拳手能踢倒几棵树打碎几个瓶子,包括拳手的力量有多骇人、功夫有多可怖,都没人在意,大家在意的是胜利。 当认识到这一点后,修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依旧沉默。但目光中仅有的天真也被逐渐磨灭。长期的忍耐性格,也渐渐转化为相当强悍的戾气。 他在他八岁零三个月的时候,开始在方宁叔的指导下练习黑拳,同时开始试着不再把自己当做人。 除了方宁叔给他每日安排的训练计划外,修也会给自己制定一些稀奇古怪的计划。 在他接受了一年多的基础素质训练后,修想出了一个可以提高自己灵活度的方法。 在车库改造的训练房旁边,就是一个垃圾回收站。修从里面捡了许多铁丝和塑料绳,绑扎固定好了四根废旧的晾衣竹竿,每根竹竿从这头到那头上,都挂满了修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笤帚棍拖把棍等棍子,长短不一,像一排密密麻麻高悬着的梅花桩,每根棍子中间的距离大约保持在30cm左右,刚好是他可以侧身通过的宽度。 一段时间内。他就专门练习用脚踢这些木棍。 他练习的目标是,每根棍子都只能踢上一脚。一脚拨开后,灵巧地闪避因为连锁反应全部晃动起的棍林,在摆动的棍子中腾挪跳跃,连续踢击二三十根棍子后,从这片“棍子林”的这头直穿到那头,如果能够全身而退不被棍子打中分毫,就算是成功了。 练习到最后,他彻底掌握住了要诀,从棍林中穿过,不被碰到分毫,而且每根悬空的棍子都能被他一脚拦腰踢断。 在那年,他满了10岁。 练习完木棍,他向方宁叔提出了要求,把木棍换成了训练房里的铁棍。这要比穿行木棍要难得多了。即使是在练习通过木棍时,他也时常被在四面八方晃动的木棍抽得满身淤青,睡觉恨不得能站着睡,到最后,连脚底板也被木棍砸得淤紫一片,更别说这些铁棍子了,坚硬,而且不规则,狠狠地抽在身上就是一道血痕。 因为方宁叔对修基本是放养,只是隔三差五地送趟吃的来或者教导他两句,至于衣服,方宁叔因为不大在意,常常忘了给修带来。修自己也不提,但是,有次他洗澡时,从自己胳膊上的一道深长化脓的伤口里,生生拉出一条长一厘米多的蛆! 他捻着蛆看了看,又把它原样塞了回去,它可以吃尽自己的腐肉,防止伤口溃烂的继续。 他甚至没有药,只能靠自然,自然赐予他什么,哪怕是蛆虫,他都觉得如获至宝。 在他过完连他自己都不再记得的十岁生日的六个月后,他已经可以轻易拨开这些尖锐的铁条,从铁棍林的这头闪到那头,不沾铁条丝毫。 用这些木棍和铁棍,他只是想锻炼自己的灵活度,没想到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他的反射神经在这近一年的练习中被刺激得异常敏锐,身形自然也变得相当灵活,而且,通过不断的躲避,他对细微的响声和异动的察觉力也变得异常敏感。这些看似最基础的东西,统统体现在了他以后的每次搏击中,曾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一年的训练对一个10岁的小孩来说是相当漫长的,他眼中已经渐渐丧失了应有的情绪,残留下来的,只有焦躁。 不够,不够,不够! 这点程度,怎么就能在残酷的搏斗中生存?要把对方想象成洪水猛兽,自己活命的胜算才会多一分。 这世界上有许多著名的黑拳拳手,修尤其崇拜印度尼西亚的拳手安东尼马库斯,他一脚就能踢断2.7英寸的铁柱,而且每秒钟能踢出4脚,基本上,每次比赛马库斯几乎只凭借他那高妙绝伦的腿法就能置对手于死地,在267战中,有117战击毙对手,被对手畏称为“地狱魔王”。 马库斯是如何训练的呢?每天用400公斤以上的重量深蹲10~15组,用花岗石和钢铁练习扫腿,让手持铁棍甚至加纳砍刀的助手陪练,每天训练超过12小时。 修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但他在努力模仿着一个世界拳击界都为之胆寒的“魔王”的训练过程。 他开始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残酷至极的练习。 虽然修在家里时就常常干粗活和累活,底子还是不错的,但因为长期的孱弱和营养不良,刚开始的时候,他即使拼死拼活也只能举起100斤左右的东西。 为了弥补自己体力上的不足,他每天要背着100斤的填满水泥的袋子咬着牙做200个深蹲,20个一组。每次深蹲做完,他的牙缝里全是从牙龈里生生挤出来的血。 他按照泰拳的招式,对训练房中央的一根直径20厘米粗的训练木进行直膝、跳膝、飞膝的练习,他可是一点儿都不留情,把自己的骨与肉硬生生磕在坚硬的木头上,那剧烈的疼痛甚至能让他感到安慰。 因为他知道,在实战中,对手将会和自己感到一样乃至超越十倍的痛楚。他的膝盖在经历过几次错位的剧痛后,练得硬如钢铁。 方宁叔给他弄来了人体穴位图和构造图,修通过自学和方宁叔零零星星的教导,逐渐弄清楚了如果要对人的身体打击,哪个部位能致命,哪个部位又能让人丧失抵抗力,哪个部位能让人残而不死,哪个部位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他放弃了跆拳道“始于礼,终于礼”的理念,放弃了那些看似华丽实则不实用的招数,只吸取了那些凶狠凌厉的招数。 华丽是做给别人看的,命则是自己的。 在练习中,修深深感到,人比鬼要可怕多了,鬼能让人死,人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到现在,修回想起那段时间,还是清晰如昨。但让他觉得讽刺的是,他竟已经忘记了自己选择打黑拳的初衷。 为何呢? 按照听到这件事后的木梨子的分析,那是一个人在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后,由意识之中滋生的羞辱感,经由变质之后衍生的强迫症,强迫自己变强,也是一种变相的自我保护。 当时的修怎么会清楚这些呢? 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地变得不像一个人了。 他是修罗,他可以对着自己的身体下手,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意抛弃,那么他还会吝惜谁的生命? 他第一次一脚踹断了直径10cm的木桩,还不够! 他将从泰拳中一圆步至九宫步加上十全步法的步法烂熟于心,灵活转换,还不够! 他把简单的高低鞭腿足足练了半年,还不够! 他发泄一般迷恋上了破坏的感觉,他要练到什么程度呢?他自己也讲不清楚,他只是想证明他是有能力站在黑拳市赛场上的。 那么,拿什么证明呢? 他的命。 不过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了。 第十五节 初窥到另一个世界 时隔整整三年,修从一个8岁的男孩渐渐长到了11岁,他长高了,也长得更壮实,虽然仍是那么瘦,感觉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是他只要一脱衣服,就能露出一身漂亮的薄薄的肌肉,八块腹肌均匀地分布着,线条分明,看着就是经过长久的锻炼锻炼出来的。 方宁叔对于修的进步非常满意,在训练的最后一年,他不再让修自己训练,而是把辅导的重心转移到了对修的指导上。 说是指导,其实也就是实战。 也是到了这时候,修才知道,方宁叔的实力远远在自己之上。 修空有一身蛮力气,速度也不算差,但是方宁叔就凭一只手就能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且每次得手后方宁叔的神情都特别欠扁,跟猫捉老鼠似的,修的脾气也倔,尤其是每次看到方宁叔那种戏弄宠物的眼神时,他的倔劲就上来了,不被打得站不起来,就直愣着脑袋往前闯。 如果方宁叔刚开始只是单纯觉得这孩子挺好玩,后来才发现,自己捡到的还真是个真真正正的可造之材,不仅能玩命,还抗打,而且搏击的天赋强悍得很,如果好好磨练磨练,估计真能上场比赛,他和父亲商量过后,决定花点心思好好栽培一下他。 而且在和修交手越来越多后,方宁叔倒是越来越喜欢这小伙子了,看上去冷冰冰的,骨子里就是个愣头青外加天然呆,逗起来特别好玩,打起架来一点儿心眼都没有,尖着脑袋往上冲,打趴下了一个骨碌就又翻坐起来,继续尖着脑袋往上冲。 方宁叔自己都有感觉,修的进步堪称是神速,每次交手后他的水平都会上升一截子。证明这孩子还是聪明的,而且很有天分。 一年多后,修的身上添了许多新伤痕,整个人也没那么浮躁了,一个11岁的孩子,身上居然有了气场,安安静静地朝那儿一坐倒不引人注目,但是往起一站,一投入到战斗中,他整个人的神态和目光都变了。倒有种骇人的架势。 一年的训练中,方宁叔教了修很多东西,不只是搏击的要领,也包含部分医学的知识。比如被打伤之后应该怎么包扎,或是受了内伤后该怎么调理,还包含了一些搏击的哲学,比如说不能有牵挂,要学会killherworld,诛人诛心之类的关窍。甚至还包含了一些野外生存技能,方宁叔说,教了这个,看上去暂时可能不顶用。但是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可以说,刘家老人和方宁叔,对修的人生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有一天,方宁叔又一次把修轻轻松松地揍趴在了地上后,坐在一边微笑着啜饮着功能饮料,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道: “嘿,小子,想不想打拳了?” 修站起来。不在意地甩甩酸痛的胳膊。随口道: “不是才打过?” 方宁叔随手抄起一瓶没开封的饮料丢了过去: “傻小子,我的意思是,想不想来真格的?” 修抬手接住了那瓶饮料。脑子迟钝地转了几分钟,才明白过来方宁叔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上场了?” 方宁叔摆摆手,说: “当然不行,就你这个年纪,你这个身板,还差点儿劲,但是我跟我老爸说说,你大概可以先到俱乐部里练练,找几个和你水平相当的人打几场,再看看情况,半年之后,如果你在俱乐部里表现不错的话,那就可以上场了。” 修的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随口应道: “哦。” 他所接收到的信息是,还得过半年后才能上场,至于方宁叔之前说的,到什么俱乐部里练练,他不感兴趣。 方宁叔见他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走过来一毛巾抽到了他的脑袋上: “想什么呢?你个倒霉孩子,‘哦’什么‘哦’,师父面前耍什么酷?” 修摸了摸脑袋,感觉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说: “我更喜欢在这儿练,安静。再说你来和我练不就可以了?” 方宁叔看他这副呆样就有种动手的**,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傻徒弟,不管自己动手打多少次也不会开窍,万一自己一失手把他给打傻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他还是没忍住,上手朝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你真是个傻子!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师父我这么厉害啊?你跟我这种段位的打习惯了,万一跟别人打也用对付我的招数,你就傻眼了!再说了,见识见识别人的招数,对你也没坏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你不能光耽误在我一个人身上,知道没,傻子?” 修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随手摸摸头,觉得方宁叔说得也有道理,就不咸不淡地继续“哦”了一声,结果换来了方宁叔一阵气急败坏的拳打脚踢。 几天后,在方宁叔的带领下,修见到了方宁叔的父亲,也就是地下黑拳俱乐部的经理。 那是个胖而白的四十来岁男人,叫方虎,两颗白大白大的虎牙是他脸上唯一的特色。 方老板笑意满满地问了修一些基本情况,问法相当有技巧,很容易让人心情放松,觉得这人很好相处,但修对一个人的态度基本是相同的,就是不笑,不动,不主动说话。 更让他不想多讲的原因是,方老板实在给不了人太好的观感,他整个人就像粒剥了红衣的大花生,从里到外都泛着股油汪汪的感觉,笑容也腻得慌,让看着他的修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只说了自己叫武乐修,年龄是11岁,家里什么人也没了,其他的完全闭口不谈。 方老板看从他嘴里撬不出来其他什么东西,也从方宁叔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修的事情,对这个孩子也算是知根知底,就问了他关于黑市拳的两个问题。 而在听到修的回答后,方老板当即拍板留下了他。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打黑拳? 修的回答是:我想打。 第二个问题:你打过黑拳吗? 修的回答是:没有。一年多前我来过,被打出去了,我这次又来了,但你的人没把我打出去。你的人我可以打,黑拳我也可以打。 方老板给修安排了住的地方,是一个经过改装的地下室,五六个人住一间,每个人有被子,还有床,生活条件和他之前的生活相比,已经算是天堂级别的了。 可修并不是很满意,进到屋里转了一圈,皱着眉头问方老板: “我的水泥袋子往哪儿放?还有棍子,铁条挂在哪儿?” 方老板弄清楚修是什么意思后,哈哈地大笑起来,他也不多说些什么,带着修到了训练室,那些先进的发光的机械晃得修眼晕。 看到修那漠然的脸上闪出的一点儿惊讶,方老板又拍了拍他的肩,说: “小子,我养了一批你这样的人,听我儿子方宁说,你看起来最有用,记得回报我,别死得太早。” 修轻轻往旁边迈了一步,把方老板的手从他的肩上拿下来,冷声道: “死不死,得看我想不想。” 因为这三年来非人的练习,尽管有着自己刻意的压制,他已经开始不可避免地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暴戾自傲之气。 方老板望着他冷酷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地笑着,转身离开了。 修见到了跟自己一样同属于方老板手底下的一批人,大概有5、6个人,他们的年龄都在15到20岁之间,自己是最小的,而且他们之中最小的都已经练了四五年的拳。 但修在他们中间并没有被轻视,相反,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因为修得到了老板的认可,身手自然不会差。不仅如此,拳手受到赏识时年龄越小,越显出这人的潜力之大,再加上修本身隐隐透出的几分令人生畏的残忍气质,几个人对他算是客客气气,经过几次交手后,见识到修的厉害后,他们更是对修生出了几分忌惮。 但修那个闷葫芦性格注定是交不到朋友的,那些人在碰了几次壁后,彻底放弃了和他交流的想法。 修有着自己的世界,做着自己的事,与外界的主动沟通几乎为零。 此时的修已经可以每餐吃饱肚子,没了后顾之忧,他就一心等待自己第一次上台。他急切地想证明点儿什么。这种急迫让他更为疯狂地练习。 这份疯狂,更让暗暗观察着他的方老板和方宁叔满意。 大约大半年后的夜晚,他和同队的人一起被老板身边的秘书叫了出来,也没说带他们去哪里,只让他们跟着走,但修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秘书打开了地下室走廊尽头总是关着的那扇门,门后面是绵长的延伸向下的楼梯,楼梯每隔五六米就悬着一个昏黄的小灯泡,整个的气氛显得神秘又诡异。 秘书提醒了他们一句脚下留心,就带头领着他们顺着楼梯往下走。 一路无话,修数着脚下的台阶,大约在走下第76阶后,秘书打开又一扇紧闭着的门,门那边,就是修从未见过的疯狂世界…… 第十六节 终结比赛? 这是个大约300平米的、类似室内健身房的封闭房间,房间四面摆了一百来张椅子。一个大约四五十平米、比地面高一米左右的正方形台子被椅子围在正中央,几张巨大的led显示屏竖在一边,上面轮流滚动着交战双方的外号,赔率,胜率。 在一个入口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人,进到场子里的人找好位子坐下,三三两两地开始聊天,他们的装束都相当高级,抽的也是高级香烟或雪茄,中间还有十来个女人,场中播放着几乎能让人血管爆裂的重金属音乐,听得人不由自主地情绪亢奋起来。 看场上的人坐得差不多满了,几个打扮成猫女的性感女人开始在台上跳大腿舞,以此热场,看得台下的男人们纷纷叫好,满场开始弥漫一种异样的躁动情绪,空气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迷幻色彩。 修看到,方老板也坐在台前,白胖的脸上满是虚假的笑,发现修的视线后,他转头冲修笑了一下,满脸的油腻让修有些反胃。 修喀拉喀拉地掰动着手指关节,回到了密封的楼梯道里,深深呼吸着有些腐朽发霉的空气。这种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感觉让他烦躁异常。 外面又喧哗了一阵,比赛正式开始。 同队的人出去了一个,修还沉浸在自己的焦躁中难以自拔,他狰狞的表情把同队的人都吓得不轻,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同队的人也知道修的性格就是这样,谁说什么都不管用,搞不好把修惹急了,闹起内讧来,谁能吃得消? 队里的人示意彼此噤声,纷纷关注起外面的比赛来。 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嚣叫中,修猛然身体一颤。他察觉到自己这种情绪相当不妙。他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对守在身边的秘书说: “口香糖,拿来!” 秘书也被他的可怖表情吓了一跳,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递给他。修接过口香糖,用力咀嚼起来,这是同队的人告诉他的,赛前可以嚼一两块口香糖,可以缓解紧张,也可以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些。 外面喧喧闹闹吵吵嚷嚷了半天,修都不理。窝在角落里,反复嚼着已经没味道的口香糖,心情渐渐平复,那种冷漠克制的神情又出现在了他还显得极为稚嫩的脸上。 同队的人一个又一个被叫出去。有几个人鼻青脸肿地走回来,跟其他人击一下掌,表示获胜回来了,有两个则没那么幸运,是被抬下来的,一个是骨折。另一个被打得吐血不止。 被打得吐血的那个躺在担架上,从修的眼前经过,他佝偻着腰捂着胸口,口中翻涌出一股一股浓血。硕大的血泡从嘴角吹出来又爆裂,朵朵血花四溅,看样子大概是肋骨骨折刺穿了脾脏,生命垂危。 修的眼神只轻轻在他脸上一扫,连点讶异慌张都没有,就把视线挪向了别处。 当然,这异于同龄人,甚至异于正常人的神情。通过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一点不落地落在了一个红衣少女的眼里。 少女静静地盯着修的脸,翻了翻摆在身前桌子上的一叠文件,从中间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修小时候提着酒瓶子,气喘吁吁地正往一条阴暗的小巷里钻的样子,在他细瘦的胳膊上,满是结痂的伤口与暧昧的吻痕。 对比着监控屏幕上和照片上两张形似却不神似的脸,少女低声感叹道: “武乐修……都长这么大了啊。” 自言自语过后,红衣少女拨通了一个电话,对电话那边说: “嗯,感觉不错。哥,你跟那个叫方宁的商量好了吗?好,多少钱?那么多?嗯,确实挺贵的,不过也算承担得起。而且看样子这个孩子也值这个价。好,叫停。” …… 每个黑拳拳手都有自己的外号,便于称呼,叫起来也是霸气杀气俱足,同队的人,有叫铁狼的,有叫烈焰豹的,还有的就是钢拳王、黑火之类的。 方老板给修起的外号,是帝王。 修一直记着自己这个古怪的外号,眼睛也一直盯着led显示屏,等待着自己的代号出现在上面。 可是,修没等到自己上场,却等来了另一个消息。 刚才秘书被人叫了出去,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修发觉他脸上的神情不大对劲,好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修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是他偏偏朝自己走了过来,并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在自己回过头去的时候,他还有点忌惮地后退一步,和修保持着一段距离,说: “老板叫你。” 这时,比赛已经渐渐接近尾声,楼梯间里除了修之外只剩下一个人了,而这个人也很快被叫了出去。 修的眉头难得地深深皱了起来,讲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客气: “去哪儿?” 秘书这时却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低着头,礼貌但是不容置疑地说: “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修不大想走,他望了一眼外面,这是他渴求已久的战场,喧嚣的气氛已经把他的激情全部点燃了,现在陡然让他离开,他不大能接受。 可是既然是老板的吩咐,他只得遵从。他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头脑简单之人,在方宁叔对他的教导中,控制情绪也是他的必修功课,他知道,意气用事,在任何时候都要不得。 况且,老板现在叫自己去,说不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呢? …… 修盯着摆在面前的酒杯,脸色阴晴不定。 这就是要紧的事情?陪老板和方宁叔吃饭? 方老板可不管修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的脸,哈哈地笑着,给修斟了一杯酒,说: “你还没喝过吧?是爷们就干了,干了之后我就给你介绍一个人。他还没来,咱们边吃边等哈。” 修环视了一圈桌子上摆放着的他见都没见过的美味佳肴,沉默地把目光投向方宁叔,用眼神问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方宁叔也回给他了一个眼神,意思很明确: 把酒喝了,就告诉你。 修望着那杯酒,莫名地有些反胃,可他还是忍着不适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杯白酒,刚刚进到修的嘴里,他就觉得一阵辣意从他的口腔直冲到天灵盖,顿时把他的整个脑袋弄晕了,他还以为这只是暂时的现象,不料刚刚勉强把这口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的酒咽下去,他的胃就一阵翻搅。 修一个没控制住,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包厢的一角,对着摆放在那里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看到这种状况后,别说是方老板,就连举着酒杯还没来得及喝的方宁叔都愣了,他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一眼后,站起身来,走到修的身边,替他顺着背,问他: “怎么了?难受?” 修却根本没法回答他,在咽下酒后,他感觉自己的胃火烧火燎地痛,这种抽搐一般的痛感叫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住呕吐的**,他一直吐到连胃液都出来了,才扶着墙软倒了下来,除了喘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修这时候才意识到,武诚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 他不能碰酒,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对酒这种东西有生理排斥,一方面,就是因为武诚。 每次一闻到酒的味道,他就头晕脑胀,甚至止不住想要呕吐的**,因为每次嗅到酒味,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晚上,自己举起酒瓶,冲武诚的脑袋猛敲下去…… 想到这儿,修感觉,这酒里面也搀着一股浓浓的油漆味,无法消弭,呛得他一阵一阵反胃恶心,好像自己喝进肚子里去的不是酒,而是油漆。 这跟几十年前人们吃多了窝头想吐是一个道理,心理和生理的厌恶,让他根本没办法碰一口酒。 方宁叔似乎也察觉到了修的特异体质,扶着他的胳膊,问: “你不能喝酒?” 偏偏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修想要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的颈椎似乎也不受自己控制了,脖子软绵绵的,身体止不住地想要往下瘫软下去,要不是感觉到进来的那个人的气息很陌生,修不想在陌生人面前丢脸,他早就一头栽倒昏睡过去了。 不过,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皮鞋。 那双皮鞋,单单是看材料和皮面的光亮度就很昂贵,肯定不是个一般人能穿得起的鞋子。 修用强大的意志力,仅能勉强支持着自己不晕过去,方宁叔无可奈何地提着修,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餐桌边,拽了条板凳让他坐好。 修的视觉已经不管用了,只有听力才能派上一点儿用场。他听到方宁叔先是自言自语地骂了自己一句“小怂包”,然后才笑着对那个进来了包厢的陌生人说: “让您见笑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家伙不能喝酒。这下好了,没办法谈了。”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比方宁叔还要小,语调中满是玩世不恭的调侃意味,但他所说的内容,却叫修有点儿惊讶: “是吗?你们真的知道这个家伙不能喝酒?还是想故意把他灌醉了,不让我们的交易成功呢?” 第十七节 二百万的交易 修想要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人,可是他的头重得像是一块铁一样,无论如何都直不起来,他花费了许多力气,也只能喘息着在桌面上小幅度地挣扎。 后来,修有段时间失去了意识,后来,又被耳边絮絮的说话声吵醒了。 修因为意识模糊,已经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了,不过那段对话他还是听了个**不离十。 那段对话是这样的: “二百万,我要他。” “他如果留在这儿,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利润。生意人吗,你也理解理解我们。” “对,生意人是应该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我想你们也把他的背景调查得差不多了,这件事你们也知道,否则不清楚他的来历,你们怎么敢用他?既然调查清楚了,你们也该知道,这个孩子敢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你们难道不需要替这个特殊的孩子好好考虑一下?” 修全身一凛,再次想坐起身来,好好地看看那个年轻人的模样,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这种无能为力不能选择的痛苦,叫修简直想抓狂,想骂人,可这一切都停留在“想”的层面,他的身体已经全然不听使唤了。 其实,他的心里,充塞的更多的却是惶恐。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事情的?怎么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的? 修不知道,自己已经透露了太多的信息给方宁叔了,光是武乐修这个名字,就足够方宁叔发动他的人脉,把修的前世今生全部翻找出来了。 但是。就连方宁叔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姓郭的年轻人,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的? 修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听着他们继续对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现实是,我已经知道了。所以,这个问题就值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商量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危险?” “危险?我倒不觉得。修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了解他,也能掌控得了他。他的戾气也正是干我们这行所需要的。所以,我不知道你在操心些什么。”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这个孩子的身世不干净。不应该留在你们这种本来就很敏感的地方。万一他的身份和做过的事情泄露给了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导致你们这个地方的败露。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在威胁我们?” 不知道是修的错觉,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缘故,整个包厢里的气氛,随着这一句话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少顷后,一个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 “你们别这么紧张,我尽管的确是在威胁你们。可是你们可以选择不接受啊。我手头的确有关于这个孩子全部的资料,还有一些你们黑拳俱乐部的资料,如果我们能够好好交易的话。这些东西是绝对不会流到不该流到的地方去的,我保证。” 修感觉有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姓郭的,你别忘了,我是个拳师。我的脾气不是很好,所以你当着我的面威胁我,不觉得很愚蠢?” 一个声音嗤笑了起来: “愚蠢?我觉得我们和和平平地对话才是最明智的,要是有些人一不小心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我那个傻妹妹因为护兄心切,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大好的事情来。毕竟你们那儿所有的秘密,我妹妹那儿都有一份。” 此时,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方宁你闭嘴。郭先生,你先喝酒,有话好好说。我想问,你要一个小孩子干什么?当保镖?还是……” 一个声音笑了起来: “方老板,我可不是那么变态的人,我喜欢女人,对小孩子没兴趣。” “那你……” “这你就别管了,我要他,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用处。我再重申一遍,二百万,我要这个小子。我知道,我这是夺人所爱,不过,凭我跟方老板的交情,这点儿事应该不算难办吧?” 修的耳边传来了倒酒声,然后,他们就开始聊起别的内容来,好像刚才诡异的气氛全然没有出现过一样。 修这时已经扛不住了,眼皮越来越沉,手脚也没有力气,可他能隐约感觉到,酒桌上只有两个人絮絮的对话声,而第三个人好像一直在闷声不吭地倒酒,一直没有加入其他两个人的对话中。 后来,修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远得似乎是从天边飘回来的说话声: “我要跟这个小子商量商量……爸你别管我商量什么,总之,我一定会把他送过去的……他不去我就把他绑过去,这样行了吧?不过你得告诉我……我没想追根究底,我总得告诉他你是干什么的,这小子倔……行,我知道了。” 在不甚分明地听完这段话后,修的脑袋突然发出了“嗡”地一声,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他的意识跌入了彻底的混沌一片中。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当初方宁叔对他进行训练的训练房里,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熟悉的20cm粗的木柱子竖在房间的正中央,还有被自己吊起来的那一排铁棍子,安静地挂在房间的一侧。 他来不及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想爬起来,就觉得头一阵剧痛,险些再度倒下去。 他捂着头咬着牙缓了半天,剧烈的针扎似的头痛却还是半分未曾消减,他挣扎着盘腿坐起,因为疼痛而烦躁异常的心情把他弄得直想杀人。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异响,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抓,一瓶被丢过来的饮料就被他抓在了手中。 他盯着这瓶饮料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扭过头去看。 果然,方宁叔带着一脸欠扁的表情,嘴里叼着一根吸管,啜饮着一瓶他常喝的功能性饮料,痞痞地倚靠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含混不清地问: “醒啦?” 修头疼得压根不想说话,但方宁叔既然开口了,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欠揍模样,修不想在他面前服输,就强撑着开口道: “我怎么在这儿?” 方宁叔朝修走了两步,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盘腿坐下。无比直接地说: “你马上就要走了。来这儿怀怀旧,不想?” 修听到这句话后一点儿反映都没有。按着头忍了很久的痛,才猛然意识到方宁叔在说什么! 什么叫“马上就要走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却再度扯痛了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问: “我要去哪儿?” 问出这句话后,修的记忆也渐渐地复苏了: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自己本来马上就要上场了。硬被老板叫到了一个饭店包厢里,自己灌下了一口酒之后,吐了好长时间。接下来就晕晕乎乎的,恍惚间,的确听到有个陌生人说“我要这个小子”…… 难道那个人要的人,就是自己? 方宁叔抓抓耳朵,说: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小子,你挺值钱的,200万啊。” 修对于钱没有概念,也不感兴趣,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还能打拳吗? 听到修的问题后,方宁叔把手里的功能饮料放到了一边,修终于难得地在他脸上看到了严肃的表情: “应该是不能打拳了,但是打架应该还是可以的。我不知道他要你做什么,他只告诉我,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只是没什么自由,替他做6年的事情,就能离开了。而且他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关于你以前对你父亲所做的事情,会一笔勾销。” 修正在愣神,听到方宁叔这么说,瞳孔一下子收缩了,猛地站起了身来,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他退到了挂着铁棍的那片区域,后脑勺撞上了铁棍,引起了连锁反应,铁棍在他身后叮叮咣咣地响了起来,他才停住脚步,盯着方宁叔,嘴唇哆嗦了半天,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方宁叔见他这个样子,想笑,但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他早已经把修的家底调查了个干干净净,包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包括修在逃出武家的那天,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一个老人意外从墙头跌落身亡的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再加上到警局里找上个把熟人,便可以知道,当初修的父亲因为殴打修被警方带走拘留了半个月,而在那半个月里,修是由老人照顾的,而且老人对修很好。 把这些信息综合在一起,不难判断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而方宁叔看到修的反应后,在心里也有了个基本的准备。 那个姓郭的年轻人,果然把修的心理抓得很准,当年发生的事情,就是修的软肋,自己仅仅是提到了这件事,一向情绪内敛的修就如此激动,看得出来,只要抓住了这点,让修做什么他都愿意。 但是为了把自己撇清,方宁叔没向修说出自己也曾调查过他的事实,还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问: “你怎么了?” 修没说话,可他的牙关已经控制不住地上下打起抖来。 此刻,他的心里是一派惊涛骇浪。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事情的? 方宁叔眼见修的额角已渗出了汗水,脸色也整个转白了,就在心底暗叹一声: 看来这小子是留不住了。 他在感叹之余,还是转告了年轻人要自己转达的一句话: “对了,那个人还要我向你转达一句话。你要是想知道刘家老人的死活,就跟着他走。” 第十八节 突然到来的新生活 在听到方宁叔那句话后,修几乎是神情恍惚地被方宁叔推出了训练室,被塞入了一辆车内。 在被推上车之前,修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刚想扭头问方宁叔自己要去哪里,就感觉一记凌厉的手刀劈到了自己的颈上, 他在晕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自己果然不是方宁叔的对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修才被车内残存的寒气激得一个激灵,醒转了过来。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并未受缚的手脚,又愣愣地环视自己所在的位置,还搞不大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此时,他正身在一辆运货的车的后车厢,半点光源都没有,冷冰冰硬邦邦的车厢地面散发着寒气,慢慢地叫修全身的细胞都从麻木中苏醒,并紧张了起来。 这是哪儿? 自己要被带到哪儿去? 修摸着黑刚想站起来,头就撞到了车顶上。 刚才稍稍减退了些的头痛被这么一撞,再度发作了起来,修不耐烦地用手按着太阳穴,低着头,在车厢内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简单的空荡荡的车厢。 剧烈的颠簸让修很不舒服,也让他渐渐从宿醉的迷糊中醒了过来: 方宁叔说,有人要用200万把自己买走? 而且,那个人知道自己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甚至连刘家老人的事情都知道…… 可是,自己连去哪里都不清楚…… 修想咽咽口水,却发现自己的口腔干得厉害,他试着开口叫道: “喂,有人吗?” 修一开口。倒先把自己吓了一跳。车内的回音声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得惊人,像是一个老人。 一开口之后,修更想喝水了,可是修一向没有对人示弱的习惯,即使再渴。只要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能忍得住。他做了个干巴巴的吞咽动作,已经发育起来的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重复地问道: “有人在吗?” 这下修的声音清亮得多了,也总算有了回音。 车厢内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醒啦?” 修警惕地攥紧了拳头,环视四周。却仍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他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像是个雷达一般,勘探着周围所有可疑的动静,生怕有个埋伏在黑暗中的人,趁自己不备,从某个阴暗的角落猛扑出来。 与此同时。他也隐隐觉得奇怪: 这个声音,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没花什么功夫,他就记了起来: 这好像就是那个在自己喝醉酒后说话的年轻人! 他姓什么来着…… 修头痛地敲了敲仍闷痛不止的后脑。暗自埋怨自己: 以后绝绝对对不能喝酒!一喝酒,感觉自己的脑袋和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那个声音嗤笑了一声,说: “醒了就好,跟着我走。我要你有用。” 修把自己的背贴上了冷冰冰的车厢壁,却没料到车厢壁冷得像是一块冰,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但他的声音很稳,冷静的问: “有什么用?我至少要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事情。” 那声音优哉游哉地说: “杀人。” 那声音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说抽烟吃饭一般轻松的事情,丝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一点儿优雅的腔调。 至于修,他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因为方宁叔对他的教导,使他一直把打黑拳看作是生与死的博弈,所以他对于人命的概念非常淡薄,甚至在听到杀人这件事的时候,半点罪恶感都没有产生。 他关心的是具体的事宜: “杀什么人?” 那声音并不回答修的问题,而是直接为修描述了他如果替自己做事的话,可以得到的众多好处: “方宁告诉过你一些事情吧。你替我工作6年,就可以获得自由,到那时,我们学院会为你提供一套全新的身份。你仍叫做武乐修,但是你的父亲并不叫武诚,你也从没有住在刘家老人的隔壁,你甚至没有穿上裙子被你的父亲玩弄。你会是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的人,不用担心你过去做过的事情会败露。而原来的武乐修,则会被完全抹杀。” 这席话,却让修的心口瞬间结上了冰: 他们果然知道自己过去做了什么事! 修艰难地张开口,尽力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保持自己能够不露怯: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声音也很平稳,甚至带着一股优雅自得的劲儿: “这个你不用操心。” 修也察觉到了,这个人在提到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情,以及所面临的耻辱时,就像是在讲一个并不好玩的笑话一样,语气轻松,似乎那些事情,并不能引起他太多的情绪和兴趣,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这让修迷惑了起来: 他是过过正常人的生活的,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说,自己弑父,不应该是大逆不道吗?父亲那样对待自己,不应该是变态吗? 而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却叫修对自己的认知怀疑起来。 彼时的修,还全然不了解这个年轻人,他好像是有魔力一般,能够叫人自然而然地对他的话信服,进而任由他深入自己的内心,对自己原本的价值观进行扭曲和破坏。 修顿了顿,决定问一些更详细的东西: “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们?” 那声音反问了一句,继而用更加活泼的声调说: “你可以叫我们‘神学院’,这是我创立的,是个很有趣的组织。你是我找来的第一批玩具,等到我把该搜罗的东西搜罗得差不多了。我就会给你们安排任务。” 修张了张嘴,想起了方宁叔说的话,问道: “你们会让我打架吗?” 那声音像是忍俊不禁了一般,闷笑了一会儿,才说: “当然会的,还会让你杀人。让你训练,让你打拳,随你的意。但是,我们要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就一定要遵从。在我们神学院,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懂吗?” 修其实不是很懂。但他得到了明确的承诺,自己能够训练和打拳。就可以满足了,至于杀人,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在修的认知里,自己已经杀了这世界上本来最不该自己杀的人,那么自己也算是十恶不赦了,再杀些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声音停了停之后,继续说: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因为我找来的玩具太多,我得筛选出最有价值的玩具来,所以,大概在……嗯……一个月后吧,我会组织一场盛大的游戏,在野外,你们要进行对抗。你需要找一个搭档,然后和他一起行动。具体的行动规则和神学院的其他规则,等你到了你的房间,休整一个月后,会下发到你和你的搭档手里的。你就安心地等着就好。”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这些年基本不和人交流的修有些反应不过来,可他还是听懂了几个关键词,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还要配备一个搭档的时候,就更不爽了。他问: “我的搭档?什么人?” 那个声音回答道: “这个我们就不做主了,你可以自己挑。随你的便。只要是你觉得是能帮得上你的人,那就好。” 那个声音讲完这句话后,就没了声息,修也因为没水喝,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被运送到目的地,为了节省体力和身体里的水分,索性也闭上了嘴。 总归,到了那个所谓的“神学院”,他们自然会把规则告诉自己的。 渐渐地,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宿醉还未醒,还是因为长时间憋闷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他觉得脑袋发重,喉头发干,还隐隐嗅到了一股茉莉花的香气, 最后,修一倒头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度醒来时,是被一个红衣少女摇醒的。 他勉强直起身子来,发觉自己所在的地方,居然是某个豪宅的客厅,富丽堂皇,那挂在天花板顶上的钻石吊灯晃得修一阵眼晕,身下铺着的是柔软的猩红色地毯,周围有各种精致大气的装饰物,客厅的一角摆放着几条玫瑰红的沙发以及一个形状美观的装饰茶几,墙角一边甚至竖立着一个枣红木的酒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修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酒水。 他扫视着这个装修华丽的客厅,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某个幻境一样。 此时,那个摇醒自己的红衣少女,柔柔地冲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说: “醒了的话,就跟我走吧。” 这时,修昏睡过去前的记忆才隐约地苏醒了过来,一个又一个关键词掠过修的脑海: 200万,杀人,打架,游戏,搭档,神学院…… 他迟疑地扫了一眼四周,问: “这里是……神学院?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低下头来,冲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是的,我就是神学院的人。要来看看你的房间吗?” 修动了动,觉得自己的身体除了头晕外并没有什么异常,才一使劲从地上站了起来。 但他的脑子,到现在还是混沌着的。 这一切,似乎发生得太快了些。 昨天……大概是昨天吧,自己还在紧张地等待自己走上黑拳赛场,比赛被中止后,自己被硬拉去喝酒,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人转让了,而现在,自己又站在了这个华丽得有些不真实的客厅里…… 正准备走上楼的红衣少女回过头来,看到修愣愣的模样,笑语嫣然道: “怎么了,13号?” 修怔了许久,发现自己身边没别人,才知道那少女叫的是自己。 他开口纠正道: “我叫武乐修。” 那红衣少女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但是从此以后,你没有名字了。你要记住你的编号,13号。你是13号。” 修尽管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剥夺了名字,但既然已经身在这个地方,自己就应该适应规则。 虽然,修已经许久没有被所谓的规矩束缚过了,可是,他现在想试着重新适应一下别人的规矩。 他之所以会这么乖地任人送来送去,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存在着隐秘的愿望。这个愿望埋藏得很深,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希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像是和刘家老人生活的那段日子一样,平和,安静。 因此,那个声音所说的“……不用担心你过去做过的事情会败露。而原来的武乐修,则会被完全抹杀”,彻底触动了修心底里隐秘的秘密和渴望。 他希望过去的自己彻底死去,而重生的自己,则会过上不被回忆困扰的日子。 为了过上这样的生活,在昨天之前,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必须把自己变得更强,变得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他,他才有机会去争取那样的日子。 修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些为了获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付出的血与肉的努力,都是在舍近求远。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从此,便背负着象征着不祥的“13号”这个代号,踏上了一条彻彻底底的不归之路。 第十九节 新生活,新地狱 随着红衣少女走了几步,修却把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都回忆了个遍。 因为刚刚苏醒,再加上这十几年来自己几乎从不回忆过去,修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用不上了,可他花了些力气,还是把主要的片段拼凑在了一起。 自己的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也称得上是跌宕起伏了吧? 先是经受父亲的虐待,然后享受到了短暂的美好,然而,这段美好的记忆是如此短暂,结束的时候又是如此残酷。 为了给自己的那段美好回忆复仇,自己动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从此踏上了流浪和逃亡的旅程。 接下来,就是流浪的生涯,每天乞讨,捡瓶子,得来的钱全部用在果腹上,后来,是遇上了方宁叔,他的人生才有所改观。 无休止的练习,近乎强迫症似的练习,让他终于不再是一个弱者,进化,成长,修还记得,那些和自己同为练习生,而且比自己大了不少的人在被自己打倒之后,看着还能站着的自己,眼神中那浓浓的佩服与敬畏。 可修清楚,自己的目标还远远没有达到,他还没有超越方宁叔。在没有打败方宁叔前,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自己又因为一笔钱,被卖到了这里来。 修虽然知道人口贩卖的概念,但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次就是被贩卖的对象,就像是一件货物一样,被倒卖到了下一家的手里。 修拖沓着步子。跟在红衣少女的后面,一副怔怔忡忡的样子,可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刘家老人的形象后,他才依稀记起。方宁叔在把自己送上车之前,似乎说过,这个“神学院”似乎和刘家老人有着某种关系。 方宁叔是这样说的: “你要是想知道刘家老人的死活,就跟着他走。” 想到这儿,他猛地刹住脚步。那红衣少女也察觉到修不走了,转过身来,问: “怎么了?” 修看着红衣少女的面容,脱口问道: “我爷爷呢?” 红衣少女笑道: “你没有爷爷啊。不过我猜,你要问的。应该是刘家行吧?那个住在你家隔壁的老人,以前当过语文老师的那个?” 修虽然已经知道“神学院"似乎已经了解了有关自己的一切,可老人的名字和经历被红衣少女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他还是免不了怔了一下,才说: “对。” 红衣少女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说: “那个老先生的确是已经死了,他摔到了头,碰巧他头里有个肿瘤,肿瘤受到碰撞后,当场破裂。颅内压猛地升高。老先生属于当场死亡。” 其实,修听到这个消息是有些失望的。 他还以为刘家老人,一个那么好的人其实并没有死,但结果,他还是去世了。 他忘了,那天晚上他试过刘家老人的呼吸,还把刘家老人冰冷僵硬了的身体拖回了家里的堂屋,可他仍抱着些幻想,期盼着会有奇迹发生。 想到这儿。修埋下了头。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红衣少女在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偷眼看了修一眼,又装作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 修看样子是在发呆,却因为这些年的锻炼。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洞察力很强悍,他自然察觉到了那红衣少女的视线,只不过他懒得多问,也没兴趣知道她打量自己的目的。 此刻,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修完全不知道,因此他的心思大半放在了对于飘渺未来的思考上。 红衣少女把修引上了南北走向的四楼,走在他的身前,不回头地一路向修介绍着一些注意事项: “四楼,这一整层楼都是你的,还属于你未来的搭档。这里的设施很齐全。” 说着,少女推开了正对着楼梯的第一间房间门,也是四楼的第一个房间门。 映入修眼帘的东西叫修不免吃了一惊: 这里的格局,完全是方宁叔那个由地下车库被改造成的训练室的格局! 房间中央有一根约20cm粗的木柱子,房间一侧悬挂着许多铁棍,另一侧则悬挂着许多木棍,此外还有成堆的水泥袋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屋内没有一扇窗户,但是室内灯火通明,而且光线相当柔和,很像是日光。 少女对修脸上稍稍闪现出的惊讶一点也不在意,走到了另一扇门边,推开,说: “这也是你的训练室之一,这里面大多都是你这大半年训练时常用的器械。” 修一看,果然如此,大量的器械,跑步机,拳击器,应有尽有。 看到这些东西后,修就心安了,对于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他已经提不起太高的兴致。 方宁叔说得没错,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只要确定自己还能训练,他对于别的事情都不甚关心。 接下来,红衣少女带着修把四楼整个地逛了一遍。 饶是对其他的东西不大感兴趣,修也被眼前看到的东西稍稍地震撼了一把: 那个大得叫人眼晕的书房,那个奢华得让修都觉得浪费的衣帽间,还有一个各种材料和工具俱备的厨房…… 要不是还记得那个男人说过,自己在这里,得靠杀人才能活下去,修觉得这里简直都能算是半个天堂了。 最后,红衣少女把修带到了休息的地点。 修一进去,就有种莫名的恍惚的感觉,好在,他迅速把握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像他梦想中的生活环境了。 墙壁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并不像客厅里那么富丽堂皇,唯一算得上墙壁装饰物的,就是一张简单的字画。 这张字画,简直像极了刘家老人堂屋里挂的那张老人亲笔写的书法! 修无暇顾及这些人是怎么弄到这张字画的。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把房间的全貌收入了眼底: 地面上铺着整洁的驼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一个式样简单大方的衣柜竖在房间一角,洗手间兼淋浴间打理得干干净净,房间里甚至还划出了一片小餐桌的区域,在房间里就可以吃饭,一个米白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漂亮的台灯,温馨如家。 唯一叫修不大满意的。是屋子里并排摆着的两张双人床。 因为被戾气沾染得太久了,修已经快要忘了刘家老人教给自己的要注意的各种礼节,面对着红衣少女,他也不是很客气,直接丢过去了一个眼神,意为“这床是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自然知道修这个眼神不是很礼貌,不过她自动忽略了其中的不敬成分,微笑着回答说: “你要和你的搭档住在一起。” 修很敏感地问: “男的女的?” 那红衣少女掩嘴笑了起来: “怎么?他没告诉你,你的搭档是可以自己挑选的吗?男的女的,你自己选不就可以?” 修点了点头。把注意力放回了“神学院”所谓的任务上。 这个红衣少女似乎比较好说话一些,说不定能从她的嘴里问出些“神学院”的底细。 于是,修试探着发问: “神学院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下修,言简意赅地答道: “杀手组织。” 修正在琢磨杀手是个什么职业,就听红衣少女继续道: “和其他的杀手组织一样,我们要接受雇主的委托,按照雇主指定的要杀的人去杀人。可是,和其他的杀手组织又不大一样,我们的分工很明确。二人一组。是一对一的工作。你的身手,据说很不错?” 见修略点了点头。她接着说: “……那么你应该会被派作‘执行者’,就是执行任务的人。你要选择的搭档,则被称为‘计划者’。是拟定杀人计划的人。在你的搭档拟定了杀人计划后,你只需要按照那个计划执行就行了。但是,问题是,一旦执行失败,你和你的搭档可能都要接受惩罚,因为你们两个是一体的。不过神学院的老大会根据你们每组成员具体的情况给你们分派不同的任务。至于一些细则的划分,一会儿你可以看看门后面,那上面贴着更具体的东西。” 少女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奇怪了起来: “但是你最好弄清楚情况,现在你已经是神学院的人了,不要试图逃跑,也不要再试图和外界联系,一旦发现后,后果很严重,你甚至会连累你的搭档。” 修耸耸肩,说实话,他对自己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搭档全无兴趣,至于他的死活,修也不是很在意,不过他觉得这地方不错,可以供他练拳,他为什么要和外界产生多余的联系呢? 见修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少女又交代给了他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说在这个别墅里,还住了其他两组的执行者和计划者们,平时最好不要和他们发生关系,乖乖地呆在四楼,也就是别墅的顶楼是最佳的选择;比如说现在他们已经统统没有名字了,如果修选定了搭档,那个搭档也是13号,区分他们二人的,就是“执行者”和“计划者”的身份了;比如说如果要出别墅大门的话,需要向上申请,得到允许才能出去;比如说在别墅里行动要戴上面罩,不能叫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如此种种奇怪的规定。 所幸修对这些规定都没有什么微词,就轻松地接受了。 交代完这些东西后,少女递给了修一张折起来的白纸,修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名字,看样子大概得有三十多个人。 他抬头去看红衣少女,无声地用眼神询问这名单是干嘛的。 红衣少女微微笑着,说: “你的搭档名单。选吧。顺便提醒你一下,你的搭档人选很重要的,如果一旦选错了的话,要是有一个失误,你就得和他一起送命哦。” 第二十节 人分真假 修对送命不送命的事情还真不在意,他接过那张名单,随便在上面扫了一眼,就觉得眼晕,他实在不习惯做选择。 但是他的眼睛经过这些年的训练也刁了一些,因此,他立刻察觉到,这名单上似乎有点儿不对头。 他再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名单的最后一位的名字,和名单的第三行第二列上的名字,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是一些烂大街的名字重合,修可能还觉得是巧合,可是那个名字明摆着就很古怪。 舒子伽。 这是个挺奇怪的名字,这样都能重名?还是打错了? 那红衣少女在一边补充着说: “现在老大已经收集了40个有潜力的计划者了。其中,有4个人已经被挑走了,你可挑选的……有36个,你慢慢选,不着急。这个可是关系到你的性命的。一个月后,我们有一场对抗赛,这一个月期间,你要和你的搭档慢慢磨合,到时候,你们俩的生命就是一体的。你的搭档如果死了的话,你也活不成。” 修抬起了头来,看向红衣少女,眉头皱了起来。 红衣少女坦然地看了回去,嘴角带着一丝幽微的浅笑,肯定地点了点头,意为“我说的不是假话”。 直到现在,修才隐约感觉到,搭档好像的确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 他虽然不看重命。但也不想因为选错了搭档而白白赔上性命。 于是,他终于稍微关注了些搭档的选择问题: “这些……叫什么?‘计划者‘,他们的身手怎么样?” 红衣少女粲然一笑: “有的是有点儿身手的,不过和你比基本就算是花拳绣腿了。其他大半部分,我说得直接一点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修一听。面色就有点沉了下来。 这样的人。到了生死关头能抵什么用啊。 似乎看出了修的心思,红衣少女不紧不慢的继续补充说: “不过,有些事情光靠蛮力是不成的。搭档搭档,能够互补的才叫搭档。你们得相互配合。我敢打包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比你聪明得多,而且我们的对抗,考验的不光是武力。也有你们互相配合的能力。你就算不为你的搭档的性命考虑,也得为你自己的性命做个打算吧?” 修微点了点头,又把视线投向了那张纸上。 的确是得慎重地选选看了。 但因为被那两个重合的名字最先吸引走了注意力,修比较着那两个名字,不由地有了点儿好奇心,便问红衣少女道: “这个‘舒子伽’是什么人?” 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修抬眼看了一下红衣少女。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修感觉少女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不过这微笑也在瞬间消逝了。 她不答反问: “你说的是哪个?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 修一下子被绕得有点迷糊,可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哦”了一声,又低下头比较着这两个名字。却越想越觉得古怪。 这人还分真的假的? 看修的眼神略有些闪烁,红衣少女很快读懂了修的意思。问: “想去看看吗?” 修的眉头一蹙,旋即恢复了正常: “可以去看?” 红衣少女一颔首,唇边的浅笑好像另有深意一样,她温柔道: “当然可以。你是要去看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 修略思忖了一下,说: “假的那个。” 红衣少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行。” 修看不懂少女笑容的深意,也不想研究或是看透少女笑容的深意,他只是一时起了点儿好奇心,想要去看看那个假的“舒子伽”而已。 红衣少女一路领着修下了楼,穿过客厅,又走到了地下,穿过一条长得惊人的黑暗走廊,直走得修快要没耐心了,红衣少女才止住了脚步,回过身去,指着一扇铁门,对修说: “这里。” 说着,少女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从中间数出一柄钥匙,把铁门打开。 在把靠外的门打开后,修居然发现,铁门里还是一扇门,而且是一扇比外面的铁门更厚的铁门,上面还有一个密码盘,少女在上面噼里啪啦地按下一串长达十几位的数字,门才吱呀一声弹开了。 修眯着眼睛,看向门内。 门内黑漆漆的,一点儿光源都没有,只等门打开,外面的光线照进来,里面才算是有点儿光线了。 修的眼睛对于黑暗的适应性很强,很快就发现了,在墙角边缩着一个瘦弱伶仃的身影,头发很长,对于有人来开门这件事,这身影似乎是一点儿察觉都没有,轻声地唱着歌。 她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可是很好听,而且一听就知道是个女生。 可修一听这个声音就想走了。 他并不想找个女人和自己住一间屋子里,倒不是因为他的男女意识觉醒了,而是他总觉得女生很麻烦,动不动就哭,没什么用。那个和自己住在同一个桥洞里的12岁的小妓女,高兴的时候乐得跟什么似的,不高兴的时候连哭带骂,骂的那些脏字儿让修这个男生听得都刺耳。 所以,修对女生的印象并不好,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一个麻烦。 再说了,红衣少女和那个神秘的男人都说了,一个月后,会有一场对抗赛,而一提到对抗赛,修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面对面的近身肉搏。这么一个瘦削的女孩子,到那时候肯定会拖累自己的。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女生的背影看了几秒钟,就准备转身离开。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转开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女生开口说了话,而且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来杀我了?” 修的脚步一收。觉得这女生好像怪怪的。 看样子。她像是被人囚禁到这里的,可是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不满或是恐惧,倒平静得惊人,说“来杀我了”这句话时,她的声音特别好听,和那个小妓女的声音和气派完全不同,倒叫修有点儿感兴趣了。 修不说话。也不动了,看着女生,等着她再说点儿什么。 红衣少女却似乎想要离开了,她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你们慢聊,13号,如果你选中了她,就带她回你的房间。这是你们俩的钥匙。” 修耳边听得一阵风声。他抬手一接,手心里就多了两个硬邦邦的东西,钥匙震得他手心一阵发麻。 他这么一接,才发觉,这个红衣少女的指力甚至远远超出于自己! 他转过脸去,正对上红衣少女灿烂的笑脸: “……如果你没挑中她的话。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回到你的房间。我会在那儿等你。” 说完,红衣少女便转身离开了。 修目送着她远去,正觉得哪里奇怪,就听那屋里的女孩继续说: “我等了你很长时间了。三个月。” 修把视线调转了回来,同时也从她的声音中获得了更多的信息: 这个女孩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甚至比自己好像还要小一点儿,声音中还有摆脱不了的稚嫩感。 修不吭声,往里走了两步。 两步后,他又听到那女孩子开了腔: “你可以杀我,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别让我再等了。” 修懒得搭理这个女孩,他环视了一圈房间,惊讶地发现,房间的墙壁上,只要是能写字的地方,都被人用笔写满了圆周率! 他把视线转投向那个女生,发现她正在用手指在面前的床铺上写着些什么。 那个女生估计是不打算把头转回来了,背对着修,手指也不停,闷闷地说: “关了我这么长时间,也该给我个解脱了吧?” 修又看了一圈这写满了字儿的房间,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这不会是个疯子吧? 但修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来的目的,自己不是来杀她的,免得她一直在那儿自顾自地叨念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他一开口就不怎么客气: “我没打算杀你,你别念了。” 那女孩子闻言,终于转回了身来。 修也终于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的长相。 女孩子身上的衣服不是很新,但打理得很干净,标准的瓜子脸,五官在黑暗中看不甚分明,但感觉是个蛮清秀的女孩。 女孩打量了修一眼,问他: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修不大会和女孩子说话,而且这一切对修来说来得有些太突然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绕开了这个问题,问: “你是舒子伽?” 女孩的嘴角扬起了一个笑容,答道: “嗯。我是。” 修居然觉得这个笑容挺好看的,比刚才那个红衣少女笑得还要好看,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继续问: “为什么我听刚才的那个人……” 修停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红衣少女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吧。 修顿了顿后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人说,你是假的舒子伽?” 那女孩不假思索道: “我是真的。” 修皱起了眉。 要说这女孩是个疯子吧,她说话也挺有逻辑的,说她不是疯子吧,可刚才的红衣少女明明说她是假的,她却坚持说自己是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一节 阴差阳错的搭档 那女孩子淡淡一笑,说: “反正我就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修站在房间里,挑起了半边眉毛,双手习惯性地插到兜里,不发话,看着那女孩,等着她说出她的要求。 可是女孩接下来的话,就让修有些无所适从了。 那女孩说: “你杀了我。” 短短的四个字,让修有点儿迷茫。他问: “我为什么要杀你啊。” 女孩的身子完全转了过来,面对着修,修能在黑暗中隐隐看到她的笑容和她轻启的唇齿: “因为你有这个本事啊,我相信你。” 修一蹙眉,这个女孩子虽然是要求自己杀她,可她的态度之泰然,简直叫修吃惊,而且她说的话,居然也莫名地叫修舒心。 她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求自己杀她啊? 修长时间都把精力放在锻炼和对于各种招式的研究上,陡一接触到正常的人际交往,他的脑子显然不够用了,但面对女孩的要求,又因为隐隐的好奇心作祟,他既不想那么快离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女孩的话,只好没话找话地说: “我有什么本事?” 让他更加没想到的是女孩接下来的一番话: “你应该练过一些功夫的,你走路很轻,几乎没有声音,手上有很明显的练武形成的茧子。我觉得。你应该很快就能拧断我的脖子吧?” 女孩的一席话叫修有些愣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回头看了看从房门外映进屋内的灯光,不知道女孩是在什么时候看到他的手的,也不知道女孩居然能凭自己手上的茧子,就能知道自己是练武的。 要说刚才修还只是对女孩的所谓真假身份而有着单纯的好奇心。现在。他倒觉得,这女孩,确实如红衣少女所说,是有一两分聪明的。 女孩见修没有反应,微叹了一口气,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修有些适应不过来女孩子思维的跳跃性,但还是答道: “我是被买过来的。13号……执行者。” 女孩轻声念道: “执行者……也就是杀手?” 旋即,女孩又轻轻笑了起来: “这不刚刚好吗?你杀了我,就当是练手了,好不好?” 修这时终于隐约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以及自己想问的问题,他不想被女孩再牵着鼻子问话了,觉得还是让自己掌握话语主导权更好些,就避而不答女孩的话。反而问她: “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女孩托着腮。她说的话,修却全然都听不懂: “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大概因为我是舒子伽吧?” 修觉得这对话完全无法进行下去了,女孩的思维好像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而他又不想动手杀一个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就准备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那女孩却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想要往敞开的门外闯! 修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倒栽到了地上。咚的一声,一听就磕得很疼。 修皱着眉,松开了手。 他倒不是不打女人,但只要女人不来随便招惹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女人,就比方说那个在他被人打了之后,跑过来问他要多少钱的女变态,那就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打的。 但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打这个女孩,至于把她摔疼了这件事,修也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女孩被关在这里,还加了那么多层的门,这里的人肯定是不想让她逃跑,她如果真的跑出去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 那女孩也不再试图逃跑,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前方,呆愣愣的。 修也不想去拉她,就任凭她坐在自己脚下,甩甩手,准备出去,就听那女孩喃喃地说: “求你杀了我……我想要逃跑,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果然,这女孩是坚定了要死的决心了。 修心里有个疑惑,便脱口问了出来: “你要死的话,一头撞死不就好了。” 他的问话其实很不合时宜,可他自己并没察觉,那女孩也并不介意,喃喃地答道: “死不掉。这儿的墙,全都是特殊处理过的墙壁,是软性的,连那门的内侧也都扎了一层软垫。如果我绝食,会有人往我嘴里灌东西,这里哪儿都没个尖锐的棱角,而且连条床单都没有,这衣服的韧性也差,我上吊都找不到工具。” 修抓抓后脑,不应声了。 女孩的语速越来越快: “我在这儿已经呆了三个月了,再待下去,我就要疯了,你能不能让我死得痛快一点儿……” 女孩虽然加快了语速,但她的声音还是很平稳,却带着一点儿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苍凉。 她还没有哭的迹象,可修觉得还是未雨绸缪比较好,为了防止女孩哭,他刚想抬腿走,他就感觉他的衣裳下摆被一只手扯住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来这儿,自己似乎给自己招了个甩不脱的麻烦。 但他低下头,看着女孩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双眼时,那有些空洞疲倦的眼神,竟让他莫名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窝在一方院子里的、叫做武乐修的小孩子,却经常很认真地在琢磨着死与不死的事情。 这个女孩,现在是一心求死啊…… 女孩的眼神,叫修想到了自己。因而修没有用力挣脱她,反而陷入了恍惚中。 自己那个时候,也在渴望着有人来救自己吧? 后来,刘家老人就出现了…… 那这个女孩,谁能来救她呢? 修竟一时动了点善心,可他立刻发现。这点儿善心非常不合时宜。对于他来说,他现在最佳的选择,就是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可在修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点,不知为何,竟一头晕了过去! 她的身体软软倒在了修的身上。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女孩的身体就滑落在了地面上。 这下,修是彻底纠结了。 因为这女孩的眼神勾起了他小时候的记忆,他觉得,自己应该帮这个女孩子一把,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更合适。 眼下,修面临着四个选择: 一是把她扔在地上。就这么离开。 二是把她放到床上。然后离开。 三是按照她的要求,把她杀了。 四是…… 修把她横抱起来,带出了门,临走之前,按照红衣少女的嘱咐,把大门带上了。 修并没想到别的。他甚至忘了红衣少女要他挑选搭档的事情。 他现在一心想着的东西,要是让红衣少女知道了。肯定得笑话他。 他只是单纯想让这个昏倒了的女孩好好休息休息。 刚才他碰了碰那个女孩睡的床铺,觉得硬邦邦的,像是张棺材板一样,叫修又想起了许多年前,武诚把自己的床卖掉之后,自己只能睡在地板上。 那种沁透心脏的寒意和硬邦邦的感觉,把他的心都渐渐地睡硬了。 因此,同病相怜的感觉,让他有点儿怜悯这个女孩子。 其实,怜悯女孩,也是他在变相地怜悯着过去的自己。 所以,他想让女孩子好歹能睡得舒服一些。 在抱起女孩子的时候,他的手颤了一下,险些没把她抱住。 这女孩子一点儿都不沉,而且瘦得像是一道影子,修差点失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从没碰过女孩子的身体,没想到女孩子的身体居然这么柔软温暖,弄得他居然有些紧张。 他后背僵硬地抱着女孩,按照记忆中的原路上了楼。 但修的所有举动、表情,包括后背的僵硬,都落在了红衣少女的眼里。 红衣少女面对着监视屏幕,手里拿着电话,嘴角含着一缕笑意,对着电话那边说: “嗯,选了她了。可不得选了她了吗?我就知道凭他的洞察力,总该发现那两个同样的名字。我三言两语绝对能诱惑得他去看那个女孩。放心吧,哥,他们俩,谁都逃不了的。” …… 修自然不知道自己刚来到神学院,就已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之中,他把女孩和衣放在了卧室了床铺上,就关上了门,去了训练室。 大概训练了三四个小时后,修几乎压根忘了自己带了一个女孩回来的事情。 他**着上身,推开了房门,想去冲个澡,没想到刚进门,他就看到女孩扶着额头正昏昏沉沉地坐在床上,和光着上身的修正巧碰了个面对面。 修一怔,把搭在肩上的衣服朝自己的胸前拉了拉,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醒了?” 女孩子想要下地,却腿一软摔在了地上,修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扶她,但还是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女孩子扬起脸来,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问: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修不知为何不想说自己是想让她好好休息才把她带到这儿来的,刚想酝酿个借口,刚刚被自己关好的门就又被推开了,一股淡淡的馨香随着那人开门的动作卷了进来。 单单是凭气味,修就能判断出,来人就是那个红衣少女。 她并不进门,而是斜倚在门边,懒懒地说: “你挑了她啊?” 修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少女指的是什么,有些答非所问道: “我临走的时候把那两扇铁门关好了。” 那少女似乎是觉得好笑一样,半掩住了嘴,闷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13号,你已选定了你的搭档。多和她磨合磨合,一个月后,你们俩要一起参加对抗赛。” 修这才恍然记起,好像是有选搭档这么一档子事情…… 想着,他回头看了看还坐在床上的女孩子,她好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状况一样,眼神中含有明显的疑惑神情,但她并不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 这个女孩子还算是冷静的,至少不像那个小妓女一样喜欢哭哭啼啼,应该……能当一个帮手吧? 可是一想到她身体蜷在自己怀里时柔软的触感时,修就又不大高兴了。 她身子那么软,而且细皮嫩肉的,显然是一点儿防身的功夫都不会,要这么一个拖累当帮手,到底能顶什么用? 第二十二节 心理陷阱 说实在的,修有些后悔了,甚至动了想要把这个女孩弄回去的念头。 修说是不在乎生死,可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慎重了许多。 选搭档应该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而且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在神学院里活下去…… 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修又是个直肠子,直截了当地就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能不能换一个?” 那红衣少女看样子还想笑,不过生生地忍住了,又换上了一种肃穆的表情: “那怎么行?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你选中了她,那她就是你的搭档,不能换了。” 修还试图做出些挽回局面的努力: “我只是想带她回来休息一下。” 红衣少女丝毫不退: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房间,就是为你和你的搭档准备的,你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就相当于默认了她是你的搭档。不可更改了。” 修被少女一番不容置辩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又扭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的女孩子。 真的要这个女孩吗? 修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要这个拖油瓶,可是一切又已经成了定局…… 修正在内心挣扎着,就听那女孩子开了口,问道: “什么搭档?怎么回事?” 修一愣。 这个女孩还不知道搭档的事情? 据她所说。她应该至少在这里呆了三个月,而自己一来就被人告知了要选择搭档的事情,难道这个比自己早来了那么久的女孩还不知道? 红衣少女淡淡地笑道: “具体的事宜,就让你的新搭档转告你吧。一些具体的细则你们可以看门后。上面贴着在神学院的注意事项。顺便,左伊人,从今天开始。你不叫舒子伽了。你的代号是‘13’号,和你的搭档同属于13号,你的身份是计划者。好好享受在神学院度过的时光吧。” 修一下被弄糊涂了,可是那女孩却倏地从床上站起了身来,直勾勾地盯着红衣少女,问: “你们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红衣少女优雅地撩了撩头发,说: “抓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啊。” 女孩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抓我?” 红衣少女疑惑地看着女孩。眼中却含着嘲弄的笑意: “谁叫你自己承认你是舒子伽呢?” 听到这句话,女孩颓然地坐回到了床上,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进行了这番叫修听不懂的对话后,红衣少女礼貌地一欠身,刚准备出门,她又转过身,说: “别忘了。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就是生命的统一体,如果一方死了的话,另一方也活不成。” 少女说完这番话,便轻轻地出门,把门带上了。 修刚觉得这话不像是对自己说的,就听女孩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下床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那女孩已经赤脚站在了地上,低着头。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谢谢提醒。” 修其实已经被红衣少女那句“左伊人,从今天开始你不叫舒子伽了”绕得有些头晕,但他现在满心记挂的,都是这个女孩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搭档这件事。 木已成舟后,修越看这个女孩越觉得不顺眼。 她实在是太瘦了,好像风一吹就能倒,而且好像喜欢故弄玄虚,满嘴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样一个人,让她帮到自己什么,修已经不指望了,只希望到时候自己能保住她的命,免得她拖累自己。 况且,目前的局面已经如此了,修除了认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毕竟女孩不是完全合自己意的搭档,倒像是被别人硬塞来的,修也不大高兴,甚至没有多少搭理女孩子的**,就想出门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在出门前,他回头看看瘦弱的女孩,觉得应该给她也拿点儿吃的,要不然的话,她一直这么瘦下去,到时候估计连跑都跑不动。 想到这儿,他摸去了厨房,自己就着水龙头猛灌了一通后,在冰箱里找到了六个馒头。 这六个馒头已经是厨房里仅有的不用加工的熟食了。 修并不会做饭,也懒得想之后该怎么填饱肚子,现在有吃的就好。 他自己先吃了四个馒头,并没吃饱,但他在厨房里找了好大一圈后,也没找到其他的什么可以直接吃的东西,只好把剩下的两个揣回了房间。 他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女孩好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她正坐在床上,看红衣少女给自己的那张名单。 那张名单,自从他注意到两个“舒子伽”的名字后,就折好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面。 修不知道这张名单有什么好看的,就叫了那女孩一声“喂”,并随手把馒头丢了过去。 他以为女孩能够接住,可是等到馒头丢过来,女孩才迟钝地抬起头来,一个馒头落在了她的床上,另一个则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脑袋上,又滚落到了地上。 修一看就更不满意了: 这女孩连个东西都接不稳,真是没用。 除此之外,修还有一层担心: 自己把馒头砸在了她的头上,她不会给自己使小性子吧? 修可是见识过那个12岁的小妓女冲她的客人使小性子,又扭捏又叫唤又拿小拳头捶人,看得修只想一巴掌甩上去,但她的客人看起来却是很受用的样子。弄得修不知道是自己不正常还是那个客人不正常。 总而言之,修对于女孩子的撒娇,不仅不觉得可爱,还极度厌烦。 所以他有点儿头痛,万一这个女孩子哪根筋搭错了冲自己发脾气,自己是应该转身出去呢。还是一掌把她拍晕过去比较靠谱。 可是。女孩的脾气之好远超出了修的预料,她只是抬头朝修抱歉地笑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来,捡起了那个馒头,轻轻擦了两下,就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同时说: “对不起。还麻烦你给我带吃的。” 修没想到女孩这么客气,这下,让他出去也不是,上前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女孩似乎对于这个新环境没有什么抗拒心理,对于修也没有什么太反感的情绪,咬了两口馒头后。她发现修还站在原地。就自然地露出了一个笑脸: “怎么了?” 女孩的五官,刚才一直隐藏在黑暗中,到现在修才能好好地看看她。 这一看之下,修更是无所适从了: 这个女孩不笑的时候,顶多算得上是五官清秀,可是一笑起来。感觉她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眉眼之间似乎有万种风情的样子。 修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个地方似乎生出了些奇怪的念头,急忙压制了下去,口气冷淡地问女孩: “你也是被买来的?” 女孩却摇摇头,说: “我是被绑来的。” 修一愣,打量了一下女孩,便听那女孩反问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修还记得那红衣少女的话,认真地回答: “我是13号。” 那女孩又露出叫人心醉的笑颜,说: “我现在也是13号呢。我问的是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修不知道对女孩说出自己过往的名字到底合不合适,他斟酌了半晌,觉得告诉她也没关系,便一板一眼地答道: “武乐修。” 女孩轻轻地笑了,把手里的馒头放到了一边,伸出了一只手: “我是左伊人。很高兴认识你。” 修却并不去握女孩已经伸出来的手,质疑道: “你不是叫舒子伽吗?” 这半天来,左伊人、舒子伽,这两个名字弄得他已经是晕头转向了,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他到现在都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 女孩低头,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轻轻地低声道: “我……” 修却挥手止住了女孩的话头,他看得出来,女孩好像有一个漫长的故事要讲,他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在这个女孩身上耽误更多的时间。 他想知道的只是最后的答案而已: “我不想听故事,你到底是左伊人,还是舒子伽?” 女孩张了张嘴,咽下了想说的话,对于修粗鲁的打断,她也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但她的回答却叫修莫名地火大: “这不重要了。” 修心说你觉得不重要,我还不想听呢,就想推门出去,却听女孩在自己身后说: “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听我一句劝,在这个地方,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女孩的最后一句话,被修生生地听出了挑衅的意味,他皱着眉回过头,问: “你什么意思?” 那女孩明显是感觉到了修没来由的愤怒,她先是抬起头看了修一眼,然后略低下了头,柔声细语地解释道: “你已经被他们算计了,不知道吗?” 修闻言愣住了,不由得问: “什么意思?” 那女孩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连着问了修几个问题。 修因为想知道自己怎么被算计了,也是有问必答: “你当时看到这张名单的时候,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吗?” “有两个一样的名字。” “当时有没有别人在你身边?” “有。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你有问她关于这两个一样的名字的事情吗?” “有。” 女孩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地笑道: “这还不明显吗?你已经落入他们的心理陷阱里了。” 修却听不懂女孩的话。 什么心理陷阱? 就凭一两句话,就能把自己引到什么陷阱里去? 女孩见修仍不懂,就耐心地解释起来: “‘舒子伽’,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在这张名单上,重名的可能性更低,而且,他们只给了你一张名单,而没有提供给你相应的名单中的人的资料,这件事本身就有古怪,你不觉得吗?哪有根据名单就让你选搭档的道理?” 修一听,觉得好像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没有打断,任女孩接着说下去: “……因为你不知道名单中的人的资料,只能从名字本身入手,所以,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是肯定能吸引你的注意力的,而且,因为你知道搭档这个角色很重要,肯定会问起这个名字,问是不是打错了,到那个时候,那个女人,一定会用言语引导着你去找我。假使我没猜错的话,她一定是问你,你要找的那个舒子伽,是真的舒子伽,还是假的舒子伽吧?” 第二十三节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 修一阵错愕。 这个女孩一点儿都没说错! 修的错愕尽收于女孩的眼底,她微点了点头,继续说: “……看样子我是没猜错。你也不用奇怪,这么问的话,一定会最大程度地吸引起你的好奇心。而且,你一定会选择去看‘假的舒子伽’,也就是我。人总是有这种想要去围观假货的猎奇心理的。” “至于为什么他们确定你会在看到我昏过去后把我带回来,我还想不到什么必然性,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坏人,我最近身体很差,也许是因为被关的时间太长了吧,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晕倒,你如果看到我晕倒了,大概不会坐视不理吧。所以,把我带到这里来,也是你很有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说着,女孩把放在一边的馒头拿了起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说: “我刚才已经把门后面的细则看了一遍,大概明白这个神学院是做什么的了。看来,我们都没有再选择的机会。而且这里的人都很聪明,聪明得有点儿可怕,就比如说刚才的那个女人,她看似给你提供了许多选择题,可你细想想看,实际上,你根本没得可选。” 修的眉头终于彻底地皱了起来。 这些东西他起先并没有注意,可是被女孩这么一提醒他才觉察到,这一切好像的确不大对劲。 女孩咬了一口馒头,咽了下去,悠悠地问了一句: “你不喜欢我吧?” 修被噎了一下。 注意到修的迟疑,女孩一副“我有数”的模样,说: “不过你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一方面,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助手,甚至有可能给你拖后腿。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并不笨。你是不是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那是因为,你其实也发觉到了哪里不大对劲,好像是被人欺骗了一样,只是你并不知道这种不对劲源自哪里罢了。” 修蹙着眉,上下打量了这个女孩子一番。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没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弱。貌似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不过,这女孩真的是只有十岁吗?怎么说话做事包括思维方式,都有点儿像大人? 女孩又咬了一口馒头,喃喃地说: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总之,你要小心点儿。不要太自信,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毕竟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修其实特别不喜欢女孩这种说辞,搞得好像他们两个走上的是一条必死之路一样。 在修看来,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可以练拳,又有一切可以满足生活需求的设施,这女孩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应了一声“哦”,拿起旁边倒好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后,便准备去洗个澡,就听女孩在后面叫他: “武乐修!” 他回过头去。见那女孩站起了身来,对自己说: “还有,别忘了你的名字。武乐修,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在这里,千万别忘了你是谁。我也求你一件事,别忘了我的名字。我,叫左伊人。” 对于女孩的话。他听得不是很懂,但是在他进到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满脑子里转的都是“左伊人”这个名字。 这个女孩好像真的挺聪明的啊。 修越想心思就越乱,立刻浇了一捧凉水到自己头上,才清醒了些。 干脆就认她当自己的搭档吧,大不了这些日子花些时间和功夫教她一些基本的防身技能,到对抗赛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落下风。 但是女孩的身体看上去也不是很好,她自己也说过,自己只要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晕倒。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自己必须想个办法把她这个毛病扭过来不可。 一边洗着澡,修一边琢磨着怎么纠正女孩这个激动了会晕倒的坏习惯,但洗到一半他就感觉到饿了。 他今天先是被运到神学院,然后又练习了好几个小时,还比往日多动了不少脑子,又只吃了四个馒头,会饿再正常不过,不过这点饥饿感对他来说还是扛得住的。 他把自己的身体擦干净后,就准备从洗手间出去,这时才记起,房间里多了个女人,自己得注意着点儿。 真麻烦! 修腹诽了一句,把衣服穿上,上身也裹得严严实实,才钻出了浴室。 刚出浴室门,他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他定睛一看,房间里的小饭桌上摆着两道菜,一道青椒炒肉,一道西红柿炒鸡蛋,挺简单的菜,但是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那女孩看样子不在房间里,修四下环顾了一下,就听到门那边传来了开门声。 女孩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碗,碗里热气腾腾的,盛得很满,汤汁都快要洒出来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碗,却差点撞到了修的身上,她吓得倒退了一步,手里的碗一晃,汤汁撒了她一手,她被烫得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眼见那碗要摔在地上了,修眼疾手快地把碗从她手里抢了过来,半个手掌上都被撒上了滚烫的汤水,可修并不在意,这点程度的烫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赶了几步,把碗放在了餐桌上,才扭回头去看女孩,用眼神问她这是什么。 女孩被烫得咬住嘴唇,泪花都出来了,把被烫到的手指捏在了耳垂上,修明显看到她的手指都被烫红了。 一想到女孩被烫着似乎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修抿了抿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 “没事儿吧。” 女孩双手捏着自己的耳垂,有些滑稽地摇了摇头: “还好,你快吃吧。” 修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个是……” 女孩朝自己的手指上吹了吹气,说: “给你做的,冰柜里找的现成的馄饨。你饿了吧?刚才你喝水的动作很急,不像是渴,像是……” 女孩好像找不到很合适的形容词,顿了顿,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说: “……像是……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那样很激烈的感觉。我觉得你好像是饿了。所以就去做了这些。我好久没做饭了,不知道好不好吃,你试试看。” 修觉得这女孩越发古怪了。 明明在几个小时前,她还求自己杀掉她,可是在现在,她却如此快地适应了这个环境,居然还能对自己笑出来。 方宁叔说过,反常即为妖,更何况这女孩将来要跟自己朝夕相处,不提防着点儿也不行。 毕竟那女孩说了,她尝试过许多次自杀,证明她并不看重自己的命,那么怎么能指望她对自己真心实意? 女孩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举动,修又对自己生出了忌惮,她看修不动,指了指凳子,提醒他: “快吃啊,不然的话就凉了。馄饨凉了不好吃。” 修并不知道馄饨是什么,他看了一眼那盛满乳白色汤汁的碗,汤面上浮着几片翠绿的葱花和小小的虾仁,还有几个白色的饺子状的东西浮沉在汤汁里。 修一抬眼,又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字画。 饺子……字画…… 恍惚间,修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刘家老人的家里。 女孩见修不动,盯着字画看,就轻声叫了他两声。 修听到女孩的声音,眼睛一转,便把视线对准了女孩,可他因为刚刚被勾起了回忆,又对女孩产生了怀疑,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好,甚至带上了些杀气。 女孩被他看得一愣,继而失笑起来,她主动走上前来,绕过修,来到了饭桌前,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放在嘴里,她被烫得直吐舌头,但还是勉强把那个馄饨咽了下去。 做完这个动作后,她扭过头去,正对上了修略带疑惑的眼睛。 女孩问: “可以了吗?这样可以证明我没在里面下毒了吧?” 女孩抹了抹嘴边的汤汁,继续笑着问: “怎么,怀疑我?还是觉得我转变得太快,你接受不了?” 心事被人一语道破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修的脸色更沉了几分,盯着女孩的眼神愈发不友善起来。 女孩并不介意,缓缓地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应该是觉得我几个小时前还要死要活的,这一下子就变成这样,有点儿奇怪?” 修并不说话,牢牢地盯着女孩,希望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女孩苦笑了一下,说: “我有我的理由。你的命,和我的命,都牵绊在一起了,我就算想死,也不能连累你。我还是有良心的。这几个小时,足够我想通了。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认命,并尽快适应,否则,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一个月后的对抗赛,我也尽量不给你惹麻烦。” 这番条理清晰的话,从一个十岁的女孩口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古怪。 修总觉得,这个女孩只是顶着一副十岁孩子的皮囊,内里却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说到这儿,女孩转回身来,仰起脸来,望着修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们俩,已是涸辙之鲋,只能相濡以沫。我这么说虽然有点儿暧昧,但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二十四节 自己人 修愣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的文化程度有限,只能听懂女孩之前说的那些东西,却听不懂女孩最后的那些个成语,就诚实地摇了摇头。 修认真、一板一眼的样子却把女孩子逗笑了。 女孩子看着他,问: “你读过多少书啊?” 修觉得女孩坐着,自己站着,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被训话一样,不大舒服,就拉过一个凳子,坐到了女孩的身边。 一坐下来,饭菜的香气就更浓烈了,修感觉自己更饿了,可是看着那碗馄饨他又不想动,毕竟女孩子刚刚吃过了一口,他觉得吃这个似乎有些丢面子。 女孩见他没有反应,就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你读过什么书?” 修的心思正在吃和不吃之间拉锯,随口答道: “字典。” 这话一出,女孩笑得更厉害了,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竟抬手朝修的脸颊上拧了一下: “你好可爱啊……” 这话一出口,女孩才察觉到似乎不大对劲,手拧在修的脸上,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就尴尬地僵在他的脸上。 修也傻了,他根本没想到女孩会来这么一手,连躲的念头还没来得及产生,脸就被女孩拧住了。 一时间,二人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僵硬的姿势,谁也不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尤其让修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肚子里抗议地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修的脸一下子红了,女孩也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借口,她不自然地把手放下来,把馄饨往修的眼前推了推,说: “吃吧吃吧。你肚子都叫了。” 女孩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修的脾气就上来了,把馄饨碗又一推。起身坐到了女孩躺的另一张床上。 修的脾气发作得让女孩感觉莫名其妙,她端着馄饨碗,来到了修的床边,问: “怎么了?不饿吗?” 修觉得心里古怪,还没人这么跟自己说过话,就算是刘家老人。对自己更多的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而不像女孩。更像是在对待亲近热络的平辈朋友一般。 为了不屈服给心里那点儿隐隐约约的怪异感,修梗着脖子不搭理女孩。 女孩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轻轻笑着,说: “好好好,我把碗放在这儿。我出去做点儿吃的,现在也有点儿饿了呢。” 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好听,动作也轻,把碗放下后她就出了门,离开之前。她还不忘扭过头来提醒修一声: “嗯……武乐修,那儿还有菜呢,别凉了,浪费。” 修别扭地扭着头,不答话。 他听到女孩又轻笑了一声,小心地关上了门。 这门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门一关上,外面的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 修看了一眼还在床头柜上散发着热气的馄饨,轻咽了咽口水,拿起勺子,刚准备吃,又想起了什么,拿起餐巾纸抹了抹勺子。才舀了一个馄饨,咬了一口,一股鲜香的汤汁涌进了他的嘴里。 他咂吧了两下嘴,才把这口馄饨咽下去。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是第一次对食物细嚼慢咽,以往他吃东西的目的性很强,几乎都是囫囵地咽下去,大多是为了补充体力和填饱肚子。 而这碗馄饨似乎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至于是什么意义,他也说不清楚。 等到女孩回来的时候,一碗馄饨他都吃了下去,只有空碗摆在床头柜上,而且两个盛菜的盘子都吃空了。 修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能吃得这么多,实在是女孩的手艺挺出乎他的意料的,那味道给了修一种家常的感觉,修不知不觉地就把东西吃完了。 女孩会心地一笑,把空碗空盘子收拾了收拾,又搬了出去,大概是拿去洗了。 修对于女孩这种过于热情的态度还是不大习惯,他总觉得女孩像是另有所图。 但他经历了刚才那场尴尬后,又不大愿意主动对女孩开口,一直到睡觉关了灯,两个人都沉默地各干各的,一句话都没说过。 灭灯时,女孩也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我关灯了”,就把灯熄了。 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多了个人,还是因为换了个新环境,抑或是今天睡的时间太久,修怎么睡都觉得不安稳。 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很奇怪,以前他也不是没跟别人一起住过,怎么这回总感觉心里堵着点儿什么东西呢? 他正背对着女孩闷闷地想自己的心事,突然听到女孩轻轻柔柔地开了口: “吃饱了吗?” 一提到这事儿,修的脸又有点儿红,所幸屋内的黑暗让一切都看不分明,他也不必担心会被女孩看出来,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后,房间内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女孩在寂静之后,再次开了口: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 修顿了顿,还是“嗯”了一声。 女孩不在意修的冷淡,她好像要在把心里酝酿许久的想法讲出来: “除了我刚才说的,我想要和你好好相处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讨好你。” 讨好? 修觉得自己有的时候好像真的听不懂女孩讲话,但女孩讲的似乎又是很浅显易懂的东西,所以他经过和女孩不多的对话后,总会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这种怀疑让他有种挫败感,索性他就不接女孩的话,看女孩接下来会怎么说。 不过,她为什么要讨好自己呢? 修正揣摩着,就听女孩慢条斯理道: “因为我感觉你很厉害啊,我如果讨好你,你应该会更用心地保护我的吧?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自己人。” 女孩的这番话,修是听明白了。 而女孩的直白。也叫修放下了心来。 因为他总觉得女孩对自己好,是有企图的,现在明确了女孩的企图,他也放下了一颗心来。 不过他心里仍有点儿疑惑。 这女孩是不是盘算准了自己在忧虑些什么,才刻意跟自己解释了这么多,借以打消自己心头的疑云? 修扭过脸去。看向女孩的床铺,问: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似乎有意是怕修听不懂。女孩的话相当直截了当: “因为你很可爱啊,不像是个坏人,就是太单纯了,容易被人骗呢。” 修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他猛力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把身子重新侧过去,闭上了眼睛。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修和那个女孩讲的所有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天讲的那么多,两个人除了吃饭外,都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唯一修说话说得有点儿多的一天,是在大半个月后,修一回到房间,发现以前一直呆在房间里的女孩消失了。只有她做好的粥和小菜摆在餐桌上。 修起初倒也不是很在意,但等到他在房间里等了三个多小时,一直到晚上十点钟,女孩还没回房间时,他就有点儿心急了。 女孩一般最晚八点就回来了,今天也太晚了些…… 女孩不是逃走了吧?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修的脑海里,他就坐不住了。 万一女孩跑了。自己估计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修跑到了楼梯口,但还是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要不要先找找这层楼再做打算? 修打定这个主意,准备先去这层楼里的图书室看看。 没料到他一推开图书室的大门,就看女孩背对着门,面前摊了一堆书,她正认真地看着手里捧着的书,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修的到来。 修先是愣了愣,继而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心头: 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按时回去? 修自然不知道,他在潜意识中,已经把女孩当做了自己的人,既然是自己的人,就得听从自己的安排,女孩也听话得很,这些日子,他强逼着女孩每天都要去跑步机上跑步,以锻炼体能,早中晚都要跑三次三公里,即使女孩被这高强度的锻炼折磨得苦不堪言,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女孩平时总在房间里转悠,修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她这陡一消失,修倒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无故消失了。 而再度找到的时候,心里的怪异感就直接转化为了恼怒。 不过修的恼怒情绪一般不会外露,他只是磨了磨牙,用比平时要冷冽得多的声音低声问: “左伊人,你干什么呢?” 修已经习惯叫女孩“左伊人”了,这也是女孩要求他这么叫自己的。 左伊人闻言回过头来,冲修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在看书呢。” 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女孩冲他一笑,他的脾气就发不出来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修暂时还不懂,弄得修只好把将要发作的情绪硬生生闷在心里,蹲到一边暗自气闷。 他忍了忍,口气中的责问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么晚了不回去,你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左伊人的脸上却满是不解: “我……不是给你留纸条了吗?放在床头柜上,说我来看书了,你没看到?” 修一下张口结舌了,他是真没看到女孩的什么留言,从八点半之后他就一直没心静过,躺在床上把一本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心里影影绰绰地想着左伊人去了哪里,压根没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什么纸条。 为了缓解尴尬,修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孩正看着的书上: “你在看什么?” 女孩把手里的书合上,揉了揉眼睛,说: “我今天把这里的书整理了个遍,果然,除了一些奥数书之外,大多数都是些旁门左道的书。” 说到这儿,她自言自语了起来: “如果舒子伽在的话,她应该会很喜欢这类书吧?” 第二十五节 习惯成自然 修这些日子已经很少听到左伊人提起“舒子伽”这个名字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淡忘了,自己的这个搭档,当初可是顶着一个“假的舒子伽”的名字被自己选中的。 这个“舒子伽”,到底是什么人? 他心里疑惑,就向左伊人提出了问题: “你和那个‘舒子伽’,到底是什么关系?” 左伊人又扭了回去,整理着地上的书,并不开口,等她费力地抱起一大摞书,把它们放到附近的书架上的时候,才说了一句: “不重要了。” 这句话直接让修没了脾气,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连他自己事后想起来都觉得相当奇怪,自己这大半个月来,情绪起伏比他过去好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可当时的他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双手插着兜,带着一肚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怨气,径直回了房间。 左伊人跟着他走了进来,看他坐在床上抱着胳膊直望着前方发呆,就笑意盎然地凑到了他的跟前,问: “喂,怎么啦?生气啦?” 修的嘴角抽了抽,暂时不想搭理左伊人,就伸出手去,想去床头柜上拿他没看完的书。 这些日子,他逼着左伊人训练,可左伊人也在逼着他看书。方宁叔教过修读书,刘家老人也是,不过修对于这种印满铅印文字的东西没有丝毫好感,他从头到尾认认真真读完的书,满打满算起来也只有一部,就是刘家老人送给他的、他那天跟左伊人所提到的,字典。 方宁叔叫他读的书,大抵上都是讲搏击或是野外生存技能的书,修看这类书一般是一目十行敷衍了事,毕竟他觉得现在用不上。把读书的时间省下来进行训练,比什么都强。 但是方宁叔逼他读的书,和左伊人给他挑的书相比,简直是寓教于乐的典范。 修永远也忘不了,左伊人第一次把三本数学奥数题书推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那五味杂陈的心情。 他故作镇静地把那堆书一推。说: “干嘛给我看这个?” 左伊人的理由却相当充分: “你得锻炼一下你的逻辑思维。咱们俩是搭档,总得互相促进一下吧。我练体能。你就练这个。” 可说实话,修宁肯每天再多练两个小时,都不想去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最基本的算术修还是会的,但是那些书上面的题目,据女孩所说,是最典型的奥数题,多做些这种题,有利于锻炼他的什么逻辑思维,抽象思维。 但修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自己眼睛疼。 面对修无声的抗议,左伊人耐心地把书推了回来,并详细地补充了自己的理由: “我看你似乎对时间这类抽象的东西很敏感,所以想试试看锻炼一下你。你好歹得系统地读点书吧,对你有好处,免得你再被别人算计了。自己都不知道。” 之前,修读书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根本不知道“系统”和“抽象”为何物。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对于时间的敏感,左伊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对于修提出的问题,女孩轻描淡写地说: “因为你每次训练的时候,说是训练几个小时就是几个小时。昨天你回来的时候超时了三分钟。你自己在那边赌了半个小时气。你对时间的强迫症这么重,说不定是因为你对数字有特殊的天赋呢。” 其实左伊人这种推测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修被她一整套东拼西凑的理论弄得晕晕沉沉的,那些个“强迫症”、“数字天赋”的名词他从来没听过,自然容易被唬住。 而修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脑子里就像有根咔哒咔哒不断走动的秒针一样,总是在盘算去哪里干哪件事情要用多久,或是自己要什么时候出去这类事情,而且有人一旦破坏了他的时间安排,他的心情就烦躁异常。 所以,自己说不准还真的有什么“时间强迫症”?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由左伊人亲手放上去的。 左伊人打量着修明显露出为难神情的脸色,笑眯眯地问: “怎么?怕自己做得不好?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没关系,我理解你,知难而退嘛,这些题挺难得,你十有**做不好。” 修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左伊人用最拙劣的激将法骗上了贼船。 不过修忍着痛苦看了那些题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那些游泳池蓄水放水的问题,还有什么鸡兔同笼的问题,车辆同向异向运动的问题,他多看几遍就能弄明白套路。 一个星期后,他特意找到了正在跑步机上垂死挣扎的左伊人,宣告自己已经把她给自己的三本书都看会了。 左伊人起初还不相信,回到房间,把这三本书里的题都抽查着给他考了一遍,修张口就来,言语中颇带着几分自得。 修自然没有感觉到,他现在的状态和表情就像是小学生得意洋洋地跟自己的老师炫耀自己已经把所有的题都做对了一样。 只要他一看到左伊人略带惊讶的表情,就得意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在他解答出所有的题的时候,左伊人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可是她接下来的一席话一下子打消了修心里一大半的得意: “很棒啊,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这些东西都学会呢。” 修算了算,按照他稀少的社会经验,一个十岁的孩子,顶多应该读到四年级,不过这也足够修沮丧了。 搞了半天她早就学会了啊。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修还多嘴地问了一句: “你进来……这里的时候,是几年级?” 左伊人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六年级。” 修差点这三个字被呛得内伤,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心情一下子就全被压了下去。 他其实最介意的就是左伊人比他要聪明得多,学什么东西都比自己要快,尤其是她看书的速度,一目十行,但是要她复述书的内容,她却能条分缕析地一点一点列出来,光是这种记忆力就叫修望尘莫及。 似乎是察觉了修微微的沮丧心情,左伊人停止了翻书的手,抬头看向修,露出了一个弯弯眼的笑容: “不过你比我厉害得多了,我用了一个多月,你才用了一个星期,说明你的抽象思维的确很强啊,比我强得多得多得多。” 左伊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别夸张地把双手张开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 左伊人似乎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言行举止都是如此,只有偶尔才能流露出一丝丝的小孩子心性。 夸奖完修之后,她变戏法地抱出了另外五六本书,往修的身前一放,说: “好啦,接下来你看这些,这些书可比那些书好看得多了。” 那些是一些世界著名的侦探小说,修多少天都没有接触过正常的文字了,乍一看这些文字,感觉无比亲切,看起来也比以前认真顺畅得多了。 等他把这些书看完,左伊人又会及时地给他换上几本数学书。因为有了之前的基础打底,他把这些题统统弄会也仅仅用了四天。 接下来又是侦探悬疑小说…… 左伊人说,人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的确没错,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修已经渐渐习惯了每天看些书,而且不像以前,是被方宁叔强制逼迫的,他渐渐觉得,这些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他甚至和左伊人一样,习惯在床头柜上放一些书,睡觉前也会随手拿来翻翻。 …… 这次,他仍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书,翻开了自己做着书签的位置,书页间却滑下来了一张纸。 修看到这张纸后,猛地一蹙眉。 他在出去找左伊人之前也在读这本书,可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明明是没有这张纸的…… 那这纸……是谁放进去的? 左伊人也注意到了修的脸色,又看到了他手中抓着的纸,关心地凑上来,问: “修,怎么了?” 自从熟悉之后,左伊人就以“修”代称他,修起初还觉得这个称呼感觉很怪,刘家老人最多叫自己“小修”,而方宁叔多数时候都是叫他“傻小子”,要么就是连名带姓地称呼他,这个“修”,听着倒有些过分亲昵了。 不过他也懒得去纠正左伊人,任她这么叫自己,而他叫左伊人的时候,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一点儿亲昵的意味都没有。 对于左伊人的疑问,修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想。 在神学院过了大半个月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这层楼,天天都在训练和看书中度过。 可是他可忘不了,在一个月后,有一场对抗赛在等着自己。 那场对抗赛有着很重要的意义,甚至关系到自己和左伊人能不能活下去。 那么,这张纸,该不会就是…… 修定了定神,翻开了那张打印纸。 纸的最上面,赫然是一行大字—— “神学院对抗赛第一部分比赛要求”。 第二十六节 你能保护我吗? 神学院对抗赛第一部分比赛要求? 这就要开始了吗? 修的神色感染到了左伊人,她估计也猜想到了这东西是什么,所以在凑到修的身边,看到那张纸上写着的字样时,她并不怎么吃惊。 但是在看完整个比赛要求后,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算是什么要求啊。 修的情绪虽然不外露,但他的心情其实和左伊人差不多。 纸上面列了寥寥几条内容: 第一,在第一部分对抗赛的前夜,所有参加对抗赛的人员都需要服下特别配置的安眠药。 第二,在第一部分对抗赛的前夜,所有参加对抗赛的人员晚上都不能吃东西。 第三,在第一部分对抗赛的前夜,所有参加对抗赛的人员在睡觉前,必须佩戴特别制作的黑色随身袋。 第四,在第一部分对抗赛的期间,参加对抗赛的人员只能按照之前的分组情况进行二人活动,不允许和其他组员接触。 第五,具体细则到时候再通知。 第六,这些要求,以及当天通知的具体细则必须全部遵从,否则就按对抗失败论,当即进行制裁 第七,good luck~ 所有的要求就是这么多了。 看完这些,左伊人坐在了自己的床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修的关注点则不在这些要求上,他指着最后一条,问: “这是什么意思?” 左伊人瞄了一眼纸。说: “‘祝你好运’的意思。” 说完,左伊人便把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修把那纸叠好放回了床头柜,把书翻开,看起书来,同样不讲话。 房间内一时间又静了,倒好像是这张纸从来没有出现过。 修和左伊人都已习惯了房间的静寂。谁也不会觉得难堪或是别扭。 不过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张纸上的确是说了些要求,但这些要求,一条都没有触及到对抗赛的实质,说白了,不到对抗赛的那天,他们是根本无法知道对抗赛的真正内容的。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除此之外。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了。 渐渐地,他们在神学院已经呆了一个月之久,第二天,就是对抗赛开始的日子。 当他们一个从图书室回来,一个从训练室回来后,发现他们的床头柜上各自出现了了一个黑色的小腰包以及三片白色的药片。 想必这个就是安眠药了吧?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东西,以及密布在四楼各个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图书室里、训练室里、厨房里、他们的房间里。甚至包括浴室里,每隔两米就有一个高清的摄像头,还不是针孔的,一个又一个机器整齐规律地排列着。无死角地覆盖了整个四楼,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神学院的细则里有明确的规定,不准以任何手段对摄像头进行遮盖,否则就会被认定为叛变,就会有专门的人员对违反规定的人进行“制裁”。 起先,修发现这一点时,极度不爽,他不习惯自己被人全方位监视着的感觉,好像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一样,就连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情绪有些焦躁,要不是左伊人的态度一直很平静,他估计就得抓狂了。 用左伊人自己的话来说,两个人对待同一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人能保持冷静,否则的话平衡的局面就很可能被打破,而平衡被打破后,就可能滑向不可预测的结局。 既然左伊人作为一个女孩,知道自己连洗澡时也时时刻刻被偷窥着,仍能保持平静,修再表示什么异议就显得过于矫情了,于是他也只好忍下了气,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 在神学院生活了这些日子,这是修最大的感触。 什么事情都可以习惯,比如说跟一个女生住在一起,比如说被监视器时时刻刻监视着,比如读书,只要习惯了,一切就都变好了。 在参赛须知上提到过的事项,他们要随身佩戴这个黑色腰包,吃下安眠药,以及晚上禁食,修和左伊人都完成了,他们两个人早早地结束了各自的工作,六点的时候就吃了药,躺在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等待药效发作还得一会儿,两个人刚开始还各自望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心事。过了半晌,女孩率先打破了寂静: “修,你对明天的事情怎么看?” 修揉了揉鼻子,反问: “你怎么看?” 女孩伸了个懒腰,说: “总之要遵守规则,一定要遵守规则,到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咱们都不能跳出圈来,否则,很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修不大喜欢女孩这种说法,就直接说: “说什么死不死的。” 女孩好脾气地笑笑: “行行行,我不提。但是你得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出格。” 左伊人连续强调了两遍“千万别出格”,叫修产生了一点儿怪异的感觉。 左伊人怎么像是知道了些什么的样子? 察觉到不对后,他立刻问: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左伊人淡淡地低头笑道: “你看了那个黑色小腰包没有?” 修的确看过,不过那个黑色小腰包的拉链似乎是坏了的样子,拉都拉不动,他也没在意。但是被左伊人这么一提,他就摸上了自己的腰。上面正挂着那个黑色的小腰包。 左伊人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后,微微一笑,说: “小心点儿,那东西恐怕很危险。” 修的手一顿,停在了拉链上,抬起眼来看左伊人。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左伊人把手从脑后收回,轻轻地摸了一下那个腰包,笑着说: “搞不好,这里面装的是炸弹呢。” 左伊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平静了,弄得修慢了一拍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炸弹?! 不过由于左伊人的态度实在是太轻松,修也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紧张感,只是把手从腰包位置移开了。 左伊人的嘴角始终保持着淡淡的轻松的笑容: “他们总要一个可以约束我们的东西。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其他的组合,应该也有很厉害的人。为了避免我们这些人违反规则,以及出现其他的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得采取相应的措施。所以,炸弹,对他们来说,是最简便的工具。还记得那张纸上的第五条吗?——‘这些要求,以及当天通知的具体细则必须全部遵从,否则就按对抗失败论。当即进行制裁’,所谓的制裁是什么,我想,大概关窍就在于神学院要求我们配备上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黑包上吧。” 修琢磨了琢磨这个小黑包。嘀咕道: “我晚上睡觉不翻身,可你行吗?别一下子给压爆了。” 闻言,左伊人一下子笑出了声: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的,炸弹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个是炸弹,应该也是遥控的,要是随便一翻身就能弄爆,那估计今晚神学院就得提前死一大批人了。” 左伊人乐观的语调至少让修的心安定下了一些,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药效要发作了吗? 左伊人扭头看向修,眼睛弯弯地问他: “怎么了,这么快?” 修不知道为什么左伊人不论任何时候都能露出笑容,而且那笑容不似作伪,全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且看了也叫人发自内心地舒心,看了这么些日子,修都没有看腻,这时候看到女孩的笑,他竟有点儿失神。 至于明天的重要事情,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左伊人也直勾勾地看着修,不过她的眼神里更多的还是疑惑: “怎么了?” 修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眯了眯眼睛,说: “没事。” 要是放在平时,听到修这么说,左伊人就不会多问些什么,可是她今天挺奇怪的,话格外多: “不对,你眯眼睛的意思就是证明你心里有事。都一个月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修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眯眼睛的动作代表着什么,被左伊人一提醒,他的心就动了一下: 自己真的有连自己都未曾发觉过的习惯动作? 修不出声了,左伊人则伸出手指,竖在自己脑袋上,少有地扮了个调皮的鬼脸: “而且你眯眼睛的动作特别像兔斯基,兔斯基~” 修并不知道兔斯基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宁静,而眼前的左伊人也顺眼了许多,可他同样不知道怎么接左伊人的话,只好背过身去,闷闷地说: “睡吧。” 左伊人那边没了说话声,只有她从床上起身的声音。 几秒钟后,灯就被她拉上了,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修闭上了眼睛,刚准备睡过去,为明天不知道前景如何的对抗赛积蓄体力,就听左伊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声调与她刚才的俏皮轻松完全不同,居然带了一点点的迷茫: “修,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可是……我……有点儿害怕,明天,你能保护我吗?” 在这之前,修完全没有感觉到她有丝毫的害怕情绪,但到现在,修才依稀记起来,左伊人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面对这种未知的前途,她有害怕,才更正常。 只是因为这些日子,左伊人太过冷静开朗的样子,让人忽略了她的真实年龄。 修转过身去,发现左伊人也正背对着自己,但在黑暗中,修似乎看到她的背在轻轻颤抖着,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绷得很紧,好像是她的手在用力地揪紧被子一样。 修看了看她躺在黑暗中的背影,又转了回去,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声: “嗯。” 第二十七节 野外生存 这声“嗯”,是修能为左伊人做出的最简单的承诺了。 即使连修自己也不知道,明天的对抗赛是什么样的情况,弄不好的话,他连自身都难保。 可那时,他心里想的,仅仅是让左伊人安心而已。 渐渐地,他睡了过去,而且因为服用了安眠药的缘故,他睡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香,连个梦都没有做。 但是他醒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他是被左伊人摇醒的,在醒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背被硌得发痛,进而迅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 修立刻弹坐起来,环视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而是……一个小木屋! 左伊人也像是刚醒的样子,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说: “看来他让我们吃安眠药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运到另外的地方来啊。” 安眠药的药效很强,修到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爬起身来,皱着眉在小木屋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间挺简陋的小房子,大概十平米左右,四壁、天花板包括地板都钉着木板,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状况。木屋的角落上挂着一台正在运转的监控摄影机,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外面,一张纸贴在门背后,上面好像写着些什么东西。 修揉着发木的太阳穴,走了上去,动作粗暴地把那张纸揭了下来。看起纸上的内容来: “欢迎参加神学院对抗赛的第一部分赛程,该赛程持续时间为一天一夜。从你们走出木屋的时间开始算起。你们现在所在的木屋是你们暂时的藏身场所,有专人通过木屋里的监控摄影机监控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从你们醒过来后,计时器开始运转,一刻钟,即十五分钟之后。你们必须走出你们藏身的木屋,来到对抗场地。” 左伊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身体素质没有修那么好,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她的肩膀都睡疼了,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准备朝修的方向走来。却不知为何被绊了一下。 她低下头去,发现自己的右脚脚腕上。不知道被谁被戴上了一个像是塑料材质的红色脚环。 而修的左脚脚腕上,也戴着一个和左伊人脚上的脚环式样相同的蓝色脚环。 左伊人蹲下身去,摆弄着这个脚环,同时,修还没察觉到自己脚上的异状,继续认真地读着那份贴在门背后的赛程要求,而且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此次对抗赛的主题。是野外生存。比赛的要求是,参加比赛的组员,需要在本次对抗赛的野外狩猎场活过一天,并狩猎到一名其他组的参赛者。方能算是成功完成比赛。在比赛完成后,两名组员均要返回各自的小木屋中,继续进行第二轮的对抗赛。” “武器在对抗场地,即野外狩猎场随机分配。其中有威力较大的武器,也有威力可以忽略不计的武器,能找到哪些武器,就凭参赛人员的运气了。” “每对参赛者置身的小木屋彼此间都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但友情提示一下,前天晚上派发的安眠药片,其数量是随机的。例如有的组派发到了一片安眠药,有的组则派发到了五片安眠药,因此,苏醒的时间也会有早有晚。苏醒较早的组,会获得比苏醒较晚的组更多的机会,甚至可以到别的组栖身的小木屋,对别的组展开攻击。不过,必须声明的是,事先安眠药的分配的确是随机的,不存在作弊嫌疑。如果因为摄入安眠药过量而导致被早苏醒的组狩猎到的话,纯属个人运气问题,神学院不为其生死负责。” “此外,每组成员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开始计时,一刻钟,即十五分钟后才能使用武器或是凭借自身能力展开攻击,在此期间遭到袭击,不得反击,只准防御,必须等十五分钟后才能反击。” “还有一点,如果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去的话,则视为投机取巧,负责专门监视房间状况的人经过计时后,会对房间进行引爆,对投机取巧者进行制裁。” 这一条并不是最后一条,但在看到这条的时候,修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本能地觉得这房间危险,不应该再待下去了,刚想转身推门,他的衣服就被左伊人抓住了: “你先等一下。” 要不是左伊人发了声,修都要忘记自己还有个搭档了。 但也多亏左伊人发了声,他才想起来要把这参赛须知也给左伊人看一遍。 他把纸递给左伊人,她接过去,看了一会儿,等渐渐弄清楚眼前的局势后,她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了。 在左伊人看规则的同时,修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脚上那个蓝色的脚环,他拽了两下那脚环,发现这小东西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还挺结实的,乍一扯居然没断,就问左伊人: “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左伊人比修沉得住气得多,她一直看到了规则的最后,才回答修说: “这个脚环是用来定位的。” “定位?” 对于修的疑问,左伊人解释道: “这个脚环里安装的有定位芯片,简而言之,就是我们走到哪里,都能被监控这个芯片的人发现位置。不过和我们一起参赛的人,是没法靠这个判断我们的位置的。” 左伊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规则上说了,这个芯片还有能检测生命体征的功能,如果我们被狩猎到了,而且是最坏的结果,即死去了之后,生命体征消失。芯片的定位功能就会自动切断,那些监视着我们动向的人。就会判定我们已死,我们的名字就将被从神学院的名单上抹去。也就是说,假使我们弄断了这个脚环,我们可能就会被认定为‘已死之人’,到时候,即使我们顺利地通过了比赛。也会被‘抹杀’。” 修本来还试图继续折腾这个脚环,听左伊人这么一说,立即把手拿开了。 左伊人把纸折了起来,放进了随身的口袋,问修: “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修面对这个问题,也犯了难。 简而言之,他们面临的是一场野外对抗赛。要求就是不能逃跑,要保证脚上的脚环不断。而且还要活过一天,并“狩猎”到一名参赛者。 但既然左伊人这么问了,修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马上出去,首先可以避免房屋爆炸的危险,还能调查一下周边的地形,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这样也可以避免我们被早醒过来的人袭击。还有,时间是从我们出木屋开始计算的。早出去一会儿,比赛也能早一会儿结束。” 修说到这儿,发现左伊人正盯着他看,思索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貌似没什么太大的漏洞,才问: “我哪儿说错了?” 左伊人打量了他一番,嘴角浮现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错啊你,现在有点儿逻辑了。” 修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时候被培养起来的,只是不知不觉地就习惯用这种方式进行思考了。所以他只是反问: “也就是说,你同意我的提议?” 左伊人点了点头,说: “这是最优的方案了,现在我们基本没有什么信息可以收集,等我们出去观察一下地形,再根据外面的情况做别的计议吧。” 修说了一声“行”,就朝外走去,左伊人在后面小声地提醒他: “但是出去的时候要小心,小心,说不定已经有人埋伏到门口了。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吃了三片安眠药,醒得不是很早,有些先机我们已经失去了。” 修提出了反对意见: “但我们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这方面也没有很吃亏吧?” 左伊人一怔,然后露出了笑容: “嗯,你没说错。” 修走到门边,把左伊人往身后护了护,轻声道: “小心点儿,站在我后面。我要开门了。” 左伊人无声地点点头,修没回头,却感觉自己已经接收到了左伊人传递过来的无声的讯息: “开吧。” 修抿了抿嘴唇,心一横,缓缓地拉开了门。 所幸,他们的门口并没有什么埋伏。 而随着门的敞开,他们也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修蹙起了眉,而左伊人也咬紧了嘴唇。 他们所在的木屋,在一个高高的小土坡上,也多亏有了身在高处的优势,他们把周边的和远处的地形,大部分都收入了眼底: 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野外无人区,分布着大片齐人高的草地,大片草原,大片的森林和一些水塘,泥沼和小土坡。 修捏了捏拳头,心里暗自庆幸,对方宁叔以前逼他看的野外生存书,他还有一些印象,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只是…… 他看向了身后的左伊人,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她也算是个拖油瓶了,但愿她这些日子练的体能有些效果。 不过这一看之下,修发觉到左伊人的面色有些古怪,她的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修直截了当地问她: “你念什么呢?” 左伊人顿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才说: “我在想‘狩猎’的意义……所谓‘狩猎’,是我们把对方抓到就算完呢,还是……要杀掉?” 第二十八节 所谓“狩猎” 被左伊人这样一提醒,修才意识到,关于“狩猎”,“神学院”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概念。 在他的潜意识里,所谓“狩猎”,就是杀掉就好。 可是左伊人,好像并不希望杀掉那些人。 长久以来形成的价值观,不是凭这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改变的,从小修就觉得,人命是个卑贱的东西,栽到自家井中溺死的母亲,从墙头跌落便死去的刘家老人,再加上长达三年的如机械一般的训练,早叫修对于生命的概念淡漠了许多,而左伊人现在的态度,叫修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问题有什么可讨论的呢? 于是,他停下脚步,站在齐膝盖深的草里,随口问道: “这没有讨论的价值吧。抓到杀掉不就行了?” 没想到左伊人的反应十分激烈: “怎么会没有价值?我们如果能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又何必非要杀掉他们?” 修觉得左伊人的思维方式有问题,否定道: “你根本没有搏击的经验,杀掉对手往往要比制服对手要容易得多。为了保他们的命,我们说不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劝你脑子清楚一点儿。” 修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口气也相当不容商量,可是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后,发觉后面并没有脚步声跟上来。 左伊人好像在原地站住了。 修回过头去,发现左伊人正脸色苍白地盯住了修的脸,嘴唇轻轻地哆嗦着,问: “你什么意思?你真的要杀了他们?” 修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要杀了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根本没有做好要杀人的准备? 在他看来。左伊人突然冒出来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简直是在给他们自己找麻烦。 在这种环境下,杀人才是活命的最有效的途径,无谓的慈悲心肠完全是在自我毁灭。 修咬着牙,语气非常不好地瞪着左伊人,冷冰冰地道: “你别忘了,咱们两个人的命是一体的,一会儿遭遇到什么人之后,我能自保。你呢?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还有,你不杀人,可别人就不会杀你了吗?这种事情完全不用商量,你这个时候想这种事,你脑子坏了还是进水了?” 无视了左伊人越发惨白的脸色,修继续说: “再说了。就算我们不杀他,到比赛结束后,你觉得学院会怎么处理这些失败者们?总不会以为还能叫他们活下去吧?方宁叔告诉过我,失败者,没有存活下去的价值。” 左伊人咬着嘴唇,瑟瑟地低下了头去。 当时的修完全不明白左伊人的心情,也无法理解,一个正常人突然要面临这种事,总归会有一定的侥幸和逃避心理。即使她清楚所有的规则,也知道“狩猎”基本上就等同于要杀人,他们如果不杀的话,就相当于自杀,可她仍不希望真的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但左伊人一低头后,脸色陡然变了,并一下子跳出了好几步远。立即抬手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褐色的眼珠在眼眶中恐惧地震颤了起来。 修一下察觉到了不对,几步赶上前来,站到左伊人刚才站着的地方,四下一看,脸色也倏地一下变青了。 在草丛里,躺着一具男人的赤身**的尸体,面朝下地倒在草丛里,但是因为这周围的草的确很高。两个人刚才路过这儿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 这具尸体看样子早已腐烂了,而且背上被泼上了硫酸一类的腐蚀液体,面目前非,身边聚集着一堆蚂蚁,正在缓慢地分食着尸体身侧的腐肉,而且。在尸体的周围,洒满了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更叫修在意的是,这尸体的脚上,戴着一个和修脚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蓝色脚环! 这种似乎象征着不祥的状况,叫修也变了脸色! 他看了左伊人一眼,轻声问她: “是已经死在了对抗赛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烂了?” 左伊人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那具尸体边,蹲下身,先是捻了捻洒落在尸体边的白色粉末,放在鼻边轻轻嗅了嗅,又皱着眉弯下腰凑到了尸体边,小心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男人的脸无力地侧了过来,露出了一张阴白的死人脸。男人的双目圆睁,而且面颊上遍布着成片成片的恶心斑点,有一只蚂蚁从他的鼻孔里钻了出来。 左伊人站起身来,倒退了几步,面上有些隐隐的不适感,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胃,面色痛苦地忍了忍,好像是在忍耐胸腔中翻涌的呕吐感,过了一会儿,她才抚了抚胸口,说: “我这些日子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也算是有点经验。从尸斑……就是他脸上的斑点来看,这个人死了小半天左右了,7小时左右。他身上的腐烂,大概是由于他的身上被人浇了石灰,又浇了硫酸而造成的。那个人似乎是要加快他**的腐蚀速度,可是……” 左伊人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左眉骨,自言自语地叨念着: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他的尸体腐烂速度加快?是因为想要混淆我们的对于尸体死亡时间的判断?还是……嗯,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就是为了混淆我们对于死亡时间的判断,让我们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许久了,可是他真实的死亡时间其实是在7小时前。这个人脚上戴了脚环……戴了脚环……和我们一样的脚环……是神学院参加比赛的人?他就是提早醒来,然后被杀掉的参赛者?对了,还有,可以让我们害怕,我们……也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吗?死到野地里?并且死无全尸?” 修自然无法解答左伊人的疑问,但目前的状况显而易见,这尸体就出现在这“狩猎场”内,再加上这脚环,基本上就能证明他的身份,应该是神学院的参赛人员。 左伊人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按上了额头,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像是说不下去了的样子。 当这真真实实的死亡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别说是左伊人,就连早就做好了杀人准备的修也有点儿受不了,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抬手拽了一把左伊人的衣服,说: “走了。” 左伊人似乎是好像仍未反应过来,被修拽得好几个踉跄才站住了脚步,修头也不回的拖住左伊人的胳膊,径直把她拽拖到一个小土坡边,自己先跳了下来,随即转过身来,冲左伊人张开胳膊,说: “你下来。” 左伊人试了试,还是没敢跳,蹲下身来,坐在地上,沿着小土坡滑了下来。 可左伊人刚刚落地,远方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声! 两个人的警惕心顿时升到了顶端,他们迅速藏身在这个小土坡下,修抱着左伊人的头,把她牢牢地箍在怀里,手捂在了左伊人的口上,手上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他听到这枪声,全身的细胞也紧张了起来,因此抱着左伊人的时候,他用上了大力,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到她背部的每一处骨头的形状。 左伊人被他的手勒得很痛,可是她很懂事,知道眼下的局势不容乐观,一动不动,一声都不发出来。 那声枪声响过之后,也没有下文了。 修渐渐松开了捂住左伊人的手,而等他的手一松开,左伊人马上蹲了下来,不停地喘息咳嗽着,捂着嘴尽量压着自己咳嗽的音量。 而一时间,两人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们在沉默中,达成了一致的共识: 现在的他们手无寸铁,别说是对抗枪支,就连对抗把菜刀的能力都没有。修的能力虽然很强,但在远距离的对峙中,凭一双血肉做的拳头,是根本无法与枪抗衡的,二人索性就暂时躲在这里,等着风头过去好了。 躲藏的时候,修回忆起刚才站在高处的时候所观察到的地形: 他刚才依稀看到了狩猎场的边缘。根据远距离的简单估测,边缘上镶嵌着约有三人高的铁丝网,要想爬出去,自己倒是能做到,但是看左伊人的身体素质,那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况且,要是那铁丝网带电的话,自己往上撞,无异于自寻死路。 修对于时间还是很敏感的,他估摸着大概还差五分钟,就到了十五分钟的、出木屋只能防御的期限外了,在这五分钟内,自己需要在附近活动一下,找到些趁手的东西,就算找不到枪,好歹也能通过那些武器,做到自我保护。 刚才的那声枪响,已然把他所有的警惕心调动起来了。 现在,武器是修最渴盼的辅助工具了。 修想到这点后,拍了拍蹲在地上还没缓过气来的左伊人的肩膀,用动作示意自己要去找点防身的东西,左伊人点了点头,又埋下头去,捂着胸口,不知道还在想尸体的事情而没缓过那阵恶心劲来,还是被修勒得太重没恢复过来。 修离开后,轻捷无声地钻入了附近的一丛草丛里,无声地翻动着草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些可以防身的东西,左伊人则留在了原地。 他们两个一点没察觉到,土坡的旁边的草丛动了一下,一只手慢慢地从草丛中伸了出来,并且猛地一下,抓住了左伊人的脚踝! 第二十九节 送上门来的猎物 左伊人没控制住,一声惨叫了出来,转身想跑,那只手却抓得很紧,她失去了平衡,一跤跌倒在了地上,膝盖被一块坚硬的石头磕破了老大的一块,血沁了出来,染透了她的裤子。 修听到响动,迅速从草丛里钻出来,一把先捂住了倒在地上的左伊人的嘴,防止她再发出什么声音,才把视线投向了抓住她脚踝的手…… 这一看之下,修登时就急了。 那只手抓的正是左伊人戴着红色脚环的那只脚,而且他正试图扯断那脚环! 修二话不说,放开了捂住左伊人嘴的手,一脚抬起来,直接踩到了那人的手腕处! 而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嘴被解放的左伊人发出了一声叫喊: “别!” 可修的动作已经收不住了,脚准确无误地踏在了那只手上,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腕骨头明显是碎了,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弯曲着,而手的主人,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从草丛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怒吼! 这声响和刚才左伊人因为惊恐过度而发出来的尖叫声动静不相上下! 修这才意识到,刚才左伊人阻止他的意思,就是叫他先不要下死手,而要先采取些举动,让对方安静下来,这样才不会弄出过大的动静,毕竟刚才左伊人已经失误了,这时候再弄出什么响动来,万一附近有人,他们的目标暴露的可能性就翻了倍! 可木已成舟,那人的手腕已经被修踩坏了,那声凄厉的吼叫声也在四周形成了回声,再想挽回已是不可能的了。修只好咬牙,把那胳膊一拖,一个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人就从草丛里被拽了出来。 修惊讶地发现,那只手属于一个少女,她的后背有一个明显的匕首扎过的伤口,而且是显然刚受伤不久,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她剪着短发,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因为疼痛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反抗能力,只无力地张着嘴,满面冷汗地眯着眼睛抬头看着修,像是一头待宰的羊。 修一掌利落地披在了她的颈间,叫她晕了过去,左伊人此时也有了点儿力气,爬了过来。问: “她怎么样了?” 修斜睨了一眼她,才注意到她的裤子上有血迹,眉尖一动,问: “你怎么了?” 左伊人摸了一把膝盖位置,因为疼痛而皱了皱眉,不过她嘴角还是带着一丝安慰的笑容: “没关系的,就是磕了一下,有点痛,脚也没扭着。能忍住。她死了吗?” 修摇了摇头,说: “现在没死,一会儿就不一定了,她失血过多,如果放在这儿不管,大概几个小时后就得咽气。” 说着,修有些嘲讽地瞟了左伊人一眼。说: “怎么,你的恻隐之心又来了?” 左伊人艰难地爬起身来,盯着晕倒在地的少女,苦笑了一下: “我还没有盲目到那份儿上,她刚才想把我的脚环弄断,显然是想跟我同归于尽。现在的关键在你,你要怎么处理她?把她杀了?” 见修不答腔,左伊人追问道: “还是把她留在这儿?反正她身上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伤口,你把她打晕放在这儿,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修望向左伊人。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了某种暗示意味: “你的意思是……” 左伊人闭了闭眼睛,抿了抿有些干裂了的嘴唇,说: “我虽然还不大明确‘狩猎’的含义,但是,把参加对抗赛的人杀掉应该都是最终的目的。现在这个女孩身上有一处伤,但不致命。不过如果放任她的血继续流下去的话,她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所以,给她造成这个不致命伤口的人,并不算是‘狩猎’到了她,因为那个人并没有实现‘杀死她’的目标。换句话说,她现在还能成为‘被狩猎’的目标。” 说着,左伊人看向了被一系列“狩猎”、“被狩猎”的名词绕得有点儿晕头转向的修,说: “更简单点儿说吧,你可以杀了她。这个,是送上门来的猎物,而且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左伊人把目标投向昏睡在地上,背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的少女,嘴唇上因为紧张都出现了干裂的唇纹,却仍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淡,轻声说: “你动手杀了她,快点。” 修一愣,终于明白了左伊人的意思。 这个女孩的确不算是被刺伤她的那个人“狩猎”到了,因为她还是有能力思考的,知道要找个替死鬼垫背。 现在,她已经被自己劈晕了,对他们两个来说,这就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目标。 修后知后觉地欣喜起来,可他转念一想,又转头看到了左伊人还在流血的膝盖,脸色暗了暗,退到了一边去,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塞进了左伊人的右手,小声说: “你动手。” 左伊人盯着自己手里被修硬塞进来的石头,面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迟迟不动手。 她的犹豫,弄得修都有些发急了。 再过一会儿,这个少女的血流得再多一点,说不定就会危及生命,到那时,致命的伤口就是那个未知的人捅在她后背的匕首伤,这个猎物对他们的价值也就失去了。 于是他轻声催促起左伊人来: “快动手啊你。你不会是又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吧?不杀了她你的机会就没有了!” 修想得很简单,左伊人本来就是个力量薄弱的人,现在又受了伤,会不会影响行动能力还未可知。就算他们的运气够好,能找到枪之类有效的防身武器,她搞不好也不会用,倒不如就把这个送上门来的猎物让她杀掉。也省得她再冒着危险去杀别的还有抵抗能力的人。 但左伊人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苦心一样,把石头一丢,说: “你来!” 修已经不耐烦了: “你不敢啊?” 左伊人退后了好几步,修听到她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股奇怪的情绪: “我不是不敢,可……总之,这个人归你,你快点动手,不然她的血越流越多就不好了!” 修虽然气恼于左伊人的怯懦,但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左伊人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果他们就这么互相谦让着不动手的话,就等同于白白地把这个绝好的机会拱手出让了出去。 况且,这个少女的背上的伤口是新鲜的,这就意味着,把她捅伤的人或许还在附近,没有走远。刚才少女的叫声,还有左伊人被抓住时的叫声,或许已经吸引到了那人的注意力也说不定,此地不宜久留,而他们又不能带着已经受伤的少女离开,那就是给自己增加负担…… 倒不如就自己动手来好了! 修索性不废话,直接动了手,抄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猛地砸上了少女的后脑。 咔嚓一声。修敢确定,被自己这么一砸,她的后脑骨一定会骨折,也许会当场死亡,可是那少女动也不动一下,像是毫无痛觉一般。 动手之后,修再看左伊人的时候就有些恼怒了。感觉她完全不识大体,也无法理解自己为她考虑的心思,把头一别,转身想要离开。 左伊人却并不着急的样子,弯下腰来试探了一下少女的呼吸,确定少女确实停止了呼吸后,才直起腰来,摸到少女刚栖身的草丛,摸索了一番后,从里面找出来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匕首尖上的血呈半干状态。而且匕首的形状和少女背上的匕首伤口相差无几。 想必刚才少女是从背后被人袭击了,带着匕首逃窜到这儿,看到了藏身在土坡下的左伊人,才想到了要在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吧? 修走了几步,见左伊人没有跟上来,又折回去找。看到了左伊人手上的匕首,便产生了如上的想法。 他的气愤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剩下的也只有淡漠的情绪,他拍了拍左伊人的肩膀,说: “带着这个,走吧。” 好歹,他们现在也算是有了一个可供防身的东西了,聊胜于无,有了一把匕首,至少在近身格斗的时候不会吃大亏了。 只是不知道,万一他们碰上了一个拿枪的…… 总之,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修从左伊人的手里接过了那把匕首后,走了几步后,再度折了回来,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了一片衣服,把左伊人的裤子撩起来,把衣服条包扎到了左伊人的伤口处,说: “别留下什么血迹,叫人一路追过来就不好了。” 左伊人低头看着修,突然说了一句叫修莫名其妙的话: “我真的不是害怕。” 修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只是在逞强,就淡淡地“哦”了一声,简单地包扎好了之后,扯着她的袖子,把她带离了这个已经变得危险了的藏身地,也把那具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少女尸体留在了那里。 在两年后,修终于明白了左伊人叫自己动手的真正的用意。 那是在对抗赛两年之后,左伊人已经变成了舒子伽,她坐在床上替修补着衣服,突然来了一句: “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一定是生我的气了。其实,我那时候是可以动手的,我也理解你让我动手杀人,是为我好。可是,我想的是,你对人命的概念很淡漠,我不能加重你这个想法。所以,我让你杀这么一个濒死状态的人,或许比起叫你杀一个鲜活的人,你的罪恶感,会更轻一些吧?”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第三十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修根本不知道当时的左伊人想了这么多,他此时头痛的,是怎么给左伊人再寻觅一个猎物。 毕竟比赛的要求,是他们每个人都要“狩猎”到一个“猎物”,可他们在这个空旷的“狩猎场”转了半天,居然连一个人都没碰见。 一直到天擦黑,修他们都没看到其他的人。 修甚至产生了怀疑: 这个狩猎场这么大,万一他们一直到比赛开始的24小时后,都没见到其他人,那不是要冤死了? 天黑了,修也感觉到饿得更厉害了。 其实从一醒来开始,修就觉得饿了,按照之前发布的规定,他们在比赛开始的前天晚上要禁食,加上这半天来的体力消耗,不感觉饿才奇怪。 一路上,修辨认着在书上学到的可以生吃的果子和叶子,零零星星地扯来了不少用来充饥,可是那些小玩意根本填不饱肚子,修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如果要让他在现在的饥饿状态下进行搏斗,恐怕他只能发挥出五分之三的力量。 这种忧虑叫他愈发急躁,唯一能安慰到他的是,他的搭档左伊人并没给他添什么麻烦,一路上只是安静地尾随着,修递给她吃什么果子她就接过来,即使那东西难吃到难以下咽,她也没有什么怨言。 修知道,她受了伤,外加她也没吃饭,现在身体的虚弱和疲惫和自己相比只会多不会少,现在的她却仍能保持着没有怨言,已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他们一路上倒是捡到了不少武器,虽然没有枪,但那些匕首、刀片以及一些箭矢,还有一些火柴,已经叫修有了些底气了。毕竟如果对手手里拿着武器。而自己手无寸铁,修还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但是,遇不到人。这件事总叫人莫名地烦躁。 在走到一条河边时,修注意到不远处有片森林。 森林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不过森林前有一片开阔地,假如要进到森林里去,又不从开阔地上走的话,就必须要趟过河,还得绕很远的路,假使直接从开阔地上跑过去的话,又太危险了。万一有人埋伏在附近…… 修决定不去冒这个险,可是左伊人却站住了脚步,伏在修的耳边,悄悄地说: “我有个主意。去森林里。” 修不满地想否决她这个提议: “那儿太危险,不行。” 左伊人却很坚持,说: “我们不能再这么没有目的地瞎转下去了,我们,需要主动出击。” 修看向左伊人。在黑暗里,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含着某种叫人信服的光。 修有些妥协了,可他必须得知道左伊人要到森林里的目的。 左伊人也知道他的顾虑,趴在他的耳边。絮絮地讲起了她的办法。 这个方法在修看来简直愚蠢得可笑,简而言之,左伊人想在森林里捡一些木柴,点起一丛火。 修刚听到这儿,想都没想就没好气地说: “那是找死!现在天黑了,你在森林里点火,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你想让我们暴露吗?” 左伊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 “对啊。老远就能看见火光,要是你看到这堆火的话,你会怎么办?” 修张口就说: “我当然会过来猎杀……” 说到这儿,修一下子停住了,对着左伊人狡黠地眨动着的灵动的大眼睛,不得不认同她的主意,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这样做,可以把部分参赛的人吸引过来,到那时,他们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要不然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只能白白浪费时间。 用他们找到的火柴点一堆火,没准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来到了河边,为了不激起太大的水声动静,他们把大半个身子都潜在了水里,所幸河水并不是很深,他们小心地摸着石头过河,就可以压住水声。 修还好,只是左伊人的膝盖受了伤,再被冷冰冰的河水一激,疼得有些厉害,她下水的时候,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才勉强适应了腿部的伤口疼痛,跟在修的身后,悄悄趟过了河。 在过河的途中,修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们一直走到河中央,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在渡过一大半河的时候,修一下子注意到,不远处的森林中央,好像正影影绰绰地跳跃着一束火光! 他还怕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里的确正烧着一堆熊熊的火! 左伊人一直低着头忍着膝盖的痛往前走,见修突然不动了,小小声地出声问他: “怎么了?腿抽筋了吗?” 修冲左伊人“嘘”了一声,把森林里隐隐的火光指给她看。 左伊人一看,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现在,他们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了。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道火,到底是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经验的参赛成员点的用来取暖的,还是出于和左伊人相同的目的,意图用这道火吸引他们靠近,从而杀掉他们? 左伊人也咬住了嘴唇,两个人屏息凝神地蹲在冷冷的河水里,各自思忖着应对措施。 想了一会儿后,修觉得还是离开比较保险,毕竟这堆火来得蹊跷,他也不想小看自己的对手,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有生力量,修转过身去,问左伊人: “走吧?” 左伊人却提出了一个和修迥然相反的意见: “先不急着走。修,刚才咱们不是在远方大概看到了那个森林了吗?你测算一下,那堆火大概在森林的哪个位置?” 修自从看到火堆后,就大致估算了一下它的位置,大概是在森林中央偏前一点儿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修才觉得这火堆有些问题,因为这片火堆最邻近森林前的那片开阔地,假如火堆的确是被人点来当诱饵的话,当被引诱来的人发现这是一个陷阱后,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想逃出森林,那么,便很有可能因为慌不择路而逃到那片开阔地上来。 不,被诱骗来的人,有很大可能会从开阔地逃出来! 因为他们来到火堆边,也许就会察觉到火堆边没有人,从而意识到自己中了计,那样的话,他们绝不会向森林深处跑去,一是会担心有人埋伏在树林深处,二是会担心万一在森林里迷了路,到了规定的时间猎杀不到猎物的话,就死定了! 所以,逃上距离火堆最近的开阔地,进而逃出森林,才是进入森林的人的最佳的选择,甚至,假如中招的人是修,他为了保险起见,也会选择开阔地这条逃出路径,即使知道那里有危险性,也只能选择冒一次险。 而假如有人埋伏在开阔地边,只要来者一旦逃上开阔地,就相当于逃上了死路! 只要在开阔地的附近设伏,说不定就能够有所斩获。 还有,假如吸引来的人不止一组人的话,这些人遭遇之后肯定会发生激烈的冲突,那样的话,最先设下这个诱饵的人,便可以在暗处窥伺,说不定还能坐收到渔翁之利。 但无论是以上哪一种可能,都跳不出一个必然的结果: 那个设下埋伏的人,一定在附近躲藏着! 左伊人看到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后,也明白他是想到了一些东西,于是,她继续循循善诱道: “既然有人抢先一步设下了这个局,我们自然是没有必要去自投罗网的,不过,我们为什么不去抓那个布下这片罗网的人呢?” 随着左伊人的话,修把目光锁定在了开阔地旁的一片齐腰深的草丛,眼中闪出了些许光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管是要坐收渔翁之利,还是要把发现中计、从而从森林中逃出的人一网打尽,那个设下火堆的组必然是要在场的,而且,埋伏在开阔地边,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片开阔地上没有什么阻挡物,视线非常好,即使现在已经进入了黑夜之中,如果有活动的东西从开阔地上跑过去,也是可以轻易看到的。 而人在跑上开阔地后,就变成了标准的活靶子。 但如果要在开阔地边设伏,唯一的掩体,就是开阔地靠近河流边缘的一小块齐腰深的草丛了。 不过,修还是有些小小的顾虑,他悄悄地问左伊人: “如果那里并没有人,真的是有些脑子不大好使的人,没有意识到点火会暴露自己的目标,而在森林里点火,那我们不会错失这个进攻的好机会吗?” 左伊人淡淡一笑,附在修的耳边耳语道: “不会的,你既然这么想,肯定也有其他组的人这么想,假使那里真的有人在点火的话,草丛里肯定就没有人在潜伏着,火光估计也能把其他组的人吸引来。我们可以埋伏到那片草丛里,到时候再制造一些骚乱的话,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变成我们了。但我总觉得,这很像个陷阱。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说着,左伊人便和修一起,慢慢地泅着水,慢慢地接近了那片草丛。 现在,说不定,那个设下火堆陷阱的,就卧在那片草丛里,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呢。 那人哪里想得到,两个正在河中静静地靠近草丛的人,却早已把目标锁定到了他的身上! 第三十一节 燃烧的少女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他们两个慢慢地顺着岸边,把身体紧贴着土地,防止衣服上的水滴到地上发出太响亮的声音,惊扰到什么人。 他们像是两只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钻上了岸,摸到了草丛边。 他们并不急于进去,或者说,左伊人并不急于进去,她拽住了修,示意他稍安勿躁,并用手指在河岸边的湿泥土地上缓缓地写下如下的字样: “等一下。我们先不进去。” 修用口型问她: “为什么?” 左伊人无声地一笑,写道: “等有人来,我们再进去。如果真的有人来,潜伏在里面的人不可能没有动静,草肯定会动,咱们现在钻进去,相当于打草惊蛇。” 因为天色变暗了,修花了些力气才辨认出左伊人写下的全部的字,他觉得有一定道理,索性趴在地上,静待着有人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起了风,修身上的湿衣服被风一吹,冷得钻心。 修闲得无聊,听了一会儿水流声后,又转头去看左伊人,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发现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动手捻着面前的草杆子,好像在试探些什么,又微低下头,看看她染血的裤子,觉得自己还是关心一下她的伤势比较好。 这一个月的相处过程中,修并不能说是对左伊人有了完整的了解,而在执行任务,需要二人配合的过程中,他才渐渐地了解,自己这个搭档,虽然有的时候有些多余的菩萨心肠,而且似乎有些畏首畏尾的,但总归没有影响到大局。 而自己对她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冷淡了? 而且她身上还有伤,这风又凉,万一她的伤口感染了。甚至发烧了,那接下来的任务还怎么执行? 他想着。捅了捅左伊人的胳膊,等她转过脸来,不由分说地把手背贴到了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发现还好,没发烧,才垂下手去。 在夜色中。他看不大清左伊人的脸色,却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左伊人拉了过来,她用她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缓慢写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纤细的指间拨弄得他有些痒,也很舒服。他想说自己只是想关心一下她,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他犹豫了许久,才在她伸过来的掌心里写道: “你可别发烧受凉死了。那样的话。搭档死了,我也得死,那我就死得太冤了。” “冤”字修不会写,还写的是拼音,不过左伊人看懂了他的话。闷笑了一下,回写道: “我不会的。而且这风对我们有好处。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添……” 字写到一半,修猛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好像是森林中传来了什么声音,他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并把耳朵贴在地上,似乎真的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 真的来人了? 紧接着,左伊人也听到了声音。 也不是因为左伊人的耳朵有多灵,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说话声实在是太大了,她甚至听到一个男声隐隐约约地叫了一声: “糟了,没人……中计了!” 紧接着,便是匆促的脚步声,朝开阔地的方向而来。 而在森林中传来说话声的时候,修注意到,草丛里明显地晃动了一下,有一片草倒了下去! 这草丛里果然有人! 他转向了左伊人,直接抬手在她的背上写道: “草里有人!” 左伊人点了点头,刚才草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修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办,就见左伊人拿出了一个盒子状的东西,上面还裹上了左伊人平常带在身边的一块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天色太暗,修没注意到那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听到火柴的摩擦声,修才意识到她想要干什么。 刚才在过河的时候,为了避免把火柴打湿,修把火柴盒交给了比较细心的左伊人,而左伊人在过河的时候,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火柴盒,把它抓在手里,始终保持火柴盒位于水面以上。 现在她划火柴,不会把草丛中的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这边来吗? 这无异于祸水东引! 可修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见她把划亮了的火柴凌空抛了出去,抛向了刚才草丛有动静的地方!接着,她飞速划亮了好几根火柴,一根一根用力丢了出去! 不过几秒钟,火势借着风势,熊熊而起! 修这下彻底看懂了左伊人的动作,心下一喜! 没错,设下火堆陷阱的人,埋伏在这片开阔地旁的草丛,要想对逃出森林,进入开阔地的人动手的话,他的手上必须持有能够造成远距离杀伤性的武器,或许是弓箭,或许是枪支。不管是哪一种武器,如果他们想要制服草丛中的人的话,要和这些武器较量,很有可能会受伤。 而不靠近这些人,而直接采取火攻,要简便安全,且效果显著得多! 怪不得刚才她说,起风对他们有利! 那么,她刚才用手捻草的动作,就是在试探草的干湿程度。 火势借着风势,更容易蔓延起来,要是叫埋伏在草丛中的人慌了手脚,跳到他们面前,即使是现在只能发挥出一半多一点的战斗力的修,也有把握在夜色中把匕首投掷过去,并命中目标! 不过,那草丛里却安安静静,一点儿动静都不再有了,好像刚才那阵异常的晃动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修眼看着那火光渐渐大了起来,抓紧了手中的匕首。 该不会真的没有人吧? 可是,左伊人很笃定地把手压在了修的手背上,示意他稍安勿躁,两个人一起盯着渐大的火势,期待着有人从草丛中钻出来。 过了几十秒,一个少年从草中猛跳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衣服后襟上的火。 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 “你他妈给我趴好!” 那少年没头没脑地尖叫着: “你自己都着火了!不要命了?” 修已经把匕首瞄准了那个少年的脖子,却陡然听到了从草丛里传出来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是刚才的那个女生的尖叫声! 修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森林通向开阔地的边缘,已经站了两个少年。可他们注意到了草丛中冲天的火光,也听到了刚才的尖叫声,他们停顿了片刻,便一前一后地朝树林深处跑去。 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再笨也该察觉到,有人藏在草丛里,正伺机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尽管这场火让他们感觉略微有些莫名其妙。可眼下保命要紧,他们才不会蠢到在看清了这片开阔地和着火的草丛后,还要硬闯过去。 蝉消失了,只剩下螳螂和黄雀了。 而且。这两只螳螂,已经是惊慌失措了。 修瞄准了那个少年的脖子,却因为手法偏冷,没直接扎中他的脖子,而一下子扎中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惨呼了一声。捂着肩膀滚倒在了地上,而刚才两个人藏身的草丛,此刻已经被一个滚动的人压倒了一大片草,而且她滚过的地方,也都着起了火。 显然。那个刚才发出尖叫的少女,由于发现身上着火太晚,已经燃烧了起来! 很明显,刚才左伊人在把火柴接二连三地丢过来时,两个人还能保持着基本的镇定,而且听两个人刚才简短的对话,可以判断出来,是少女要少年好好趴好,不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可是,在火燃到少年的身上时,他就受不了了,急于起身扑灭身上的火焰。 而少女则更惨了一些,在火烧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正在呵斥少年,骂他暴露了目标,而在少年提醒她也着火的时候,她身上的火势已然控制不住了。 修飞身扑入了草丛,推倒了一大片草,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那个捂着肩膀疼得直打滚的少年。 这个少年看样子也是有些身手的,但因为刚才被火一烧,他的手背被灼伤了一大片,又被修用匕首插中了肩膀,在惊慌加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他几乎是晕头晕脑地就被修抓住了,他手中握着的枪,也被修缴到了手。 而那个少女,却已经变成了个火人,她挣扎着,狂叫着,不停地打滚,可她忘了,她身处的地方到处都是干燥易燃的草堆,她越滚动,四周的火势越大,几乎是滚雪球一样,身上的火越来越大,烈火焚身的疼痛叫她更加惊慌,竟想要站起身来逃出草丛,但这么一来,火势便向上而起,烧着了她的脸,把她整个儿地被吞噬了。 她像猪一样尖锐地嚎叫着,盲目地乱窜着。 修冷眼看着她,并没有想上去帮她一把的冲动,也不打算多管这把闲事。 可越看,他越觉得,这个少女的身形,居然和左伊人有些相像。 一想到左伊人,他才想到,刚才自己只顾着冲进来,左伊人还在河岸边趴着呢。 他一急,扬声叫道: “左伊人,你在哪儿?过来!” 那燃烧着的人影,闻言一顿,突然用变调的声音狂叫起来: “伊人!左伊人!……是你吗?” 左伊人从地上爬起来,刚拨开草准备走入这片草丛,听到少女的狂叫之后,瞳孔陡然放大了,动作也整个地僵住了。 那着火的人影手舞足蹈地,在草丛中乱闯,而左伊人近乎于痴呆地站在原地。 修听到左伊人喃喃的说话声: “子伽……舒子伽?” 第三十二节 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左伊人愣了几秒钟,才如梦初醒一般,猛地尖叫起来: “是舒子伽!修,你快救她!” 修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个在火焰中挣扎不停如同疯子的少女,又看了看软倒在自己手下的少年,干脆地一巴掌劈晕了那个少年后,朝那少女跑去。 可那少女已经濒临疯狂的边缘,修一靠近她,她听到了有人在附近,就不管不顾地直扑上去,修下意识地闪躲了开来,少女便扑倒在了草丛中,凄惨地号叫着,翻滚着: “伊人,你救我啊,好疼……疼死我了……把火扑灭,左伊人!左伊人!” 左伊人脱下自己**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少女的旁边,想把湿衣服朝少女身上扑去,可是少女却像是溺水的人一样,一定要抱住些什么东西才肯罢休,竟扑上去直抱住了左伊人的双脚,着火的手颤抖着,嘴里呜呜咽咽的,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火焰顺着左伊人的脚腕爬了上来,要不是修来得快,把少女一脚踹到了一边,估计再过一会儿,左伊人也要陷入和少女一样的境地中了! 左伊人好像呆了,木木地站在原地,像是感受不到疼,抖索着嘴唇,整个身体都倚靠到了修的身上,似乎凭她自己的力量,已经站不稳了。 而经过短暂的疯狂后,少女燃烧的身体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动了。她身体上的火焰渐弱,可是草丛的火焰却渐强,火焰渐渐吞噬了大片的草地,就连少女的身体都看不清了,并朝修和左伊人暂时置身的草丛方向蔓延了过来。 修也不管那还晕倒在地的少年了。把左伊人拦腰抱起来,几步冲出了这个危险的地带,环顾一圈后。也不管会不会弄出太大的声响了,一脚踩进了河里。哗啦哗啦地踩着水来到了河的对岸,一路狂奔,绕过了好几个土坡,直到看不到那燃烧的草丛后,才喘息着,把身体冰凉手脚僵硬的左伊人放在地上。 空气中的草香里,搀和进了皮肉烧焦的味道。在鼻腔中停留着,挥之不去。 修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舒子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左伊人僵硬的身体,给了修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总觉得。左伊人好像非常在意那个舒子伽。 可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们还留在那个地方等死。 要知道,那个地方的火一烧起来,火势一时间是绝对控制不住的,而且火势大起来。他们又发出了那么大的声音,说不定会吸引来更多的人,他们的目标必然会暴露,他们再留在那儿,等同于等死。 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望了一眼仍照亮了一方天地的火光,问瘫软在地上的左伊人: “你认识那个女孩?” 左伊人只顾着喘气,胸腔一起一伏,倒像是比跑了很远的路的修还要累,而且,她的面色白得像张纸,叫人总觉得她的胸腔里翻搅着一场风暴,而且那风暴异常疯狂,甚至有隐隐冲破她的胸口的趋势。 修俯下身去,有些忧虑地问: “你怎么了?喂?” 说着,他抬手用手背拍了拍左伊人的脸,把她的脸拍得有些发红了,可是她仍是毫无动静,像是被抛到岸上濒死的鱼,徒劳地张合着腮,艰难地呼吸着。 突然,毫无预兆地,她爬起半个身子,挥起拳头一拳砸在了修的脸上! 修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砸得倒翻到一边去,他捂着被揍的半边脸,盯着一边的一丛草,舔了舔口腔里的伤口,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过了半晌,他才转回视线,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直盯着左伊人的脸。 可是,左伊人像是注意不到他已经完全冷下来的视线,咬着牙抬起拳头朝他肩窝上猛捶,每捶一下,修的身体就轻微地震颤一下,但他并没有要制止左伊人的意思,任由她用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捶打着自己的肩膀。 但随后,修就有些愣住了。 滚滚的泪水从左伊人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的力气渐渐被抽离出她的身体,拳头落下来也愈发软弱无力,甚至透着一股隐隐的绝望感。 当最后,她的两手的拳头齐齐落在修的肩膀上的时候,她反手一把揪住修肩膀两侧的衣服,把身体用力拗起,伏在了修的胸口,轻声呜咽起来: “修……武乐修……” 修没被她动手捶自己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却被此刻自己胸口处传来的湿润的温热感搞得无所适从起来,他把自己的双手如投降一般举高,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该安慰她? 修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该把她推开? 似乎又不大适合。 问问她怎么了? 对,问问她怎么了。 修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声音也是小心地从胸腔里挤出来,生怕惊吓到正在哭泣着的左伊人: “你怎么了?” 左伊人闻言,手抓得更紧了,几乎要把他肩头的衣服撕裂了,从她的喉咙里,模糊地挤出了几个音节: “舒子伽……死了……她死了……” 修记得,左伊人之前自称“舒子伽”,而她本人也是顶着“假的舒子伽”的名号而被自己选中为搭档的。 那么,这个舒子伽,究竟和左伊人是什么关系? 修张着双手,小心翼翼地问: “你和那个……舒子伽,是什么关系?” 左伊人颤抖得越发厉害,身体甚至痉挛了起来: “朋友……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修这下终于搞明白左伊人和舒子伽的关系了,可是搞明白之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左伊人才更好,在脑海中搜刮了一番词汇后,说: “你也不是有意的,再说,这么一来,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到修这句话,左伊人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来,仰着脸,注视着修,猛地一把把他推开,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出了声: “你为什么不救她?我明明叫你救她!” 修对于左伊人的无理取闹反应冷淡: “我想救她,是因为她自己扑过来,我不想和她同归于尽。还有,假如你脑子没进水的话,我记得刚才她也朝你扑过去了,你脚上的伤还在,所以,别说我没救她,是她自己找死,我不想和她死在一起。懂吗?” 修冷冰冰的话语叫左伊人安静了下来,但是她的身体仍在不停地颤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左伊人才瑟瑟地挤出一个字: “冷。” 修二话不说,刚准备解下自己的衣服,才发现自己从里到外也湿透了,只好把她的衣服一层层剥下来,把自己的衣服也一件件脱掉,露出他结实健壮的胸膛,把一丝不挂的左伊人揽进了怀里。 左伊人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任由他折腾自己,她一直在冷冷地旁观着。 修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什么猥亵的意味,因为没人正式地教给他男女之间需要注意些什么,即使是在桥洞里,和那个12岁的小妓女呆在一个洞里,修也只听到过她和她的客人交合的声音,没看到他们两个的状态,因此,他的男女意识根本没有全然觉醒。 左伊人说她冷,作为搭档的自己,就应该给她温暖,绝不能让她发烧,否则她的身体就受不了了,说不定会影响到任务的执行进度。 修的想法,仅仅是如此简单而已。 天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刚才还在燃烧的红光已然消失了许久,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明亮圆润的月亮,形状漂亮得叫人想为它写诗。 修没穿上半身的衣服,左伊人也没穿上半身的衣服,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依偎在一个小土坡的下面,修昂头看着悬挂在半空的明黄的月亮,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他偶一低头,发现左伊人不知何时居然也睁开了眼睛,也正在抬头注视着月亮,不过,两行泪正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流下来,流到了她的头发里,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只小桃子,看了叫人莫名地感觉心疼。 她的两只手,呈僵硬的鸡爪状紧抓在他的肩膀衣服上,好像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再加上用力过猛,已经僵住了。 修摇了摇左伊人,声音轻得仿佛是在耳语: “走不走?” 左伊人点了点头,艰难地松开了手,从他怀里翻了下来,可是,她的脚刚一落地,她就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痛苦地低哼着: “好痛啊……” 借着月光,修看到左伊人的嘴隐隐地发了白,她的手捂着的,是她自己的脚部,那上面有一些烧伤,她刚才没用力,一直不觉得疼,这一落地,才知道疼得钻心。 修见状,再次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一把把她横抱起来,说: “好了,我们的任务,应该完成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回到那个小屋里,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左伊人躺在修的怀里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地握紧,她的声音含着明显的祈求和哭泣过后的沙哑嗓音: “我要回草丛那里……你别瞪我,我的意思是,我要去确认一下,她死了没有。还记得我们‘狩猎’到的第一个人吗?如果她没死的话,而让别人得了手,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第三十三节 入侵者! 修知道左伊人的想法,她想要回去,就是想要确认舒子伽到底死了没有。 可是她提供的理由也相当充分,修还记得那个被自己一石头砸死的垂死少女,那原本是别人的猎物,但是是被自己杀死的,就应该可以算作是自己的猎物了。 而刚才扔出火柴点燃草丛的是左伊人,假使舒子伽已经被烧死了的话,那舒子伽就该被划归为左伊人的猎物。 但假使那个舒子伽也只是被烧伤而已,而没有死的话,他们之前的算计就全部泡汤了。 而且现在左伊人脚上的烧伤已经影响了她的行动能力,如果让她再去杀一个人,恐怕就更难了。看现在的天色,已经接近了凌晨,与其去再寻找下一个猎物目标,不如回头去看看舒子伽是否已死,再决定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方向比较好。 想到这儿,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一把把左伊人抱了起来,简单地说: “走。” 左伊人像是一只刚刚还处于狂躁中,现在已经恢复乖巧的小猫一样,发丝凌乱地缩在修的怀里,修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因为离自己很近,修感觉左伊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奶香,很好闻。 修的思绪被始终缭绕在鼻尖三寸位置的香气撩拨得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刚才发生过激烈冲突的河边,而河对岸就是草丛。 燃烧的草丛的火已经自然熄灭了,袅袅的烟气呛得修皱起了眉头。左伊人则把脸埋到修的怀里蹭了蹭,轻声咳嗽了两下。 修低下头,对把脸完全藏在自己怀里的左伊人说: “过河了,你把身体蜷一下,别把伤口沾上水。” 左伊人没说话。修感觉她的脑袋在自己怀里上下磨蹭了一下,身子缩得更紧了一些。 修缓缓地进到了河里,迈着步子来到了河对岸,钻入了那袅袅的灰烟中。 那两具尸体并不难找,在一片烧成了灰烬的黑色草丛中,蜷着两个烧得焦黑的人。 左伊人拍拍修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来。 修把她放下来后,她走前两步的时候了,脸色有些痛苦,但还是强忍住脚上烧伤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一具偏瘦小的尸体身边,摇摇晃晃地蹲下来,把那具尸体费力地翻了过来。 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焦炭,分辨不出面容,可是左伊人盯着尸体看了许久后。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她捂住了嘴。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出了声。 修抓抓头发,绕到了另一具尸体前,忍着恶心的皮肉烧焦的味道,看到了扎在尸体肩膀肌肉上的匕首,才认出来,这个人是刚才和自己搏斗的少年。 当时为了帮被舒子伽困住的左伊人,自己一掌劈了下去,把他劈晕在了草丛里,没料到火势越来越大。连他也被烧死了。 这个人说起来也是因自己而死的,自己的任务算是加倍完成了。 可不知为何,看到身边哭得跪在地上全身抽搐的左伊人,修似乎觉得自己的举动不是很好,至于不好在哪里,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他走上前去,拽拽左伊人的胳膊,说: “走了。确认了她已经死了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回木屋里去。” 修以为左伊人还得磨蹭一会儿,没想到,她扯着修的衣服,一点一点凭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又哆哆嗦嗦地倒靠在了修的怀里,应道: “嗯。我们走。” 修把左伊人一把抱起来,趟过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慢慢摸回了木屋。 左伊人在出发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后,就从他的身边捡了些石灰,在沿途的树上都做了些记号,再加上修自己记忆路线的能力也不错,两个人居然一路上没碰到什么麻烦,顺利地一路摸回了原先的小木屋。 修的腰间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着一把从少年的身上缴获来的枪,底气更硬了许多,在把左伊人放到木屋的一角后,他把枪从腰间拔出来,比划了一下,打开了保险,又拿着枪口到处乱瞄。 男人还是对枪这种杀伤威力很强的东西有一定的情结的,修玩了很长时间的枪,甚至把枪身简单地拆了一下,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构造,外加研究了一下枪膛里的三颗弹丸,才注意到了坐在一边发呆的左伊人。 因为平安完成了任务,修的心情不错,即使知道比赛分为两个部分,他们只是完成了第一部分的对抗赛,而第二部分的一切还是个未知数,但修还是觉得眼下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就坐到了左伊人的身边,把枪也放到了他的身边,说: “跟我讲讲你跟舒子伽的事情吧。” 左伊人不开口,双眼呆呆地凝视着前方,似乎并不想和修说话。 修讨了个没趣,刚准备起身,却被屋内陡然响起来的广播声惊了一跳。 修根本没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小木屋的地板下居然安装有一个小型的广播器,而且那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像是机械发出的声音一样,听起来叫人觉得冷冰冰的: “恭喜,24小时已到,你们的任务完成了。请掀开木地板东南角的第一块板子,下面有两颗安眠药,服下之后,会有专人接你们回到你们原先的房间,第二阶段的比赛细则,到时候会再另行通知的。祝你们的好运能持续到第二部分的比赛中。” 广播到此戛然而止。 修起身,活动活动腿,却发现,由于木屋里是封闭的,他们身上又没有指南针,根本无法判断方向,正准备出门,就看到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左伊人缓慢地抬起手来,指向了房间的一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修怔了怔,刚准备问她什么意思,就听她嗓音有些沙哑地开了口: “房间的东南角,在那里。” 修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出去看看更好些,他手抓着匕首,淡淡地对左伊人说: “我再出去验证一下。你别忘了,房间里安装有炸弹,万一掀错了哪块地板,出了什么事情就麻烦了。” 左伊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抬起的胳膊放了下去。 修准备去拉木门,出去确定一下她所指的方向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方向。 在木门拉开的一瞬间,阳光汹涌而入,照得原本四面不透光的小屋一片透亮,修下意识地想去挡眼睛,却听到,木门拉开的吱嘎声中,伴随着某个硬物划破空气传来的、隐约的金铁之声! 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身体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然后一个侧滚,离开了原先躺着的地方。 修滚出了半米开外后,耳畔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匕首扎烂木地板的清晰的响声! 门外有人! 修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个来袭的人眼见着自己拿匕首行动没有得手,就趁修还没有爬起来形成守势,手掌一翻一动,从他的掌心里便飞出了一个飞镖,直直地扎入了距离修的腰部仅有三寸的地板上! 修眯着眼睛,注意到了来人的脚腕上,有一个蓝色的脚环。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由于他们醒来的时间不同,任务结束的时间也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恐怕是任务还没结束,就想出了去每个木屋里转一转,看能不能有所斩获的主意,而自己和左伊人藏身的木屋,就倒霉地成为了这个人的目标。 修一边躲避着这个人凌厉的攻势,翻身来到了木屋的一角,一边在心里飞速地盘算着: 神学院的人在比赛开始的时候就说过了,他们会有专人监视着每个组员的动向,那么,在刚才广播响起来的时候,负责监视他们的人应该同时也会发现,有人图谋不轨地接近了自己所在的小木屋,而他们不仅没有提醒,而且还给出了一个“房间东南角”的模糊概念,而这房中一没有窗户,二没有别的参照物,三还埋设着炸弹,要想知道房间的东南角的准确位置在哪儿,必须得出门查看确定。 万一自己真的毫无防备地出了房门,自己现在怕是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换句话说,神学院是默许这种行为的,甚至,说不定他们就是想通过这种行为,增加所谓对抗赛的刺激性! 要知道,比赛规则上说的是,在任务执行期间,只要杀掉参赛人员就可以了,并没有明确地规定是还在比赛中的参赛人员,还是已经完成比赛了的参赛人员! 但是他们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只差服下安眠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要是现在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杀掉了,那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保证他们两个的生命安全,把这个入侵者杀掉! 修的脑中迅速地形成了这么一条推理链,当他还在暗自庆幸并隐隐地得意着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他把手习惯性地伸向腰部,想要用枪制服对手,却惊骇地发现,枪并不在自己身上。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枪居然被他放在了左伊人的身边! 刚才自己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居然随手把枪也放到了她的旁边! 第三十四节 她的眼泪 现在他的手头只有一把匕首,而对方手里不仅有匕首,还有数量不明的飞镖…… 修把心横了横,抓紧了手中的匕首柄。 匕首也无所谓,至少不是手无寸铁。只是左伊人那个呆呆愣愣的样子,实在叫人不放心…… 所幸,这个入侵者的注意力还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没注意到房间中还有左伊人的存在。 修在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发现,否则,就凭现在有伤在身的左伊人的那点儿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的身手,估计只有被灭了的份儿。 她要是一死,自己也活不了了! 可偏偏更糟糕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此时,又一个人影从门口闪了进来,那是另一个少年,而且,从一进来,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双眼无神的左伊人身上,眼中放出了狂喜的光芒! 修心里暗叫不好,心一急,一个跨步想要过去,那个死盯着修的少年入侵者抓住了修防守的空档,又一个飞镖丢过来,修一闪身,堪堪躲过,不过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口子。 修的异动,也叫先前的少年入侵者注意到了房间中左伊人的存在,而且他和那个后到的入侵者显然是一组的,他们的脚环是一蓝一红的配套组合,而且似乎很有默契,他们飞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兵分两路: 先前的那个,用手里的飞镖和匕首紧盯着修,不叫修有任何可以解救左伊人的机会,后来的人便借机慢慢凑近左伊人。并亮出了一柄雪亮的中型短刀,刀刃亮得叫修眯了眯眼睛,心也沉了下去。 他们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修一看就是个难啃的骨头,但那个少女。脚腕和膝盖上有明显的伤口,估计是跑不动的,而且柔柔弱弱的,注意力似乎还不集中,应该很好对付。要是叫修自己来选择,他也会选择这样的战术。 至于放在左伊人手边的枪,后来的人并没有看到,因为那枪是摆在左伊人身体内侧,是靠房间里的,被左伊人的身体挡住了。看不清枪的位置。 修一急,脱口喊道: “左伊人!小心!他……” 修的话还没喊完,一记飞镖就冲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挡,觉得手掌心**辣地疼。一看。一根飞镖正不偏不倚地钉在自己的手心上,有一股鲜血无声地从伤口直流下来。 可修完全顾不上疼了,在他受伤的瞬间,后来的少年举起了手里的砍刀,面目狰狞地朝仍坐在地上的左伊人的脖子上直劈过去! 完了! 修还没来得及闭眼,却发现那少年的刀僵在半空中,不再劈下去,而那拿着飞镖怕自己反扑的少年,也察觉到了不对,半回过头去骂: “你小子干什么你!你……” 说到一半。他也消了音。 越过这两个人的身体,修清楚地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那个举着砍刀的少女,而拿着枪的,是刚刚还在发呆的左伊人! 她冷静地扣下了保险,从地上勉强站起来,身体摇晃了几下,手指勾在扳机上,把扳机扳动了一点点,保持在一个将按未按的临界点上,目光冷静得诡异,仿佛她的灵魂在某个未知的瞬间一下子被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取代了。 从她的唇齿间,发出了清冷的声音: “把刀扔了。两秒钟之内。” 那少年迟疑了一下,左伊人的手指就毫不犹豫地轻轻一动,立时把他拿刀的手打了个对穿! 少年惨嚎一声,捂着受伤的手跌坐在地上,额上顿时布满了冷汗。 左伊人也被枪的巨大的反作用力撞得往后一个踉跄,手一松,枪滑落到地上。 可那少年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就没有第二回了,不顾手的疼痛,就想去抢左伊人滑落在地上的枪支。 左伊人这回的反应能力却超出以前的任何一次,她在枪落下的瞬间就做出了要去抢夺的姿势,并在那少年扑上来之前,就握稳了枪,并把枪再度指向了少年的额头,她的声音变得更冷了: “退开三步。两秒钟之内。” 因为刚刚领教过左伊人的决绝,意识到自己已经抢枪失败的少年连滚带爬地跳出了三步开外,捂着血流不止的手,喘息着大声问同样处于迷茫状态的同伴: “林元!怎么办?” 手里拿着匕首的被称为“林元”的少年,看看修,又看看拿枪的左伊人,喉头滚动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被左伊人打断了: “滚出去。” 听到这三个硬邦邦的字,不仅是两个少年,就连修也愣了。 修眼珠一转,抢着说: “还有两颗子弹,你把那个人干掉,这个拿飞镖的人交给我!” 左伊人却像是没听到修的话,冷冷地道: “滚。两秒钟之内,否则,我就照他说的做了。” 两个人立刻识相地转身逃出了小木屋,修惊愕地扫了左伊人一眼,劈手把自己手中的匕首丢了出去,却没扎中落荒而逃的人,而扎到了门框上。 修追了出去,顺手拔下了门上的匕首,出门后,却只看到了两个狼狈逃窜的背影,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土坡边。 修余怒未消地回到了木屋里,发现左伊人又坐了下来,手枪被她丢在一边,胸脯起伏着,好像是很累的样子。 修走上前去,一把把左伊人拎了起来,口气中含着明显的怒气: “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放走他们?” 左伊人一点儿都不反抗,她的声音早没了刚才的冷冽,有的只是满满的疲惫: “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再杀人。让别人去杀他们吧,或者叫他们去杀别人。只要和咱们无关就好。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 左伊人的眼神,空洞得叫修有点惊讶,他不自觉地放松了手头的力道。 说起来。还是她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似乎不大好。 左伊人歪了歪头,看向修后,嘴角浮现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 “你的手不要紧吧?” 修看向自己受伤的手掌,摇了摇头,忍着手心里钻心的疼痛,把那枚飞镖生生地拔了下来,把流满血的手掌随意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把小木门插紧后。便用手头的匕首撬开了房间东南角的一块地板。 刚才他出门去追那两个人的时候,已经看出了房间的东南角,的确就是左伊人起初指着的地方。 早知道就听她的话,不出门多看那一眼了,多此一举。反倒给自己招惹来了麻烦。 不过这话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在把地板撬开。看到下面放着的四片安眠药后,修把其中两片安眠药分给左伊人,自己则把两片干涩的药片含在嘴里咽了下去后,便来到了房间的一角,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在等待的期间,他一直眯着眼睛,偶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仰面躺在地板上,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仍在发着呆的左伊人。 渐渐地,修睡了过去。 他是被手心里阵阵发作的刺痛弄醒的。 他艰难地爬起身来。发现自己受伤的手已经被裹上了绷带,而且显然已经是上好了药。 受到浓烈呛人的药味的刺激,他的思绪才渐渐复苏了过来。 小木屋……在睡过去的时候,他明明还身在小木屋里…… 他环视一圈四周后,才确信,自己已经回到了两个人原先一直生活着的房间里。 结束了?回来了? 修按着隐隐发木的太阳穴,那种烦躁的、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又来了。 左伊人不见踪影,而浴室中传来了阵阵水声。 她在洗澡吗? 而修不知道的是,如魂灵一样慢慢走进了浴室的左伊人,动作宛如一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 她眼神呆滞地伸手,拿过浴室里摆放着的洗衣粉、沐浴液、洗发露,把它们一一拧开,又一一倒入浴缸里,随后便拧开了热水龙头,滚烫的水花在水面上腾腾跳跃。 她发力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整个浴缸泛出浓浓厚厚的蒸汽,浮在水面上的一层白粉被冲得七零八落,水面上荡起白色的略显肮脏的浮沫。她向浴缸底轻轻揩一把,那层乳状物也被稀释冲散,只是浴缸底部依旧滑腻,像鱼鳞一样湿滑。 她的身体在后面已经被蒸汽覆盖的镜中模糊地映了出来。 现在在她看来,它是全世界最肮脏的东西,油亮而发出肉欲的粘臭。 她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身影,突然在一片轰鸣的水声中掩面失声。 热水烫得她全身发红,发木,它们从溢满的浴缸中争相溢出,她伸手关掉了水,整个浴室只剩下了她的哭声在孤零零地打转。 不知为什么,她就想哭出来,不是难过,不是绝望,什么也不是,只是想大哭一场,哭得连自己都会累到睡去,然后,就睡过去。 而且,眼泪是悲剧存在的最好证明,当用手接触到那温热的液体时,才会恍然意识到,这一切,原来都不是做梦啊。 但现在对她来说,连哭泣也是奢侈,因为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在左伊人失声大哭的时候,她丝毫没注意,修在外面已经喊了多少声。 修的脾气急,见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应,实在忍不住了,直接一个侧踢把门踹开了,半扇门板都飞出去了,直接撞在了左伊人的浴缸旁。 左伊人被吓了一跳,哭声生生被噎回了喉咙,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修也没进来,就站在门口。在雾气氤氲中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件蠢事。 他在门口踌躇了半天应该说什么,半晌才尴尬地朝着那团雾气喊: “我说你,被门板撞到头了吗?” 第三十五节 想不想杀人? 左伊人仍没有回应,腾腾的雾气把她整个笼罩了起来,修这下开始担心她真的被撞伤到哪里了,他根本没想到别的方面去,几步就窜到了雾气之中。 但一个肥皂盒打破了雾气,朝他飞了过来,砰地一下撞到了他的胸口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左伊人略带羞涩的不满叫声: “你……出去啦!” 修停住了脚步,困惑地看向落在面前地上的肥皂盒,问: “你真的没事?那你哭什么?” 左伊人的声音里仍带着些不稳的哭腔: “我……你先出去!我……没穿衣服。” 修不懂为什么她好像很急切地让自己出去,在他的思维里,在对抗赛里,他为了给左伊人取暖,还把她和自己的衣服都解开了,那个时候左伊人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怎么到这个时候,她这么抗拒自己接近她? 修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哦”了一声,就退出了浴室,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刚刚受了伤,现在就出去训练还不大适合,就决定出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可他一转身去拉紧闭着的门的时候,竟发现,门好像是从外面反锁上了,不管他怎么用力,这扇门都纹丝不动。 修正在诧异,突然注意到了门后面原先贴着神学院须知的地方,不知道何时换上了一张新的纸。 这张纸和原先的神学院须知的纸张大小包括字号都差不多,所以修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个异常。 上面,居然就是第二部分对抗赛的规则! 而在看完这个规则后。修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看向了浴室,眼中尽是不解的惶惑。 他在犹豫了几秒钟后,几步又跑回了浴室里。 浴室里的雾气已经散去了许多,所以里面的场景清晰可辨: 左伊人刚刚从浴缸里钻出来。身上的水还没擦干,全身的皮肤烫得粉红,小脸却显得格外白皙,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修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全身的皮肤,微微隆起的小胸脯,以及纤长的身段,还有踏在浴室地面上,小小的精巧的光脚丫。 她没料到修会再度闯进来,手上提着的浴巾还没来得及裹到身上。她呆愣地看了几秒修之后,脸一下子烧得通红,一下子就把自己手上的浴巾砸到了修的身上,眼里因为过度的羞恼又含上了泪花,气急败坏地叫: “你干嘛又进来!出去!” 左伊人手上的浴巾一丢出去。她才发觉。这下她手边一件可以遮挡自己身体的东西都没了,脸红得更厉害了,气恼的眼泪没收敛住,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可是修对于左伊人过激的反应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拖过左伊人的胳膊,把她朝浴室外拖去。 左伊人就这样一件衣服没穿地、被修硬生生拖到了浴室外,修全程都没有注意到她越烧越红的脸和她疼得眼泪都要下来的凄惨相,他忘了左伊人毕竟是个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羞耻心,也忘了她腿上和脚上都有伤。一用力就钻心地疼。 他把左伊人拖到门边,让她去看贴在门后的比赛须知,自己则松开了手,叉着胳膊站在一边,观察着左伊人脸上的神情,由委屈地含泪,变到微微的惊愕。 可让修有些惊讶的是,最后的最后,左伊人面上的神色反倒平静下来了,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左伊人的嘴角还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斜向修的眼睛中,也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她转过身去,又钻进了浴室。 修疑惑地跟了上去,却发现左伊人淡然地捡起了地上的浴巾,简单地围在了身上,回头又冲修露出了一个叫修有点儿看不懂的笑容。 修又看了一眼门后贴着的第二部分对抗赛的规则须知,有点儿怀疑,自己看的和左伊人看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份规则? 那上面写的东西,简直叫修觉得不可思议: “亲爱的学员们,首先要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你们一定和你们的搭档度过了一个愉悦的24小时吧,你的搭档,是不是很可爱,和你配合得很好?” “可是,学院方面要遗憾地通知你们,下一轮的比赛,是你们同你们的搭档之间的博弈了。” “你们也都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学院监视器的监视下,第二场比赛,自从你们第一个人醒来并看到这条规则后,便自行开始。” “你们身在的房间,现在已经处于完全的密闭状态,没有窗户,门也无法通行,而且,中央空调已经打开,会向你们完全密闭的房间里输入充足的二氧化碳,当二氧化碳充满整个房间的时候,你们应该是知道后果的吧?” “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房间里的二氧化碳和氧气含量我们有专业的人进行测算,会给你们留下一人份的氧气,至于另一个人,你们懂得该如何处置的,对吗?是让他停止呼吸,还是采取别的办法,就任君选择吧。” “此次比赛赛程为12小时,大概到6小时的时候,房间里的氧气就仅能供一个人勉强呼吸了,所以在那之前,你们就好好地享受比赛的过程吧。等到比赛结束后,我们会为幸存者配搭新的搭档的。goodluck.” 所有的规则如上所示。 眼前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要么是左伊人活,要么是修活,因而修无法理解,左伊人在看到这份东西的时候,为什么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 她的反应越平静,越不正常! 他攥紧拳头,靠在浴室的门边。警惕地盯着左伊人,问: “你有什么想法?” 左伊人安静地整理着裹在自己胸前的浴巾,把湿漉漉的长发打理好,平静地说: “我没什么想法。这个时候你不该动手杀了我吗?我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的。” 修皱着眉头,总觉得左伊人的态度很古怪。 从她刚才的表情。外加她平静的反应…… 怎么感觉她好像……早就知道游戏规则了? 修活动了一下自己那只受伤了的手,上面的药膏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要知道,她醒的可是比自己早得多! 修心头闪过一丝预感,张口便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看到那个规则了?” 左伊人朝修走出了两步,从她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还有各种混合的洗涤剂的清香,弄得修的鼻子有点儿痒痒的。 她抬手揉揉自己的鼻子,笑着说: “对啊,我洗澡前已经看到过了。” 修一下子更加警惕了。不自觉地问: “那你为什么不……” 修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不过意思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左伊人醒得要比自己早得多,而且看到这个规则的时间也要比自己早得多,而规则上说得很明确,“第二场比赛。自从你们第一个人醒来并看到这条规则后。便自行开始”,也就是说,两个人中谁最先从安眠药的药效中苏醒过来,谁就可以先下手为强。 可左伊人的反应却很异常,她不仅没有抓住这个唯一对她有利的反击的机会,趁自己在睡梦中提前动手,而且还镇定地先去洗澡,对待自己的态度也颇为正常。 要不是听她亲口说出自己早就看到过这个规则,修甚至没从她的举动中看出什么异常来! 左伊人从一边拿起吹风机,按了一下开关。发现吹风机没有动静,笑了笑,把吹风机又放回了原位,自言自语道: “果然断电了……好吧,等它自然风干吧。” 说着,左伊人又理了理头发,走到了浴缸边,在边沿位置坐下,淡淡地说: “来吧,动手吧。” 修站着不动,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疑惑: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左伊人咬着嘴唇看他,歪歪脑袋,说: “那我先问你,你看到规则后,回到浴室里,没有趁我不备冲我下手,而是拉我出去看规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修一下子语塞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起过背后偷袭的念头,他看到规则后,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左伊人也看到这个规则。 或许,自己只是想要一场公平的竞赛? 对,一定是这样的。 修倚着门框,答道: “我只是想要公平而已。” 左伊人却否定了他的想法: “公平?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实力之间,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公平,你的能力强我好几倍,只要你想杀我,就算在我了解了规则后,你要秒杀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所以,咱们两个从起点上,就根本不公平。你只是不想杀我而已。” 修觉得自己的心事好像被猛地戳中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否定些什么: “我哪里不想杀你?可你……我……” 修突然词穷了,手掌无意识地攥紧了。 自己好像真的不想杀人。 以前,他对于杀人这件事的概念好像很清楚,又好像很模糊,只觉得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后来,在对抗赛中真的杀了人,他却并不高兴,因为从左伊人的反应看来,她好像并不喜欢这件事,甚至觉得这种事情很罪恶。 这叫修对自己之前对杀人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杀人,真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而且,一想到要杀左伊人,他就心头直别扭,似乎他的内心,在下意识地回避着某些事情。 她刚才在浴室里痛哭的时候,自己好像真的很着急,要不然的话,自己为什么急匆匆地要跑来踢门。 之前的那个自己,那个冷冰冰的“帝王”武乐修,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吗? 第三十六节 变了的朋友 修再次陷入了迷惑之中。 而左伊人则很淡定地继续提醒修: “来吧,快点,早点杀了我,你可以完成你的任务,我就可以解脱了。这是对我们都有利的事情。学院也说了,你可以被配备一个新的助手,说不准比我更好呢。” 自从修见过左伊人之后,她不止一次地提过、甚至要求过他杀掉自己,修之前,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活着这件事,修并不觉得有多好,但他小的时候想过那么多种死法,都没有去实践,证明这世界上还是有某种东西牵绊着他,叫他留恋的。 至于那是些什么事情,修从未细想过,不过,看到眼前左伊人平静的模样,他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舒子伽,她才一心求死的。 那个女孩,居然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 修没有注意到自己心头一闪而过的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浴室的门口坐了下来,说: “我可以杀你,不过现在不需要那么着急。你得告诉我,舒子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左伊人把头微微向后仰起,先说了一句和主题没什么关联的话: “觉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很平静?我敢打赌,现在这时候,有不止一个房间恐怕已经杀得血雨腥风了吧?” 修不置可否,他不想了解其他的房间是什么样的状况,他想要了解的,仅仅是眼前这个人的心路历程。 左伊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盯着天花板许久后。徐徐闭上了眼睛: “那是个挺长的故事。” 其实,左伊人的讲述,基本上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故事的主线,对修来说,其实很短,但却叫修很难理解。 左伊人以前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中。而且,她是一个挺优秀的人,在学校里属于佼佼者,在日常交际中也颇受人欢迎。 她是个天才,尽管她本人不大喜欢别人这样称呼自己,搞得自己好像和别人格格不入很不合群一样,可仍有许多人这样称呼她。 一个记忆力超群,擅长奥数,十岁就跳级到了六年级。小小年纪可以讲一口标准的伦敦口音英语的孩子,同时又不骄傲,喜欢笑,具有异常的亲和力,人际交往能力满分,谁不喜欢? 左伊人有一个和她拥有近似才能的好朋友。她叫舒子伽,从小就和左伊人一起,住在洪城第九公寓里。 这两个人的关系很特别。明明才能很相似,能力也差不多,左伊人从不会嫉妒舒子伽,可舒子伽却经常会嫉妒左伊人。 舒子伽嫉妒左伊人,是舒子伽亲口说出来的。她对左伊人,向来是有话就说,一来是因为她就是这样性格的人,说话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二来是不管她说些什么,左伊人都不会生气。 她常常这样对左伊人说: “真想杀了你。这样我就能轻松点儿,不用老想着跟你争谁更厉害了。” 每当这时候,左伊人都会笑笑。说: “好好,你最厉害,好不好?” 左伊人向来是不在乎谁厉害不厉害的事情的,在她看来,朋友是无需在乎那些的。 可越来越了解舒子伽后,左伊人也越来越无奈。 舒子伽喜欢钻牛角尖,她一心认为左伊人是她的竞争对手,她曾亲口对左伊人这样讲过: “你去死吧。我说真的,你在一天,我就没什么出头之日。所以拜托你赶快去死吧。” 也亏得左伊人脾气好,对于她有的时候会爆发的小情绪和某些近乎于无理取闹的言论总是一笑置之。 在她看来,舒子伽只是个偶尔会发作小孩子脾气的孩子,自己应该包容她。 但在两个人越长越大,一起跳级升入六年级的时候,左伊人渐渐察觉到,舒子伽从小时候的偶尔的任性妄为,走向了一个更加奇怪的方向。 有天,她放学后找不到舒子伽,准备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她正蹲在学校的自行车棚里,认真地用削铅笔的小刀把一只野猫的眼珠挖出来。 她的动作很灵巧,根本看不出来是第一次这样干的样子,猫还活着,只不过好像叫不出来了,呻吟声又嘶哑又低微,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左伊人忍着强烈的恶心和不安走了过去,问舒子伽: “你这是在干吗?” 舒子伽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来,似乎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应该展示于大庭广众之下一样,把已经因为剜眼的痛苦而全身痉挛抽搐不停的猫提着后颈举起来,冲左伊人晃了晃,说: “你看,多好玩啊。” 左伊人咬了咬牙,说: “把猫给我,你跟我走!” 舒子伽扫兴地耸耸肩,抓起随意地丢在一旁的书包,把垂死的猫掂在手里,把沾满鲜血的小刀准确地朝它后颈猛地插了进去! 左伊人根本来不及阻止,猫血便四溅开来,那猫挣扎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舒子伽把猫往旁边一个空的自行车筐里一丢,吹着口哨,来到了左伊人身边,伸着沾上了点儿鲜血的手,无所谓地说: “给我点儿纸。我擦擦手。脏死了。” 左伊人盯着舒子伽,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和她从小玩到大的人。 还是那样的脸,还是那样无所谓的笑容,还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可是她沾血的手,却叫左伊人没来由地恐惧起来。 据舒子伽所说,她只是看那只猫病了,估计也活不成,才把它抓来“做做实验”的,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才会这样做的。 对于舒子伽的话。左伊人完全不信,看她的手法那么熟练,好像挖掉猫的眼睛,就和拿筷子从烧熟的鱼头上挑出鱼眼睛一样娴熟,她绝对不信,她是第一次这样做。 后来,在去雷彤家。也就是学校里划分的互助小组里,左伊人需要帮助的二年级学生家里,辅导他功课的时候,那个肉墩墩的小男孩心事重重地向自己讲出了他曾经看见过舒子伽虐猫的事情,而且她也是挖出了那只猫的眼睛。 与左伊人亲眼所见的不一样,雷彤说,那只猫叫得很凄惨,而且舒子伽那次虐猫的地点也不在自行车棚里,而在一个学校南侧角落的一个老式男厕所里。 也就是说。她做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 左伊人为了这件事,再次去找了舒子伽。 她那个时候正在学校的天台上画画,看到左伊人来了,她也只是勉强地抬了一下头,就继续画她的东西。 左伊人见识过她画的东西。那些东西,说实在的,都不应该是一个孩子所应该专注的描绘对象。 低垂的铅色云块。轮廓分明的旗杆倒影,黑且庞大的鸬鹚,它所衔着的镶有宝石的手镯,沉溺的尸体,美丽伸长的僵硬手臂,朦胧的峰顶,高耸天际的半身女人形体,仿若月色的反光,金星的幻象,北极光毫无光泽密密紧织的长矛光芒。苍白如骨的头颅,云雾般的白炽火焰…… 这些东西,本不是一个孩子的心灵所能看到的东西。而舒子伽却拥有着一双能看懂这些东西的邪恶眼睛。她过早地脱离了纯真和烂漫,似乎天生就对黑暗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面对左伊人的询问,舒子伽连头也不回,就痛快地承认了: “没错啊,我上次撒谎了,杀猫这种事,我干过很多次了。” 左伊人皱着眉,问: “为什么?” 舒子伽微笑着,用画笔在画上添上了两笔,说: “我喜欢啊。它比我弱小,我自然能主宰它的命,谁让它倒霉,比我弱小呢?” 舒子伽说到这儿,才回过头来,用画笔指点了一下左伊人的脸,说: “伊人啊,我问你,你觉得生命,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左伊人抿了抿嘴唇,回答说: “有,自然有。我不觉得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存在,高低贵贱,不管是在人类社会还是在动物界,都是存在的。但是每个生命都对它所在的群体有存在的意义。蚂蚁有蚂蚁的意义,人也有人的意义,从这点来说,相对来说仍是公平的。” 听了左伊人的理论,舒子伽却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几乎要呛咳起来了。等她笑够了,她才说: “伊人,所以我就说,咱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听不懂你那些绝对公平相对公平的理论,在我看来,比我弱的东西,就活该被我掌控,比我强的人,也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在裁决别人的命的时候,那种满足感,那种快乐感,你懂吗?要不我给你逮只猫,你试试?” 左伊人倒退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神充溢着不解和微微的愤怒,她这是第一次发觉,舒子伽是个诡异的人,叫她感觉相当危险。 左伊人的父亲是一个社会学家,母亲则是一个医生,从小她就见惯了人情世故,也从父亲那里了解到了许多理论。她隐约地记得,在心理学中,有一种叫做“反社会人格”的心理疾病,很严重,这种人格的人。容易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这种群体中的人其中有一点表现就是,对于人命的概念极度淡漠。 她不想看着自己从小的朋友滑落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可是她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站在舒子伽的对面,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劝说她。 舒子伽转过身去,轻描淡写地转移开了话题: “哎,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最近,有人在跟踪我。” 第三十七节 我们是好朋友吧? 舒子伽的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和左伊人讨论今天的晚饭要去哪里吃,可是左伊人听到这件事后,立刻询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告诉你父母没有?” 舒子伽欣赏着自己新画好的画,托着下巴,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对左伊人不咸不淡地说: “好久之前我就发现了,大概已经有两周时间了吧?那个人也知道我发现他了。但我们两个已经约好了,谁也不说破对方的秘密。” 左伊人有些听不懂舒子伽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们俩见过面了?” 舒子伽不加掩饰地轻蔑地瞟了左伊人一眼,把玩着手里的画笔,说: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俩达成了一种默契,一种共识,这是不需要语言的沟通的。像你这样天生的好孩子,是不会理解这种默契与共识的。” 话说到这份上,左伊人要是再听不懂舒子伽的话的话,她就是真傻了,可是听懂了后,她却更加不敢置信: 舒子伽居然胆大到这种程度? 那所谓的“默契与共识”,搞不好是舒子伽的一厢情愿,面对一个目的不明的危险的跟踪分子,舒子伽还在强调什么默契,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左伊人在明确了这一点后,却没有表示太多的疑惑和恐惧,即使心里很担心,说话的时候也仍是如往日一般的柔声细语: “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舒子伽摊了摊手。说: “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觉得挺好玩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可以跟我好好玩的人,我干什么要打破这种得来不易的神秘感?” 左伊人看着舒子伽,总觉得这些日子来。她总给自己一种奇异的诡异感,那种感觉只是隐隐绰绰的,可是今天,此刻,她总算发觉这种诡异感源自哪里了。 舒子伽今天穿了一件和她很像的衣服,而且比前些日子要瘦了许多,原本的短发也留长了,刚才上天台的时候,左伊人看到她的背影,居然有种自己正站在那里的错觉。 她的身形。本来就和自己很相似啊…… 左伊人正在愣神。舒子伽就把画画时用的袖套摘了下来。朝天台的出口走了出去。 走到出口时,舒子伽突然回过头来,毫无预兆地对左伊人抿唇一笑。 因为毫无准备。左伊人被这个笑容弄得有些恍惚。 舒子伽站在逆光的位置,看不大清五官,不过她的微笑,身形,和平日里的左伊人简直是如出一辙! 左伊人马上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舒子伽,她的语速变得很快,这是她着急时候说话的典型特征: “舒子伽,你想做什么?” 舒子伽小小的身影,站在天台的门口,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邪恶感。她再度开口时。声音却放低了许多: “呐,伊人,我们是好朋友吧?” 左伊人定定地看着舒子伽,拳头渐渐握紧了。 她不是傻子,她能够猜到,舒子伽想要做什么,只不过她暂时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罢了。 如果她没想错的话,舒子伽,是想来一手以假乱真的戏码! 她发现那人跟踪自己,是在两周之前,这么长的时间了,足够她把原先的半长发留长一些,也足够她把原本稍微圆润的身材减成和自己差不多的修长身材,再加上原本就和自己差不多的身形,如果那个人跟踪她们的话,光看背影,说不定还真的能把她们两个人弄混。 要是真的被弄混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她……不会是想让自己和她一起玩这种冒险游戏吧? 不过她还是先回答了舒子伽的问题: “嗯,当然,我们是好朋友。从小就是。” 接下来,舒子伽的话,左伊人已经能料到了: “既然是好朋友的话,那你肯定是不介意陪我一起玩咯?” 说着,舒子伽再度回过头来,状似可爱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恢复了自己平时娇俏而略带风情的声线,娇声道: “伊人,你那么温柔,又那么可爱,你肯定会和我一起玩,对不对?” 似是而非地夸奖了一番左伊人后,舒子伽转身下了天台,把左伊人一个人留在了天台上。 站在原地孤身一人的左伊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决定笑了。 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自从在小区的儿童玩乐场遇到舒子伽并和她成为朋友后,左伊人就知道,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孩子,永远都是以自己的利益和乐趣为先,就比如说这次,她事先全然没有跟自己商量过这件事,自己在这次之前,也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常,也就是说,倘若,倘若那个人真的打算对舒子伽做什么不利的事,而且假设那个跟踪者并不是很聪明,那么和舒子伽身形和装扮都很相似的自己,就很有可能被那个跟踪者误认为是舒子伽,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不过,即使知道了是这样,左伊人也生不起来气。 也许自己是习惯了吧。 左伊人和舒子伽,这一对朋友,一个擅长忍让,一个则擅长得寸进尺,也正因为是这样,两个人才能和睦相处这么多年。 但这件事,最好还是告诉老师和家长比较好吧。 想着,左伊人就准备下天台,先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再说。 临下天台前,左伊人留意看了一眼舒子伽画下的画。 画的背景是一片蔚蓝的深海,这片海水里的东西很简单。一把刀,以及一颗眼球。 那柄刀的刀刃捅进了一颗淡褐的眼球里,刺破了那眼球中温柔的褐色虹膜,喷射出了绸缎般鲜红赤裸的血液。以及透明的玻璃体,这些液体状的东西一纹一纹地化在了水里。 隔着画纸,左伊人也能隐约嗅到淡淡的血液甜香。 左伊人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正有一颗淡褐色的眼球。 她愣了片刻后,便笑了笑,走下了天台。 把这件事情转告给了班主任后,左伊人在教室里找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舒子伽。 她像是刚才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问左伊人: “走吗?” 左伊人摇摇头。也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答道: “不。我去给雷彤补习。” 舒子伽撇撇嘴: “就是那个一脸倒霉相的痴肥的二年级小家伙?” 左伊人伸手点了一下舒子伽的脸: “你呀。说话客气点儿,人家还是个小孩子呢。” 舒子伽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接腔了。 左伊人看了看教室。问: “那越千凌呢?她和你一起回家,不行吗?” 舒子伽摆了摆手,说: “好了好了,别跟我提她,我都跟她玩烦了。跟笨人玩,是有一点儿优越感啦,可是玩长了,我怕我的智商水准会被她拉低。而且她也太粘人了,烦。我还是一个人走吧。” 左伊人不放心地问: “那……那个人……” 舒子伽抓起自己的书包,把三张纸递给她。笑了一下,说: “这是我最新画的三张画,你帮我鉴定一下,怎么样?” 左伊人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这方面来,可是在看到舒子伽手里的画后,她就闭上了嘴。 其他的两张画,沿袭了她一贯的画风,诡异血腥,第三张画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是一张人物像,是一张耶稣受难图。 但是图上的男人,长了一张亚洲人的脸,披头散发,面目不甚清楚,他的额上钉着一枚铁钉,红白相间的脑浆流到了他的嘴边,看起来叫人恶心。 左伊人看着这张画,心里有了一个推想,于是问舒子伽道: “这是……跟踪你的那个人?” 舒子伽轻快地点点头,说: “对啊,我曾经回过头看了一眼,长得蛮帅的呢,20来岁的样子……” 舒子伽还想说得更多,却看到班主任从门口走了进来,环视了教室一圈后,把目光投向了舒子伽和左伊人这边,并冲舒子伽招招手说: “舒子伽,你来。” 舒子伽疑惑地冲左伊人耸了耸肩,就朝教室外走去。 不过左伊人清楚,班主任叫她去,十有八九是要向她确认刚才自己向班主任所说的、她被人跟踪的事情吧? 舒子伽被叫走后,左伊人一看表,发觉时间差不多要到给雷彤补习的时间了,也来不及等到舒子伽回来,索性先拿着书包离开了。 离开前,她想了想,把舒子伽给自己看的三页画夹入了自己的练习册里。 反正舒子伽是个粗心马虎的人,就这么把这么诡异的东西随随便便地丢在桌面上,不被别人发现,弄不好也会丢,她以前的不少画都是这么丢掉的,后来,左伊人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把她乱扔的画收拾起来,专门给她买了个收藏夹保存这些画,省得她这些心血白白地浪费了。 她就带着这三张画,来到了雷彤的家里。 和往常不同的是,她有些心不在焉,被雷彤说穿后,她还有些小尴尬,但是,和雷彤聊了一会儿天后,她竟然得知,雷彤曾经在无意间见过那个跟踪舒子伽的人! 而根据雷彤的描述,那个人的确是个20来岁左右的人,男性,和舒子伽所说的所差无几。 为了确认, 她把夹在练习册里的画给雷彤看,结果那血腥的画面却把雷彤吓得不轻,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莽撞了,想办法岔开了话题。 那时的她,怎么能预料到两天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第三十八节 跟踪者的突袭! 两天后的下午。 这天正轮到左伊人和左伊人两个人在教室里值日,舒子伽早早地就走了,只剩下越千凌和她在一起。 她低着头,慢慢打扫着一排座位,偶尔一抬头,发现越千凌扫地的动作格外慢,而且双眼放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睛还时不时扫一下左伊人所在的方向。 注意到左伊人已经发现自己在看她,越千凌马上慌乱地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去。 越千凌是个容易有心事的孩子,而且她总是怯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所以她的眼神中总是躲躲闪闪,每次看她露出这种眼神,左伊人就能猜到,她心里肯定有事。 和这样的人交谈,也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 左伊人把干活的手停下,问正在极力低下头,装作正努力干活的样子,减低自己存在感的越千凌: “怎么了?” 越千凌明显加快了扫地的频率,说话也结结巴巴了起来: “没……没什么啊,没什么。” 左伊人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别瞒我啊。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嘛。你不当我是好朋友吗?” 越千凌越加慌乱了,连手里的笤帚都没握稳,直接落到了地上。她慌乱地摆动着肉呼呼的小手,急得眼里都快有泪花了: “没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只是觉得……觉得……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左伊人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说: “你还不知道我?我什么时候生过别人的气?什么事情?” 越千凌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问: “伊人,你有没有觉得,舒子伽最近……好像奇奇怪怪的。她见到我也总是笑,而且笑得莫名其妙。以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左伊人不在意地耸耸肩: “她本来就容易心血来潮地做些什么事,你别在意,习惯了就好了。” 可越千凌摇了摇头,脸都有点儿白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关键不是她笑,是因为她笑得……笑得好像你……” 左伊人一怔。 这点她倒是没有多么在意。 不过被越千凌这么一提起来,左伊人就联想到了前两天舒子伽所说的她被人跟踪的事情,进而联想起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她和舒子伽一起回家。 一路上。左伊人都特别留意她们身后有什么人。但是奇怪的是。好像根本没什么人尾随着她们,一直到回到家里,左伊人都没察觉出身后有跟着什么人。 舒子伽的家在第九公寓的六层。左伊人在第九公寓的九层,两个人搭着电梯上到六楼,舒子伽准备出电梯的时候,她还不忘回头对左伊人抱怨: “你看,都是因为你跟着我啦,人家都不跟着我了。” 左伊人按着电梯按钮的开启键,看着仍在不满地碎碎念着的舒子伽,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好啦好啦都怪我。可你不都说那个人跟了你两周了,这两周咱们不也一起回过家吗?只要咱俩一起回家,他都不跟着你了?” 可舒子伽的回答完全超出了左伊人的预料: “不是的啊。前几次咱们一起回家的时候,他也有跟着我们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左伊人的动作一滞,按着开门键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电梯门在她面前慢慢地合上,她也把舒子伽扭过头来的、和自己弧度相似的笑容,尽收于眼底。 想到那个笑容,左伊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发觉左伊人也好像陷入了某种冥想之中,越千凌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胖胖的小脸上变幻了许多神色之后,她开始竭力地笨拙地岔开话题: “伊人,一会儿我请你去吃牛筋面吧,好不好?” 左伊人摆摆手: “我就不去了,我得回家。我爸妈都等我吃饭呢。” 越千凌尴尬地揉揉鼻子,“哦”了一声,弯下腰去捡起笤帚,又扫了两下地,再度把担忧的目光投向了左伊人,吞吞吐吐地说: “伊人……其实……” 左伊人早习惯了越千凌怯怯弱弱的说话方式,她耐心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勇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越千凌鼓了鼓勇气,小声地说: “伊人,我这么说舒子伽,你不能告诉她啊。不然的话她一定会生我的气的,好不好?” 左伊人点过头后,越千凌才继续说道: “我总觉得……舒子伽最近在模仿你,她好像想要做什么事情,可我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事情,但是我觉得那件事一定很可怕,一定很……” 越千凌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可左伊人早已了解了她的意思。 越千凌其实并不如舒子伽所想的那样愚笨,她只是唯唯诺诺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想说的,但她比一般的其他人都要敏感得多,因而,她把舒子伽近些日子的表现全部收入眼中,并因无法理解而感到恐惧。 左伊人知道舒子伽想要这么做的动机,可她不应该告诉越千凌,否则她会更加害怕。于是,她凑近了越千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 “你放心啦,千凌。她模仿我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也许只是很简单的理由,你不要瞎想。说不定,她是觉得我很可爱,所以才要学我啊。” 说到最后,她把声线放得调皮了起来,并俏皮地做了个鬼脸,顺利地把越千凌逗笑了。 两个人关于这件事的简单讨论就到此为止。 只不过,在左伊人完成自己的打扫任务、离开教室的时候。准备留在教室里把自己的作业写完的越千凌突然叫住了她,照例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伊人,不管怎么样。你得小心点儿……不能让她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很喜欢你,我不想你被她伤到……” 听到这句话的左伊人只是愣了愣,便冲越千凌露出了一个微笑,说: “好啦,我会小心的。” 习惯性地安慰好越千凌后,在回家的路上,左伊人的心里却始终转着这句话。 “不能让她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越千凌真是个敏感的孩子,她的怀疑,却在无意间已经触及到了事情的真相。 舒子伽模仿自己的打扮,就是把自己连带着一起拉入了危险的漩涡之中。她也许对此觉得刺激好玩。可一向喜欢安定生活的左伊人。对于未知的变数。感到的没有刺激,只有惶恐和不安。 由于值日,她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现在正是冬季,天黑得很早,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多少人,左伊人越走,心头越慌乱,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但每次回头,她都看不到任何像是正在跟踪着自己的人。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心头的不安越强烈。她越觉得自己的身后像是正尾随着什么人,而这种被跟踪感,使得她的不安更加强烈,她越走越觉得周围人烟渐少,越走越觉得自己正在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的心理怪圈。 而越是看不到跟踪的人,她越是焦躁。 明明是有被偷窥、被尾随的感觉的,却又看不到人,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跟着一样,觉得时刻那只鬼魂会撕破自己用来隐形和伪装的面具,张牙舞爪血肉模糊地扑到自己的面前…… 左伊人的手在衣角上不停地绞动着,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回头看一眼才能安心地继续前行。 现在的她,完全是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 不知道是因为在学校里和越千凌的对话勾起了她潜藏在心底的恐惧,是因为舒子伽这些日子种种的诡异举动撩拨起自己对于未知未来的担忧,还是因为真的有人在跟随,左伊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让她只想逃离开来,只想赶快回到家里。 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挂在肩膀上的书包带,并用力抓紧,脚步也加快了。 可她越走越觉得心虚。 今天路上的人好少啊…… 车也不多…… 是因为放学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还是因为某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的原因? 左伊人毕竟还是个孩子,遇上某些事情,即使不相信有鬼魂的存在,也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面想去。 整条街上的路灯阴惨惨地亮了起来,可白色的光芒不足以驱散她心头积郁的恐惧,笼罩着她的诡异的惨白色光芒,反倒逼她把自己的脚步声越放越快。 平时她在学校里经常参加辅导班,回家的时候有时比今天还要晚得多,黑得多,可她从没像今天这样的害怕,没像今天这样,觉得回家的路格外漫长,甚至冒出了“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了”的恐怖念头。 最后,左伊人索性拔足狂奔起来! 她第一次在心头埋怨起舒子伽来。 那个愚蠢的以假乱真的游戏,万一、万一要是真把她牵涉了进去…… 那个神秘的跟踪者,完全不知面目的跟踪者,就像是一个游魂一样,叫左伊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在舒子伽的画作中,那个亚洲面孔的男人,也就是那个跟踪者,眉心中钉着一枚钉子,红白相间的脑浆流到了他的唇边。 在左伊人的心里,那个跟踪者的形象,已经由于舒子伽的这幅画,先入为主地定格了下来,他就是那副可怖的模样。 脑中满载着一个脑门钉着钉子的恐怖跟踪者形象,心神不宁的左伊人路过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陡然,从小巷中伸出了一只手来,准确无误地拦腰抱住了左伊人的腰部! 由于左伊人跑得太快,这双手又伸出来得太快,她的胃部受到了强烈的撞击,痛得她根本来不及意识到“有人要对她不利”这个事实,而先发出了一声痛叫。 一张味道古怪的手绢及时地堵住了左伊人的嘴,叫她没能再叫出来。 她挣扎着,嗅到了那双手、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有刺鼻的药味。 约半分钟后,一股晕眩感朝她直袭过来,她的身体一软,便倒在了那人的身上。 第三十九节 改变一生的决定 等到她从昏沉中苏醒过来时,她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漆黑的房间里,并且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她捂着疼痛难忍的后脑勺从地板上艰难地爬起来,环视一圈后,晕倒之前的景象才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她眼前。 莫名其妙的惶恐,在回家路上的狂奔,然后,一双从小巷中伸出的手,以及捂到自己嘴上的沾满古怪气味的手帕…… 现在,她至少敢确定,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绝对不是自己的家。 这难道是……绑架?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左伊人心头时,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好几分,她匆匆地呼吸了好几口,由于喘得太快,她一口气没接上来,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没料到,她这么一咳嗽,居然引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醒啦?” 这个悠悠的声音,吓得左伊人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她并未立刻作答,而是撑着发软的双膝站起来后,在漆黑的房间里摸索了一圈,发觉屋内没有别人后,就确信,这声音是从广播中发出来的,就略宽下了心。 她站在房间的中央,警惕地问: “是你把我抓到这里的?” 那声音悠闲道: “没错啊。你觉得这儿的环境怎么样,舒子伽?” 舒子伽? 左伊人立刻意识到,那人认错人了! 他要抓的应该是舒子伽。没想到自己被抓来了! 她立刻脱口叫道: “不是,我是……” 话说到一半,她就停住了。 她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处于一种两难的选择中! 假如自己辩解说自己不是舒子伽的话。自己则会有三种结局:要么是被释放,要么是绑架自己的人将错就错,索性拿自己的性命来向自己的父母绑票勒索,要么就是被杀掉灭口! 而左伊人理智地判断出来,这些可能性中,要数最后一种的可能性最大! 自己如果说出自己是左伊人的事实,被释放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而被绑架自己的人将错就错,转而勒索自己的父母,他们之前制定的绑架计划就会有变。 他们已经跟踪了舒子伽两周之久了。肯定对绑架她制定了详尽的计划。现在却发生了变故。错把自己绑走了,那他们原先制定的计划,可能就得放弃了。如果强行执行,说不定会因为某个环节出现纰漏而导致他们被警方抓住。 他们会甘心如此吗? 对于他们来讲,现在只有把自己撕票,一了百了,权当从没把自己绑来,才是最安全妥帖的做法。 现在,无论如何,她首先得要打探到他们绑架舒子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才好决定是否应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 按捺下心头的不安,左伊人先摸索到大概是床的位置。坐了上去,把背贴上墙,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问: “你们抓我来干什么?要钱吗?我没有钱呢。”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没有钱,左伊人翻了翻自己的兜,里面还有一个一元钱的硬币,她掏出这个硬币,在眼前晃了晃。 尽管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可是左伊人有预感,那个把自己绑来的人肯定在暗处偷窥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仅要伪装好自己的声音,也要伪装好自己的动作,尽量把自己伪装成天真无知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甚至装作未曾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绑架了这个事实。 不过,在尽力维持着表面的伪装的同时,左伊人的心里也有一丝疑惑: 那人跟踪了舒子伽那么久,怎么会把自己和舒子伽弄混呢? 要知道,她们两个也仅仅是身形相似而已,面容和气质全然不同,那人既然已经跟了舒子伽那么久了,为什么会把自己绑来呢? 不过,考虑到那时候的情况,天又黑,说不定那人真的只是一时看错了呢? 想到这儿,左伊人倒是有点儿庆幸这里很黑,至少那人看不见自己的脸。 那声音答道: “我抓你来,肯定是有我的用的。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呆着就好。” 左伊人闻言一愣,她还以为这个人抓自己过来是想要拿自己向自己的父母勒索钱财的,可是听这人的话头,似乎根本不想拿自己去换钱。 这样一来,左伊人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 越千凌在她昏迷被带走前,还曾对她说过: “伊人,不管怎么样,你得小心点儿……不能让她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很喜欢你,我不想你被她伤到……” 要是因为舒子伽,而让自己被困在这里…… 左伊人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说话,就被那个声音截断了话头: “对了,你在学校里好像有个好朋友,叫……左伊人?对不对?” 左伊人刚想说那个叫左伊人的人就是自己,就马上刹住了车。 他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于是,左伊人选择暂时闭上了嘴,等待他的下文。 那声音继续说: “那个女孩子也挺好玩的,对吧?我把她抓来,和你团聚好不好?” 左伊人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被抓来了,那舒子伽肯定还没被抓来,要是自己承认自己是左伊人,而对方抓错人了,先不说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原本已经幸运地逃过一劫的舒子伽,说不定也会被卷入这场麻烦之中。 毕竟自己和她都是无辜的人,自己会不会死还未可知。难道自己死前,还要把舒子伽也拖进这场麻烦之中? 自己要是真的会死的话,也不需要拉一个垫背的。 更何况,舒子伽还是自己从小到大最亲近的朋友…… 她仰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 “不,你别抓她。我任你处置,你别去抓她行吗?” 那声音透露出了几分好奇: “不对吧?你不希望让她来陪你一块儿玩?你不是从小就希望她赶快死,嫉妒她吗?” 左伊人的心跳顿时漏跳了好几拍。 他怎么好像很了解舒子伽的心理一样? 她深呼吸了几口,好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答道: “我没有。” 那声音中则多添了几分怀疑: “真的吗?那好吧,你就一个人呆在这儿,每天会有人给你送吃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是。你不要再想出去了。好吗?” 这个人的声音像是有诱惑力一样,格外叫人容易信服,可是左伊人的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她试探地反问道: “你不去找我爸妈要钱?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那声音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都快抽过去了,几分钟后,他才说: “你爸妈?好啦你就别闹了,他们自身都难保了,你就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在这里呆着,比什么不强。” 左伊人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她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问: “你什么意思?我爸爸妈妈怎么了?” 那声音听起来却很不想回答左伊人这个问题。他突然改换了话题,问左伊人道: “你是舒子伽吗?” 左伊人还沉浸在对父母的担忧中,猛然被问起这个问题,她才从担忧中惊醒,谨慎地问道: “怎么了?” 那声音明显像是产生了疑惑的样子: “我跟了你那么多天……怎么感觉你说话的声音不大对啊。” 左伊人的手心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她如果承认自己是左伊人的话,没被绑来的舒子伽也许就会遭殃,自己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囚禁起来,等舒子伽被抓来后,和她关在一起。 这两种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万一自己会被处死…… 于是,左伊人思考再三,艰难地做出了一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决定: “我就是舒子伽啊。我最近有点儿感冒,所以声音变了点儿。” 那声音在左伊人做出这样的回答后,便毫无预警地就此消失了。 左伊人还来不及问他自己的父母究竟怎么样,以及他抓自己来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就消失了。 左伊人一个人身在漆黑的屋子里,有些害怕地抱紧了胳膊,把自己蜷成一个团,才感觉到稍微温暖和安全了一些。 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父母还好吗?舒子伽呢? 左伊人努力地把自己蜷起来,用膝盖抵着自己的胸口,直把自己弄得快要窒息了,才把自己放开,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这样不行! 左伊人挪动着发麻的双腿,从床上挪了下来,用在手心里已经攥得发热发温的硬币,在软性的墙壁上,画起了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圆周率来。 这项工作,至少可以转移掉她部分的恐惧感和注意力。 大概写到五百位开外之后,她有些累了,手也酸了,就颓然地坐到了床的边沿。 那时的她,还抱着一丝美好的期望,希望自己的父母发现自己失踪,进而报警,而警察说不定能找到这个地方,解救自己。 但后来,这个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渺茫。 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每天都会有新的饭菜从门上的一扇可开启的、仅能容碗和盘通过的小门送进来,她不吃也没有用,在她饿得晕头晕脑的时候,就会有人摸进来,把熬好的热粥从她的嘴里硬生生地灌进去。 她被关得绝望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想到死,可是这房间里的每一个设备似乎都不能给她提供任何的自杀机会,就连她想办法要来的笔,都是圆头的油漆笔,她连拿笔自杀都做不到。 这三个月里,要不是靠不停地默写圆周率保持头脑的清醒,并不断地唱歌缓解分散心头的恐惧,她恐怕早就精神分裂了。 而在这三个月里,通过那个人断断续续的话,左伊人才了解到,自己所在的,是一个叫做“神学院”的组织。 自己被抓过来,就是因为“神学院”觉得正主舒子伽是一个“可造之材”,想要抓她,才误打误撞地抓来了自己。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和舒子伽的命,她一直坚持自己就是“舒子伽”,即使在她被独自一人囚禁了太久、即将崩溃的时候,她唯一的理智思维也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说出实情来。 直到三个月后,那扇一直紧闭着、囚禁着她的大门才重新被开启。 修把她领了出来,她便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神学院的一员,成为了修的搭档。 可是,直到她被领出来,她才知道,原来神学院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舒子伽了,他们抓自己来,就是想开个玩笑,他们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承认自己是舒子伽。 而左伊人也没料到,他们也果然将错就错,索性不拆穿自己,把自己像是个傻子一样耍弄了整整三个月! 第四十节 并非冷血动物 不仅如此,她在离开了那个无法自杀的漆黑房间后,却仍无法选择自杀。 她的命,和那个叫做武乐修的小少年的命联系在了一起,她没办法自私地去死,从而连累修也跟她一起遭殃。 可她没料到的事情,在一个月后的对抗赛中再度发生了。 舒子伽居然也早被神学院抓了过来,而且她居然在对抗赛中,死在了左伊人的手下! 看到那个呼喊着自己名字的燃烧着的少女,左伊人心中最后的一根弦,嘣地一下子,彻底绷断了。 …… 修看向坐在浴盆边,身上裹着浴巾的左伊人,总算理解她所说的那句“在这里,千万别忘了你的名字”的意思。 她已经深刻地领略到了连名字都被剥夺的痛苦。 现在的她,无法从神学院逃出去,又杀了人,已经无法在正常人的世界中立足了,她也的确是生无可恋。 何况,因为比赛有规定,修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杀她,也难怪她先于修看到神学院第二次对抗赛的比赛规则后,会选择一言不发,先去洗澡了。 因为这比赛,总算给了她一个正当的、可以去死的理由了。 左伊人说完自己的故事后,笑眯眯地看着修,静静地说: “好了,浪费了你这么多氧气,对不起了。你杀了我吧,痛快一点儿,我怕疼。” 修不知道是不是该给她一个解脱的机会,正在琢磨。听到她这样的请求,反倒更不知道该不该下手了。 她看修久久地不动,歪歪脑袋,问: “怎么了?” 修看了看表。发现现在距离他们比赛开始不过才两个小时。 不是六个小时后氧气才会濒临用尽边缘吗?那留她多活四个小时,应该也没什么的。 修转身回了卧室,拉开了床头柜,从里面翻出了一卷纱布和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膏,准备回浴室把左伊人的伤包扎一下。 她刚才的话反倒提醒修了,既然她要被自己杀死了,还是把她膝盖上的伤和脚腕上的伤好好收拾一下,干干净净地上路,也能让她不那么疼。 修对于左伊人还是抱有一定的歉疚的,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了。 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果然感到了一阵头晕胸闷。 他猜想这也许就是缺氧的感觉。 好像。周围的空气的确稀薄了不少…… 这种感觉叫他一阵烦躁。不过他面上只是撇了撇嘴,便转身朝浴室走去。 来到了浴室后,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去。把纱布和药膏往左伊人坐着的浴缸边一放,把被自己踢飞的浴室的门板搬到了一边去,随便往浴室的角落一丢,就坐在了上面。 他坐在门板上,默默地想着:还是浴室好,那些二氧化碳还没进来,但估计再过一会儿,这儿也该变危险了。 他一转头,却看到左伊人正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她问修: “你……不杀我?” 修坐在门板上,伸了个懒腰: “我不杀你我就得死。放心吧,我肯定会动手的。不过你不是怕疼吗,先把你的伤包扎好。然后……我再动手。” 修这句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别扭,抬眼又撞上了左伊人惊讶的眼神,他立刻转开了脸,催促她说: “快点。外面已经有二氧化碳了。” 左伊人闻言,低下头去,动作迅速而利落地把伤处包扎好,在往伤处敷药膏的时候,她疼得微微吸了几口气,修被她发出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习惯性地随口问道: “没事吧你?” 左伊人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对了,一会儿你杀了我之后,要小心点儿,防止二氧化碳中毒。我不大清楚咱们的房间有多大,也不知道他们打算释放多少二氧化碳,所以你要小心,不要吸入二氧化碳过量,那样的话,万一中毒了就麻烦了。” 左伊人把膝盖上的伤处理好之后,一边往脚腕上涂药膏,一边看向了身后还没来得及放掉的浴缸的洗澡水,对修说: “这样吧,如果你不嫌我脏的话,你一会儿去外面找一根吸管来,把吸管含在嘴里,躺进洗澡水里,把吸管露出来,这样可以呼吸到空气。这样做虽然有点儿难,可是我想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的。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能让你顺利保命的办法了。” 修闻言,先是“哦”了一声,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朝浴缸里看了一眼,目测了一下浴缸的大小,发觉了一个问题: “这个浴缸也不小,既然那样的话,我们两个一起躺进去不就得了?” 这话一出,左伊人涂药膏的手顿时停住了,几秒钟之后,她才笑着抬起头来说: “你别忘了,这屋里的氧气可是只能供一个人呼吸的。” 不过,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修可不管她的想法,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对。刚才的规则上写得很明白,‘……房间里的二氧化碳和氧气含量我们有专业的人进行测算,会给你们留下一人份的氧气,至于另一个人,你们懂得该如何处置的,对吗?是让他停止呼吸,还是采取别的办法,就任君选择吧’,明明可以采取别的办法的。按照你的办法,我们两个的呼吸量都会相应减少,这样完全足够我们两个活下去……” 修说到这儿,一下子停住了。 因为左伊人从浴缸边沿滑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声音变得低哑。语速也变快了: “杀了我吧,求求你了,快点,那个规则就当你从没看到过吧。我想死,求你快点杀了我……” 在发现了这条可以活命的法门后,修就觉得根本没有动手杀她的必要了,他虽然比较同情左伊人,可凭他对于人情世故的理解以及对正常人心理的理解,他不认为这件事就值得她去死,所以他完全没有理会左伊人的哀求,取下了一块湿毛巾,敷在口鼻上,回到屋里。翻了一阵后。在餐桌上找到了两根前些天左伊人尝试做榨果汁时放在那里的吸管。 等他拿着吸管快步返回浴室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左伊人整个人已经翻进了浴缸中,水面上咕嘟咕嘟地冒起大片大片的水泡。可她好像一点儿起身的准备都没有。 她想自杀! 做出这层判断后,修一个箭步冲上去,提着她的头发就把她硬从水里拉了出来。 她的头刚一露出水面,她就趴在浴缸边剧烈咳嗽起来,咳嗽之厉害让人觉得她好像要把肺呕出来了,大量的水从她的口鼻流出来,她的眼中也冒出了泪花,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修拽着她的头发,让她的半个身子探在浴缸外,一直让她咳嗽完后。才厉声说: “你忘了,神学院是不让人自杀的!你要是自杀了,我也活不成!” 左伊人好像是被水灌得神志不清了,趴在浴缸边,喘息着说: “我……你不说我是自杀,谁会知道……” 修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来由地来了气,发力扯了扯她的头发,逼迫她的头抬起来,让她看向浴室上方挂着的仍在运转的监控摄像头,语气不善地提醒她说: “别忘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 左伊人的眼睛由于头发被紧紧拉扯着,睁得格外大,不过她的眼睛中丧失了往日的神采,眼泪如潮涌一般滑落下来,像是被刺破了的装满水的气球。 修见状,气消了些,把抓住她头发的手松了下,扶着她的肩膀,说: “我和你说实话吧,我不想换搭档,所以我不能杀你。” 左伊人睁大着眼睛,祈求地看着修,小声说: “那……比赛规则也没有规定比赛过程中一方不能自杀,对不对……” 修坚持自己的立场: “绝对不可以。比赛规则是比赛规则,神学院的规则是神学院的规则。要是完全按照比赛规则来,你自杀的确没什么。可是如果要在遵守比赛规则的前提下还要遵守神学院的规则的话,你万一真的自杀死了,我也得死。我不能冒这个险。” 左伊人抬手,冷冰冰**的手搭在修的手腕上,乞求道: “那你杀了我好不好……学院肯定会给你换更好的搭档的,她不会像我这么多事,也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能在两个对抗赛中都存活下来,一定比我更厉害,换个搭档,也不是什么坏事对不对?我求你……求求你了……” 修丝毫不退,硬邦邦地丢出了两个字: “不行。” 左伊人怔了怔,低了低头,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修的控制,同时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这个自私鬼!!” 修毫不退让,答道: “你就当我是自私好了。” 说罢,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抬手一掌劈在了左伊人的颈上,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晕了过去后,就把她放在了浴缸里,让她的头向后,靠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为了让她能舒服点,修用毛巾把她的头扎了起来,自己也脱掉了上身的衣服,把吸管含在嘴里,翻身进到了浴缸里。 浴缸里的水太多,容纳两个人又有点儿勉强,里面的水哗啦一下漫出来了一大片。 在水里闭气,仅仅用嘴呼吸,对修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躺在水里,心情并不平静。 他知道,左伊人醒过来后,一定会生气的,不过即使知道这样,他还是不想杀掉左伊人。 其实,他不想杀左伊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反倒是出自于左伊人自身的缘故。 刚才左伊人在浴室中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他隐约感觉,杀人这件事,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至于他第一次动手杀武诚的时候的感觉,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或者说不想去回忆,而这些年,在方宁叔的教育下,他一直认为,杀人也许是种很不错的感觉。 但左伊人的反应,却叫他感觉,杀人是罪恶的,不对的,否则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又为什么会在面对最后那两个闯进他们的小木屋挑衅的少年时,那么抗拒修动手继续杀人。 所以他不想杀左伊人,再背负上更多的罪孽。 其他一部分原因,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不舍得杀左伊人,一个月的相处,叫他实在不想杀掉对这个还算不错的女孩。 他仰面躺在水里,暗叹道: 原来……自己并不是方宁叔所说的冷血动物啊。 第四十一节 变故 修躺在水里,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每数够600个数的时候,就翻身坐起,查看一下左伊人的呼吸,并试着深呼吸几口感受一下屋内的氧气是否充足。 奇怪的是,他这样重复了数次后,却发现,屋内的氧气似乎并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他还试着去了一趟浴室外查看时间,发觉虽然仍有一些头晕和憋闷感,可是和刚才的那种头晕憋闷感相比,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好像……这屋里并没有比赛规则上所说的那样,会释放致命的二氧化碳啊。 修突然察觉到这个规则中,似乎存在着一个漏洞。 如果屋内真的释放了那么多的二氧化碳,他们绝不会因为缺氧而死,一定先会因为吸入过量的二氧化碳而二氧化碳中毒! 那么,不论活下来的,是计划者,还是执行者,最终都保不住命。 这样的现实就和规则中的规定形成了一个悖论。 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规则欺骗了他们,屋内并没有过量的二氧化碳! 修想到这里,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神学院似乎是个充满着谎言的地方,他们欺骗左伊人的套路也正和这次的比赛规则一样,把话说一半,留一半,诱骗着他们互相残杀! 这样一来,为了争取有限的氧气和活命机会,即使在第一次对抗赛中通力合作的搭档,也会撕破脸。为活命而厮打扭斗! 修刚才检查过了,他们房内所有的利器都已经被丢掉,在第一场对抗赛中缴获的匕首和枪也被收掉了,因此。他们无法凭借利器逃出房间,为获得生存机会,只能采取原始而残忍的肉搏,或者用其他的道具,对自己的搭档进行屠杀。 修回到了浴室中,茫然地坐在了浴缸的边缘。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 在这里,自己所做的一切看似都是在自己的掌控中,可是实际上,自己根本没有选择。一切的一切。都得按照神学院规定的方向前进着。 他回头看看倚在浴缸里。昏睡不醒的左伊人,皱了皱眉头,活动了一下手指。把手伸向了她的喉部。 修的手背擦过她的脸,发觉她的皮肤温度有点儿低,但她的颈部却格外柔软温热,他把自己的手掐在了她柔软的喉咙上,微微用上了点儿力气。 让她继续生存在这样的地狱里,是好是坏? 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掐断她的喉咙,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解脱了。 可是修始终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将掐未掐的姿势,手指渐渐冰冷下来。 不…… 要是自己真的掐死了她的话。谁还能陪着自己?难道是让其他房间里那些敢于把自己的搭档残忍地杀死的计划者来和自己搭档? 如果真的是和这样的人搭档的话,修甚至都不敢安心地入睡了。 谁知道她、或者是他,趁自己睡着的时候,会不会从背后给自己来一刀? 一阵深深的不寒而栗感从他的后背升腾而起。 这时,冰凉而散发着刺鼻洗涤剂气味的水,呛得他咳嗽了起来,他也顺势放开了掐住她喉咙的手,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但等他咳嗽声稍平,把目光投向倚在浴缸边的左伊人时,却发觉她的眼角边划下了一道透明的泪痕!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闭着眼睛,发出了带着哭腔的模糊的声音: “我在等你杀我……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修一下子愣住了。 她原来早就醒了? 刚才自己掐住她喉咙的动作,她觉察到了,但她居然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她还真的是一心求死啊。 这样一来修反倒更不好动手了,只好没话找话地试图岔开话题: “现在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 左伊人一声不吭。 左伊人越不说话,修越觉得愧疚,即使他刚才动手掐她的脖子是为了她好,想让她得到解脱,可是被她戳穿之后,他却因为这个动作而充满了浓浓的负罪感,也不好冲左伊人解释自己的意图,只好一反常态地多说话,想要脱离开尴尬的局面: “他们其实没有输进来太多的二氧化碳,要不然我们早就二氧化碳中毒了。” 左伊人仍不吭声。 修觉得自己要词穷了,只好勉强道: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刚才下手重了,你的脖子……没事儿吧?” 左伊人不讲话。 修摸了摸鼻子,实在无可奈何地随口问: “我饿了……你饿吗?” 没料到,他这句话让左伊人的嘴角一下子上扬了起来,而且她忍了一会儿,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修总算舒了一口气。 把她逗笑了就好。 左伊人试图从浴缸里站起来,可是双腿暂时用不上力气,修就伸手拖了她一把。 左伊人被拉起来后,问了他一句: “你不希望我死吗?” 修扭捏了半天,脸微微变红了一下,继而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希望……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死了的话,我不习惯别的搭档。” 左伊人低下头,表情起初有些伤感,又有点儿迷茫,之后就变得释然了: “好吧,你不杀我,我又不能自杀,我还有什么办法呢。算了,不死了。” 这句话又弄得修不知所措起来,扶着她的手也撤开了。 左伊人**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语气有些疲倦地说: “你饿了?现在没法给你弄吃的,等比赛结束……” 说着她却脚下一滑,一个踉跄,直接扑在了修的身上。小腿则直接磕在了硬邦邦的浴缸边,疼得她咬着嘴唇抓着修的衣服就哼唧了起来: “痛……” 修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好玩,嘴角不受控制地学着她往日的样子上扬了一下。 这么一笑,他觉得自己的嘴角肌肉有些僵硬酸痛,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把她直接从浴缸里抱了出来,说: “你的腿有伤,还是别乱动了。现在外面还是不大安全,你在浴缸边坐一会儿。再过四个小时我们再出去。” 左伊人摸着腿上撞痛的地方。表情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修和左伊人各自坐在浴室的一角,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与往日不同的是,修却对左伊人格外地关注了起来。 毕竟是和她一起经历过生死了。又了解了她的过往,修对左伊人的感觉,此刻又变得不大一样了。 她呆呆地坐在浴室一边的门板上,身上披了两件衣服,抿着嘴巴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一只手还是在抚摸小腿的位置,好像刚才那下真的撞得挺疼的。 修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心头翻涌的情绪不是很对劲。 自己怎么感觉……怪怪的? 看她这副样子,心里怎么感觉不大舒服? 为了避免这种见鬼的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把自己的视线调转开来。盯着墙上的毛巾架,看了好几个小时。 他算了算,大致四个小时过去了后,他抖抖腿,站了起来,说: “好了,应该结束了。” 左伊人也扶着墙站了起来,说: “好吧,我去替你弄吃的。” 修不大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你的腿没事吧?” 左伊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几步,直走到浴室门口,才勉强回头来冲他一笑: “没事儿的,你好好休息一下,你身上不也有伤吗。” 说着,她便拉开了已经解除了封锁、可以打开的门,钻了出去。 修看了看自己完全被水打湿了的缠着绷带的手掌,想把这绷带解开重新换上新的干绷带,却发现做这件事并不容易,折腾了好久,才歪歪斜斜地把伤口勉强绑好,不过样子就不怎么好看了,而且居然还把原本已经基本结了痂的伤口给弄裂了。 他无奈地盯着那只手,决定还是等左伊人回来让她帮自己重新包扎一下好了。 没料到,他没等到左伊人,反而等来了红衣少女。 她进来的时候,仍穿着一个多月前带修进入神学院的时候身上穿着的红衣服,手里捧着一个食物盘,上面摆着一个碗,碗里盛着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红衣少女的气质没有什么攻击性,可是修经历了这两场比赛后,对神学院的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警惕心。 在她推门而入后,修立即站起身来,换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你来做什么?” 红衣少女像是进入自己的家一样随意,先把餐盘放在了餐桌上,并在餐桌旁坐下,慢条斯理地说: “恭喜你和你的搭档通过神学院的考验。起先,也就是在一个月前,神学院学员一共有200人,现在,两场比赛后,行动能力完全保存的,现在仅剩的有35个人。这35个人应该算是200个人中的佼佼者了,但因为剩下的人数是奇数,大多数房间也只剩下了一个人,所以原先的房间号、楼层和搭档,都需要重新调整。” 修心不在焉地听着红衣少女絮絮叨叨,眼睛时不时朝敞开的门边瞟一眼,等着左伊人回来,可是在听到红衣少女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猛然把视线对准了红衣少女,警惕地问: “我们也要调?” 注意到修的视线后,红衣少女会心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解释道: “这倒不是,你们这个房间是少有的两个成员都存活下来的房间,所以你们不用调整,就住在这个楼层,还用原先的房间号,搭档自然也不用更换。” 修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红衣少女继续说: “不过呢……你的搭档,需要接受一下神学院的重新培训。所以,她得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第四十二节 《神学院正式学员管理规则》 修觉得全身的肌肉一紧,连他自己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变了: “为什么?” 红衣少女用勺子舀了舀那碗馄饨,香气漫溢出来,屋中充满了浓郁的温暖气息。 她慢条斯理地说: “你也知道,她是假的‘舒子伽’,原本的那个‘舒子伽’,拥有很有趣的人格,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选中她,但是她运气不大好,居然被这个冒牌货杀掉了。那么,我们就得遵守游戏规则,把这个叫做……什么来着?左伊人的人留下来。可她的性格又实在不大适合神学院的氛围,所以,她得按照我们的需求,稍微改造一下。” 修的拳头微微捏紧了: “改造什么?” 红衣少女把两条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修,反问道: “怎么看你好像很关心她的样子?” 修没想到少女居然会这样问自己,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有了一时的慌乱: “没有……我哪有?” 红衣少女一直在留意观察修的神情,看得修后背微微发毛,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后,他为自己的慌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她不是还会是我的合作伙伴吗?我得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个搭档总有权利知道吧?” 红衣少女把手里的勺子一丢,勺子磕在了碗沿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随着这声声响。她站起身来,拍拍手,整整衣摆,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看我哥哥,也就是学院的老大怎么安排。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会被送去一个叫做北望村的地方,那里可是个好地方,是你们老大特意选择的培训地点。舒子伽之前就是在那里培训的,她因为本来就拥有特殊的人格,训练了一个月就小有所成,但左伊人就不一样了,估计……” 红衣少女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说: “至少得半年之后才能回来吧?” 说着。她走到了修的身边。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了修。纸的最上方。端端正正地打印着《神学院正式学员管理规则》一行大字。 她此行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给修送这个东西,外加通知他左伊人已经被人带走的事情吧? 临走前,红衣少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希望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要太惊讶。” 说完后,她便动作轻捷如一只猫一样,优雅地掩门离去。 修手里拽着那张纸,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她……要被改造了?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得不认识自己吗?或者……会不会变成疯子?抑或是红衣少女那个惹人厌烦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那张印着规则的纸已经被修揉得卷起了角。 直到过了半个小时后,直到那碗馄饨完全变凉。他才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把那沓折好的、写满神学院规则的纸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来到餐桌前,拿起勺子,把凉了的馄饨一口一口地吃完,把胃部因饥饿而产生的强烈灼烧感消除了之后,他才回到床前,把那沓规则翻开,逐条逐款地阅读下去。 这沓规则要比原先门背后贴的那些注意事项要厚得多了。 《神学院正式学员管理规则》主要规则如下: 第一条:自愿订立,同意则留,不同意则死; 第二条:所有人员自由组合,以两人为单位,分为计划者与执行者,每组成员分工明确,计划者在接受训练后,用于专门拟定杀人计划,执行者在接受训练后,则用于杀人计划的实验,实验成功后便可付诸实施; 第三条:神学院拥有自己的秘密网站。拥有资格的外部网站会员,可以指定执行者和计划者的房间号,来享受会员服务,会员需要提供想杀的人的基本信息及特定条件,计划者和执行者则需要据此拟定杀人计划并且执行。外部会员拥有自由选择权,而每个房间也拥有被选择的均等机会; 第四条:计划者若要外出,需要通过房间中配备的电脑,向所属房间的直接上级进行申请,申请同意后由专人监视外出全过程,若目的与去向和申请不符,监视者直接可以清除计划者。执行者若要外出,需在计划者的计划实验提交后,按照既定计划外出进行杀人实验,程序与计划者外出所需程序类似; 第五条:杀人计划必须经过实验才能付诸实施,可以进行虚拟实验,也可自行寻找目标进行真人杀人实验。若进行真人杀人实验,在实验阶段执行失败,导致计划败露,计划者与执行者要被同时清除。 第六条:如果计划者和执行者内部产生矛盾,一方对另一方可以予以制裁,但必须是在被制裁者不知道制裁具体手段的情况下进行制裁活动,否则以破坏学院规定论,其余学员可联手对违反规定者予以制裁。 第七条:神学院正式成员不得与外界交流,电脑不可装载与外界沟通的软件工具; 第八条:如果某个房间的执行者和计划者存在脱离组织的意向,其他房间的执行者和计划者有义务对其进行集体绞杀,假使只是计划者或执行者单方面想要脱离组织,而另一方并不知情,则只绞杀制裁有意图脱离的一方; 第九条:在被客户选定拟定杀人计划后,以三个月为期限,如果在三个月内计划者提交不出一套完整的计划,计划者将被绞杀; 第十条:在实验阶段过后,执行杀人计划时。分为会员自己执行和学院内派遣专门杀手,即高等级执行者执行计划。倘若计划失败,责任将会追究到个人身上。若因为计划的纰漏导致计划失败,则绞杀计划者。若因为执行的纰漏导致计划失败,则绞杀执行者,若两者都有纰漏,其他房间的人需将两人联手绞杀,若是会员自己失手导致计划失败,则不追究计划者和执行者的过失; 第十一条:计划者和执行者在别墅内活动时,不能与其他的计划者与执行者过多交谈,如果有交谈必须在监听和监视下,任何时候,计划者和执行者都不能去掉身上的监听监视器; 第十二条:若因生病、受伤等意外事故导致执行者或计划者死去。剩下的执行者或计划者将被安排新的搭档。或者根据情况另行安排; 第十三条:经过考验后。计划者和执行者有机会获得自由出入别墅的自由与资格,即毕业。行动不受限制,身份不受限制。神学院可为其提供资金与身份,但仍有人监视,一旦有不轨举动,可以马上执行无条件绞杀; 第十四条:计划者草拟计划,可以通过小型试验完善手法,但禁止频繁使用高科技手段和模仿完成计划,计划者各自保管自己的计划方案,如有泄露令别的计划者得知,概不负责。执行者进行计划实验时,实验场所须由计划者确定安排。在执行全程都需要有专人负责监视; 第十五条:执行者要专门执行与自己搭档的执行者所拟定的计划; 第十六条:执行者与计划者要严格服从所属的直接领导人指挥,不得擅自行动,在别墅中走动需要戴上面罩; 第十七条:房间彼此间可进行计划或者执行交易,条件限于一方人员出现严重伤病暂时不能执行计划。交易所采用的手段和交易筹码不受限制,但一旦在执行过程中一方出现事故,双方均需受到惩罚;交易只能双方进行,不得有第三方介入;不准出现长时间(超过三个月)的交易;交易只限一次;每个房间只有一次对外主动交易机会; 第十八条:不得对负责监视的神学院成员进行人身伤害,否则则认定为叛变,即刻绞杀; ……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繁琐的条款,修事无巨细地一条一条看完后,便把这规定仔细地折好,塞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准备等左伊人回来后再把这东西给她看。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赌气地甩甩手,倒在床上,酸痛的肌肉和刺痛的伤口都没能干扰到他,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刚刚完成比赛通过考验的喜悦感早已烟消云散。 到最后,他这样安慰自己:一个人生活早已习惯了,再过半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修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调整好了心态,之后,便一个人在这层装饰华丽、设备齐全,但是毫无人气的楼层里,生活了整整半年。 这半年间,他与外界毫无交际,甚至连自言自语都没有过,他的时间表被他自己安排得满满的,早上六点起床,上午训练,中午花两个小时做些题,接着训练,吃过晚饭后再看两个小时书,然后就睡觉。 他保持着左伊人在的时候的一切习惯,甚至连房间里的摆设都没有变过,唯一的变化,就是墙角多出来了一台电脑。 那是作为计划者的左伊人要使用的拟定杀人计划的工具,修从来没去碰过那玩意儿。 不过他心中始终在怀疑: 左伊人真的会拟定杀人计划吗?按照她的性格,她怎么会? 但对修来说,疑惑始终是疑惑,没人能够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或许等到左伊人回来,她就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了。 大概在三个月后,修规律的生活,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打破了。 那是在他上午训练的时候,他正在对一个沙袋拳打脚踢,突然感到身后袭来了一阵诡异的阴风。 他本能地闪开了身子。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觉沙袋竟然被一把匕首扎中了,砂子从破口处滑落出来,簌簌地落在地上。 而且,如果自己刚才没能躲开的话,那把匕首,现在估计正插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修回过头来,却看到了一个戴面罩的、比自己要小一些的男孩。 修的房间里也准备了特制的面罩,那面罩只能露出两只眼睛、鼻子和嘴,修很不喜欢戴上那东西的感觉,索性不戴,反正他也没打算离开自己所在的楼层去乱逛。 可他也料不到,居然会有人来主动串门。 从男孩嘴部的形状可以判断出来,他正在冲自己笑。 要不是看到那把匕首,修恐怕还有可能以为男孩只是个好奇的访客而已,可看到那匕首,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在那男孩的笑意中会包含着善意的成分。 他微笑着冲修摆了摆手,打招呼道: “嗨~我是6号,住在这幢别墅的二楼。你是几号?” 第四十三节 “记忆抹杀” 修皱皱眉头,有些摸不清这个人的来意,可在注意到那把匕首后,他决定还是要以小心为上。 于是,他简短而警惕地回答说: “13号。你来干什么?” 6号男孩抓了抓头发,说: “嗯……我来拜访一下,听说你很厉害?你和你的搭档在对抗赛里居然都活下来了?真是个奇迹呢~” 修注意到他的脑袋后绑着一截小辫,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或许是出于小时候遗留的心理阴影,他很不喜欢男生打扮得像个女孩子一样,所以他说话也没什么好声气: “不关你的事,我还要训练,把你的东西带上,走。” 他指的是6号男生带来的匕首。 男孩似乎很意外于修的不近人情,他愣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别这么冷淡嘛,我是来找你玩儿的,不欢迎?” 修望了一眼插在沙袋上的匕首,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男孩所谓的“我是来找你玩儿的”的用意,干脆利落地答道: “不欢迎。” 男孩被噎了一下,不过他好像很大度,耸了耸肩后,说: “好吧好吧,把我的匕首还回来吧。我不陪你玩了。” 修厌烦地动手把那把几乎完全没入沙袋里的匕首拔了出来。 平心而论,这把匕首做得很精致,刀柄上烫着金,烫金构成了一头睚眦的轮廓,匕首的刀身很厚。刃部呈弧状,形状很优美,一看就是把好匕首。 但是,匕首柄上还有三个古怪的按钮。破坏了整体的构造美。 由于这把匕首还算不错,修放在手里多研究了两眼。那男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修对于匕首的兴趣,笑了笑,说: “看到了那些按钮没?你按一下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按钮试一试,有惊喜的。” 修没怎么在意男孩话中隐隐透出的恶作剧的笑意,随手按下了第三个按钮。 但在按下按钮的瞬间,修发觉,匕首刃部的底端,似乎闪着一些奇怪的液体的光芒! 在察觉到这点不对劲后,修敏感地感觉到。握在手里的匕首柄正在古怪地微微震颤着。好像在匕首柄里藏着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正蠢蠢欲动,即将复活过来,狠狠地咬上修一口! 修的反射神经可以称得上是极度强悍。在意识到这匕首有问题的瞬间,他就劈手把匕首朝男孩的面门甩了出去,那男孩也身段灵活地一躲,匕首越过他,直直地插入了男孩背后的墙壁上。 修看得分明,那插在墙壁上微微摇晃的匕首的柄部,有一根极细的针,折射出了淡淡的银光。 在意识到自己差点被男孩暗算的时候,修一下子就恼了,握了握拳就朝男孩走了过去。 没料到。男孩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就反应了过来,他并不躲,而是径直朝修迎了过来,在修反应过来之前,先于他一把抓住修的拳头,笑眯眯地说: “我就是开个玩笑,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迎着男孩弯弯的笑眼还有眼中的笑意,修无论如何挥不出拳头来,只好忍下心头的怒气,下了逐客令: “走。” 男孩却仍不罢休,站在原地不动: “我不要。哥哥你好厉害啊,我不走,你教我学功夫好不好?我刚才看你打拳的招式,是不是泰拳?我特别崇拜会泰拳的人,你教我吧?” 男孩一口一个亲昵的“哥哥”弄得修无所适从起来,不过他不大想和这个心怀鬼胎的男孩呆在一起,于是,他秉承了他一贯冷淡的态度,说: “我不教你。还有,学院有规定,学员之间不得有往来。” 男孩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摇了摇手指,纠正修道: “是‘不能与其他的计划者与执行者过多交谈’,不是杜绝往来哦。” 看修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男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算了,看来哥哥你不愿意教我。那我一个月来跟你切磋一次怎么样?你不会介意的吧?” 修刚想说自己很介意,男孩就欢快地转身跑掉了,他先来到自己的匕首边,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扎在墙上的匕首拔了下来,然后头一扭,小辫子一甩,对修说: “那就这么说定喽?哥哥再见~” 说着,男孩就跑掉了。 修望着男孩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个孩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砂子已经漏得差不多了的破沙袋拎了下来,换上了另一个新沙袋,把地上洒落的砂子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就继续自己的训练了。 但让修没想到的是,这男孩还真的隔一个月就跑来一次,每次都缠着他要和他切磋,还硬说他们早就说好了。修被他缠得没办法,索性和他打了一场,手下一点儿都没留情,把6号打得鼻青脸肿,本来想这么一来他可能就不会再来第二回了,可一个月后,伤好得差不多了的他又笑嘻嘻地如期而至。 三番两次的较量之后,修也算是习惯了这个性情古怪又聒噪的男孩的到访,而这个男孩也没再做出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过分的举动。 一来二去,两个人居然还算是有了点儿交情。 不过,也幸好这个男孩是一个月来一次,要是每天都来,修恐怕就受不了他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了。 转眼间,半年就过去了。 某天,修经历了一个下午的高强度训练,准备回房间洗个澡,没想到,一推开房间的门,他就看到左伊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坐在她平常睡的那张床上。正在拿昨天他撕破了、还没来得及补的运动汗衫,默默地缝补着。 半年不见,她的头发变得更长了,如瀑的长发从她的耳边滑落下来。垂到她的唇际,让她的脸更添了几分娇俏。 修站在门口,她则垂着头缝补衣服。她似乎并没察觉到修已经进来了。 修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嗓子突然觉得有些发干,没控制住,咳嗽了一声,她这才像是有所察觉一样,抬起了头。 她的视线落在修的身上时,修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突。 修心头的感触,倒不是因为她的视线触发了他的什么回忆。而是因为。她的眼神变了! 原先。留在修印象中的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恬淡的,偶尔有点儿忧伤。或是有点儿疲惫,可是,她现在的眼神,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妩媚感! 对,就是一种古怪的、不应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眼中的妩媚感,有些类似于红衣少女眼底中的那种妩媚感,却又不完全相同。 她轻轻缓缓地开了口,声音一点儿都没变,可落在修的耳朵里,却给人一种异样的魅惑感: “你还在啊?太好了。” 修站在门口。轻轻握紧了搭在肩膀上沾满汗水的毛巾,但因为用力,毛巾上他的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他没有问她这半年过得怎么样,也没问她被带去的“北望村”究竟是哪里,同样没问她她究竟接受了什么样的“改造”,而是问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有些奇怪的问题: “你是谁?” 明明是那张脸,可脸上完全不相似的神情,却叫修觉得眼前这个人并非是左伊人。 她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笑道: “你怎么了?我是舒子伽啊。” …… 左伊人究竟遭遇了什么,修是从红衣少女那里知道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仅仅过了半年,她好像整个记忆都出了问题,修问起她过去的经历时,她的讲述和她当初在浴室里给自己讲述的故事,居然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的经历。 在她的新故事里,她才是舒子伽,天性黑暗,喜欢画一些奇怪的东西,她发现自己被人跟踪时非常兴奋激动,后来就被跟踪她的人绑架到了神学院来,被修选中,和他成为了搭档。 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左伊人了,甚至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左伊人”这个人。 在她的生命里,似乎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修实在没办法理解,一个人的记忆,居然能够完全被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所占据。 这样一来,他不就等于换了一个搭档了吗?而且还是那个让人很不舒服的舒子伽…… 为了冷静一下,修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练习室,没想到,红衣少女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修感觉,红衣少女好像是个x光透视仪一样,任何人的秘密都无法在她眼中隐匿下去,她还专门负责解决人心头的疑惑,同时,也给人带来更多的疑惑。 红衣少女向修讲述了神学院对左伊人的改造过程。 简而言之,那是一种修无法理解的心理培训法,红衣少女称它为“记忆抹杀”。 经过反复的洗脑和环境的感染,让人对自己原本的记忆产生怀疑,进而接受别人为她准备好的新记忆,再经过不断地固化与强调,人原本的记忆甚至有可能被全部根除,全新的记忆将会占据她的思想。 而红衣少女此次的来意,一是来向他解释左伊人是如何变成舒子伽的,二是来通知他,他需要遗忘她过去对他所说的一切,也不能再叫她“左伊人”,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有可能会让她记忆混乱,甚至导致她精神分裂。 修完全不知道神学院是怎么做到这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的,可是结局已经**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左伊人变成了舒子伽,而他,必须得接受这个新搭档。 第四十四节 冷战期 可说实话,修发自内心地根本不想和这个记忆已经完全被替换了的人做搭档。 当初左伊人向他讲起她和舒子伽的故事时,修就很不喜欢那个舒子伽,那个杀猫的故事,叫修记忆犹新,他听到这个故事时还在庆幸,幸亏自己挑选到了一个假的“舒子伽”。没想到,转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还是得和“舒子伽”搭档。 看来该来的东西,是怎么躲也躲不掉的。他注定得和舒子伽成为搭档。 修并不明确红衣少女所说的“记忆抹杀”的概念,只知道她被灌输进了舒子伽的记忆,所以舒子伽的残忍冷酷,她一定已经全盘继承了。 既然如此,谁知道她还值不值得自己信任? 自从和红衣少女聊过天,了解到她已经被完全改造了后,修就再没和她说过话。 首先,他不知道自己该称呼她为“舒子伽”还是“左伊人”,其次,他觉得舒子伽是个危险的不值得信任的人,还是索性不理会她比较好。 不过她也算是安静,修不搭理她,她也不主动和修说话,两个人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她天天看书,有的时候也会打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修则按照她没回来前的生活方式继续生活着,偶尔他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碰见了她也装作没看到。 她做饭给修吃,修还担心她给自己下毒,宁肯笨手笨脚地自己做饭。也不愿意再吃她做的东西。 在厌烦一个人的时候,修的表现是相当露骨的,他甚至就当着她的面,把她端来的饭扣在了桌子上。还好她的脾气还是相当好。对于他偶尔发作的脾气,她根本不理会,依然沉默地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可以说,修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当年住在那个魔鬼父亲的身边,他也从没想到过要逃离,而是安安心心地生活在那里,要不是因为碰到了刘家老人,他可能根本不会产生反抗的念头。从方宁叔的旧仓库里搬到这个奢华的别墅里,他也没有丝毫不适。 可是修适应人的能力就非常差了。他不愿意轻易接受一个人。天知道他在刚开始得知左伊人将成为自己的搭档时。他有多么抗拒。可在接受一个人之后,他就希望那个人一成不变,永远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所以。对于左伊人的改变,他明知道并不是左伊人的错,可还是下意识地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了她一个人头上。 她估计也看懂了修眼里的怀疑,可她并不介意,默默地把他倒掉的饭打扫干净,也不和他多说话,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毫无交集地生活了一个月,期间,除了刚开始进行过的简短的交谈,两个人甚至连半句话都没说过。 一个月后。6号男孩又兴高采烈地跑来找修挨打了,在被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修当沙袋爆锤了一顿后,他鼻青脸肿地笑着坐倒在地上,问修: “你是把什么气撒到我身上来了吧?” 修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并不说话,拿起身旁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6号男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脖子,说: “我刚才来的时候好像在走廊上看到了另一个人。怎么,你的搭档回来啦?” 修还是不说话,任凭6号一个人兴奋地自言自语: “好像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呢,安安静静的。” 修不答话,刚准备再喝一口水,6号就把脸凑到了他跟前,阴阳怪气地问他: “你睡过她吗?” 修不理解6号男孩的意思,问: “睡什么?” 6号露出了一个蛮猥琐的笑容,摆摆手说: “没事儿,既然她还是个雏儿,那我去找她说说话。这类型的女孩子可是我的菜。” 说着6号便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准备朝外走。 修觉得哪里不大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你去哪儿?” 6号龇龇牙,露出了一口白亮的牙齿: “去找她谈谈心呀。” 修厌烦地硬拖着他重新坐了下来,把一瓶矿泉水砸在他的怀里,简短地说: “别去找她。” 接下来,架不住6号的软磨硬泡,修还是把左伊人如何变成舒子伽的过程向6号讲了一遍。 6号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他难得地安静了下来,耐心听修把事情整个讲述了一遍后,他打量了修一下,问: “那你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纠结她变成舒子伽这件事?” 其实,要是6号不提的话,修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正纠结于舒子伽和左伊人的身份问题中不能自拔。但这件事被明确地摆出来之后,修也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心里好像真的挺乱的。 为了想清楚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他索性闭了嘴。 不过6号向来不是个会体察别人情绪的人,在修沉默的时候,他一直不住嘴地在一旁絮絮叨叨: “其实啊你也不用太纠结的。你想啊,那个红衣服姐姐为了这件事特意来找你,不只是为了通知你你的搭档的记忆已经被替换了这件事,还告诉了你,叫你要改口叫她舒子伽,不能再叫她左伊人。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这件事有什么原因? 修正在迷惑,只听6号男孩笑盈盈地提出了自己的分析: “你看啊,学院刻意提醒你,叫你不要叫她舒子伽,除了怕她记忆混乱,肯定还有别的层面的担忧的。比如说……她的记忆,其实并不是被完全移植了过去?还存在某些漏洞?” 6号越说越兴奋,而且听他的口吻,还挺专业的样子: “……听你的描述,她并不像是被专业地催眠了,而是只是用一种方法干扰了她原本的记忆,叫她把虚幻的事情当成了真实。这种方法的效果应该比催眠的效果维持时间长,如果被催眠的人相信那虚幻的记忆就是自己真实的记忆的话,这种效果甚至可以维持一生,但是也有缺点,就是不如催眠的效果固定,对于一些固有的思维方式,它是很难改变的。它能够篡改的,也只有记忆而已。你懂我的意思吗?” 修听得云山雾罩的,但还是明白了6号的意思。 他想说的是,这种记忆抹杀法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有那么强烈的效果,足以把她整个人的一切人格都抹消了? 见修点点头,6号洋洋得意地叉着手,继续说: “我越说越觉得,记忆抹杀还真的是个好东西呢。催眠需要专业的心理师才能做到,至于深度催眠更是困难,把一个人的记忆替换成另一个人的记忆,潜移默化,逐层渗透。记忆是个奇妙的东西,在记忆里储存着许多东西,包括一个人原有的价值观。因此替换记忆,几乎等同于替换价值观。假如这个实验完全成功了的话,就足以把一个原本善良的人,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你能明白这种美妙的感觉吗?” 修完全不能理解,他一想到假如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假如一个灵魂侵占了自己的身体,想到那种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不能由自己做主的痛苦感,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焦躁与反感的情绪。 无视了修已经皱起来的眉头,6号继续侃侃而谈: “不过看样子,你的搭档的‘记忆抹杀’的实验恐怕并没有完全成功,否则,假如她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就是‘舒子伽’了,你就算再叫她‘左伊人’,她也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而是怀疑你是否是个精神病。学院根本没有再提醒你的必要。也就是说,她的价值观估计还没被完全扭转过来,大概还在适应当中吧,所以学院才刻意提醒你,别再反复提醒她她是左伊人的事实,不然,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说到这里,6号陡然停住了,伸出手在修的眼前晃了晃,问: “嘿,13号,没事吧你?琢磨什么呢?” 修一惊,游移的思维才恢复正常。 这样说来,她并没有变?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变? 送走6号,修在跑步机上猛跑一阵后,觉得没什么意思,见晚饭时间快到了,便在四楼随便转了转,却发现她竟不在厨房或是图书馆。 总不会是出去了吧? 刚才被6号这么一讲,修的心里乱糟糟的,去厨房随便弄了点儿东西吃,在填饱肚子后,又练了一会儿拳。奇怪的是,他的心一直静不下来,也无法集中在练拳这件事上,非但没排解出心里的郁闷,反倒越练越气,练了一个小时后,索性把沙袋一踢,回房间休息去了。 没想到一回房间,修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门,蜷着身子,好像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这不大像是平常的她啊,按照往日的时间表,现在正应该是她到图书馆看书的时候。 修摇了摇头,把沁满汗水的背心脱了下来,往旁边一丢,就准备去冲凉。 在修刚进浴室的时候,听到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声,好像是人的身体摔到了地上的声响。 修返身钻出了浴室,眼前的一幕让他一下子惊呆了。 她整个人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抱着脑袋,穿着睡衣的小小身体蜷了起来,正在不停地发抖。 从她的嘴里,正不断发出细碎的忍耐的呻吟声! 第四十五节 融冰期 修一愣,没多想什么就几步跑到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等看清楚她的脸色后,修的脸色也变了。 她的脸色整个变得惨白惨白的,嘴唇苍白异常,瑟瑟地抖动着,额上满是冷汗,身上更是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整个人如同被水洗了一样,她的嘴唇上布满了牙印,有好几个地方已经被咬破了,流出来的血液凝结在她的嘴角,早已干涸。 修想检查一下她的身体,明确一下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是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不肯放手,修轻轻挪动了一下她的身体,她的表情就痛苦了好几分,难受地呢喃着: “痛……头痛……” 这下修就有点犯难了。楼里面有许多药物储存,可大多数都是外伤药,至于有没有治疗头痛的药物,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想起身去找找看有没有治疗头痛的药,可是她一被修抱住,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挣扎着一个劲儿地把脑袋往修的怀里钻,好像这样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一般,她还伸出一只手来抱住了修的后背,生怕这根救命稻草离她而去一样。 有了依靠之后,她刚才隐忍了多时的痛苦与呻吟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太难受了,她嘤嘤地哭出了声,语气半撒娇半诉苦地伏在修的怀里,委委屈屈地说: “疼……你别走,也别动好不好?不走……不要走……我头好痛……” 修刚想站起来。一下又被她缠住,脚下不稳,只好又蹲了下来,笨拙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把她推开,可又觉得不大好,只好任她拱在自己怀里,像一只无尾熊一样,把自己越缠越紧。 过了一会儿,修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摸索着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用了点儿力气,把不断扭动着身子、头痛难忍的她抱上了床,准备去给她找找药。 可是临走前。看她还是抱着脑袋不断翻滚着。担心自己一走她又会摔到地上。无奈之下,他只好转了回来,把她抱了起来。出门右转,来到了他们放药物的小房间。 这里面的药物很充足,布置得就像医院的取药房,药物一排一排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不过里面的药味相当呛人,她刚刚被修带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得咳嗽了起来,而剧烈的咳嗽更扯痛了她的头,她的身子再度蜷了起来。 修把她放到了药房边的椅子上,简短地叮嘱她“不许乱动”后,就去给她找药去了。她则咬着牙。抱着腿,把脸埋在膝盖里,默默地忍着头部的剧痛。 修找了一圈药,没找到专门治疗头痛的药物,但总算是找到了有治头痛药效的止痛片。 药房里有纯净水和纸杯子,修拿着药,给她倒了杯水,准备让她把药在这儿就吃下去,却注意到她这时像是只小动物一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哆哆嗦嗦的,从膝盖间露出的一双眼睛眼泪汪汪,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倒让修感觉,过去那个被浴缸撞痛了腿,而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开心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这才是她啊。 修只是一愣神,很快就重新回过了神来,他走近她,把手里盛着凉水的纸杯子和药片递给了她,说: “药,吃吧。” 闻言,她这才抬起头来,从他的手里抢过了水和药片,胡乱灌了下去,因为喝得太急,水洒了她一身,还有一部分呛到了她的气管里,她没坐稳,身子一软,就倚在了修的身上,抓着他的衣服,咳得天昏地暗,原本含在眼里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药的药效不会有那么快,狼狈地服下药后,她还是痛得不能自己起身,只能牢牢抱住修,粘人的程度叫修都有些无奈,他觉得她就像是个小宠物,而且脆弱得很,索性就让她这么缠着自己,等她舒服点儿,自己再带她走就是。 不知过了多久,修感觉她环抱住自己的手终于松了些,就顺势把她推开。 她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血色,但还是很虚弱,她翕动着有些干裂的嘴唇,低着头抹着被眼泪弄花的小脸,低声嗫嚅着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修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抬手整了一下被她蹭皱了的衣摆,问: “你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了,怎么头疼得那么厉害?” 她揉着太阳穴,好像头还在隐隐疼着,勉强应道: “老毛病了,回来之后犯了三四次。” 修眉头一皱,冲口而出: “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就尴尬了,她无力地抬起头来眨眨眼,眼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泪水,说话的气息也有些不稳: “你也没问过我呀……” 她这样说话时,声调和眼神中又带出了那份很叫修不习惯的娇娆妩媚,他忍了忍,装作对她的表情视而不见,准备把她带回房间: “你能自己走吗?” 她扶着凳子试图站起身来,但似乎是头晕的样子,摇晃了一下,又坐回了凳子上。 修摇摇头,伸出手来,说: “算了,还是我带你走吧。” 可是她推开了修的手,努力试了试,还是站了起来,她的嘴角牵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 “算了,我还是自己走吧。你生我的气,我知道,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修被她一番话弄得有些懵了: “谁生你的气了?” 没想到她也有点儿愣: “你……回来之后一直不理我,不是因为我当初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吗?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修惊讶了。 她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也是。红衣少女也说过,在她的新记忆里,她也曾经是自己的搭档,她自然应该记得自己当初是被神学院带走前没跟自己说一声这件事的。 难怪这些日子来她老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媳妇一样。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原来是她误会了,以为自己对她不理不睬,是因为她不告而别。 看着她脸色苍白,却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迷糊糊的样子,修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 “我没生气。”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不过声音中显然是有欣喜的成分在的: “真的吗?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修无奈地纠正道: “我没生你的气,从来没有,不是‘不生你的气了’。” 他倒是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说到底。她比自己更可怜。无缘无故地被绑来。无缘无故地动手杀了人,连自杀都做不到,无缘无故地就被植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说到底。修并不是在生她的气。 听到修无比肯定的话,她的笑颜一下子展露了出来,眼睛笑得弯弯的,这下她眼中的妩媚神色修也看不到了,他竟然一瞬间感觉她又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左伊人。 她的疑惑很快又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 修这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该说“我觉得你变了”,还是该说“你变成另外一个人让我很不习惯”? 这些都已经被红衣少女严格规定不许说出口,也不许对她提起曾经的任何事,因此,修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没讲出口来。最后也只能说: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虽然是谎话,可是由于修不管是在平常还是在撒谎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所以迷惑性还是很强的。 她脸上的表情在听到修的解释后便释然了,但她立刻又捂着头轻轻呻吟了一声,好像是头又疼了。 修伸出了手,随口说: “回房间吧,左……” 修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好容易才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发音纠正过来: “……舒子伽。” 她对于自己这个别扭的发音并没什么反应,也没对这个名字产生任何异议,好像这原本就是她的名字一样。 修见她走路歪歪斜斜的,干脆把她一把抱了起来,抱回了房间。 这样,两个人就算是冰释前嫌了。 尽管……那“前嫌”并没有存在过。 在以后的相处中,修满意地发现,她的性格还没有被改变,甚至连价值观都没什么异常,像以前一样爱笑,唯一的变化就是不大爱说话了。 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起,除了静静地坐着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就没有别的交集了。 偶尔他们俩会在一起下五子棋,一盘下完了,二人就会沉默着收好各自的棋子,重来一局。 不过修并不厌烦这样略略乏味的生活,反倒很喜欢。 不是习惯,而是喜欢。 只不过让修有些不解的是,他们迟迟没有接到过神学院派下来的任务,尽管他们每天都会开电脑查看有没有收到什么信息提示,都是无功而返。 6号不止一次兴致勃勃地向修提起过他已经完成了两次任务了,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弄得修十分不爽,但他们就是迟迟收不到任何通知。 几天后,在她的指导下,修终于第一次进入了神学院的网站,并联系上了他们的直属上司。 他们的直属上司说话的声音像是经过变声器变音,如同机械一样,冷冰冰的,给修的回答也是冷冰冰的: “请阅读《神学院正式学员管理规则》第三条,每个房间拥有被客户选择的均等机会,你们的房间号偏巧并没有被任何人挑中,这属于概率问题。请耐心等待。” 这一耐心,他们就耐心了整整两年。 或许真的是巧合问题吧,他们在两年间,完全没有接到过任何“客户”。 ps: 居然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今日两更……补上昨天的,抱歉…… 第四十六节 生日礼物 也正因为是太清闲,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别的事了。 比如说,左伊人在几乎读完图书馆里所有的书之后,就转而专心研究起厨艺来,做的饭也越来越精致美味。 修的日常工作主题还是不断的训练,但是除了训练之外,他沦为了左伊人所做的菜的第一个试吃者,左伊人常常尝试去做一些新菜,所以修也经常会吃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半成品,幸亏他的肠胃够坚强,左伊人利用的那些食材才没有被浪费。 托他的福,她的手艺也越发精进。 随着深入,两个人的交流已经不再那么僵硬而不自然,多了几分自由轻松,左伊人甚至偶尔还会跟修开些小玩笑,做些恶作剧,动手敲修的脑袋,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他赖在一起打闹一番。 修已经习惯了她的改变,也习惯了称呼她为“舒子伽”,习惯了和她天天呆在一起的生活,甚至已经习惯了她在端庄谨慎的外表下偶尔发作的、小女生独有的骄纵任性和刁蛮可爱。 习惯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所以,修根本没有察觉到,在日积月累中,他原先对于她的奇怪感情,已经走向了另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方向了,只是当时的他,自己还没察觉到罢了。 修一向没什么男女意识,所以对于她对自己的好,只单纯地当这是好朋友之间的友谊,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去。 一天晚上。她因为吃坏了东西,闹肚子闹得厉害,吃了药也不顶用,一趟一趟地跑厕所。肚子疼得整夜都睡不着,为了照顾她,修几乎是一整晚都没有睡,第二天和6号切磋的时候险些落了下风,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被6号看了出来。 在问清楚原委后,6号的笑容变得无比暧昧: “喂,这么心疼你可爱的小搭档啊?你搭档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小子伽?” 修听6号这么叫他,心里突然感觉不是味儿。 他自己都没这么亲昵地叫过她,6号怎么叫得这么亲切? 碰巧。这时候她端着一小碟点心钻进了训练室。嘴里还叼着一个小饼干。平常她都是这副自然随意的样子,可看到有客人来了,她忙把嘴上叼着的东西咽了下去。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饼干屑。 她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规规矩矩地端着盘子走了过来,放在一方小桌子上,像个小媳妇一样温柔细声地说: “你们一起吃吧。” 她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相当给修面子,一切都做得十分得体,对修是一万分的乖巧顺从。 修看她这副样子,完全无法想象到这和昨天晚上那个黏着他嚷嚷肚子疼,死活叫他帮她揉揉肚子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看到黏在她嘴边的饼干屑,修摇摇头。刚想提醒她这点,就见6号先于他有了动作: 他伸出了手,拿下了她嘴边的饼干屑,轻笑一声后,把饼干屑径直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个动作看得修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这股邪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是那种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碰了一样的感觉,修不爽到了极点,而一扭头,看到她的反应时,他更是眼中一道寒芒闪过—— 她居然脸红了! 难道是她跟自己太熟了?昨天晚上她苦着脸叫自己帮她揉肚子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衣服直接撩起了一小半,修记得很清楚,她那时根本没有脸红! 可现在6号只是碰了一下她的脸,她反应怎么就这么大? 他很不满,非常不满,所以讲话的时候极度不客气: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她一听修这么不客气,不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把点心放在了修的手边。 这一切动作都很得体,不过她却趁着这个放点心的机会,不引人注目地在修的胳膊上猛拧了一把,以示被修莫名其妙地呵斥的愤怒。 修对她这个动作猝不及防,被拧得猛皱了一下眉。 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全部落在了6号的眼里,在她走后,他饶有兴趣地凑到了修的身旁,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后,直截了当地问他: “哎,你喜欢她吧?” 修抬手摸了一下刚才被她掐了一把,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的胳膊内侧,注意力并未放在6号提出的问题上: “你说什么?” 6号笑了笑,一脸八卦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喜欢她吧?” 修不知道6号所指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在他看来,他只是不讨厌她而已,至于喜不喜欢,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所以他摇了摇头。 6号却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修,咕哝道: “怎么可能?如果你不喜欢她,你刚才在吃什么醋,又冲她发什么火啊?” 修虽然看的书不少,可是他从来不喜欢看心理方面的书籍,对于讲男女情爱的书也是敬谢不敏,所以他满脑子里装着的根本没有任何浪漫细胞,因此他搞不懂,6号所说的“吃醋”和“发火”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既然听不懂,修就保持了沉默。 6号还不死心,说: “这样吧,我们来做个测试。你回答我提出的问题,5秒钟内回答出来,不要犹豫。” 修很不领情地反问: “干什么?” 6号照例嬉皮笑脸道: “权当练习一下你的反应能力,怎么样?” 修不知道6号想干什么,但既然他提出了仅仅是练习。自己也没必要推三阻四的。 于是,得到修“可以开始了”的默认后,6号便连珠炮似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修也都能在5秒钟之内做出解答。可是随着问题的推进。修总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 “你的搭档身高有多高?” “一个月前。” “你的搭档今年有多大?” “13岁,快要满13岁了。” “她的生日?” “7月6号。” “那就是……还有整整一个月她就要过生日了?” “嗯。” “她的体重?” “……42.5公斤。” “怎么这么瘦啊?” “……关你什么事。” “她是你的所有物吗?” “……这是什么问题?” “就是……别人碰她的时候,你会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那你刚才冲她发什么火?” 这下修一下子卡住了,6号计了一会儿时,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说: “你输了!过五秒钟了!我说你就是喜欢她吧?要不然我碰她一下,你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修没耐心听下去了,把还是一脸兴奋叽叽喳喳的6号直接驱赶出了门。 可在临走前,6号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既然她马上要过生日了,你为什么不给她准备一件生日礼物呢?” 把6号赶走。修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 的确。自己的反应好像的确是有点儿过激了。 但是为什么呢…… 还有。6号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和她在一起呆了两年了,每次自己过生日。她都会很认真地用烤箱烘出来一个大蛋糕和自己一起庆祝,可是她过生日的时候从不张扬,修平时醉心于训练,每次都得在她过完生日后的一两天才记起来她的生日,随口说一句“生日快乐”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这样看来的话,好像自己有点儿过分了吧? 修一直在琢磨着这个问题,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索性直接问她: “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她捧着碗,眨巴眨巴眼睛,问: “怎么一下子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修被她看得略微有些心慌。低下头扒了两口饭,才继续问: “你就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吧。”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修,说: “我的确有想要的东西,可你弄得来吗?” 这下修的倔脾气就上来了,她这副口吻明摆着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修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鄙视。 他口气很硬地说: “你要什么,我给你弄。” 她拿起筷子,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圆,笑眯眯道: “好吧。正好,我有三个生日愿望。一个,是我能收到一个漂亮的蛋糕,一个,是有人能给我唱一首生日快乐歌,最后一个,是希望收到一条漂亮的银项链。” 前两个要求修都能理解,可是最后一个要求就叫修有些犯难了: “银项链?” 她耐心地解释道: “我记得我被神学院带过来的时候,我妈妈承诺过我,过年的时候要送我一条很漂亮的银项链,项链上串着一枚戒指,戒指内壁上会刻上‘舒子伽’的‘伽’字的缩写‘j’……” 她开心地描述着,可是修的面色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的记忆,被舒子伽的记忆取代了,所以她所描述的梦想,也是舒子伽的梦想。 不过,修很快就释然了。 她是舒子伽还是左伊人很重要吗?在修看来,她就是那个陪在自己身边,做得一手好饭,乖巧安静,有的时候又活泼俏皮的小姑娘。 因此,她的梦想,修会尽全力去实现。 修夹了一筷子菜,轻描淡写地做出了承诺: “我会想办法的。” 第四十七节 申请外出 修说自己会想办法,可在思索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他还是没找到好的办法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蛋糕什么的都好弄,唱歌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项链去哪里弄? 银项链,上面还得带着戒指…… 修躺在床上,用手比划着那项链的形状,心头旋过了无数个主意,但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了。 临近天亮的时候,彻夜未眠的修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一直在房间里刻意磨蹭着,等她出门去图书室了,才打开了电脑,登陆上了神学院的网页。 神学院不允许他们在电脑上安装与外界通讯的工具,修也没这个多余的心思,他登陆上去,要找的是他们的直属上司,那个拥有着机械怪声的男人。 很快,通话建立起来了。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 “13号执行者,请问你要做什么?” 修回答道: “我要出去。” 那边的机械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你们没有接到过客户通知,计划者也没有拿出杀人计划,你出去是要做什么?” 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 “我想见一下方宁叔。他是以前……” 修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那声音打断了: “理由?” 修不喜欢自己的话随意被别人打断,可是因为自己是有求于人,他压了压脾气。说: “我想从他那里借点儿钱。” “做什么?” 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比较好,反正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要是撒谎的话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说实话: “我想买个礼物,给我的搭档。” 说出这句话时,修感觉微微有些别扭,因为他也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正当理由,他本来以为自己要立刻说服这个直属上司会很困难,但是那个声音立刻说: “关于这件事,我会向神学院上层请示,请等待通知。” 说完后,他二话不说就切断了联络,留修一个人在电脑前发呆。 他没有当即否定。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修把电脑关掉。出了房间,但在他结束上午的训练,回房间吃饭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响了。 这个手机,是在左伊人回来后学院配发的,每个人都有一个,都是款式特别老套的诺基亚,除了发短信外根本没有别的功效,而且,每个人的手机上都安装有追踪和屏蔽软件,对于短信发送的时间、联系对象乃至内容都有严格的监控,对发入发出的短信对象也有严格的控制,换句话说。这手机只能接收到特定的人发送的短信,手机的持有者只能和自己的搭档互相联系。 除此之外,直属上司也可以和手机持有者联系,但手机持有者是无法联络到自己的直属上司的。 修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来自直属上司的短信: “下午2点准时出去。带上充满电的手机、监听器与监视器,到别墅楼下,会有专人送你前往你要去的地点。注意出行规则。” 所谓出行规则,概括起来很简单,就是少说话,少做事,少惹起别人的注意力,最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 修收到短信后,看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便匆匆扒了两口饭,在衣柜里挑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运动服换上后就准备出门,却被她从后面叫住了: “你去哪儿啊?” 修吭哧了一下,觉得自己对她不说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去训练。” 可是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反驳说: “你穿成这个样子去训练?你训练的时候明明上半身从不穿衣服的啊。” 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服,有些不习惯地伸手拉扯了一下。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习惯上半身穿着衣服的感觉了,总觉得这衣服裹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没想到,她看到这个动作后,只是多说了一句“衣服有点小了,等你回来我给你改改”,就端着碗继续吃饭了。 修把一直摆在抽屉里的小型的监控器和监视器别在衣领内侧后,又看了她一眼,看她还在气定神闲地吃饭,心里不免有点儿失望,为了吸引注意力,他故意扬起声音,说: “我出去了啊。” 可她只是淡淡地把自己嘴里那口饭咽了下去,说: “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修站住了脚步,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由地问: “你不问我去哪里?” 她从碗间抬起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说: “你去哪里是你自己的事,我相信你,你出去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会过问你,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你就说,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逼你。”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 “你很厉害的,不会吃亏,但总之还是万事小心为好。” 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下头“嗯”了一声,便离开了房间,朝楼梯走去。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走过这段楼梯了,下楼的时候他居然有种不知道该迈哪条腿的感觉,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路,没想到刚下到三楼,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感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面上戴着学院配置的面罩,面罩后露出的两只眼睛异常警惕与敏感。她一身便装,好像也是要下楼的样子,对于修的到来,只是冷冰冰地斜了修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修对她是什么人压根就没有兴趣,就来到了二楼,没想到居然又碰到了正蹲在楼梯间里呼噜呼噜地吃面条的6号男孩。 他还是戴着那张怪里怪气的面罩,看到修下来,他一脸惊愕地站了起来,一手端着碗,一手提了提松松垮垮的裤子,然后抹了抹嘴,问: “你来找我?” 修摇摇头,说: “不,我出去。” 6号男孩上下打量了一下修,问他: “你就这么出去?你的面罩呢?” 修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地问: “有这个必要吗?” 6号男孩嗤笑了一下,说: “当然有这个必要了,在这种地方,随时都有可能送命,你都不知道你的搭档会不会趁着你睡觉捅你一刀……” 说到这儿,男孩打量了一下修的脸色,见他对此毫无反应,便笑道: “哦,我忘了,你的搭档已经变成你的小媳妇了,你不用操心这一点……可是你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学院的规定里,明明白白地许可了房间之间是可以有争斗的。” 修还是不明白: “争什么?” 6号摊摊手,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修: “你不知道?这里可是有‘毕业’一说的,而且毕业的名额有限,只有三个房间可以毕业,毕业之后就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修上下看了6号一眼,总觉得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很可笑。 修虽然对人际交往不擅长,可是在心里也是有评价一个人好坏的标准的。眼前的这个6号少年,属于典型的天性黑暗的少年,他对自己不止一次地吹嘘过,他在执行杀人计划的实验时,采取的都是真人实验的方式,即用计划者提供的方案,在真实社会中寻找真人实验自己的计划是否可行。 修记得清清楚楚,他在洋洋自得地夸口自己已经杀了多少多少个人的时候,脸上的欣喜和回味无穷是绝对发自于他内心的。 所以,修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愿意离开这么一个安全的、可以任由他屠戮他人的庇护所,而走入正常人的社会中去。 也许是修怀疑的眼神太过露骨,6号少年有所察觉了,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轻笑道: “怎么,不信我?我说的可是真的。咱们神学院,一共有18组学员,最终能走出神学院的只有3组,这种难得的机会我可得争取,学院哪里都好,就是管得太严,一些计划不能很好地实施,只有走出去,有了更多的空间,我才能施展出我全部的才华啊。对了,13号,你和直属上司联系得多不多?” 修不想和6号磨蹭下去了,因为外面还有人在等他,他怕自己迟到会引起什么后果,就打断了6号的侃侃而谈,说: “我下楼去了。有急事。” 说完这句话后,修就匆匆地朝楼下跑去,可是,6号在他身后突然叫嚷了起来,声音又快又响: “我跟我们别墅的直属上司联系得很频繁,我知道,学院在搞各个房间的武力值和智力值排名,在虚拟战力上排名后,你是第一,我是第二,而且不久之后好像会有一场大的测验,考核的成绩是衡量是否能从学院毕业的重要标准。你也很有可能毕业哎。你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自从来到楼下,被等在楼下的一个戴着面罩的陌生男人蒙上眼睛,塞入车中,驶向此行的目的地时,6号的问话,就一直盘旋在修的脑海中,久久没有散去。 因为他的话,让修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和异样的期待: 都说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四十八节 意外的比赛 修顺利地在酒店的包厢里见到了方宁叔,他黑了一点,身上的肌肉也更壮实了,相比之下,自己还是瘦骨伶仃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包裹在那层单薄的运动服下面的,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这些年来,他一天都没有放弃过训练,练拳,练步法,练身形,可以说,修始终保持着在仓库里的基本习惯,他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而且在左伊人的教导下,他也看了许多专业的关于健身和保健的书籍,也掌握了一些科学的训练方法,不似从前那样只知道尖着脑袋苦练了,身体素质比以前更好了。 方宁叔和修见面后,第一个动作不是问好,而是一记重拳就挥了过来,接下来就是一番速拳快攻。修这些年苦练的素质在这次体现得淋漓尽致,为了怕把包厢里的东西砸坏,引起别人的注意力,修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闪躲,身形干净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实在避无可避之时,还格挡住了方宁叔的不少次凌厉的攻势。 两个人打了一番之后,包厢里的东西倒是一样都没损坏,只是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 一刻钟之后,方宁叔总算心满意足地松了松手腕,说了一句: “不打啦。” 说着,方宁叔就作势要坐下,可在修也准备坐下时,他出其不意地再次一拳挥过来,一下子击中了修的胸口。 修无法闪避,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咚地一声,砸得修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不过这点疼痛他还受得住,因而他哼也没哼一声。继续拉开凳子坐下,直视着方宁叔。 方宁叔哈哈地笑出了声来,坐好,把背向后靠去,悠闲自得地说: “好小子,没让我失望,体格越练越好啊。怎么?找我有事?” 修凝视着方宁叔,心里转着一个念头: 方宁叔和神学院的关系真的很好?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见到他?按照神学院那么严格的管理条文来说,不应该会有这样的空子的,不然的话。要是神学院的其他什么人都想见见过去的亲戚朋友。那神学院不就乱套了? 起初收到短信的时候他还没有想这么多。可是,在蒙着眼睛坐车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来追根究底的。他对方宁叔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借点儿钱。” 方宁叔挑起一边的眉毛,问: “多少钱?” 被方宁叔这么一问,修也犯了难,他对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价格的概念。 那种银项链到底值多少钱? 至少得要……1000块钱? 在报出这个数字后,方宁叔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钱倒是不多,但是你要钱做什么?你那里居然还有可以花钱的地方?” 修摇了摇头,索性直说出了口: “我要买一条项链,一条银链子,上面带一个戒指的。” 修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因为方宁叔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像是在看动物一样奇怪: “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自己戴?送人?” 修解释道: “给我搭档。她快过生日了。” 方宁叔“哦”了一声。看着修的眼神终于不像在看动物了,但还是叫修莫名觉得后脊骨发凉: “男的女的?” 修勉强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说: “女的。” 方宁叔“哦”了一声,可这声“哦”得百转千回,他抚着下巴打量着修,笑眯眯地问道: “怎么着?春心萌动了?” 修有些受不了方宁叔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了,老实不客气地说: “你借不借?” 修的话刚出口,一记巴掌就拍到了修的脑袋上,他的耳朵也被一只有力的手拧了好几圈提在手里,伴随而来的是方宁叔的教训声: “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吗?怎么过去了那么多年,榆木脑袋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修的耳朵被拽得几乎没了痛感,有些发木了,方宁叔才松手,优哉游哉地坐回椅子上,说: “借钱可以,但是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修摸了摸自己被揪得发红的耳朵,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我能办到就去做。” 方宁叔一击掌,笑道: “爽气。我的要求也简单,帮我上一次黑拳赛场,打次拳。” 修闻言,立刻就想拒绝,神学院管理条例的外出保密条款中明确规定不能做吸引别人注意力的事情,登台比赛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招摇了。再者说,过了这么多年,他对黑拳赛也早没了往日的热情。 可还没等修出声拒绝,方宁叔就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如果我说,你的顶头上司,也就是神学院的上司已经同意我的要求了,你还会拒绝吗?他和我父亲有一定的交情,他把你放出来,就是让你替我做这件事情的。” 修的眉头皱了起来: 老大怎么会同意这样的要求?这不是和保密条款上规定的自相矛盾了吗? 方宁叔翘着二郎腿,自得地晃悠着身子,说: “换句话说,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我是来通知你的。” 看方宁叔的姿态,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泰拳高手,倒像是一个小混混,可是他外表如此,内心对于修的软肋可是一清二楚,趁着修还在沉默地考虑着的期间,他状似无意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甲,说: “只要你替我完成这场比赛。你就可以得到5000块的佣金,可以给你的小心肝宝贝买很好的项链。还有,男人的本性不都是好战的吗?过了这么些年,你不会是疲软了吧?不敢上场?那你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在训练室里虐待沙袋?” 不得不说,方宁叔蛊惑人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修即使知道这是激将法,好胜心也不免冒出了头。 更何况,老大不是已经首肯了吗? 而且,在他出发后,学院上司再次发过来的短信里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听从方宁的一切安排,他的安排就是学院的安排”,说不准学院正计划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而自己被方宁叔安排去打拳。也能对学院的计划有所裨益呢。 想到这儿。修点下了头,但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什么叫我‘替你’完成比赛?你要去哪儿?” 方宁叔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说: “问得好。我要出国去一趟巴西,去那儿办点儿事。我前些日子就说要去,但最近比赛比较多,找不到合适的人可以代替我,昨天我家老头子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材质还不错的人暂时替代我的位置,没料到今天你就乖乖送上门来了,这叫……择日不如撞日?” 方宁叔又喝了一口茶,把茶碗一推,站起身来说: “我买的是两个小时后的机票,现在得赶去机场。这回你就替我上次场好了。你就在这儿呆着,一会儿我家老头子的秘书,你也见过的那个,会带你去赛场。” 修也站了起来,问: “什么时候比赛?” 他还记挂着独自一人呆在房间的她,担心万一自己要是回去晚了,她会不会着急。 方宁叔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说: “你甭操心了,今天晚上就比赛,所以我说你来得很巧啊。你就安安心心地比赛,你的小搭档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跑掉。” 修的脸一下子红了,方宁叔哈哈笑着冲修挥挥手,撂下一句“goodluck”便离开了。 接下来便是和第一次到黑拳赛场上相差无几的流程,秘书来迎接自己,把自己送上车,拉到了健身馆,引领着自己走下螺旋状的台阶,来到了新装修好的比赛等候区里,递给了修一瓶健身饮料后,便离去了。 比赛等候区里还有不少修认识的人,他们看到修的时候,都露出了惊讶而又略带敬畏的眼神。 修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啜饮着功能饮料,目光平视,不和任何一个人产生视线的交汇。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认真地遵从着神学院保密条款上的规定,最大程度地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照例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照例是一个一个人从比赛等候区走入赛场,又一个一个鼻青脸肿地被带走或抬走,眼见着,等候区里又剩下了修一个人。 上次也是这样,马上就轮到自己比赛了,结果发生了变故,自己被神学院的人带走,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一个执行者。 可讽刺的是,自己以前是个练泰拳的,却又一次比赛都没参加过,现在是执行者,可也是一次任务都没执行过,自己这一身的功夫,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修正在走神,突然,一个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他还坐在凳子上沉思,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后,冲修嚷嚷: “叫‘帝王’叫半天了你都没听见?你要弃权啊?” 修早就遗忘了自己被起了个这样古怪的外号,经过这个人提醒,修才想起来,那个从刚才开始,在大喇叭里反复播放的“帝王”原来是在叫自己。 修整了整衣服,从等候区里走出来,沿着擂台旁的楼梯走到了台上。 周围喧闹的人群静了静,继而更大的喧哗声响起。 因为是最后一场,满场观众的激情已经被点燃,修听到的满耳都是恶毒的讽刺和下流的词汇。 修扫视着这帮衣冠楚楚但异常恶心的家伙,没打算理会他们。 场中的扩音喇叭继续喊着另外一个对手的外号,喊了两三遍却没有人上台。修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led屏,上面显示着: 外号:帝王胜率:0胜0负赔率:1:8 外号:黑蜘蛛胜率:0胜0负赔率:1:2 修挑挑眉,看来自己的对手和自己一样,都是新人。不过单看赔率的话,自己是被主办方小看了啊。 第四十九节 和黑蜘蛛的较量 不过,这场比赛的主办方,不应该是方虎方老板吗? 修往台下一看,立刻捕捉到了方老板的身影,他还是那副样子,油腻腻白胖胖的,注意到修的视线后,他挠了挠自己的胖脸,笑得意味深长。 在左伊人的教育下,修至少能明白一些人情世故了,不过必须得细想一番才能得出结论。此时,在刺耳的喧嚣声中,他想明白了,方老板这是刻意示弱,他明明是清楚自己的实力的,此时却刻意把自己的赔率放高,无非是想借这一手欲扬先抑,让观众先以为自己是个没什么威胁的菜鸟,当自己的实力完全释放出来的时候,才会更显得震撼一些。 修想清楚这一点后,也并不介意方老板把自己当枪使,反倒极其自觉地把自己上半身的衣服除了下来。 在这种比赛的时候必须裸露上半身,不戴拳套和护具,以此保证比赛的刺激性,修很清楚,自己脱下衣服后,台底下会是怎么一番光景。 方老板父子对自己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既然方老板真的要玩这一手的话,修帮他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修本来发育就有些不良,年纪又小,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因而个子不是特别高,腹部虽然有八块十分标准分布均匀的肌肉,但是看起来很单薄,薄薄的肌肉看起来让他显得更加瘦弱而不堪一击。 喇叭喊了两三遍,“黑蜘蛛”还是没上来。人群也越来越激动,修丝毫不理睬,视线在人群中游走。喇叭还在叫着黑蜘蛛的外号,催促他快些上场。 而修自从脱下衣服。瘦小伶仃的身体让台下的观众看到后,台下的喊声更大了: “哪来的小鸡崽子?” “对手都懒得打他!” “这他妈的有什么好比的?” 越来越大的嘘声和起哄声交织在一起,加上越发剧烈的电子金属音乐,吵得修耳朵近乎麻木,很容易让人的情绪产生剧烈波动。可修还是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继续向台下扫视。 终于,他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着上半身,胳膊上肌肉丛生的15、6岁的少年,胸毛旺盛,胸肌腹肌相当发达。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拳手。 他正以一种极其粗鲁的方式嚼着口香糖。白色的胶体在他舌头和牙齿间滚来滚去。他的眼神淫荡地扫着在他正前方不远处一群准备跳结束舞的舞女的屁股。仿佛在比较猎物的优劣。 修望着他的视线相当露骨直接,他发觉自己正在被人盯着,回过头来。正好与修四目相接,他冲着修比了个嘴型,大致是“小傻逼看毛啊”之类,轻蔑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 修也没回敬他一句,只是冲着他,探出左手,掌心向着他,比划出一个v形,然后把手掌调转,手背朝着他。仍保持着v形手势。 那人看得一愣,看样子是不懂,而台下看懂这个手势的人已经纷纷起开了哄,往修比手势的方向张望。 修不顾台下人的反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食指和中指收回于掌心,伸出大拇指,翘起来,慢慢调转过来,整个大拇指猛然朝下一戳! 这下全场更是哗然,所有人都看懂了他的手势所代表的含义。那男人,也就是修这场比赛的对手“黑蜘蛛”,勃然大怒,跳起来猛跑几步,纵身跃上台,挥拳就往修的脸上砸去。修向后一避,拳风呼呼地在鼻尖上擦过去,黑蜘蛛还想挥拳,却被裁判强行制止,并宣布比赛即将开始,请台下观众下注。 才略微安静了些的场下开始吵吵嚷嚷地下注。和刚才所有的比赛一样,每注1000元,10万元封顶。 场下热闹,场上却是紧张异常,黑蜘蛛被裁判强行逼到了绳角等待比赛开始,他扇着鼻翼,眼珠子血红,瞪着修,似乎随时准备把他吞吃掉。 修蹲在自己的绳角,摆弄自己的鞋子,把鞋带系紧了些才抬头,直面迎上黑蜘蛛**裸的杀意视线,眉一挑,用口型比道: “那么久,不,上来,我还,以为,你,打不过,我,准备,弃权。” 修故意说得一停一顿,保证黑蜘蛛看明白自己要说的每个字。这句挑衅的话差点让黑蜘蛛疯掉,他怒吼着想要再次冲上来,却又被裁判勒令退回绳角。 这回回到墙角之后,黑蜘蛛看着修的表情,是更加不加掩饰的杀意,这份杀意将全场气氛调动得更加激烈,台下的观众们也愈发激动地期待着黑蜘蛛一击即ko对手的场面。 到场下的观众下注后再次落座。这时谁的支持者较多立时可见。观众自动分成左右两拨,分别坐在自己支持的拳手一方。 虽然都是新人,胜率持平,但黑蜘蛛的体格身高优势太过明显,根据资料显示,修只有14岁,身高,体重50kg,而黑蜘蛛16岁,身高足有,体重80kg,光看这份数据,称为压倒性优势也不为过。 因此,大多数的人都黑压压地挤在一起,支持黑蜘蛛一方,和那边群情狂热的人群相比,只有六个人被明显孤立起来,这也就是修的支持者。 修留意看了一下自己的六个支持者。 这六个人,一个是看上去儒雅温文,戴着金丝眼镜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身边坐着他的儿子,一个看起来才刚刚满八岁,满脸好奇的小男孩,两个面容清秀的大学男生,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严肃,嘴唇始终抿成一条线微微下弯,另一个则长得讨喜得多,一脸轻松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对修获胜抱有很强的信心。 剩下的两个大概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没人陪着,一个是打扮雍容的大约四十岁出头的贵妇,还有一个妙龄少女,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盯着台上的修,在想着什么。 修多看了她几眼后,愕然地发觉,这个妙龄少女,似乎就是红衣少女!只是因为换了身衣服,让她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了而已。 注意到修的视线后,穿着墨绿色裙子的红衣少女悄悄地冲他比了个v的手势,显得俏皮又可爱。 修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里却已经有了点底。 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都是在学院的监视下啊。 其他的观众都是站在黑蜘蛛那边的,自然看这六个人不满,还有一两个情绪过于激动的观众跳到椅子上,往六个人坐着的地方砸饮料瓶。 台下的混乱随着裁判宣布双方上场致意时戛然而止。修和“黑蜘蛛”都站在原地不动,观众却早就按捺不住,纷纷狂吼着: “黑蜘蛛,打死他!” “毛都没长齐还出来打,教训他!” “往死里打!” “那么牛?踢他个残废!” 修不再看台下,他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了面前的对手上。修如此清楚地感到,对面这个人,想要自己的命。 修想到这里有些好笑,我自己的命,我不给你,你能如何?要硬抢?得有本事。 裁判一挥旗子,宣布比赛开始。 火爆**的音乐骤停,一瞬间的停顿感让修的耳朵隐隐有不适感,他下意识偏了偏头,这时黑蜘蛛发出一声怒吼,冲自己扑来。 修眼睛一亮,这是个不错的对手!能抓住对手精神不集中的霎那偷袭,说明他有着强悍的时机把握能力! 修感叹着,动作却没因此迟钝分毫,他左脚蹬地向后右脚尖前垫退,右脚向后疾退半步,黑蜘蛛冲至他身前一米远时,突然俯下身去,借冲力向前滑行半步,一记低鞭腿朝修裆上踢来。 这招阴险毒辣至极,要是让他得了手,自己的下身就会被他直接踢中,到那时,自己的反抗能力就会消失一半以上! 修牙一咬,并不躲闪,在他即将得手时,一个漂亮流畅的退滑跟步,堪堪脱离黑蜘蛛的攻击范围半步有余。 本来黑蜘蛛眼看就要得手,自然把大部分力道转移灌注到这记低鞭腿上,这下偷袭不成,发出的力一时间刹不住,干脆强压力道,改变方向,就势一个凌厉的扫腿,修纵身跃起,轻松避过。 黑蜘蛛两招攻击不成,越发恼羞成怒,他低吼着绕着修转圈,寻找着新的下手机会。 修用冷冽的视线对准他的眼睛,他只观察黑蜘蛛赛前的行动,就能看出黑蜘蛛是个不知道掩饰自己情绪的攻击型拳手,只要稍加撩拨,自己不动,他也会主动过来。 修因为对自己的速度有相当的自信,也不着急,慢慢跟着他的脚步在台中央转圈,修看到,黑蜘蛛的眼珠瞄向自己的小腹,紧接瞳孔发生了剧烈收缩,这是他预备攻击的前兆,修便知道他的下一招马上就要来了,目标是自己的腹部。 果然,黑蜘蛛再次怪叫着冲过来,一记旋身侧踢直逼修的腹部而来。 修嘴角往上一扬,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转瞬即逝,但场下,至少有三个人捕捉到了他这丝含义分明的笑意。 那个面容带笑的大学生模样的人感兴趣地扬起了自己的眉毛,那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的浓眉也略微皱了起来。 至于坐在角落的穿墨绿裙子的少女,则掩着嘴笑了起来: “果然很厉害呢。” 第五十节 杀人机器? 修不再闪避,既然黑蜘蛛利用他的身高优势,那么,自己就用自己的优势好了。 修的腿在黑蜘蛛的腿风逼来前,就猛地抬起,曲腿成膝,一个侧滑闪略移开身形,让黑蜘蛛踢来的腿落了空,这意料之外的闪躲让黑蜘蛛一瞬间出现了身体重心失衡,修抓住这个空档,以自己的膝盖无比暴烈地横扫过去,正中他的大腿内侧! 黑蜘蛛虽然被这完全超乎估量的重击击中,疼得头晕眼花,但也强撑着没有摔倒,没想到修还有下招,他迅速缩身至他身下出现的空隙,出掌刀下砍掌,直接砍中了他的脚腕。 黑蜘蛛当即就感觉自己的脚腕要断了,身体彻底失去重心,往前栽去! 修闪至他身后,左手迅速抓住他穿着的短裤后裤腰,右手直接抓住他的头发,腰腹用力一绷,一声发泄般的低吼,使出一个标准的德式后桥背摔,黑蜘蛛被摔到修的身前,一声沉闷的**碰撞橡胶垫的巨响,震得台下的观众的舌根都发苦发麻了起来。 一个只勉强称得上结实的小个子,把一个庞然大物凶狠霸道地砸到地上,这种视觉刺激让观众看着修的眼神也全部变了,宛如看着一个怪物。 黑蜘蛛虽然脚腕被袭疼痛异常,被摔了这一下后也有些发懵,但脑子还算清醒,他被摔在地上、脱离修的掌控的瞬间,立刻向侧面滚了三圈,狼狈地站起来准备应战。却没看见修攻来的身影。 与此同时,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台下观众发出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黑蜘蛛看见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修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台上eva材质的地垫,却被修的膝盖生生砸出一个浅浅的凹陷,看凹陷处,正好就是刚才黑蜘蛛倒地的头部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刚才黑蜘蛛没来得及闪开,他的头可能已经被他的膝盖打爆了。 修这一击不成,没再有其他的动作,不进攻,也不站起来。只是维持着半蹲的姿势。面朝着黑蜘蛛的方向。静静地等着,等着他的出击,神情淡漠的双眼牢牢锁着黑蜘蛛的眼睛。似乎在等着他下一次的出击。 黑蜘蛛此时已经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他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刚才和修过招的场景,顿时冷汗满头。 这个小鬼是个不可轻视的对手啊。 想到这儿,他望着修的眼神也带上了点儿难以抑制的恐惧和不解。 此时另一种情绪却渐渐翻涌上来:绝对不能输!要是输给这个小鬼,自己就彻底不用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但是赢得了吗? 他的眼神变化,一丝不落地进入了修的眼中,修甚至可以通过他的眼神,判断出他现在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既然他已经产生了一定的畏惧和怀疑心理,那么,这场比赛。基本上已经是胜负已分! 黑蜘蛛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活动已经被自己的对手全盘猜测到了,他被内心强大的心理压力刺激得全身肌肉发烫,青筋直跳,汗也渗了出来,在他绷紧的肌肉上显得闪闪发亮。 他调整着呼吸,又绕着修走了半圈,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进攻角度,修随着他的转动同样调整着身体的角度,始终保持正面对着黑蜘蛛。 黑蜘蛛一边寻找,一边思考进攻的方式,突然,他观察到修的眼睛往他的头顶处飞速一瞄然后迅速收回。 这看起来不经意的目光却让黑蜘蛛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 修在他面前,可以说完全不占身高和体型优势,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 因为个子小,他身形比自己灵活,而且,从刚才过的几招中看得出来,他的腰腹部力量和步法相当不错,尤其是膝部力量,刚才的那一砸可以称得上令人胆寒,但两方比拳,只要一方存在攻守上的弱势,被对方捕捉到,那存在弱势的一方落败的可能性就呈几何倍数增加,这就是拳击界的短板效应。 修的腿膝部力量强悍,但相比之下他的臂力肯定就弱了很多。 为什么这么说?假设他臂力有自己的三分之二,刚才他趁自己进攻身体失去重心时就应该在自己背后使出一个下潜抱摔而不是背摔,而且,若他臂力也和他的膝部力量同样强悍,在他落地的同时能够将他的肩肘擒拿固定死,这场比赛早就以自己惨败告终,他又何必用背摔把自己摔倒在地再用膝盖攻击,多此一举,这更证明他对自己的臂部力量不自信啊。 而且,他把自己摔到地上之后用膝砸地的一招相当凌厉,也是灌注了全身力量的一击,这一击不中,自然会焦躁,他刚才往自己头顶不经意看的那一眼,大概是想想个办法绕到自己身后,再来一次背摔加砸膝来弥补这次没打中的耻辱吧。 小鬼果然是小鬼,技术不全面本来就是硬伤,这点小打击就沉不住气,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黑蜘蛛暗喜的同时,信心大振,决定来个故技重施,给他创造个假机会,他肯定会想办法再度绕到自己背后的,到那时候,就抓住机会宰了他! 黑蜘蛛打定主意后,又绕着修走了两个来回,在来回走的过程中,刻意拉近和修的距离,抓住修转动身体的时机,使出一个漂亮的铲地动作,直逼修的面门,修纵身跃起,向他背后扑来,看来是想要利用自己灵活的身段从黑蜘蛛正上方突破到后方。 机会! 黑蜘蛛早有准备,那一腿压根就没尽全力,只是个虚晃一枪的假招数,他轻松收住腿势。脚掌一拍地,改变了前进方向,转身向上跃起,一把从后面勒死了修的腰部。修的身体本来就在半空,更让黑蜘蛛省了把他从地面上强行抱起的力气。 他将身体成反弓形向后倾倒,准备给予修致命一击! 抱摔,利用双臂力量硬摔,将对手摔倒在地。mma综合格斗比赛中有选手因被抱摔,抢救无效死亡,即使在落地的一瞬间,头部受到台上软垫的保护不至于受到致命重创,黑蜘蛛也有把握,在他落地的瞬间再次翻身将他制住。 到时候。自己想让他死就让他死。 死吧! 修在被抱住的瞬间。台下的观众群情激奋。吼得越发大声,声音都哆嗦着变了形,支持修的一方的六个人都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认真地盯着台上,那两个大学生中很严肃的那个微微蹙起眉头,而另一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则握着拳张着嘴兴奋不已地看着。 而接下来的逆转,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的,包括神情已略紧张起来的方老板。 修在被举过黑蜘蛛的头顶时,身体猛然前倾,重心一下被压低,黑蜘蛛受到阻碍,动作出现了凝滞,修就在他这不过半秒的凝滞中。一肘重重砸上了黑蜘蛛的头部。 黑蜘蛛头部受到猛烈冲击,顿时就瘫软了,抱住修的手臂上绷紧的肌肉也在一瞬间全部松弛下来,修趁势摆脱了黑蜘蛛的手臂控制,又对他的面部进行了一次重重的肘击。 黑蜘蛛口鼻喷血,向后倒去,修在稳稳落地后,飞速回身,制住黑蜘蛛已经无力的手臂,一拧一折,将他压倒在地不能动弹。 鼻血流到了黑蜘蛛的嘴里,他的嘴唇由于遭受攻击时猝不及防,被自己的牙齿磕破了个大口子,鲜血横流,他的斗志虽然已经瓦解,但意识尚存,被修压紧后,他睁大眼睛,口中发出呜呜的哀求声,示意自己已经认输,不要再继续了。 修此时,露出了他在整场比赛中露出的第二个表情,同样是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低声说: “是不是在想我背摔的时候,为什么没制住你的关节再下手?” 黑蜘蛛瞪大眼睛,他那污浊的眼球里,映出了自己的对手,一个14岁的少年,在鼎沸的尖叫声中,冷漠地一张一合的嘴唇: “因为,我知道我胳膊短没力气,但是,我知道我的胳膊肘有力气,砸你的头绰绰有余。” 修抬起压紧黑蜘蛛小腿的膝盖,一个膝顶,和黑蜘蛛的膝盖撞个正着,然后才放开了黑蜘蛛,回到了台中央。 裁判冲过来,举起面无表情的修的手,宣布“帝王”打败“黑蜘蛛”,用时3分48秒。无人再去理会躺在台上惨嚎、膝盖错位、痛得面无人色的黑蜘蛛。 台下在短暂的静寂后,是洪水一般的惊叫,对黑蜘蛛的谩骂,还有稀稀落落的掌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却没让修脸上的神情发生任何变化。 方老板起立,笑意盎然地鼓着掌,满面的油光亮得快要滴下来。他鼓着鼓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回头,竟发现刚才赌修赢的六个人全部消失了。 方老板一阵错愕,继而更加喜笑颜开。这样一来,他们就算自动放弃高额的赌金,而这笔丰厚的赌金就全部落入自己一个人的腰包了。 这时,修的关注点已经完全从那六个人身上转移开来,他等着去领自己的佣金,去完成自己此行的目的。 自然,他不知道,这六个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走到外面去了。 墨绿裙子的少女最先在众人面前消失了踪影。 中年男人拉着自己明显还处于兴奋状态的儿子,接了个电话,一边讲话一边向远处走去。 雍容的贵妇钻进路边一辆高级轿车的副驾驶座,扬长而去。 原地只剩下了那两个大学生。 看起来相当严肃的大学生先说了话: “简白,下次别叫我,我不来了。” 另一个轻松地笑着问: “怎么了,起阳?看不下去?” 严肃的大学生摇了摇头,说: “没有,打的倒是不错,在低级黑市拳赛里已经很不错了。只是那孩子,已经扭曲了。完全是一个杀人机器。” 另一个大学生耸了耸肩,笑道: “得了吧,你看不出来他最后拿膝盖顶了黑蜘蛛一下的意思?那小家伙争强好胜着呢,背摔的那下没把黑蜘蛛拿下,他面上不显出来,心里肯定不爽得很,最后他占据绝对优势后,再来那么一下就是纯报复加发泄了。你见过哪个机器这么人性化?” 严肃的那个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满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违法的,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别搀和这样的事情,要是万一闹开了,我都帮不了你。我刚刚从警官学院毕业,我能做到视而不见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拜托你别给我惹这样的麻烦行吗?” 活泼的那个不置可否: “都是为了谋生而已,老想着黑暗面多没意思。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计较这个了,带你来也是想让你开心点儿,你板着个脸算怎么回事?” “开心点儿?你明明是说带我看艺术展吧?” “死亡也是门艺术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两个身影互相招呼一声,分道而行。 第五十一节 突发袭击! 不管方老板如何挽留,修都决定要早些离开为好,一是神学院有规定,学员外出时间要尽可能地缩短,二是他急着去找卖项链的店铺,他怕天太晚,店铺会关门。 刚才,他接到了直属上司发给他的短信,把回到神学院的详细路线图发给了他,叫他按照路线图步行返回神学院,途中有一家还没关门的银器店,修可以在那里挑选他需要的东西。 但由于方老板的盛情挽留,修出来的时间还是偏晚了一些,眼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学院直属上司发来的短信说得很明确,那家银器店10点整关门歇业,如果自己错过了这一次,恐怕下次要请假出来就困难了。 修揣着5000块钱,行色匆匆地低头走路。 但是因为太久没有走过城市的道路,脱离城市生活太久,他还是不免感到不习惯。 原先的车辆也没有这么多,道路也没有这么复杂…… 他按照记忆中短信中的指示,很轻易地便找到了那家银器店。 他从来没有进过这么高级的店铺,但是多亏了这些年在左伊人的教育下,他学会了一点:在面对自己不熟悉的环境时,不要露怯,不要左右张望,视线游移的频率不要太快,尽量悠闲一些,少问多观察,就不会显得很奇怪、很引人注目。 修秉承着左伊人的教导,低头在银器店的柜台穿梭着,并把自己的脚步放轻。收敛起自己的存在感。银器店里还是有不少挑选银饰的人的,没人注意这么一个衣着普通又毫无存在感的男孩,服务员基本上都以为,这个男孩是哪个顾客带过来的孩子。 找了一会儿后。修觉得这样逛的效率实在是太慢了,而且银饰的银光已经把他的眼睛闪花了,瞎逛的话,凭他对于银器的浅薄的认识,他也比较不出哪个好哪个坏。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低着头,凑近一个柜台服务员,作拘谨状,小声问: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种带戒指的项链?” 服务员看他声音小小的。又低着脑袋。个子也小。瘦瘦弱弱,一看就是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孩,就微笑着伏在柜台上。柔声答道: “不好意思呢,我们那款的项链刚好卖完了。你买来送给谁?小女朋友吗?” 修一听,把脸埋得更低了,他其实并不明白“小女朋友”和“朋友”的区别,只是女服务员暧昧的口气叫修觉得浑身不对劲,他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的耳朵已经烧红了。 看着修红彤彤的耳朵,服务员会心一笑,说: “那你要不要看看别的款型的呢?比如说这款星座型,很受女孩子喜欢……” 修心中却自有自己的主意。在得知没有那款项链的时候,他的心思便活动开来了: 学院又没有说这附近有别的银器店,可这一款也没有,以后请假估计也不好出来…… 想了一会儿后,他打断了女服务员的介绍,问: “那我要一个银链子,没有装饰品的银链子,还有一个可以刻字的银戒指。” 女服务员觉得这个小鬼故作老成的样子很有趣,就微笑着给他拿来了两盒没有装饰的银链子和两盒戒指,在修挑选的时候,也不忘给修介绍: “你要买的话可以买两条,两条情侣项链,一对情侣对戒,正好你一个,她一个。” 修一边挑选,一边答道: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修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女服务员逗笑了,他也很快选定了一款样式极其素净,镶着碎银的项链,以及一枚同样素净没有装饰物的银戒指。 看到修挑选的那枚戒指,女服务员笑了,说: “小伙子,这可是我们店里最便宜的戒指了,30块就可以买走,你确定用这么便宜的装饰品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吗?” 修随口答道: “她不会生气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一样,女服务员看着他的眼神笑意更深了,他只得更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在把这两样东西包装起来之前,女服务员还特意询问修: “这个戒指其实是个对戒,你把这一个买走了,另一个要怎么办呢?” 修微微抬起眼,发觉女服务员手里还真的拿着一个和那个样式素净的戒指一模一样的戒指,他疑惑地问: “这真的是一对吗?” 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对戒,而是一模一样的戒指呢。 这服务员不会是想捆绑销售吧? 女服务员微笑了一下,拿起刚才那枚戒指,把两个戒指互相靠近,在戒指相距几厘米的时候,两枚戒指突然猛地一下彼此吸引,“叮”地一声,靠在了一起。 修也看明白了,这对戒指并不是纯银、而是镀银的,里面的材料,恐怕一类是磁铁,一类是铁器,在靠近的时候才能彼此吸引。 看来,这戒指的确是对戒,如果自己买走了一枚,另外一枚恐怕就失去价值了。 反正也不贵,索性都买了吧,一起给她串到项链上当做装饰品得了。 想到这儿,修点了点头,说: “我买两个吧。” 女服务员微笑了一下,去给修把挑选好的银链子和对戒装袋包装去了。 不过结账的时候,修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这种东西好像很便宜的样子,加起来一共才350块钱,对于已经做好了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花出去的准备的修来说,简直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把身上的钱数了数交给服务员之后。他提着包装精美的袋子离开了银器店。 攥着怀中剩下的钱,他决定去买点别的东西。 在银器店的斜对面,就是一家蛋糕店,看样子还没歇业。 他给左伊人买了一个据说是这家店里招牌甜点的小蛋糕。准备带回去给她吃,至于一个月后的生日蛋糕,他打算自己动手做。 所有的东西都买齐了,他也该回家了。 现在已经接近了10点半,路上的店铺几乎都关门了,而神学院挑选的这条路也很奇怪,两边全都是店铺,如果是白天,一定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但到了夜里。所有的店铺都关门歇业了。只有一两个理发厅门口的标志物还在不停地旋转着。就给人一种奇特的诡异感了。 他急着回家去,胆子又不小,自然感受不到这种诡异。 可是由于急着回家。他没有感觉到,身后有几道影子,正在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在路过一个漆黑的巷口时,修没有提防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陡然从巷中扑了出来,一张沾着古怪气味的手帕不偏不倚地捂到了他的嘴上,并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试图制住他的关节! 修一手提着蛋糕袋子一手提着首饰袋子,腾不出手来反击,嘴一下子被捂住后。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手帕上的怪味,头一下子就晕了。 可他的反应还是很快的,没等身后那个人得手,就一记过肩摔,把身后的人摔在了身前! 他做完这个动作后,却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 他脑中掠过了一个念头:坏了!中招了! 那手帕上,搞不好有什么药! 可在他准备上前进一步制服这个偷袭自己的人时,身后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 修感觉此刻自己的鼻腔里全都是刚才吸入的古怪气味,一呼吸就感到头晕不适,可是他对于来者的人数分布,还是在瞬间做出了判断: 来的至少有三个人,而且都是男人,脚步很轻,身形很快,虽然单打独斗他们一个一个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自己中了招,他们又是一拥而上…… 简而言之,自己现在是有麻烦了! 修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姑且就当做这些是来拦路抢劫的小混混吧。 他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先一脚狠狠地踏在了眼前那个被自己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人身上,免得自己在专心对付后面几个来客的时候他爬起来从后面偷袭自己。 可是在他一脚踢上面前那个人的脑袋,把他踢晕后,修感觉自己的脑后,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判断失误!可能真的是因为脑子不清楚了,这个人来得要比他预估得快得多,而且,他的手里还有武器,听风声,估计是钢管一类的东西! 修来不及躲闪了,他只能堪堪保证自己的脑袋不被砸到,在他刚刚作出闪避动作的同时,钢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下来,重重地击在了修的肩头! 他感觉肩头一阵刺痛,但还是一个侧滚翻暂时脱离了这些人的攻击范围。 可他准备从地上爬起来迎敌的时候,头再度晕了起来,他居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刚准备站起来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又咚地一下跪了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混蛋!” 那三个人每人手持一根钢管,微笑着朝修跪立的方向走来,他们似乎很清楚修的身体状况,并不急于用武力拿下修,而是慢慢地绕着他徘徊,打转,等着药效彻底发作,到那时,修对他们来说,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修多次试图站起身来,可都是在做无用功。 要不是刚才自己疏忽了,吸入了那种东西,自己也不会…… 头越来越晕,眼前甚至出现了白色的幻觉,修即使努力睁大眼睛,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最终,他还是没能支撑住,身体向一侧瘫软下去,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第五十二节 绑架? 修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被吊了起来,双手也不是被绳子捆着,而是被一双手铐禁锢着,手铐已经把手腕磨破了一圈,与手铐的接触处,有一圈血淋淋的皮肉翻卷起来,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种软弱无力的感觉叫他极度烦躁,而且他全身都酸痛异常。 他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人剥光了,身体上满是鞭痕。 身体的酸痛感,也许就正源于剧烈的鞭打吧。 这地方灰尘遍布,空空荡荡的,看样子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外面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的,看样子天还没亮,一个灯泡就挂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刺目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他眯着眼睛,朝下看去,只能隐约看到4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现在被吊在这个废弃仓库的顶部,手上的手铐牢牢地被一条铁索绑着,铁索绕过挂在仓库顶部的一个铁滑轮,另一头在仓库一侧的墙壁上的突起处缠着。 那个高度,需要爬梯子才能够到。如果自己想要得到解放的话,必须要搬过一架梯子,爬上去,把缠在突起处上的铁索解开,才有可能脱困。除此之外,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把手铐折腾开了,可修并没学过自己开手铐的技巧,白白折腾对自己没好处,而且他现在一动,受了伤的手腕就疼痛难忍。 在视觉、听觉、触觉和痛觉依次恢复,并弄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后,修的头脑也逐渐清醒了过来,昏过去前的场景也再度浮现在眼前。 小巷,沾着古怪气味的手帕,钢管,4个人,剧烈的晕眩感…… 修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句,对着下面的四个人影问: “你们是什么人?” 底下的人只发出了嘲讽的嗤笑,这笑声听着叫修浑身难受,他挣扎起来,可是多余的动作只能让他的手被手铐锋利的边缘磨得更深。血顺着他的胳膊淌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肩头,又绕过他的脖颈,朝胸口流去。 修挣扎了一番后。察觉到这是在做无用功后,反倒冷静了下来,望着那四个人影,整理了一下思路。 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吗?应该不会,他已经与世隔绝了太久时间,这么长时间之内,就单独出行了这么一次,就算自己真的曾和谁结仇,他也不会算得这么准。 既然不大可能是事先预谋。那么……就是意外? 他清了清喉咙,问: “你们要什么?要钱?我的包里有四千多块钱,你们可以拿走,别的我也没有了。请你们放我走吧。” 那四个人影中的其中一个人晃了晃手,他手里应该握着一把匕首,随着他手的摇晃而折射出了炫目的光芒。 那人道: “我们啊。本来是看着你在银器店里买了东西,知道你身上有钱,想管你要点儿钱的,没想到你身上居然有那么多,你说这样。我们还能放你这只肥羊走吗?” 在银器店自己就被盯上了? 修的心往下一沉,暗悔自己离开社会太久,居然忘记了基本的原则: 身上有钱的时候勿露富,极易招来麻烦。 而且叫修觉得无法接受的是,自己明明有实力打败他们,可是自己就因为轻敌和麻痹大意中了阴招,这也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听这个人的话头,他们是在把自己弄晕之后发现自己身上有钱的,他们不肯放自己走,难不成还想从自己身上捞一笔? 这帮人,不是想要绑架自己吧? 但是他没有亲人,这些人就算绑架勒索,又能找谁呢? 想到这里,修突然全身一凛,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低头,发现自己原先背着的书包被丢到了仓库的一角,书包的拉链大开,里面看样子已经空了。 这时,另一个人开了腔: “不过这小子也鬼精鬼精的,手机里居然不存自己爹妈的电话,只有一个小妞。” 修的心一惊。 要知道,修的手机上,除了学院的电话之外,只有她一个人的电话! 学院的电话打不通,也就是说,他们联系上的,百分之百是她!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叫骂出声的冲动,尽量冷静地道: “她没有钱。她是我的……我的朋友,你们就算联系她,她也拿不来任何钱的。” 刚才说话的人挑了挑眉,反问: “是吗?可是我刚才给那小妞打电话,她可是说她一会儿就把钱送来。50万,算是便宜你了。” 修听得有些头晕,好容易才搞明白现在的状况。 这群人看到自己身上有钱,就临时起意,由抢劫变成绑票,他们从自己身上搜出了神学院为他们准备的手机,但手机唯一能联络上的也只有她了。 而她居然说,一会儿她就把钱送来? 她哪里来的钱? 修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她够聪明,会向学院求助,千万不要一个人前来。她手无寸铁,也无缚鸡之力,如果一个人带着钱跑来,无异于送死。 其实在理智上,修不觉得她会做出这么自寻死路的事情来,可是,他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学院如果不管自己的死活的话,她会不会真的头脑一热一个人孤身跑过来? 毕竟学院的规定中说过,每个学员外出都会被人监视,但除非学员有叛离学院的念头,否则监视者无权插手学员的私人事务,而且,自己在外出阶段发生事故,也并不在学院的管辖范畴内。 也就是说,只要修没有叛离神学院的举动,他的死活,神学院是不会负责的。 修越想越烦躁,正在这时,下面的一个人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顺着台阶爬到了仓库一角的水泥台上。并沿着一架梯子爬到了高高的窗口处,从窗口朝外看了一会儿后,欣喜地叫: “说曹操曹操到,应该是那个小姑娘,她来了。” 拿匕首的人冷静地道: “她是一个人吗?后面有没有跟着什么人?” 这也是修想知道的问题。但那人观察了一会儿后。给出的回答叫修心里一阵慌乱: “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她背着一个斜挎包,骑着自行车来的。” 拿匕首的人看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再次询问道: “你确定?” 观察的人无比肯定道: “咱们选的这个仓库周围是一片开阔地,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就算他们真带了警察来,咱们有这个小鬼在手也不怕逃不了。况且……他们也根本联系不了警察!” 这句话陡然叫修起了疑心,但他还没来得及琢磨话中的深意,观察的人又叫了起来: “哎?这小姑娘……看起来挺标致的啊。” 修被吊在半空中,一听到这句充满猥亵意味的话后,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喊道: “你们想干什么?” 观察的人嘿嘿地笑着。说: “干什么?我们想干!” 说着,他朝向底下那群人喊道: “把小姑娘身上的钱拿过来之后,把那小姑娘也绑好,哥几个今天开开荤!” 修猛烈地挣扎起来,却于事无补,底下的几个人嘿嘿笑着望向徒劳地挣扎着的修。拿匕首的人也露出了淫邪的笑容,说: “看来这小子还挺在意那姑娘的。哥几个,就当着这小子的面,把她的衣裳扒了,挨个来。让这小子好好看着!” 他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呼应,他们猥琐而充满嘲讽意味的目光落在了修的身上,把已经处于愤怒状态的修看得全身的杀意暴起! 修合上了双眼,太阳穴因为愤怒而突突地跳动着,他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手铐,不顾手腕上剧烈的摩擦的疼痛,想要把手铐硬生生地掰裂。 此时的他,如同一只被捕兽夹死死咬住动弹不得的孤狼,虽然手上暂时没有力气,但他仍在拼命地用力,试图摆脱手腕上的禁锢。 在努力的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地骂她: 你傻啊,不知道这里危险?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来到了这里,而且,就在门外了! 站在上面观察的人从梯子上跳下,冲下面的人挥挥手,压低了声音,说: “她到门口了,去开门。” 修无法阻止,手上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手持匕首的人露出虚伪的微笑,把匕首藏在身后,朝门的位置走去。 修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门被从内打开的一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 “危险!你快跑!” “跑”字的余音袅绕在仓库里久久不散,可是,所有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全部陷入了异常的静止之中。 拿匕首的人站在仓库门口,拿匕首的手仍放在背后,一手拉开门的动作也僵硬了,后面看不清楚状况的人也不好轻举妄动,都统一地保持了沉默。 还是那个站在水泥台子上负责望风观察的人率先捺不住性子了,发声问: “怎么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退后三步。” 手拿匕首的人闻言,没有发出任何的异议,乖乖地向后退了三步,手也从门把手上放了下来。 女生冷冰冰的声音仍在继续: “把你的手伸到前面来。” 修注意到,拿匕首的人藏在背后的手哆嗦了一下,好像是在犹豫应不应该把匕首拿出来。 几秒钟之后,那只握匕首的手陡然握紧了。 修一下子便察觉到他打算出其不意地动手,刚准备出声提醒一下她,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了起来。 一阵血雾从拿匕首的人的右后肩膀处升腾而起,拿匕首的人似乎也没反应过来,两秒钟之后,才痛苦地捂着肩头惨嚎起来,后退了数步,跌坐在了地上,恐惧地望着门外,背后拿着的匕首也落在了地上。 在拿匕首的人的身体阻挡消失了之后,门口的场景便看得一清二楚了。 站在门口的她面色冷峻,手里拿着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了跌坐在地上的拿匕首的人的脑门,手指放在扳机上,眼神就像是在看蛆虫一样不屑鄙夷。 第五十三节 救人者和被救者 她手中的枪口冒着烟,中了枪的人在痛嚎,而其他的几个人都被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可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冷兵器,根本无法和她手中的枪抗衡,而且从刚才的状况来看,来者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刚才开枪的时候,连手也没有颤一下,当鲜血在她眼前迸溅开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是害怕的神情,而是再度开枪,朝开门的人的膝盖处各补了两枪之后,便不顾他凄惨的痛吼,朝仓库里走去,把枪口对准了距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冷声说: “你们都蹲到墙角去,别动,否则,我下一枪瞄的就是脑袋了。我枪里的子弹很充足,希望你们识相一点儿,别来挑战我的底线。” 见剩下的人被吓愣了,暂时没有动静,她把枪口稍偏,对着地上开了一枪。 子弹打在地上,腾起了细细的尘土,剩下的三个人才如梦方醒,满头冷汗地点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缩在一起。 修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她的枪是从哪里搞来的? 明明在他们的房间里,从来没有放过这种杀伤性的武器啊。 他正想着,却见她抬起了头来,她的目光掠过自己流血的手腕和布满青紫色鞭痕的胸口时,原本冰冷坚定的目光有了明显的震动,眼底迅速地浮上了一层泪花,她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几秒,咬着嘴唇,好像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把视线调转了回来,语气又变得冷冰冰的,说: “没事吧?我马上放你下来。” 不过,注意到她情绪明显变化的修心里居然有了一点欣喜的感觉: 看来,她真的很关心自己啊。 她观察了一下现场的状况后。爬上了一侧的水泥台子,把原本摆在上面的梯子挪动了下来。 在搬运的过程中,由于她的臂力不支,一手又得握着枪,所以她搬得摇摇晃晃的。 注意到这点后。修有些忧虑地把目光投向了蹲在墙角处的那三个人。 他是最清楚她的实力的。她刚才杀伐果断的样子只不过是伪装而已,要论真实的实力和反应力,就算三个她。也打不过那下面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 让修更加担忧的是,那三个人不知道是还没注意到她摇摇晃晃体力不支的样子,还是已经注意到了在商量办法,凑在一起,总让人感觉鬼鬼祟祟的,也看不清他们此刻在做些什么。 修只能期盼着她的动作能快点,否则夜长梦多,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她把梯子放在了缠着铁索的突起处的下方,顺着梯子爬了过去。 修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盘萦在心头。等到她爬到梯子顶并抬手去解盘绕在突起处的铁索时,那缩在墙角的人如修所担心的那样,有了动作! 其中的一个人如一道离弦的箭一般,从墙角猛地窜了出来! 修全身毛孔一紧,出声吼道: “舒子伽,小心!” 他已经习惯叫她“舒子伽”了。她听到修的呼喊声之后,下意识地扭回头去看,可那人已经来到了梯子下,伸手就去推梯子! 她站在梯子上,手里虽然拿着枪。但脚下不稳,她吓得尖叫一声,刚刚准备拿枪瞄准来人的手也缩了回去,牢牢地抱紧了梯子! 所幸那个人也有些害怕,一时没用对力气,梯子摇晃了几下,偏离了几分原来的位置,但是并未能倒下。 修见状,一股热血直接涌上了头顶,再度出声喊道: “抓紧!开枪!快点下来!” 或许是被修这句有些语无伦次的话提醒了,她抖抖索索地松开了死死抓着梯子的、拿着枪的手,闭着眼睛胡乱朝下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那人脚边的地,他也吓得跳开了,而且没站稳,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修现在最怕的是其他两个还缩在角落里的人趁机冲上来,不过这两人现在显然是秉承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动也不动地仍缩在一起。 现在,如果她聪明一点的话,立刻从梯子上爬下来,用枪指示那个人爬上来替她完成解绳子的工作,才是最佳的选择! 等修再度把视线投向站在梯子上的她时,却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想到这个办法,把握住这个机会。 她并没有赶快下来,而是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把缠绕在上面的铁索一圈一圈地解下来。 梯子下的人见她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枪法也不似很准,胆子更壮了,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准方向把梯子用力一掀,她脚下不稳,直接从梯子上跌了出去! 在摔下去的瞬间,她的手里抓着那根铁索的一端,绕过了最后一圈! 修顿时得到了解放,头顶上的铁滑轮一阵快速旋转,他的身体也急速下降,和手铐接触摩擦的手腕又是一阵彻骨的疼痛,可他此刻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自身的伤痛上了。 在身体下落之前,他清楚地看到了,她从梯子上直直地摔了下去! 修稳稳地双脚落地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大概是离开地面太久了,乍一落地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这回扛住了头晕感的侵袭,并迅速地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这时,她已经摔到了地上,身体蜷成一团,大概是摔疼了,她手中的枪也摔出了几尺外,而且,好巧不巧,那枪正好摔在了刚刚落地的修的脚下! 修的反应很快,立即便把枪攥在了手上,对准了站在梯子旁边的人。 那人经历了一时的手足无措,但反应还是很快的,迅速找到了一个可以威胁修的筹码: 他一把把躺在地上的她拽了起来,用胳膊勒住了她的咽喉部位,挡在自己身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修大喊道: “你给我把枪放下来!不然我对她不客气!” 修仍用枪指着他,脑中迅速盘算着应对的方法,不料那家伙也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看修的枪口仍一动不动地指着自己,他脑袋一热,一匕首扎进了她的后肩膀! 剧烈的疼痛叫她惨叫一声,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修的面色也一下子变清了。 看到从她肩头沥沥流下的鲜血,不知为何,修觉得自己心口猛一阵刺痛,继而便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怒气,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那人还浑然不觉,把匕首从她肩后硬生生拔了出来,血溅到了他脸上,他还不知死活地叫嚣着: “你不怕她死你就开枪啊!” 她本来就怕痛,肩头被捅了一刀又拔了出来,身体蜷缩了起来,痛得呜呜咽咽,低声呻吟不止,冷汗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滑落,她痛苦地半眯着眼睛,盯着修所在的方向,眼神似是在求助,可是修从中读出了一种别的深意: 她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抓住时机,快些动手! 她给自己丢了一个眼神之后,就因为疼痛而完全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朝下倒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的身体会如此之弱,稍微刺了一刀就要晕倒,伸手去捞她滑落的身体,身形一晃,便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修抓住这个机会,一枪打在了他没有防备的持刀的右手手腕上! 修以前虽然没有开过枪,但是他的心理素质很高,手稳,动态视力又很强悍,抓住了那人的空档,再加上他现在正恼怒,一心想着要救她出来,自然一击得手。 那人的匕首被击落在地,手又被打伤,一下子乱了阵脚,她刚才也是借势装晕,趁着这个机会,从他的控制中摆脱了出来,踉跄着跑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修见她摔倒在地,眼睛都红了,抬手又是一枪,把那人的肩膀也打穿了,算是替她暂时报了仇,才跑到了她身边,低声叫: “你没事吧?” 那两个缩在墙角的人大概没料到局面会有这样的逆转:来救人的人失手被抓,准备被救的人却又脱了困,现在他们离开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正在犹豫,可是气晕了头的修看到那倒在角落呻吟不止的男人,以及他落在身旁的、沾着她的血的匕首,又不甘心地抬起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准备再补一枪。 但是,他抬起的枪口被躺在怀里的她按了下去,她虚弱地冲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手,一边歪过头去,咬着牙,恶狠狠地叫了一声: “滚!立刻都给我滚!” 修一怔。 这样的场景,又叫修想起来在对抗赛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两个人闯进了他们的小木屋,她也是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时候放了他们一马。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杀人了。 虽然修心头的怒火仍蹭蹭地向上冒,可既然她提出来了,他也不好硬动手。 而且,说实在的,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将来会杀人,而且,刚才看到她受伤的时候,他是真真动了杀人之心的,但等他的头脑略微平静一些了之后,他也知道,如果他这时要杀人,按照她的个性,她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咬了咬牙,从喉咙里低声挤出来两个字: “快滚!” 第五十四节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那人的腿在地上蹭了两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这么轻易地释放。 修见他不动,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烦躁感一下子又翻涌上来了,放缓语速,低声而恼怒地道: “滚。听不懂是吗?” 那人如梦方醒,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不顾双手往下流着血,招呼了一下角落里的两个伙伴,两个人也钻出了仓库,临走前还带走了那个已经昏了过去的去开门的倒霉鬼。 那些人一走,修面上的寒霜就挂不住了,立刻俯下身来查看她的伤口,问: “你还好吧?” 她的额上全是冷汗,可她的眼里多数居然是放松与欢喜的情绪: “吓死我了,你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我都快着急死了。” 一天一夜?什么一天一夜? 修一皱眉,转眼去看自己手上的严重的摩擦伤,这才注意到手腕处的伤痕的确是新伤旧伤交错的。 难不成……自己在这儿已经被吊了一天一夜了? 修仰起头,看向外面,发现外面仍是一片漆黑,跟自己被绑架的时候的天色居然相差无几。 难道自己被绑,已经超过一天了? 他一时间有些时空错乱了,直到听到她在自己怀里吃痛的呻吟声才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来,发现自己满手沾的都是从她肩膀的伤处流出来的血,这才想起来要做止血措施。 他把她受伤的那只手臂的袖子一用力撕了下来,简单地给她包扎了一下,见她的脸色已经渐趋苍白,说: “我带你回去。你是怎么来的?” 她张了张嘴,好容易才发出了声音: “我……骑车……” 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一样,抬手抓住了他的衣摆,认真地说: “……对了。不能坐出租和公交,我们会给别人留下印象。你会骑车吗?” 修一听脸色微变,打量了一下她仍在不断向外渗血的伤口,不敢置信地问: “你不是要我骑回去吧?你的伤……不疼啊?” 她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处,眉头痛苦地皱了皱。说: “痛,说不痛才怪,不过总比被别人发现好。快点儿,走吧。” 修看她这个样子,脑子都不大够用了,眼下的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只想用最快的方法回到神学院里去: “不行,你流那么多血,现在回去可能就迟了!” 她又笑了笑,摇摇头说: “你老咒我干什么……这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我的身体我知道,撑到回去还是没问题的。” 修执拗道: “不行!” 说着,修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全身散发出不可一世的霸道。她好像察觉到了修不容商量的气质,也认真起来: “真的不可以!” 说着,她翻身欲下,却被他死死用力箍在怀里,她挣扎不过他,又弄痛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说: “这么晚了……从哪儿打出租车和公交车?再说了。你看看咱们俩。满身是血,哪个出租车司机会载我们?” 修自己都没觉得自己接下来冲口而出说的话有多幼稚: “我拿枪塞到出租车司机嘴里,我看他敢不载我们!” 听到修的话后,她几乎快笑起来了: “修,你真的觉得这样行得通?” 修磨着后槽牙。硬邦邦地丢出了几个字: “那我就杀了他!” 听到修发狠的话,她一下子严肃起来: “修,你不能杀人!” 修头脑一热,猛地吼出了声: “我为了你舒子伽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的体力远远逊于修,刚刚受伤的她也完全敌不过被挂了一天的修,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出修的控制。她的脸色变了变之后,一把抓住自己的伤处,狠狠捏紧,血流得更欢了,她也因为伤口的剧痛而发出一声痛苦异常的惨叫: “啊!” 修见势不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并厉声呵斥道: “你干嘛!” 她痛得身子都僵了,好不容易才缓过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地说: “……你干得出来的话,我也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借机挣脱开了他的手,再一次狠狠捏住伤处,修抱着她,腾不出多余的手尽全力阻止她,只得把她放下,看她的脸已经痛得完全扭曲,立刻扭住她的双手,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 她疼得满眼直冒金星,神情恍惚,许久才低声说道: “非得这样才能让你停下来是吗?” 修恨不得动手扇她一巴掌叫她清醒清醒,可是也只能想想,他根本下不了手,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只能说: “舒子伽你脑子有病是吧?” 他看着她的肩部,已经满是血了,刺眼得叫修心口发闷。 她的声音极低,说: “修,算我求你,我们走吧,我们自己走。我暂时不会有事,不过要再这么拖下去就不一定了。再说,就现在我一身是血的样子,去搭车的话,说不定人家能把咱们送到派出所去,那样的话,按照规则我们谁都活不了了!” 修这才冷静了些许,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他一时半会儿还是别不过劲来。 她盯着他,笑容苍白道: “别犹豫了,再犹豫我就真的该失血过多而死了。” 修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把自己的情绪调节了过来,把她肩上的绷带解了下来,重新绑紧了,去角落里捡起了自己的衣服,把伤痕累累的上半身裹好,把脸上的血也简单擦了个干净。 在临走前,他发现蛋糕、钱和装着首饰的袋子仍是完好地摆在墙角。便把那些东西收拾了收拾,背在了背上,才折回身去,抱着她走出了仓库大门,把她放到了自行车后座上,把枪塞在怀里。跨上了自行车,叮嘱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抱紧自己的腰,才坐上了车座,不甚平稳地骑行了起来。 修不知道为何感觉头晕得厉害,也想吐,不过他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都归结为是自己被悬挂起来的时间太长了。乍一落地不大适应而已。 一切平静了下来后, 他被磨出了两圈深深的血痕的手腕也发出了阵阵难耐的刺痛,稍一用力就很不舒服,不过他更关注那个抱着自己,贴在自己背上的人感觉如何。 大概骑出了几百米开外后,他感觉她抱着自己的后背,默默地蹭了蹭。小声说: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修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生硬地道: “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我就一定会回来。” 她无力地笑了一声: “胡说,明明是我来接你回家的。你可担心死我了。”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虚,听起来并不真诚,尤其是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让修觉得她好像并不是很担心,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是特别友好: “担心我什么?” 她微微动了动,小声问: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胸口的伤痕,火辣辣的疼痛叫他眉间抽了抽。这对他来说基本可以算得上是耻辱了。他并不想多提,便简短地答道: “没有。” 要是以往的话,她总能很好地体察他的心情,知道什么话题可以继续什么话题不应该继续,可是今天的她似乎有些多话: “你这次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去见我以前的一个熟人。” “见他做什么?” “……你问这干什么?” “你要瞒着我吗?他是让你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你才会被别人抓来的吧?” 修一下子语塞了,说起来,她这么联想也没什么错。 修在犹豫的同时,感觉她松开了那只紧抱着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上了自己的后背,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随着她轻柔的抚摸一阵酥麻。 在条件反射地全身一抖时,修也感觉奇怪,为什么自己这么敏感。 她的嗓音柔柔弱弱的,问道: “疼不疼?” 修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说: “你给我抱好!万一掉下去我不会去捡你的。” 她趴在他的背上,淡淡地笑了: “你会的。” 这短短的三个字让修的心跳一下子莫名加速了。 他盯着天边的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的月亮,暗暗琢磨着,这两天晚上真是邪门了,莫名其妙地被人关了一天一夜,心里也频繁地感觉不舒服,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哪个机能出问题了? 背后的她还是想要追问修出去的目的,修既不想呵斥她让她闭嘴,也不想继续被这些问题缠绕,正在想办法,转向的时候,车把刚好轻轻撞了一下他藏着枪的地方,他心头一动,忙问了一个他从刚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这枪哪来的?” 她的回答很简洁: “管6号借的。” 修一怔: “你去找他做什么?” 她说: “自从那个人打完电话给我,我就去楼下二楼找了6号。我觉得,能帮上忙的也就只有他了,果然,他听我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就借了枪给我,但是他不能陪我一起来。你也知道学院有规定……” 提起6号,修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坏笑着问自己的那句话: “你喜欢她吧?” “如果你不喜欢她,你刚才在吃什么醋,又冲她发什么火啊?” “我说你就是喜欢她吧?” 喜欢? 修把脸微微侧过去,看不到她的脸,所以他只能低下头,看着那只揽着自己腰的手。 那只手,刚才还气势十足地握着枪,指着一个人,现在却毫无防备、信赖地倚靠在自己的后背上。 盯着那只手,修的目光有些犹疑: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吗? 第五十五节 误伤 这个仓库距离修中招的地方很远,修完全不认路,一路都是由她指点着前行的,好不容易在抵达了神学院之后,修才注意到,所谓的神学院,居然是一个位于郊区的、外表无比华丽的别墅群。 修蹬着已经发麻了的双腿,带着她在一片漆黑的别墅群里穿行着,他们的目标是四楼亮着灯的、一幢位于角落里的别墅。 车在别墅前停下来的一瞬间,她失血过多的身体就有些支持不住地想要从自行车后座上滑下去,幸亏修眼疾手快地抱紧了她,也顾不上看别墅周围的状况了,直接带她进入了别墅中,回到了他们住的楼层。 所以修没有注意到,从别墅二楼黑漆漆的窗户里,探出了一颗漆黑的人头。 人头上长着两颗明亮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在眼睛下方隐匿的嘴唇,开合着吐出了两个字: “有趣。” 修把她带到了药房里,二话不说先把她早已被鲜血浸透了的临时绷带解了下来,把止血的白药一股脑往她伤口上倒去,却因为心急没有控制住量,多倒了好些,她也很乖地咬着嘴唇忍着痛,一句话也不讲,只不过修可以明显感受到从她苍白的神情中透出的忍耐,这比听到她的呻吟更叫修难受。 于是,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绑着绷带,一边故作轻松地说: “你可以叫出来,我不笑话你。” 可她只是苍白地笑了一笑。说: “没事儿,疼多了,习惯了。” 这句话却叫修更加郁闷了,他手下不由地使了点儿劲。绷带扎得深了些,触到了她的痛处,她毕竟不如修那么嘴硬,还是没能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修的眼神多了好几分哀怨。 修并没能借此释放出心头的郁闷,反倒更加不舒服了,他低下头,默默把绷带绑好,盯着那怎么看怎么难看的绷带造型。又生起了自己的气来。口气不怎么好地说: “你为什么不叫6号陪你一起去?” 她仰着没有血色的脸。疑惑地说: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学院有规定的,没有经过申请是不能随便外出的。” 修却很不甘心地碎碎念道: “有规定又怎么了?他不能申请了再出来吗?况且,要是他跟你去了。就没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望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笑着说: “好啦好啦,你也别总把责任赖到别人身上,他毕竟不是我们的搭档,不能要求他跟我出去冒险吧?再者说了,那时候的情况很严峻,他们一定要我马上赶去,要让他再向学院申请,我怕时间来不及。而且……”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了修的兴趣: “而且什么?” 修讨了个没趣,对这种问题没有深入探讨的兴趣。她说的理由相当充分,修又找不到别的话去反驳,只好低着头继续生自己的气。 但是她好像从自己的话中得到了某些启发,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敲了敲左眉骨,思索了一番后,突然问: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早就问过了吗?我现在不想说!” 她耐心地补充了自己的问题: “我不是问你出去的目的,问的是你被他们绑走之后,他们问了你些什么?” 修摇摇头,说: “什么都没有,我一直在昏睡着,你去之前我才醒。” 她闷着头默默地想了良久,一直不讲话,修有些不耐烦了,问: “你现在能走吗?不能走了的话我抱你回房间。” 她想要站起来,可是腿刚一用力,她的脸上竟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转又跌坐在了凳子上。 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想到她曾经从梯子上掉下来,脸色就有点儿变了,问: “你腿怎么了?” 她咬了咬嘴唇,小声说: “没事,可能是从梯子上摔下来,磕着了,用不上劲儿。” 修想把她的裤腿卷起来查看一下,可是被她制止了,说送她回房间就好,应该不严重,他才作罢。 在抱着她回房间的时候,修的心神就有些恍惚,一面是因为经历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危机,现在终于放松下来了,一面是因为想到了她刚才被劫持的场景,以及她肩头涌出的血,就隐隐感到一阵后怕。 万一那个人再心狠手辣一点儿,万一他用刀捅的位置不对,伤到了她体内的某些脏器…… 修不知道想了多少个万一,但在用脚踢开房门的刹那,他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婆婆妈妈的,瞻前顾后,这不是自己之前最厌恶的吗? 自从脱离了父亲的控制之后,修就极力想要摆脱过去的阴影,他讨厌那些打扮得娘里娘气的男孩,其实也是在变相地厌恶过去的自己,他想要变得更强,想要变得无人能敌,这样的话,就没人再能欺负自己了。 方宁叔也说过,如果想要变得更强的话,就不能有任何羁绊,任何感情,这些看似甜蜜的东西绝对会在某些时候成为前进道路上的麻烦。 总之一句话,感情是不应该出现在修“这类人”身上的。 以前,修没有对方宁叔的话产生过怀疑,在他的固定思维模式中,方宁叔是值得他崇拜的,因而他的话不会有错。 但眼前的生活,他很清楚自己是喜欢的,发自内心的喜欢,可这样的喜欢,又和方宁叔的教导形成了一个悖论。 他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是过去的、培养杀人机器一样的规律生活。还是这样充满了琐碎的事件、但又叫人感到愉快放松的生活? 自己“这类人”,究竟更适合哪种? 在简单地给自己手上的手腕缠上纱布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直到躺到了床上。浑身酸痛的肌肉在柔软的床铺上得到了暂时的放松后,他还是没有从那些问题中挣扎出来,反倒越陷越深。 灯熄了,他翻了好几个身,都没有产生任何的睡意,哪怕他的身体很疲劳,可他的精神偏偏异常活跃,活跃得叫修烦躁。 而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她也没睡着,修从她的呼吸中就能判断出来。 相处了这么久,他们早已经熟悉彼此的一切。包括能从对方的呼吸中。察觉到对方是否有心事。 过了许久。她说话了,嗓音有些嘶哑: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担心。昨天晚上你没有回来,我去找了6号。可他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只知道你出去了。” 修没有搭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修清楚自己这样的态度不是很好,可是现在的他并不想多说话,他想静下心来,趁这个机会,想一些自己从来没有打算去想过的事情。 但她好像并不打算给他这样一个思考的机会,而是接着说: “我昨天晚上没有睡觉,想了很多事。比如。如果当初没有选中你的话,我会是什么样的。也许,我已经杀了很多个人?也许我们两个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絮絮地说着,甚至有些啰嗦,听得修心里有些烦闷。但她仍说道: “但这些都是‘如果’,不是事实。事实上,我们两个已经是一体的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我今天接到那些人的电话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修的注意力终于被她吸引过去了,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想,如果你死了的话,剩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修的心沉了下去,同时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她并不是当初的那个左伊人,而是舒子伽,她即使再和顺,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这样的她,考虑的事情果然很现实。假设自己真的出了事,死了的话,她所思考的,应该就是寻找下一个依靠了吧? 她这么说,证明她是个坦诚的人,敢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样的诚实又叫修很不舒服。 在感到不爽的同时,修根本没察觉到,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那阵莫名的失落。 而且,她好像和6号走得很近……连枪都是管他借的,而且听说6号是单干的,他没有属于自己的计划者,假如自己真的死了的话,难不成她要去投靠他? 修完全忽略了,是因为自己和6号走得近,她才有和6号接触的机会的。 他更加忽略了,她管6号借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情绪,渐渐累积起来,并统统转化为了烦躁。 可那边她依旧在说话,声音好像不大对劲,喘息得有些厉害: “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合作者了……我很容易就会死,为了你,也为了我,你绝对不能死。而且我敢跟你打赌,假如我们两个中一定要死一个的话,我也绝对会死在你前面。” 她淡淡的语调中似乎没什么感情,在讲完这句话后。修听出来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不再说话。 她这样的态度让修心头火起。他听出来安的呼吸有些不正常,想问问是不是她伤口疼又觉得没必要,只得像往常一样,仰头看着在夜色里沉浸着的天花板。房间里只剩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 修开始憎恶这份异样的安静,心里的恼怒并未像往常一样渐渐平息下来,反而像蚂蚁一样慢慢顺着喉咙爬了上来。喉咙既痒又麻,更让他心绪烦乱。 他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翻身坐起,只听她又说话了: “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修心中的烦躁腾一下被点燃,情绪瞬间支配了身体的行动,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杯子就丢了过去。 他本来还稍微有点理智,想控制一下力道和方向,想让杯子砸到墙上去,但杯子刚脱手的刹那,他手腕上被磨出来的伤一下子被牵动,结果手一偏,杯子冲着她的身体就直直地砸了过去。 只听她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叫,接着就是杯子落地的“当啷”一声。 第五十六节 我是谁? 修一听她这声带着隐约哭腔的叫喊声,心下顿时冒出了个念头: 出事了! 他即刻拉亮的床头柜上的台灯,定睛一看,发现她居然满头都是虚汗,贴身穿着的睡衣也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半,贴在她的背上,而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右小腿在床上辗转,嘴唇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牙印,看样子她已经忍了许久了。 他直接从自己的床上跳了下来,来到她的床边,刚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紧蜷着的右小腿,她就猛地一缩,失声叫道: “别碰!疼!” 见状,修马上知道她的腿绝对是出问题了,又联想到她从梯子上坠落的样子,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他拍拍她被汗水沁湿了的肩膀,说: “你没事吧?” 这句话纯属废话,看她的脸色和她身上的出汗量就能看出来了,可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关心,踌躇了一会儿后,才口气生硬地问: “是不是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受伤了?” 她咬着牙,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勉强点了点头。 修一听,一股怒气直接冲上了头,劈头就问: “我刚才不是问你有没有事吗?这种事情你撒谎干什么?” 她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是在乖乖挨骂的样子。 修等她那阵疼劲过去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裤腿卷了上去,等看到她略有肿胀的小腿和红肿处明显的擦伤伤痕,他就猜到她的骨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已经受伤了。 修体验过骨头受伤的痛苦,在按照方宁叔的训练方法训练的时候,他总是受伤,有几次膝盖错位,那种疼痛叫他根本无法移动。 现在这伤换到了她身上,照她那个弱不禁风、菜刀失手切伤手指都要冲他抱怨的样子,修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忍。 她缓过一口气后,盯着修的眼神里满是怨念。语气也多了好几分怨怼: “你砸我干什么!我刚才腿就开始疼了。你一个杯子砸过来,还砸得那么准!你知不知道有多疼啊!” 修看了一眼落在床边的杯子,有些心虚。 谁能想到他扔出的杯子刚巧不巧地砸中了她受伤的腿呢? 他自知理亏,说起话来也没刚才那股气势汹汹的架势了,说: “你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在药房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要是早说了我早帮你包扎好了!” 她小心地用手指按压着受伤的位置,每碰一下脸上的表情都会变一次,闻言,她语气中带上了好几分委屈: “我哪里知道……我以为是我的腿摔青了而已,当时摔下来的时候就疼了那么一会儿,我哪知道会越来越痛的……还有!别转移话题。你发什么脾气要拿杯子砸我!” 看来她是真的被这一砸给砸毛了,小性子也被激了起来。不依不饶地追问,修没办法,只好说: “谁叫你去找6号的?你找谁不好去找他?” 她很委屈地嘟着嘴: “谁叫你就和他关系好?三楼的人我又不认识,我去借人家也得借给我啊。再说了,我不想和学院里的人多接触,少点麻烦……好痛……” 她揉着自己受伤的腿,好像又开始疼了。修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说: “别碰了,我去找夹板,再找点儿药来,得先把你的伤包扎好。” 说完,还来不及得到她的同意,他就急匆匆地推门而出。 这么着急离开的原因,是修在听了她那番话后。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了。 她说的有道理,那么自己刚才那阵无名火,发得就有些莫名其妙外加无理取闹了。 闹到最后,自己才是害她现在不舒服的罪魁祸首,而且今天说到底也是她去救自己的,要是因为自己那一砸,让她本来就严重的伤势再加重,那自己可就真是欠她太多了。 他找了夹板和止痛药,先拿温水叫她把止痛药送服了下去,之后又笨手笨脚地拿来绷带和夹板,想把她受伤的腿固定起来。 她看着修笨拙的姿势,摇了摇头,说: “我来吧。” 但是她刚伸出手去,肩膀上的伤处就被扯了一下,她低声呻吟了一下,抬手去捂肩膀上的伤口。 见她的嘴唇都变白了,修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对汗水涔涔的她低声命令道: “你给我好好坐着不要动!我来!” 也许是因为吃到苦头了,她乖乖地坐在一边不再动弹,修拿着夹板,思忖着过去方宁叔教给自己的包扎技巧,回忆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干脆跑到了图书室里,找了一本关于急救包扎的书,翻开后,比照着上面骨伤的包扎方式,现学现卖地把她的伤处固定起来。 看到修异常认真的样子,她抿了抿嘴,问: “你行吗?……再说了,我是真的伤到骨头了吗?” 修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明白她是那阵疼劲过去了,又开始任性了,看来刚才自己砸了她那一下她还是记着仇,想借机调侃自己一下。 奇怪的是,修对别人举动的含义往往要猜测半天才能猜到,可是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却是了然于心。 猜测到她的意图之后,修不抬头,随手朝她微微肿胀的小腿伤处上按了一下,她猝不及防,疼得一声轻叫,又疼又气的她挥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发力推了修一把,可是她那点儿力气对修来说完全不够看,他连动都没动,继续包扎,嘴里冷冰冰地道: “这就是骨裂的症状,有明显的压痛感,这下你不怀疑你是伤着骨头了吧?” 她捂着伤处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哀怨地嘟囔着: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记仇啊。我招你惹你了你就拿杯子砸我……” 这句话对现在的修来说已经算是一个把柄了,这句话一出,修就立马老实了,低着头给她把夹板捆好,说: “好了。这些天别乱动。也别下地走动。” 他说着。一抬眼,却正好和她的视线相撞。 她的桃花眼大大的,透着一股特殊的风情,而在看习惯她眼中的风情后,修也不再像开始看到时那么介怀了,直接问道: “怎么了?” 她试探地问: “你是因为我去找6号生气?” 说实话,修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生气,关于6号的问题明明她也解释清楚了,自己还在别扭什么呢? 不,他好像不是在介意这个。 从她受伤开始。修就感觉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大对劲了,好像总憋着一口气一样。他想问问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弄到最后,也只能是他自己想不通生闷气罢了。 修郁闷地看着她肩上包扎的纱布和腿上夹着的夹板,心情愈发恶劣了,为了驱散这样的感觉,他问: “疼不疼了还?” 她简短地答了句“还好”。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修刚准备转身回自己的床上,就听她叫住了自己: “喂,修?” 她好听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叫修听不懂的情绪。 修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去,问: “怎么了?” 她紧盯着修的眼睛,问: “你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生气了?你是不是怀疑我对你的死活根本不在意,有心思去找下家?” 修一瞬间有些慌乱。 他自己的心思被她勘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这回她表述得太直接了。也太难听了,即使他怀疑的就是如此。 和她的眼神相接触了一会儿后,修率先把目光转开了,勉强答: “我没那个意思。” 可她很直接地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太清楚你了,你撒谎的时候不会正视我的眼睛。” 说罢,她低下头去,咬着嘴唇思索了一小会儿,再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她的眼神中却布满了茫然的神色: “修,我的表述可能有些问题吧?我说如果你死了的话,我就找不到更好的合作者了,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你昨天晚上没回来,我昨天晚上也没能睡着,想了好多的事情,甚至想,如果你真的死了的话,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假如我真的是个凉薄的人的话,今天我就不会去救你。在这一点上,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凝视自己的手掌,又停顿了半晌,突然问了修一个问题: “武乐修,你诚恳地回答我,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忽然,修花了些时间来理解这个问题,弄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之后,他一下子就犹豫了。 她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问题的? 她坐在床上,艰难地挪动着刚刚包扎好的伤腿,把身子倚靠在床头的靠垫上,喃喃道: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我似乎不是舒子伽,而是另外一个人。因为按照我的个性,我不会去救你的,而是应该把事情上报,而不会选择去冒险,可是,鬼使神差地,我就一个人跑过去了……而且今天扣动扳机的时候,我感到很不舒服,是心理上的极度不舒服……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杀掉一个人的,毕竟我以前杀猫的时候,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快感,我还杀了我的弟弟……本来,这样的我,要杀掉一个人不困难,但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不能杀人,绝对不能。所以我想,我的体内是不是住着另外一个人。” 她把迷茫的目光转向修,语气中没了刚才的委屈和半撒娇的成分,说: “现在我最熟悉的就是你,你一定不会骗我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或者说,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尽管有些话修听得不是很明白,比如说她说自己“杀了我的弟弟”,可修还是隐约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像,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这起劫持案件,她被隐藏、被抹杀的本体的记忆,隐隐有了恢复的趋势! 第五十七节 心里的人 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恳求,但学院的规定也如山一样压在他头上,即使他很想告诉她,你是左伊人,那些记忆、那些脑海里的声音,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你原本的记忆,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但这些话一说出口,修无法想象后果会是怎样的。 学院的铁腕,他不想去领教,他只知道,如果自己透露了学院不愿意让自己透露的事情,自己和眼前的“舒子伽”都会有大麻烦。 可这个问题她已然问出口了,而且看她的眼神,大有不从自己这里得到回答就不罢休的架势。 修一时间犯了难,又被她赤裸裸的渴求的目光凝视着,莫名地感到心慌气短,思维好像不怎么够用了,只好选择重复她的话: “……嗯……另一个人?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她点点头,说: “没错。我看到你吊在那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就想赶快把你救下来,其他的都没多想。后来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我采取的举动一个比一个愚蠢,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我的心迷失了……为什么呢……难道不是有另一个人在支配我的举动吗?还是……” 她的话猛地一顿,卡在了喉咙里,修奇怪地看向她,意外地发觉到她凝视自己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渴求,而是一种……叫修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有话说,但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不止如此,她的双颊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在和自己的视线接触三秒钟之后,她居然主动调离了视线,并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样子很奇怪。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修担心地问: “怎么了你?” 她低着头不做声。好半天才挤出来两个字: “睡吧。” 修疑惑地皱了皱眉。心说女人果然是奇怪的生物,刚才还追着要问东问西的,现在就好像没事人一样。 尽管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表面上修仍是波澜不惊,“哦”了一声后,才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去书包里,摸索了半天,把刚才,不。是昨天晚上买的蛋糕拿了出来,递给她。说: “你吃这个吗?给你买的。” 她正在努力低头作沉思状,修冷不丁递来的蛋糕似乎还把她惊了一跳,她盯着那蛋糕看了许久,涨红的面色才渐渐复原。 她若无其事地接过蛋糕,问: “这个你是在哪儿买的?……修?” 在她发呆的过程中,修其实也在发呆,她发红的小耳朵玲珑可爱。失血过多后脸颊浮现的红晕也别有一番韵味,等到她重复了两遍蛋糕是在哪里买的的问题后,修才回过神来,匆忙答道: “……啊?哦,是昨天晚上买的。你流了那么多血,吃点甜的心情也会好一些吧。” 她终于“扑哧”一声被逗笑了,桃花眼笑得弯弯的,问: “你从哪里知道吃甜食人的心情会好的啊?” 修一本正经地答道: “《健康饮食》。” 修一本正经的模样再度把她逗笑了。她把那蛋糕捧到掌心,认真端详了几遍后。下了一个评语: “好丑的蛋糕啊。” 的确,原本造型漂亮的小蛋糕,经过昨天晚上激烈的打斗和碰撞,再加上那群把修绑走的人手里没轻没重的,已经被摔歪了,奶油的纹样早已被破坏,斑斓的奶油和软糕丑兮兮地混合在一起。 修自己也觉得这个礼物拿不大出手,不仅丑,而且都不新鲜了,听到她的话,还以为她是在嫌弃这个蛋糕,于是蛮不开心地说: “你不吃算了。” 说着他便去接她手里的蛋糕,她往旁边闪了闪,用没受伤的手打开蛋糕的包装盒,咬了一口,上唇沾上了些奶油。她笑着用小舌头把奶油舔尽后,说: “送出去的礼物不能收回的。再说,味道也不错,我为什么不吃啊?” 她舔奶油的动作完全是不经意的,可是修却因为这个动作,心砰然一动,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匆匆扭过头去,拉灭了床头柜上的台灯,说: “睡吧。” 幸好他关灯的动作快,否则,她一定能发现他的脸也红透了。 房间陷入了黑暗,不过她并没有受影响,一口一口地咬着蛋糕,修听着从她那边传来的细微的吞咽咀嚼声,眼前再度浮现出她用粉色的小巧的舌头轻巧地掠过上唇的场景…… 打住! 修翻了个身,抬手狠狠搓了搓自己发热发烫的脸颊,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这下,修就算再迟钝, 也能察觉到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自己好像在乎她在乎得过分了! 在乎,也是喜欢的一种吗? 修想得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这时,她好像吃完了手头的蛋糕,问了他一句话: “喂……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修觉得这个问题听起来怪里怪气的,但还是回答说: “就那样呗。” 她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 “‘就那样’是怎样?” 修抬起隐隐作痛的手腕抓了抓头发,苦恼地想了一番该如何回答后,才说: “就是……还好吧。” 她仍不罢休: “‘还好’?” 修被逼无奈,补充道: “是很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哪里很好?” 修觉得她今天晚上像是吃错药了,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想那样,可是对于她提出的问题,他居然没了往日沉默的勇气,满脑子琢磨的都是该怎样回答更好些,她也不催促,静静地等。 一时间,房间里又陷入了静寂,不过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能听得出来。两人都处于清醒状态中。 许久之后。修才整理好思绪,说: “你……很会做饭,而且今天救了我的命。嗯……还有……嗯……” 接下来修就卡壳了,“嗯”了半天都没有憋出下文来,硬生生地把脸都憋红了。 似乎是察觉了修的为难,她闭上了嘴。 修见她不再追问,总算松了口气,可他的睡意也因为刚才的思考而被打消了,而听声音,她也没有睡着。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修数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秒针走字声都没能睡着,她也是。 渐渐地。修有些熬不住这样难堪的沉默了,而且,他担心她睡不着是因为伤口的疼痛。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胳膊和腿还疼吗?” 她顿了顿,说: “嗯,疼。我睡不着。” 修还惦记着她刚才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这件事,对于她能够恢复记忆。修既抱着一点隐秘的希望,又不大希望她真正地回到过去,毕竟,他也已经习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了,乍一变回去,他怕自己又会不适应。 在问出上一个问题后的十分钟,修没忍住,再次发问道: “你刚才不是怀疑……你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吗?” 他这番问话带了几分试探的成分,可是她的回答。却叫修彻底听不懂了。 她是这样说的: “我刚才又细想了想,或许,不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而是……我的心里有了一个人。所以我才会行为古怪吧。嗯,应该是这样的。” 听到她的回答后,修犯了嘀咕。 “心里有了一个人”和“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不过,他也就此保持了沉默,两个人默默无语地直躺到了天亮,谁都没能睡着。 天一亮,按照惯例,她该起床去做早饭了,她也的确是想要下床的,可是硬生生被修冷得能结出冰来的视线瞪了回去: “你给我好好呆在床上!要是让我回来看到床单上有一个我走之前没有的褶,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对于修的威吓,她起初并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应承了下来之后,趁修出去做早餐的时候,她扶着墙下了地,一瘸一拐地到卫生间里洗漱。 等到修端着散发着糊味的早餐走回来的时候,发觉她正单脚站在地上,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打扫卫生,看到他进来,还冲他露出来了牲畜无害的微笑。 修很不爽。 于是,在当天给她换肩膀上的药的时候,她吃足了苦头,修还托词说要给她的腿做康复按摩,找来了一本按摩治疗骨伤的书籍,照那上面的步骤进行按摩,修的手劲又大,把她直接给按哭了。 接下来,她就乖巧了许多,修让她躺在床上,她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带动的,一切生活起居修都不让她亲自动手,包括她要洗澡,他也不允许她自己动手,大不了他蒙上自己的眼睛,避开她的伤口,往她身上淋水,反正他自认为对女性的身体也没什么幻想。 只不过她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上次给她洗完澡的时候,她一张脸红得都能滴下血来,而且修记得很清楚,前三天他不叫她下地,她的确是照办了,可是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她都赌气地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一张小包子脸气得鼓鼓的,也不愿多和他讲话。 修懒得深入探讨她闹别扭的原因,不过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对于她的感情,似乎是越来越复杂了,复杂到让他想起来都有些不安。 但是……管他呢。 第五十八节 这就是考验? 在隔了一个星期,6号来四楼讨还自己的枪时,他注意到了两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就好奇地询问起修原因来。 在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口吻略暧昧地问道: “……也就是说,你是真的对她有意思了?” 说起来修也只有6号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性朋友了,自然不设防地把他自己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了6号,包括他心里对她产生的某种奇怪的感情,都毫无保留地向6号坦白了出来。 对于6号的问题,修虽然仍听不大懂,但也能大致猜测出他的意思。 他低下头,说: “或许吧。你上次不是说过,我喜欢她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低了,朝训练室的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她不在外面,才低声说: “我好像是……真的……” 6号闻言,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直等着他笑完,才问: “你笑什么?” 6号的嘴角抽搐着,抬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说: “天啊,13号,你经历了那个绑架案之后,不会就只得出了这一个结论吧。” 修用疑惑的眼神盯着6号,并不搭腔。 他感觉,6号好像是知道某些内幕似的。 果然,没等修追问,6号就说: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学院要进行对于正式学员的选拔,对现有的学员进行排名,决定能否能从神学院毕业这件事吗?” 修还记得,这是他出学院的那天在楼梯道里,6号跟自己提过的。 突然,修的脑中灵光一闪: ……该不会是? 6号又笑着抓抓头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抱怨道: “这么明显的考验试题,别告诉我你一点儿都没往那方面想啊。” 也就是说,绑架自己的那些人,是学院找来的? 其实,修早先也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如果那些人真的是普通的准备拦路抢劫的小混混,在看到自己在银器店里购买首饰的时候临时起意,打算抢劫自己,为什么会有人提前在街巷口里埋伏?又为什么他们会提前准备能让自己失去意识的药物? 好像他们老早就预知自己会从这条路上经过,好像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硬碰硬很难拿下自己。才会选择用阴招…… 而清楚自己一定会走这条路的,又清楚自己的实力的,除了学院之外。还能有谁? 再结合6号的这番话,和修自己先前的疑虑两相对比,他也明白了过来: 似乎,这的确就是考验啊。 这样的话。也能解释他们为什么绑了自己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才跟她联系的原因了,而且他们的言谈中也流露出“他们绝对不会去报警”的信心,而这样的信心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试想,假设你是一个绑架犯,打电话联系上了人质的家属,发觉对方是个小女孩,你会直接向她索要高额的赎金吗?会让她带着钱直接来绑架人质的地点而不是在其他场所交易吗?会坚信他们不敢报警吗?会让来交钱的人直接带着钱来人质被绑的地点吗? 难不成。他们真的是学院里的人、或者说是学院在外面找的人,派来考验他们的? 修不讲话,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在之前,自己应允方宁叔打拳的时候,学院的考验就开始了。 学院大概是想借此看一下自己的真实实力如何,这样也可以解释学院方为何如此快就答应了自己外出的请求,甚至应允了方宁叔,允许自己在公开场合出现。 而被绑之后,自己被吊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恐怕是学院想要消耗自己的体力,在体力遭到严重消耗后,学院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反击的力量。 至于她,学院大概是想考验一下她面对突发的变局的反应能力。绑了自己一天一夜而不和她联系,就是想扰乱她的心神,叫她处于紧张状态,之后又叫“绑架犯”打来电话,让她亲自去交所谓的“赎金”,可以验证一下,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在面对对方压倒性的实力时,会作何反应,顺便也能考验一下她是否忠心,会不会一时被恐慌冲昏头脑而去选择报警这条死路。 只不过,想到她身上的伤,修的脸色黑下来了。 就算是考验,也没必要把人弄成这个样子吧? 那厢,6号还在吐槽: “你我就不说了,你的脑子一根筋,想不通这点完全可以解释。可是你的小甜心可是很聪明的啊,她也想不通这一点,很奇怪啊。” 修保持沉默,想起她那天晚上一路上对自己反复地询问被绑架的细节,恐怕她也是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她并不知道学院有测试这回事,想不到那一层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6号却是越说越来精神,凑近了修,故作神秘道: “我告诉你啊,你失踪的第二天晚上,你的小甜心急匆匆来我的房间找我借枪,满头都是汗,好像特别紧张的样子。她那个样子,啧啧啧,你都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修听6号这样讲,果然如6号所愿,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可6号仍没有罢休的打算,继续调戏修道: “还有,小甜心的伤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她怎么样?” 说着,还没得到修的同意,他就翻身从训练室的地上坐起,脚步轻快地一溜烟朝他们所住的房间跑去。 修叫了好几声“站住”,他都像没听见似的。兴冲冲地往屋子里闯,修见口头上无法阻止他,只好追了过去,没料到6号刚把门推开,门里的她就发出了一声惊叫! 修喉咙一紧,几步跑上去,看清房间里的状况时。脸顿时就青了。 她正跌坐在地上,只穿着最简单的小短裤和小背心,抱着自己受伤的腿紧锁着眉头,看到修进来后,她的目光顿时委屈了起来。可她还是很冷静的,对于眼前的突发状况,她并没有发火,而是淡淡地对6号说: “嗯……6号,你下次进来的时候,可以敲门么。” 6号嘿嘿地讪笑着挠了挠头皮。修则粗暴地挤开他,进到屋里,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到床上后,旁若无人地教训她: “我不是说了不准你随便下地的吗?” 她略委屈地瞄了修一眼,又看看站在门口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架势的6号,无奈道: “那我总得上洗手间吧。我刚刚走到门口。他推门就进来,我没准备好就摔倒了……” 修用不满的眼神扫了6号一圈后,问她: “腿疼不疼?” 她抱着受伤的腿,小心地摩挲着,说: “挺疼的,不过没大碍。” 说着,她压低了嗓门。说: “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和他吵,毕竟是他借了我枪,否则我也没办法去救你。” 修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个站在门口、半点悔罪之意都没有的、吊儿郎当的家伙,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再回过头来看她的时候,表情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是吗?那我需要找个正当理由。” 还没等她问所谓“正当理由”是什么,修就转过身,对6号说: “喂,咱们两个好久都没切磋过了。去训练室来一盘吧?” 6号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修眉眼中危险的寒光,鸡啄米一般点头道: “好啊好啊。来一盘!” 修点点头,回过头,对坐在床上想笑又不敢笑的她说: “你好好在这里躺着,等我和他回来,我给你换药。” …… 半个小时后,6号精疲力竭地坐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眼睛肿起来了一只,脸上多了好几处瘀伤,身上也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相比于坐在一边啜饮功能饮料、身上只是多了几个脚印的修来说,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了。 6号缓了口气后,对修说: “看样子你们这次表现得不错,两个人都保全下来了。虽然损失有那么点儿惨重,可也基本保存了战斗力,我觉得学院会对你们这个组合做出不错的评估的。搞不好……你们能够成为走出学院的三组成员之一哦。” 修并不在意这个,淡淡地“嗯”了一声。 6号揉揉脸上的一块瘀伤,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你们既然已经接受了考验,我估计我的考验,应该也就是在这一两天里就要发布了,要是我能活着回来,我就还来找你切磋。不嫌我烦吧?” 修斜睨了6号那隐藏在面具后的笑眼,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6号这个人,虽然有的时候有点儿烦人,但是就实力来说也没什么太强的威胁性,性格也勉强算是开朗,做个朋友也还是不错的。 修这样想着,突然有一支烟从侧面递了过来。 修扭过头,正和6号笑意盎然的双眼视线相撞。他眼角眉梢都含着修已经看习惯的玩世不恭的笑: “但我还是不确定我能不能回来。临走前,陪我一起抽根烟怎么样?” 修其实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可6号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于是,他接过了那根烟,同时说: “祝你好运。” 听到这句话,6号偏过脸去,点起了另一支烟。 修学着他的样子,点起了烟,在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后,他很快接受了烟的气昧不太流畅地抽7起来。6号盯着他的动作,在烟雾缭绕中,露出了不引人注意的怪异的笑容。 第五十九节 生日快乐 晚上他回来给她换药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发觉了他身上的烟味,问: “你吸烟了?” 他点了点头后,并没多说些什么,在换药的同时,顺道把从6号那里听来的关于学院选拔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到了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并没有多么惊讶。 她的反应叫修有些讶异,问起她时,她回答说: “没什么,上次我给6号送点心的时候,他提起过一次,说学院最近可能有什么活动什么的,他没讲清楚,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想起来,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了吧。” 修却敏锐地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某些其他的信息: “你去给他送点心?什么点心?”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伤腿,说: “上次我烤可丽饼烤多了,我叫你送一点给6号,可你在训练,是你叫我送过去的啊。” 他低下头,接过她的腿,替她按摩骨伤,一边闷着头说: “你以后和他少接触。” 她挑起一边的眉毛,反问: “为什么?” 修压根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按摩的手没控制住力道,猛地朝下一按后,他便停住了手,直视着她的眼睛,也反问: “你还想去找他?” 她因为他一下子加重的动作痛得厉害,抬手嗔怪地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后,才说: “你好歹给我一个理由啊。比如说他很危险什么的,可是你一个理由都不给我。就限制我和别人往来,不大好。” 修直接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就是不许!” 她难得地翻了个白眼,坚持说: “我要理由。你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吗?还是……” 修的脾气一下子没能忍住,脱口道: “我叫你离他远点儿就远点儿!离他远点儿你能死啊!” 她被噎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等到消化了她话里的意思后,修的脸差点绿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想要抓狂的冲动后,冷静地说: “我不喜欢男人。” 叫他无法理解的是,得到了明确的回答后,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 “吓死我了。还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先是一怔,继而脸颊绯红地低下头去,总算安静了下来。 搞不清状况的修摇了摇头,继续给她按摩。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由于她受了伤需要照顾,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亲密了许多,互动也比以往多出了好几倍。他们另一层关系的发展。完全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心照不宣,一个则是懵懵懂懂。 修训练的时候是把好手。但是照顾人的时候却笨手笨脚得要死,可他也有好处,很细心,因为她的腿受了重伤,不能乱动,修告诫她,拖鞋必须摆在床边。去上厕所的时候一定把鞋穿上,绝绝对对不能光脚,免得受凉。 不仅如此,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堆防滑垫,并草拟了一个协定,“规定”了她在这段行动不便的日子里能去的地方以及不能去的地方,把“能去的地方”的地板上全部铺上防滑垫,为了怕垫子乱了,他还把防滑垫用502胶水粘住,结果弄得房间里乱七八糟。 此外,他常常三令五申,让她离6号远点,在她问他原因的时候,他总能搬出一大堆生硬得要死的借口,比如说“他毛手毛脚的”,比如说“他这人脑子有问题,跟他在一块儿你的智商会被他拉到同一水平,要是计划有纰漏怎么办?” 每到最后,他的总结陈词都会是“你烦不烦啊,离他远点你能死啊”。 她比修对于感情的事情要敏感得多,有几次她都调侃他是不是吃醋了,可他死活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修其实本人的内心也挺矛盾,既想对她好,可是,对于自己连训练的时候也总惦记她的身体的心理状况感到微微的惶恐。 他觉得自己变了。 于是,在6号的教导下,他开始靠吸烟来排解心里的疑惑,以及隐约的对于“爱”的畏惧。 但这并不影响他关心她,因为这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每当半夜里她起床上厕所的时候,他都会像有心灵感应一样苏醒过来,在床上默默地凝视她,直到她平安无事地从厕所里回来,他才能再次安然入睡。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有天他半夜苏醒,一偏头,发现原本好好地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歪到了一边去,就爬了起来,给她把被子拉好,没料到她睡得浅,他刚把被子朝上拽了两下,她就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地望着他,问: “干嘛呢……” 修无比尴尬,可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生硬地教训了她一句: “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眼睛闭上!” 说完,他自知理亏地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拿背背对着她,心跳却快得惊人。 因为她有自从被学院执行了“记忆抹杀”后,她似乎得了偏头疼,一疼起来就难受得不行,为此他特意去图书室找书,学了一套完整的按摩指法,学着给她按摩,尽管动作依旧笨拙,但好歹能缓解她的部分痛苦。 在他的心里作祟的东西,最近好像越来越活跃了,弄得修无比困扰。可又无可奈何。 小半个月眼见着又要过去,她的生日快要来了,可是修又被一件事困住了: 做蛋糕。 修看她做的时候明明很简单,把该混在一起的东西混在一起,搅拌起来,然后送进烤箱,再把奶油装饰在上面。就完成了,可是他做出的东西,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是很客气的了,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黑暗料理。 他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让厨房里整整两天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 不过修的韧劲可以说是无人能及。即使她反复说过不用他做蛋糕,大不了就当他当初买回来的那个蛋糕是她的生日蛋糕好了,修还是锲而不舍地非要把蛋糕做成不可,到后来,就完全是为了赌气了。 但是有韧劲不代表他有能力把蛋糕做好,他明明都是按照食谱上的指示一步一步执行的。可把混合好的面糊送入烤箱后,出来之后的东西,都让人不忍直视。那诡异的味道也叫人叹为观止。 她撑着拐杖站在厨房的门口,看修无比认真地对照着书,把各种原料搅拌均匀混合在一起,用无奈的口气说: “修。不弄了吧?我已经吃过蛋糕了,你别再折腾了,怪浪费的。” 可修自己绝对不认同自己是在折腾,他埋着头认真地钻研着食谱,絮絮叨叨地嘀咕着: “奇怪……你不是就是按照食谱做的吗?一样的原料,没有错啊,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呢……加面粉……鸡蛋……加多了?不会。鸡蛋就是那么大,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的吧。嗯。应该没什么。” 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顶着一张面瘫脸碎碎念时候的样子有多可爱,他一心都在琢磨眼下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源源不断地糟蹋着各类食材。 终于,在她生日的前一天,他做出了一个勉强能称得上蛋糕的玩意儿,只是软趴趴的,看起来一点儿观赏性都没有,不过味道还算凑合。 他把这个蛋糕硬着头皮端到房间里去的时候,还在心里琢磨,要是她嘲笑自己的手艺,自己就把这个蛋糕全吃了,证明它虽然不能看,但至少能吃。 没料到,她并没对这个蛋糕发表什么负面的意见,不仅如此,在品尝了一口之后,她满惊喜地说: “很好吃呢。” 修的虚荣心因为这句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就打算满足她第二个愿望,给她唱一首祝福的歌,最简单的《祝你生日快乐》歌。 同样叫修没能料到的是,他才刚一开口,没唱到两句,她一口蛋糕就噎进了嗓子眼里,剧烈地咳嗽不止,修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歌声,帮她顺背。 她好不容易能喘上气后,笑得坐都坐不稳了,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修……你实在是太可爱了,一个音都没唱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修的脸顿时黑了。 尽管在冷静下来后,她再三保证自己再也不笑了,哪怕修唱得再惨绝人寰她也不再笑了,修的自尊心却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不管她怎么央求,他都不肯再开口多唱一句。 不过这第二个愿望也算是达成了。 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修却不知道该不该把手里的项链送出去了。 这项链在他手里已经呆了一个月,他早已把项链和戒指串了起来,在戒指内侧刻好了“j”,可事到临头,他又觉得送出去的话,感觉怪怪的,好像自己是为了讨好她,才故意出去给她买的。 这样一来,自己那天出去的目的,她肯定就知道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嘲笑自己? 想到她刚才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修心有余悸。 结果,直到过了晚上12点,修都没把早就准备好的项链送出去,而她也没有提起项链的事。 可她并没有因为这个愿望没有达成就不开心,相反,她很开心,睡着的时候,唇边都带着温柔而满足的浅笑。 第六十节 吻 给她过完生日的那天晚上,修没有睡好。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睡眠都不是很好,总是过度兴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所幸他的精力很充足,白天也不觉得困,倒不至于影响到第二天的训练。 和前几次一样,修再度失眠了,而且可以说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能睡着。 而她早已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声在他身边有规律地响起,偶尔她翻个身,嘴里碎碎念着些什么含糊不清的东西,蜷着身子,睡得非常香。 修盯着她甜美的睡颜,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他花了一个晚上,认真地回忆了自己和她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最日常的同桌吃饭,同屋睡觉,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认真理性的,而有的时候却又不乏俏皮可爱,在和自己相处时,她很是轻松随意,而在外人面前,她则很懂事地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尊重与面子。 修之前从未想过要去留意这些事情,但是不知为何,今晚他全部回忆起来了那些曾被自己忽略了的细节,才发觉,她对自己真的是很好,是不计代价的好。即使自己几乎从未对她的温柔有过任何的呼应。 6号说过,喜欢一个人,会为她吃醋,了解她的一切,会对她产生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他起先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是,近些日子,他好像是隐约感觉到了,那种时刻左右着自己的、叫自己坐卧不定的、甚至每时每刻都惦念着她的感觉,或许就是喜欢? 那么,如果确信自己喜欢一个人之后,又该怎么做呢? 6号没教过他这件事,他也清楚。这事儿不能去问6号,不然的话自己肯定会被他嘲笑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得靠自己拿主意了。 实在是睡不着,修翻身坐起。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拿起她正在看的一本书随手翻了起来。 她近来把想看的书都看完了,为了解闷。就拿了一本爱情小说来消遣。 修随手翻阅着书中的情节,当看到男主人公偷吻深睡中的女主人公的时候,他轻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明显地耸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了睡得正香的她的脸上。 她的两瓣娇俏嫣红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透露出一股别样的诱惑感。看得修一阵心慌气短。马上把书丢到一边。把亮着的台灯拉好,钻到被子里。 这下,他更睡不着了。 嘴唇与嘴唇的接触,应该算得上是相当亲密的接触了吧? 既然自己喜欢她,那……自己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向她表达吗? 他把手指按到了自己的唇边,眼前晃的全部是自己把自己的嘴唇靠向她的嘴唇时的场景。 当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嘴张开,上下两瓣柔软的嘴唇碰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如同触电了一样全身一悚,觉得浑身上下哪一处都不自在。 这时,她又翻了个身,面朝着修,继续酣睡着。 修却觉得她是要醒了,或者是已经察觉到了他刚才的动作,他慌乱地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并抬起手,擦了好几下嘴唇,好像已经吻过她的唇了一样。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修的脑海中,直至早上六点,他该起床早锻炼了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坐起,坐在床边发了几分钟呆,顺便醒醒神。 一夜未睡的感觉并不怎么好,他有些头晕,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后,他转过头去,看向了仍在睡梦中的她。 她睡得很甜,嘴角带着一缕平静的笑意,好像昨天晚上的愉快现在还在围绕着她,叫她在梦中都如此开心。 看到她这幅毫不设防的模样,修也不自觉地朝上扬了扬嘴角。 她的一双嘴唇,和她的性格一样,带着一种温和的红色,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而舒心。 鬼使神差地,修渐渐地把身子倾向了她所在的一边,并开始移动,渐渐靠近了她的床前。 修越看她越觉得顺眼,越看她越觉得心脏跳动得快,他的呼吸也随着他的心跳声而加速加重了许多。 轻轻颤动着的眼睫毛,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漂亮的红唇,颈部优美的线条和细细的绒毛…… 最终,修的目光定格在她微微张开了一些的红唇上。 轻轻地一张一合着的嘴唇,红色的、温柔的、应该也是柔软的…… 修的嘴唇紧张得都要干裂了,可他此时的理性意识早就荡然无存,眼中、脑中,都只有一张时常露出温暖笑意的嘴,还有那可以想见的触碰时醉人的柔软…… 修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嘴唇贴上去的,只记得,自己刚刚触到那一瞬间的柔软时,一股麻酥感从唇际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末梢神经,刺激得他手脚冰凉,身体却一阵一阵发烫,喉咙也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水分一样,又干又疼。 可是他还是很贪恋这样的柔软与温暖,一时间竟然不愿离开了,等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陡然从她的床边弹开。 他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而且…… 而且居然自己好像很陶醉于这样的感觉! 有了这样羞耻的感觉后,修刚才心头如藤蔓一般盘绕的旖旎念头瞬间荡然无存了,他几乎是冲进了洗漱间,打开冷水,就不住地往自己烫得难受的脸颊上泼。 可是,于事无补。 直到在训练室里疯狂地训练了一整个上午,修还是感觉手脚冰凉胸口滚烫,而且嘴唇上的酥麻感根本是挥之不去,它停留在自己的唇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今天早上究竟做了些什么。 以至于他中午回到了房间,面对她做的热腾腾的饭菜时。他都恍恍惚惚的,也没什么胃口,当她关心地问自己怎么了的时候,他竟然支支吾吾地没能讲出话来。 他说什么?难道说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吻了她? 不行。这么说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不行…… 整个下午。修仍在纠结这件事,不告诉她吧,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罪恶的事情一样,告诉她吧,她又必定会生气…… 况且,更叫修心里别扭的是,自己学骨伤按摩手法的时候。是在书上学的。学偏头痛按摩指法。也是在书上学的,做蛋糕,也是在书上学的,可接吻,居然也是从书上学的。 ……反正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就是了,要是自己能好好控制住自己,也不会把自己弄到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来。 而且。修还在担心一件事。 自己喜欢她,可她要是不喜欢自己怎么办? 修以前可从来没思考过这类问题,因为对他来说,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喜欢”一个人,但是事到眼前,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对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子动了心的时候,他却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要是她不喜欢自己的话,自己难道能硬按着她,用武力逼迫她也喜欢上自己吗? 显然不怎么现实。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讨好她? 修满脑子乱糟糟的心思,为了把这些思路理清,他索性停止了训练,拿出了6号上次送给他的一条烟,拆开,吸了起来。 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烟味,说到底,他也只是想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脱身的工具罢了。 6号说过,吸烟可以叫人忘记忧愁,果然,修吸了几口之后,心情就平复了许多,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居然连着吸了三四根烟,才停了下来。 吸完之后,他也想到了办法。 自己现在最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慢慢地做些事情,对她的态度好一些,这样,她或许就能被自己打动了,到那时候,自己再说自己喜欢她,她应该就不会拒绝了吧? 她今晚会留在图书室里看书,而且她提前通知过修,今晚可能会看到很晚,所以叫他不用等她,自己先睡就好。 十点左右,修回到了房间,洗漱了一番后,熄了灯,躺在床上,默默地在脑中盘算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叫她开心。 对了,昨天自己给她唱歌,她貌似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而且昨天晚上自己的歌没有唱完,她的生日愿望,实际上是还没有完成的。 那么,自己就再学一首歌,好好地唱给她听,她会开心的吧? 对了,还有那早已准备好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项链…… 修正想着,突然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她回来了? 随着她走近,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卷了进来,而她的脚步声也一如往常般轻巧无声。 她来到了修的床边,轻声唤他: “修,你睡了吗?” 修在察觉她进来后,就条件反射地装睡,对于她的问话,也是充耳不闻。 他分析自己的心理,应该是没想好应对她的办法,暂时不想面对她吧。 再加上,早上那个青涩的吻…… 一想到那样柔软的触感,修的心跳便又快了起来。 她不说话了,但是,几秒钟之后,修的嘴唇,再次接触到了和今天早上一样的柔软的物体。 起初,修还以为那是幻觉,可是,在反应了大约半分钟之后,修才反应过来—— 这个物体的温度、湿度、柔软度,和今天早上她的嘴唇如出一辙! 她……居然主动吻了自己? 第六十一节 解冻之心 修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不够用了,脸瞬间烫得惊人,身体僵得想动都动不了,每个毛孔都一起放大,嘴唇也由于惊愕而微微张了开来。 他这么一张嘴,她的丁香小舌居然顺着缝隙轻轻伸了进来。 在触碰到了他的舌尖的时候,两个人的舌头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往后一缩,她也因为这小小的刺激而抬起了身子,中止了这个吻。 这个吻比起修早上那个青涩的、单纯的嘴唇与嘴唇相碰的吻来说,时间相对要短,可是感觉又不一样,修还是浑身僵硬地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心跳却如擂鼓一样,即使他反复命令着自己的心脏平静下来,可是它此刻已经完全不听修的了,反倒越跳越快。 不过,相应地,修也能听到她的胸腔里,也传来了剧烈的心跳声。 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沉默,只有两颗心的跳动声、撞击着肋骨的声音清晰可闻。 修的口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是独属于她的香气,温柔而带着一股别样的芬芳,撩拨得他的口腔里直发痒。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保持着假寐的状态,像是对她这个吻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 半晌后,闭着眼睛的修,听到了她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早上的那个不算吻,这才是接吻呢。” 修的身体,在明白了这句话的刹那间,变得无比滚烫,汗水从他的后背沁了出来,刺激得他浑身发麻发热。 她居然知道?她感觉到了?还是她那个时候,其实已经醒了? 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问起。干脆躺在床上装尸体,一动不动。 见得不到回音,她再次贴了上来。修还以为她还要吻自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了好久,才感觉到了从自己耳边呼出的温暖的气体,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她温柔的浅浅的声调: “我知道,你已经纠结了一天了。你的心思,我再不了解,我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搭档吗?” 修屏气凝神。等待着她的下文。 他有预感,她会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修又紧张,但又有些期待。 她缓缓地道: “……我了解你,你是不会主动向我示好的。今天早上的举动,怕是你一时头脑发热做出来的。但,我大概明确了你的心意,你喜欢我,对不对?” 修紧张得喉头发烫。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也并不介意修的沉默,说: “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是,你在等我主动说些什么?修,你真是个大男子主义。有些事情,你不如当面告诉我,我才会更直接地领会你的心意。” 修越发紧张起来,手心隐隐沁出了汗珠。 她深呼吸了一口,那带着她独有气息的暖风吹得修的耳朵有些发痒,而她接下来的话,更叫修震惊了: “既然你想让我相信你已经睡着了,那么,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好了。武乐修,不管你今天早上是开玩笑,还是头脑发热,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不是对于朋友的喜欢,而是……喜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修几乎要冲口说出“嗯”了,但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尴尬地继续装平静。 见得不到修的回应,她也不恼,微微地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便回到了自己床上,把被子盖上,躺好,闭上了眼睛。 修之所以不回应她,并不是因为害羞,或是对她大胆的告白不感兴趣,真实的原因,其实十分尴尬。 他因为她刚才的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外加她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吹风,他的下半身居然起了反应! 修以前完全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觉得全身都发烫,喉咙干得冒火,下半身坚硬如铁,他哪怕动一下,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侵袭到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刺激得他更加难受。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憋屈。 他憋得满脸都是汗,把脸微微转向了她的床,在黑夜中,她的轮廓却显得异常勾人,她的一只脚从被子下方露了出来,纤细的脚踝形状给人一种极强的诱惑力。 看到那只脚踝,修的下身愈发滚烫炽热,甚至有了种想扑上去的冲动,可他立刻压制住了自己这种自认为无比变态的念头,强行把视线从她身上调转了回来。 修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也从没人教过他,如果发生了这种状况该怎么应对。更何况,修的身体出现这样的变化,他始料未及,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能自己硬忍着。 这种滋味一丁点儿都不好受,几乎近似于折磨,修快把身体两侧的床单抓破了,下身那种火一样的滚烫感还是没有散去,烧得他坐立不安。 大概受了三个多小时的煎熬,他的下身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也逐渐从无尽的羞耻与尴尬中渐渐脱身。 但在清醒过后,他兴奋了。 他想明白了她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她说……她喜欢自己! 修的嘴角第一次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因为太久不笑,笑过之后他的双颊有些酸痛,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自己纠结的那些事情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他确定她已经睡着了之后,轻轻拉开了自己这边的床头柜的抽屉,从抽屉的角落里,拿出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项链,把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手里,轻轻捏了捏。 …… 第二天一早,她望着修手里挂着的一条串着戒指的银链子,笑道: “我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修自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吻里有很重的邀功情绪。他自以为很平静地说: “我一个月前买的。” 她怔了怔,定定地看着修,问: “你一个月前出去,就是为了搞这个?” “嗯。” “那你去找你曾经的老熟人,就是为了管他借钱?” “嗯。” “结果你就被绑架了?” “……嗯。” “然后我就受伤了……” 修觉得被她这么一说,这条链子貌似怪不吉利的样子,献宝的热情立即消失了一半,把手往回缩了缩: “你不要算了。反正好像也不是很吉利。” 她却先于他把手缩回去前,把项链抢了过来,细细地观察了一遍银链子和链子上挂着的戒指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j’是你帮我刻的吧?” 修继续“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她试探地问: “这戒指和这链子看起来并不是一套的。戒指应该是你单买的吧?” 修知道八成瞒不过她,索性实话实说: “对,我找不到其他的链子上配戒指的挂饰,就只能这么凑合了,你要是不喜欢……” 她把项链高高地举起来,端详着那随着项链而不停摆动的、漂亮的银戒指,笑道: “谁说我不喜欢?我只是觉得,从这个戒指的花纹来看,它不像是单卖的,倒像是对戒。是吗?” 修点了点头。 她冲修伸出了手来,说: “另一个你应该也买了吧,给我。” 修疑惑地重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说: “你怎么知道我买了另一个?喏,给你。” 她微笑着接过戒指,并不答话,另一只手把修的左手拉了起来,把戒指挨个在他的手指上比较了一番后,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修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疑惑地端详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问: “这是做什么?” 她淡淡地笑了: “不做什么啊,咱们两个一人一个,不是很好吗?” 修却不肯让步,把戒指脱下来,照着她刚才的动作,把戒指戴回了她的无名指上,并说: “就这样了,不许摘下来。这两个都是我给你买的。它们都是你的。” 听到修的话,她冲他笑了。 在她眉眼间闪烁起淡淡的魅惑色彩,虽然青涩,但带有难以抗拒的诱惑意味,这样的笑容,让她满身都是动人的气息。 她把戒指脱了下来,不顾修小幅度的反抗,重新把戒指戴上了修的无名指,多余的话也不说,直接踮着脚,亲了一口修的脸颊。 修被这个突然袭击的吻顿时抽去了一半的力气,他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她,抬起被她戴上了戒指的手,轻抚了一下刚才被她吻到的地方,有些摸不清头绪了。 她把手背在身后,后退一步,嘴角扬起醉人的笑意: “你戴好,既然是对戒,当然应该是你一个我一个。如果你一定要把那个戒指算成我的东西的话,你现在被这个东西套牢了,所以,你也是我的。” 看着她这样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讲着,尤其是在说出“你也是我的”这句话时,配合着她的笑容,竟叫修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那一刻,修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是完完全全的沦陷了。 他那颗原本已经结了冰的心脏,现在已经全然从冰封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第六十二节 第一位客户 之后的日子,跟之前的生活几乎没什么不同,照例是修训练,而她读书,偶尔写点儿什么东西。 但与之前相比,还是有两点发生了变化。 一点是,修身上的烟味越来越浓了。 关于这一点,她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是告诉他抽烟伤身体,可修自己觉得挺好的,抽烟可以帮他振作精神,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吸了烟之后的精神要远远好于吸烟前,所以他从每天训练前要抽一支烟,变成了每隔半天抽一支烟,在三个月后,甚至习惯了4个小时抽一支烟。 另一点不同是,他们迎来了第一单生意。 那天,修训练回来后,发现她坐在电脑前,表情奇怪地盯着电脑屏幕,修凑过去一看,看清楚电脑屏幕上的字后,表情也变了。 那是一封来自学院的内部系统消息通知,内容如下: “客户姓名:保密。” “客户性别:男。” “客户年龄:15岁。” “客户要求:杀戮对象为一独居30余岁妇人,刚刚离婚,心情忧郁,希望她赶快死,现场最好能像自杀一样。” 修简单地浏览完整个客户信息后,看向半垂着脑袋,似乎并不怎么开心的她,清了清嗓子后开了口,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这要求倒是挺言简意赅的。” 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 “我没想到客户的年龄这么小,只比我大两岁。15岁的人,他为什么要杀一个30多岁的妇人?” 修又扫了一眼电脑屏幕,随口说: “可能是和她有什么仇吧。” 可是她似乎非要弄明白事情的缘由一样,追问道: “什么仇?15岁的少年,和一个独居的离婚妇人?情杀?仇杀?为财?不。不会是为财,如果单纯是为财的话,学院不会接下这单生意的。” 修挑了挑眉毛。问: “为什么?” 她仰脸看着修,说: “你忘了?还是你说的。6号曾跟你提过这些事。学院在筛选对外客户的订单时,如果不是很有趣或是很有难度的要求,是不会通过初步审核的。杀死一个独居的普通离婚妇人,难度其实并不大,这样一来,很可能是因为杀人的动机或是对象很有趣……” 修恍然,并记起来了。的确,6号曾和自己提过这件事,他也把这件事告诉过她。 其实修很早就有了一个疑惑,学院的网站是经过特殊设计的。系统很难被侵入,而网站的地址也几乎不会外流,那么,那些客户究竟是怎样得知神学院的存在,并向神学院求助的呢? 后来。6号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据6号所说,学院其实是在主动出击,寻觅某些可能具有杀人和杀人动机的人,在找到之后,就装作无意。把神学院的网站地址通过小广告或是别的某些途径传递给那些人,那些人注意到这个广告后,只要有足够的杀人理由或是黑暗,他们是甘心登陆神学院,并输入自己想要杀害的人的名字的。 不过在这些登陆的人中,他们的性格也都是不一样的,在事先的调研中,学院已经筛除了一批有贼心没贼胆,即使给他们杀人计划他们也没有胆量去执行的“无能之辈”,在向网站里输入想要杀害的人的名字后,第二轮筛选也便随即开始。 登陆网站的人,在神学院网址的页面上输入想杀害的人的名字之后,系统便会自动关闭,并跳出让客户等待一个月,看学院是否能够审核通过犯案请求的通知。 这时候,会有相当一部分的委托人认为这是一场玩笑,进而放弃杀人的念头,但仍有一部分人,他们相信这是真的,并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月后的通知。 学院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有强烈的杀人的,甚至不惜为此而等待,证明这个人有一定的耐心,杀人也并非是他一时起意而为之,是真心地想要去杀人。 假如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杀人的念头打消了,学院便不会再浪费时间和他们再联系,因为在这等候的一个月期间,会有专人监视着委托人、即客户的一举一动,同时也会有人去调查客户想要杀掉的人的生活、背景、性格、兴趣爱好、人际交往等等,为杀人计划的拟定做好充分的资料储备。 等到一个月后,经过学院甄别之后,被认定是值得信任和真正具有杀人的人,便会成为他们正式的客户,并由学院这一方决定,是由客户自己执行杀人计划,还是由学院代为执行。 这是他们这个神学院13号房间,这两年多来,接到的第一桩“生意”,可修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多半是受到了坐在电脑屏幕面前,双手合十放在唇边,一脸郁郁寡欢的她的影响。 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修试图安慰她: “没事,你只需要拟定计划就好了。我负责执行。” 修说得淡定,可是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他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新手,对很多流程都还不了解,况且实验的成败关乎他们的生死,难免会紧张。 她把合十的双手放下,放在膝头,说: “我想了想,学院大概还有许多资料没发送过来,而要求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只需要让一个离异的中年妇女的死亡看起来像是自杀就可以了……” 她把双手在膝盖上交握起来,自言自语道: “假如我是凶手,我是一个15岁的少年,我想要杀害一个中年妇女……不,没有理由,先不谈理由,假设……假设她是我的邻居,我讨厌她,不想让她活下去。又想让她看起来像是自杀,应该怎样做呢?嗯……性格忧郁,独居。刚刚离异……” 修见她像是陷入了思考,就准备悄悄地离开去吸一支烟。没想到他刚动了动身子,电脑就响起了一声机械的提示音。 很快,第二个通知发过来了。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第二个通知里有详尽的客户想要杀害的人的资料,她的人际关系如何,和前夫及女儿的关系如何,性格如何。包括她的房子处于哪个地段,房屋的平面图,甚至房内哪个家具摆在哪个位置,都是事无巨细。 在这些文件的最后。附着许多照片,大多数是女人房间的家具和陈设的照片,其中包括那个中年女人的照片。 学院提供这些,大概是为了更方便案件的设计吧。 她没有细看上面的文字部分,而是把鼠标迅速拉到了文件下方。看起那些照片来,在看到女人的照片时,她尤为留意,甚至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照片中的女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唇角含笑,可是眉眼之中,总透露出一股叫人不舒服的感觉,整张脸笑得很僵硬,像是有一张人皮面具贴在了她的脸上。 简单地浏览完这些照片后,她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修怕自己离开的脚步声会搅扰到她,干脆在一边的床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了起来,不过他心里还是在惦念着一会儿要出去抽根烟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沉默着的她突然开了口: “这个女人的前夫很忙碌,大概常在世界各地奔波,但很不关心她,她和她那个女儿的关系怕也是不好。她有情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因此而和前夫分手的。” 修有些怀疑,问: “资料上写的?” 她摇摇头说: “照片告诉我的。” 修不大能理解她的意思,她注意到修疑惑的表情后,微笑了一下,滑动着鼠标,把光标移到一张她的旧照片上,解释道: “这是她离婚前的照片,你能看出来什么?” 照片中的女人,全身珠光宝气,脸也长得不错,看起来是20多岁时照下的照片,可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 照片大概是用电脑摄像头拍摄的。拍摄的背景像是在一个别墅卧室里,女人对着镜头,微笑相当勉强,修注意到,在她背后的床上,放着一个拆过封的盒子。 修把这些盒子都放大了一些,发现那上面印着的隐约可辨认出是一些外国文字,但修读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便把视线投向了她,想要问她到底是如何得出那些结论的。 她见修还是不大懂,便循循善诱道: “你想想看,她照这张照片是为了什么?” 修细想了一下,眼前浮现出照片中的场景: 卧室,床,拆开了的包装盒…… 在家里,她为什么要穿得如此正式?看她的装扮也不是像要出席什么宴会…… 修脑中灵光一现,问: “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人寄给她的?她把这些东西穿戴起来,是想照张照片给寄东西来的人看?” 她点了点头,对修的推论表示肯定,并解释道: “这张照片,她身上穿着的戴着的,无一例外都是名牌。百达翡丽的顶级手表,还有蒂凡尼的钻戒、耳环,包括古奇的手包和香奈儿的小洋装。而床上的包装盒上显示,这是古奇的包装盒,看样子就是她手中那个包的盒子。包装盒上印着外文,很有可能这个并非是在本地买的,而是从国外买来的,并且应该是刚刚寄到,她甚至没来得及把拆开的盒子丢掉。” 无视了修略有些惊讶的表情,她继续道: “我猜想,她大概是想把这张照片用电子邮件发给谁,注意到拍摄的角度了吗?她是用电脑拍下来这张照片的,如果她只是单纯想要把自己的样子照下来,用相机,用手机,都可以做得到,可是她偏偏用了电脑,这就意味着,她很可能是打算把自己的照片发送给某人,很有可能是给她寄东西的人。而给她寄东西的人,多半是她的丈夫。” 修忍不住反问: “为什么不会是她的父亲或是……情人?” 她断然否决:“不会。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全身的装扮,首饰、衣服、钻戒,包括手表,都是同一个风格的,非黑即白,简明大方,包括她手上拿着的古奇新包,都和她全身的装扮匹配,这就是说,给她买了这些东西的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只有同一个人,品味才会如此相似。” 第六十三节 身体烙印? 修望着她充满自信的脸,迟疑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可她仍继续着自己的推测: “这些装饰物有新有旧,看起来……嗯……手包是最新的,衣服的领口有一块淡淡的红酒渍,看得出来认真地清洗过,可还是留下了痕迹。此外,衣扣处有轻微的磨损,证明这件衣服她穿了不止一次了。首饰也不像是新的,耳环的珍珠装饰上有一块明显的摩擦痕,以及她的手表,虽然经过了精心的保养,看起来像是新的一样,可是手表的表带上的孔,近期肯定是做过调整。” “如果她戴的话,需要把手表扣到第五个表带孔的位置,但第三个的表带孔却有清晰的使用过的痕迹。我想,她大概最近曾把这块手表借给过什么人,而且那人的手腕一定很粗大,所以才会需要调整表带上的孔数。” “……这就证明,这些装饰物是分别买于不同的时期,而且是同一个人买的,这个人是父亲的可能性很低,因为这些礼物中有小洋装,如果不是熟悉她身体的人,是不会买到合身的尺码的。” 修听得有些晕,提出了问题: “等等,小洋装应该是她自己买的吧?也不能断定……” 她点点头,说: “的确如此,可是人的品味往往很固定,无法轻易改变,你看,从白色的小洋装里,露出来的是玫红色的胸罩,再看她身后的衣架,上面挂的是红色的礼服。而且床的一角,露出来的那个东西你看到了吗?那是红色的高跟鞋。一个喜欢红色的人,大概是内心热烈的人,既然是个内心热烈的人,又怎么会给自己买一身这样的低调的白色洋装?即使是想改变口味,但她这些搭配极为合适的首饰又是从哪里挑来的?答案只有一个,是某个人要求她这样搭配、这样穿着的。” 修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他不大能接受她一本正经地把“胸罩”这种私密的东西摊到台面上来讲。可她却侃侃而谈道: “明显,这个女人是想要迎合给她买礼物的人。而一个人,尤其是结了婚的人,无论是男人女人,需要费力迎合的,除了自己的上司,就是自己的配偶了。对于情人。他们不必如此紧张。所以我推断,给她买礼物的是她的丈夫,他很忙碌,在世界各地奔波,能给她买到最新款的首饰礼品,但他并不爱她,理由是。没有一个真爱自己妻子的人,会不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自己,而要让她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这样的男人,爱的永远是自己,而不会是妻子。” 她说到这里,把鼠标往下滑了滑,调整到了她所住的家的家具陈设的图片,说: “她和女儿的关系不好,也是我猜的。你说,一个和自己的女儿关系不错的女人。会在自己搬进来的家里,连一张女儿的照片都不放吗?” 说着,她把鼠标又调回了刚才女人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照片,往前一推,双手交叉在胸前,说: “至于她有情人,这点儿并不奇怪。一个努力迎合自己挑剔的丈夫的人,有两种可能。一是很爱他的丈夫,二就是心里有鬼。我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神中透出来一种闪烁的感觉,似乎是有些疲惫和心虚。后来,我注意到了表带的问题。就推想,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把丈夫买给自己的贵重的表借给别人戴?这样贵的手表,肯定是借给了她信任的人,而且那个人的手腕比她的手腕要粗,很可能是个男人。她假如真的爱自己的丈夫,为什么又和另一个男人走得很近呢?” 修张了张嘴,没能发声,因为他注意到,她在讲话的时候,眼睛里居然闪烁出一种奇异的、淡淡的光芒,好像一向沉默的她在一思考起来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兴奋,修从来没听过她讲这么多话,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来。 她并未察觉到修的沉默,眉飞色舞地讲道: “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她拍摄的背景中,卧室衣架的一角,挂着一条花领带。” 修不解地问: “这又怎么了?” 她笑笑,用鼠标指着那条花领带,说: “你觉得,一个把妻子打扮得像是一个禁欲主义人士的人,会用这种花领带吗?” 修愣住了,无言以对。 说着,她把鼠标再往上翻,翻到文字信息的部分,快速阅读了几行后,扭过身来,冲修比了个大拇指: “看,我猜中了,相差不多。” 看到她从之前完全的沉默中变得异常活跃,修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就看不得她皱眉头的样子,多说些话,总比她过分地沉默要好吧? 阅读着文字材料,她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做田入雪……倒是很好听的名字呢。” 修耸耸肩,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番,怀疑地问道: “你有没有……像你刚才那样,研究过我?” 她伸了个懒腰,听到修的问话后,说: “我研究过一次,不过觉得没什么意思。” 修本来还觉得身边有一个时刻可以把自己一举一动的含义看穿的、x光机一样的人有些恐怖,可是听她这么一说,他又不服气了: “我怎么没意思了?” 她摇了摇手,说: “不是说你没意思,是我太了解你了。” 修把将要到嘴边的那句“可是我都不怎么了解你”的话吞了下去,换了个问题: “你这么关注田入雪这个人的问题做什么?反正她都是要死的人了。” 她翻阅资料的手停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她继续读着电脑上的材料,说: “这也是我的准备,了解了她这个人,我才能知道从哪个地方动手更加安全。一个内心热烈却又顺从的女人,她和丈夫离婚,和女儿的关系不好……要据此拟定一个杀人计划……嗯……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情。” 修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部分端倪: “怎么说?你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她转过脸,对修微微一笑: “嗯,有个大致的想法了。如果要实现这个计划的话,甚至不用你亲自出手,也无需实验。” 修怀疑地道: “不用我实验?这能行吗?学院的规定不是……” 她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这是学院的规定,可是在学院后面的补充规定里也有说,计划是可以变通的,要视情况而定。之所以不用你进行实验,是因为这个杀人的过程很长,需要的知识也是专业的。在这方面你并不具备专业的素质,学院考虑到这一点,或许你就不用亲自动手实验,冒那些不必要的风险了。” 修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考虑,心里蛮舒服的,可是他仍好奇她到底想要拟定一个什么样的计划。 对于修的问询,她只淡淡道: “对于这个计划,现在还不能完全敲定,我需要翻些书来证明我的想法和补充我的计划。还有,我把计划向上提交的时候,会特地注明,这个计划需要学院的插手,不能让那个少年亲自犯案。并且,因为周期问题,我还要申请,学院把这个计划收为己用,对外拒绝这个少年的杀人请求。”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其实,这个任务一发布,这个女人,是必死的了。可是一个15岁的少年,要为此背上杀人的心理负担,我总觉得这样也害了他,与其让他亲手执行任务,或是知道有人会替他杀人,在事成后担负着杀人的罪孽度过一生,倒不如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修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她挥挥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你就别劝我了。反正,学院关心的是业务本身的趣味性,而不是谁杀的。这也是我能做出的既能保住我们的命,又能完成任务,让影响最小化的最佳规划了。” 说到这里,她也像是累了,把背靠到了座椅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 “我们是涸辙之鲋,只能相濡以沫。我和你,谁都没得再选。”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种话了,第一次是在修和她刚刚成为搭档的时候。当时的修听不懂,而现在的他,大概能明白她的心情了。 她大概是发自内心地不想做这种任务,可是她又偏偏不得不做,就如同她当初想死,却无论如何也死不成一样。 他们,的确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选择权。 这时,电脑突然再次发出了一声信息送到的提示音,又一个通知栏跳了出来。 这是学院送来的第三封通知了。 上面的要求很简单:13号执行者与13号计划者,在收到信息后的一个小时内,去一楼大厅左拐走廊深处的房间,我们需要对神学院通过测试的正式学员,进行身体烙印。 第六十四节 异变 身体烙印? 修正在迷惑中,就听她在一旁悠悠道: “没想到这么快。” 听她的话头,她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可修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后,换来的是她吃惊的表情,还有隐隐的担忧: “这件事是你昨天上午告诉我的啊,你说,6号转告你,经过前段时间的绑架案考核,咱们已经进入可以从学院毕业的行列之中了,虽然只是9组学员里的预选者之一,可也算是有出去的希望。学院对我们这9组预选学员会再进行挑选,最终只有三组可以正式毕业走出神学院的大门。在下次考核之前,我们这9组学员身上会被打上独属于神学院的烙印。这个……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如果没有她的提醒,他还真忘了有这么一码事。 最近三个月来,他的精神超乎寻常地活跃,似乎很不容易感到疲惫,但是有些时候却容易忘事,就比如说,要不是她提醒,他甚至不记得昨天上午6号来过的事情。 看着她含着明确担忧的眼神,修低下头来,按着她的肩膀,低声说: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的缘故。你先收拾着,我出去抽根烟清醒一下。抽完之后我们就出发。” 她“嗯”了一声,可在修准备出门抽烟的时候,她从后面喊住了他: “修!” 她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古怪的焦灼感,修扭回头去,问: “怎么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小声说: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修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便推门而出。 他站在走廊上,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唇际,轻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烟雾,从刚才起就有些莫名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那桩突如其来的任务吧。 两年多的平和生活。甚至叫修有些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以及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是杀手,是执行者,而不是一个住在封闭的别墅中过着幸福快乐日子的普通人。 可是,自从和她在一起,明确了她对自己的心意后,尤其是在学院通知他有可能走出学院。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时,修就不想再杀人了。 在她的教导下,修明白,在正常人的思维认知和价值判断中,一个杀人者,是被唾弃和被鄙视的,根本无法在正常社会中立足。 修抽着烟。细细地计算着。 他一共杀了多少人呢? 在学院安排的第一次对抗赛中,他在规则的要求下,杀害了两个人,一个是身负重伤的垂死之人,另外一个则是被他打晕后被火烧死的人。神学院中,他总共也只杀了这两个人而已,目的是为了保命。 在这之前呢,他杀了谁? 他抽烟的手一停,刚刚吸进去的尼古丁气息在他口腔里蛮横地横冲直撞,在一晃神之间。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幻觉: 现在的自己,穿着花裙子,站在那个带着一脸淫邪微笑的醉鬼父亲武诚面前,却和多少年前一样手足无措,他那只沾满酒臭和汗水的手掌顺着自己的腿抚摸上来。他想要反抗,可是却发现手脚软弱无力,只能任由他宰割。 那只手顺着他的腿摸上来了,当湿漉漉黏糊糊的手掌抚摸到他的大腿位置的时候。修再也忍受不住,恶狠狠地把手里还在燃烧的烟头摁到了那只手掌上! 幻觉如同涨潮一般褪去了,接踵而至的是从大腿位置传来的被灼伤的疼痛。 修喘着粗气低头看下去,发现自己居然把烟头戳到了自己的腿上。运动短裤被烧了一个洞,而皮肤也被烫到了,烟头被摁灭时袅袅的烟雾正顺着自己的腿向上爬升,就像是一只手的形状…… 修如触电一般把手里的烟头丢掉,把手整个覆盖在脸上,猛力揉搓了几把,才把心神勉强镇定下来了。 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产生这样离谱的幻觉? 在冷静下来之后,修擦拭了一把额头,满头都是黄豆大小的汗珠。 他把头向后仰去,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深呼吸了好几口。 武诚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修也已经脱离阴影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悍了,没想到,自己再度面对他的时候,还和多年前一样,软弱无力。 修越想越感到头脑混沌,四肢无力,喉头发干,甚至全身都隐隐不舒服起来,为了缓解这样的痛苦,他抖索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半空了的烟,又从中间叼了一根在嘴里,贪婪地吸了起来。 他以为,现在身体的不适信号,只是自己幻觉后的并发症,但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幻觉和不适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从6号那里得来的烟。 在他又抽完一根烟,心情平复了之后,才敲敲房门,示意自己已经好了,她才从屋里走了出来,修注意到,她戴上了学院配发给每个学员的面罩,她的手里还拿着另一副,应该是她带给自己的。 看到修青白交加的脸色,她的嘴唇担心地抿了起来,问: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修的确不舒服,胸口发闷,而且四肢发软,可他尽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回答说: “没事。” 她把视线下移,落到了修被烧了一个洞的大腿位置,惊讶地问: “这是怎么了?你在你自己腿上灭烟头?” 修突然很厌烦她这样连珠炮的问话。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要证明你的聪明超群?要证明你的观察力有多么敏锐? 修一把把正欲蹲下身子查看他腿部的她推开,压抑着胸口翻涌的烦躁,说: “别碰我!我去换个衣服。你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 说着,修转身进了房间,把门关上的时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门是被他狠狠摔上的。 在关门所产生的巨大回音缭绕的房间里,修后悔了。 自己发的哪门子邪火?干嘛对她那么急躁? 后悔之余,他又开始自嘲,自己仅仅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幻觉,就风声鹤唳的。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会对自己有威胁一样,简直是太神经质了。 简单换上了另一条裤子后,修调整了一下心态,准备出门去给她道个歉,可是一推门,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主动迎了上来。说: “把面罩戴上。” 接过她递过来的面罩,修还有些迷糊。 她居然不生气? 似乎是察觉到了修的疑惑,她主动朝前走了几步,把修手中的面罩又接过来,帮他戴好,一边戴一边说: “我知道,你可能是因为接到新任务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也是宣泄的途径之一,以后不这样了就行。” 她温柔的语调和诚恳的劝说叫修的愧疚之心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更加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失当,他小心地抬起手来,握住她给自己戴面罩的手,真诚地轻声道: “对不起。” 她抬起头,冲修一笑,说: “没关系。” 在她把自己的面罩戴好后,两个人下了楼,在楼梯间里肩并肩下楼的时候。她轻声细语地说: “对了,以后你别吸烟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最近,连觉都睡不好了,我觉得你可能是抽烟抽多了兴奋。你觉得可以吗?” 修并不是很在意地说: “也没什么的吧?我觉得挺好的。” 她的脚步明显顿了顿,声音也变得委屈了起来: “好吧……可是我担心你……” 这一句委委屈屈的话,就把修刚刚才压抑下去的愧疚之心再次全部调动了起来,他停下了步子。认真地问她: “你不喜欢我抽烟?” 她轻咬着嘴唇,凝视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修左右寻思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狠狠心,说: “我的烟都是6号给我的,放在训练室角落的抽屉里,回去我就把它们都扔了。可以吧?” 她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修被这个突然的吻弄得愣了愣,继而脸便腾地一下烧红了,刚才在心头萦绕着的微微的失落感也全然消散,从唇角传来的麻酥感,叫他整个人都猛地一下兴奋了起来。 两个人走下了楼,这时,从三楼也走出来了两个人,看样子也准备下楼。 这两个人都是女孩,也都戴着面罩,不过和修与她的相处模式不同,她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着,相距永远是不多不少的七个阶梯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女孩声调活泼地说: “你听到没有?那个女孩很厉害的,男人都能被她吃得死死的。” 后面的女孩不答腔,继续朝下走着。 前面的女孩站住了脚,后面的女孩也随即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仍是7个台阶。 前面的女孩歪歪脑袋,说: “格格啊,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 后面的女孩终于开了口,声线冷酷: “变了。” 前面的女孩貌似没有听懂,眨眨眼睛,问: “变什么了?” 后面的女孩好像根本不是在跟前面的女孩讲话,目光空洞,像是在和时空另一面的人讲话: “他变了。13号执行者。整个的底气都消失了,而且,他的身体出了严重的问题。但他自己现在可能还没有察觉。” 前面的女孩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念叨道: “有意思。” 第六十五节 不祥的警告 按照通知上的指示,修和她找到了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走进去后,发现里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悠闲地嗑瓜子。 这个女人的一条腿被截掉了,她用一条假腿跷在另一条完好的腿上,注意到两个走进来的人后,才微笑着扶着椅背站起来,开门见山地说: “来了?来吧。把衣服脱了。” 闻言,修一怔,把目光投向了她。 他这才想起来,如果是身体烙印的话,必然要把衣服脱下来,自己是男的,而她是女的,怎么能在一个屋子里呢? 于是,修准备先出去,没料到他刚准备转身,就被那个断腿女人从后面叫住了: “第一个人做完了身体烙印之后才能出去,按顺序,一个一个来。” 修想了想,说: “我先来吧。” 谁料到那女人摇摇头,说: “规定上说,计划者要先来。你是计划者吗?” 修的脸一下子窘得通红,把目光转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倒是很镇定。 她似乎察觉到了修的慌乱,转过身来,对他说: “你把身子扭过去不就可以了?” 修一听到才反应过来,迅速把身体调转了过去,面对着墙壁,做面壁思过状。 那断腿女人见修这个模样,笑道: “怎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连对方的身体都没见过?” 修顿时满脸通红,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定了下来后,他心里想过许多次,可是在他脑中那些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决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哪想得到这个女人居然如此直白,把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一点儿都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可他又不能反驳什么,只好低着头装哑巴。 后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修的脑中则走马灯似地过着一些旖旎的画面。 自己第一次看到她全部的身体。是在第二次对抗赛里,学院叫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他的心里根本没有男女之事,权当是看到了一具赤裸的人体而已,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想起来…… 他心里琢磨着,脸上渐渐烧得通红,直到身后传来她隐忍的细碎的呻吟声。 烙印已经开始了吗? 其实,说是烙印,实则是刺青,据学院所说。要在他们的身体上刺下神学院标志性的标志物,这样的话。他们就和神学院真正连为一体了。 不过,她的呻吟声叫修很不好受,他磨了一会儿牙后,还是没忍住,低声提出了要求: “你能轻点儿吗?她怕疼。” 可那断腿女人对此却不以为然: “这点儿疼都受不了?这么娇气?” 说着,似乎为了对修的无理要求表示抗议,女人下手更重了些。她强行忍耐了一会儿,可还是没能忍太久,低声叫道: “修……你来我身边好不好?疼……” 修听到那断腿女人不屑的“啧啧”两声,也没理会,便背对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倒退而去,终于到了她的身边。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修的手里,修则默契地紧紧握紧。 她的手里都是汗珠。可以想见,她应该是很不舒服的。 那断腿女人见两个人的动作如此合拍而默契,便调侃道: “怎么?搭档着搭档着搭档出感情来了?” 修和她谁都没有答话,只是彼此把对方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见没人搭理她,断腿女人便自言自语起来: “不搭理我算了。这个刺青呢,你们两个是一套,都给你们刺在背上,同一个位置。这样,你们也算是有了一个同样的身体记号了,是不是很浪漫?” 两个人没有一个觉得这样的事情很浪漫,相反,他们都在期待着刺青的过程能够快些结束。 好不容易,一个小时之后,对于怕痛的她来说如同酷刑一样的刺青结束了,瘸腿女人简单叮嘱了她几句后,把目光投向了修,说: “来,13号执行者,轮到你了。” 她苦着脸把衣服穿好,他才扭过脸去,不管断腿女人的唠叨,问她: “疼吗?” 她抬起微微出汗的小脸,还有心思开玩笑: “对你来说还是对我来说?” 修回头看了看,发现断腿女人并未在看他们,便转身,快速地扯了一下她的耳朵,她说: “这时候还开玩笑!回屋去!” 他下手并不重,她笑嘻嘻地冲他扮了个鬼脸,说: “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她便走出了这间屋子。 就剩下修和断腿女人两个人了,断腿女人摆弄着手头的器具,随口问: “你们两个有没有做过?” 修不想搭理这个人,便走到她身前坐下,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给我们刻的什么?” 刚才他其实就在想,所谓神学院的标志会是什么。 断腿女人笑了笑,出其不意地撩起了自己的短裙。 在她大腿的内侧,赫然出现了一个繁杂的图案! 修虽然及时闭上了眼睛,没看到更多的东西,可他也大概瞧清楚了那东西的样子。 他好像记得以前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样的图案,如果想要确定的话,还得再睁眼看一下,可女人的刺青刺在那么隐秘的位置上,修实在是不想多看。 见修的反应这么快,女人有些扫兴地放下了裙子,说: “这个东西,叫孔明锁。每组神学院学员刻的地方和孔明锁的种类也都不同,只有搭档刺青的位置和种类才是一样的。你背上刻的是二十四类锁的a类锁,她身上刻的是二十四类锁b类锁。” 修想起来了,孔明锁这种东西和九连环、华容道类似,都是属于智力型的玩具,学院拿这种东西来做标志物,也是可以理解的。 修也开始刺青了,但和她不同。对修来说。刺青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实际上,他觉得这好像根本就不痛。 修坐得有些无聊了之后,又有些想抽烟,可是想到下楼时自己对她的承诺,他深呼吸了一口,强行抑制住了想要抽烟的欲望。 他看不到,在他身后的断腿女人,晃荡着那条假腿,笑得无比邪恶。 在刺青室外。她靠着墙等候着,望着走廊的天花板出了神。好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突然,从身体侧面,传来了一个女孩活泼的声音: “嗨~” 她悚然一惊,从刚才起她并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更不用说知道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 但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面对那个站在自己三步开外,和自己的动作很相似、靠着墙的戴面罩女孩。轻轻点点头,说: “你好。” 那个女孩轻巧地跳了几步,来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下,说: “你是13号计划者吧?你好,我是18号计划者。很高兴见到你~”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口吻平静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13号计划者?你见过我?” 面前的女孩个头娇小,但是听声音和自己的年龄相差无几。 女孩摇了摇头,说: “我没有见过你。可是我和6号也很熟,他跟我提过你。据说,你很聪明?” 她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却从这个女孩的眼中读不到任何的善意。 于是,她对于女孩的询问只是一笑而过: “没有。我只能算是不笨。” 可女孩看样子并不信,笑嘻嘻地说: “骗人。按照学院前段时间举行的排名和考验成绩来看,你们两个是最镇定、配合最完美的一对了,虽然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主要的战斗力量并未受创。对于你的那个搭档,他的战斗能力,在那场黑拳比赛里已经展露无遗了。而在而后的绑架案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计划者,居然敢独闯虎穴,这份胆气,我可是相当钦佩的呢~” 她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即使在和这个讲话语气听起来有些天真的计划者交谈时,也很是保留克制: “谢谢夸奖。” 女孩继续笑着说: “据说,在第一次考核中,你们两个好像已经是这9名预选学员中排名的第一位了。配合默契度,战力,勇气,以及应变能力的评估都很高,我很羡慕呢,真的。” 女孩似乎对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相当了解,可她并不感兴趣,对于那个所谓的“排名第一位”,她也不在乎。 女孩对她平静的反应仿佛有些吃惊,说: “怎么了?这你都不满足?” 她微笑着摇头道: “不是不满足。我只是想知道,你来找我,兜了这么多圈子,到底是想说什么?” 她可不相信,同样作为计划者的18号,来找自己,只是为了赞美自己的。 而且,在女孩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留意看着她面罩上露出的两只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诚意,有的只是淡淡的嘲弄和傲气。 女孩并不是真心的赞美自己,必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听到她如此直白,女孩也笑了,她抓抓头发,说: “我想说啊,你都这么厉害,这么聪明了,为什么看不出来,自己跟的人……是一个废人呢?” 她的表情一滞,问: “什么废人?你什么意思?” 女孩吹了声口哨: “你既然这么聪明,就自己去想吧~” 在留下这句话之后,女孩便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朝一侧的楼梯跑去。 第六十六节 疼痛的幻境 这段对话,修是不知道的。直到后来,他跟18号执行者卓格格的关系稍近后,才从她那里知道,18号计划者曾去找过她,和她谈论过自己被坑害的事情。 在当时,他从刺青室里出来时,只看到了她靠着走廊的墙壁,望向楼梯的位置,一脸的若有所思,自己叫她她也浑然不觉,直到自己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般扭过头来,问: “你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她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慌张,好像是正在思考什么而被自己陡然打断了一样。 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 “没什么。你怎么了?” 她在问完那句话后再度陷入了沉思,而修的问题问出口后,她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口气更加慌张了: “啊?啊……没什么。修,你最近有感觉身体不舒服吗?” 修摇摇头,说: “没有啊。” 她咬了咬嘴唇,伸手牵住了修的手,修能感觉到,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似乎是生怕自己跑掉了一样。 她小小声地说: “如果你有不舒服,不能瞒着我。” 修不解其意,但他暂时不想多想些什么,现在的他更想去抽支烟。 在回到楼上后,他本想先抽根烟,可是在他刚刚把翻出来的、已然所剩无几的烟点燃一支,叼在嘴里的时候,他想了起来,他答应了她,不再吸烟了。 他犹豫了几秒,便把含在嘴里的烟拿了出来,放回了盒子里,把剩下的烟连带着烟盒和打火机打包,回到了卧室,从卧室的窗户里丢了出去。 她去图书室了,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急着回去训练。而是站在窗边深呼吸了许久。 修住在四楼,他常去的训练室没有窗户,而每当他回到有窗户的卧室时,几乎都是晚上了,他从未留心看过窗外的风景。 这也算是他第一次看到神学院的大致面貌了。 看不到尽头的别墅群映入了他的眼帘,还有无数的绿色植物,感觉像是置身于一个安静而遥远的世外桃源一样。 可是修的心口却异常憋闷,像是有一个硬块堵在那里一样,十分不舒服,连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他并未在意。也没有联想到她刚才说的“如果你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这件事上,他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窗外后。又低头俯视了一下掉落在了窗外的装着烟盒的塑料袋,摇了摇头,把窗户合上了。 他本想在训练室多呆一会儿,但是刚上跑步机没几分钟,他就开始冒汗。 不是正常的冒汗,而是冒虚汗,浑身无力。肌肉酸痛,从内到外都感觉到软弱无力。 不仅是今天,从一周前开始,这样的症状就很明显了,可修以为这仅仅是因为刚入了冬,人体感到疲乏属于正常现象,不用太担心,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今天也不例外,修对这种疲乏无力感只是感到烦躁。多训练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下去了,回到屋里冲了个澡。 在洗澡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全身发冷,滚烫的热水浇到皮肤上,烫得他胸口的憋闷感更盛,整个胸腔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水浇在胸膛上,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他甚至感觉体内的内脏都被挖空了。 修烦躁地把热水模式调节成了冷水,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终于让他的意识恢复了一点儿清明。 从浴室里钻出来之后,修索性直接上了床。 什么都不想干,不想训练,不想看书,不想吃饭,只想睡觉。 在进到屋里之后,修就注意到,在房间的餐桌上,摆着用保鲜膜裹着的、已经做好的饭菜,这应该是她去图书室之前就做好的,这表示她会在图书室里呆很长时间,甚至晚饭都不会回来吃,所以她提前把食物给他准备好,免得他训练回来后没饭吃。如果他饿了的话,拿这些饭菜去微波炉里热热就好。 可是修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他躺在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觉得眼前似乎又有将要出现幻觉的征兆了,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把即将不受控制的思维拉扯了回来。 这些日子,他睡不着,但是精力依旧充沛,他吃不下东西,但是精力依旧充沛。 他想,是不是因为透支得太多了,所以现在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他的想法的确很乐观。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现在是下午将近6点。 在10点左右,修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中,武诚带血的面目无比清晰,左手提着酒瓶子,右手提着刀,他摇摇晃晃地来到修的床边,凝视了他一会儿后,扬起双手,一瓶子砸在了修的脑袋上,接着就是恶狠狠的一刀捅了下来,扎进了修的小腹里。 这个梦和他小时候的噩梦如出一辙,修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异常的恐惧,看着自己体内猩红色的碎肉沾满了武诚的刀刃,还有那张让他从小时候一直恐惧到现在的脸……父亲的脸…… 修惊叫一声,翻身坐起,浑身大汗淋漓,他抱着自己的头,手指死死地扒住头皮,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脑袋扒开,把里面关于武诚的记忆全部消除掉。 可是,他做不到。 那个人还牢固地盘驻在原地,就像一条蛇一样,牢牢地盘踞在修的脑海中,让他恐惧而又无能为力。 修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从噩梦中醒来,却仍像是身在噩梦中一样,那种剧烈的恐惧感,让他抱着自己的头,发泄般地疯狂吼叫出了声! 但这样也是无济于事,那样的痛苦与恐惧挥之不去,无法驱散! 修觉得自己就要疯了,因为他居然隐约看到了武诚的身影,朝他一摇一晃地走来,他的身上散发着难闻而又熟悉的酒臭,他的手上提着一件裙子…… 他把裙子举了起来,把手朝自己伸了过来,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穿上……穿上……” 修一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眼睛死死地恐惧地盯着武诚那虚虚实实捉摸不定的身影,手则伸到了抽屉里,胡乱地摸索着。 找到了! 水果刀冰凉的柄部,刺激着修的末梢神经,并把他体内冰冷的血激得几欲沸腾起来! 他把水果刀的锋刃立了起来,却把刀背和刀刃弄反了,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指,可他却像是毫无痛觉一样,盯着那个酷似武诚、宛若幽灵一般的身影,猛地把刀挥了过去! 此时的修忘却了一切招式,忘却了自己所有的能力,他只想自保,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对自己有着压倒性优势的东西,靠人力完全无法战胜,只能绝望地负隅顽抗。 修毫无目标地把水果刀乱挥乱砍,劈开眼前的空气,劈开眼前的虚无,却始终劈不到那个伫立在床边,狞笑地看着他的疯狂举动的幻影。 修劈了许多次,直至筋疲力尽,一个失衡,从床上滚了下来。 在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那幻影消失了。 修趴在地毯上,剧烈地喘息着,望着幻影刚才所在的方向,现在已是空空荡荡的了。 他颓然地翻了一个身,仰面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身上的虚汗仍如泉水一样朝外涌出。不过他的思维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 修就算是再迟钝,也该发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结合起在刺青室外她古怪的表情及反应,以及她的那句“如果你有不舒服,不能瞒着我”,修感觉,可能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所幸这屋子里的隔音效果好,不管在房间里怎么闹腾,外面都听不见太大的响动,要是把她引来了,她估计又要担心了。 修扶着床沿,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其间又两次险些摔倒,才站稳了脚跟。 到底是怎么了?自己的身体…… 修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像是两根煮熟了的面条,软绵绵的,只想倒下去。 这是幻觉出现后的后遗症,还是…… 不行,得找她问问! 修刚刚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松开了扶着床沿的手,往前迈了一步,就再次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不过他这次摔倒,不是因为双腿力气不支,而是因为…… 疼! 他一向对自己的忍耐力很自信,可到现在他才知道,有些痛苦是完全无法忍受的,那种叫人崩溃、无法形容的疼痛感,从骨缝里渗透出来,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织网一样,在每一个骨缝之间传递着,细密的疼痛布满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肌肉,燃烧着他仅存的意识。 起初,修还能忍受,但是越到后来,这种疼痛不减反增,他也不知道该按哪里,因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疼,他只能尽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以抵挡这种噬人的剧痛。 那种痛,大概是火烧的感觉吧,修感觉,现在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中,而自己的皮肉,正被哔剥作响的燃烧的火焰逐渐吞噬,烧成一具焦炭。 口传来的推门声,以及她惊慌失措的叫声:修最后的意识,止于门”修?你怎么了?" 第六十七节 暗算 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可他试了许多次,就是坐不起身来,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块棉花一样,无论他在床上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把脑袋歪向一边,发现她居然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她的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右手,抓得很紧。 修抬起灌了铅似的左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她却猛地坐了起来,原本有些迷糊的眼神逐渐聚焦在他的脸上,随即,她一点儿也不犹豫地扎进了他的怀里,用力蹭了蹭,脸上露出的完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 她的脑袋压得他胸口发闷发麻,这种感觉从没有过。 不过,修脑中空白的记忆逐渐恢复了,昨晚那种遍布全身、渗透全身的切肤之痛,还有那立在自己床边的恐怖的幻影…… 他的手突然恢复了力气,把靠在自己怀里的她一把推开,他也费力地坐了起来。 她跌了一个踉跄,等站稳脚后,才愣愣地看着他,她眼中包含的情绪有担忧,也有怜悯。 修察觉到,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她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修看向她,声音沙哑地问: “我怎么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嗓音也哑了,不过声调却很镇静: “没什么,你只是吸入尼古丁过量。” 修烦躁地一把把床头柜上的东西,连带着台灯和书一股脑推到了地上,近乎于声嘶力竭地大吼: “你给我说实话!” 她安静地、悲伤地看着修,不说话也不动,静默了一会儿后,才哑着嗓子道: “你不应该和6号接触。他是个恶魔。” 6号? 还没等修回味出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就冷静地接着说: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准再吸烟。绝对不许,不能和6号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他给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接受。否则。修,你就真的完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眼前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重影,就连站在那里的她的身影都模糊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抱着头,想把这种诡异的影像从脑中甩出去,可这些影像开始说话了,它们在他耳边絮絮低语着: “烟。香烟。你需要一支烟。然后你就能平静下来了。你需要的只是烟。” 他起初对这些声音不以为意,可是。逐渐地,他的思维已经被这些声音蛊惑了,掌控了,他机械地重复出了这些话: “我要烟。”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掀开被子,准备去训练室。却听到了她平静的声音: “你忘了,昨天你已经把烟扔了。” 修的脑袋“嗡”地一声,光着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觉得骨头里又开始有隐隐的酸涩感了。 在经历昨天的那阵痛苦后,他已经知道,这就是痛苦发作的前奏,大概过不了多久,昨天那种痛苦又将来袭了。 在体察到这种危机感后,修几近濒临崩溃。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 他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吼道: “烟!你给我烟!” 吼叫着,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她蹒跚着走去,把有力的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似乎她假如弄不来烟的话,他就要徒手把她撕成两半。 他的吼叫声在整个房间中回荡着: “烟!你给我烟!你给我去弄!” 她被吓愣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眨了两下,好像无法相信这样非人的吼声会是修发出来的。 可是修已经不管不顾了,他的腿已经开始哆嗦,一股痒痛感从他的脚底如同虫子一样爬了上来,开始侵袭他的身体,他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潮水般的疼痛翻涌了上来,而这种痛和昨天晚上的痛如出一辙,不仅如此,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像是爬满了小虫子一样,它们用它们尖利的牙齿啮咬着他的骨头,吮吸着他的骨髓,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耳中出现了幻听,是那种类似于鸡体内的内脏被硬生生地从它的肚子中拉扯出来的声音,随后,这种幻听反映投射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他感觉一双大手从他的嘴里伸了出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手上粗糙的茧子滑过自己的食道时的被摩擦的痛感,那只手摸索着探进了他的胃里,猛地发力,把他的胃牢牢攫紧,向外拉扯而去…… 修的身体弯曲成了虾状,躺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 他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正在喘息中,就感觉一个重物挥上了自己的后脑勺。 一股剧烈的晕眩感袭来,可是这种晕眩感要比他所感受到的剧痛舒服上千百倍。 他仰面摔倒在地,一股热流从他额上流了下来,流进了他的眼里,辣的,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能看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刚刚被他从床头柜上扫下来的台灯的她,慌张地丢开了手里还在滴血的台灯座,愣愣地注视着他,眼睛里大滴大滴地掉下来透明的液体,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清晰的水滴碎裂声。 他的听力终于恢复了正常,在昏过去前,他从如火烧过的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无从知晓了。 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6点。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突然恨不得再次昏睡过去。 昏过去的话,他至少不用再面对那样灭顶的痛苦。 他感觉另一张床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应该是她。 自己发作的样子,怕是吓着她了吧?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修费力地把脑袋扭过去,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他看到的并不是她,而是6号。 他和往常一样,戴着面罩。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修的表情由惊讶转向了愤怒,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你醒了。” 修一下子就坐起了半个身子,咬牙切齿地问: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昏迷前,曾经清清楚楚地听她讲过,不允许他接近6号,修不是傻子,经过细想就能发现,自己半夜睡不着,吃饭吃不下去。白天却精神十足,这些症状。都是在6号给自己吸烟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是不是给自己用什么药了? 可6号却无视了修眼中熊熊燃烧着的恼怒,不以为意地说: “啧啧,别说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好吗?我的性取向可是很正常的呢。” 修强压着火气,狠狠道: “滚!” 6号抓了抓脸颊,笑眯眯道: “不滚。”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锡纸包着的东西,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炫耀似地冲他晃了晃手,说: “瞧见这个没有?” 修现在觉得说话都费力气,但他左右环视了一圈,心中感到略有不妙。 她去哪里了? 他完全无视了6号手指间夹着的锡纸包,说: “她去哪儿了?” 6号吹了个口哨,说: “谁?哦,你的小甜心?她呀,她去给我擦地板去了” 修一时间没能听明白,重复问道: “她做什么去了?” 6号笑眯眯地说: “她给我擦地板去了呢在你昏迷的期间。我们可是干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去找我,起初态度还蛮强硬的,可是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她跪在地上,求我不要再接近你。她是个可爱的孩子,对不对?她求我不要再对你做些什么,我就说:‘那你帮我擦地板吧’,她就乖乖地照做了。” 他无法想象她跪地求人的样子,除非她有什么死穴被人拿到了,否则她绝不会…… 6号似乎看穿了修的疑惑,他抓抓耳朵,毫不在意地说: “很疑惑对吗?她刚开始找到我的时候,问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就说,我给你用了毒品。” 修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你给我下了……” 6号耐心地补充道: “毒品。高纯度,四号货。” 修沁满虚汗的拳头猛地一下攥紧了,他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骂道: “你这个混蛋!” 6号却不急不躁地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并说: “算了吧,帝王13号,三个月前,你比我强太多,可现在,你跟我比?你别逗了。你先能站起来再说吧。” 对于6号这样的侮辱,修的愤怒已然到达了顶点,他试图用自己的精神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直不起身子来。 看到修竭力想要爬起来可四肢无力的样子,6号嗤笑了一下,说: “13号,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比你以前咄咄逼人的样子要可爱得多了。看来,我的计划成功了。” 见修只是喘息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6号气定神闲地斜倚在属于她的床上,侃侃而谈: “你的烟是我给你的,我在里面掺了高度的毒品,很够劲。显然,你已经产生了依赖。其实整件事情最难的就是瞒过你那位小搭档的眼睛,不过我做到了。也许,正是因为她跟你朝夕相处,才看不出来你身体所产生的细微的变化,可是外人打眼一看,都知道你体内的锐气已经被毒品掏空了。嗯……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我一直在无偿地提供给你高级的毒品,现在,是我追回成本并收取利息的时候了。” 自知自己中招的修反倒平静了下来,沉声问: “你要什么?” 6号微微一笑: “你的小甜心……” 还没等他说话,修就大喊出了声: “你想都别想!” 他也不急躁,徐徐道: “放心,我只是想要她帮我做点儿事情,她还可以留在你身边,只不过,我需要她的时候,她需要随时出现。就比如说,她现在在帮我擦地板,而你……” 他再度晃了晃夹着锡纸包的手指,优哉游哉地说: “会获得一小包毒品奖励。” 他轻飘飘地把那个锡纸包亲吻了一下,丢了过来,正好丢到了修的枕头上,随后便站了起来,整了整领子,说: “吸不吸在你,只要你还想体会那种惨烈的感觉,你就试试看吧。帝王13号?” 修犹疑不定地伸手,刚刚抓稳那个锡纸包,就感觉到哪点不大对,他猛然抬头,问: “你怎么知道我叫‘帝王’……” 6号闻言,转身,露出了一个坏笑: “我知道的,要比你想象得多得多。” 在临走前,6号用脚踢了踢一个摆在门边的小箱子,笑道:”我想,你知道该怎么使用它。加油,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的小甜心失望哦。帝王,13号?" 第六十八节 人心的不堪 6号离去之后,修才卸下了全部的强硬的伪装,松懈下了紧绷的肌肉,倒在了床上。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在昨天,他还认为自己无坚不摧,可是现在,他却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失了很长时间的神。 自己居然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废人?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泡影了? 一切就是因为那些烟? 想起来,最近,他确实是太依赖烟草了,而6号每次都在他快要吸完烟的时候就及时地送来新的,因此,他的烟的来源从来没有断过,他也没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只是觉得精力过分充沛而已,没料到,在这小小的烟背后,隐藏着6号如此巨大的阴谋。 他是为了什么? 6号的目的很简单,甚至修憎恨自己,为何之前没有注意到。 在临走前,6号这样说过: “自从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我想要看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所以我才接近你,任由你欺辱,为的就是看到你现在狼狈得像条狗一样的模样。怎么样?你生气吗?你要么起来打我,我站在这里不会动的,要么,你就继续躺在那里吧。尝试一下,感受一下,没有我给你提供的特制烟草,你会遭遇些什么?还有……计划远远没有结束,这才是刚开始呢。希望你不要提前崩溃,否则,很多戏码就没意思了~” 想到6号临走前戏谑的笑容,修咬了咬牙,他知道,6号想要看到的就是自己这个样子,绝望地瘫倒在床上,等待着毒瘾发作,他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就顺遂了他的心意了。 可是。修仍对那样的痛苦心有余悸。一想到要经历那样的折磨,他觉得倒不如死了更痛快。 不,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的话,谁来保护她?而且,自己如果是自杀的话,反倒会牵累她。 这回,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她当初欲死而不得的痛苦了。 他能做什么? 在6号的诱惑和欺骗下,他沾染上了毒瘾,而他对毒瘾只是略有了解而已。根据他那些简单的知识,他清楚。要想戒毒,在眼下的条件限制下,只有硬戒一条路了。 他挣扎着努力爬了起来,仅仅这个动作就让他冒出了一头大汗,坐在床沿上,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断绝任何毒品的来源,而6号留下的锡纸包,无疑是在诱惑他,希望他彻彻底底地陷入毒品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尽管对于6号的目的十分清楚,可那锡纸包对于修的诱惑,实在是太强了。他的上下滚动了数次,颤抖的手指伸出了一次又一次,虽然每次产生的欲望都能勉强被他的理智压抑住,但修自己最明白。自己快撑不住了。 因为诱惑的力量一波比一波强悍,他想念那种身体完全由自己控制的感觉,想念香烟的味道,离开力量,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存。 不管是在神学院,还是在方宁叔的黑拳赛场,武力都是他赖以生存的工具,也是他自从离家之后唯一的生存工具,如果丧失了武力的话…… 不行,绝不可以!一时一刻都不可以! 修知道,戒毒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在这期间,他不仅要忍受身体带来的煎熬,还要重新恢复之前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变成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他不想如此,他需要力量。 而眼下,这包毒品,会给他提供一定的力量的,至少可以让他站起来…… 至少……能站起来…… 这就是6号的如意算盘吗?让自己明明知道他不怀好意,却仍抵抗不住心理对于毒品的渴求。 修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骨头里却又传来一阵酸涩的预警信号。 怎么发作得这么频繁? 不管怎样,留给修的思考时间不多了,他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几十秒后,修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把手伸向了锡纸包所在的位置,同时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勉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门前,把6号送来的工具箱打开,取出里面的工具,按箱子里的说明书操作了很久,终于把一个初步的可供吸食毒品的工具完成了。 在他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他体内噬人的疼痛瘙痒又开始肆虐了,他几乎无法再凭自己的力量站立,只能用胳膊肘撑住桌面,他的所有动作都是抖抖索索的,像是个垂暮的老人。 谁能想到,在三天前,他的自信满满,意气风发? “你在干什么?” 他刚刚拆开锡纸包,准备吸第一口的时候,陡然听到了从门边传来了她的声音。 他手中握着的小管一抖,白色的海洛因粉末顿时从锡纸上落了一些在桌面上。 看到那些洒落的白色粉末,他的意识再次变得混沌不堪,梦游一般地哆嗦着手,要把桌子上的粉末捻起来。 他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什么也捻不起来,可他几乎是着了魔一般,口里念念有词地用手沾了海洛因粉末就往嘴里送,对她的叫喊和离去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修终于捻起了一部分粉末,就想直接往口里送,突然,一盆冰水从后面兜头泼了上来,把修全身浇了个透湿! 桌子上的海洛因浇了水,溶成了黏糊糊的浆糊状东西。 修先是一怔,接着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甩手就推了她一把。 她本来就因为担忧焦虑过度,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刚才又被6号支使去擦地板,这一股力袭来,她猝不及防,向后摔倒,胃部直接撞上了尖尖的椅子角。 她顿时脸上就没了血色,捂着胃部疼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手里的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这声响好歹唤回了点儿修的理智,他胡乱捋了一把湿透的头发,摇摇晃晃地撑住桌子。 她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个幻影,她痛苦的面部表情完全被他忽视,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那从骨骼深处疯狂啃噬的痒和疼是真的,骨头不是自己的了,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他渐渐进入疯狂,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抖索着手点起来,就往自己的腰和腿上乱戳,火苗左窜右窜,烧着了他的手指,他竟是一脸的享受与快感。 她强忍着疼,费尽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拼命拍打他已经快烧起来的手,争抢那个打火机,争夺之间,她的腿挨了修好几下的踹。 最终,修和她一起倒在地上,打火机落在了一旁,修还睁着一双光芒涣散的眼睛寻找着打火机的去向。 她抓着修的衣服,大声喊: “修!武乐修!!” 修没听到一样,往打火机所在的方向爬了两步,喘气的声调都变了,那种极度的狂热呼吸听得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求你,不要……”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是死死攥住修的衣服,被他生拖着往前爬,她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根本压制不住修的欲望,也抵抗不了修的武力。 她冷静的心防终于被修已濒临崩溃的模样攻破了。 她只能绝望地带着哭腔喊: “修!我是舒子伽……你醒醒……求你了,算我求你……” 灼痛的胃部贴上冰凉的地板,受到刺激,疼痛又加剧了,她渐渐丧失了气力,手指尽管还死力拽住修的衣服,衣服却从指间依次滑过,在只剩大拇指和食指还捏着他衣服的一角时,修却不动了。 她勉强抬起头,只见修趴在原地,头埋在地板上,全身抖得像筛糠,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嘴角扭曲了一下: “杀我……杀了我……” 紧接着,他往旁边胡乱抓了几把,把刚从桌子上落下的订书机捞在手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一扬手,把订书机的底座狠狠砸在自己后脑,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她强撑着扶着桌子站起来,手正好撑在已经被淋成糊浆状的一滩海洛因上,硌得手心发痛。 她一愣,把手举起来,回忆着刚才手心的痛感。 怎么可能…… 她用修用来吸食海洛因的管子在糊浆中拨弄了半天,悚然发现: 海洛因里面,含有大量微不可察的晶状体,因为同是白色,又混在粉末里,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看样子,是钻石粉末。 如果,刚才修吸入了的话…… 这些钻石粉末将会经由修的鼻腔的吸入刺破动脉,划过肺叶,会对心脏造成和肢解等同的效果:这些粉末通过鼻粘膜进入他的肺部,一旦进入循环系统,就会撕裂动脉,最严重的是他的冠状动脉会停止对心脏供血,导致心脏大出血。 最终,将会猝死。 她完全想得到这种东西,在学院几乎与世隔绝的状态下,是谁能给修的。 她突然感到无比的恶心,不知道是因为胃部遭受到的剧烈撞击,还是因为人心的恶毒与不堪。 修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床上,双手双脚分别被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铁链牢牢拴在了墙上,而她就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用纸写着什么东西,听到背后的动静,她才回过头,平静地问: “醒了?饿不饿?” 第六十九节 迫不得已的交易 从后脑传来的阵阵刺痛,叫他一张嘴就是一阵头晕,他遗忘了在自己毒瘾发作时所做的一切事情,只记得自己划着了火柴,之后的事情,便完全是一片混沌。 他现在没有任何胃口,但是有了铁链的禁锢,他好歹放下了心来。 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伤害到她。 而且现在能让他稍微平静下来的,是身体里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除了四肢无力、后脑勺隐隐刺痛外,他倒没有别的不适症状。 她也只字不提他昏迷前到底是如何发疯的,口吻异常平静: “修,你听好,现在你必须戒毒了。无论如何都要,没有别的路好走。在这期间,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至于6号,你不准和他再接触。” 修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便点下了头。 她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写画着,好像对此事漠不关心: “6号是个很阴险的人,他亲口对我说,他嫉妒你,嫉妒你的能力,他很清楚他打不过你,只能用旁门左道的手段,所以他才拿毒品坑害你。他所用的毒品都是高级货,口感纯正,也容易上瘾,一旦上瘾后,如果断绝了的话,你会痛不欲生,尤其是前三天,发作的频率极高。他特意搞来这样的东西,就是为了对你不利。” 修回想起之前,6号以他马上就要去参加学院发布的任务,很可能有去无回的借口,劝他吸一支自己的烟,自己就接受了。 从那之后,自己就没有断过烟,也没有特别奇怪的感觉,只是精神亢奋而已,没想到,陡一断烟,居然会痛苦到如此地步。 她继续写着东西。说道: “他的计划很周密。也很狠毒,他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抱着要害你的念头,你是防不胜防的,就连我都没有注意到。其实也怪我,假如我发觉你开始吸烟后,就立刻阻止你,就没有现在……”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开始有些不稳了。她停下了自己的笔,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才继续说: “……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不过。有不幸中的万幸。他告诉我,其实他的计划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原先的计划是,让你不知不觉地吸半年的毒,到那时,一旦断烟,你会比现在痛苦十倍不止,而且戒绝的可能性极低,强行戒绝。甚至有死亡的危险。现在提早发现,也算是多了几分戒掉的可能性。” 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我帮不了你,戒毒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来,我检查过了,药房除了普通的止痛片外,并没有专门的戒毒药,所以,大多数时候。你都得依靠自己的意志。现在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是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还是想让我远远地走开?” 修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保持沉默,但听到她这句话后,他马上冲口而出: “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他衷心希望她距离自己越远越好,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病痛发作时,恐怕是无比可怕的,而她又无能为力,看着的话只能干着急,不如让她离自己远点儿,能保证起码的安全,也让她不那么难受。 况且,修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痛苦异常的模样。 对于6号的狠毒和欺骗,修已经提不起任何的精力去生气了,他本来就不是个感性的人,他思索的更多是如何脱离毒瘾的问题,毕竟,如果自己废了的话,她也是在劫难逃。 6号可是明确地对自己说过,他想要她。 即使修并不懂6号所谓的“想要她”到底是指什么,可他本能地觉得,按照6号那种性格,那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神学院正式学员管理条例》中明确提到过,若因生病、受伤等意外事故导致执行者或计划者死去,剩下的执行者或计划者将被安排新的搭档,或者根据情况另行安排。 也就是说,假使自己真的熬不住死去了,或是沉湎于毒品中不能自拔,被学院鉴定为失去战斗力,她就会被分配给别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分配给暂时没有合作者的6号! 这是最糟糕的局面,也是修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为了不形成这样的局面,修只有戒毒一条路,别无他法! 在打定这个主意后,修也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她不断运动着的笔尖,想谈论一点别的话题: “你在做什么?写计划?” 她扬起嘴唇,但是她的笑容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疲惫: “是啊。” 修需要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来调转自己的注意力,尽量不去想自己已经接近半个废人的事实,于是他继续问: “是关于那个离婚女人的吗?” 没料到她摇了摇头,说: “是关于一个我的熟人的。” 修疑惑地蹙起了眉头,问: “你的熟人?谁?” 她认真地写着些什么,说: “我进入神学院之前,住在洪城第九公寓里。这次我们新接到的客户任务,是要杀掉一个负责第九公寓的管辖的片警。我认识他,他叫……夏源卿。是个很好的人,我们家在洪城落户的时候,就是找他办的户口。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被记恨。” 修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说些别的什么,只好收了声,但他还是有疑惑的: “不是刚刚给你指派了一个新任务吗?怎么这么快就有新的了?” 听到他这么问,她扭过脸来,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我猜想,学院是故意的。趁着你现在身体不方便的时候,把更多的任务塞给我。” 修蹙了蹙眉: “你是说……” 可她并未回答修的问题,而是重新把身体扭了过去,说: “别的你不用管,你就负责好好把身体养好。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和你不相干。你懂我的意思吗?” 修完全不懂她的意思,可她似乎并不打算给修思考的时间,而是直截了当地接着说: “我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和6号。准备进行一场交易。” 修警觉了,问: “什么交易?” 她的口气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无比平静: “学院的条例里有规定,房间彼此之间可进行计划或者执行交易,条件限于一方人员出现严重伤病暂时不能执行计划。交易所采用的手段和交易筹码不受限制,但一旦在执行过程中一方出现事故,双方均需受到惩罚;交易只能双方进行,不得有第三方介入;不准出现长时间,即超过三个月的交易;交易只限一次;每个房间只有一次对外主动交易机会……” 修听得一阵头晕,但他也隐隐察觉到。这些规则怎么都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 她说: “总之,我打算和6号进行一场交易。你现在的身体吃不消,而新派发的任务,学院已经指定了,由你执行。可你的身体状况完全无法做到,所以,我也只能求助于6号了。我别无选择。” 修咬了咬牙,试图寻求一条比向6号求助更好的途径: “三楼住的是18号……” 还没等修说话。她就否决了修的提议: “你以为我没向她们请求帮助过吗?可是,18号计划者靠不住,她和6号关系很好,而且心思更多,相对于我们还有些了解的6号,她更加叫人捉摸不定。而18号执行者不愿意插手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情,所以,我们没有别的求助对象可找了。而6号,可能已经是算计好了这一点。断绝了我们所有的退路……” 说着,她低下头去,嘴角扬起无奈的笑容: “这回,我们是栽了。可是,我们没有输,我们还有反击的机会。” 反击? 她突然站起身来,来到了修的面前,蹲了下来,双眼直视着修,口气从刚才的无奈变为了极度的认真。 她说: “修,你相信我吗?” 修不解其意,点了点头,说: “我相信你。” 她抿抿嘴唇,最终,扯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戒掉这个瘾,否则,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了,你的戒指,我也不要了。别忘了,你是我的。” 修一时没能领会她话里的意思,用沉默而不解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没再露出笑容,而是很认真很认真地说: “我说过,是我的,就是我的。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喜欢的人。既然是我的,我就要对你负责,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了,我就要爱你。”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们已是涸辙之鲋,只能相濡以沫,你与我都没得再选。但我是甘心的,那个人是你,我甘心。” “你忍一下,再忍耐一下。等到你的毒瘾戒掉,一切就会好的。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我的计划可以救你的,我可以的。你一定要等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了些哭腔,而且眼中也闪着泪花,不过转瞬之间,她就平静了下来,轻轻在修的额上落下一个吻,说: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无论怎样也要吃一点儿。你要好好的。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当时修完全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深意,可是,一个月后,他明白了,无比惨痛地明白了。 最大的地狱,不是6号,不是毒瘾发作时彻骨的疼痛,的残酷性。而是这个神学院本身就具备而她想要做的,是背叛,是逃离,她想要带着修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第七十节 无法选择,无法原谅 后来,修也想清楚了,如果没有学院的首肯和帮助,6号不敢这么放肆,也搞不到那么纯正的毒品,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朝自己下手。 要知道,他在和自己认识的第一天,就已经存了暗害之心,他在其中搞过了多少小动作,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6号的一切举动,明显得到过学院的认可,自己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太不小心,而且太偏信学院了。 在修原先的认知里,学院至少不会帮着某个学员害另一个学员,可是,这次的教训,让修彻底醒过来了。 神学院,才是真正的恶魔。 现在的修即使再愤怒,也无法表达了,他终日被锁链锁在房间的角落里,她特意花了很大的力气,把锁链和墙壁楔得死死的,保证他不会因为过度痛苦而剧烈挣扎,挣断铁链。他的嘴上被扎上了毛巾,是她为了防止他咬舌而做出的预防措施。凡是他能够戴着铁链时能触碰到的范围,没有一个能够威胁到生命安全的硬物,就连附近的墙面,都被她用海绵垫垫上了,以防他自残。 因为了解修,她很尊重他的决定,除了睡觉,尽量不接近修,甚至不回房间,修要是发作了,就强行忍耐着,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可以尽情地在房间里吼叫,反正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这比让她留在房间里照顾自己要好得多,至少他可以随意地宣泄出自己的情绪,而不必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而隐忍不发。 在体内天翻地覆的痛苦煎熬中,修觉得自己简直快要丧失痛觉了,只有那些噬人的疼痒感才叫痛,相比之下,之前膝盖错位的疼,都是毛毛雨。 她在他被禁锢的区域附近放了一个痰盂,便于他解决生理问题,至于一日三餐。都是她细心地做好端到他面前去。并一口一口地喂给他的。 因为在毒品戒断期内,修要忍受的痛苦远远超于正常人能够承受的范围,所以他的脾气比以往暴烈了十倍不止,在她给他喂饭或是擦洗身体时,往往一个不顺心,他就会使蛮力把她撞倒或是推翻,有一次,因为发作得太厉害,他全然失去了理智,差点用铁链子把她的脖子勒断。 对于自己的暴力行为。修每次都十分后悔,可是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凭意志力完全克制不住,所幸她还是那么温柔,即使被修险些勒死的那次,她也仅仅是在床上歇了几个小时后,又投入到了她的工作中。 她近期非常忙碌,因为她和6号做了交易, 关于交易的每一个细节。在她完成一天的工作量后,她总会一边给修擦洗身体,一边轻声细语地讲给修听。 关于之前他们接到的那个关于离婚的女人的任务,她已经拟定好了一个方案。 她的打算是,让学院派出专业人士去,伪装成心理咨询师,那个离婚了的女人,应该有着很严重的忧郁症和焦虑症,学院派出去的人可以和她接触。对她进行专业的咨询,并通过适当的心理诱导,让她患上更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按照她的计划,最好就能使她患上神经性贪食症,这样任由她的心理问题发展下去的话,她就会自己选择自杀。 这样一来,她的死就真的很像是自杀了,而且,那个已经被学院拒绝了的少年,由于时间跨度太长,他可能不会联想到自己曾经委托过神学院杀人,也不会因此背上一辈子的杀人的心理阴影。 这个计划非常残酷,那位叫做田入雪的离婚女人在死前,必定会遭遇极度的痛苦折磨,可是她现在已经分不出神去想一个更完善的、能够两全计划了。 那个关于警察夏源卿的案件,她还在着手设计,马上就要完成了,可是6号又给了她一个任务,要她设计一个特殊的机关室,越残忍越好,主题是“地狱”。 她坐在修的面前,把今天自己的工作进度事无巨细地对他讲了一番后,就上床睡觉了。 可是大概是因为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她往往都得折腾到后半夜才能勉强入睡,而且睡眠很浅,修哪怕翻个身,她也会猛地坐起,警惕而担忧地问“怎么了”。 看得出来,她很紧张,也许是近来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吧。 但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修总觉得,她正在瞒着自己进行着什么计划。 不过,现在的他的思维完全处于停转状态,他只能察觉到不对,而她举动中的深意,他则全然没有察觉到。 许多个月,许多年后,修都在想,假设自己当初注意到她古怪的言行,并及时阻止了她近乎于疯狂的举动,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修清晰地记得,在那一个月里,6号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天天来骚扰她,陪伴着自己的只有她,尽管她常不在自己身边,但在喂饭和洗澡的时候,她都很认真,认真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爱的宝贝。 每当她离开房间,准备去图书室工作的时候,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会回来,你等我。我能救你,你一定等我。” 对于她这句听起来颇为古怪的话,修并没多留意,事实上,当时的他除了自己的痛苦,根本不再关注别的。 他的生物钟已经混乱了,他整天都是在睡睡醒醒和频繁发作的痛痒中度过的,她讲给自己听的计划,修几乎没听到耳朵里去,十句漏了九句,经常是在她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后,他已经吞下止痛片,沉沉睡去了。因此,两个人在那个月里的交集,可以说是少之甚少。 修想得很简单,等到自己摆脱了毒瘾的纠缠,自己就能恢复过去的那个自己,到那时,自己就会好好地补偿她。 毕竟,对她来说,自己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和依靠了,自己只有快快地好起来,她才不会再这样疲惫。 大约在他完全隔绝毒品后的30天后,他坐在房间里。随意地翻着一本书。 现在。毒瘾发作的痛苦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令人安慰的是,毒瘾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从过去的2天就能发作3回,渐渐地转变为1天1回,而这次,距离他上次发作,已经过了一天半了。 一切征兆都在说明,他在好转。 修心里的希望也渐渐燃烧了起来。既然一切能好转,那就证明情况还不是太坏。 随着痛苦的消失。他也察觉到,这些日子来,她似乎是太辛苦了一些,和6号交易,又有三个计划要同时着手策划,她很有可能会心力交瘁。 他这才恍然想起来,这些天来。自己天天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提心吊胆地害怕再度发作,居然忽略了她的感受。 说起来,她才是最难过和痛苦的人了吧,但她在自己的面前从未流露过,她所说的最多的是“我一定会救你”,看得出来,她是想要给自己鼓励和信心。 一会儿等她回来…… 修正在思考应该怎样才能对她稍加安慰,没想到。正想着她,她便一下子推门而入。 可是这回进来之后,她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就一头扎进了洗手间,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了她剧烈的呕吐声。 等到她呕吐完毕后,她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来,正好和修担忧的视线交汇,她立刻把按在胸口上的手放了下来,勉强扯起了一个微笑,说: “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还在睡……” 修把摊在面前的书合上,问: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的笑容非常难看,拖动着步子来到了床前,颓然坐下,眼睛有些呆滞,喃喃着说: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自己……好恶心……” 修一下子就把她这句话和6号联系了起来,立马警惕地问: “6号怎么你了?” 可她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苦笑了一下,说: “你看来真的是好转了,至少关心我现在在做什么……他没怎么我,只不过,我帮他设计好了那个‘地狱’的草图,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我和他一起去观摩了那对兄妹……” 说到这里,她似乎说不下去了,把身体蜷了起来,脸则埋进了两膝间: “我好脏……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那个女孩子,一直在哭,现在她还在我的耳边哭,她应该是个很胆小的孩子,可是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居然帮那个混蛋设计了这个地狱,我眼睁睁地看他们被送了进去……” 修根据她的只言片语,大致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6号和她交易时,让她看到了全程,她受到了什么打击吧。 那一边,她仍在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迷茫无助: “修,为了不伤害你,为了不伤害我爱的人,我只得去伤害我不认识的人,他们无辜,你也无辜,我呢?也许我是个死有余辜的人吧。可是想想当初,我原本也挺无辜的。” “因为跟普通人不大一样,我被神学院选择了,命该如此。也许,我应该主动选择一回,当初为什么不死呢?不行。我不想死。我想活。无辜的人不想死,我也不想死。到这个选择的关头,应该满足谁?应该高尚,还是应该保命?” “选择……我该怎么选择……” 修皱起了眉,他觉得她的精神好像真的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打击,正在想些可以安慰他的话,可还没等他开口,几秒钟之后,她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从床上站了起来,在一边摊着一堆文件的桌子上翻找到了一份整理完好的文件夹,收拾停当后,转头又冲向了门口。 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修的心头突然浮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仿佛她这么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样子……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修立刻脱口叫道: “你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地喊: “我去调查一下那个夏源卿,需要出学院一趟,我已经向上请示过了。你好好地在这儿呆着……” 说着,她扭过头来,匆匆丢下一句: “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随即她便把房门关上了,哐当一声,刺耳的关门回音一下子让修的心里变空了。 他从未产生过这样奇怪的感觉,为了缓解这种不安,他把视线从紧闭的房门处挪移开来,留意看了一下,她离开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一直等到半夜三点钟,她都没再回来。 第七十一节 不归 随着时间的流逝,修心中的不安渐渐升腾到了一个顶点。 房间实在是过于静寂了,这种过分的静寂撩拨着他想到了过去一个月内没有留心去想过的事情。 她古怪的言行,还有她最近总是放在嘴边的那句仪式性的话“我一定会救你”…… 她似乎在背着自己谋划着什么…… 在无比煎熬的等待期间,修渴了,但是她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居然忘记了把饮用水放到他能够到的地方,距离他最近的一杯水,也被放在他能触碰到的范围外。 他因为担忧她,心情焦灼,喉头愈加干得发紧,他急需一杯水来让自己清醒起来。 于是,他拖着麻木的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扯着叮当作响的锁链,艰难地走向那杯水所在的位置,等到锁链完全绷直的时候,他距离那杯水至少还有半米,可他仍不肯放弃,努力地伸直被铁链禁锢着的手臂,试图抓到那杯水。 正在努力中的修,突然听到从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开锁声。 是她回来了? 修产生了这个想法的同时,被火灼烧一样的干渴感也缓解了些许。 但是,几秒钟之后,修便注意到,门口传来的并不是开锁声,而是撬锁声! 她每次离开房间的时候都会把房间门牢牢锁住,防止闲杂人等入内,开门的钥匙她向来都是随身携带,没道理需要撬锁。 唯一的解释是,门外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一分钟之后,6号那张满漾着恶作剧笑意的笑脸便浮现在了门后,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他戴着面罩,修只能看到他那高高扬起的、宛若获得了什么胜利一般的唇角,而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内心。 他撬开门之后,示威性地晃了晃手里的那把撬棍,就双手插兜。轻松地走到了桌边,如同进了自家的家门一样,轻松自在地坐下,双手托腮,笑眯眯地问: “喂,这些天感觉怎么样?” 修不说话。把拳头牢牢攥紧。 虽然做出了这样防御性的姿势,可只有修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废人,假如在自己的巅峰状态时,即使被这样禁锢着。只要6号敢近前,他也有把握把6号干掉,可现在的他,除了捏紧拳头虚张声势外,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修才能深刻地体会到,在染上毒瘾之后,自己的身体是怎样地虚空,只有在痛苦发作时,他状若疯癫之时,身上的力气才能恢复一些。 看着修不加掩饰地用仇恨的眼光死死盯着自己。6号并不介意,微笑着说: “我来呢,是来看看我昔日的好朋友。那些烟的味道,非常不错吧?” 修仍不讲话,把拳头捏得更紧了些,由于把拳攥得太紧,他几乎有了种错觉,自己已经恢复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他的头脑很清醒,如果自己现在贸贸然去挑战显然是有备而来的6号的话,除了被他戏弄。没有别的可能性,自己也无需去自取其辱。 6号抓抓自己的头发,笑眯眯道: “你是不是渴了啊,你看看你的嘴,都有唇裂纹了。来……” 说着,他把桌子边上的那杯水举了起来,递向修所在的方向,说: “喝吧。我喂你” 修不理会他的调戏,冷笑了一下,坐在原地,不为所动。 6号讨了个没趣,咂咂舌,说: “你不喝算了,反正我要在这儿呆挺长时间,这段时间里你都喝不了水,没关系吧?瞧瞧,我多关心你啊。” 修从紧咬着的齿缝里硬挤出一个字来: “滚。” 现在,他看到6号,就产生了一股生理厌恶,本来已经持续了两天没有发作过的痛苦,此刻又有蠢蠢欲动,几欲复活的趋势了。 不过修在调集自己所有的忍耐力,他发誓,即使自己痛苦而死,也绝不在6号的面前展露出自己一丝一毫的痛苦与软弱,如果要他那个样子,他宁愿去死。 6号注视着修发白的脸,微笑着说: “你也知道,我和你的小甜心,最近在策划一个小计划吧。” 修不应声,6号便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6号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即使没有人搭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而且乐此不疲: “那个计划,是以‘地狱’为主题的,不得不说,你的小甜心的确是个够残忍的人,她设计的计划,真的是太符合我提出的一切要求了。你都不知道,那对小兄妹,被吓成了什么样子,他们也许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地狱了吧” “你知道在这场交易中,我们交易的筹码是什么吗?” “嗯……你想的没错,就是她帮我策划‘地狱’计划,我呢,一个月之内不能来打扰你。你的小甜心可是真关心你呢。我猜想,她的如意算盘是,给你一个月时间,让你养精蓄锐,至少不再那么依赖毒品,之后再让你通过锻炼一点一点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毕竟你中毒不深……哎,要是你再晚几个月发现我送来的烟的秘密,就更好玩了,对不对?” “咳咳,扯远了。可是,你知道吗,神学院在刚才……嗯……大约是午夜两点钟的时候,发布了对你的小甜心的审判,你想听听吗?” 在6号刚开口说话的时候,修还无限厌烦,可是在听到这儿的时候,即使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能细听6号说话,免得再落入他的陷阱,可他仍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观察到修微妙的表情变化,6号的笑意更盛,他把拳头抵在唇边,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模仿着他们直属上司的金属怪声,说: “13号计划者。计划能力低下,并有叛出神学院意图,判处绞杀制裁,希望各学员以此为戒。” 修起初并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的思维好像在那个瞬间变得迟缓了许多。 等到几十秒钟之后,他才猛地抬头。瞳孔顿时缩小了,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后,突然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6号,你这手太拙劣了。” 这是他从6号进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修坚信。这绝对是6号在和他开玩笑,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6号盯着他的脸,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说: “哪里拙劣了?再说了,这不是我的决定。是学院的,你可得小心点儿说话,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学院的监视之中哦。” 修的胸口剧烈了起伏了两下之后,恢复了平静,他似笑非笑地看着6号,说: “你说的那两条,别想让我相信。她的计划能力低下吗?况且,她不可能叛……” 话说到一半,修察觉到。6号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怜悯的表情,说: “是吗?你既然以为我在骗你,那无所谓。我换个话题吧。” 如果6号继续说下去的话,修肯定会坚信他是在欺骗自己,可他这个态度,就叫修心里没底了。 该不会…… 修正在极力清除在脑海中盘桓的不祥的念头,就听6号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帝王13号,你现在还能算是个人吗?你除了把自己捆在这儿还能做点什么?你说,要是我现在当着你的面要了你的小甜心……” 修感觉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脱口喊出: “你敢!” 6号气定神闲地翘起了二郎腿,坐姿就像是一个痞子一样,他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反问: “我为什么不敢?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13号吗?你和一条用锁链拴着的狗有什么区别?” 刚刚从她有可能叛离的爆炸性消息中脱身,6号又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叫修的心思更混乱了。 自己被捆在这里,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假使6号真的拿她出气,或是真的对她做出点儿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的话…… 6号很满意修现在青白交加的脸色,继续挑逗修: “来来来,说你自己是条狗,我就考虑考虑放过你的小甜心” 修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反复提醒自己的情绪不能被6号牵着鼻子走,他刚才说出的消息,还有他现在对自己施加的刺激,都是希望自己情绪失控。 冷静! 平静了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睛,神情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口吻也相当冷静: “我是狗。” 6号看起来十分惊讶于他的爽快,竟然一时愣住了。 修表情淡然,似乎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受辱。 看到修这幅模样,反倒激起了6号的玩性,他把二郎腿放了下来,冲着修拍拍手: “那来叫两嗓子,汪汪,汪汪汪!” 修再也不吭声,只用两只血红双目冷冷看着6号。 6号似是觉得无趣,摆摆手,就又接着说: “得得得,我也不逗你了。帝王13号,刚才的话全都不算数,我接下来说的才是正事呢。你想听吗?” “……” “不想听?没兴趣?我觉得你会有兴趣的哦,还是跟你的小甜心有关的事情,是很认真很严肃的事情哦。之前我说的那些,你可以全当做玩笑话推倒不算。但现在我要说的,是和她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你不会不想了解的吧?” 修的眉蹙起来,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扯住了箍在手腕上的铁链。 铁链一动,就发出了哗哗的钢铁摩擦的声响。 6号听见响动,嘴角上扬: “我就知道,你只关心你亲爱的小甜心。” 修觉得如果自己再和6号这么磨蹭下去,一定会控制不住,而且此时,他的骨缝里又开始酸涩起来,一群隐形的蚂蚁开始从他的胸口爬出来,在他的内脏上开始爬行,他需要极力忍耐,才能掩饰住自己的痛苦,根本没心情和他废话: “滚。有什么事情她会回来自己告诉我的。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6号把身体前倾,做出一副要和修谈心的模样,但实则却是在观察修的反应。 他的笑容,充满7叫人恶心的恶意:”其实,你不是想让我滚,你只是怕我说出什么坏事情来,是吧?比如说,你的小甜心再也回不来告诉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七十二节 濒临疯狂 “不可能。” 修断然否定。他即使在心里假想过成千上万种最坏的可能,但当这种可能真的成为现实时,他却发自内心地拒绝相信。 6号直起了身体,摊摊手,说: “啊,既然你觉得不可能,那就不可能好了。那么,我接下来说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哦,你完全可以不相信的。你的小甜心并没有向一个叫做夏源卿的警察传递我们内部的信息,并没有被学院中的某个人发现,并没有被神学院擒获,并没有被抓到,并没有被老大亲手处决,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你说呢?13号?帝王13号?” 夏源卿? 修隐约记起来,她曾提过这个人名,并说过,这是一位她很信任的人。 她体内的是舒子伽的记忆,也就是说,那是个能让舒子伽这样的人都能够产生信任感的人。 而他们接到的新委托,就是有人要杀这个夏源卿。 本来是一个被杀的对象,为什么会和她扯在一起? 修的脑中迅速闪现出无数个可能,但又被他自己一条一条否定了。 正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6号轻飘飘地打断了他: “别花费精力了。不如听我给你讲啊。很简单的。她想要让神学院曝光,就借调查之名,说是给夏源卿寄匿名恐吓包裹,实则是在给他传递神学院的信息,结果,夏源卿果然开始动手调查学院的网站,虽然没调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那个警察很聪明,居然根据邮戳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线索。” “可你的小甜心太过心急了,居然忘了,学院这里有多少摄像头。说实话,学院刚开始真的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据说,夏源卿和她有点儿渊源,她清楚。夏源卿很喜欢一本叫做《小王子》的童话书,还曾送给过她一本。在她提交给学院的计划中,她原本的打算是,手抄一本《小王子》,寄给夏源卿,并在其中留下一些诡异的言辞。且留下一个已死之人的信息,做成‘亡灵寄信’的假象,可是她却暗地里又偷偷抄了另一份,在里面留下了求助信,并在寄出手抄《小王子》时。把原先打算寄出的‘亡灵信’换成了求助信。” 修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 假如这是撒谎的话,6号的谎言,也实在是太逼真了。 他继续絮絮叨叨道: “可是,学院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向一个什么实权都没有的小片警求助,能怎么着?有用吗?而且,学院对她的计划也有所察觉了。我估计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才会铤而走险,把收集好的和学院有关的第一手资料全部收拾好。假意说去调查夏源卿,实则是直接去找夏源卿了。这手有多愚蠢,你可以想象。” “嘛,当然结局也是可以想象的啦,学院处置了她,也撞死了那个多管闲事的警察,一切皆大欢喜,是不是个ding?” 修垂下头,表情依然平淡,谁能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开始裂开一道大纵贯的峡谷,慢慢慢慢,咔嚓咔嚓,分裂开来。 他坚持地、机械地重复: “不可能。” 平稳的声调,是他凭借这些年来向他人隐忍情绪的努力,在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6号停住了叙述,上下打量了一下修,口气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13号啊,‘不可能’这种话是弱者才会说的话,他们接受不了,才一次又一次地否认,你不能接受她死去的消息对吗?你是弱者对吗?” 修的思维开始打绊,连同他的舌头一起,都变得迟钝起来: “我不……是……” 6号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嘲讽道: “你就是。你连你自己的身体都保护不好,你还能保护谁?你那廉价的保护还是算了吧?到头来,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的人,是因为你无法给予她最基本的保护而死的,你不是弱者?谁是?” 修只能徒劳地、苍白地分辩着: “不……是……” 6号的神色陡然一变,阴鸷的眼神像黑暗一样弥漫开来: “你怎么能到现在还跟我讲话?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杀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烧了他!撕了他!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毒瘾吗?你以为就是接了我给你的烟?别开玩笑了,统共加起来不过几条烟罢了,除了我加入的是高级货的原因,你都没想过,在短时间内,你怎么会有那么强的依赖性?” 修的头没抬起来,只是眼睛略微转了一下,他的惨败脸色上,只有一双眼睛,微微发着暗淡的光,似乎只是在等待着6号吐出事情的原委,然后,那抹仅存的光也将没入黑暗,灭得彻彻底底。 6号脸上的讥讽之意更盛: “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会被人盯上?你不会以为你被绑架只是学院的考验而已吧?你以为我用手铐铐住你的手、把你吊起来抽打你,只是为了单纯地虐待你?” 修的头猛然抬起来,眼睛中的黯淡光芒仍未亮起来,却透出一股惊愕的疑问神情。 6号很享受修此时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那是为了掩盖你手腕和胳膊上的静脉注射痕迹啊。那次考验里,我和学院有过协商,我可以趁你昏迷的时候,进行我的药物试验。我早就在你身体里打好了基础,也做好实验了,有的人第一次吸毒是会有排异反应的,我不知道你的体质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才绑你来打一针试试看啊。” 修的脑袋嗡地一声,彻底混乱了。 学院……6号……自己被彻底地暗算了…… 6号一脸陶醉地继续自言自语: “我这么精心地准备了那么久,你怎么能不依赖毒品呢?不依赖毒品,你的小甜心怎么会病急乱投医来找我交易呢?不找我交易,我怎么能在偶然间发现她试图联系外面的人来颠覆我们学院呢?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我怎么能处决了那个多事的人呢?不处决了他,我怎么能顺理成章地通知学院小甜心叛变的事情呢?小甜心不叛变,她怎么会被杀呢?……到头来算,果然还是你没用啊,13号,你怎么就不能克服你的毒瘾呢。你怎么就能让自己这么恶心地活着,而让你喜欢的小甜心死得这么惨呢,你怎么就不来杀了我呢……”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满脸都是由于极度的兴奋散发出的狂热的光彩,甚至没发现修眼中那业已涣散的光芒,已渐渐凝聚在了一起。 6号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但具体的内容,修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身体随着6号的话渐渐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毒瘾又彻彻底底地发作了。 骨缝里像是被泼了硫酸,千万只蚂蚁从心脏里狂涌而出迅速分散至身体各处啮咬。剧烈的痛痒让修的全身都颤抖不已,他的**似乎已无法跟他的灵魂合拍,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很难受的,但心里,脑里,是完全不同于**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已经被某种东西破开侵略,肺里是满得盛不下直向外溢的废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肺叶像风箱一般呼呼噜噜响着,已经存不下氧气了。 “滚。滚出去……” 修的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几个音节,而这些个音节,仿佛竭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6号见状,立刻住嘴,非常干脆地退了出来。 出来后,他微笑着,朝已关闭的门啐了一口唾沫。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让这个平日里帝王一般高傲冷淡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可真下了血本啊。 他这样感叹着,回头就在门口看见了站在一边的18号执行者。 她就是修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在楼梯间里撞到的那个沉默的女孩,她同样戴着面罩,似乎和6号很熟的样子,看到他志得意满的样子,眉头轻轻蹙起,说: “我听说了,那件事。似乎老大已经把13号计划者解决了。” 6号心情很好,笑容满面道: “就是因为她被解决了,我才来找这位啊。你来做什么?” 18号执行者摆弄了一下头发,说: “我来找你。警告你,不准借给我的搭档毒品,我知道你有渠道弄到那东西。你知道,我的搭档,那个蠢女人,总想把我弄死。” 6号笑着摆摆手,说: “放心吧,我不喜欢看两个女人的争斗,再说了,毒品这东西珍贵得很,不是谁都配用的,卓格格,你大可以放心。” 被6号直呼其名,叫做“卓格格”的18号执行者没再接话,向关上的门看了一眼,口吻平淡地问他: “你来这儿,总不见得是来安慰13号执行者的吧?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6号耸耸肩,说: “那当然,多有意思的事情,当然要共享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当即就报废了,现在你进去看看,只能看到一堆废品,你不明白,这种愉悦,这种成就感……” 突然,屋内传出了铁链剧烈的晃动声,铁链摩擦出巨大的声响,让卓格格禁不住皱了皱眉: “他在里面干嘛?疯了吗?” “谁知道啊?也许吧,啊啊,就因为这点小事,真没用……” 6号随口应着,把关上的门推开了一半想看看出了什么事。但看清门内发生什么事情后,他立即甩手把门摔上,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一样,他把嘴角勉强向上提了两下,把脸转向卓格格,说: “哈哈,我现在确定他疯了……” 他边讪笑着便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快速转身逃离! 看他的架势,甚至有点儿像逃命? 第七十三节 醒悟 卓格格出于好奇,刚准备推开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听到屋内传出用于固定铁链的、钉在墙上的铆钉从墙壁脱落落地的“叮”声,继而是连续的三四声铆钉落地声。 对于危险敏锐的感知力让她迅速闪开身子,下一秒,手上脚上还缠着铁链的修从门内摔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灰头土脸,双手手腕上都有一圈被铁链磨出来的翻卷的肉,嘴唇也被咬破了一个大口子,脸色惨白如鬼,但他的眼睛里满是狼的光芒。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呈半跪姿势,用那嗜血的目光看着卓格格,似乎随时都能窜起来咬断她的咽喉。 卓格格在瞬间竟然有些不寒而栗,倒退了两步摆出警戒状。但修似乎没什么袭击她的意图,她听见跪在几步开外的修从喉咙里生生挤出几个字: “6号呢?” “走了。” 修深深低下头,卓格格几乎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她死了?我要听你再说一遍。” 卓格格定了定神,回答: “是的,死了。老大亲手处理的,尸体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卓格格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他,心里除了惋惜,还有一丝愉悦。 是的,正如6号所说的,那种由破坏带来的愉悦感。什么第一执行者,什么帝王,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件废品罢了,什么都不是。看着以往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像蛆虫一样倒伏在自己脚边,实在是一件让人莫名畅快的事情。 但卓格格没料到,他会突然讲出一句奇怪的话: “18号执行者,我知道你跟6号很熟,转告6号,如果他现在要下手杀我。赶快动手,等我下次出去,死的就是他。” 修并不知道卓格格的名字,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住在自己楼下,编号是18号,身份是执行者和6号很熟,至于别的。全都一无所知。 卓格格有些可惜地说: “我倒是很想看这种场景。但很遗憾,你没办法杀他了。半个月前,他已经获得神学院的提前毕业资格。换句话说,他早就可以出去了。他出去后。接受了新身份,新名字,你还知道他是谁吗?你恐怕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他在明,你在暗,你找他?谈何容易,他给你下绊子倒是轻而易举。这句话我不会帮你转达,虽然你的培养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我还是挺尊重以前的你的,但让你去送死。可惜了。” “哦?以前的……我……?” 修把手撑在门把上。感受着这话里莫大的讽刺意味。他的身体内翻涌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体,但他的心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洪荒。 半个月前就获得了毕业资格?他留下来不走,就是因为还没有把他计划中的事情做完吗? 那他现在走了,意味着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吗? 他听到了自己紧咬的牙关滴血的声音: “转不转达随便你。不过我说出的话,一定会实现。他能毕业出去。我也能毕业出去。他早晚得死在我的手上。” 卓格格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得出现了泪花,她抬手擦掉,摇着头说: “13号,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身体还能去做什么?不是我夸张,我现在单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了结掉,而且我可以不用武器。” 修望着地面,并未立刻作答,眼神游移,像是在找丢了的某种东西,眼睛看起来几乎已经丧失了对焦的功能。 半晌,他从地上站起来,身形晃动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着站住了。他慢慢地、像是扭动某种机械一样,把头扭向卓格格,卓格格看见,他的眼神宛若修罗般森然可怖,脸上却像是贴了一张能剧的面具,毫无表情: “两个月之后,你来训练室找我。我来告诉你,我这样的身体,还能做什么。” 修说完这话,就转身进了房间里。 在门砰然关上的时候,他脸朝下倒在了地板上,强忍着昏过去的,一寸一寸往前爬,眼睛的血丝几近迸裂。 可他的身体已经快被毒品蚀空了。 他在爬行了几米后,终于流失了所有的力气,头咕咚一声磕在了地板上。 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胡同,被一群壮汉殴打的时候,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抱住自己的头以求得最小的伤害。 这种屈辱,这种无能为力,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痛苦,再也不要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修的喉咙里痒得发烫,眼前出现了幻象: 硕大无朋的半透明影像,割裂开蓊郁阴影,剖碎肢解了知觉,同时,仅存的感情也被徒空抓破,泄漏在空气中,仿佛无力再抵达熹光亮起的那一瞬。 …… 我无能为力,我已经失去保护她的能力了…… 没人再保护她了…… …… 他张开嘴,这种由于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产生的巨大虚空感从他喉咙倒灌进去,堵得他无路可逃,虚空感兜转了几圈,又从嘴里喷涌出来,他想发出一声呐喊,但声带却如同失灵了一样,连多余的震动都产生不了。 哭不出声来,胸口像是堵着厚重的血块,修只能任凭泪水笨拙地从眼角坠落。 他早忘却了哭的能力。流泪都不熟练。 没用啊,真没用啊。 不过,再也不会有了…… 卓格格靠着墙,墙那边静寂一片,连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她揉揉太阳穴,笑得异常诡异。 6号,那会是一个废人的眼神吗,那会是一个废人的呐喊吗,你还是失策了啊。你根本没除掉这个废人,反而把他逼成了一匹狼。 …… 两个月之后,在四楼的训练室里,卓格格并没在那里。 修站在门口,背靠着墙壁,他满手满胳膊缠的都是绷带,眼睛中已经完全没了情感的影子。仿佛一个盲人。直勾勾地盯着训练室的角落,他这样从第一天站到了第二天的午夜,卓格格还是没来。 看来,她是不会赴约了。 也对。她不是6号,她的处世哲学是明哲保身,不依靠任何一方,所以也不会给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 没有几个人会愚蠢得像自己一样,去结交那些来路不明的朋友,给自己招来麻烦。 12声钟声敲过后,他静静地转过身,出了训练室,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一个身影突然从楼梯间里闪了出来。挡住了他回房间的路。 他早在五步开外就听清楚了有另一个呼吸声,所以他并不惊讶,也并未做出什么防御。 他至少可以确定,这样的没有技巧和攻击性的呼吸,绝不会属于6号和18号中的任何一个。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他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一个戴着面罩的女的在冲他笑。 他压根没有跟她进行沟通的意图,在快要和她面对面撞上的时候,他往左跨了一步,直接越过她就向九步开外的房间走过去。 她也没有拦住他的意图,只是转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开始说话: “你在等我的搭档?” 修没有回复。 “她不会来的。” 修离自己的房间只有五步了。 “她有话托我,要我转告你。” 还有两步。 “我说的‘她’是你的她,是舒子伽。” 修的脚步停了下来。后面的女生笑逐颜开,两颊的梨涡越发深: “我骗你的骗你的,果然,要这样说才能让你不往前走啊。” 修没应话,抬起手,径直向与自己喉咙水平的方向伸出去,在半臂远的地方,他捏到了一根细如头发的透明钢丝。 身后的女生仿佛恶作剧被发现了一样爽朗地笑开了: “哇,果然厉害,上次我用这招差点就把我的搭档杀掉了,先用可能把她注意力转移的话让她放松警惕,等到我说我是在说谎后她就继续往前走……就差一点,好可惜啊” 女生吐了吐舌头,拔腿往走廊另一端窜去,走廊里都是她夸张的笑声,听起来甚至有些恐怖的疯癫色彩。 他从那道无形的杀人利刃下钻了过去,把门关上。 静静的走廊里,没有多余的声音了。 他早听她说过,他们的楼下住着18号搭档,那个执行者还好,但是那个计划者,和6号一样,都是杀人害人不眨眼的变态。 因此,对于她对自己的这种小儿科的试探,修选择不理睬。 她如果从自己这里讨不到好处,自然也不会再来找自己。 进到房间里的修如同一架人肉机器一样,把衣服脱掉,洗了个澡,然后换上短裤,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像是一座坟。 在看完100页书之后,修把书合上,拉上了床头柜上的灯,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的他舒展开全身的肌肉,合上眼睛。 不过他并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刚刚发生的短暂的小插曲,而是因为这房间里太空了。 实在是太过空空荡荡了,空得叫人心里发虚。 正如6号所说的那样,她再也没有回来。 两个月了,她都没有再回来过,她散落在桌子上的文件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慌张地一去不复返了。 而修,也在这两个月之中,通过和直属上司的一次长谈,了解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了,她当时所说的“我一定会救你”意味着什么。 简而言之,她早就意识到了,神学院不可能不知道6号最初接近修是不怀好意的,不可能不知道6号给修下毒品的事,学院不仅没有于预,反倒很支持这种行为,搞不好,那些毒品,还有可能是学院提供给6号的。学院不可相信,而且,只是把他们当做游戏的棋子,它只是稍微做了些手脚,修就险些被坑害成废人,所以,依赖神学院,绝不是长久之计。 第七十四节 米妮的真相 为此,她借着有人想要杀害夏源卿的案子,试图向外传递信息。 恰好,夏源卿是她认识的熟人,又是个颇值得人信赖的人,正义感很强,也足够聪明。 因此,她就如6号所说的那样,借助手抄版的《小王子》,假意传递“亡灵通信”的假象,实则在实际寄出的信件中,隐藏了一封求助信息。 在接到求助后的夏源卿也相当聪明,偷偷托老同学调查这件事,可不管是她还是夏源卿,都没料到,神学院的触角实在太密集,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居然得知了夏源卿正在重新调查当年第九公寓的爆炸案,并想要调查神学院,院方就对夏源卿动了杀机。 她的嗅觉也相当灵敏,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的气氛,她决定装作出去调查跟踪夏源卿,实则是想和夏源卿碰面,寻求夏源卿的庇护。 根据修和她的直属上司所说,是她趁夏源卿去给一家小区的住户送办好的证件时,主动接近夏源卿的。 而那时,他们的直属上司一直在监听和监视她的动向,并指挥,如果她敢靠近夏源卿的话,就当场干掉她。 可她仿佛是早有预感一样,躲藏在了那幢居民楼楼道里的死角,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射击角度,并扯掉了身上佩戴的监听器和监视器。 这种举动,在学院的管理条例里,几乎等同于宣布和学院决裂! 她走上的是一条鱼死网破的不归之路! 几分钟后,夏源卿从那户人家里出来了,刚准备下楼,缩在楼道一角的她立刻冲上去,直接拉住了夏源卿,她应该也在担心,夏源卿会暴露在监视者的枪口之下。虽然在她看来。监视者没有大胆到敢当众枪杀警察的地步,可是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拉着莫名其妙的夏源卿来到楼的死角处,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情绪激动,她抖索着泛白的嘴唇,硬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没能及时说出来想表达的内容,整个事件的走向。几乎全部被改变了。 在她试图叫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时。夏源卿也在默默地观察着她,愣了许久之后,居然先于她开了口: “你是……左家的那个……左伊人?第九公寓的左伊人?” 她的全身,因为夏源卿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小了。 她松开了拉着夏源卿的手,一步,两步,凝视着夏源卿的眼睛,缓慢地后退,缓慢地摇着头。 修在事后得知时,觉得这是天意。 谁能料到,夏源卿居然隔了那么久。还能记住以前的住户的名字和长相? 而她的记忆本来就被抹杀得不彻底。前些日子她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而夏源卿这样的话,必然引起她更多的怀疑,甚至,会导致她的记忆发生错乱! 可夏源卿显然是因为激动和不安而丧失了应有的判断力。他没能注意到她刷白的脸色,扳住她的肩头,惊喜地问: “你是不是左家的左伊人?第九公寓爆炸案……你没事啊?你还活着?” 修能够想象到,她那时抬起眼睛来,眼中必定是一片茫然和恐慌。 在灌输给她的舒子伽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叫做左伊人的人,可这个名字从别人口里念出来的时候,又是如此的熟悉……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想到了,记忆整个错乱颠倒的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甩开了夏源卿的手,夺门而出,夏源卿也尾随着她冲了出去。 外面下着小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雨里飞奔着,在人们疑惑的视线里飞快地跑过。 当时的她穿着修的风衣,而且为了伪装,她在风衣里塞了很多东西,尽量让自己的身形显得魁梧,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男生。 是而,很多事后目睹了这场追逐戏码的人,都认为,夏源卿所追逐的是一个男生。 后来,在她横穿马路的时候,尾随而至的夏源卿,被学院早就准备好了的车子撞飞了出去,撞入了一家玩具店里。而她是在跑到了马路对面后,看四周没有人和车,迅速在僻静处脱下了自己的伪装,才发现很多人都向自己刚才跑过去的马路集结而去,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被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所笼罩着,她迈着发僵的步子,走回了刚才的街道。 在她的脑中,原本的危机意识此刻已全然被麻木和痛苦取代。 自己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玩具店里贴着一张米妮的海报,在海报上的米妮系着可爱的粉红色的蝴蝶结,笑得天真无邪。 而在这张米妮海报上,垂死的夏源卿留下了自己的鲜血印记。 她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危险,混入了围观的人流中,接近了躺在玩具店里,全身是血的夏源卿。 那张海报,唤起了她深藏在脑海中的部分回忆—— 曾经,她是第九公寓的常住用户。 曾经,她和住在自己家里楼上的一个女孩,被家长带着去直辖的派出所里办理证件。 而接待他们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 他具有很强的亲和力,在其他人员着手去办理证件的相关手续时,他给两个女孩子变了个小小的魔术,变出了两个小小的毛绒玩具钥匙链。 一个是米奇,一个是米妮。 米奇钥匙链送给了和自己同来的另外一个女孩,而米妮钥匙链是自己的。 米妮是自己的…… 我是谁? 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了当时的夏源卿温和的声音: “来,左伊人,这个米妮是你的。” 天空的边际滚过了一阵惊雷,雨更大了,她被雨水迷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夏源卿倒卧的方向。 在人群中晃动着无数人影,她的视线被模糊了,只能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 其中一个身影走了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带离了事故现场。 随后,她便不知所踪。 据18号所说,她是被老大亲手处决的。 在她的计划里,几乎是步步险象环生,只要有一个步骤操作失误,她就会葬送自己,最后,果不其然,早就被学院盯上了的她,因为病急乱投医,被处决了。 但是学院认定她并未把自己的计划透露半分给修,所以,修的性命得以保全。 可是这种保全,不是修想要的。 修想要她回来,可是,根本做不到。 闲暇的时候,修会翻看她留下来的资料,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不少她在假定场景中拟下的案子,不过都是在她被“记忆抹杀”后不久写下的,大致一年之后,她就不再写那些东西了。 看来,所谓的“记忆抹杀”,对她来说,只是暂时改变了她一段时间,并未把她的本心完全湮灭。 但这回,她的死,也是因为她恢复了自己的本心。 她找回了真实的自己的时候,也就是她的死期。 还真是讽刺啊。 修耐心地把她留下的资料一一整理好,在整理的时候,他也会看看她究竟写下了什么,而越看,他越觉得6号其实有句话说得没错。 她不是个高超的计划策划者,却是一个极强悍的破局者。 她留下的无数资料都证明了这一点,她在设计谜局的方面,总觉得存在着某些缺陷,可是,她经常会做一些国外的测试题,在这些测试中,她总能轻而易举地破开那些看起来错综复杂的谜题。 可能是察觉到她设计方面的缺陷,学院才要把这样的残次品清除掉吧。 他向学院提出了正式申请,不希望再加入别的计划者,他一个人就可以,学院也异常爽快地通过了他的申请。 无论如何,现在在四层,真的只剩下修一个人了。 恢复了孤独状态的修,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了,每次回来,也再没有一个人坐在床上,替他缝补着撕破了的衣服了。 他以为自己会慢慢习惯,可是,直到他被通知,可以从神学院毕业时,他也没有习惯这样空荡的生活,尽管他费尽心思,试图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忙碌起来,可还是无济于事。 体验过快乐的人,是无法忘却那份发自内心的愉快的。 而在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后,人往往会变,修也不例外。 他恢复了没认识她之前的状态,冷漠,冰冷,而且训练的强度比以前更甚。 他很清楚,假若自己那时候没有吸毒,没有丧失基本的保护她的能力,她也不会出那样的事情。 对于毕业这件事,修并不在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择毕业。因为说实在的,除了刚开始的对抗赛外,他根本没有杀过任何人。 自己这种对杀人毫无经验的人,为什么会毕业? 在修的认知里,其他组的人的杀人经验比自己都要厉害, 但无论修怎么怀疑,学院的命令确实是下来了: “13号执行者半年后允许毕业,但在毕业之后必须投入任务中。具体任务,在其到达倥城东城摩托车赛车场后另行安排,在毕业前半年内,必须学会开摩托车赛车。” 第七十五节 恨意 修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相当费解,可是既然是学院的任务,他就没理由不去完成。 他像是一个士兵一样,已经习惯了服从。 他从没想过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是无法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的,除了死亡。 现在他还不能死,他还要去找6号这个已经毕了业的混蛋。 可是修在心里默默地打定了主意,假如自己找到了6号,一定要杀了他,等杀掉他之后,自己再向警方透露自己知道的关于神学院的所有秘密,至于之后,自己要么自杀,要么任由学院处置,就完全无所谓了。 他活着的意义,从她死的时候,就消失了大半,剩下的意义,统统是为了复仇而已。 至于朝警察报告神学院的秘密,修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既然她曾经那么想脱离这个地方,为此不惜付出了生命,那么自己就应该帮她达成她的愿望。 他不知道暗自在心里祈祷过多少次,祈祷6号没有死在外面,否则,他就算死也不甘心。 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间,他除了和住在三楼的卓格格会稍微切磋一下,她的搭档,那个在自己房门前安装透明铁丝试图加害自己的人,修基本没有正眼看过她,甚至在偶尔看到她的身影时,他胸腔里会翻滚起浓浓的杀意。 她和6号都是一路货色! 为了压抑自己这种澎湃的杀意,他基本上足不出户,一直留在屋里研究她留下来的东西,直到毕业的最后半年,才走出了门,去学院规定的地方练习赛车。 赛车是个不错的东西,让人血脉贲张。也可以舒缓不少在他的血液中流淌、沸腾的杀人的冲动。 自她死后,他一直在有意的克制着自己,不允许自己再想过去的任何事情,否则他一定会因为思虑过重而发疯,到那时,她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学会了赛车。技术也日益精进。 卓格格有一次旁观了他练习的过程。观看完毕后,她给了修一个评语: “你完全是不要命了。” 修的确不惜命,在赛车上驰骋的时候,他甚至想。一头从车上栽下来,摔成傻子,摔死,就算自己幸运了。 可是一次都没有过。 求死的人在等待一个去死的机会,可就连这个机会也是迟迟等不到。 某天,他练习完毕之后,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卧房里,把她的床单换上一条新的之后,就百无聊赖地坐在了她的床上。并闭上了眼。 三年了。她留在这张床上的味道还是萦绕不散,好像她始终在修的身边一样。 修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味道,只是觉得在逃离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后,再次闻到这种味道,会格外舒心。 他甚至想。如果自己出去了,可不可以向学院申请,把这张床也带出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暗笑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就翻身坐起,准备把旧床单去换洗一下。 他准备起身,目光却落在了房间墙壁上装饰着的书法。他抱着脏了的床单,走出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凝视着那幅书法,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叹: 不管是刘家老人也好,是她也好,自己都没能保护好。 看来,自己所喜欢的人,都不得善终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这幅书法摘了下来。 床带不走,这个总能带走吧。 可是,在把书法摘下来并准备卷起来的修,手突然停住了。 书法的背面写的有东西! 他立刻把书法的另一面面朝向自己,白色的铜版纸,黑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书法的背面。 那是她的字迹! 修的心猛然一动,把整张书法反过来放在床上,认真地读起上面的留言来。 “我不知道你读到这个会是什么时候,但是,我还是留下了这些东西,假如你某天能够走出神学院的话,一定会读到这个吧。你虽然没跟我讲过你的过去,可是我了解你,你总是盯着这幅书法看,证明这里面一定有你在意的东西。或许,你读到它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修抓紧了床单,屏住呼吸,压抑住愈发剧烈的心跳,继续读下去: “……假如你能从神学院毕业,那真是太好了,这证明你摆脱了毒瘾,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知道我在赌,在冒险,甚至是在送死,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6号已经把我逼到绝路了。或者说,是学院,把我逼到了绝路上。” “我想你也明白,假如没有学院的授意和允许,6号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渠道能够害你。看到你那个样子,我真恨不得也和你在一起受苦算了,可是,我不能倒。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而且,我们是涸辙之鲋,必须相濡以沫。现在,你出了事,我除了帮你从痛苦里解脱出来,没有别的路可走。” “其实,很抱歉,修我骗了你。” “根本不存在夏源卿这个业务,也没有人要杀他。实际上,这才是6号和我的交易。他让我杜撰出来一个假的学院业务,并让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装作叛离神学院,这样的话,我必死无疑,但是他承诺我,只要我死了,他就不会再对你做些什么。” “你别说我傻,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你知道6号说了些什么吗?他告诉我,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趁着你没有反击之力的时候,为你强行注射毒品,给你续命,但会让你生不如死,最后,等到你被整个榨干的时候。他就会当着你的面,把我杀掉,而且会采用极其残忍的方式。” “修,我无法想象,你那时候的心情。我不想看你继续痛苦下去,我也不想让你在对自己绝望的时候,还要承受彻底崩溃的心理折磨。我丝毫不怀疑6号的残忍。在我替他策划计划的时候。我亲耳听到他那些惨无人道的要求。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修,他做得出来的。” “所以,我只能按照他所说的办。至于他是否能遵守游戏规则,就不是我能说的算了。我只能赌一把。别无他路。” 修自从看到她熟悉的字迹时,心里就反射似的发酸发紧,必须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才能让自己继续读下去: “……6号跟我说过,你一旦得知了我的死讯,一定会彻底废掉的。可是我相信你,只有我的死,才能够真正刺激到你。” “再过两天,按照我和他的约定。我就要去夏源卿那里了。说实话。我在害怕,腿都在抖。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我,那个叫田入雪的离婚妇人,那个即将被6号选中踏入‘地狱’的人,以及夏源卿叔叔。他们都是无辜的。是我害了他们,我对不起他们。倘若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会当牛做马为他们赎罪。” “我的罪孽深重,是早就该下地狱的人,原本不应该有什么留恋的。可是现在我又没出息地想起我们两个过去的日子了。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不愿意去死,可是为了你的活,我必须得死。所以,你以后绝对不能自杀,否则我的死,不就白费了么。” 在这段话的后面,跟着一个她手绘的小笑脸,修闭上眼睛都能想到她唇边浮现出的狡黠的笑容,不自觉地扯了一下久久未曾牵动过的唇线。 接下来,她是这样说的: “……好了好了,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了。既然你摘下了这幅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画,我猜,你应该是要毕业了吧。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新的搭档呢?毕业了好,多出去走走,别老守在一个地方。守在一个地方的话,思维就会变得僵硬起来的。” “当碰上值得信任的人的时候,试着接受和相信。至少一辈子得有两个值得相信的人。不要因为上过6号的当,就对其他人都不信任,那是因噎废食。用心去交朋友,你会体验到和朋友在一起的乐趣的。” “出去了之后,就别再吸烟了,也别喝酒,对身体都不好。” “还有,出去了之后,晚上不要超过10点之后回家,还记得当初你被绑架的事情么,就是个教训。” “嗯……还有,你不要总板着脸,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蛮好看的,很帅,真的。” “此外,我很认真地说一句哦,不要随便杀人。除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或是学院明令要求的时候。杀人不是一件好事。你杀了人之后,就会背负上别人的生命,刚开始你也许还感觉不到重,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等你渐渐老去的时候,你会背不动这样的罪孽的。我死了,你会伤心,可你想想,你杀了别的人,别人的亲人,别人的爱人,会不会伤心?” 接下来的话,修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 眼泪把他的视线全部模糊了,他把这张纸一丢,跑到了卫生间里,一把拧开水龙头,用冰水猛力地冲洗着脸。 自来水和泪水混合在了一起,等情绪稍作平复,他才直起身来,用一边的毛巾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眶,在确保眼睛已经被揉得发红了之后,他才走回了床边,把那幅字一点一点卷好,竖着摆放在了床头边。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精力,他仰面倒在了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在心脏部位传来一阵一阵真切的绞痛,痛得他忍受不住地蜷起了身体,眉头也不觉拧了起来。 从毒瘾再也不发作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领略到这样从身体内部侵袭而来的痛苦了。 假的,都是假的…… 她之所以不要命地跟警察夏源卿传递讯息,是因为她被要求,一定要去死…… 渐渐地,心脏部位不再绞痛,但他的拳头却渐渐攥紧了: 6号!我武乐修跟你势不两立! 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修全部看进去了,也记在心里了,可是唯独那条不叫他随便杀人的嘱托,修把它扔到了一边。 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那个仅仅因为自己的恶趣味就要毁去别人一辈子的混蛋! 裁决……既然法律无法对他进行6号,你干万别死,你干万要等着,我一定要杀了你! 第七十六节 身份洗白 怀揣着满腔的恨意,修度过了接下来在神学院的半年,终于等来了毕业的日子。 来送他走的,是那个在刺青室里为他刺下神学院烙印的断腿女人,至于把他带进来的红衣少女,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甚至已经不怎么记得她的长相了。 那断腿女人见修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旅行包,就说: “你这是出去旅游还是只是搬出去住两天啊?就带这么点儿东西?” 修没搭理她,背着自己的包走了出去。 断腿女人把他送到了楼下停着的一辆车里,往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层布,在把他塞进车里之前,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并低声嘱咐他: “等到了地方再打开看。这个里面有关于你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必须蒙上眼睛才能被送出神学院的大门,修已经习惯了,因为只有这样,毕业出去的神学院学员才不会知道神学院的具体地点,假如真的有学员有叛逃的意图的话,也很难说出神学院的具体地址在哪儿。 修顺从地点了点头,上了车子。 车子缓缓地开动了起来,修的眼前一片漆黑,手里紧紧地抓着那张纸条,心中却在想着几年前自己被绑架时,她骑着自行车去救自己,反倒受了伤的事情,最后,是在她的指导下,他们才得以回到了神学院。 修尝试着去回忆从那家厂房回神学院的路线,可是不管怎么想,他也回忆不起来具体的路线内容了,他毕竟没有她那么好的记忆力。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记忆力太好,而且曾经自行出过学院,可能会暴露神学院的位置。学院才纵容6号对她加以绞杀的? 一想到她,修的胸口又开始闷闷地发痛了,他躬下了身子,把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捏紧。 车子大概开了有五个小时左右,停下来之后,修钻出了车里。解下了罩在眼上的黑布。而载着自己前来的那辆车子也一溜烟地开走了。 修半眯着眼睛,很快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周围的情景也能看得清楚了。 自己此刻正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多是水泥厂或砂石厂一类的建筑物。修展开从刚才起就握在手里的纸条,上面清楚地写着: “13号执行者,你此刻在倥城南城,你需要搭乘出租车到达倥城东城的摩托车赛车场,那里有人会安排你的食宿问题。” 修清楚,在走出学院之前,自己的身份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自己仍然叫做武乐修,但是是一名孤儿,无父无母。在叔叔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和叔叔不和,离家出走,和叔叔的朋友相识,受到他的帮助和影像,开始玩摩托车赛车。而叔叔的朋友见他天资不错,就安排他到了朋友的朋友的车场进行专业的练习。 这个身份说起来很绕口,修索性忽略了后面那些繁杂的介绍内容,只记得前面的部分。 武乐修…… 绕了一大圈,自己最终还是逃不出这个名字的束缚啊。 修自嘲地笑了笑,站在路边,背着包,等候了许久,才等来了一辆出租车,在说清他要去的地方后,修便坐到了车子后排,一路无话。 车子渐渐驶离了工业区,来到了倥城市中心,房子和车开始密集起来。 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人流,修有些眼晕,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可他面上毫无表情。 对他来说,离开神学院和不离开神学院,除了可以来杀6号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都是一个牢笼。 来到了倥城摩托车练习场外,他付了出租车的钱,背着简单的行李,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就撞见了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但是从衣着判断就是个有钱人的男人,在看到修之后,他愣了愣,就挂着一脸热络的笑容来到了修面前,问: “你是武乐修吗?你好~” 说着,那人便热情地伸出了手。 修愣愣地盯着他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后,还是没能想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和正常的社会断绝联系太久了。 见修不伸手,那人也不尴尬,把手一伸,就捞住了修放在身侧的手,刚想说点儿什么,可是修这么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他抬手,一个简单的擒拿,修直接把那人的手扭到了背后。 那男人本来笑容满面的脸一下子僵硬了,“哎哟哎哟”地叫起疼来。 等察觉自己的举动十分不恰当,修马上收回了手,低着头,轻声道: “对不起。” 可是因为太久没有露出表情,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态面对他才更合适,索性保持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这让他看起来根本没有道歉的诚意。 所幸那个男人也并不介意,揉了揉自己被扭痛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下修,不仅没有发火,还嘿嘿地乐了起来: “不错啊小子,有两把刷子。我的朋友说你练的是赛车,可我怎么觉得你这小子更适合去武术学校呢?一来就把你经理打了,你可以啊。” 一听这人这样说,修的警惕心马上就起来了。 他清楚得很,自己的身份是造假的,他根本没有叔叔,也不存在什么“叔叔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而这个人又是赛车场的经理,凭什么会接收自己这么一个没有来路的人呢? 难道……眼前的这个人,是神学院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修不喜欢玩什么弯弯绕,假使眼前的人真的是神学院的人,自然能听懂自己的话。 这样想着,于是,修脱口说道: “我是13号的执行者。” 可是那男人对于自己的自报家门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他正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好像是在发短信,听到修的话后,茫然地抬起头来,搔了搔脑袋,说: “你说什么呢?哦,对了,你记错了,你不是13号,是9号,在队里的序号。你的房间也是9号房,在住宿区域的正中间那座屋。规定是平时早上8点起,晚上19点结束训练,不过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我没那么古板。我们这里食宿全包,比赛要是拿了名次的话,奖金少不了你的,小伙子,好好干。” 他噼里啪啦丢出来一大串话,修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消化了几分钟后,才恍然意识到: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并不知道关于神学院的事宜?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可马上恢复了正常的冷若冰霜的表情。他盯着眼前的男人,再次发问: “我叔叔的朋友是谁?是谁把我送到这里的?” 那男人继续摆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是吧,连你叔叔的朋友是谁都不知道?他不是和你关系很好吗?我正在给他发短信呢,告诉他你平安到了。你赶快进去吧。” 修一听都有些迷糊了,他的口吻实在是太过肯定,好像自己的叔叔、以及那个“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叔叔真的存在一样。 修晃了晃头,换了个口气,试探着问: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那男人把手机收起来,口气轻松地答道: “他出国了啊。现在不在国内,所以就托我照顾你咯。我跟他也不是很熟,顶多算是点头之交,自从他们家很多年前出事了之后,他就一直在东奔西跑,我倒是很想交他这个朋友,可是一直没机会。” 修的眉头终于略略蹙了起来,追问道: “他们家出了什么事?” 男人惊愕地盯着他,口气十分惊讶: “你居然不知道?他们家老爷子玩黑拳赛,赚了不少钱,后来警察把那个黑拳赛场封了,他没有生活来源了,只好国内国外乱跑,挣点外快呗。你连他们家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可是我听他说,你可是跟了他三年呢!” 这下,修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冲口问道: “你说的……我叔叔的朋友……是方宁叔?” 跟了他三年,父亲是玩黑拳赛的…… 这不就是在说方宁叔吗? 这么一来,倒可以解释得通了。 学院和方宁叔的渊源似乎不浅,把方宁叔假称为教自己学赛车的人,送到这个地方来,不仅可以顺利地帮自己把身份洗白,也是名正言顺。毕竟方宁叔在学院外混了这么多年,有个把人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脉之便,把自己的身份洗白。 再说了,神学院的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大大咧咧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后,修基本可以确信,眼前的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是神学院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神学院的存在。 那人见修的脸色稍霁,就自来熟地一把勾住修的脖子,说: “既然进了我的队,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叫郭品骥,是你的经理。你小子呢,在该把我当经理的时候当经理,在该把我当哥们儿的时候也要当哥们儿,懂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修听到郭品骥的声音,总觉得莫名耳熟,可是究竟曾在哪里听过又没有头绪,索性不做声了。 见修不说话,场面又冷了下来,那人并不介意,哈哈地笑着,冲着远方扬声喊道: “老黑!过来!新队员来了!” 第七十七节 再见 修把自己的简单行李随便往房间的床上一放,坐在了床沿上,环视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简陋的小房子,突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自己的一生,就是从一个房子里搬到另一个房子里去,刚开始是武诚家的小院子,后来是隔壁刘家老人的温馨小屋,再后来便是湿冷的桥洞,再后来则是方宁叔的训练仓库,后来,便到了神学院里,一呆那么多年,走出来之后,却又到了这个小屋子里。 修正在心底默默感叹,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人从门外探进脑袋来,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他是被车场的经理郭品骥指派带自己来住宿处的老黑,当修问及他的真名时,他也不说,大咧咧地一挥手,说: “叫我老黑就行了。好记。一个名字而已,有啥的。” 修其实还有些怀疑这个老黑,觉得他是学院派来监视自己的人。 在他离开前,学院就规定,在毕业之后,任何时候不得除下身上的窃听器,而且会有专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修从来没见过那所谓的“专人”到底长什么样,自然而然地便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这个新认识的老黑都不例外。 因此,他不接老黑的腔,只是看着他,看他想说些什么。 他也不在意修的冷脸,抓了抓头发,说: “经理叫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是第一次来倥城吧?把周边的状况熟悉一下,对你有好处。怎么样?出去不出去?” 修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是想一个人出去,但老黑既然已经提出来了,自己再拒绝,就略显得不近人情了,也难免会惹人怀疑。于是,他点了点头,并双手插兜,和老黑一起走了出去。 大概走出车场800米开外,老黑和修还是一句语言交流都没有。 修是觉得没有必要,而老黑是等着修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可是等了如此久,修居然还是一点儿具体的表示都没有。 老黑侧过脸。看着这个一看起来就极其刺头不好对付的小子。忍不住感怀起自己当年也是这样,如何如何的青春年少中二无知,想着想着便动了些真情,豪情满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修抬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稀稀拉拉的建筑物,面无表情地答: “挺好的。” 这句话说了虽然和没说没什么区别,但是老黑还是受到了鼓舞: 这家伙好歹不是个哑巴嘛! 修还是没什么表情,跟在老黑后面一言不发。老黑本来也是个粗神经加自来熟,压根没注意到他冰山一样的低气压。一路上,他在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讲了三个荤段子,把自己乐得东倒西歪,修却压根没听进去。 可老黑还没停下来的打算。转过头来问修: “哎。我问你个问题啊。有个男人习惯在森林里裸睡。有一天,一只兔子到森林里去拔蘑菇,一边拔一边数‘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第二天,一只熊也到森林里去拔蘑菇,一边拔一边数‘1个、2个、3个、4个、5个、5个、6个、7个……’为什么?” 修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老黑先是狂笑了一阵,笑得修都有点儿莫名其妙,才听老黑断断续续地说出答案: “因为……因为熊的力气比兔子大啊!” “……” 老黑笑得快岔气了,却没听到修那边传来一点笑声,老黑抬起头,发现修的脸上连点笑的趋势都没有,要不是修还带着“你怎么了”的略有疑问的眼神,老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听到自己讲的笑话。 老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问: “嘿,怎么了?傻了?” 修看着老黑的脸,很认真地问: “什么意思?” 老黑:“……” 气氛迅速降至冰点。 为了缓解这一尴尬场面,他一拳锤到修的肩膀上,僵硬地调笑说: “耍酷耍跑偏了喂,装什么纯情少男啊?” 这一句玩笑话过后,老黑却更加胸闷了,因为他发现修眯了眯眼睛,真的露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答案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表情。 这家伙跟面瘫似的,情绪转变永远不会伴有面部肌肉的明显牵动,只能通过他眯眼睛的动作看出情绪的变化,而且还看不明白是什么情绪,生气、反感、高兴,都只把眼睛眯那么一下。 老黑不禁郁闷得要死,这是老板从哪儿搞来的极品怪胎啊? 看修还在思考,老黑就受不了了,俩人再这么冷场下去还怎么做兄弟啊,讲句话能胸闷半天,他拽着修就走,在附近乱转了一大圈,指着这家店说这儿的牛肉拉面做得特靠谱,又指给修看车队队员平时采购生活用品的大型地下超市,转了一条街之后,也就没什么逛头了。 车场本来就选在比较偏僻的城郊,周围也没什么繁华可言。老黑讲了一圈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廉价的劳动力,一路吐沫横飞地跟修谈古论今,生怕冷场,修的回应却只有几个单字“嗯”“哦”“好”“是”,听得老黑恨不得跳起来打爆他的脑袋。 他学过怎么说话吗?这算是什么狗屁不平等对话? 其实修也很累,他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这么能说,自己这一个小时说的话抵得上之前三年加起来说的话的总和,高频率的聒噪吵得他耳朵疼。 从拐入一条比较萧索的街道后,修就发现道路两旁都是卖花圈、纸钱、寿衣、棺材的店铺,大概是因为这附近有公墓或是殡仪馆之类的。 他往四周望望,果然在不远处有一座蓝砖灰瓦,看上去肃穆异常的建筑。 老黑看修终于对某种特定的东西表现出那么一丁点儿的兴趣,险些激动得热泪盈眶。虽然仔细一看修盯着看的建筑物居然是座殡仪馆,觉得有点晦气。但还是跟修热络地介绍起来: “那个是倥城的东城殡仪馆,跟咱车场差不多一公里远,我们几个兄弟去那儿转过,没啥意思。不过你想去看,我就带你去看?” 修略略一点头,说: “嗯。” 老黑特意跟修走成一排,他也终于感觉到修有点古怪了。 他不想再让这个闷葫芦跟背后灵似的。一身低气压地尾随在自己后面。最恐怖的是,这家伙走路竟然没声音,跟漂浮着似的,太诡异了。 修也没什么反应。和老黑往殡仪馆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时间后,到了殡仪馆门口,修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身体两侧,他记得刘家老人告诉过他,要保持对死去的人的尊敬。 老黑看他的样子,除了觉得这家伙的关注点诡异,更认定这人简直就是一百年不遇的奇葩。他可不讲那些规矩忌讳什么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衔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燃吸起来,还顺手丢给了修一根。 修下意识先抬手接住,等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老黑就先不满了: “你那什么表情啊?别告诉我你不吸烟。你是不是爷们儿?” 修拿着烟,想起了她在那幅书法后的留言: “当碰上值得信任的人的时候,试着接受和相信。至少一辈子得有一两个值得相信的人。” 自己是不是该试着交一两个关系比较好的人?但要吸烟…… 在他犹豫间,一拨人从殡仪馆里走了出来,都是一脸哀容一身黑衣。 看来,这里有一场葬礼刚刚结束。 老黑忍不住夹着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晦气!” 修没觉得有什么晦气的,谁还没死的时候。 修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捧着个漆红色的骨灰盒,骨灰盒前方嵌着张女人的遗照。 这人脸色苍白,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了一样,还不让周围的亲戚搀扶自己,自己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却又走不稳,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了。 这时,一双手托住了他的腋下,硬生生把他撑了起来。 那双手撑住他战栗不断的身体,他却还是木着双眼,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不停往下出溜。 那双手看起来渐渐没力气了,但还是强撑着把他慢慢地放在地上,让他不至于摔伤。 旁边的亲戚想上来帮忙,手的主人示意不要紧,仍扶着男人,让他慢慢地滑坐到地上。男人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在稳稳坐到地上后,周围的家人簇拥过来,关心地问他怎么样。 而手的主人在把男人扶起来后,就退到了一旁,看起来和男人并不是熟人。 修的视线停留在那满脸茫然的男人脸上。 男人的样子,让他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那种感情他明白,突然丧失掉已经熟悉的一部分,身体里的某个平衡就被打破了,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却总是感觉还在,就像幻肢痛,无法控制的情感残余在末梢神经疯狂奔走,痛苦过后就是一片真实的空空荡荡。 老黑的关注点却和修全然不同,他戳戳修,悄声提醒他: “看,美女啊。” 老黑捅他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那个站在一边垂着眉眼,穿着黑色正装的女孩,也是刚才伸手扶住男人的、手的主人。 这一眼过后,他的脑中猛地一炸,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 曾经无比熟悉的每个脸部细节,都严丝合缝地一一对应起来。 皮肤,嘴唇,颧骨,还有她的一双略微弯曲的桃花眼……是舒子伽……吧? 第七十八节 复活 是她。是舒子伽? 修此时第一个动作就是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香烟往老黑手里塞。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中学生躲在厕所抽烟却正赶上教导主任来检查,恨不得把手里的烟揉碎咽下去,完全不理会老黑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答应过她不再抽烟,不能让她看见…… 舒子伽不是死了吗?学院明明…… 不,那就是她。修敢说,自己认错谁都不会认错她。 异常的失重感让修站都站不稳,那些已经被封锁了三年的、已经蒙了尘的麻烦的情感呼地一声蜂拥入脑海,他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阴翳,放射状的触电感从上臂蔓延到指尖,左手臂麻得不能动弹,仿佛溺水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头和耳朵剧烈地疼痛起来, 老黑一看他这个摇摇欲坠的样子,跟刚才那个男人如出一辙,吓得一把扳住修,连声问: “怎么了?你见鬼了?还是有熟人?那个死掉的女人是你的熟人?” 修完全听不到老黑的瞎猜,等过了数秒钟之后,老黑的问话声才延迟地传入他的脑海。 熟人……有熟人。他问谁?我吗?熟人,我看见谁了?对了,舒子伽…… 周围所有的人的影像刹那在眼前模糊,只有手的主人,还有他熟悉的那张脸,她的一切的一切,迅速地在脑中构成一条完整的记忆链。 初次的见面,她坐在一个暗室里,一心求死。她说:我在等你杀我。我已经等了三个月了。 在接受她成为自己的搭档时,她猜到了自己不甘的心思,笑着对自己说:我想要讨好你。……我们是涸辙之鲋,只能相濡以沫。我和你,谁都没得再选。 在对抗赛里。因为失手杀了真正的舒子伽,她陷入了极度的崩溃中。而自己则出于一些自私的心思,明明知道杀了她可以让她得到解脱,可还是没能下手。 后来,她被送走了半年,回来之后就从左伊人变成了舒子伽,修记得清清楚楚。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在。太好了…… 接下来的几年,两个人的对话是日常、琐碎而温馨的,现在回想起来,她清浅的语调还回旋在他耳边:今天有馄饨。还热着呢……我把你的衣服洗了……来吃饭了……累吗?今天的书读了没?……快去洗澡啦脏死了…… 越来越亲近,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喜欢。 修习惯了一回到房间里就会有热腾腾的饭菜,习惯了沾满洗衣粉味道的白色床单在阳台上迎风飘飞,可是后来,这样的生活被打破了。 6号和学院共同策划的绑架,彻底毁掉了自己的生活。 修仍记得自己从那个被绑架的地方回来后,她对自己说的话:你死了的话,我怎么办呢?我想我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吧?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是修有记忆以来最美好的时光。偷吻。和她的牵手,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以及把她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两个人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坐着的感觉…… 再后来。他便跌入了无穷无尽的地狱之中。 他是无法想象的,在那段自己在痛苦与毁灭中挣扎的日子里,她是怎么过下去的。她所经受的心理折磨和几乎没有选择的选择,在6号的助力下,最终推动着她走下了地狱。 在她离开之前,她这样对自己说过:是我的,我就要负责。你等我,我一定能救你。 彼时的修不知道她为何会有那么大的信心,直到后来读到她在书法后面的留言,才真正想通。 她清楚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脱离神学院,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她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和6号交换,为自己争得了从毒瘾中脱身的机会。 可是叫修介怀的是,她最后明明答应自己会回来的,但是她食言了。 她再也没回来。 现在,她就活在自己眼前。 你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这几年是怎么一点一点地熬过来的,你知道吗? 修好容易把胸腔中澎湃的热血压下去之后,才敢重新把视线对准她。 那个抱着骨灰盒的男人隐忍的情绪终于全线崩溃,他把骨灰盒在怀里搂得死死的,痛哭失声,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想劝他,他却疯狂地摇晃着身体,抗拒所有靠近他的人。 亲戚朋友几次上前,都被迫退了回来,没人忍心太勉强他,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男人撕心裂肺的呕吐般发泄性的哭声让人心肝颤动,几个看起来是死者朋友的女人受到男人的影响,也背过身去,悄悄地哭起来。 修看到,在这片混合一片的悲恸声中,她静静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男人自然是反应激烈,拼命晃动身体想甩脱她。 她并不急,蹲了下来,看着男人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脸,用不大不小,刚好够全场人听到的声音说: “叔叔,你这样晃,阿姨会不舒服。” 老黑听得背脊一凉,这他娘算什么诡异的说法? 但男人的哭声一下就噎住了,像是刚刚醒悟过来什么,立刻慌乱地抚摸着骨灰盒的接缝处,像是生怕打扰了住在骨灰盒里的亡妻,他神经质地摸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略略松了口气。 这时,男人虽然眼泪还是流淌不停,却已没了那样让人揪心的哭喊声。 她还蹲在地上,和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说着些什么,声音放低了许多,老黑和修这里压根听不到,只能从男人脸上流淌得越发欢快的泪水和她温和的神情判断出来,她是在劝慰男人。 修注意到,她的左胸前戴着一块标牌,上面的字远远地看不清楚,但印着的图案标记和东城殡仪馆的馆标一致,她的身上穿的也是制服类的正装,看起来像是一个服务人员一样。 她是在这里工作? 她又说了点什么,男人点点头,泪水已渐渐止住。他抹了抹脸,站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嘶哑着嗓子说: “对不起,简小姐,本来邱桐的妆最后都是你给化的,现在还给你添麻烦。谢谢你。” 修仔细听着,放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攥紧了。 她现在姓简……吗? 这是学院派发给她的新任务,还是她当年逃脱了学院的制裁,死里逃生到了这里? 而她似乎还没感受到修直直的凝视,对着眼前脸上犹自带着泪痕的男人低低头,谦恭地答: “化妆的事情是我叔叔和我一起负责的,谢谢您的夸赞。还请节哀。”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他所喜欢的那个样子,温柔而善解人意。 还好,她没变。 男人又抹了抹脸,但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索性抬起手,猛力在脸上揉搓了好几下,把脸颊和眼圈都揉得通红,才把手放下来,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 “我知道。不过她不在了,我半夜下班回来,谁还给我下鸡丝面啊……邱桐她做的面,别人做不来。” 她并没多说些别的,而是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发表什么意见。 男人硬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而她伸手搀扶了他一把后,就再度退到了一边,让男人的家属把男人扶着,朝殡仪馆门口方向走来。 看她的视线顺着丧妻男人离开的方向投射了过来,修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条件反射地拉着老黑闪身到一边,完全不顾自己身边一脸莫名的老黑,从躲藏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从暗地里偷偷打量着她。 黑衣的人们簇拥着满脸戚容的丧妻男人走出殡仪馆大门,分别钻入停放在殡仪馆门口的各自的车子,一辆辆车子绝尘远去。 她站在院子里目送着车辆远去,同时也注意到了在门口的立柱边躲藏的修和老黑。 老黑察觉到了她投来的疑惑的视线,尴尬地拉着修想走,结果却压根半步都拉不动修。 老黑挺吃惊的,自己的力气自认也不算小,怎么还拉不动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 修丝毫不理会老黑在自己耳边小声地提醒了自己好几次“要走了”,他僵硬着身体,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向自己走来。 他的脉搏跳得越来越快,但他竟悲哀地发现,他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她走到了殡仪馆门口,微笑着问: “请问你们有事吗?” 修突然回过神来,眉心一动,一句话都没说,扔下老黑转身就走。老黑看看同样一头雾水的她,又看看已经走出十米开外的修,不好意思地冲她嘿嘿傻笑了两声,便掉头去追修了。 修越走越快,他掐着自己的脉搏,按照脉搏跳动的频率快步前行。 不行,现在不能跟她正面接触,还不知道学院那边知不知道她还活着,要是不知道的话…… 不会的,自己的每个举动都在监视下,刚才自己的失态完全足够暴露她还活着的事实…… 那自己……又害了她? 等一等,她当年是怎么逃离学院的制裁的?是她设下的计谋?应该不会的,学院的谋划向来是周密的,不可能出现如此巨大的纰漏。这回学院又安排自己到这个车场,和她所在的倥城东城殡仪馆相距不远…… 难不成……这也是学院的安排,是有意的? 那她当年就是没有死? ……学院到底在搞什么? 第七十九节 why or why no 修在回去车场之后,坐立不安,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用了假身份证,经历了一系列繁琐庞杂的操作后,登陆了神学院的网站,并联络上了自己的那位直属上司,那个声音像是机械一样的人。 他想从自己的直属上司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得到的答复是:安心呆在车场里,不许轻举妄动。她的确没有死,但是她失忆了,对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再记得。学院对她另有安排,自己无权过问。 而且她现在在倥城东郊殡仪馆工作,并定期会到一家叫“而已”的酒吧打工。 修眼下的任务是,在接到通知后,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在车场打牢根基。暂时不准许和她有正面接触。直到再次接到学院通知,才能和她再度接触。 此外,修可以使用学院派发下来的手机进行日常的通讯,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准许联系警察,也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神学院相关的任何事宜,否则,她就活不了了。 在结束了和直属上司的通话后,修才松开了紧捏着座位扶手的手,而座位的塑料扶手,已经被他捏开了两条巨大的裂缝。 现在都不肯放过她吗? 即使她忘了过去所有的事情,学院也不愿意放过她吗? 修并没有马上离开网吧,他在网吧里搜集了很多关于失忆的资料,一个个网页聚集在屏幕下方,把屏幕底部的任务栏分割成十数个小块。 在挨个浏览完毕后,他又把这些页面一一关闭,任务栏又恢复了空空荡荡的原状,整个屏幕都是干干净净的,倒映着修沉默的脸。 导致失忆的原因千奇百怪。但是其结果都是统一的。 简而言之,就是遗忘,遗忘一切。 好的坏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么就是说,她连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也都一起忘掉了。 修心里明明知道,她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背负着沉重过去的人会有多痛苦。他比谁都清楚。而且自己最后留给她的是那样一个凄惨疯狂的印象,把这样的他忘了不是正好…… 但修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在网吧里对着屏幕发呆发了很久,直到天晚了,他才浑浑噩噩地从网吧钻了出来。凝视了一会儿发灰的天空,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一路闲逛着,却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刚才和直属上司通话时,他所提到的“而已”酒吧。 他没能忍住,凑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往里面看了看。 也许是巧合吧,他一眼就看到,舒子伽坐在酒吧的台上。抱着一把吉他。正在调音。 他先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准备赶快离开,但他马上知道自己的动作是多么多此一举。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怎么还可能…… 对了,学院指示。必须接到新的任务委派后才能和她见面…… 可是……这也说不上是见面吧,只看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这样象征性地心理挣扎一番后,他还是选择走了进去。 酒吧很小,但是相当精致,气氛也很幽静,客人不多不少,大多是独身前来,没有人大声喧哗,低低的谈话声让这小酒吧中的韵味显得柔和异常。 临窗的卡座很舒适,但修最后选择坐在了吧台边。 吧台离舞台很近,大概十米,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她。 修也担心她会发现自己,但闪烁游移的暗银色和淡蓝色霓虹灯让整个酒吧沉浸在一种宁静的昏暗中,或许她很难发现自己的存在吧。 等坐下后,修才开始细细注视她。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认真看,几乎是落荒而逃,现在认真看,她与三年前相比变了许多,但变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剪了头发,由一头栗色的挽起的长发变成了利落干净的短发,或许是因为化了点淡淡的妆,漂亮了,高了些。 不过,她那份恬静与柔和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她在认真地用校音器校音时,那细碎的短发从耳后垂落至唇边,给她平添了数倍的魅力。 修甚至有些错觉,他通过这个低头校音的女孩,看见了过去那个正在低头缝纽扣的、长发的白衣女孩。 她还是几年前的模样,青涩但是温柔,她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眼睛冲着自己弯起甜蜜的弧度: “回来啦?” 当一束柔和的光打在她身上后,修回到了现实,眼中的幻影也破碎掉了。 而借着这束灯光,修惊愕地发现,她的颈上还挂着那枚磁铁戒指,粗糙的细细花边,被那层镀上的银衬得发出一层细碎的亮光。 修被这光晃得失了神。 他痴痴地望着在舞台上抱着吉他的她,隔世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还记得,自己欠她一首歌。 在这三年间,他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在练习一首叫做《拯救》的歌。 他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可是为了练习这首歌,他生生是一个调一个调地把整首歌背了下来。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确,自己练习这首歌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或者说,给“死去”的她一个交代? 修愣神的期间,她已经开口唱起了歌: “……kingfor?(在无谓的悲剧中你究竟在找寻些什么?)your.(你只需坦然面对自己和你的命运)much.(告诉我为何能或不能去过多地抱怨).(也许只是我自己风声鹤唳)……” 修听旁边一对小情侣的细语,这好像是一首动漫歌曲。 修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过电视之类的东西了,他的英文水平有限,听不懂歌词,只觉得这歌很好听,她的吉他弹得也很好。 更重要的是,他之前从未听到过她唱歌。 她唱歌的声音和她说话时的嗓音不大一样。在她唱歌的时候,她的声音略带疲倦,但是沉静温暖,每唱一句,到歌词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就会甩一个漂亮空灵的沙腔,听得人心底一阵淡淡的发酸。 酒吧里的人不多也不少。没有吵闹。大家都静静的,听着那伴着吉他声清唱着的一把并不完美、却令人感动的歌声: “……body.(无人得知此处将无人生还),mad.(除我之外全世界日趋疯狂)withhold?(你将要拒绝的饶恕是什么?) whatisthewell-bemake?(你将会带来的幸福又是什么?)wwhat?sowhat?(此如何?彼又如何?),ohplease(请不要前来打扰我)rruptingmyself……(在我烦恼之时)” 在修的耳里,她现在的歌声,不知为何。渐渐和那些过往的幻听混合在了一起。 她的笑声,说话声,哭声,叹息声,尖叫声…… 修的胸腔里,死去的情感随着歌声再度复活。 她让情感死去,又让情感重生,为她所缚,却是心甘情愿。 这个人。真是一辈子的锁。 不过。学院也真是算计得好,只要她不死,修就绝不会冒着让她出事的危险去出卖神学院的秘密。 这或许就是神学院的手段了吧,当初不杀她,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羁绊和锁链。借她而达到控制自己的目的。 修盯着她出了神,而从刚才起,吧台里的调酒师abby就看到了修盯着正在台上调弦的女孩的眼神,看到她都已经唱完两三首歌了,修还是目不转睛的样子,就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在修的耳边小声道: “喜欢她呀?” 修一惊,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把视线转投向了调酒师。 调酒师是个长得很娇俏的二十多岁的姑娘,可修对她并无兴趣,仅仅是看了她一眼,便准备看回舞台。 没料到他刚把视线转回过去,就险些和舞台上的她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他立马转了回来。 abby对修更感兴趣了,她把身子越过吧台,靠近修仔细看了看,修也不躲也不动,任她细细打量,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了。 调酒师对他的外貌品鉴一番后,暧昧地凑近了他,贴近修的耳朵,轻轻嘘了口气。 修这才斜扫着女调酒师的脸,语气中不含任何感情: “离远一点。” 女调酒师一愣,继而露出几分好笑的样子: “你还真是个怪人,看小安的时候脸都是红的,跟别的女生说话怎么是这种口气啊。没意思。” 修不想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便把脸转开了。 如果他就这样不理不睬,abby估计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儿了,但他的下个动作比之前面的冷酷反应,显得无比没有说服力: 他伸手撑住了自己的脸,装作不经意地蹭了蹭。 他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脸红了,没想到再次听到了abby的嗤笑。 他有些不耐烦了,再度回头准备发火,刚一扭头,竟被已经笑得满脸绯红的她伸手揉了好几下脑袋。 修一下就呆了,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被人用这种哄小孩的方式对待。还没等他回过神来,abby说话了,语气里满是夸张的调侃: “天啊,这是我这么多年看见的最纯情最可爱的孩子了。你喜欢小安有什么可害羞的?小安可有不少客人都喜欢呢。” 修一听,全身就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 “谁?” 此话一出,修自己就觉得自己简直是白痴到了极点。 abby倒是乐不可支,继续调侃他: “怎么了?小酷哥,吃醋了不是?”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修基本都在被abby单方面调戏。但在台上的她弹到第六首曲子时他就悄悄离开了。 在abby反复的蛊惑下,他还是一杯酒都没点。 他知道自己的体质,一闻到酒味就想吐,一部分源于生理上,一部分源于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闻到酒的味道,条件反射就会想到酒瓶,想到父亲,那四溅的鲜血,弥漫的酒臭味…… 在她起身谢幕的时候,他也起立离开。 他走了,位置上留下一个喝得见了底的冰水杯子。 第八十节 一辈子的锁 之后的日子里,修时常会偷偷去“而已”酒吧看她,每次去都会找最偏僻的位置,不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招眼了。 abby也和他渐渐熟络起来,并保证自己绝不会把他来这里看“简遇安”的事情告诉她。 从abby这里,修从侧面知道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知道了她现在叫做“简遇安”,知道了她是附近殡仪馆里的尸体美容见习生,知道了她现在最亲近的人叫做“简白”,那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而在车场里,他遵守了神学院对他的指示,努力在车场里打好根基,在经历了几场小规模的比赛以及几次比较大型的集体斗殴后,修的老大地位逐渐在车场奠定了下来,就连一开始认为修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的老黑,也开始心悦诚服地管他叫“老大”,久而久之,就没人再叫他的全名“武乐修”了。 修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他背负着的那个姓氏,对他来说是充满罪恶和恶心感的,但既然学院让他保留这个名字,他也没必要反抗,只不过他更习惯别人叫他“修”。 久而久之,他要么被别人叫做“修”,要么就被人叫做老大,就连他自己,都要渐渐忘却自己的名字了。 在车场里,他和老黑的关系算是最好的了,老黑很崇拜他的身手,性格也憨厚,修和他呆在一起不会有什么被算计的感觉。而和他关系最差的,就是车场的经理郭品骥了。 郭品骥的脸皮厚度,和6号差不多,修因此非常不喜欢他,可是郭品骥似乎特别喜欢和修逗乐,隔三差五就来车场里转一转,而且只要看到修就要开修的玩笑。时间久了。修对他的反感程度有增无减。 郭品骥干过的最过分的一件事情,就是趁着修外出比赛时乱逛,逛到了修的房间里,把修珍藏的、当年她亲手给自己戴上的那只对戒偷走了,根本没跟修商量过。 修是在看到他手指上出现了那枚戒指才去盘问他的,可是郭品骥却看出了修对这枚戒指的在意,说什么都不肯还给他。 修被他调戏得直想动手。可为了能留在车场中。他不能来硬的,想和郭品骥好好谈论一下,看能不能和平解决,却被郭品骥一句“我戴着你的东西是给你脸好不好”这样无耻的言论打败了。 况且他也不好告诉郭品骥这个东西对于自己的意义。那样的话,郭品骥就算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不仅不会把戒指还给自己,还会拿着这件事到处宣扬。 无法,修也只能由着郭品骥去,并警告他,如果他敢把这个戒指弄丢了,他就跟郭品骥没完。 他之所以这么痛快地放弃这个戒指的所有权,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按照学院的意思。自己早晚会和已经完全改头换面的她见面的。如果自己身上还戴着这个东西,搞不好她会看出自己身上的戒指和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枚戒指是一对,进而猜到些什么。 万一她真的猜到了些什么,到那时怕就不大好收场了。 为了这个原因,修忍了下来。 时隔一年后。他接到了神学院的通知,他终于可以和日思夜想的她进行接触了,学院会为他提供一次契机。 那次任务的名字,叫做“蓝马山庄”。 修很明白,“蓝马山庄”是她闲得没事儿干的时候,随手拟下的一个机关屋,后来设计了一半,她觉得纰漏比较大,实现难度也太高,所以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没想到,学院居然按照她的设计,重建了一个“蓝马山庄”,而且,要让他们在一个杀人事件的背景下重逢,至于案件安排的具体细节,修并不知道,据学院所说,这样会让修的表现显得更真实一些。 但是对于神学院的机关,修是了然于心的。 而且,修知道,执行蓝马山庄杀人案的是学院派来的人,口风绝对够严,不会出卖学院的秘密,所以,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接近现在被叫做“简遇安”的她。 结果,他如愿以偿,不仅如此,他还和其他的五个人都结下了意料之外的、无法解开的缘分。 学院还有一个安排,就是要让修当着众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的后背,露出那个学院独属的刺青。这样一来,拥有同样刺青的安,在看到这个标记后,必定会想方设法和修接近,借机询问这个刺青的来源。 修在得知这个安排后,就有点儿后悔把戒指送给郭品骥了。 反正都是要在她面前暴露出一点儿东西,引起她对自己的关注,而且那戒指又是他很重要的纪念品,就这么被郭品骥抢走了,他心中总有些不甘。 但东西已经送出去了,要再要回来困难重重,而他又必须按照学院的指示执行,不能对自己的经理动手,引起别人的关注。 事态也果真如学院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在蓝马山庄的那个晚上,他有意救了江瓷,并让自己的肩膀受了伤,这样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把衣服脱下来了。 安来给修换药,就是出于想探听一下修背上的刺青的目的,之后和他多亲近,也是因为她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刻意贴近修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即使修知道自己需要收敛自己的情感,在学院通知前不能暴露自己真实的身份,也不能对失忆了的她讲出任何和神学院有关的事情,可在修看到她端着药来找自己的时候,修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 隔了那么久时间,修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活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十分顺利,称得上是顺理成章。 她没能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回答,尽管心中仍抱有疑惑,可也把修认作了同伴,他和其他几个人的关系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在这之前,修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一面。 在公车上,他看到那个色狼对安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压根就没能控制住自己,二话不说就把他揪下去暴打了一番。 在雨夜别墅里,看到彭瑞笺举起枪口对准安的时候,修的身体先于他的理智做出了行动,直接拦在了她的身前。 不只是对安,包括对木梨子、江瓷、龙炽、和夏绵,他都有了这样的感觉。 在看到被那群绑架她的外国人按倒在桌子上的时候,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这群人付出比这惨烈百倍的代价! 在江瓷和龙炽深陷杀人案的泥潭中时,他仍是相信他们的,这种信任毫无理由,甚至没有逻辑,可他就是相信,自己熟悉的这两个人,绝对不会去杀人。 对于木梨子,他一直不喜欢,觉得她太多疑,太爱算计,至于夏绵,由于他长得实在太奶油小生,也不是修所喜欢的那种,可是他们两个的确是各有能力,甚至他们的有些能力,叫修也自叹不如。对他们两个,修大多数是佩服。 这些朋友,的确治愈了修心里对于交友的恐慌,他们不像是6号一样,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在和自己做朋友,和他们在一起,自己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到轻松自在。 轻松自在,这是以前醉心于练武的修最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了。可现在,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甚至产生了依赖症,不想离开,不愿离开,贪恋这样的感觉,和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至于对她,对现在的简遇安,修是心怀着歉疚的。 当初要不是自己着了6号的道儿,她也不至于会去主动送死。她的死,最有力的推动力,无疑是自己。 正因为如此,修才总想要补偿她,但他偏偏不擅长这一点,又怕在无意中招致她的怀疑,又怕自己离得她太近,学院会对她采取什么手段,只得若有若无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尽管他时时管控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流露出对她的喜欢和冲动,但是他的一些举动还是出卖了他。 修承认,要保持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实在是太困难了。在那次她因为阑尾炎住院,并说出“我们可以在一起吧”这样的话时,修真的险些就要答应下来,可是出于对方宁叔和学院的畏惧,他最后仍拒绝了她。 修有的时候觉得很累,方宁叔说得很对,所谓的感情,真的会是一个人的牵累,这些感情都长着触手,时时刻刻抓着他,不让他往前走。 即使他在与已经变成“弓凌晨”的6号接触时,他也不敢肆意地宣泄自己的恨意,因为他的心里有在意的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愤怒,而牵连到他们的安危。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能让人暂时忘却痛苦的友谊,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对她的爱,小心翼翼地惧怕着学院会对他们采取什么举动,修很累,发自内心地疲惫,所以他从不露出真心的笑容,哪怕真的很轻松愉快。 可随着了解的逐层深入,修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这些他所在意、所保护的人……好像与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可怕联系。 他尽力地给自己催眠,让自己相信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在杯弓蛇影,可是后来,无数的事实证明,这又是学院的一场安排,叫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甚至是彼此之间存在着刻骨仇恨的人聚在一起,还成了朋友。 最后,学院还是把她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了。这是压垮修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八十一节 深渊,羁绊 修的讲述,到此为止,全部结束。 木梨子家的客厅里,一种可怕的寂静如无声的旋风一样,席卷到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也席卷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那些深藏在每个人心中的隐秘的,残忍的秘密和悲剧,终于找到了它的制造者。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感到放松,不仅如此,每个人的心底,都翻涌着无法言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哀。 是他们最信任的人,制造了他们的悲剧? 修在结束了自己的讲述之后,就低下了头去,眼睛直直地望着斜下方30度的地板,不再动弹,也不再讲话,似乎讲出这个故事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做多余的事情了。 半晌之后,木梨子突然笑了,说: “也就是说,我母亲的死,是安的杰作?是她的设计?是她让我的母亲得了神经性贪食症?” 修的眼睛转也没转一下,轻声说: “是。” 木梨子继续问,不过她的语速加快了: “那江瓷和龙炽呢?他们小时候经历过的那场地狱劫难,也是她的手笔?她和那个时候的6号弓凌晨一起做下的?” 修的反应很木然,好像那些事统统与他无关似的: “是。” “那夏绵的父亲夏源卿的车祸,也是因为她?” 修似乎对木梨子的问话已经麻木了: “是。” 木梨子没再问一句话,突然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子,用力地掼到了对面的墙壁上,杯子一下子被摔得四分五裂,已经冰凉了的水溅到了修的身上和脸上,可他动也不动,既没有闪避的意思,也不想抬手去擦拭,只是定定地、悲哀地坐在那里。 在扔完杯子后。木梨子爆炸一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边早有预感的夏绵一把抓住了木梨子的胳膊,沉声道: “木梨子,等一下!” 木梨子一把把夏绵推开,再也没了她平日里冷静的模样。大喊道: “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他说得再明确不过了!我母亲就是这么死的。是她的计划!夏绵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食物噎死的,一个女人,被活生生地噎死。被忧郁症折磨而死。再怎么样,她是我母亲!” 夏绵能够明白木梨子此刻的崩溃和痛苦,他早就有了这样的体验,可正是因为他早有体验,现在的他才更明白,一味的发怒是没有任何的用处的,况且他们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头绪,还需要问修。 夏绵再次握住了木梨子的胳膊,直截了当地提醒她: “梨子你别忘了。她只是受雇于人,受雇!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个恨你母亲的‘客户’究竟是谁吗?” 夏绵是在替修解围,可是修在听到夏绵的话之后,不仅没有丝毫感谢的意思,反倒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不善地直盯着夏绵。不客气道: “闭嘴!” 夏绵被骂得莫名其妙,一时间居然忘了该生气,而木梨子也安静了下来。 她的安静很异常,因为她的眼睛在慢慢地放空,好像是在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客厅里的气氛比修刚刚讲完故事后更加沉闷。江瓷和龙炽的手无意识地紧紧交握在一起,而则低着头不停地绞动着手指,夏绵则是和修沉默地对视着,而木梨子原本放空的双眼却渐渐闭合起来,像是累了一样。 三十秒钟过后,夏绵的瞳孔也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修为什么要骂他的原因,他想明白了! 自己刚才提到的“憎恨木梨子母亲的‘客户’”,极有可能是木梨子母亲田入雪的熟人,否则,就是无目的杀人,按照修所描绘的那个“神学院”的喜好,不大可能接受这种杀人毫无道理的客户。 既是木梨子母亲的熟人,又是值得神学院注意的客户…… 而且,根据修的描述,那人应该是比木梨子大两岁…… 夏绵把惊恐的眼神投向了修,而修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又轻轻点了点头。 木梨子此时居然勉强扬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呵呵……”还没有想到夏绵那么深的层次,她战战兢兢地爬到了木梨子身边,把手按在了她冰凉的手上,小心翼翼地说: “梨子姐……你要是不舒服你就说出来,别憋着……” 江瓷此时也察觉了夏绵和修的眼神交流,也发觉了哪里不大对。 而且……好像很不对劲…… 正在江瓷冥思苦想的时候,龙炽侧过脸来,问江瓷: “8年前15岁……也就是说那个‘客户’,是比梨子大两岁的人?” 江瓷闻言,全身一凛。 就是这里不对劲! 比木梨子大两岁的人…… 难不成是…… 木梨子在笑过之后,长叹一口气,说: “……我终于明白他小时候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依偎在木梨子的身边,她已经被刚才修的故事惊骇得思维停止运转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来以为蓝马山庄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巧合相逢,可是事实却是别人精心策划好的一场骗局。 他们的关系,是一个死局。 他们所崇敬信任的安,是杀害木梨子母亲的计划者,是害了江瓷和龙炽的计划者,是害了夏绵最崇拜的父亲夏源卿的计划者。 虽然暂且想不到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是被这个现实震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现在的她,别人说什么,她就乖乖地听什么。 她小心地伏在木梨子身边,声音已经带了点儿哭腔了: “……梨子姐,你别这样,我看着害怕……” 木梨子闭着眼睛,继续说: “……他小时候告诉过我,他讨厌我母亲。他觉得,要不是她不管不问,我的心脏病也不会发作,我的人生也不会被她毁掉。那次,他站在我的病床前。问我希不希望我母亲死掉。我当时也是失望了。说,以后再说吧,如果等他们离婚了之后。她和我脱离了关系之后,她的死活就和我没关系了。没想到……他还真的能做得出来啊。” 现在,饶是龙炽,也能明白木梨子话中指的是谁了。 木梨子这时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满是一片荒芜和悲凉: “汝尧……你何必……这么一闹,你让我能去怪谁,能去怨谁?” 是啊,这么一来,他们能去怨谁呢? 木梨子母亲的死,居然是她一向信赖的青梅竹马。为了给木梨子报仇,而向神学院申请让她的母亲死得像是自杀一样。 木梨子能去怨谁?一个是听从了她自己的指示的青梅竹马,一个是之前和她毫无瓜葛,只奢望保命的安。 她能怪谁? 江瓷和龙炽被绑架,导致他们两个人性情大变,仅仅是弓凌晨要陷害修和安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他们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牺牲品。 他们能去怨谁?一个是怀着恶意、以他们的痛苦为乐的变态少年,一个是背负着重要的同伴性命安危、不惜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的安。他们能怪谁? 夏绵的父亲死去,是因为弓凌晨的计划,安不得不去做,只能说夏源卿的运气不好。好巧不巧被她选中了。要不是夏源卿在死之前,小心地把那份资料在洪城银行支行找了个保险柜保管好,夏绵可能根本想不到自己父亲的死因居然是这样的。 他能去怨谁?弓凌晨?安? 可是仔细想想,安也是个可怜人。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没有别的选择。当时的她身处在那样闭塞的条件下,能求得自保已经是最好的了,她哪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想法? 而后来,她被神学院拘禁,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学院消除了她的记忆,等于她过去的一切都被抹消了,她不再记得自己的记忆被更替的事情,也不再记得自己的罪孽,她只是干干净净的“简遇安”而已。 这样的她,却仍在学院的操控下,和本应该成为她仇人的大家相遇,并成为了朋友。 这还真是讽刺啊。 大家要是都恨安的话,那对她就太不公平了。 唯一的怨恨,只能落在策划了这一切悲剧的神学院身上,可是,要让大家一时半会儿间转过这个心理的弯来,又实在是太强人所难把也同样变得冰凉的小手从木梨子手上撤了回来,环视了一圈周围各怀心事的大家,怯怯地开了口: “那我……我和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修抬起了眼睛,注视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这样沉默的注视搞得全身发毛,她抿着小嘴唇,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了最温和的夏绵。 可是,夏绵显然是早就预感到了些什么,对摇了摇头,说: “你别问了,修……他很难说出口。”听了夏绵似是而非的话之后,更加迷糊,继续愣愣地看着夏绵,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确凿的回答。 见除了修之外几乎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夏绵实在避无可避,只能换了个更委婉的说辞,生怕刺激到修: “……你仔细想想你父母的职业……” 话至如此,要是还猜想不出来,她的脑子就是进水了! 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小有名气的毒袅……而当年,修之所以会失去保护她的能力,就是因为毒品! 第八十二节 棋子和道具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它们之间的联系,不用细说也能猜出一二。 害修当年上瘾的毒品,很有可能就是从的父母这里流出去的!被自己的猜想刺激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吓了起来,她求助地把视线投向了修,希望修能做出解释,能证明并不是这样的。 可是修口吻平静的话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我调查过了,学院当年想要在爱尔兰发展一个分支,可是后来因为监管不力,内部出现了别的分支和副业,售卖和制造毒品也是其中一个环节。刚开始还好,学院从中渔利了不少,可后来越发展越大,老大担心会出现别的问题,就下了令,雇佣了高级的黑社会成员,暗杀了提供毒品的毒枭和一些主要成员。而6号,也就是弓凌晨的毒品来源,就是学院为他提供的。而那些流出的毒品,统统来自和学院合作的两个毒枭手里。” 说着,修把视线投向了早就面如死灰的,说: “那两个毒枭,就是你的父母。”的嘴唇抖索了两下,便缩成了一团,全身瑟缩了起来。 那么,当年,父母的死,也是因为…… 修似乎没有察觉到的异状,继续说: “你前些日子被绑架的原因,我也从方宁叔那里知道了。那也是神学院雇佣的杀手,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掉你,也不是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所谓的下线联络号码,就是要把你是毒枭的女儿这个事实揭露出来,至少,这个事实,必须让简遇安知道。” 看到大家掺杂着疑惑和惊惧的眼神,修继续解释道: “她是学院重要的道具,学院想要做的。就是把你们的过去统统揭露出来,放在她的面前,看她的记忆是否会复苏。” 江瓷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和龙炽当时被卷入杀人案件后,自己也曾因为龙炽的事情而大醉过,趁着醉意把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情都透露给了她知道。当时还没有察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某些举动的确很可疑,好像自己的讲述,引起了她潜藏着的某些恐惧双手抱着脑袋。脑海中一片混乱。 神学院,究竟把他们当做了什么…… 修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话,这句话也解答了当下的疑问: “学院把所有人都当做游戏的道具。学院可以掌握这些道具的命运。而道具却没有这个能力。” 说到这儿,修的目光在脸色惨白的大家之中逡巡了一圈后,做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和你们,都只不过是神学院取乐的棋子而已。” 客厅再度陷入了一片静默。 嘲讽的是,他们居然和神学院一样,都把孔明锁作为了自己的标志。 而他们之所以会把孔明锁作为自己的标志,还不是因为当初修的背上有那样的纹身? 看来。他们的一切都尽在神学院的掌握之中,就连他们自己选定的标志,也受到了神学院的左右。 果然是……棋子么? 而刚才经历了惊疑、暴怒、冷笑,现在又归于平静的木梨子,率先拉回到了主题: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把该知道的知道得差不多了。修。你们学院的要求是什么,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她还没有忘记神学院说过的话,他们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之后,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代价就是,他们必须得破解安的死因。否则。知晓了神学院秘密的人,仍是必死无疑。 当牵绊着自己的秘密得到了合理解释之后,他们就需要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而努力了。 修点点头,说: “学院的要求是,在一周之内,调查清楚简遇安的死因,否则的话,一周之后,我还有你们,都会被神学院铲除。” 末了,修还补充了一句: “七天之后,就是她租住的那所房子拆迁的时间。” 木梨子略点了点头,而夏绵则接过了木梨子的话头,继续提问道: “修,你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修坦诚地摇了摇头: “我起初以为是学院把她的秘密告诉了她。我清楚她的个性,如果她知道自己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的话,绝不愿意苟活,也绝不愿意面对你们,她宁肯选择那样一个残酷的方式死去。我并不感到奇怪。可是,我今天见到了方宁叔,他明确地告诉我,她的死和学院有关系,又没有关系。” 夏绵对这种古怪的说辞提出了疑惑: “‘有关系又没有关系’?这是……” 修做出了解释: “意思是,关于她的死,学院的确插手了,但并不是学院的插手,导致了她的死亡。” 那具悬挂在她的出租屋里,面目全非的焦尸身上的dna,经过和房间里的痕迹对比,确认是她无疑。 既然如此,那她的死,真的和神学院的举动没有关系? 木梨子这时挥了挥手,说: “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而修,你今天给我们讲的事情,我们需要时间来缓一缓,消化一下。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得给我们一些反应的时间。还有……” 木梨子站起了身,凝视着眼中都弥漫着浓浓的疲惫的大家,说: “如果你们累了的话,可以在我这儿休息。我这里客房多的是。你们不想留下来也行,各自回各家。如果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这里找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不在了,总得有一个能保持冷静、控制全局的人存在。 听到了木梨子的话后,其他人纷纷起身,沉默地带好各自的东西,向门口走去。 整整一天,他们经历的事情已经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安的死亡被确认,又从修那里听到了那么一大段故事,还知道了自己一直都想知道的残酷的秘密。并背负上了以一周为期限的解谜任务,所有人都已经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折腾得心力交瘁,只想各自回到自己的家。 还有一个原因:他们开始茫然了,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大家。 他们都是受害人,可又都是害他们的人的朋友。 这样的身份矛盾。让他们每个人的脑中都炸开了锅。现在他们急需要逃避开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修最先离开,其次是江瓷和龙炽兄妹。再然后便是和夏绵。 没人讲话,没人有眼神交流,大家各自返家,彼此,像是一个陌生人。 …… 江瓷和龙炽回到家之后,家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家。 他们也沉默地上了楼,回了各自的房间,而在进入自己房间之前。龙炽忧心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背影都充满了疲惫感的江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掩上了门。 半个小时过去了,龙炽仍然没能睡着。 他很累。可是偏偏就是睡不着。 在他的思维中,队长一直是他最崇敬的人,而小瓷则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根本想不到,这两个人居然会是仇人。 龙炽并不在意自己的事情。他在意的是江瓷的感受,在他看来,江瓷受到了伤害,在当初的事件里,自己人格分裂,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却害得小瓷被人误会,甚至因此而性情大变,她受到的折磨,肯定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他虽然也因此而诅咒过当初设计那个局的弓凌晨,可是,当得知背后的始作俑者居然是安之后,他也不知道该恨谁了。 队长也是很可怜的…… 龙炽辗转反侧之际,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门把手就被拧开了。 借着月色,龙炽看见了进来的人是江瓷,她换上了睡衣,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凝望着自己。 龙炽眼前一时恍然,居然出现了幻觉。 小时候的江瓷,小手小脚小脑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乞求地看着自己,娇嗔道: “哥你来陪我睡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 这个幻觉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龙炽伸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从疼痛中醒过神来。 他从床上半支起身子,问: “小瓷,怎么了?睡不着吗?” 江瓷清冷却又含着些许无助的声音响起: “我……嗯。睡不着。我们一起睡吧?” 龙炽又是一怔,把身子朝单人床的一角挪去,尽量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她没有穿鞋子,走了过来,在床上躺下,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并把身子下意识地贴近了龙炽所在的方向。 可是只有龙炽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 看着她闭上的眼睑轻轻颤抖着,龙炽摇了摇头,把手覆盖上了她的眼睛,小声说: “你睡吧。别想了。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这是龙炽第一次学着安慰人,而且做对了,没有像以往一样起到反作用。 江瓷的脑袋在他手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好像是在肯定他所说的话一样,可是半晌之后,她沙哑地开口道: “可是我觉得心里好空……明明是早就想知道的真相,但是……知道了之后好难受……” 龙炽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就不好受,把身子凑得离她近了些,把胳膊垫到了她的脖子下,并轻抚着她的肩膀,说: “好了,好了,我在你旁边呢。” 江瓷闻言,把身体顺势倚靠到了龙炽的怀里,像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才呢喃道: “哥……” 江瓷光说出这一个字,龙炽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龙炽小心地抱着江瓷的头,声调温柔地说: “哥在呢。你睡吧。不管有什么事,睡一觉就都没有了。相信哥。” 江瓷低声弱弱地问: “真的吗……” 龙炽揉了揉她的头发,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睡吧。” 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在睡一觉之后全部消失,可是龙炽在这一夜,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缩在自己的怀里的,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必须得好好保护她。即使仅仅是为了她的这声”哥哥”,他也不能让神学院夺走她! 第八十三节 各怀心事 是夜。 夏绵也没能睡着,他倚靠在平时睡的沙发床上,翻着一本考研的书,但是那些字句都在他眼前快速滑过,根本没能进入他的脑子中。 他刚才在木梨子家里之所以能够保持镇定,是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他像木梨子一样,乍然得知了这种爆炸性的消息,知道自己一向敬慕的父亲居然是因为安而死的,恐怕反应之激烈程度要超出木梨子数倍之上。 但是,即使提前有过这样的猜想,但当事实真正从修的口中讲出来的时候,夏绵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像是玩偶一样,被那个所谓神学院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没有选择权,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把彼此的命运联络到了一起,甚至是同生共死过。 对于安的信赖,也就是在这种彼此信任、甚至能把自己的生命交予对方的氛围中,逐渐培养起来,到现今为止,几乎已经定型了。 但总有些事情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而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抉择。 其实,夏绵除了伤感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忧: 自己倒是把心态在半个月间调整过来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倒也不是很惊骇,但是木梨子呢? 她可是唯一和安的能力相近的人,如果她一时间接受不了,夏绵可以想见,单单凭借自己、、江瓷龙炽兄妹还有修,是无论如何在一个星期内也解不开安的案子的。 她需要时间解开她的心结,可是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夏绵把手上的书本合上,望向窗外隐藏在云霭中的月亮。 在书本下,压着写着她遗言的一张纸: “wu:d.” ……倒在自己的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 和所有人的身份不大一样的是,她并不是个受害者。 这也让她的位置极为尴尬:她的父母。是害了安和修的间接凶手,甚至,可以算是间接害死夏源卿的凶手。 毕竟,假如当年修没有染上毒瘾,也不会被6号弓凌晨抓住把柄。进而逼迫安害死夏源卿。 尽管那是父辈做下的事情。和无关。那时候的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父母关在地下室里不许与外面的世界接触,可内心深处要说不内疚。那是在骗人。 没有人提到是的错却不能忽视这一点。 倘若,当年没有自己的父母在后面推波助澜的话……翻了个身,把枕头拿过来压住自己的脑袋,把小身子蜷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隐去了,消失了,可还是能听到自己胸口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父母做过的事情。 那是无法抹消的罪孽啊。 …… 修坐在了车场自家宿舍的旁边,老黑把原本停在“而已”酒吧门口的车子开回来后,把车子停放在了修的门口。 老黑算是个好哥们,比弓凌晨这种渣滓要好得太多了。 修一边用抹布沾着清水擦拭着已经被老黑洗了一遍的车身,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这辆车子,之所以他那么珍视。就是因为在她死后,这是修唯一能得到安慰的东西了,它承载了修太多的记忆和无法宣泄的情绪,所以修不愿意换掉它。 这也是修的毛病,太念旧。一旦拥有了什么东西,就不希望它改变。 修默默地擦拭着摩托车车身,除了他偶尔把抹布探进水桶里而发出的细碎的水声,整个车场是万籁俱寂。 所有的队员都在熟睡状态中,没人知道修回来了。 修把车子仔仔细细擦完一遍后,确定油箱已经被老黑加满了,就站起身来,踢踢发麻的腿,把摩托机车推着走出了车场,直到走到距离车场几百米开外的地方,才骑坐了上去,并发动了车子。 既然学院已经下达了那样的命令,那么,自己就不必再遵从学院之前的安排,再留在这个车场里了。 毕竟,他被学院操纵了太久,现在,他总算是解放了。但却因此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不管是自己还是她,都只是学院的玩物罢了。 学院就像是一个欣赏着舞台滑稽戏的编剧,看着台上的人按照剧本一丝不苟地出演着由他们亲手写下的喜剧角色,并遵循既定的套路情节发展下去,笑得前仰后合。 学院想要看到的,不外乎就是这样的局面吧。 但是,修发自内心地期望,一切赶快结束。到时候的结果,不管是死是活,对修来说,已经都不重要。 …… 夏绵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木梨子很好,她的精神状态很正常,她甚至离开了家,去了母亲所埋葬的公墓。 这里是木梨子用来诉说心事的地方,可是这次来的感受,和前面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这次来,木梨子根本没话可说。 她顶着已经有些萧瑟凛冽的寒风,来回走了几圈后,仍没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到底是想要对已经化为白骨的母亲说些什么。 告诉母亲,她死亡的真相已经破解了? 诉说自己被愚弄了的现实,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居然是自己间接的杀母仇人? 似乎怎么说都不大合适。 既然不合适,自己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木梨子四顾一番后,从别人的坟墓上抽走一枝已经完全枯死的菊。 它已经枯烂到黑色了,所以木梨子想那个坟墓的主人应该不会多介意。 木梨子把它放在母亲的墓上,半弯下身去,抚摸着高等的石料制成的碑。 她想不出自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她想对母亲倾诉她的痛苦,但面对母亲的脸,她做不到。 她一直都做不到在别人面前彻底地放下心防,今天在所有人面前失态地扔杯子,已经是她真实情绪最大限度的流露了。 即使此刻,在墓碑前也是如此。 尤其这座坟墓里的主人,还是她的母亲。 她生前一直没有冲自己的母亲撒过娇,因为她畏惧母亲的白眼和冷淡,所以,她就算是想要撒娇,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干脆顺势坐了下来,手掌疲惫地盖住妈妈灿若桃花的笑脸。 照片中的母亲确是颇具魅力,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一个女人最具魅力的年龄。 但木梨子每每想起母亲,都会回忆起那个下午,自己看着殷红的血从自己体内流出,顺着那小小的窄窄的玻璃管子向上蜿蜒,那细细的血线由于自己的挣扎,从已经全空的输液瓶上脱落,垂到床单上,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满腔的无望,无法纾解的恐惧和黑暗像潮水一样覆盖上头顶,心脏渐渐发出灭顶的痛…… 良久,她起身,手指揩拂了一下妈妈落灰的脸,思忖了一会儿,对她说: “妈妈,我走了。” 若干年前,也是这么一句话。 在母亲彻底和家里决裂的那一天,木梨子还记得自己背着书包,笑容温文尔雅——至少当时那个表情自己很确定,旁边高高大大的落地镜把她的笑容映得格外分明。 在母亲面前,她一向是保持着庄重文雅的样子,至少这样,母亲挑不出她的错来。 她背着昂贵精致的包,对正在看杂志的母亲略点点头: “妈妈,我走了。” 回应木梨子的只有一声翻杂志的响声,像一句生硬的答复。 她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想,自己的笑容真是恶心吧。 以前她被自己抓奸的时候,不也是这么亲口说的吗? 而她现在想的,木梨子已无从揣度。 木梨子从过往中惊醒,母亲的恶言恶语,母亲的冷言以对,母亲的不管不问…… 她从未享受过一个拥有母亲的孩子所应该享有的欢愉,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再怎么样,她也是自己的母亲,是给了自己血脉的人,自己是她怀胎十月、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即使她是那样的厌恶自己。 木梨子以前一直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是句大话空话,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父母有错是父母有错,可是做儿女的,真的忍心和他们一刀两断,彻底划清界限吗? 她自以为自己对母亲早就没了感情,自从她害得自己患上心脏病,母女俩的感情就只是靠那层表面的血缘关系维系着。 她自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动怒。 可是,今天,当她把那个杯子暴怒地扔出去后,她才察觉到,母亲毕竟是母亲,即使自己再讨厌她,可是别人要来伤害她,那是万万不许的。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缅怀自己的母亲了。 神学院的要求,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他们身上,一个星期的期限,能调查清楚安的死因吗? 这样想着,木梨子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把手伸向了那枝枯死了的菊,把玩着半腐烂的花梗,在心里默念着: 安,你这一死,给我留下了多少问题啊。 第八十四节 着手调查 第二天一早,第一个来到木梨子家里的,是夏绵。 他的眼周带着因为一晚未睡而形成的黑眼圈,可他并不关注自己的问题,反倒更担忧木梨子。 昨天临走时,夏绵看她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平静,可是谁能想到…… 不过,昨晚大家各奔东西也是大势所趋,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中,谁都安慰不了谁,倒不如先各自分开来冷静冷静,才更能对眼下局势做出一个理性的判断。 可夏绵在进到木梨子家的客厅,看到那摊了一桌子的字纸后,又抬眼看到和往常一样的、甚至还画了淡淡妆容的木梨子,就明白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木梨子是个心理素质比谁都好的人,而且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她的生性偏凉薄,更何况,她和自己生母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眼下又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容不得她多想些别的什么。 夏绵刚进去的时候,木梨子正在打电话,夏绵昨天晚上已经拿了木梨子家的钥匙,悄悄地开了门进来后,发现她在忙,他也明白事理,悄无声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木梨子已经把和事件相关的照片冲刷了出来,便随手拿起几张,翻看了起来。 不过夏绵的耳朵还是很尖的,很快判断出来,木梨子似乎是在和修打电话确认些什么事情: “……这个是她写给你的,你必须想清楚,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别说什么你马上就到,我现在正有了点儿思路。你一拖延给打断了怎么办?……三分钟?你确定是三分钟?好,三分钟的话我等你。” 夏绵很少看到木梨子这么风风火火、带有几分泼辣劲儿的举动,等她挂了电话,就问: “给修打的?” 可木梨子并不接夏绵的话头,而是从床上摊放着的一大堆照片里挑出了一张,递给夏绵,问: “绵绵。你还记得那个喷在镜子上的安的死亡留言吗?” 夏绵自然记得,而且后来也确定了,那个“wu:d”中的“wu”指的很有可能就是修原姓名中的“武乐修”的“武”姓。 换句话说,这个死亡讯息是留给修的。 但安知道修的姓吗? 神学院说过,它的确透露给了安一些关于神学院的讯息。但这并不是安死亡的直接原因。 那修的姓氏,会是学院透露给安的吗? 其实,夏绵昨晚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甚至怀疑,学院是不是胁迫了安自杀。 可是,偏偏修又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学院说过安的死和学院没有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夏绵脑中掠过这么几个想法后,点了点头。说: “记得。怎么了?” 木梨子举着照片,问: “你觉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这句话直译过来的意思是‘武:我的确需要一场救赎之眠’。可是有些词很多余你不觉得么?比如说这个‘d的确’,这个后缀加的实在是太多余也太刻意了。即使去掉这个词,对整句话的意思也不构成任何的破坏……” 夏绵倒不这么觉得。毕竟是死前留言,多一个词少一个词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此相比,夏绵倒更倾向于木梨子刚才在和修的通话中所提到的可能性。 既然安写下的留言是给修的,那么安说不定曾和修提过些什么和这件事密切相关的事,只是修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而已。 夏绵在提出自己的看法后,木梨子却也不能认同: “那只是许多可能性中的其中之一罢了。本身遗言用英文就很古怪了,她是出于什么理由。而不用汉语留遗言呢?而且,她假如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修,为什么不在开头写‘xiu’,即‘修’的谐音,偏要写上一个‘wu’呢?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修的姓氏是什么,甚至忽视了修的姓氏这回事。她这么写,不觉得本身就透着一股古怪吗?” 夏绵感觉木梨子这么分析也有几分道理,刚想深入地思考下去,门口就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修便走了进来。 夏绵乍一看到修的时候还是不怎么自然,下意识地把脸偏开了,没料到木梨子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望向修的眼神也十分坦然,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说是三分钟果然就是三分钟,时间强迫症患者你好。” 而修则没有过多的心思闲聊天,一来就把刚才木梨子在电话里和他争论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的确不记得她在出事前跟我说过什么很可疑的话。她只是提过,要远离我,还有你们。” 在言谈中,修已经在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剔除出“大家”的行列中,然而木梨子却似是根本没察觉到修的言辞问题,点了点头说: “远离我们?她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和修相反,木梨子并没有把修剔除出“我们”的行列之中。 修也没有反驳这一点,顺着她的话就讲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还说过,她在倥城呆累了,想出去走一走。” 木梨子陷入了沉默中。 走一走…… 当时从“而已”酒吧的调酒师abby口中得知这一点时,木梨子就觉得奇怪。 她似乎真的是发觉到了什么,才想要逃避吧。 而且,她想要远离他们这群人的目的,也显而易见:她不想把他们卷入到这场无端的灾祸中,即使她自己还不明确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木梨子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拉扯回来,把心思集中到手头的照片上,犯起了难。 那么安的这个留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夏绵看木梨子的眉头绞了起来。思索了一番后,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单纯从她的留言分析还是片面了点儿。要不要……从那个把她叫走的电话调查起?” 木梨子冲夏绵挥了挥手,说: “如果你想从这个层面调查起,你随意,这个方面交给你了,正好你在警局不还有一个叫……鲁叔的熟人?你托他帮帮忙,看能不能从这方面着手调查。” 夏绵点了点头。 现在最有效的办法。不是他们一群人绞尽脑汁地琢磨一件事,而是多点着手,这样才更有效率。 他们的时间,也仅仅只有一周而已。 夏绵刚答应了一声“好”,紧闭着的门就又被另一把钥匙拧开了。走进来的是龙炽和江瓷。 他们两个也都是一副睡眠不良的样子,而且走进来的次序也和往常不同。 往常龙炽都是乖乖地走在江瓷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忠犬,可是今天,龙炽牵着江瓷的手,而且走在她的身前。拉着江瓷进了屋。 在进到客厅里后,修扭过头去,兄妹二人的视线和修碰撞了一下。 江瓷下意识地别过脸去。龙炽本也想照做,可是昨天晚上在他心头产生的强烈的保护欲又不允许他在此刻还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于是他挺了挺胸脯,半挡在了江瓷面前。 但由于他的目光过于灼热。反倒显得心虚。 修和他们对视了几秒就把视线转开了,而木梨子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屋中的诡异气氛,她头也不抬就下了命令: “龙炽,江瓷,你们俩也别闲着,等着一会儿来了,你们俩就带着她去一趟现场。” 江瓷破天荒地没说话。这回是龙炽开口问问题: “我们能进去现场吗?现在……” 木梨子继续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那张照有死亡留言的照片上,对于龙炽的问题,她的反应很平淡。 她抬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张草稿纸,把照片上的留言逐字逐句誊抄到了纸上之后,才说: “这种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现在已经定案了,警方也该结束调查了。那扇门因为被破坏了,警方当时进入时采取的是强行破门的手段,门口也只有一条警戒线拦着,没人会阻挡你们的。而且她是以自杀结案,不大可能现在还有守在现场的警察。” 龙炽眨巴眨巴眼睛,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了身侧的江瓷。 他还是不能很快习惯任何事情都由自己做主的感觉。 江瓷微叹了一口气,觉得再让龙炽接茬就太难为他了,便接过了龙炽的话,说: “可是警察把有价值的东西都调查完了,我们去那里要找些什么呢?” 木梨子继续头也不抬地说: “你们去找的是疑点,我已经很久没看到现场了,当时进去的时候也有些匆忙,许多东西没能看全。你们带着去,都留心地找,每一寸地方,每一本书,甚至每一个墙角,床下也要找。” 这样说着,她抬起笔,用笔端抵着鼻尖,喃喃道: “我觉得那个现场有古怪,她肯定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让我们发现。这个死亡留言就已经够古怪了……” 自言自语了一阵后,她摇了摇头,说: “好了,你们去吧。尽可能多地找疑点。” 江瓷他们暂时还不大能适应这么快就和修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匆匆答应了下来,就说要到门口等,转身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又只剩下修、木梨子和夏绵三个人留在屋中了。 修把目光投向了木梨子,问: “我需要做些什么?” 木梨子还是保持着头也不抬的状态,说: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末了,恐怕是怕修不明确她的意思,她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修,我现在还信不过你。” 第八十五节 重回现场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但也可以理解。 昨天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要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放下对修的心防,似乎难了点儿。 修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略点了点头后,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夏绵还是不大放心地一直目送着修出了门,才问木梨子: “这样好吗?” 木梨子又埋首于她的研究中了,听到夏绵的问话也没什么反应,口吻平静地道: “这样对修来说才最好。一方面,我的确信不过他,另一方面,他应该有自己的调查方向,我左右不了他的行动,倒不如让他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有……” 木梨子把安的遗言中的字母全部拆分开来,咬着笔端,思索了一会儿后,把目光投向了还在等待着她的下文的夏绵,说: “还有,除了刚才我交代给你的那件事,你还得去办一件事。关于修的过去……” 夏绵一怔,只用听一半他就能想清楚木梨子想要叫他去做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确定修已经不在那里,还是有些担忧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这样……好吗?而且现在调查他的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木梨子也看了一眼修离去的方向,也摇了摇头: “我不能确定有什么意义。但是,有一条线索总比没有好。更何况他们家在派出所有备案,武诚以前因为殴打修进过派出所,关于他的事情应该不难找。” 夏绵微颔首。 的确。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有调查价值的东西,尽可能多地收揽到自己身边。 只是,夏绵还有一层顾虑: “现在我要和警察联系,我可以把我们的现状……” 木梨子立即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警惕地四下环顾了一番,才压低声音对夏绵说: “这个主意最好别打!如果没有败露还好说,如果败露了。恐怕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命在了!我现在也不知道神学院是采取什么方式监听监视我们的,可是一切都是小心为上为好!懂?在和你的那个鲁叔碰面的时候,尽量镇定一些,千万别一时疏忽把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东西说出来!” 木梨子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她可还没有忘记。在明天,她和徐起阳还有一个约定。 她在提醒夏绵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梳理思路。 夏绵点头,表示清楚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便也起身。说: “那我先去了。我其实已经约了鲁叔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最快今天下午两点钟就能给你一个答复。” 木梨子摆摆手。示意让他走,并继续埋首于安留下的死亡讯息的研究。 夏绵走了之后,整个客厅又只剩下木梨子一个人了。 她望着被自己涂画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微叹了一口气。 看来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 她已经把安的遗言中所有的字母拆分成了几十个字母。并分别单独做成了卡片。 她来到了地下室里的照片冲洗室里,把一张一张单独的卡片夹在了晾照片的细绳上。 如果把这些字母重新排列组合的话…… 木梨子望着在细绳上悬挂的一排卡片,陷入了沉思。 …… 龙炽和江瓷在门口等到了之后,三个人一起搭乘出租车到了安的出租屋。 一路上,三个人几乎没怎么开口。 昨天的一天,对他们来说是翻天覆地的一天,先前所有的认知都在昨天被彻底地颠覆了。他们在修的带领下,认识到了神学院这张在面纱覆盖下的残酷面容。 而且,他们所信任的安,也是神学院里的成员,不仅如此,她还是导致他们人生悲剧的重要角色。 江瓷和龙炽的性格还没有夏绵和木梨子那么坚强,尤其是江瓷。 她虽然略微有点儿变态,可是从骨子里她还是小时候那个胆小怯懦的女孩。在遇到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时,她不需要依赖别人。但眼下的情况,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之外了。因此,她现在唯一能够依赖的,便是平日里极不靠谱的龙炽了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还是有些肿,大概是昨晚哭过又没睡好,弄成了这幅模样。 低气压弥漫在整个车厢里,就连那个想要搭话的出租车司机也察觉到车内的气氛不对,识趣地闭上了嘴。 而车内的气氛低沉,还因为江瓷刚刚从木梨子那里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大概明天,简白就要把她的东西领回家去了,这样的话,如果他们要求调查的话,虽然会更方便,但是因为简白不知道神学院的存在,有可能会整理一些安生前的重要的东西并烧给安,如果那样的话,原本可能存留的证据就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换句话说,他们也只有这一天的时间可以用来调查。 要去求简白?或者是让他们暂不拆迁? 就连龙炽也知道,这不是光去求简白就能搞定的事情。 不管是警方还是简白,包括现阶段呈现出来的所有证据,都证明安是自杀的,他们如果怀疑安是被谋杀的,必定得拿出决定性的证据让他们重审,否则的话,他们所有的举动怕是都会被斥为“小孩子胡闹”。 再说了,拆迁是上层的决定,要阻止拆迁的话,单凭他们一两句话,肯定是不行。 证据,他们得有证据。 可是这三个人对于自己并没有信心。 假如是夏绵或是木梨子陪在他们身边,他们还能有底气一点儿,可现在光凭他们的力量。谁的心里都没底。 在下了出租车后,他们一眼就辨认出了安的家是哪里。 窗户被从外面砸破了一大块,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伤疤,上午起了些风,风顺着碎裂的窗户倒灌进了屋内,与砸碎的玻璃碴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尖锐的呼啸声。 三个人默不作声地爬上楼。站在了那扇已经没了防盗门阻拦的门外,但却没人率先钻进去。 看到屋内空空荡荡的景象最先忍不住了,她呜咽着小声道: “安她从来都没让我们来过她这里的家,这是我第一次来……” 江瓷抬手猛拧了一下的胳膊。声音也带了些许哭腔: “你别招我啊。我……” 龙炽揉了揉略略发酸的鼻子,挺了挺脊背,说: “小瓷,我们进去吧。” 江瓷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清了清嗓子之后,情绪也恢复了两三分。她钻过门口拦着的明黄色警戒线,进到了屋中。 屋中仍弥漫着淡淡的烧焦味,他们三个人兵分三路。龙炽留在客厅检查去卧室,而江瓷去了安陈尸的卫生间。 起初龙炽想要跟在江瓷的身边,可是江瓷很坚持。说卫生间的地方太小,两个人站不下,也是浪费,倒不如兵分几路,既节省时间,也不会浪费人力。 除此之外江瓷还有一层考虑。 卫生间里是陈尸现场,警察他们应该把该搜寻的东西搜寻得差不多了。而客厅里的东西,大不了先让龙炽找找看,龙炽的粗心江瓷是最了解的,恐怕光靠他找不出什么东西来,等自己把这个地方简单地搜索完毕后自己再去帮龙炽找。 打定了这个主意后,江瓷来到了卫生间,看到白瓷砖上熏黑的印记,还有落在地上的片片黑色的衣服碎屑,江瓷的胸口还是一阵一阵发紧。 她抓紧时间,检查了一下淋浴头和装洗浴用品的小柜子,又留心翻了翻还挂在浴室一角的毛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就准备折回客厅。 在离开前,江瓷的脚踢到了一边摆放着的木桶,发出了沉闷的哐的一声。 江瓷盯着这只木桶,隐约记起来—— 这应该就是那只盛满了油的木桶? 江瓷留心看了警察的勘验报告,里面说的很清楚,这只盛了油的木桶上只有悬挂在浴室里的安的指纹,还有木梨子的指纹,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 看着这只静静摆着的木桶,江瓷注意到桶底还有一丝残油,她不由地又出了神: 从现场所有痕迹来看,也难怪警察会做出是“自杀”的结论。 一切证据都指向,她的确是自杀。 屋里并没有打扫过的痕迹,所有的指纹、脚印,都是她的,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前些日子腰部和腿部受伤留下的伤痕,她又没有别的亲人,因此,即使她的脸被烧毁了,也并不妨碍警方认定她为自杀。 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自杀的动机,是他们最需要思考的。 起初江瓷刚刚听到修讲的关于他们过去的故事,第一个念头就是,是神学院把安的过去全盘告诉了她,这样一来,按照安的个性,她必定会选择一死来结束整个悲剧。 可是神学院又明确表示,安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 那么,到底是什么驱使她采取了如此残酷的自杀方法呢? 自缢,加烧死,甚至还自备了一桶油。 即使有人及时赶到,想要救她,这屋里也没有水,情急之下,很可能分不清这桶里的是水还是油,尽数泼到她身上…… 想到那样的惨景和痛苦,江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望向那桶的表情也多了几分肃然。 她蹲下身子,想检查一下这个木桶,但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了的叫喊声: “江瓷姐,龙炽哥!你们快来!这里有东西!” 第八十五节 星宿的秘密 听到的叫喊,江瓷和龙炽火速赶了过去,却发现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本来采光就不是很好的卧室变得更为昏暗幽静。 可是江瓷和龙炽一进屋里,就发觉到了发现的东西—— 这窗帘有问题! 其实准确地说,并不是窗帘的问题,而是窗帘上的纹样的问题。 窗帘上画着一只凤凰的纹样,而且这图样被一分为二,两边窗帘一分一半,只有在窗帘拉上的时候,才能看出完整的图样。 这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在凤凰的身上,画着七个古怪的点看到江瓷和龙炽进来之后,就拉着窗帘的一角,指着那七个点,说: “你们看这些!” 江瓷受的耳濡目染久了,打一眼也看出了这东西是什么: “星宿?朱雀星宿?” 上古时代,人们把天分为东西南北四宫,这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名。实际上是把天空分为四部,以每部分中的七个主要星宿连线成形,以其形状命名。 窗帘上的纹样是鸟状,即朱雀,这七个主要星宿则分别是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它们联为鸟形,应该就是指南宫朱雀了。 有什么不对吗?见江瓷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更加急切地指着窗帘说: “江瓷姐你没看出来吗?有一个星宿的位置不对!‘鬼’的位置偏了,这幅图是她在求救呢!” 看急切的样子,江瓷虽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也不知道所谓“她在求救”是怎么一回事,仍劝慰她道: “不急,你慢慢说。为什么说她在求救?”轻舒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 “江瓷姐。你知道吗?安曾经跟我提过,我们七个人的性格。和朱雀星宿最相近。” 性格?朱雀? 江瓷没有打断的话,听她细讲下去: “井宿重感情,风趣幽默,本性忠厚,属于性情中人,有双重的性格,开朗和沉稳。只是有时因为自尊心过强。不懂变通。这个,是不是很像龙炽哥?” 龙炽闻言,愕然地抬起头来指点着窗帘上的纹样,继续说: “鬼宿平易近人。正义凛然,容易受到欢迎,感情丰富,一生的变化大。很快地能将不愉快的事情忘记,讨厌受到束缚。这个是不是和安很像?” 被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的。 江瓷也开始觉得的发现似乎还真的挺重要的。 另一边继续娓娓道来: “柳宿善恶分明,个性强烈,一旦动怒不可收拾。要谨慎由于冲动而受骗。内在心高气傲。若常以自我为中心的话,会造成离群而孤立。这个,不是和大哥很像吗?” “星宿天资聪敏,刻苦耐劳,向往自由变化不定。由于个性高,不爱巴结讨好奉承,容易造成人缘较差,影响才能的发挥。这个像我。” “张宿懂得讨人喜欢,有计谋,重视安逸的生活,喜欢研究学问。若是固执好胜,一生则波折不断,具有成功的条件,还要把握机会才行。这个是梨子姐的性格。” “翼宿具有艺术气质,不喜欢竞争,陶醉在自我的世界,由于主观强,言词尖锐,容易引起是非或者误会。这个算不算和江瓷姐的个性相近?” “轸宿最像夏绵哥,思想敏捷,适应能力强,稳重有内涵,喜欢深藏不露,可成大事。由于处世较低调,所以适合位居幕后,或者从事决策性的工作更为适宜。” 讲到这儿长舒了一口气,说: “我之前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安提醒我才这么觉得的。” 龙炽见说完了,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句嘴: “可是‘鬼’宿歪了一点儿,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吧。再说,这副窗帘一看就不是自己织的,是买的。看样子已经买了很久了,你看看,连边边角角都脏成这样了。这上面有一个星宿位置不正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毕竟做窗帘的人也不可能个个是专家……”本来已经稍微平静下来了,但听龙炽这么一说更急了: “龙炽哥,你看看清楚好不好!这窗帘是脏了,但是你看看‘鬼’的位置,仔细看看,这和其他的星宿完全不一样好吗!根本不是同一种针织法!”是真着急了,直接拉着窗帘就往龙炽的手里送,龙炽接过窗帘,江瓷凑过来,细看了一眼后,也脸色大变。 的确不一样! 有人改过这个窗帘! 既然屋里没有别的人留下的痕迹,那么必然是安改动的窗帘! 而且看针脚,她改得非常仔细,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要不是江瓷以前经常帮龙炽钉扣子,粗略地学过一些简单的针法,怕也是看不出来,更何况这星宿本来了解的人就不多,即使看到这窗帘,也不会多想。 警察来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拉窗帘,而木梨子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窗帘的问题。 想到这一层之后,江瓷的心思便活动得更开了: 在他们这群人之中,对星宿什么的最有了解的,也就只有了。 难道,这个讯息,是安特意留给的,是为了传达什么特殊的讯息? 为了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江瓷必须确定一件事。 她问: “,‘鬼’宿原先的位置应该在哪儿?”几乎没认真看,就抬手一指。 她指向的位置,正好有一处线被改掉的痕迹。这处痕迹很淡,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马脚来。 看来,这副窗帘原本的纹样是正确的。而安却细心地把正确的星宿位置改掉了,在错误的位置绣上了星宿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 看针线的新旧程度虽然与其他的针线相差不多。但是从针脚来看,仍能看得出来应该是前些日子刚绣上的,只是因为窗帘纹样面向的是室内,发生命案之后没人拉动窗帘,所以没人能发现这点。 龙炽绕到了窗帘的另一边,拉起窗帘,细查看了一番后。疑惑地吐出一个字母来: “c……” 江瓷立刻来到了龙炽身边,弯下腰去看龙炽盯着的地方。 那就是“鬼”宿的另一边,奇怪的是,针脚在窗帘纹样的另一边。居然构成了一个小小的英文字母“c”。 “c”,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这并不是“c”,而是一个标记或是纹样之类的? 她既然是自杀,留下这么一个古怪的纹样,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三个人的心里都燃起了一股希望: 至少木梨子想的是对的,安在临死前的确留下了东西! 就比如说这幅窗帘,安以前就和提及过和窗帘上的纹样相关的南宫朱雀的事情。 说不定,仔细回忆一下过去,就能从中找寻到蛛丝马迹呢? 关于窗帘的发现让三个人大受鼓舞。在拍摄下窗帘的疑点之后留下继续检查卧室,而江瓷和龙炽则去了客厅,搜寻可疑的踪迹。 大约半个小时后,龙炽有些累了,就趴在了桌子边休息。 桌子上面留下的文件和笔记本,能带走的已经被警察带走调查了,唯一留在桌面上的,也只有笔筒、几支笔、日历一类的小玩意儿了。 看到龙炽疲惫的样子,江瓷也没逼他继续调查。 江瓷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睡睡醒醒,统共加起来至少还睡着了一两个小时,而龙炽是整夜都没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他肯定是累了,自己也没必要太不近人情。 她蹲在电视柜前翻找着电视柜里的各类电器的说明书和维修证明,企图从中间找出某些夹着重要信息的纸条或是发票,龙炽则无聊地拿着桌面上摆放着的日历翻着。 安桌面上的日历需要一日一翻,上面偶尔还写着些备忘录。 日历定格在半个月前,从那之后,她再也没翻过日历。 龙炽趴在桌子上,慢腾腾地从头到尾地翻着那些日历,一边嘀咕出了声: “队长把我们的生日都记在日历上呢……” 江瓷闻言也只有苦笑。 平心而论,安对他们是真的好,他们有什么心事也会在第一时间里找安倾诉,因此安是知道他们最多*的人。 关于生日,关于喜好,关于内心深处的秘密……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是导致他们悲剧的元凶,江瓷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不能…… 江瓷的手突然停下来了。 日历? 一日一翻的日历? 上面写着备忘录…… 江瓷突然回想起来,在发现安悬挂着的尸体的时候,她的手里可是攥着一个小纸角的! 那个小纸角上写的是……“361页”…… 之前,他们一直都以为,所谓的“361页”指的是书页,可是这个想法,自从知道她没有350页以上的藏书时,就已经打消了。 可是现在的江瓷想到了一个更接近的可能性。 假如那个“361页”不是指书的页码,而是指……日历的张数呢? 一年,可是有365天的…… 第八十六节 “重组”? 江瓷站了起来,从龙炽手里把日历硬拿了过来,刷刷地朝后翻去。 龙炽疑惑地“哎”了一声,问: “小瓷,你……想到什么了?” 江瓷正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也没理会龙炽的问话,把日历倒着翻了好几页,翻到12月27日的时候,果然看到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些什么。 江瓷心里一喜,可是仔细看完那两个字后,江瓷又陷入了迷惑中。 那上面只写着两个字: “重组”。 什么意思? 龙炽也注意到了日历上的字迹,凑过来疑惑地问: “距离12月份还远着呢,队长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备忘录?……‘重组’……‘重组’什么?” 听了龙炽的疑惑,江瓷愈发确定,这就是安要留给他们的讯息! 她既然是自杀,为什么还要留给他们信息呢? 江瓷毫不怀疑,肯定是有人捣鬼,安才自杀的。 不……说不定还不是自杀! 她既然留下了讯息,也就证明她在死前是做过一些准备的。毕竟江瓷刚刚还看到了在卧室中的发现,把窗帘上星宿的原先位置改变,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 而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星宿的位置,也不会在12月27日的日历纸上写下这么古怪的字句。 ……搞不好是有人胁迫她自杀!她被困在了自己家里,又被人威胁,迫不得已,才按照那人的说法选择了如此残酷的死法, 要不然的话,江瓷绝不会相信,正常人会选用这样惨烈的自杀方式。 正因为如此。她在自杀前,才有时间留下了这样的讯息。 可是这又有了矛盾了—— 从现场来看,所有的门都是从里面锁上的。而且是暴力锁上的,窗锁和门锁均被外力破坏。可木梨子和林汝尧进入现场的时候,明明说过,除了他们砸破的那扇窗户外,其他的玻璃都是完好的。 假如真有这么一个胁迫者存在,他是怎么隔着一扇门来胁迫安选择自杀的呢? 江瓷的脑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抓着日历失了神,龙炽也难得地有了些眼色。见江瓷在想事情,就乖乖地蹲在一边,一个一个把书桌的抽屉打开,查看起里面的物件来。 抽屉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被警察带走了。留下的大抵是些无关紧要的空白草稿纸。 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龙炽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最大的抽屉,里面除了一些空白的纸和一盒笔芯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龙炽刚想把抽屉合上去,却发现推动的时候有些吃力。他伸着脑袋朝昏暗的抽屉内部张望了一下,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眼睛一亮,把整个抽屉都向外拉去,却因为用力过猛。整个抽屉都被龙炽拽了出来,砰咚一声,被拉出来的抽屉箱重重地磕到了地板上。 这声巨响不仅打断了在一边思考着的江瓷的思路,把卧室里的都吓住了,慌张地跑出来,问: “怎么了?” 龙炽蹲在地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吐了吐舌头,并伸手指向了抽屉的深处。 江瓷起初有些生气,不过在看到龙炽的动作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弯下腰看了一眼,也发现了不对: 抽屉深处好像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看形状像是一个钱包。 龙炽爬了进去,把手伸得老长,才勉强够到了那个钱包,而且那钱包貌似卡在了抽屉的滑轨上,龙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灰头土脸地把钱包捡了出来,递给了江瓷。 那果然是个钱包,江瓷对这个钱包有印象,是属于安的。不过那上面蒙了一层灰,一角上还挂着被扯破的一小角蜘蛛网。 江瓷用手绢把那个钱包接了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同时想起来,大概是半年前,安向自己抱怨说自己的钱包丢了,说里面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没想到,这钱包居然丢在了这里。 重要的东西? 江瓷想到这一点后,用手绢托着钱包,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了。 安的钱包是那种和手包差不多大小的红色钱包,里面可以放不少东西。 而江瓷在把钱包打开的时候,就注意到钱包里好像夹着一张照片。 她忍着在把钱包打开时呛人的灰尘气味,把随身带来的透明薄塑料手套戴在了手上,才小心地把里面的照片抽了出来。 可令江瓷惊讶的是,那照片里面,居然是一对年轻的父女模样的人。 而且……这不是她以前丢了的那张照片吗? 在司昴的那起命案发生之后,江瓷的屋里丢了一样东西,就是一张照片。 江瓷记得很清楚,自己总是把相册里所有的照片都整理好,一张一张按顺序排列好,没道理会少一张。 那些照片,和江瓷的回忆有关。 在被关入池城山精神病院的时候,江瓷在经历了最先的哭闹、不安、恐惧、麻木后,逐渐走向了平静。那时的她虽然胆小,但也清楚,自己只有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才能更早地脱离这个不正常的世界。 因此,她严格按照医院的规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反抗。 可是,那场无妄之灾的确给她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她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光记录还不够,她管自己的父母要了一台照相机,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拍下来,才能安心。 要是在“地狱”里,她能有一台相机的话,也不会被人误认为是被害妄想症患者了。 把那地狱惨景拍摄下来的话,就有人会相信自己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江瓷在某段时间内形成了严重的强迫症,有事没事就要拍摄自己周围的景象,以此求得安心。 因为她拍过了太多的东西,又把这些东西一一洗了出来。她也不记得自己丢失的照片是哪张。在问过自己的父母后,她得知,只有安在调查司昴的死因时。曾经进过一次自己的房间。 安拿自己的照片干什么? 而且,那张照片应该是无关紧要的。既不是她和队员的合影,也不是她和龙炽的合影,当时又正值司昴出事的敏感期内,安没道理要去拿和案件无关的东西。 所以,江瓷甚至没有追问安这件事,权当自己是一不小心把那张照片遗失了。 现在,冷不丁地再度看到这张照片出现在眼前。江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为什么要拿这张照片? 要不是看到相片里的背景是池城山精神病院里的景观,江瓷甚至都不会记得这照片是她自己亲手拍下来的。 这到底是……也走了过来,学着江瓷的样子,戴上薄手套。仔细地看了一番那照片后,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好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江瓷注意到了表情的细微变化,问她: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小卷毛。似乎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言辞,才说: “我不敢确定……只是你们不觉得么,这个女孩子好像卓格格。” 江瓷一惊,转而看向那照片中的人。 照片的角度是自上而下拍摄的,这两个人像是父女一样。但是那女孩看样子有些别扭,她把脑袋扭到了一边,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侧颜,而那个还很年轻的男人则戴着一副巨大的太阳眼镜,正蹲在地上和那个小女孩说着些什么。 因为太阳镜几乎遮住了他半个脸,所以他具体的相貌看得不是很分明。尽管如此,仍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很瘦,而且是个尖下巴。 站在男人身边的女孩子,仔细看看她的侧脸的话,还真的长得很像卓格格! 江瓷更是敏锐地发现,女孩身上穿的是池城山精神病院的病服,她应该是个病人。 卓格格?精神病患? 江瓷陷入了迷惑之中,还是提醒她“这个应该好好收起来”,才如梦初醒,把照片塞回到了安的钱包里。 经过一番搜寻后,他们没再找到什么有调查价值的东西,只好打道回府。 在离开前,江瓷跟木梨子打了好几通电话,想要通报一下他们的调查情况,可打了三四次之后,木梨子才接起了电话,而且她的口气中充满了莫名的烦躁感,隔着话筒都能传递过来: “什么事?” 江瓷把自己这边的发现简单说了说之后,木梨子对别的倒不是很关心,却对日历361页上写的“重组”二字格外重视,反复向江瓷确认了数遍,在江瓷信誓旦旦地保证除了“重组”两个字,日历的361页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并说自己会拿照片回去给木梨子看,木梨子才相信。 江瓷正疑惑为什么木梨子会对这两个字这么在意,甚至神经质地反复询问自己,就听电话那边再度传来了木梨子的询问声: “确定是她的字迹?” 江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耐着性子答道: “是。她的字迹我还不认识吗?” 江瓷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好容易现在缓解了一下,木梨子却又来撩她的火。 而且她刚刚又想起了在池城山精神病院里的往事,心情又被破坏了,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电话那边,木梨子静了。 过了许久,她才似叹非叹地说了一句叫江瓷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简直是想搞死我啊。” 第八十七节 意外的消息 江瓷自然领会不了木梨子此时此刻的焦灼和痛苦,她刚才一直呆在地下的暗室里,反复地折腾着安留下来的遗言。 她想要做的事情,正是“重组”。 简而言之,她把安留下的英文遗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全部拆开,想要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看能不能拼凑出另一层意思来。 她想得很好,可等这个工作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有多困难。 她并不知道安原本想要表达什么,只能根据着臆想和猜测来试图重组和还原安的本意,偏偏这又是件极其耗费体力和脑力的活动,两个小时不到,木梨子就像被榨干了一样,满脑子里填塞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字母,弄得她晕头转向疲累不堪,再加上她昨晚并没有睡好,一场头脑风暴下来,她也是精疲力竭了。 本来,她从暗室上来,就打算放弃这种无谓的尝试,可是在接到江瓷的电话,反复确认安的确在自家的日历上留下了“重组”二字后,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思路并没有跑偏。 木梨子的想法和江瓷一样,安手里的那个小纸角上所写的361,大概指的就是日历的张数,否则的话,不可能安会恰巧在那张日历上留下“重组”这两个字。 而一提到“重组”,木梨子就想起了自己在地下的暗室里没能来得及完成的工作。 安留下的“重组”,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指要把自己的遗言重新打乱,组合起来。 但想到那巨大的工作量…… 在短暂的犹豫和郁闷过后,木梨子还是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些什么了,能节省一刻时间就是一刻。 木梨子咬了咬牙,在挂掉和江瓷的通话后,转头钻进了暗室之中。 可一个上午过去了。木梨子除了想得头痛之外,一无所获。 直到下午6点,各方的消息都传递了过来。 这一天之内。江瓷、龙炽和调查了安的家,并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虽然还不明确安为什么要变换窗帘上的星宿图案,也不知道她私藏江瓷的照片要做什么,但总归是有收获的。 夏绵那边,经过他再三的恳请,更提到了自己父亲的死,明里暗里暗示鲁叔自己有可能知道了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老好人鲁叔也不得不松了口。找了点儿关系,把自己有权限调查出来的事情透露了一部分给夏绵。 在安死前的前夜,有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是来自一个醉汉。那个醉汉醉倒在了街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给谁打过电话,而他醒过来的时候,手机还在自己身边,上面的通话记录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了这一点。那个醉汉在这样的事实下,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认了自己也许曾和安打过电话。 不过他对于电话的内容是全然不记得了。 木梨子虽然早就从徐起阳那里得知了这件事,可是她对于徐起阳还是不怎么信任,而夏绵调查来的信息也是如此,就由不得木梨子不信了。 可夏绵也和木梨子有着同样的怀疑: 既然那个醉汉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给安打过电话。就证明他的证言不可全信。 其实,这件事并不重要,夏绵打电话告诉木梨子的另一个消息,才真真正正让木梨子惊骇了。 在把那件事说完后,木梨子挂掉了电话,把手机攥在手里,面对着面前已经初具雏形的字母排序,沉吟了片刻,便拨通了修的电话。 修很快接了电话: “怎么了?” 木梨子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较为迂回一些的表达方法: “那个……你今天调查到什么东西了吗?” 修的回答一如他的风格,干脆利落: “没有。” 木梨子知道自己要说的东西很重要,在电话里肯定讲不清楚,但自己需要把握分寸,既能让修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又不能把那件事直接说出口,不然,她怀疑修根本就不会来自己这里。 她试图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些: “你今天去哪里调查了?” 修的声音停顿了半秒,似乎是在想木梨子这么问的用意,过了一会儿才答道: “没去哪里。我去了一趟以前她被发现的小区。” 木梨子当然知道修指的是什么。当初估计学院应该是对她做了些什么手脚,才致使她失去记忆的。 安的头上,不是还遗留着手术后的疤痕吗? 随后,学院便把昏迷不醒的安放到了简白所居住的那个小区里,刻意趁简白出外散步的时候,点起火来,吸引了简白的注意力…… 哎? 木梨子想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初听简白讲述这点的时候,木梨子就觉得哪里有古怪,可是一时没能抓到重点,现在细细想来,的确奇怪。 据简白说,他是在散步的时候看到有浓烟从一户人家的窗户里冒出来的,但他把安抱出来的时候,火还没有烧到卧室的位置…… 也就是说,火是刚刚放了没多久? 甚至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看到简白靠近了,才点火,借此把简白吸引过来? 可是简白是个情感淡漠症患者啊,那个人是怎么能够料定简白能跳进去救人,而不是漠不关心地走开? 木梨子的耳边不觉回响起了简白那略微带有些戏谑的声音: “我那时候进去,也不一定是为了救人啊。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看到了这种场面却不做点儿什么,不大像个正常人。这些年,我一直在试着做个正常人,所以我去把她带出来,只是出于我想要做个正常人的愿望而已。” 愿望……吗? 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了简白的这种“愿望”? 木梨子这边已经展开了阴谋论的各种联想,而修在那边久久等不到木梨子的回音,便说: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了。” 木梨子的注意力终于被修的这句话调转回来了。她强行命令自己从无数个纠结的想法中抽身,缓了口气后,说: “你现在能赶回来吗?我有急事要跟你说。” 出乎木梨子意料的是。修并没有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急事,而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后。接着问道: “除了这件事外还有别的事情吗?” 木梨子没料到修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应也慢了一拍: “啊?……没了。” 修简短地答了一句“好”,便挂掉了电话,留木梨子一个人站在原地举着手机发呆。 他也太爽快了吧? 不过,以木梨子的思维能力,她很快想到了原因: 修因为当年的事情,对他们负有愧疚。因此,现在即使自己提出再多无理的要求,他也会一一应允。 木梨子摇了摇头,又看了看眼前的字母排序。觉得大脑已经快要不够用了,就走出了暗室,来到客厅里,泡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来醒神。 在她泡咖啡的期间,传真机刷刷地响了起来。一张又一张的资料纸从出纸口吐了出来。 这是夏绵传过来的资料。 等到一叠资料完全被传真过来后,木梨子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静静等待着修的到来。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修才来到了木梨子家的客厅。 当他注意到客厅里似乎只有自己和木梨子的时候,他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表情。冲木梨子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后,便站在了一边,看样子没有坐下的打算。 木梨子盯着他站得笔直的身子,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说: “你还是坐下听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怕你站着听会受刺激。” 修挑了挑眉,但并未对木梨子的话提出异议,而是乖乖地找了个沙发坐下,等候着木梨子的下文。 木梨子倒也直接,把资料往修所坐的方向递去,在修接过资料的时候,木梨子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修,你还记得你杀了多少人吗?” 修接资料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看向木梨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戒备。 看得出来,他对木梨子这个太过直白的问法感到很不舒服。 似乎察觉不到修的细微的面部变化,木梨子面不改色地继续追问: “到底杀了多少个?” 修低下了头去,说: “舒子伽的搭档……我说的是真正的那个舒子伽。” 木梨子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还有那个在第一场对抗赛一开始就已经垂死了的女孩。” 木梨子继续点头,不发一言。 修咬了咬牙,还是把最后那个人的名字吐了出来: “武诚。我的父亲。” 木梨子点头,见隔了很久修还没有说出其他人的名字,就问: “就这么多了?” 修不明白木梨子这么问的用意,不过看他的表情,他有一点儿生气了: “我答应过她不再杀人。” 听到修这句信誓旦旦的话后,木梨子的心却一下子放了下来。 这下,很多问题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夏绵后来跟木梨子讲起过在倥城游乐园里,木梨子自己、江瓷和龙炽被弓凌晨抓起来的时候,弓凌晨原先的目的似乎是想逼修动手杀人,可是修不为所动,后来弓凌晨才退而求其次,以木梨子的容貌和江瓷的耳朵为筹码,威逼他对安动手。 弓凌晨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让修违背他不再杀人的诺言。 而修之前的几次杀人,除了杀自己的父亲这点有违人伦之外,其余两次杀人,都是迫不得已的生存需求。 即使清楚为生存而杀人也是杀人,抹消不了罪孽的存在,可是木梨子还是觉得,在那样的极端环境下,修能如此收敛,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要是没有安的约束,他恐怕早就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魔。 但现在背负在他心头的,仍有一个沉重的包袱,那就是他的父亲武诚之死。 再怎么说,修的行为也是弑父,是最不孝的举动。 而木梨子手中的资料,完全可以帮助修,让他从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因为……武诚当年,根本就没有死! 第八十八节 人渣的真实死因 档案记载得很清楚,武诚是因为沉溺于赌博,并不守规矩出老千,而被人活活打死的。 起初木梨子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神学院的安排,修改了武诚的死亡档案,可是夏绵很确定地说的确是这个样子的,而且要在这方面动手脚的可能性很低。 那么……修当初拿起啤酒瓶子照着武诚的头敲下的那一下…… 也许是命里注定吧,当夜,武诚因为失手杀了人,心里惶恐,把家里所有能翻出来的残酒全部翻了出来,喝了个干干净净,直至烂醉如泥,瘫在床上呼呼大睡。 修挨了一顿打,失魂落魄地跑回家来的时候,武诚仍在酣睡中,对于儿子的返家,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修在借着刘家老人儿子的车灯,看清楚武诚手里抓着的一条裙子后,他怒意上涌,扬手就把瓶子敲了下去。 问题就出在那个瓶子上。 瓶子里装的是红色的油漆,但瓶子本体,是糖玻璃做成的。 所谓“糖玻璃”,就和糖块的质地差不多。糖块的凝结状态大多是比较脆的,受力后很容易瓦解成小块。 因此,它和普通的玻璃一样透明,但比普通玻璃要脆弱得多。 当然,极端的情况也是有的,譬如,假如糖玻璃以高速擦过皮肤,仍可能对皮肤造成擦伤,但不会有刀割那样的严重情况发生,这是可以肯定的。即使加上瓶中装满的红油漆的重量,也不足以对武诚造成致命的伤害。 实际上,武诚就是额头擦伤流了点儿血,酒瓶砸下来的痛感和脆响根本没能把他从朦胧的醉意中唤醒,仅仅是把他砸蒙了而已。 假如修再晚走三四分钟,就可以听到,那渐次的呼噜声,会再次从武诚的嘴中发出来。 修当时也是被吓怕了。根本没来得及查看武诚的呼吸是否还在,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溅了武诚一脸的液体,基本上全都是红油漆。 简而言之,修当年并没有打死武诚。 不过他也不用恐惧,在档案记载中,“武诚”这个恶魔的名字已然被打上了死亡的烙印。 这个事件,有着详尽的记录。人证物证齐全,而武诚被杀的原因也很简单。 在修走后。武诚乐得少了个拖累,家也被输掉了,就打包着铺盖卷儿流窜到了临市,白天把自己化装成一个残疾人去讨点钱,晚上就去喝酒,要是哪天讨来的钱多了,他还会去赌一把。 武诚的恶习不改,这给他招来了祸患。 他照例玩出老千的一套,可是这里的人可精明得多,一两次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在武诚第三次还打算出老千的时候,抓了他个现行。 本来这种事情,按照规矩办的话,斩掉一根手指再暴打一顿就可以了,可是偏偏那天武诚灌了两杯黄汤。脑筋不清不楚的,不仅反抗,而且还试图逃跑,口里还醉醺醺地骂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脏话。 武诚嚣张的举动引起了赌场负责人的怒火,他叫来了一帮人,对武诚一阵拳打脚踢,致使武诚脾脏破裂,内脏出血而亡。 那个负责人还不解气,吩咐那群人把武诚弄得越凄惨越好,后来,连尸体都被人好好虐待了一番。 那些人挖出了他的眼珠,塞进了他的嘴里,牙齿被打落了一大半。当发现他时,他的嘴难看地咧着,阴惨的血流得满脸满身都是。据说那两只血肉模糊的眼球嵌入了他残缺的牙缝中,使他看起来像在咀嚼一场血淋淋的盛宴。 不仅这样的。 他的双腿和左手的骨骼都粉碎在他青肿肮脏的皮肤肌肉里面。头皮被人揪落了三块。他的喉咙被割裂了两寸,血肉冻结在里面——那些人在零下十一度的冬天里,扒光了他所有的衣裳,把他丢在垃圾桶里。 据目击者讲,早起的人都顺手把隔夜的垃圾塞进垃圾桶,就算察觉到垃圾桶过满也懒得去管,自然也没人发现已死亡了的武诚的存在。 当负责垃圾回收的清洁员一把揭开垃圾桶盖后,发现在一堆肮脏的垃圾中,盘坐着一个全身裸露,满身浇满隔夜剩鱼汤的死人。头颅往上直挺挺地勾着,喉咙直白地暴露在初光下,好像只剩下一点点筋络连着皮肉。 他空洞的眼眶瞪着天空,大张的带血的唇齿仿佛在宣读一段动人的讣告。 武诚这个人渣,终于以这样凄惨至极的方式死去了。 听完木梨子简单的讲述,又把手上的资料看完后,修沉默了。 木梨子索性也不讲话了,给修留出缓冲的时间。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对于修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 而木梨子没有想错,修现在的脑中掀起了一阵风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用力到手指上所有的骨节都劈啪作响。 武诚不是自己杀的? 而且是以那样一种残酷的方式死去的? 此时,过去所有的记忆就像是被开启了闸门一样,刷地一下倾巢而出,占据了他所有的脑海: 那具散发着酒气的恶心躯体,那威逼自己穿上裙子的可耻面目,那只抚摸过自己身躯的粗糙大手…… 修的大脑承受不了瞬间涌入的如此巨大的信息量,躬下了身子,抱紧脑袋,好像是要把这些信息强行驱逐出去一般。 木梨子也相当识相,把冲泡好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两口,假装没有注意到修的异状。 他还是死了啊…… 修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想哭还是想笑,只能死死咬住牙齿,牙龈深处传来了因用力过猛而发出的阵阵酸涩痛感。 一刻钟之后,他才缓缓抬起身子,抹掉额头上布满的虚汗,问: “你还有别的事情吧?” 和木梨子相处了这么些年,他也能稍微明白木梨子为人处世的作风了。 看她这副样子,十有八九是有事情要当面问自己。 木梨子也不再绕圈子,见修已经缓过了神,就把咖啡杯放回到茶几上,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胸前,盯着修,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我从江瓷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大概是在八年前,在倥城游乐场里,你带走了一个马戏团的小男孩?” 修闻言一愣,看向木梨子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探询: “是。” 木梨子继续追问: “你杀了他吗?” 修的眉头稍稍一动,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我没有。” 那是学院交给他的另一项任务,在他染上毒瘾之前,他被学院分配,和6号一起去执行6号的一个任务,6号是主力,而他只是负责打下手而已。 6号要杀害的对象是一个马戏团的侏儒,而要杀他的人,则是和那个侏儒同属马戏团里的一个成员,杀人的原因也很简单,不外乎是马戏团内部的利益争斗和较劲,使那人起了嫉妒心和杀心罢了。 于是,那个人就向神学院求助,只不过他的胆子小,选择的是让学院代为执行杀人计划。 杀人的动机很简单,但是那人的要求却很特殊: 要让他孤身一人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 基本的计划是6号,即当时的弓凌晨拟定的,修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而修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寻个由头把目标人物带走就好。 当时的修也属于一根筋,没怎么和当时的安商量,就跟着6号去了,而且他在以“有人找他”的简单借口把要杀害的侏儒带走时,并没化什么妆,没想到,他的模样被当时在马戏团里打扫卫生的侏儒的弟弟,也就是在游乐场里被弓凌晨利用、后来又被弓凌晨毒死的朱晓敖看到了。 后来,几天后,那侏儒的尸体便在摩天轮的某个包厢内被发现了。 据工作人员说,他们并不记得这个侏儒有上过摩天轮, 而修在回去后,向她简单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后,被她狠狠训了一顿。 在被她训斥的过程中,修大致明白了弓凌晨使用了什么伎俩: 弓凌晨可能是用了什么药,让那侏儒陷入了昏睡之中,然后便杀掉了他,把他如幼童一般的身体塞进了偏大的斜挎包里,然后便把他带上了摩天轮,把摩天轮里的座椅撬开,把他的尸体塞在了全封闭的座椅内部,又把座椅按原样恢复好,并用预先准备好的海绵把斜挎包填满,等到摩天轮转满一圈后,便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这个计划说起来简单,可是可以想象得到,几天之后,当摩天轮的乘坐者抱怨车厢内有股刺鼻的异味,保修人员撬开座椅后,发现里面居然躺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时,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外加恐惧异常的样子。 而修在这件事中所犯的愚蠢错误有两个,一个是使用的借口太拙劣,二是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修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反正警方再怎么调查,也调查不到身在神学院,几乎与世隔绝的自己身上。 可是修没料到,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目睹了自己带走哥哥的侏儒朱晓敖,居然在元凶弓凌晨的挑唆下来寻自己的仇。 可叹的是,这对兄弟,竟都死在了摩天轮这个本来是酝酿温馨与甜蜜的娱乐道具中。 第八十九节 可怕的青梅竹马(第十七卷完) 修的讲述完毕后,木梨子心头的又一个疑惑便解除了。 但她又问了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让修的脸色再度产生了急剧的变化: “我记得你的父亲喜欢喝酒?你小的时候也经常去帮你父亲到一个酒铺里去打酒?那个酒铺,是不是叫xx……” 木梨子清晰地观察到,在自己说出那个酒铺名后,修的眼神刷地一下子就变了。 看到修是这个反应,木梨子也大致笃定了自己的看法。 还记得在夏绵档案“失窃”的案子中,木梨子化装成不良少女,混入了夏绵所在的第五大学,并到档案室中进行了调查,期间撞上了不少怪事。 现在想起来,木梨子能确定的有两件事。 那个在窗边窥伺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十有八九是那个聂娜娜,神学院的第18号计划者。 而自己在桌子下发现的那些个带有一些血迹的酒瓶子,则多半是神学院刻意放在那里提醒自己、引起自己某些怀疑的。 木梨子在调查结束后,曾经去问过夏绵,却得知那个负责档案管理的老师并没有抽烟喝酒的不良习惯,至于那些酒瓶,在木梨子任务结束、第二次造访档案室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木梨子记得清清楚楚,那酒瓶应该是土制的,上面印着的,就是“xx酒铺”的标志。 木梨子本来都有些忘记这件事了,可是在修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后。外加上一整夜的思考,木梨子发现,带血的酒瓶,极有可能是神学院想借机提醒一下自己,才特意放在那里的。 但神学院究竟想提醒自己什么呢? 木梨子发觉。这个神学院和一般的杀手组织又不一样,并没有想方设法地隐瞒自己的存在,相反地,他们不遗余力地留出种种迹象,让他们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幕后有一股汹涌的力量,但却又捉摸不透他们的目的。 这也许就是神学院的真实目的吧。 神学院设计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自己这方获取信息的渠道实在是太少,即使把条条颇含深意的线索明摆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可能察觉不到。 等到游戏结束,自己这一方一败涂地之时,神学院便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指出之前那些被摆在明面上,他们却忽视了的线索条分缕析地放在他们面前,借此来嘲笑他们的愚蠢。 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木梨子深呼吸了一口。对修说: “我的问题没有了。” 她这句话,其实是变相的逐客令。 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下面的暗室里,还有她没有完成的“重组”任务。 修也懂得她话里的深意,站起了身,只不过在离开前,他问了木梨子一个从昨晚得知真相开始她就一直在极力回避的问题: “木梨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林汝尧的问题?” 被修如此直白地询问,木梨子却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林汝尧,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对自己五分爱情五分友情。他又是个踏实体贴的人,前途无量,而且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平心而论,都是在为自己好。 包括他向神学院求助,杀掉木梨子的母亲,如果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也不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木梨子能够明白林汝尧的心思,一个还青葱的少年,知道自己从小就极为看重的好朋友居然被她的亲生母亲害得心脏病发作,偏偏那个女孩之前又是一个那样完美的存在,他一时不能接受,义愤填膺地要为朋友报仇,也不是不能理解。 木梨子仍记得,在自己因为心脏病发作而住院的期间,林汝尧来探病,自己见到这个唯一算是能够交心的朋友,一时没能控制住内心深处压抑着的委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林汝尧当时的表情就一丝一丝地变了,听到最后,更是恼恨地攥紧了小拳头,咬着牙愤愤道: “哪里有这样的母亲啊!” 木梨子当时完全没有心思为自己的母亲辩驳,说实话, 当时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恨和怨的,只是掩藏得比较好而已。 那时的木梨子并没有否定林汝尧的抱怨,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知道她是这个样子的。可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母亲啊。” 林汝尧磨了磨牙,气冲冲地说: “可她不是我的母亲!你放心,梨子,我肯定能给你报仇!” 木梨子很少看到林汝尧发狠的样子,看到他这副脸都气红了的样子,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顺着他的话说道: “随便你吧。不过如果你真的要报仇的话,估计得等我父亲和我母亲离婚。” 当时的木梨子根本想不到日后自己的父亲母亲真的会离婚,所以对林汝尧的话只是一笑置之,至于他所谓报仇不报仇的话,她也权当做是林汝尧关心则乱,口不择言罢了。 况且当时,两个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木梨子在事后也淡忘了这段对话。 她哪里能想到,林汝尧是在说真的? 其实,木梨子不是不能理解林汝尧的做法,只是理解,并不代表着接受。 她记得,自己和林汝尧说这话的时候,是在自己心脏病发作的那年,也就是七岁的时候,而自己狗血地撞破母亲的丑闻,导致父母亲离婚的那年,自己已经十余岁了,这期间隔了数年,而木梨子最在意的,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差。 林汝尧的可怕之处也就在于此。 隔了几年,林汝尧对自己母亲的恨意居然还没有消失? 那并不是一个孩童之间无意的玩笑。而是林汝尧在说实话,更可怕的是,一个孩子,居然把杀人的信念持续了如此之久! 而且,根据修的讲述。那个少年看样子杀人的决心无比执着,甚至能够在神学院一个月的审核期间,仍耐心地等待着,可见,他的杀意究竟有多深! 因此,即使林汝尧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母亲的死,正是因为他当年求助的某个网站的缘故,木梨子还是无法原谅他。 不管那个女人再如何。也是自己的母亲,她就算死,也不能是这样死去! 木梨子觉得恐惧的,还有林汝尧的执着。 这本来是一个优良的品格,可是放在这件事上,就显得太过残酷无情了。 看来,平素温文儒雅的林汝尧。内心里也是个挺可怕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还是远离为好。 木梨子的心里做出了这样决绝的判定。可是,对于这段持续了近二十年的友谊,轻易地叫木梨子舍弃,她也做不到。她只能暂时地逃避,不去想这个问题。 可修的问话,再次戳到了她隐秘的痛处。 她垂下了头,随便应付修道: “我再想想。” 修也发现了木梨子的面色不虞,他也不再多问,转身出了门。 木梨子怀揣着一肚子的矛盾与不安走下了暗室。可再度面对那些字母的时候,她的心无论如何也沉静不下来了。 秘密,秘密,都是秘密。 过去木梨子最喜欢的就是勘破别人的秘密,但是现在看来,秘密的背后,隐藏着的大多数都是教人不忍直视的残忍与不堪。 早知道。自己何必那么钻营? 木梨子深叹了一口气,准备好好调整一下心态再来纠缠这些字母的排序问题。 木梨子又出了暗室。 在暗室里溢满红色的灯光,让这几张写在卡片上的字母,都沾染了几分诡异与恐怖。 在这些杂乱的字母中,只有一个单词被拼了出来,这也是木梨子努力了一天才拼凑出来的一个单词: 秘密。 把这些字母的顺序打乱后,木梨子意外地发现,拿这些字母,恰好可以拼出来一个“”。 秘密啊…… …… 第二天。 木梨子还记得自己和徐起阳的约定,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特意化了些淡妆,稍微掩盖了一下自己面上的疲惫。 可是在与徐起阳在约定好的茶室包厢照面后,他还是第一时间发觉到了木梨子的精神状态不佳: “你是不是没睡好?” 既然已经被他看出来了,木梨子也没打算掩盖,强撑着发木的面部肌肉,微笑了一下,说: “有一些吧。徐警官,安的案子怎么样了?” 徐起阳苦笑了一下,反问道: “怎么?你们还不相信她的确已经死了?” 木梨子摇了摇头。 在知道警方的勘察报告后,木梨子就不再怀疑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可是,她是因为什么而自杀的呢? 其实在来见徐起阳之前,木梨子就有些担忧,万一自己的举动被神学院监视着,发现自己和警察有交集,会不会认定自己是在跟警察告密? 但修说了,神学院有的是办法控制他们,只要在和警察交谈的过程中不涉及学院禁止的敏感话题,学院是不会对他们采取制裁手段的。 而昨天夏绵也和警察鲁元宪有过接触,他没有出事,也就证明他并未透露什么和神学院有关的讯息,学院也不会采取什么特别的行动。 现在,一切都要小心行事了。 木梨子轻啜了一口服务员送上的清茶,又朝门口位置看了看,确定在这个包厢里除了自己和徐起阳之外没有第三人,才直接进入了她此行想要询问的主题: “徐警官,能不能告诉我,你和简白叔叔,还有郭品骥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木梨子总有种隐约的感觉,感觉当年简白从火场中救安这件事透着蹊跷,好像是有了解简白的人刻意安排的一样。 徐起阳听到木梨子的问话,也并不急于回答,问道: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想问这个?” 木梨子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无比直接地答道: “我想知道,安的死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徐起阳端起茶杯的动作一滞,把目光投向了木梨子,问: “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了?” 木梨子知道再说下去的话,自己就不得不提到神学院的问题了,索性找了另外一个借口: “我怀疑……简白叔叔。” 徐起阳的眉头一皱,刚想要说话,就被木梨子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两位是好朋友,可徐警官你也知道,简白叔叔有情感淡漠症,这么一个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徐起阳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好长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反正,我也只是有些怀疑而已。” 木梨子见徐起阳的神色闪烁,立刻抓住这句话的话头,问: “什么怀疑?” 徐起阳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后,说: “还是听我把事情讲完,你再问吧。” 第十八卷: 第一节 冷面少年 徐起阳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认识简白的。 徐起阳的家境还好,又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很是宠爱他,在读完初中之后就把他送出了国,打算让他在国外读完高中后就直接考大学,毕业后就可以留在外面,在外国找个工作。 可是徐起阳不喜欢国外的环境,他的口语基础不是很好,不少同学以模仿他的古怪发音为乐,徐起阳偏偏又是个倔强的人,在被嘲笑了几次后,就发了愤,除了上课外,几乎成天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要么就是去学校组织的华人俱乐部里,和同为华人的几个同学练习英语口语。 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的口语进步了许多,而在与其他人的交流中,徐起阳也和俱乐部里其他的几个华人渐渐熟稔起来。 大家本来就是同乡,又都身在异乡,彼此间有着许多共同语言,相熟是必然的。 在交流中,徐起阳倒是听说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学校里有几个华人似乎不是很合群,根本不与其他的华人来往。 俱乐部的人似乎尤其讨厌一个中文名叫做简白、外文名叫做adonis的学生,不光是因为他的英文名起得张扬(adoni 可被译为亚度尼斯,意味“希腊”及“美男子” ),而且他本人也极为嚣张,碰到学校里的华人也不理不睬。 徐起阳听了别人的描述,起先以为这是一个恃才傲物的学生。或者是由于崇洋媚外的心理,想要极力划清自己与华人的界限,因而对他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直到他亲眼见到简白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简直是错得离谱。 那是一个下午。徐起阳抱了一本厚厚的书和一本字典,在图书馆里用功。 学校图书馆是许多学生的自习室,美国的大学虽然是宽进严出,高中时期不必太过用功,可也不乏一些刻苦的学生在此努力学习,再加上这个图书馆的位置较少,所以很容易人满为患。 徐起阳一是因为想恶补口语,二是因为在国内学习的某些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掉。也成为了图书馆的常客。 那天下午,他照例在图书馆里读书,在遇到不会的单词时,就乖乖地抱着字典查阅。 渐渐地,图书馆里又涌进了一批人,除了徐起阳对面桌子的一个位子外,几乎把整个图书馆的座位都占据了。 徐起阳正埋首用功。就感觉对面的椅子被人拖开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上了一个陌生的华人的面孔。 他长得倒还真算是不错。眉清目秀的,就是显得有些文弱,只不过他的眼睛里满是抗拒的漠然和冷淡,让人乍一看就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 徐起阳在来学校的这些日子倒是认识了不少华人,可是眼前的这位显然是生面孔。 他留心看了一下来人的脸,而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徐起阳的视线,但他的眼皮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便又垂了下来,他把身上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 徐起阳打量了他一会儿后,便再次垂下了头,继续读自己的书。 徐起阳对他并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当时,他也全然没有联想到,这就是在他的俱乐部里经常被人提起的、不与任何华人交际的简白。 在他看完了那本书后,已经是日落时分。 傍晚的夕阳透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窗外的橡树树叶浓绿,巨大的树冠在玻璃上映出了微微发绿的影子,看起来别有一番韵致。 徐起阳直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目光又落在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身上。 他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除了翻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他从几个小时前坐下后就没再发出任何别的声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看来是个有耐性的人。 徐起阳揉揉酸涩的眼睛,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书和词典整理好之后,抱在怀里,朝图书馆门口走去。 可是他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却忘了拿。 这件事等到他吃完晚饭回到宿舍才想起来,急急忙忙地返回图书馆去找,却发现自己原先坐的位置上已经坐上了别的人,询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衣服时,那人表示从来没见过。 衣服并不重要,关键是衣服的口袋里装着徐起阳的钱包和一些重要的卡,如果丢了的话会很麻烦。 徐起阳又转而去问了图书馆的管理人员,得到的答复是有个华人学生把徐起阳的衣服送到了服务处。 他们在仔细核对了徐起阳钱包内的东西后,又和徐起阳本人对质,他终于领回了自己的钱包。 徐起阳在大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想到了,那个把自己衣服送到服务台来的华人学生,大概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了。 巧合的是,徐起阳在拿着衣服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恰好和提着一份晚餐从图书馆门口路过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徐起阳决定,无论如何得去道个谢。 于是,他走到了少年的身前,面带微笑地用汉语道: “谢谢你。” 可是那少年却像是不认识徐起阳一样,眨了眨眼睛,直截了当地用汉语反问: “谢我什么?” 徐起阳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差点没能挂住。 难不成不是他? 可是自己已经把人拦下来了,不管是这少年真的不认得自己了也罢,是误会也罢,徐起阳都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徐起阳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衣服,口气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热络。而是多了几分谨慎: “这衣服……是你帮我送到图书馆服务处的?” 这少年却像是根本不认识徐起阳一般,用陌生的眼光扫了徐起阳一眼,反问道: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帮你?” 少年的口气的确算不上好,徐起阳也被激起了些许不满。毕竟他在家里还是很受父母宠爱的,即使到了异乡,他的人缘也很是不错,对于少年的无礼,他有不满也属于正常。 可是徐起阳知道,自己半路横插过来,本身就是不怎么礼貌的表现,如今热脸贴了冷屁股。也纯属自己自找。 徐起阳郁闷地抓抓后脑勺,让开了路,尴尬地说: “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而那少年连“没关系”都懒得说,一甩袖子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徐起阳,留徐起阳尴尬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才不甘地嘟囔了一句。转身欲走。 在徐起阳转身的时候,突然有个活泼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嘿,是你?” 这口标准但是听声音有些陌生的汉语再度吸引了徐起阳的注意力,徐起阳回过头来,和一个满脸俏皮笑意的少年撞了个面对面。 这个华人也是个生面孔,但他一脸轻松的笑意看着就叫人放松,比刚才的那座冰山要好得多了。 有了刚才的对比,徐起阳的笑容也带出了两分真挚,但对于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他实在记不得曾在哪里见过他。 徐起阳可以确定,这个人肯定也没有加入华人俱乐部。 那少年摸摸自己的鼻子,笑容爽朗道: “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你的衣服是我送到服务台去的就好啦~” 徐起阳疑惑地看向手里的衣服,问: “你怎么知道这衣服是我的?” 那少年大大方方道: “我看衣服兜里鼓鼓囊囊的,掏出来一看。是个钱包。我就把钱包翻开了,里面有你的照片,你说我怎么认不出你来?对了,我翻了你的钱包,你不介意吧?” 本来徐起阳还有点儿介怀别人随便乱动自己的东西,但听了少年的问话后,也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了,便用英语道了句谢: “thanks.”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并不买账,瘪了瘪嘴,说: “都是中国人,也别客气了。再说了,‘thanks’?这是外国人的礼节。既然是老乡,就按照同乡的规矩来吧。” 说着,少年伸出了手,笑容满面地说: “你好,我叫郭品骥,英文名greek,你叫什么名字?方便请我吃个饭吗?我还没吃呢。” 郭品骥一系列连珠炮似的话叫徐起阳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也学着郭品骥的样子,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说: “我是徐起阳,英文名eden。你帮我找回来钱包,请你吃饭是我的荣幸。” 闻言,郭品骥笑得更灿烂了,自来熟地搭起徐起阳的肩膀就往餐厅走去。 走出两步后,郭品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说: “哦,对了,刚才那个人说些什么你别在意。他就是那个性格。” 徐起阳一时没绕过弯来,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说刚才那个冷面少年。 徐起阳也不是个记仇的人,而且刚才显然是自己失礼了,他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可他很快发觉,听郭品骥话中的意思,他好像跟那个少年是熟识? 听了徐起阳的疑问,郭品骥耸了耸肩,道: “是啊,他是我同寝。是不是个怪人?” 徐起阳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对刚才那个人的真实观感: “是有点儿怪。” 郭品骥边走边说: “你习惯了就好。他在咱们学校的华人圈子里挺有名的,叫简白,不知道你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有?” 第二节 都不是省油的灯 徐起阳当然听说过简白的大名,不过这是第一次见面。 仅仅是第一次见,徐起阳就能明白,他为什么不受欢迎了。 那么个不近人情,说话又少,又不愿和人有视线交流的人,一看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徐起阳已经吃过饭了,作为答谢,他给郭品骥点了一盘比较贵的牛排,郭品骥也不客气,接过来,随口说了句谢谢,便狼吞虎咽起来。 徐起阳还是比较喜欢和这样有什么话都直说的人做朋友,至少不用费心猜度他们在想些什么。 郭品骥显然是个不讲餐桌礼仪的人,吃东西的时候嘴仍不停,叽叽喳喳地讲着话,而且吐字还相当清晰,似乎吃东西根本不影响他讲话一样。 他举着叉子比划道: “我跟你分析分析简白同学的心理啊。他坐在你的对面,却不留心看你的脸,证明什么?证明他对你,或者说,对周遭的其他事物都漠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自己。这种状况,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过度自私过度自我,另一个原因嘛,那就是心理疾病了。” 徐起阳想得可没郭品骥那么深,在他看来,简白不爱搭理人,只是因为他傲而已。 可是听了徐起阳的猜测,郭品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又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送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后,口齿清楚地说: “我是他室友,我最了解他了。他不是傲。是真的不愿意说话。你不会觉得他身上带出的那股气质是短期形成的吧?据我猜测,简白很有可能是有心理障碍的。” 既然郭品骥提出了这么个可能性,徐起阳便顺着他的话猜想下去: “你说的是……社交恐惧症?” 郭品骥拿纸巾抹掉了嘴角上沾着的酱汁,说: “不,没这么简单。” 徐起阳索性也不再猜。用探询的眼神望向郭品骥。 凭他的直觉,他觉得郭品骥一定有自己的某些想法。 果不其然,郭品骥又塞了一块牛排进了嘴里,说: “和他呆了大概有半个学年,我对他的行为方式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就拿今天的事情举例来说吧,我和他都在图书馆……当然你那时候没看到我,我在另外一个地方看书,我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着嘛……话题扯远了。我和他都在图书馆里,还是我叫他去吃饭的。他在起身的时候,我明显注意到,他发现对面的椅背上有一件衣服。徐起阳,你想想看,如果是正常人,他碰上这件小事。反应会是什么?” 徐起阳细细想了一下,不确定道: “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吧。最多惊讶一下,或者把衣服交给服务处……” 郭品骥笑道: “对啊,至少总得有一点情绪流露出来吧?可是,我注意到,他在注意到之后,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就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人了。在他看来,这个发现无足轻重,他不会想到这件衣服里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更想不到主人发现衣服丢失时会不会着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一切都是别人的事情,他不必干涉。” 徐起阳听得迷迷糊糊的,但这话听起来并不像好话,他摆摆手,说: “说别人的坏话……貌似不大好吧?” 郭品骥塞了老大一块牛排到嘴里。说话声音终于有些含含糊糊的了,他听徐起阳这样讲,便反驳道: “这不算是坏话,这是事实。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总是在观察他。后来,我大致有了个猜想……” 说着,郭品骥把身子倾斜向了徐起阳,徐起阳也下意识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郭品骥在他耳边小声道: “……他有可能是个情感淡漠症患者。” 徐起阳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种病,但对于郭品骥的举动,他产生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排斥感: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干嘛和我说?” 徐起阳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咱们也只是初次见面,干嘛要说这么*的事情? 可郭品骥根本没有这种自觉,他搔搔后脑勺,说: “我相信你才跟你说啊。” 徐起阳郁闷地发现,郭品骥也是个噎人的好手,他这句话一出,自己还真没什么可以辩驳的。 郭品骥把盘里的意大利面叉了起来,边吃边说: “别看咱们俩是第一次见面,我觉得你是个可交的朋友,所以,加入到我的计划里来怎么样?” 徐起阳一头雾水地发问: “什么计划?” 郭品骥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改造室友。” 在压低声音吐出来这四个字后,郭品骥神色如常地继续啃着剩下的几块牛排,惬意地说: “我呢,正在试着改变一下我这位室友。” 改变?怎么改变? 看到徐起阳一脸迷糊的样子,郭品骥撇撇嘴,说: “所谓情感淡漠者,他们是体会不到任何的感情的。这种人很可悲,需要有人去帮助他们。你想想看,他不能有正常的社交,不能正常地谈恋爱,甚至一辈子无所依靠。想想看那种感觉吧?” 不得不说,郭品骥三言两语,就把徐起阳说得对简白有了几分同情。 那厢,郭品骥还在循循善诱: “……他和我们都在国外,无依无靠,除了我们这些老乡能帮一把他之外,还有谁能帮他呢?” 这句话对徐起阳的触动很大,身在国外。仅仅过了半年,徐起阳就意识到了所谓同胞情谊是如何的深厚,那是深藏于血脉中的认同感,是很难抹去的。 连带着,徐起阳被郭品骥说动了。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我能做什么?” 郭品骥露出了一丝笑容,说: “没什么,就是和他做朋友呗。你不用担心,我会在你旁边陪着你的。你没看到么,他之前可是和谁都不讲话的,我调教了他一段时间,他就开了点儿窍。再说了,他和你说话的场面我可是看到了。他可不是谁的话都接的,万一看你不顺眼,根本不会搭你的茬。这证明什么?证明你和他有缘啊。你知不知道,他刚入学的时候,除了上课回答问题,基本上连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再看看现在?” 别说。徐起阳内心的正义感被郭品骥简单的几句话完全给激发了出来,他想要点头。可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仅仅是交朋友就够了吗?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哦对,‘情感淡漠症’?这不是心理疾病吗?我可是对心理学一窍不通的……” 郭品骥却没什么压力地大手一挥: “没事儿,你不通我通。再者说,这也不需要什么技巧,交朋友还不简单吗?天天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久而久之不就混熟了?” 徐起阳虽然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大靠谱,可是如果能帮到自己的同乡,也算是自己尽了一份心了,于是他应承了下来。 郭品骥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正准备和徐起阳再说些什么,一个穿着校服的金发小美女便摇曳着动人的身姿晃进了食堂。 郭品骥看到了她,便向她招了招手。 那小美女看到郭品骥后,欢快地跑了过来,郭品骥冲她露出了一个蛮妖孽的微笑后,也不顾徐起阳还在对面坐着,就和她来了一个情意绵绵的长吻。 徐起阳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再加上郭品骥的皮相着实不错,是个充满了东方阴柔魅力的男人,会吸引个把小女生也是正常的。 他自然地把视线转开,思考着郭品骥刚才所提到的事情。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那小美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郭品骥的嘴唇,伏在郭品骥的耳边,小声地问着些什么,徐起阳偶然听到了几个单词,猜出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请郭品骥出去喝咖啡。 郭品骥却婉拒了她的提议,又安慰了她几句,小美女才面有不甘地悻悻离开。 望着小美女离去的身影,徐起阳笑着问: “怎么不追上去?你的小女朋友不会生气吗?” 郭品骥满不在乎地摆手道: “她才不会。我晚上有约。” 说着,郭品骥随意地看向餐厅门口,捕捉到了一抹艳丽的身影后,就扬声冲那个身影叫道: “!here!” 被叫做“”的女孩走近后,徐起阳发觉,这个女孩和刚才那个娇俏的小美女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温柔大方,一身绯色的裙子将她衬托得更加大方。 郭品骥熟练地给了她的腮边一记轻吻后,便揽着那美女的肩膀站了起来,说: “那件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什么时候你有空就来找我。我们的宿舍楼在b座314室。对了,下次我请你和简白到外面吃东西,这里的牛排,啧啧啧,要不是我饿了,才吃不下这种东西。” 简单地对自己交代兼抱怨了一下后,郭品骥笑眯眯地搂着那美女的腰,朝餐厅门口走去。 看得出来,那美女对他颇为依恋,在他身边尽显小鸟依人之状。 徐起阳望着这两人离去的身影,又想起郭品骥刚才和那个小美女缠绵的长吻,既无奈又好笑地扶上了额: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第三节 调教? 但无论如何,徐起阳也算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郭品骥的请求,第二天他就按照郭品骥的指示跑到了郭品骥的宿舍。 可是一进门后,他看到的场面就让他吃了一惊。 郭品骥就像是在上课一样,和简白面对面坐在一起,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而简白则坐在他的对面,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调动着自己的面部肌肉,让自己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徐起阳看到眼前这一幕,有点儿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听到敲门声和推门声后,郭品骥看向门口,而简白却仍面对着郭品骥,努力地调整自己面部的肌肉。 徐起阳还没来得及问他们两个在搞什么幺蛾子,就听郭品骥略不满地冲简白抱怨说: “小白,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正常人在别人到访的时候都会去查看来的是谁。你这个反应不对啊。” 简白这才有了反应,把脸转向了门口,但明显是在问郭品骥: “为什么要有反应?” 郭品骥笑意盎然地解释道: “首先,这是人的好奇心作祟,其次,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人自我保护的应急机制之一,在察觉到某些响动后,就会警觉地查看声音发出的方向,以免遭受到什么危险,还有,对来访者来说,作为主人的你不理不睬,对来访者的自尊心什么的也是一种打击,久而久之,谁都不会把你当成一个正常人了。懂吗?” 这一大串的解释把徐起阳直接绕晕了,可是简白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去,好像是在吸收什么很重要的知识一样。 郭品骥冲徐起阳使了个眼色后,又对简白说: “这样。让起阳再来一次。他推门,你看向他,然后露出我刚才教给你的那个表情,懂不懂?” 简白毫无反应,这又叫郭品骥不满意了: “你这个态度也不对,我问你这句话的时候。你应该……” 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提示,简白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可是,原本看起来应该是很自然的认同姿态,放在简白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偏偏徐起阳和郭品骥刚刚结识,彼此间也不存在什么默契,对于郭品骥刚刚丢过来的那个眼神,徐起阳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深意,只是愣愣地看着郭品骥和简白。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搞什么。 见徐起阳无动于衷,郭品骥索性站起身来,把徐起阳大咧咧地推出门外,同时小声在徐起阳的耳边补充了一句: “我在调教他呢。配合一下。” 紧接着,徐起阳还没来得及细问,宿舍的房门就砰地一声从里掩上了。险些拍上徐起阳的鼻尖。 徐起阳本身也不是个傻子,看到两个人古怪的举动,又想起刚才郭品骥对简白那番事无巨细的解释,他也能明白一二。 那些明明都是最日常不过的简单礼仪,可是简白却像是一无所知一般,倒像是个未经开化的懵懂幼童一般,一切都得从头教育。 这样看来,郭品骥是想要让自己来配合一下,把简白这古怪的脾性调整过来? 抑或说……是要治愈他那所谓的“情感淡漠症”? 徐起阳有些愣神了,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被推出门来的任务是什么。呆愣了几十秒后,房门又从内被拉开了,探出了郭品骥那张充满了怨念的脸: “你在外面泡妞呢?快点儿敲门啊。” 说着,门又被砰地一声合上了,徐起阳根本连答话和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望着紧闭着的门。徐起阳不仅不恼,还生出了好奇和些许挑战的*。 经过昨天和简白简短的接触,徐起阳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家伙,如果能把这家伙调教成功,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吧? 想着,徐起阳便抬手敲响了门,并喊了一声“我进来了”,便推门而入。 听到门把手扭动的声音,简白依照郭品骥的指示,扭过头来,看向了站在门口努力挤出亲和笑容的徐起阳,同时也回给了他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徐起阳看到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正哭笑不得,就听郭品骥在一旁拍了拍手,说: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徐起阳注意到,在郭品骥吐出那句话之后,简白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一扫而空,他拿起一旁书桌上摆放着的杯子,话也不说一句,便准备出去。 可是郭品骥从身后叫住了他: “小白……” 简白的脚一下子收了回来,好像是忘了什么事一般,折了回来,把杯子放回了原处,随后又把杯子拿了起来,同时说: “我去外面接个水。” 说着,他便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拔脚就准备走,郭品骥还不失时机地在后面提醒他: “记住啊,笑,一定要笑。去接水的时候也要笑~” 徐起阳清晰地看到,在郭品骥说出那句话之后,简白的唇角立刻向上扬起,就像是一个听话的机器人一样,他就挂着那样皮笑肉不笑的古怪表情,跨出了门。 徐起阳目送着简白朝宿舍里的茶水间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把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郭品骥。 昨天和他接触的时候,徐起阳还以为简白只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子而已,但照他这一系列的表现看来,他根本不是“脾气古怪”,而是压根就没有正常人该有的“脾气”。 郭品骥扯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拍了拍床沿,亲昵地招呼徐起阳: “来。坐。这么快就来讨我的回请啦?” 对于郭品骥的玩笑话,徐起阳一时间还没能晃过神来,他的满腹心思都还停留在简白的身上。 刚才他拿着杯子第一次准备出去的时候,郭品骥叫他的名字。就是在提醒他些什么。 当有客人在场的时候,而主人要离开,必须告诉一声客人自己要去哪里,否则就是失礼。 但是,这明明就是人之常情,在徐起阳看来。这是再基本不过的人际交往的注意事项,可就简白的表现来看,如果没有旁人的提醒,他必定是大喇喇地拿了杯子就出去,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 郭品骥见徐起阳没反应,也不在意,丢了徐起阳一根烟,说: “第一次见到我调教他,不习惯吧?没关系,看久了你就习惯了。” 徐起阳那时候还没有养成抽烟的习惯。对于郭品骥的客套,他只是微微一笑,把烟揣进了兜里,问: “他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这句话从刚才起徐起阳就想问了,就简白的个性来看,应该是长久形成的。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的家人没可能没注意到简白的异常,但即使如此都没能把他这种毛病掰过来,为什么郭品骥就行? 郭品骥翘着二郎腿,舒服地倚在铺了软垫子的椅子上,说: “原因很简单啊。我理解他。” “理解?” 郭品骥舔了舔嘴唇,笑容颇为狡黠: “其实这种人呢,苦口婆心地劝说没有用,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世界观,是不会因为几句劝说而轻易改变的。如果硬要纠正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反倒容易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最好的,也就是理解他们了。他的父母朋友不能,我就能。” 看到郭品骥洋洋得意的样子。徐起阳也有了好奇心: “你怎么理解他?” 郭品骥不答反问: “你觉得,像这样的人,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徐起阳略思忖了一下,试探地答道: “他们想要……别人的尊重?还是让别人无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郭品骥摇了摇手,说: “不是。他们不是傻子,他们知道,环境不能改变,可他们自己也不想改变,只能这么不好不坏地混着……但他们内心深处都有着隐秘的渴望,渴望成为正常人。不管他们的外表怎么强硬,可他们的内心是明白这个世界的生存准则的,像他们这样,往小了说叫‘不会来事儿’,往大了说就是‘不堪大用’。” 面对徐起阳的沉思,郭品骥继续侃侃而谈: “起阳,你想想,假如你是一个情感淡漠症患者,你的母亲不管对你多好,你也体察不到她的爱意,即使你在理智上明白,她真的对你很好,可是你在感情上就是无动于衷,你是什么感受?再比如说,你的很重要的朋友去世了……抱歉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别当真啊……你的很重要的朋友去世了,你明明知道你们俩是铁杆哥们儿,如果他死了,你就再没有别的朋友了,可是你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哭都哭不出来。” 郭品骥很细致地为徐起阳描述着那样的场景,徐起阳也不知不觉地在郭品骥颇有迷惑魅力的声音里,拟想起那幅画面,不由地不寒而栗。 而那厢郭品骥仍在举例: “……我们再沿着刚才所举的那个例子发散思维下去哈,在你最好朋友的葬礼上,你被邀请了,所有的人都在大放哀声,都在哭泣,可是只有你面无表情地站在朋友的棺材前,面对着朋友的黑白遗像,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悲伤,却连一丝一毫发自内心的悲伤都表现不出来。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你,都在窃窃地议论你。你也知道他们在说你冷酷无情,你知道你该生气,可是你连气都生不出来,你能去怪谁呢……” 无视了被自己的描述弄得有些恍惚的徐起阳,郭品骥缓缓吐出一口烟,做了个总结: “总而言之,对于智力正常的情感淡漠症患者来说,最想要做的,是个在正常人眼里的正常人。” 第四节 理想中的人 徐起阳被郭品骥描述的场面弄得周身不寒而栗,好像自己真的在参加葬礼,面对那充满悲戚的场面,却不知道他们都在悲伤些什么,注意到他们纷纷朝自己投射来的谴责的视线,却无处可逃…… 徐起阳打了个寒噤,才从想象中醒了过来。 在苏醒过来之后,徐起阳也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凄惨了些,作为同乡,且看在简白也是郭品骥的朋友这层关系上,自己也应该帮帮简白。 徐起阳本来正义感就有些过度强盛,被郭品骥三言两语一说,正义感更是爆了棚,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自己划归到了郭品骥的阵营中去。 郭品骥察觉到了徐起阳的表情变化,轻轻笑了笑,说: “本来呢,如果情感淡漠症患者安于自己的现状,或者他们再蠢一点儿,症状再深一点儿,他们就可以做到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可是小白他呀,就是太聪明了,而且病得不够深,所以他想做正常人的愿望,就比其他情感淡漠症患者更加强烈了。” 说到这儿,徐起阳小声喟叹了一声,说: “只不过呀,他之前经受过的教育,实在是太浅薄了。从小他的父母就发现他的礼仪不过关,见人根本不打招呼,纠正过他很多次,他也懒得改正过来,等上了小学后,他们的老师也发现了,但只是以为他过于孤僻,等到上了初中,家长才怀疑他是心理疾病。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后来医生诊断, 他患上的就是情感淡漠症,一种很少见的病症。属于先天不足,很难治愈的,而且极度少见。” “小白的父母一听就急了,毕竟在国内,说一个孩子有心理疾病,就会有人鄙视他。觉得他是‘神经病’,实在没办法,他家人就把他送来国外啦。还好,他碰上了聪明伶俐的我,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徐起阳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某个重点,也不管郭品骥正在自我陶醉状态中不能自拔,就出言问道: “‘先天不足’?那还有得治吗?” 郭品骥停住了自恋,摇了摇头,说: “就目前的心理学治疗来说,确实没得治。这种病。是因为他的脑中缺了一种物质,补是补不回来的了。其实小白这种状况还算是良性的,他聪明,这点儿弥补了不少缺憾,否则,有些心智都不健全的家伙。患上了这种病,砍杀亲生父母的都有。反正他们体会不到父母对自己的爱嘛。” 郭品骥的语气云淡风轻,甚至带出了几分开玩笑的口气,可是徐起阳可是打了个激灵。 的确,看来还真的有必要在简白的问题没有深化前,把危险的苗头压制在摇篮里。 郭品骥长舒了一口气,说: “小白进校的时候呢,他的父母怕有人歧视他,就没说他有心理疾病,还叮嘱了小白好几次。千万不能对外人讲,要不是我聪明伶俐,发现了……” 徐起阳看到郭品骥说着说着就自卖自夸了起来,也有两三分无奈地说: “好啦,知道你英明神武就别自夸了。你就打算按照你刚才的办法把简白扳回一个正常人?这个步骤太麻烦了吧?” 要知道日常礼仪可是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刚才拿杯子出去接水时需要向客人打招呼,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如果郭品骥要在生活的每个方面都教导简白要这样这样做,不能那样那样做,非得累死不可。 可是郭品骥显然没有那样的忧虑,他轻松地摆摆手,说: “你可别怀疑小白的智商,他可是很聪明的。入学心理测试他都顺利通过了,而且成绩也不错,现在我教给他的他可能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可是等我把该教的东西都教完,他再消化吸收一段时间,我敢打包票,他看起来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听到郭品骥这种说辞,徐起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郭品骥并不是在给简白治病,而只是告诉他,作为一个正常人,该如何做? 那他的病…… 徐起阳心里想着,就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可换来的是郭品骥的一记大白眼: “治疗他的病?你得了吧,我又不是专业的医师,再者说了,他这病,说白了压根就没得治,与其白费功夫琢磨该怎么治疗,倒不如告诉他正常人的规则是什么样的。他之前虽然看到过别人做一些礼节性的行为,但他也是个牛脾气,想不通别人为什么这么做,他就绝不会去做,现在我把别人那样做的原因条分缕析地跟他讲清楚了,他自然也就照着做了。我说,连他自己都不抱着治愈的希望了,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郭品骥一番话很不客气,可是徐起阳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他忽略了郭品骥最后那句质问,说: “好啦。我知道了,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郭品骥听到徐起阳的问话,露出了一个“终于扯到正题上来了”的笑容,叫徐起阳十分不解。 不过,接下来的两年半,徐起阳可是充分领教到了,郭品骥找自己,到底是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徐起阳扮成一个演员! 所谓“演员”,就是什么都要演,不管是什么身份,小商贩也好,服务员也好,来收垃圾的垃圾工也好,最终都要出现在简白和郭品骥面前,让简白在不同的场景设置下,考验他到底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而且郭品骥还挺无良的,每次叫徐起阳去演戏的时候,都需要他充分地做足资料,比如说叫他去演服务员,徐起阳就要提前和学校附近咖啡厅里的人讲好,打一个星期的短工,先要充分体验服务员的心态,然后才能和郭品骥和简白相遇。 每每到了测验的日子,郭品骥都会带着简白来“验收成果”。就拿徐起阳扮成服务生那次来说吧,郭品骥总会设置各种各样的场景,比如说发现咖啡里有异物啦,比如说咖啡的口味太淡啦,比如说服务员的态度粗鲁啦,然后叫简白自己来处理这样的事情。万一简白的反应不理想,郭品骥还会喊卡,一切从头再来一次。 徐起阳倒不反感这样的安排,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被当枪使,好歹,他体验了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生活,装过上层社会的人士,也装过收垃圾的普通人,因为每次扮演前都要做好功课,徐起阳对于社会和一些世俗的东西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认知,并迅速成熟起来。 郭品骥似乎是在玩一场游戏一样,其乐无穷,而简白也相当配合。 徐起阳能感受到,简白的确尝试着想要做一个普通人,至少他很不想在别人怪异的视线中生活,因为他聪明地猜到,那样不是什么好事。 而让徐起阳对郭品骥颇为佩服的是,他居然为了简白设计了一整套完善的培养计划,而他最终想要培训出来的人,是一个亲和力颇强,随时随地都带有轻松微笑的人,礼节兼备,又能说两句俏皮话。 最初,徐起阳还觉得郭品骥设计的这个结果实在是太科幻了,但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徐起阳惊讶地发现,郭品骥理想中的简白却正慢慢地有了雏形。 他的笑容变得自然了许多,到后来,连徐起阳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这还不是最叫郭品骥吃惊的事情,简白除了笑容之外,也学会了哭,知道怎样才能够让自己哭出来,包括什么时候哭,还有如何生气,面部表情如何变化,简白也都一一学会,并且灵活掌握了。 不得不说,简白真是个聪明的人。 而郭品骥也不简单,简白的变化,可以说,有八分的功劳都在郭品骥身上。 在和简白和郭品骥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徐起阳过得并不枯燥,他早就脱离了当年华人留学生的圈子,一心一意地和他们混在一起,满脑子都是如何把简白改造成功。 在最后的半年内,简白已经被郭品骥调教得很成熟了,三个人时常坐在一起,喝点小酒,聊个小天,偶尔简白说两句俏皮话,气氛十分融洽。 可是有时候徐起阳也会觉得奇怪,即使在他读完国外的高中,因为家里出了点儿事回了国,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国内的警官大学,回想起过去时,他仍觉得哪里不大对。 简白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简白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又是一点一点地看着他成长起来的,徐起阳自然为他感到高兴。 他最在意的,不是变化了的简白,而是导致了这一切变化的郭品骥。 其中最困扰徐起阳的问题就是,郭品骥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这件事呢?仅仅是因为简白是他的室友? 根据徐起阳对郭品骥的了解,他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人,可是徐起阳同样不愿意把自己曾经的朋友往坏的方面想,只是在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稍微慨叹那么一两声,也就罢了。 四年后,徐起阳被调回了老家倥城,并在这座城市里,再度见到了老朋友简白。 第五节 大麻烦? 再次见到简白的时候,徐起阳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对人情世故丝毫不通的少年。 这变化也太…… 对面坐的是一身白衬衣,一脸轻松愉快笑容的简白,徐起阳甚至觉得,没了郭品骥在旁边呆着,自己跟简白单独相处,还真是不适应他这样的巨变。 面前的他,完全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丝毫看不出什么差错来。徐起阳在警官学校读了那么多年书,对人的微表情也是有一定研究的,可是,他居然完全看不出来眼前的简白有什么异常。 难不成……他的病被治好了? 郭品骥说过,简白的问题属于先天不足,很难治愈,但是过去了四年,徐起阳有道理相信,简白的问题并不是无药可救的。 想想也是,郭品骥那种方法,完全是治标不治本,就算是能保持基本的礼节,可也做不到如此完美吧。 昔日的朋友恢复了正常,徐起阳自然也感到高兴,也没多去问关于他病情的事情,两个人找了个大排档,吃烧烤喝啤酒,彼此讲一些开心的事情,气氛倒也融洽。 只不过,徐起阳在听说简白回国之后的打算后,就惊讶了: “你说什么?要干什么去?” 徐起阳把酒杯抵在嘴唇边,听到简白轻松无比的话时,愣住了,面前的碳锅鱼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两个人的对话出现了短暂的空档。 简白抬手挠了挠耳朵下面,笑得无比真诚: “我要去殡仪馆工作。从事殡葬行业啊。怎么了,很奇怪吗?” 徐起阳由于震惊把被杯子顿在了桌子上,缓了一会儿神后,才继续问: “你家人同意吗?” 简白笑得挺没心没肺的。眉眼间的调侃神情居然有了些郭品骥的影子: “他们当然不同意啦,我专业不对口嘛。” 专业不对口? 徐起阳在心里暗暗吐槽道:废话!当然不对口!你一学it的海外归来精英,干什么工作不好,干什么殡葬行业? 要是徐起阳是简家老爷子,听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有这种理想,非气得背过气去不可。 可是简白显然是打定了主意。面对徐起阳完全不赞同的表情,笑眯眯地问道: “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的对吧?” 徐起阳一个倒噎,劝说的话硬是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这小子,别的没学会,郭品骥的无耻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他这话一出,自己还怎么劝他啊。 一想到郭品骥,徐起阳也被提醒了,这小子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混了。和他们的联系也是少之甚少,不过,对于这个对自己影响颇深的朋友,徐起阳还是记挂的。 一方面,他们曾经在一起读过书,又是在异乡共度了一段时光。自然有一股特别的感情,另一方面,郭品骥“调教”简白的时候,安排自己去角色扮演,自己从中也受益良多。 既是良师,又是益友,即使联系变少,也应该问问他的近况如何。 自己当年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情,父亲意外去世,徐起阳不得不回国。在国内复读一年之后,按照父亲生前的遗愿考入了警官大学。 因为他走得匆忙,又把大部分的时间投入到了复读工作中,自己在国外的铁哥们儿也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 也不知道他的近况怎么样了。 简白像是看穿了徐起阳的心思一般,说: “你是想问老郭是吧?他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就没和我联系了。” 家里出事? 徐起阳的心里一突,马上追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 简白正准备端起杯子喝酒,听到徐起阳的问话,口气轻松道: “好像是他的外祖父死了。你也知道,品骥只有一个妹妹,父母早亡,他们家当家的也只有他的外祖父了。现在外祖父一死,家里的公司就转交到他的叔父手里头,他也分到了不少的房产和地产,算是生活富裕奔小康了。” 简白讲述这些的时候,口吻极度平淡,可是徐起阳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原因无他,他只是清楚郭品骥和郭家的关系而已。 在郭品骥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他就开玩笑似地讲过他们家的家史。 徐起阳初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颇有穿越之感,因为郭品骥讲述的是现在已经很少见了的事情。 私奔。 郭品骥的母亲本来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偏偏看上了出身寒微的郭品骥的父亲,故事情节发展极为老套,家里的大家长,即郭品骥的外祖父不同意,郭品骥的母亲又是个认死理的姑娘,一气之下就玩了一手私奔,想办法跑到了国外,和郭品骥的父亲逃到了美国。 其实这场私奔,对于郭品骥母亲所在的家族来说,是尽在掌握之中的,他们逃到哪儿,住在哪儿,包括刷信用卡刷了多少钱,买了什么,郭品骥的外祖父都了如指掌,只不过他被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伤了心,勒令手下的人不准去帮他们的忙,要让他们好好地吃吃苦头,只需要监视他们就好。 郭品骥的父母刚开始在国外过得挺清贫,可是不得不说,一对小夫妻是真爱,即使过着苦日子也能幸福愉快。而郭品骥的父亲也是个努力的聪明人,他们渐渐地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还添了郭品骥和郭思谕两个小孩子,生活也算是安定平和。 而外祖父呢,满心等着自己的女儿回来向自己哭诉请罪,没料到等来的却是女儿生活和乐的消息。这位权威惯了的大家长羞恼之下,赌气地不再关注这个不孝的女儿,只叫手下人隔一个月朝自己汇报一下女儿的消息就好。 不料,在郭品骥八岁的时候。他们的家里闯进了匪徒,把他们家里的财物抢掠一空,还动手杀了试图反抗的郭品骥的父亲,郭品骥的母亲哪里见过这样的悍匪,哭着求饶,也没逃脱一劫。被那些人一枪爆头。 郭品骥带着妹妹躲在衣柜里目睹了这一幕,他死死地堵着妹妹的嘴,趁那些人分散开来寻找财物的时候,从衣柜里爬了出来,带着妹妹从窗户里逃了出去,算是躲过了一劫。 但是,他的妹妹落下了心理阴影,在跟着哥哥郭品骥在不远处一条小巷的垃圾堆里窝了一段时间后,郭品骥想要回家看看,或是去报警。但是妹妹死活不肯回家,她固执地说,爸爸妈妈都没有死,但是郭品骥劝她回去看看的时候,她又尖叫又哭号地挣扎着不肯回去,也不允许郭品骥回去查看。 他的妹妹郭思谕的心理很好猜。她猜到了父母可能已经死亡的事实,可是她不肯承认,甚至想要通过逃避来否认事实的存在。 郭品骥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实在拗不过哭闹不休的妹妹,只好陪她继续呆在外面,饿了的话就拣点儿别人吃剩了的汉堡、三明治吃,期间也在不断地对她进行劝说,试图让她接受这个事实,可是郭思谕死活不肯离开自己藏身充满垃圾的小巷,郭品骥又不能离开她。只能顺着她。 后来那帮匪徒逃离了,卷走了他们家所有的财物,而警察也认定,这两个孩子有可能被人掳走了。 在郭品骥的认知里,自己除了父母之外就没有别的亲人了。而那个远在中国的自己的外祖父,这些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郭品骥也没想过要去投靠他。 至于向警察乞求帮助,郭品骥更是想都没想过。 因为那帮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就是穿着一身假冒的美国警察的警服。 这也叫郭品骥认定,警察也是不可信的。 郭思谕更甚,她胆子特别小,在街上流浪时看到警察都会落荒而逃。 谁知道那些警察到底是不是坏人呢? 因此,他带着自己的妹妹,在美国的大街小巷开始了流浪。 时隔两年之后,失去了自己女儿的外祖父才找寻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外孙和外孙女,把他们接回了家。 经过两年的流浪生活,郭品骥原先的性格已经完全改变了。 徐起阳还记得,郭品骥在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笑嘻嘻地道: “以前我可是个文弱的小少年呢,哪里像我现在这么冰雪聪明……” 跟郭品骥说话,就得习惯他时不时冒头的自恋情绪,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在他的流浪过程中形成的坏习惯。 郭品骥在讲起这段本来不堪回首的往事时,不仅一点儿都不伤心,反而带着点儿自得。 细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心思又不如女孩细腻敏感,对父母的死亡又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感受不到太多的悲痛,也不是什么怪事。 在被接回郭家后,起先,外祖父是打算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可是郭品骥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对财产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学坏倒是一学一个准,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就开始学着跟漂亮姐姐搭讪。 而他那个妹妹郭思谕呢,经过两年的流浪生活,也变化了许多,她的理想是想要当个模特。可这样的理想,在外祖父看来,简直是下等人的工作。 外祖父失望之余,也把培养继承人的精力从郭品骥身上转移开来。 自然,郭品骥和外祖父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厚,他去世,简白的反应淡漠,也没什么不对的。 徐起阳正想着,简白就把身子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不过说真的,老郭两年前,还真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了呢。” 第六节 停车场杀人案 什么大麻烦? 是勾引了哪个良家姑娘,被人家老爹打上门来了? 不是徐起阳有意诋毁郭品骥点儿什么,实在是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太多回了。 郭品骥就是个风流性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徐起阳就已经见识到他的本事。 这货就是个少女杀手。 和他相处的几年,徐起阳可是亲眼看到他惹下了车载斗量的风流债,可以说,他招惹的女生不仅质量高,而且一个比一个听话,徐起阳看着都觉得叹为观止。 他的桃花运实在太盛,徐起阳看多了,也习惯了。 而且,如果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话,他至少会告诉自己一声的吧?毕竟他们也算是不错的朋友,当年徐起阳回国后复读考上大学,简白和郭品骥还特意回国来给他庆祝。 所以初听到简白这么说,徐起阳一点都不在意,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同时说: “那算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简白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 “杀人案还算不了大事啊?” 徐起阳险些被鱼刺卡死,咳嗽了好一阵后才用见了鬼的眼神死盯着简白,不可置信地问: “谁杀人?老郭?还是被杀的是老郭?” 也不怪徐起阳会有这样的反应,从两年前,徐起阳就和考入美国某个不知名学院的郭品骥断了联系,短信不回,电话打不通。发邮件也不回,整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简白和徐起阳的联络相对来说还算多一些,可是两个人隔着太平洋,又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就算聊天也没像今天这样开诚布公地面对面聊过,偶尔徐起阳问起郭品骥一句,简白也摇头,说不知道郭品骥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联系了云云。 乍一听到这事,徐起阳在担忧之际,心中也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老郭因为他惹下的风流债太多被人灭了吧? 简白摇了摇头,说: “不是他,死的是他们班里的人。” 徐起阳长舒了一口气,口气中略带抱怨地对简白说: “你吓死我了。说话不带你这么大喘气的。他们班里的人死了?怎么死的?和老郭有关?” 简白有些犯难地抓了抓头发,说: “呃……” 接下来。简白所说出的事情,就彻底让徐起阳震惊了。 “什么?一个俱乐部里,死了32个人?” 徐起阳是干刑事这行的,自然知道这件事情性质有多严重。 可是,更叫他惊愕的不是死亡的人数之多,而是…… 这个俱乐部里,一共有33个成员。32个人都死了,而活着的那个人,就是郭品骥! 徐起阳蹙着眉头,听简白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这个社团,是个cosplay社团,里面大多数是女性,也有不少宅男。 社团里的女生不少,因此,可以想见郭品骥为什么要加入这个社团了。 原先,他们有34个人。他们经常做cosplay活动,成员不乏家境富庶之人,有一个成员甚至买了一整套西洋棋棋子的盔甲,并在学校角落里一个荒废了的地下仓库里玩起了行为艺术。 这套行为艺术很简单,就是32个成员换上西洋棋的盔甲,扮作不同的角色,王、后、车、象、马、兵,分工明确。然后其他的两个人就站在高处,俯瞰着棋局,指挥着穿着盔甲的人在棋盘上进行运动。 这套行为艺术的场景十分壮观,曾经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前来围观。可是后来,cosplay社团中离开了一些人,又补充进来一些新人,也堪堪只凑够33个人,西洋棋子是32个,没了一个下棋的人,这行为艺术也没能再玩下去。 久而久之,那32套量身定做的盔甲就没了用处,社员的热情也过去了,它们便被丢在了仓库的一角。 在两年前,一场大火突然从地下仓库中爆发,校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火扑灭,但是,32具穿着盔甲的尸体,居然出现在了火场里,盔甲中的所有人,除了一个扮演“兵”的男生,全部当场死亡。 经过调查,死者全都是cosplay社的成员。而现场的一切痕迹也证明,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纵火案,有人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倒满了柴油,而起火点,就在其中一具尸体的不远处。 警方本来想从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男生口里问出点儿什么来,可是他在医院中痛苦挣扎了两天,就因各种烧伤后的并发症发作而去世。 那个男生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下,不管警方问什么,他也是嗯嗯啊啊地哭叫着,语音含糊不清,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件案子的性质实在太过恶劣,警方对他们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却发现,没有任何证据,现场做得太干净了,大火过后,所有的证据都被湮灭,而且,死去的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搜罗在了一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手机存储卡造成了物理永久性损伤,根本无法调查他们在出事前曾和什么人联系过。 现场的32具尸体对面而立、排列整齐,由于盔甲的支撑,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即使在大火中,他们的尸体也没有倒下。 现场除了32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外,就只有一把沾着不同的人血迹的榔头,以及一只烧死了的猫的尸体了。 那32个社团成员的后脑上,无一例外,都有被榔头重击过的痕迹。 警方本以为这是条有力的线索,但是经过细致地调查,他们又失望了。 这把榔头上。沾满了自杀的成员的血,还有他们依次分布的指纹。 痕迹鉴定专家甚至对每个人握榔头的位置和被钝物击中的伤处逐一比对,可是一番调查下来,居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且榔头上除了这32个人的指纹,再没有别人的指纹了。 难不成是这群人在自相残杀? 或者说是……行为艺术? 在收集不到更多的现场直接证据后,警察把视线转向了在这个案件中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成员郭品骥身上。 按照道理来讲,这个社团的所有成员都遇害了。而郭品骥却毫发无损,是巧合的可能性太小了。 但是郭品骥表现得十分无辜,面对警察的询问,他指天发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而且把一切都归结为他的“运气”问题。 谁叫西洋棋只有32个棋子? 再者说,他也没有动机呀。 他和社团成员之间的关系非常好,而且还有几个相处得更“好”的女性朋友。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非要置所有的人于死地呢? 警察在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一点。 虽然很多人不大喜欢郭品骥的恣意放纵,但是他的人缘总归来说还是不错的,和社团成员更是半分冲突都没有过,社团的老师都敢为郭品骥作证。 当警方问及郭品骥当天的不在场证明时,他说,自己那天和妹妹在一起。在案件发生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还去附近的一家医院里去例行体检来着。 对此,警方做了详细深入的调查。 在问讯郭品骥的妹妹时,那个穿着红衣的少女很肯定地说自己的哥哥绝对不是凶手,甚至言之凿凿地说警方调查方向失误,其泼辣直爽、理直气壮的话弄得警方好不尴尬。 根据郭品骥的证词,警方又寻到了郭品骥所说的那家为他们做例行体检的医院,找到了那个为郭品骥做检查的男医生。 那医生对郭品骥还有点儿印象,因为郭品骥满面笑容,而且特别能侃。硬是在检查过程中制造了不少笑果。 经过这么一番调查, 警方对于郭品骥的怀疑度降低了不少。 虽然他去医院检查的时间是在点火时间之后的一个小时,那医院距离学校也不远,但是试想,一个真的杀了那么多人的人,会在杀人后立刻去进行社交活动? 假如这个人真的是凶手,那么他的心理素质该有多强? 但为了保险起见,警方还是对郭品骥做了心理测试。而测试的结果一切正常,警方又无法找出人证或物证证明郭品骥有罪,郭品骥就从警方的调查视线中被转移了出去。 自然,警方也问了他不少问题。譬如那个社团有没有跟别的人结仇,譬如社团的人平时的心理状况都怎么样,郭品骥也收敛起了他平时不着调的模样,回答得还算中规中矩,没有胡编乱造,和社团的老师所讲的也相差不远,所以警方才正式排除了对郭品骥的怀疑。 听到这里,徐起阳松了一口气。 好歹证明自家兄弟不是个杀人犯,这就好了。 不过徐起阳也没有完全放下心里的芥蒂,出于职业敏感,他也细想起这个案子的因果来。 如果是自己来调查的话,肯定也会怀疑郭品骥。 为什么偏偏他没有死呢? 刚才在简白详细的描述中,徐起阳也听出来了,那些穿在尸体身上的西洋棋盔甲,有些不是很合那些人的身,毕竟最早的那一批成员已经走了,这身量身定做的盔甲出现不合身的状况,也是必然的事。 但是郭品骥……为什么没事呢? 的确值得怀疑呀。 说不定,凶手和郭品骥认识? 徐起阳本想问得更细一点儿,但简白却像没有再讨论这件事的兴致了,他对面前的残羹冷炙挑了几筷子后,就神秘地凑近了徐起阳,说: “我带你去看艺术展吧?” 对简白话题转移得如此之快,徐起阳还没能适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才皱起眉头,问: “这个点儿了,还有什么艺术展啊。你再跟我说说案子……” 但简白明摆着是不想再说些什么了,他一把拖起徐起阳的胳膊,说: “老郭过些日子就回国了,你也不必太操心,到时候你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去看吧,这是老郭给我推荐的地方,你不想去看看吗?” 第七节 无法治愈的病 可是到了地方,徐起阳的心里还是记挂着郭品骥遭遇的那件杀人案,越想越觉得怪异,但又摸不着头绪,情绪便在脸上带了出来。 他的不满情绪,在发现简白带他来的地方居然是一个黑拳赛场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还没来得及落座,他就有想要离去的冲动了,可简白死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并伏在他耳边悄悄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这里的票是老郭给我的,不是我搞来的。” 简白一半的话都被巨大的电子音乐声和周围人的欢呼声淹没了,但徐起阳还是从他的表情和依稀可闻的只言片语中弄懂了他的意思。 闻听这话,徐起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在一片喧嚣中提高了嗓门,喊道: “老郭是从哪儿弄来这里的票的?这可是违……” 简白抬手就堵住了他的嘴,环视一圈后,确定身边没有人听到徐起阳的话后,掏出来自己的手机,噼里啪啦地单手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来,把手机凑到了徐起阳的眼底下。 待看清楚手机上的字后,徐起阳也安静了下来,但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简白。 那上面写的是: “这个场子里混有正牌的警察,这个地方很可能马上就会被端掉了。我们只是来看个热闹。” 场内的电子音乐喧嚣不止,吵得徐起阳头痛,可他仍不放心,拿出自己的手机,按照简白刚才的样子把自己想说的话输入了手机: “有正牌的警察?我现在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被发现混在这个地方,我怎么交代?” 简白微笑了一下,把手机收了起来,徐起阳只能从他的口型读出他说的是什么: “放心。他们不会马上抓人的。” 被简白提示过后,徐起阳就开始把注意力放到来参加这次黑圈赌赛的人员身上。 别说,来参加的人,衣着都挺光鲜的。 徐起阳也渐渐明白,如果简白说的是真的。这里确实有什么警察的话,也不能轻易动手抓人,毕竟现场的观众也会参与赌博,如果连带下面的观众一起抓获,那么这些身份显赫的客人肯定不愿意,甚至有可能会牵涉出来一系列麻烦事儿。 徐起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正常的社会生存法则啊,单单有一腔正义感也没什么用。 这时,台上已经开始比赛了。 徐起阳毕竟也是个男人。面对眼前激烈的以死搏击的战斗,他也免不了热血沸腾,而在沸腾的时候,他也努力地保持着自身的冷静,并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观众,试图判断出来哪个是卧底的警察。 不过他也不敢太过招摇,他刚才也说过了,他现在的身份尴尬,是学院的学员,正值分配阶段。要是因为这事儿…… 徐起阳不免在心里对郭品骥的不靠谱有些埋怨,并打定了主意。万一自己这事儿被人撞破了,自己就赖上郭品骥,反正都是这小子提供的票,也是这小子出的主意,那小子家里又有钱,干脆让他养着自己算了…… 徐起阳的脑中正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手肘就被简白撞了撞,他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简白挤眉弄眼地对他说: “怎么着?来一把?” 徐起阳条件反射地拒绝: “不了。” 不过看简白的样子,他对这项违法的运动还是蛮热衷的,现在他的劲头也被全然调动了起来,他极力劝说徐起阳: “就赌一局……赌最后一局。我出钱,你的那份儿我也出了,赢了的话钱就归你,怎么样?” 徐起阳撇了撇嘴,说: “得了吧,我还缺这点儿钱?” 说着,他把自己的钱包掏了出来,象征性地抽了1000块钱,塞到简白手里,无奈地摆手道: “这钱给你吧,反正得了多少钱我也不要,这不是什么干净钱,拿了还嫌手脏。” 简白笑眯眯地也从自己的钱包里拿了1000块钱,说: “那就说好啦,我们纯赌,赌一把最后一局谁会赢,赢了之后也不拿钱,好不好?” 看到简白狡黠的笑脸,徐起阳抬手揉了揉皱在一起的眉心,无奈地苦笑起来。 自己真是瞎操心,陪久久不见的朋友玩一把,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等到最后一个人出场的时候,饶是刚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徐起阳,也愣住了。 那个叫做“帝王”的人,明明还是个小少年啊。 按照正常孩子的年纪推算,他现在顶多是个初三学生。 注意到这点后,徐起阳越发感觉十分不自在,好像是在做什么罪恶的事情一样,可当他把视线转开的时候,居然发现观众中有一个中年男人,他是带着小孩来的。 那个小孩顶多也就七八岁左右,对于这场比赛的性质大概也处于半懂不懂的阶段,但是,显然,他看得很兴奋,一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放在膝盖上,另一只小拳头则兴奋地扭着旁边的中年男人的衣襟,嘴也张得大大的,像是看愣了。 徐起阳的心里不由得升上了一股怒火: 带孩子来看这种比赛,大人是怎么想的! 但是徐起阳还没来得及作出后续的反应,他的衣袖就被去下注回来的简白扯住了,他随着简白的动作站起来,被他带到了赛场的一边。 徐起阳这才发现,人群分成了两个鲜明的层次,一边是乌压压的人群,另一边,也就是自己这边。 自己这一边支持人数稀少,只有自己、简白、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外加他的孩子,一个中年贵妇,外加一个穿着墨绿裙子的少女。 注意到这点后。徐起阳又掏出了手机,打下了一行字,问简白: “你选的谁?” 简白的笑容轻松异常: “嗯……那个小孩子啊。” 难怪自己这方人这么少了,那个孩子…… 徐起阳在心底里暗叹一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比赛本身。 但是随着比赛进程的推进,徐起阳惊愕地发觉,这个少年居然比那个看起来粗鲁而五大三粗的人还要强悍,下手稳准狠。明显是经过特殊训练过的。 惊讶之余,徐起阳也不免在心中慨叹: 这孩子,彻底被那些人培养成一个杀人机器了。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徐起阳的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怪,在比赛结束,那个瘦弱的叫做“帝王”的少年完胜的时候。他就扯着意犹未尽的简白离开了赛场。 走出许久后,徐起阳心口的憋闷感还是没有消失,他转过头来。对跟在他身旁笑嘻嘻的简白说: “简白,下次别叫我,我不来了。” 简白倒像是看惯了这样的场面,轻松地笑着问: “怎么了,看不下去?” 徐起阳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摇了摇头,说: “没有,打得倒是不错,在低级黑市拳赛里已经很不错了。只是那孩子,已经扭曲了。完全是一个杀人机器。” 简白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地笑道: “得了吧,你看不出来他最后拿膝盖顶了黑蜘蛛一下的意思?那小家伙争强好胜着呢。背摔的那下没把黑蜘蛛拿下,他面上不显出来,心里肯定不爽得很,最后他占据绝对优势后,再来那么一下就是纯报复加发泄了。你见过哪个机器这么人性化?” 简白的话里满是调侃的轻松,这叫徐起阳更加不爽。他从刚开始就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满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违法的,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别搀和这样的事情,要是万一闹开了,我都帮不了你。我刚刚从警官学院毕业,我能做到视而不见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拜托你别给我惹这样的麻烦行吗?” 简白倒是不置可否: “都是为了谋生而已,老想着黑暗面多没意思。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计较这个了,带你来也是想让你开心点儿,你板着个脸算怎么回事?” 徐起阳轻舒了一口气,耳畔还回荡着刚才的爆炸一般的电子音乐的回音,弄得他的耳膜阵阵发痒发痛。他抬手掏了掏耳朵,无奈道: “开心点儿?你明明是说带我看艺术展吧?” 没想到,简白很快地接了一句: “死亡也是门艺术啊。” 这句话一出口,徐起阳就感觉更加不对劲了。 从下午和简白见面开始,这个家伙就自始至终地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带着几丝轻松和俏皮。 而徐起阳却陡然联想起了几年前,郭品骥比手画脚地对自己说出自己对简白的“调教目标”时,所说出来的那些话: “他会是一个随时随地挂着轻松笑容的人,礼节合拍,比较讨人喜欢,但有的时候又有点儿古怪的人……” 想到这儿,徐起阳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郭品骥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现在的简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切都在按照郭品骥所说的在推进着,简白也的确被培养成了这么一个人…… 等等,被培养成? 徐起阳把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了简白,简白也毫不畏惧地看回来,笑眯眯地问: “起阳啊,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咱们俩什么关系,你用不着和我拐弯抹角的。” 徐起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简,你实话告诉我,你的那个病……到底治好了没有?” 说完这句话后,徐起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在自己问出这句话之后,简白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一刹那间褪去了。 不,不应该说是一刹那间褪去了,而是他上扬的嘴角的肌肉松弛了下来,微眯着的眼睛恢复到了原状,脸颊上小小的酒窝也很快地消失。 所有的表情,从他的脸上,就像是退潮一样地消失了。 但是顷刻间,那些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就像是变魔术一样。 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徐起阳,简白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脸: “呃……你觉得呢?” 第八节 Greek?Greece? 徐起阳的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两个人面前的茶都已经凉了,但谁都没有叫服务员来。 木梨子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打破了包厢中的沉默: “你在怀疑什么?” 徐起阳无奈地喝了一口已经冷掉了的茶,说: “我没有在怀疑什么,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东西而已,当然,这是我的主观叙述,你会怀疑什么,和我无关。” 木梨子扬起脸,注视着徐起阳,说: “不对。我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想知道有关于简叔叔的情感淡漠症的问题,你似乎……把重点放到了那场停车场杀人案和郭品骥这个人身上了?” 徐起阳却不动声色,他也看向木梨子,说: “这些都是老简跟我讲的事情,也是和老郭有关的事。假如没有老郭,我和老简当初根本不会认识,老简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说句比较不合适的话,如果没有老郭在的话,我们也许从来都不会认识。” 木梨子没说话,她看出徐起阳眉宇间的纠结,她在等着他抛出那句转折。 果然,徐起阳补了一句: “但是,我想了很长时间,总觉得老郭是个……挺可怕的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 木梨子在听到徐起阳讲述郭品骥是如何对简白进行改造的时候,后背就已经起了冷汗。 她自认为对郭品骥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但是在徐起阳描述中的那个郭品骥,和她现实生活中认识的郭品骥,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 胡吹乱侃没有变。爱好女色没有变,但是总觉得透着一股莫名的可怖。 他太耐心了。 对,没错,就是耐心。 木梨子完全无法想象到,要把一个之前完全不能理解所谓“礼节”和“待人接物之道”的情感淡漠症患者调教成现在的简白,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事情。 饶是简白的智商再高,要让他操控自己的表情,甚至操纵自己每一寸的面部肌肉。让所有的表情都看起来如此自然,实在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需要反复地枯燥地练习,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木梨子可以理解简白想要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心情,但是对于郭品骥的动机。她就领会不了了。 郭品骥到底想要做什么? 单纯是为了朋友?但是对着一个你不管对他如何付出,他都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感动的人,真的能成为朋友吗? 和患有情感淡漠症的人做朋友。就必须得无条件无节制地付出,并且很有可能得不到任何回报。 木梨子敢打包票,就算是现在对自己的情绪自如转换的简白,内心深处,对郭品骥当年对自己的帮助,也是麻木的,他感受不到任何感激或是感动,更别说什么友谊珍贵了。 像郭品骥这么一个人,会有这份耐心吗? 那么,郭品骥是为了什么?单纯的兴趣爱好? 可是郭品骥既不是心理专业毕业的学生。也没看到他平时钻研过什么深奥的心理学问题。 如果说泡妞需要情商的话, 郭品骥的情商算得上是很高的了。但偏偏有的时候他又表现得像个无知的白痴…… 木梨子突然打了个激灵。 表现得像个白痴,代表他真的就是个白痴么? 就像是简白,他表现得像是个平易近人的叔叔,但事实上,他是患有情感淡漠症的…… 郭品骥会不会也是在……伪装? 乍然冒出这个念头后,木梨子彻底坐不住了。她把视线投向了徐起阳,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端倪来,可是徐起阳只是低着头喝凉掉了的茶, 表情淡然,好像是留给了木梨子充足的思考时间。 木梨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却觉得全身无力。 起先她找徐起阳,是因为她怀疑简白。 一个情感淡漠症患者,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社会危害性,可是这意味着他根本无法用正常的情感去理解别人,患者对于一些能引起正常人情感波动的事情以及与自己切身利益有密切关系的事情,绝对缺乏相应的情感反应。 木梨子怀疑,这样的人,会不会也会漠视社会法律?会不会像双向精神障碍患者一样,在麻木中产生过度的躁狂情绪,而选择杀人? 毕竟,简白的症状太特殊了。木梨子从没听说过这样一种案例,一个情感淡漠症患者居然能笑出来,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但简白就是这样的,他自己承认了,徐起阳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他真的很危险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安? 再加上他的智商又那么高…… 正因为如此,她才想和徐起阳联系一下,想知道这位简白的老朋友是怎么评价简白的。 但听了徐起阳的古时候,木梨子的心头疑云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更重了。 郭品骥也参与到了这件事里? 不仅是参与,对于简白的改造,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主导者! 这样的一个人,和木梨子印象中的郭品骥迥然不同。 郭品骥会有这样的能力吗? 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那么,会不会是他出于什么目的而暗算了安呢? 更叫木梨子在意的是……徐起阳提到的停车场杀人事件! 这件事,除了是简白转述的之外,就和简白没有更多的关系了,徐起阳在这时候提到这件事,绝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这么简单。 杀人案……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西洋棋……停车场…… 木梨子面对着低垂下眼皮、把杯中的茶一点一点喝完的徐起阳,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徐起阳是在怀疑些什么!并且想通过这件事,把自己的想法隐晦地传达给木梨子! 放下茶杯后,徐起阳神色如常地说道: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木梨子知道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他是打算离开了。 她也没有多余的问题可问他,便站起身来。微鞠了一躬,说: “谢谢您。” 徐起阳摆摆手,说: “没什么。” 木梨子时刻观察着徐起阳的表情变化,但徐起阳对于自己面部肌肉的掌控能力也不错,或者说,他有意地在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的主观情绪有任何的流露。 面对着木梨子探照灯一样观察的视线,徐起阳苦笑了一下。说: “其实,我觉得你跟老郭有点儿像。” 木梨子正在留意观察徐起阳,没料到他居然把话题转到这方面来了,疑惑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自己跟郭品骥像? 徐起阳耐心地解释着: “老郭高中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或是出去玩,他在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么看人的。要么看我们。要么看别人,我一直觉得他是在发呆,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在观察每个人最细微的微表情。我还记得老郭当时的模样,他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如果说徐起阳刚才的讲述是在暗示木梨子些什么的话,他现在讲的这些,就是明示了。 郭品骥是个奇怪的人,他甚至改造了简白的性格。 改造……吗? 待徐起阳走后。木梨子却并不急着离开。 静悄悄的包厢很适宜思考问题。 她唤来服务生,替她续上一杯茶之后。便坐在茶香缭绕的室内,开始思考起徐起阳说过的话。 看得出来,徐起阳通过今天对自己的讲述,间接地表达出了他对郭品骥的某些怀疑。 而他为什么遮遮掩掩,借着说简白的往事,来说出对郭品骥这个朋友的怀疑呢? 原因不外有二: 一是因为他并不能确定。作为一个警察,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只能含糊其辞,不能下定论,这是警察的职业习惯,无可厚非。 二是因为,他还是对这个朋友有一定幻想的。徐起阳在讲述过程中,对每个细节都事无巨细,也许,他还抱着想要把所有的事情从头梳理一遍的想法,找出可以证明郭品骥无罪的证据。可是从他离开时略有遗憾的复杂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失败了。 他的确是在怀疑郭品骥,而木梨子在他的讲述中,也对郭品骥产生了疑惑。 好像……他自从案件发生后,警方就没能再找到他了吧? 木梨子隐约记起来,前两天徐起阳叫他们去警局,告知他们安的死讯前,曾经含糊地说过,郭品骥失踪了。 虽然在事后,他补充说郭品骥以前也经常莫名其妙地玩失踪,但是经过这番对话后,木梨子更相信,从那个时候起,徐起阳就对郭品骥心存疑惑了。 郭品骥改造了简白,改造,性格改造…… 既然可以改造性格,那么,可不可以改造记忆呢? 木梨子把冰冷的双手捂在了温热的茶盏上,胆战心惊地想着。 郭品骥要是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的话…… 当初,安还是左伊人的时候,不就是被神学院改造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木梨子的心越发向下沉了,越来越多的疑点堵塞在她胸口,挥之不去。 修从神学院出来后,就进入了郭品骥所在的车队…… 安也是,成为了郭品骥所属的“而已”酒吧的驻唱,而且他还和安保持着暧昧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假如郭品骥和神学院有关系的话,这样一来,修和安就完全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不是吗? 除此之外,木梨子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当初,郭品骥和徐起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郭品骥是这么说的: “你好,我叫郭品骥,英文名greek。”k? 他和,是什么关系? 对了……郭品骥似乎有一个妹妹。 不管是在他跟安相亲的自我介绍里,还是在徐起阳的讲述里,他都有一个妹妹k?……? 第九节 原来你在这里 “我叫。但是,这不是我的本名。” 穿着优雅的又点起一根女士香烟,房间里弥漫起淡淡的薄荷味道,颇为好闻。 卓格格的眉头微蹙,问: “思谕姐?”一挥手,打断了卓格格的话: “这也不是我的名字。这个名字据说是我的便宜父亲给我起的。话说这名字也怪倒霉的,‘思谕’、‘死鱼’,嗯,他对我还真是亲厚。” 但是的玩笑并没能逗笑卓格格,她紧盯着的脸,追问道: “思谕姐,那你的本名……”苦恼地抽了一口烟,从她性感的涂着烈焰红唇的口中吐出轻薄的缭绕的烟雾,形状也极度妖媚。她悠悠道: “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应该是sarah……sarah什么来着?我只记得,我穿着一身米妮的连衣裙,蹲在沙坑里……阳光很暖和,我在玩沙子……假如那天下午,我没有离开家就好了……” …… 那天下午。 不,时间应该再往前推进,推进到那天下午前两天前的晚上。 一个穿着米妮连衣裙的女孩,死在了公园的秋千上。 她身上的连衣裙明显不合身,而且这身连衣裙破破烂烂的,散发着垃圾的臭味。 这个女孩是被先奸后杀的。被杀害后,杀了她的人把她放在了秋千上,还把她原先被撕裂了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米妮连衣裙。 要不是她的下身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秋千上睡着了的可爱小女孩。 从面容来看,小女孩是个典型的亚洲人。她死去的容颜格外漂亮。长长的睫毛,吹弹可破的脸蛋,还有因为饥饿而显得纤瘦却不干瘪的小手,大睁的眼睛又圆又美,只是眼中的光彩全部涣散了…… 她的脑袋抵在秋千的铁链上,一阵风吹来,她的身体随着秋千而轻轻晃动着。而且很幸运,她没有摔倒。 远远地,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叫声: “?where are you?你在哪儿?” 小男孩寻到了近旁,也看到了那个一身裙子,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子。 在黑暗中,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不确定: “?是你吗?”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秋千的近旁,远处。霓虹灯的招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可是那份光芒照不亮这黑暗的一隅,只能在远方兀自辉煌着。 小男孩似是不能确定那个看起来很熟悉的身影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他绕了一个大圈,转到了秋千的另一侧,来到了小女孩的正面。 走到秋千附近的沙坑时,小男孩用手中已经没多少电的手电筒。照向了秋千上的小女孩。 这一照之后,小男孩手中的手电筒落在了沙坑里。周遭的一切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小男孩站在沙坑中,痴痴地望向那个在黑暗中坐着的身影,她身下的血已经积成了一个小潭,血早就不流了,但是裙摆下方已经被鲜血染透。 小男孩沐浴在彻骨的黑暗中,瞳孔缩小,呼吸越发急促。 而后,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选择。 他掉头就跑,把自己的手电筒,和那具坐在秋千上的小小尸体,都留在了那里。 …… 第二天,来这个管理不是很严格的公园里散步的老人发现了小女孩的尸体,并报了案。 警方很快前来调查,许多来公园散步的人也听说了这件事,有不少人围观,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昨晚发现尸体的小男孩一直都在,从那个散步的老人发现尸体,发出一声“ohgod”的惨呼后,他就呆在那里。 他看到警察的车子呼啸而至,他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聚拢过来,他看到小女孩的尸体被装入尸袋当中,他看到拉着尸体的车子呼啸而去。 人群中有认识这个女孩的,小声对旁边的人嘀咕着些什么,说话的人并没注意到,他身后有一张长着亚裔脸蛋的小男孩站在他身侧,凝神听着他的话: “这个女孩子是个乞儿,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爱说话,我上班的路上总是能看到她。我记得她还有个哥哥的……” 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的小男孩,悄悄地离开了。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谁都不知道,这个穿越了大半个公园,脸虽然被弄得很脏、但明显看起来是个蛮漂亮的小男孩嘴里在用中文絮絮地念叨些什么: “她不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妹妹在等我拿吃的回家,不是。我回家之后她就会抱着我叫我哥哥的,一定是这样的……” 从昨天下午,他回到家里,就发现一向早回家的妹妹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他们寄居的一个废旧仓库里等他,她平常用来乞讨的小碗也没有拿回来。 她去哪里了? 两个月前,母亲和父亲被警察杀死,鲜血四溅,而他躲在了衣柜里,捂住妹妹的嘴,妹妹滚烫而惊恐的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紧蜷着身子,试图用自己的紧张来让妹妹意识到情形的严重,妹妹也能明白他的肢体语言,乖乖地一声不吭,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 隔着衣柜间的缝隙,他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身上喷涌出的血。 父亲的动脉似乎是被砍中了,身体在地板上痉挛不停,血像是泉水一样,一跳一跳地疯狂朝外涌出,而母亲则被砍中了脖子,一下毙命,她仰面倒在地板上,脑袋后仰,他清晰地看到了母亲不甘的恐惧的表情,还有她爆凸出来的眼珠。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害怕,看到这样血腥的画面,他不知为何,居然感觉到隐隐的激动,那鲜红的滚烫的生命之血,从人体内喷溅出来的感觉,竟然是如此地美妙…… 所幸他还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在一瞬间的狂热过后,他瞬间觉得内疚起来,并寻了个机会,趁着歹徒四下分散去寻找值钱的财物后,带着已经被吓得全身发软的妹妹跳了窗户,逃出了生天。 带着妹妹不知道逃了多远,他才停了下来,想去找警察求助,可是妹妹死活不同意,她看到了那群入侵的匪徒身上穿着的仿冒的警服,就认定所有的警察都不是好人,他怎么劝说她也没用,她大哭大叫,极度抗拒,实在没办法,他就带着妹妹,继续朝着未知的远方前进。 妹妹既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找警察求助,更别说向远在中国的那位外祖父求助。而小男孩这辈子唯一的弱点,就是这个胆小怯弱、但是却让他异常心疼的妹妹。他实在不忍心违抗这个妹妹的决定,一看到她含着泪的双眼,他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就这么着,两个人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而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在公园里发现了自己极力想要保护的妹妹的尸体,而且,自己的妹妹显然是被人凌辱过,她的下身整个都被撕裂了,甚至,极有可能被性虐待过。 两个人生活的街道是个蛮乱的地方,强奸,抢劫,甚至枪击事件都时有发生。 以前,出去乞讨的时候,他总会陪在妹妹的身边,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偏偏自己听从了她的建议,说两个人分别去乞讨会拿到更多的东西,自己才放她一个人出去的。 没想到,就只是这么一次而已,她就…… 当手电筒的光芒扫到她的脸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发生剧烈的地震,轰隆隆地响成一片,震得他把手电筒都丢掉了。 那张苍白的死人脸,并未在他眼前停留太久,这也为他的自我催眠提供了佐证。 男孩回到了两个人藏身的废弃仓库,蜷成了一团,默默地做着自我催眠: “她还没回来,她只是出去乞讨了,她马上就会回来了……不,不是马上,说不定她是碰上了什么好心的人,给她吃好吃的,还留她住宿,公园里的那个不是她,肯定不是她。对了,不是她。我只是看错了而已,只是用手电筒扫了一下,并不证明什么……” 对于某些人来说,自我催眠是逃避现实的好方法,在梦醒了过后,还是得面对不堪的现实,然而,对某些人来说,那个梦,他有能力做上一辈子。 小男孩就是那个后者,他为自己重塑了一个梦。 两天后的下午,他再度来到了那个公园里。 现场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秋千底下的一滩暗红色的血,在粗糙的砂石地上,显得格外刺目。 但是这摊血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注意力,被一个蹲在沙坑里的小小身影吸引了。 那个身影对他来说根本不熟悉,但是,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小小的米妮的连衣裙,粉红的、全新的连衣裙。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把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那女孩回过头来,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也长了一张亚裔的面孔,但是面部还是有一些外国人的特征的,她更像是一个混血儿。 注视着这张好奇的小脸,他愣了一会儿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what are you doing?哥哥可是找了你很久啊。原来你在这里。” 第十节 我只要你 那女孩愣住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用略生硬的汉语问: “你是谁?我叫sarah。” 小男孩真正的妹妹能说一口标准的汉语,英语也很流畅,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孩子显然不符合这样的标准,但是男孩却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似的,神情自若道: “,别闹了,我是哥哥啊。跟哥哥回家吧,家里准备的有好吃的。” 女孩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警惕起来,她站起身子来,小心翼翼地倒退了好几步,把沾满沙土的小手在身侧擦了几下,眼神不自觉地朝四周乱飘,似乎是想要找到某个可以求助的对象,但是这个地方前些日子刚刚发生过命案,所以没什么人朝这里来。 这里,只有她和男孩两个人而已。 女孩害怕地吞吞口水,怯怯地用英文道: “你好,我……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了……” 女孩说着就想走,但是她的手从后面被男孩猛地拽住,女孩刚想尖叫,就被男孩制住了手腕,她惊慌失措地扭过头来,恐惧地盯着男孩的眼睛,语无伦次地尖声用英语喊道: “我家就住在附近……我家里没有多少钱的,你就算绑架我,也……” 男孩面对着女孩完全陌生的脸,口气却轻柔得像对待自己亲生妹妹一样: “我知道,你害怕。不要紧的,哥哥会保护你的啊。” 但是男孩的视线,却没有和女孩的视线相接,而是落在了她的那身粉色米妮的小裙子上。 注意到男孩的视线后,小女孩更加恐惧。不停地挣扎起来。尖声叫道: “救命!这里有人!救命……”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喊完,就被男孩一把捂住了嘴,她的力气显然不如男孩,小腿乱挣扎乱踢,却还是挣扎不过男孩,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但很快。她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男孩为了避免她继续大喊大叫,连她的口鼻都一并捂上了,恐惧的窒息感席卷了她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她呜呜地哭着,可是不论她怎么挣扎,男孩都死死地抱住她,就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渐渐地。她喘不过气来了,大脑一点一点放空,胸口也一阵一阵刺痛,她纤弱的身子软倒在了男孩的怀里,她晕了过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男孩也累了。他见她没了动静,就放开了手。倒在了沙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小小的沙地上,满是挣扎造成的脚印。 男孩就躺在这些脚印间,双眼放空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他的嘴无意识地、麻木地一张一合,喃喃自语着: “她没死呢,她回来了,她找了一具新的身体回来了。这是投胎转世,对,是转世,她是我的妹妹……” 在完成了对自己新一轮的催眠后,男孩爬起身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晕厥的女孩身边,先是把手摁到了她身上穿着的迷你裙子的卡通花样上,着迷似地摩挲了两下。 妹妹死的时候就穿着这样的裙子,拥有着这样花样的裙子…… 要不是因为这条裙子,他也不会猜想,女孩可能是自己妹妹的转世。 这时候,他才有机会去细看女孩的脸。 这是一张属于混血儿的脸,她还很小,大概5岁左右,跟妹妹的年龄并不相符,和自己长得也一点儿都不像,但是盯着看久了,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样的感觉叫他兴奋了起来。 这是不是就进一步证明,她的确是妹妹的转世? 面对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男孩陶醉地微笑着,把自己的手掌贴上了女孩掺杂着惊恐和惧怕的脸,抚摸了一会儿后,感觉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张脸,他便一翻身,躺在了昏厥的女孩身边,望着天空,似是在对晕倒的女孩讲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你别怕,哥哥找到你了。哥哥带你回家……你现在只是暂时记不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了,你放心,哥哥会把你的记忆全部找回来的。全部。” …… 女孩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一个废弃的仓库之中,她的手脚都被绳子绑了起来,而不远处就坐着那个自己在公园里偶遇的男孩,他手里抓着一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而他面前断了一条腿的木桌子上,摆着一个还未拆封的三明治。 看到女孩醒了,而且眼中又发出了恐惧的光芒,他微笑着凑上前来,把那个未拆封的三明治递到了她的嘴边,说: “吃吧。” 女孩再次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确定自己是被这个男孩绑架了,便咬着嘴唇,嘤嘤地哭了起来。 没想到,那男孩靠近了她,动作娴熟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说: “,都是哥哥不好,让你一个人出去乞讨,让你遇上了那么危险的事情。哥哥跟你保证,以后你去哪儿,哥哥都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女孩显然是听得懂他的话的,可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女孩也仅仅只有五岁而已,看到他的态度这么柔和,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尽管手脚还被捆绑着,粗糙的麻绳摩擦得她很不舒服,她还是强忍着恐惧,低声用英语说: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sarah,家里有父母。我的母亲是中国人,我的父亲是美国人。我喜欢……” 男孩却毫不犹豫地用中文打断了她: “不。你的父母都是中国人,你的中文名叫郭思谕,英文名叫。我是你的哥哥,我的中文名叫郭品骥,英文名是greek。我们的父母死了,我带着你跑了出来……” 女孩用力摇了摇头。否定道: “我叫sarah!” 男孩却很耐心地纠正: “你叫。是我的妹妹。” 女孩咬咬牙。说: “我是独生子女!” 男孩却微笑着说: “不,你不是。你只是生了一场大病,把以前的东西都忘记了而已。你郭思谕,是我郭品骥的妹妹。” 这两个人,一个人用中文,一个人用英文,但是彼此仍能交流顺畅。 见女孩急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小郭品骥又耐心地补了一句: “你看,你能听得懂中文,就证明你是我的妹妹。” 女孩见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眼前这个固执的男孩,便赌气地住了嘴,把脸扭到一边去,气哼哼地不再搭理他。 可是小郭品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凑到了她身边,把她的头发撩了撩。微笑道: “。你还是没变。连赌气时候的样子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女孩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心里恶寒,头一甩就甩开了他的手,而他也不在乎,耸耸肩后,把三明治凑到了她的嘴边。说: “饿了吧?吃。” 女孩其实早就饿了,可是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提不起任何胃口,但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异常,举着手里的三明治,耐心地、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一般轻声道: “吃吧。这是哥哥去24小时便利店里偷的,你以前趴在橱窗边特别想吃的那种。哥哥给你弄来了,来,张嘴,啊——” 在女孩的价值观里,偷东西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低劣的、卑下的,而眼前的男孩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语气中还颇有几分自得, 她更加厌恶男孩了,扭着头不搭理他。 见得不到她的回应,小郭品骥也不恼,把那三明治搁在一边,咬着自己的那半截三明治,说: “那哥哥就先吃了,你要是气消了的话就跟哥哥说,哥哥喂你。” 女孩见他还真的蹲到一边开吃了,就开始思考逃脱的事情。 可是怎么逃呢? 这个仓库里堆了许多废旧的泡沫塑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逃跑的路线,更怕自己逃跑后一头扎进了某个死胡同里,到那时,谁知道这个男孩会拿自己怎么样? 她又试着挣扎了几下,手上的绳子捆得异常结实,挣也挣不动,还把她娇嫩的手腕磨出了一道血痕。 她忍受着手腕传来的阵阵刺痛,看向那个低着头一心一意吃饭的男孩。 他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去,可是眼神中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执着。 他手上拿着的半个三明治应该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包装袋上还沾着几根吃剩下的鱼刺,可男孩的表情很坦然。 他应该是把自己当做她的妹妹了,那么,如果自己好声好气地求他,他应该会放自己走吧? 女孩天真地想着,便试探地开口问: “你……什么时候打算给我父母打电话?” 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表情相当莫名其妙: “父母?,你又忘了,我们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啊,死在我们面前了。” 看着男孩笃定的表情,女孩突然有些迷茫了。 看样子他不像在说谎啊。 女孩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发现自己的思维跑偏之后,马上纠正了回来,问他道: “那你到底需要什么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心头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情况……和父母所形容的不一样啊。 父母说过,如果万一在外面碰上了什么歹人,对他要顺从,等着他和父母联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反正这种人的目的大多数都是为了求财。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看来并不想求财。 男孩咬了一口三明治,微笑着答道: “我只要妹妹陪在我旁边就好了啊。” 第十一节 洗脑 女孩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嘀咕道: “可是……我不是你的妹妹……” 小郭品骥也不恼,耐心地纠正: “不,你是。你只是生了病,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罢了。” 女孩费力地理解着小郭品骥话中的深意,并顺利找到了他话中的漏洞: “不,我记得很多事情。我的父母,我的名字,我的……” 小郭品骥仍保持着宠溺的微笑,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你的梦境罢了。你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你是我的妹妹,我会永远保护你。”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郭品骥的眼神异常坚定,语气虽然柔和,但是女孩能从他的话中读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小郭品骥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柔和中掺杂着宠溺,根本不似作伪,饶是女孩知道他有可能是个神经病,也免不了心头一动。 说实话,女孩从小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个哥哥,她的父母工作都忙,工资也不高,养不起更多的孩子,她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平时也没有人可以陪她玩。 她的内心深处,是想要一个能疼着她、宠着她的哥哥的。 而眼前的这个男孩,长得并不坏,笑容漂亮,而且口口声声叫她“妹妹”,这种感觉,是她很久以前就在渴望的了。 可是女孩很聪明,她并未沉浸在这个幻境中过久。她再一次否定了小郭品骥的话: “我真的不是你的妹妹,不信的话,你去公园旁边的那条街道,找到302号楼的5楼,我父母就住在那里。” 这个地址是她的父母要求她反复背诵的,方便她在迷路之后还能回到家里来。 但小郭品骥根本不接她的茬,而是温柔地说: “。你又记错了。哥哥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们家的地址吗?我们家原先的地址,在考斯拜式大街旁的112号别墅。不过那是我们以前的地址。以后你就跟着哥哥,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女孩顿时急了。听这个话头,眼前的人还要把她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因为着急。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哭腔: “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你妹妹。你再去找找,我长得跟你妹妹很像吧?可是我叫sarah,我不是什么,什么郭思谕,我的妈妈是中国人,她姓韩,我的父亲叫mike,是个正宗的美国人。我的全名是……” 女孩渐渐语无伦次起来,可是小郭品骥就是顶着一张温柔的微笑的脸。看她泪流满面地祈求,等到她说累了,声音也嘶哑下来后,他才悠悠道: “那都是梦而已。你是,中文名郭思谕,是我郭品骥的亲妹妹。我们的父母已经被杀了。我们的家乡在中国。我们的父母是私奔来美国的。你最喜欢吃的是金枪鱼三明治,最喜欢读的书是《小王子》,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我就给你读过这本书……” 两个人各说各的话,谁都没能说服对方,但女孩的情绪要比郭品骥的情绪激动得多,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泣起来。整个仓库里,都回荡着她悲哀的哭声和他依旧沉静的声音: “……小的时候,冬天,我们两个睡在一张床上,我给你念书。你睡着了……后来,我念完那本书后,手在被窝外面冻得冰凉,我就恶作剧,把我的手放到了你的肚子上,你尖叫一声爬了起来,来咬我的胳膊……你从小就喜欢咬我的胳膊。属狗的……等到你咬累了,我就挠你的痒,你说‘哥哥饶命’我才停了手……” 两个人幼时的趣事丝毫不能感染到现在已经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中的女孩了,她哭累了,哭得全身都脱力了,才沉沉地睡去。 在睡梦中,还有人喃喃地对她说: “你忘记了。我就来告诉你……你最喜欢哥哥了,对不对?” 女孩在这个地下的废弃仓库里,醒了睡,睡了醒,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小郭品骥却不似有任何疲惫的迹象,仍在絮絮地对她说着两个人的往事,如果全部重复完毕后,他还会再来一遍,似乎根本不会感到厌烦。 她被绳子绑得很痛,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她被手腕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弄醒了,她一回头,却发现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精,正在清洁自己被磨破了的手腕,注意到她醒了后,他也不动弹,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痛吗?”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从自己被绑来了多久了,只觉得饿,饿得胃里火烧火燎地痛,手腕也疼,她抿着嘴唇,本来想装得坚强一些,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低声道: “痛……你放我走吧……” 可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边往她的手上涂着酒精,一边说: “你也别怪哥哥绑着你,实在是……哥哥怕你跑掉。因为你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还把梦境当做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真的害怕,你如果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 小郭品骥的语气中包含着的真实的悲哀与恐惧,叫女孩愣了一愣。 接着,一股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感觉席卷上了她的心头,她勉强扭过头来,说: “……可是我真的不是……” 小郭品骥的语气中的哀伤一下子褪去了,他很认真地重复着: “你是的。你还记得我们家的摆设吗?还记得爸妈的长相吗?哥哥给你说……” 不得不说,小郭品骥的口才极好,讲解起来极度耐心,在讲起家里每一处家具的摆放时,都事无巨细,用语言就给她描绘出了一幅生动的画面,让她好像亲眼看到了那个家中的摆设一样,甚至让她隐隐感觉。自己曾住在他描述的那个地方过。 在讲起父母遇难的那个晚上时,他是这样讲的: “……我们两个躲藏在卧室的衣柜里,我把你抱在身前,捂住你的嘴,顺着实木柜门的缝隙朝外看去……那个缝隙,大概有你的一指宽吧。就这么一指宽。我就看到了母亲和父亲的尸体,他们仰卧在地上。一个身下全是血,一个颈部朝外突突地跳着血,就像是水龙头漏水了一样……” 听着他详细的描述,女孩也不禁全身起了粟,那把闪着银光的面包餐刀,那把割破了父亲喉咙的刀,那母亲身下流淌的血潭,从父亲颈中有节奏地跳跃起来的血柱……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有了身临其境之感。 小郭品骥讲述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但偏偏是这样平静的语调,叫人遍体生寒。 听完这个详细的故事,女孩有些出神。 难道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之前所有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吗?还是现实? 不!那一定是现实! 父母对自己的疼爱,怎么会是假的呢? 在前天早上出门前。在厨房里洗碗的母亲还叮嘱自己不要在外面玩疯了,要早点回来。 想到这儿,女孩混乱的思维似乎是觅到了一丝曙光,她摇了摇头,说: “我……我的父母很爱我……她给我织毛衣,爸爸给我买糖果……” 但是女孩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生硬的汉语。 她的英语远比汉语要优秀得多,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交流方便,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转换了自己的语言。 可是如果女孩知道自己转变的真实原因,大概就无法乐观得起来了。 昨天晚上,男孩在她半梦半醒间,提到过一件事: “的汉语说得最好了,是不是?” 就是因为这种心理暗示,她才改换了自己的语言。 小郭品骥无视了她生硬的腔调,再度出言否定: “给你织毛衣?买糖果?爸爸妈妈不都做过吗?他们是不是还给你睡前念故事书?在你做错事的时候严厉批评你,在你因为受了批评而哭泣的时候却又把你抱在怀里说对不起?他们是不是还……” 女孩越听越心惊,因为这些事情,无一例外,她的父亲母亲都曾对她做过。 她的父亲母亲? 女孩的思维开始走向了混乱。 对自己做这些事情的,真的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吗? 本来,她以为自己对于父母的感情够深,自己只要不会忘却自己的父母,就不会被小郭品骥误导。 但眼前,小郭品骥居然把父母曾对自己做的事情如数家珍地一一列出…… 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思维发生了混乱,她讲话也磕巴了起来: “嗯……你怎么……怎么知道?” 小郭品骥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 “傻姑娘,当然是因为我是你哥哥啦。普天下的父母爱孩子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父母也是这样的,所以,你只是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但还是有过去的记忆的,要不然你怎么能说出父亲给你买糖果这件事呢?” 女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反驳小郭品骥的话了。 他如此笃定,难不成,自己过去生活的5年,全都是在做梦? 自己只是在做梦而已? 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而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她猛咬住嘴唇,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神,并在心底里拼命复习父母的音容笑貌。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但是,某些东西,已经在冲击她摇摇欲坠的认知了。 第十一节 真实与虚幻 假如有个人在你耳边,不停地告诉你,你过往的一切认知都是假的,都是在做梦,你是另外一个人,你恐怕会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 可是,假如你只有5岁,对过往的记忆并不怎样深刻呢? 假如你的身边只有这样一个人,不停地告诉你他是你的哥哥呢? 假如他始终带着一副笃信的模样呢? 假如他足足坚持了两个多月呢? 你的记忆,还能如此坚定吗? 其实,在被绑来一个多星期后,女孩就有些迷糊了,她浑浑噩噩地接受他喂到嘴边的食物,累了就睡,渴了饿了,他还会准备一些吃的喝的,放在她可以够到的地方,她即使双手都被捆着,也能吃到。 在睡梦里,她仿佛还能听见小郭品骥耐心地对她说: “你叫,你是郭思谕,你是我郭品骥的妹妹……” 彼时的她根本不能理解,如果一个人真的要绑架自己,主要目的肯定是要钱,怎么会像这样,不停地告诉她她其实是另一个人? 但后来,等到长大之后,等到她从郭品骥营造的虚假记忆中醒过来,她才明白,任何人都存在着对某样东西的执念,郭品骥的执念,就是自己的妹妹。他无法接受妹妹的死亡,他要做的,是再造一个妹妹。 有的时候,“”回忆起过去的时候,记忆中总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孩童的身影,那个年仅八岁的男孩,他的目光很温柔,他蹲在仓库的一角,对一个被捆绑着的女孩低声细语着,这个男孩虽然衣服破破烂烂的,可是脸洗得很干净。白白净净的脸上饱含着一种过分的执着与温柔,他的表情,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传达上帝福音的天使。 至于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绑起来,小郭品骥也做出过回答,他说现在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他怕把绳子一松。她会跑出去,他舍不得失去这个妹妹。 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除了喝水吃饭睡觉根本没有其他活动的小女孩,渐渐觉得自己失去了对时间的敏感,甚至失去了对肢体的知觉。她醒来的时候,只需要盯着天花板,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絮语,睡着之后,仍能在梦境中听到那些类似于催眠的话语。 渐渐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自己的记忆,真的是他说的那样,仅仅是一场梦而已? 是啊……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梦呢?自己现在,会不会仍身处于梦境之中呢? 女孩懵懵懂懂地这样想着。 小郭品骥似乎是看不到女孩逐渐放空和迷茫的眼神,他每天的工作都是趁她睡觉的时候,出去找吃的。或偷或抢,弄到食物后,就回来给她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些关于的过往。 女孩麻木地倾听着,她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而已。 某天晚上,她发了高烧,烧得很厉害,呻吟。说胡话,全身滚烫,他搞不到药,就把她整个抱进自己怀里,用湿毛巾不停地轮番敷她的额头。 在她说胡话的时候,小郭品骥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每天例行的工作,又开始小小声地讲起两个人的过往。 在讲述过程中,女孩就一直蜷在郭品骥的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迷迷糊糊地用汉语呢喃出了一声: “哥哥……难受……” 她已经烧得人事不省,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都是灰暗的,身子烧得都快要木掉了。但是,她感觉到一股强悍的力量突然抱紧了她,把她抱得死紧死紧,她全身的骨头都被这个用力过猛的拥抱抱得酥软起来,她感觉自己整个飘起来了……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原本捆着她手脚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 她活动了一下被磨出了一圈儿血痕的手腕,睁着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拧着手巾把儿的男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哥……” 他拧手巾把儿的动作一下子停了,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笑眯眯地转过身来,说: “怎么?醒啦?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这一病,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重生感。 在她脑中回荡的,满满的都是小郭品骥曾经对她描述过的画面,二人的往事,和父母的往事,父母死前的情景…… 她不禁悲从中来,冲着小郭品骥张开了双手: “哥……” 小郭品骥快步走了过来,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一接触到这个温暖的怀抱,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如此失态,只知道他的怀抱虽然陌生,但是很舒服,躺在这个怀抱里,她可以任性,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为这一场高烧,她已经模糊了真实和虚幻的边界。 她的记忆开始相互渗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渐渐开始相信,自己真的叫,自己的确有个哥哥,至于过往的那些所谓“真实”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罢了,那是一个长长的梦。 小郭品骥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表现,温柔地捏着她僵硬的肩膀,让她放松下来,随即松开抱着她的手,拿了一个新的未拆封的金枪鱼三明治,递到了她面前,阳光灿烂地笑着,说: “喏,你最爱吃的。给你。” 在小郭品骥对她灌输的记忆中,是有“爱吃金枪鱼三明治”这一条的。 她也乖乖地接过了那个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边咬着边小心地端详着他的脸,好像是在适应他的这张脸。 小郭品骥也不躲避,笑眯眯地看着她,任由她包含着不安的小眼神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 女孩,不,现在应该叫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 “哥哥……我以前那场病,生得很重对吗?可我真的忘记了一切吗?真的吗?” 郭品骥流利地答道: “没错,你真的什么都忘了,连哥哥都忘了。也许是因为爸妈的事情,对你的影响太大了吧?” 因为这些日子,关于她“失忆”的理由。他向她细讲了无数遍,再度讲起来的时候。他的口气无比自然,丝毫听不出是在撒谎又咬了一口金枪鱼三明治,感觉这个味道并不好,自己不喜欢吃了,就匆匆地多啃了两口,把包装纸放到了一边,说: “我吃饱了。” 两个人现在都是在用汉语对话了,虽然的汉语和小郭品骥的相比还是生硬了许多,小郭品骥也像是不在意这些细节一样。笑道: “吃饱了就好。你的病刚好,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哦。你在这里乖乖地呆着,哥哥要出去工作了。可不能乱跑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小郭品骥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眼中好像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芒,让她有些胆怯地朝后缩了缩。 可是等她定下神来。再看向他的眼睛时,他的眼睛已经因为笑容而微微眯起,说: “我就知道最乖了。好了,在这儿等哥哥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小心地说: “能带我出去吗?” 在这个昏暗的地方被关了太久,“病”也好了。她想要出去转转。 他先是一怔,继而低头看向她牵住自己衣襟的小手,微笑了一下,说: “好啊。可是事先说好,你不能乱跑,跟着哥哥走。否则的话,哥哥会很难办的。” 说着,他变戏法似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柄小折刀,啪地一甩,雪亮的刀锋就亮了出来。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马上放开了牵住他衣服的手,受惊地窜到了仓库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含着眼泪,怯生生地看着他。 看到她这副样子,他也不介意,笑着把折刀收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在她恐惧的瞪视下蹲下身来,温柔地说: “吓着你啦?不好意思,哥哥不是故意的。这是哥哥的谋生工具,我刚才的意思是,如果你乱跑,很可能受到别人的伤害。不过你不用怕,如果有人要伤害你的话,哥哥会保护你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冲她伸出一只手来,笑道: “来吧?跟哥哥走?”被他温柔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起来,腮边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 两个人走出了地下仓库,现在是晚上七点钟,天微微擦黑,一切都看不甚分明。 可是呼吸惯了地下仓库里浑浊空气的,在重新嗅到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后,觉得全身都是舒服的,就连刚才的恐惧和因为生病而引起的全身无力,此时也感觉没那么严重了。 看到她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的样子,小郭品骥笑了起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示意她跟在自己的后面走。 两个像是脏兮兮的小猫一样的孩子,一前一后地沿着街道快速地奔跑着。 在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时注意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郭品骥一把拽到了小巷中。 当着她的面,小郭品骥掏出了刚才那把叫她胆战心惊的小折刀,把刀锋亮了出来,笑容温和道: “你躲在这里看,哥哥到底是怎么谋生的。” 第十二节 错乱记忆 雪亮的刀锋,映出了她因为恐惧而睁大了的眼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个人就走近了,小郭品骥脸上所有的笑容,在那个刹那顿时全部收了起来。 他一个转身,直扑到了那人的身上,把那个只顾低着头匆匆赶路的人撞了个趔趄,在快速稳住脚跟后,他手中的小折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上了那个人的右侧脖颈。 那只是一个初一学生模样的人,鼻子上生了些小雀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立即做出了反应,双手举过了头顶,示意自己绝不反抗。 小郭品骥迅捷娴熟的动作则和他接下来轻松的口气完全不同,他用英语轻轻松松地对小雀斑说: “嘿,借点钱花?” 这时候天基本上全黑了,周围也没什么人,小雀斑倒也识相,深呼吸了几口,脸色苍白地把钱包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看到他顺从的动作,小郭品骥满意地笑了笑,而小雀斑抓着自己的钱包,手指用力捏了捏瘪瘪的钱包,毫不犹豫地一把把钱包丢了出去。 钱包画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街道上。 在做出这个动作后,小雀斑拔腿就想跑,可是小郭品骥不仅动也不动,左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折刀,抵上了小雀斑的左侧脖颈,也生生阻住了小雀斑的逃跑动作。 小雀斑显然不是什么勇敢的孩子,他惶恐地回过头来,对着这个顶多只有八岁、需要微微踮着脚才能把刀刃对准他的脖子的男孩子。手足无措地支吾了一会儿,理智才回笼,他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个被自己丢出去的钱包的方向,用英语说: “我已经把钱包给你了。” 小郭品骥笑了笑。并不接他的话茬,转而说: “攒点儿零花钱不容易吧?” 小郭品骥一口美式英语相当标准,痞痞的劲儿也像极了在这街上混了多年的小混混范儿,显然是个老手,那小雀斑也并不是什么不识时务的人,他还在试图解释: “钱在那儿……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也没见过你的脸……” 还没等他说完,小郭品骥就把压在他脖子两侧的刀锋稍稍往里推进了半寸,满意地看到小雀斑的脸色变得更苍白、鼻翼两侧的小雀斑更明显后。才慢悠悠地说: “你总从这条街上走,怕也是被抢过吧,才知道把钱包丢出去,想趁我去捡的时候你好脱身?可是抱歉,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在买面包的时候,从来不从钱包里掏钱……” 说着,他用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小雀斑背在身后的书包,露出了一丝了然而老道的笑容,说: “我猜。你的钱,一定不在钱包里。像你这样住在贫困区的学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事情,知道在面对这样的抢劫时,要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利益。我知道,你家不容易,要不是你想偷偷攒钱买个好的mp4。又不想让你父母知道。你也不会随身带着那么多钱。” 说着,小郭品骥咧开嘴。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呢也不是什么特别贪心的人,你现在攒了……大概有50美元了吧?我要一半。我希望你别再跟我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一点都不介意在你身上开个口子。” 他在说“开个口子”的时候,语气之轻松,叫躲藏在小巷阴影里的打了个冷战。 那小雀斑更是吓坏了,他早就感觉到,那两把被放在他脖颈边的刀子正在慢慢地游走着,好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下刀位置。 他也顾不上别的,忙不迭把背上的包卸了下来,在包里乱翻了一通后,取出了一叠有零有整、卷得整整齐齐的钱。在把钱拿出来的时候,小雀斑犹豫地抬头看向了小郭品骥,欲言又止。 小郭品骥像是不耐烦一样,“啧”了一声,说: “快点儿啊,我要25美元,就一半儿就好。我要给我家妹妹买好吃的。” 听到他这句话,藏在阴影里,因为目睹了直接的暴力抢劫而沉浸在不知名的兴奋与紧张中的,心头掠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她是真把眼前这个拿着刀子威胁着别人、却还挂着一丝微笑的家伙当做自己的亲生哥哥了。 那小雀斑如获大赦,哆哆嗦嗦地数出了几张票子,朝小郭品骥递过来。 借着昏暗无比的路灯,小郭品骥看清了递过来的钱后,又“啧”了一声,在小雀斑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他主动接过了钞票,数了数,又把一张钱塞到了小雀斑的裤兜里: “你多给了我五美元。好了,走吧。别忘了你的钱包,那是新的,还是你的生日礼物,扔了也怪可惜的。” 小雀斑张着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小郭品骥撤开了放在他颈边的刀,垂手退到一遍后,才如梦初醒,抱着连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的书包,颠颠儿地跑到路中央,捡回了那个钱包,又看向了抱着胳膊,靠在街边墙上的小郭品骥,像是在向他请示自己到底能不能走。 小郭品骥一扬下巴,表示他可以离开,他才松了一大口气,如兔子一般逃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她伸着脖子,确认那人真的跑掉了,才满含敬佩地看向自己的便宜哥哥,满脸羡慕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事情的?” 在的印象里,小郭品骥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好像根本没有离开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小雀斑没有把钱放在钱包里?怎么知道他身上攒着钱,还是为了买什么mp4?又是怎么知道那个钱包是他的生日礼物? 小郭品骥听到她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问题,笑眯眯地揪了揪她嫩滑的小脸蛋,说: “谁让睡得像头小猪呢?哥哥是趁你睡着的时候出来的啊。在他们学校附近转一转,稍微蹲一下点,尤其是在他们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里,可以观察到许多东西呢。” “比如说,他最近在学校的便利店里只是转,却很少买点什么,他经常站在杂志栏的下面,翻看关于mp4内容的广告,看得出来。他是要攒钱买东西,而且很有可能是mp4一类的电子产品。” “有次我看他从书包夹缝里掏钱出来买热狗,我就知道,他没有把钱放在钱包里的习惯。或者说,他知道很多道上的套路:如果碰上打劫的,就可以丢出自己的空钱包,随后趁抢劫的人去拿钱包的时候跑开,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不过他的钱包里还是有钱的,有几个钢镚,他拿出来买过小弹珠。我看到。他的钱包很新,而且里面还夹着一张没抽掉的小纸条,大意就是‘happybirthday’,所以,这个钱包很有可能是个生日礼物。” “还有,如果他的钱包里真有钱的话,还是他攒了好久才攒起来的钱,他会那么爽快地把自己的钱包就这么抛出去吗?如果是你,你舍得啊。” 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有点儿蒙。可是她立刻被从内心深处翻涌出来的崇拜感淹没了: “哥哥最厉害了!” 这也不能怪她变得太快。 她被关了几个月,在与世隔绝的期间。她本来就还不完善的世界观遭到了极大的挑战。 起先,她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可后来。认知被渐渐模糊后,她觉得,自己只是生了病,“哥哥”把自己绑起来是为了自己好。 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某些观念已经在这几个月来他对自己的记忆灌输中,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从前,她觉得哪怕去便利店偷一个三明治也是不好的事,但眼前,被“改造”了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哥哥”很厉害,再说了,他那一套看似高深的推理过程把她绕晕了。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区域,还年幼的她只能用“厉害”两个字来概括自己全部的感受。 小郭品骥满意地揉揉她的头发,也不谦虚,欣欣然接受了她的赞赏: “是吧?哥哥多厉害啊,跟着哥哥,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以后不要去乞讨了,跟在哥哥身边就好。” 宠溺的眼神,温柔的话语,叫小小的晕了头,她连细想都来不及,就重重地点了头: “好!” 小郭品骥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的赞赏: “不错啊,生了一场病,倒是胆大了不少。以前,你可是说不敢干这样的事情呢。” 猛地被提到过去还是在一瞬间产生了陌生感,可她马上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符合小郭品骥描述的部分。 以前的那个“自己”,畏首畏尾的,家里出了事后不敢回家,只愿意去做乞讨这样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工作…… 但眼下的这个,本来就是个不是太胆小的主儿,在被小郭品骥莫名其妙地绑架时,刚开始至少还能保持起码的冷静。她的本性中,就有一股冒险的劲头。 因此,面对这样危险的事情时,她在紧张之余,还有些微的隐隐的兴奋。 所以当时的她认为,自己果然是小郭品骥的亲生妹妹,都喜欢冒险。 可是,到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这位便宜哥哥,其实在本质上,和那个怯懦的妹妹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敢面对过去。于是,妹妹选择了去乞讨,而哥哥选择了抓来另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孩,营造一个自己的妹妹还活着的假象。 他们,才是真正的兄妹,而她,只是一个被命运安排的棋子而已。 第十三节 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在他们流浪的时光里,两个人为了生存,抢劫、偷窃,什么都做过了。 其实,主要做这些事情的是郭品骥只需要负责在一旁放风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就好。 他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和你没有多大关系。你不跟着我也无所谓,我不想把你牵扯到不干净的事情里。” 即使他这么说也不在意,对她来说,自己的父母“已经死去”,自己只能和这个“哥哥”相依为命,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妹两人的生存,她当然愿意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不管那件事到底干不干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真实的过去,虽然偶尔记忆也会出现混淆,可她始终坚信,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生,是自己的哥哥。 两个人在原先居住的街道上干了几票后,发现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下手目标,郭品骥和商量后,决定从当初的废旧仓库里搬出去,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于是,他们来到了另一个治安更加混乱的街区,和一帮小流氓混在了一起。 起初,这一对新来的兄妹遭到了集体的欺凌,这也是这条街上流浪乞儿的惯例,新来的人就得听从在街上混了更久的人的号令,她和郭品骥谁都没打算颠覆这条规则,就乖乖地应承了下来,被分配到了一个已经在这条街上混了四年的“老资格”的青年手下。 这个青年手下。当然不止她和郭品骥这两个小喽啰,大概有三四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但是都是一样的粗鲁与暴力。在看到气质和举止和他们格格不入的郭品骥的时候,他们就不由地想到了那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哥儿。 这也不能怪郭品骥,从小郭品骥的母亲,那个本来就出身高贵的女人就以贵族的礼仪严格要求郭品骥的一举一动,在正式的场合,他的举手投足绝对就是一个十足的小绅士,而在日常生活里,他虽然会更随意轻松一些,但那已经深入骨髓的气质也是改变抹杀不了的。 因为这样一身特殊的气质。郭品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自从来到这条街上之后总能看到哥哥的口角带着淤青和血丝回到他们藏身的一间小屋子。在她心疼地为他上药的时候,屋里其他的人就会笑嘻嘻地嗑着瓜子,高声谈笑,好像是在蔑视这对兄妹一般。 他们整治郭品骥的手段很简单,就是要让郭品骥去抢劫那些个看起来比较强悍不好惹的人。 那些人在这条街上生活了许多年,深谙这条街的混乱,正因为如此,有些人甚至比这些持刀抢劫的小混混还要凶悍,被刀指着也敢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拼命。抓住抢劫的人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直把那人打得抱头求饶才算完。 在街上路过的人也早就看惯了这样的景象,视若无睹。不管是抢劫还是被抢劫,只要不落到他们头上,便事不关己。 这样一来,郭品骥不仅要被那些比他强壮得多的同伴当做畜生一样调笑侮辱,还总是会时不时挨一顿被抢的人的殴打,身上自然添了不少伤。 其实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是女生。而他们现在的带头老大并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孩子。怕她们会拖后腿,就让留在“家里”。 所谓的家。就是一幢传闻会闹鬼的废屋,到了晚上,六七个人都住在这里。只有一个女生。 有两个受了伤在屋里休养的人,趁着其他人、包括郭品骥出去讨生活的时候,经常用下流的语言调戏。 对于他们粗鲁的词汇尽管不很懂他们真正的意思,也能猜到他们说的不是好话。 于是,她秉承着郭品骥曾经教给她的话,低着头默不吭声地做自己的事情,打扫卫生,煮饭什么的,闲暇的时候翻一翻郭品骥从外面给她捡来的杂志看,并不理会那两个人的无聊。 见没有反应,那两个人觉得有些没趣,可他们正处于青春期性萌动的时期,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调戏的机会。 既然动口不行,那就动手吧。 某天,大家都出去了,那两个人趁着低头认真地看杂志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一把把她后背的衣服撕开了感觉到后背一阵冰凉,见势不好,咬着牙强行平息着心头的恐慌,把手伸向了裤兜的位置—— 前天晚上在其他的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把郭品骥摇醒,对他咬耳朵,说那两个人总是对她说一些奇怪的话,而郭品骥要求她大致复述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后,沉默了一会儿躺在黑暗中,看不清郭品骥的表情,莫名地有些忐忑,可是大概半分钟后,她听到郭品骥口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随即,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被郭品骥塞入了她的手中。 她把手举起来,愕然发觉,被他放在自己手里的,居然就是他用来抢劫的小折刀中的其中一把! 在周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郭品骥又摸出了另一把小折刀,娴熟地一甩,啪地一声,刀刃便从鞘中甩了出来愣愣地听着郭品骥这样说道: “他们既然都那样说了,肯定也会那样做。这种人,我最了解。你拿着这把刀防身,如果我不在,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你就拿着这把刀往那些人身上捅。千万不要留情。但是要小心。拿出刀子来的时候,切不可被他察觉到,要在他不设防的时候迅速动手。关键要戳腰和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捅脖子。手最好不要扬起来。扬起来的话,很可能会留出缓冲时间,万一被他识破,把你手上的刀子夺过来后,你就更加没有好果子吃了。这把刀很锋利,随便一捅就能轻而易举地破个窟窿……” 在絮絮叨叨地交代完注意事项后,郭品骥把的身子扳过来,和她面对面。在屋内几道昏暗的光线映照下,郭品骥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就像是黑猫的眼睛一样: “记住了吗?别让别人欺负了你。你是我郭品骥的妹妹。没人可以欺负你,没有人。假如你真的惹了什么事,不用管我怎么样,只需要跑就好了。跑到我们原先住的仓库里等着哥哥,哥哥肯定能想到办法回去的。” ……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那两个人见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心下暗喜这个小丫头还是蛮上道的,其中一个打着金鼻环的人就放肆地把她的上半身衣服从后面完全撕开了,一双充满着猥亵意味的手从她光滑细嫩的后背上抚摸过,并绕到了她的前方。 她并没有到发育的年龄。胸前的蓓蕾尚未绽放,可是那戴金鼻环的人仍不罢休,把手伸到那里,猛力揉搓了两下,嘴角浮现出满意和猥琐交织的笑意。 但下一秒钟,他就笑不出来了。 在他的双手顺着女孩的双肋下摸到前面时,那个女孩顺从地靠向了他的身体,还没等他窃喜,就感觉腰部一阵冰凉。紧接着便是一阵噬人的剧痛! 他哆嗦了两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腰部—— 那里多了一个血洞! 女孩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绕到了他的侧腰部位,现在。那只纤细的小手上,紧紧攥着一把还在往下滴着血的小折刀! 迟缓了三四秒,金鼻环才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捂着自己的腰惨嚎着叫骂起来,疼得满地打滚,汩汩的血从他腰上的口子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又随着他的翻滚流满了一地。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着自己手上沾染上的几滴温热的血液,有些回不过神来。 郭品骥曾经向自己讲述过他们的父母被人杀死的画面,她一直不知道,人的血流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是这样的啊。 金鼻环的同伴、一个纹了一身纹身、瘦高瘦高的男人被眼前的一幕也惊呆了,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这个看上去胆小怯弱的小姑娘居然敢拿着刀暗算他们? 一股怒火让纹身男从震惊中醒了过来,他咬着牙,靠近了这个叫做的混血儿模样的小孩子。 在他看来,这个小孩子哪怕手持利器,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等到自己把她制服了,非得好好调教调教她不可! 怀揣着这样龌龊的念头,他扯出一丝难看的微笑,用英语说: “,别闹了,哥哥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啊。你看,alex都被你弄伤了……” 在讲话间,他一直在向靠近。 他打的主意就是,趁着这个孩子现在还没从恐惧中脱身,一定要把她抓住! 可是的心理素质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她怔愣了片刻后,就从过去郭品骥对她讲的话中抓住了一个重点: 跑! 在纹身男距离她还有几步的时候,她猛地从地上翻坐起来,朝门口跑去,麻利地拧开了门把手,跑到了屋外! 纹身男目瞪口呆,大骂了一声“*”后,钻出门去,左右环视了一番后,发现右边一条小巷口有一个易拉罐正在打转,好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样子。 她跑到巷子里去了? 撑死了就是个小鬼而已,要说跑步,她怎么能跑过自己? 纹身男打定了主意后,拔腿便向小巷的深处跑去。 在他离开之后从左边的一个空垃圾桶旁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听到纹身男跑远了的脚步声后,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松弛下去。 刚才,她从垃圾桶边信手捡起来了一个易拉罐,直接砸了过去,幸运地吸引开了纹身男的注意力。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第十四节 让他们去死好了 这里肯定是不能久留了,纹身男也不是傻瓜,估计追出一段后就能发现不对,到时候如果他折返回来,倒霉的必是自己。 但是,如果自己就这么跑了,那现在被那几个小混混带走去出任务的哥哥怎么办呢? 要知道自己可是重伤了他们中的一个小弟,要是回来之后,他们的老大发现了后,本来就不受待见的哥哥会不会…… 她咬着嘴唇为难地想了一会儿,猛地一闭眼,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拔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哥哥既然那么说了,那他就一定会再回到仓库里来找自己! 在跑走前,她把沾满血的小折刀揣在了自己身上,也不顾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扯开了,一路狂奔着朝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一边跑,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哥哥一定要好好的,千万别出事。 她拼命地回忆着记忆中那个废旧仓库的样子,可是她现在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刚才鲜血喷溅出来的场景,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了。 鲜血喷涌到手上的温热感,黏湿感,还有腥臭的味道…… 翻倒在地的金鼻环的呻吟声不断在她耳边回荡着,还有从他侧腰的伤口如泉般涌出的血液…… 纹身男扭曲的面容和充满威胁的眼神…… 自己杀人了?自己亲手杀的人? 她疯狂地奔跑着,以此掩盖内心翻涌着的恐慌。 可在穿过了一条小巷后,她一个急转弯。居然正巧和蹲在路边低着头、实则是在观察来往行人,寻找合适的下手对象的郭品骥撞了个满怀。 郭品骥正在用小树枝在地面上画着些什么,看到面色苍白,衣衫褴褛的。像是马上明白了什么一般,二话没说,就把自己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背上。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郭品骥就扬高了声音,笑眯眯地说: “?你来找哥哥干什么?”知道那些小混混其实就躲在近旁,她一下子急得浑身燥热,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把声音降低,免得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可是,她刚准备开口,就听背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用英语道: “她来干什么?” 说话间,他们的直属上司,那个染着金发的青年从邻近的另一条巷子里的阴影处钻了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几颗探出来的好奇的脑袋后背的肌肉猛地一下紧绷了起来。甚至控制不住地开始战栗发抖。 郭品骥自然是把她全部的反应都收在了眼底。她颤抖的嘴唇,苍白的脸色以及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统统看在眼里。可是他对此一点儿多余的反应都没有,把她护在了身后。笑容满面地用英语答道: “我妹妹在屋里憋坏了,来找我玩的。” 一张被他们用来垫屁股的报纸被毫不客气地整个掼到了郭品骥的脸上,伴随而至的便是那位染着金发的老大的训斥声: “女人就是多事!让她滚回去!” 郭品骥面色不改,把那张脏兮兮的报纸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露出了叫那群人无比厌恶的微笑,说: “那我送她一段儿可不可以?” 金发老大厌恶地撇了撇嘴唇,不再搭理郭品骥,随意地丢了个眼神给身旁的另一个人,示意他去接替郭品骥的位置,这也算是变相地同意了他。 但是,他还是补充了一句: “马上回来啊。” 郭品骥点了点头,笑嘻嘻地应承了下来这时候也拐过来了弯,明白郭品骥先脱衣服盖住自己后背的用意,就是怕这群人察觉到什么端倪,他替自己编了个谎言,也是要给自己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很有可能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了!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跟着他的步子,转入了她刚刚跑过来的小巷里。 她还有些没恢复过来,小心翼翼地拧着自己的衣角,连他的问话声都没能听见: “你做了什么?” 她怔忡了片刻后,才迷迷糊糊地问: “啊?啊……什么?” 他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你做了什么?”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小脑袋,她把僵硬冰凉的手指探进了自己的衣兜里,从里面掏出了那把沾满血的小折刀。 她本来想郭品骥很可能因为自己给他惹了麻烦而生自己的气,却没料到,郭品骥在凝视着那把血已半干的刀刃大概一分钟过后,居然笑出了声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居然笑得弯下了腰,呛咳不止不敢说话,她生怕自己的哪句话惹了现在正处于狂笑状态中的郭品骥,让他更不高兴。 她更怕,哥哥因为这件事,而不要自己了。 所以,对于郭品骥接下来的举动,她全然没有料到。 只见郭品骥笑够了,把折刀甩开,用眼神搜刮了一番刀身上沾着的血迹后,居然伸出了舌头,舔舐起刀身上的血液来!看呆了,倒不是她觉得这个动作恶心,郭品骥在舔舐血液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自然的陶醉感,居然叫感觉很帅。 郭品骥的眼神,也叫在不安之余,感觉到一股刺激。 他微微笑着,眼睛半眯起来,好像是在品味血独有的味道一般,那种感觉,叫的喉头都没忍住跟着上下滚动了几下。好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一般。 把那把刀上的血液舔舐得差不多了,他才把那把折刀收起来,揣进了自己兜里,双手插兜。往前走去见他没有叫自己,还以为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真的不要自己了,便急匆匆地追了几步。声音都带有哭腔了: “哥哥……” 郭品骥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一般,回过头来,望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抱歉地笑了笑,折回到了她身边,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她如花瓣般娇嫩的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抚摸自己珍贵的收藏品一般,也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咪。 被他这个含满宠溺意味的动作一撩拨。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地流淌了下来。 郭品骥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块手绢。替她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水。 随身带着一块手绢也是郭品骥的习惯之一,按照他的说法是个爱哭包。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得随时拿出手绢来给妹妹擦眼泪。这是合格哥哥的必要守则之一。 他轻柔地替她抹去眼泪后,微笑着道: “走吧?”还沉浸在自己有可能被哥哥抛弃的恐慌中不能自拔,陡然听到他这么说,含泪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好像被赦免了的死刑犯一样,急切地问: “哥哥还要我吗?”的中文口语比以前要标准得多了。 郭品骥捏了捏她的脸蛋,口气宠溺地说: “我不要我自己也不能不要我的妹妹啊。走吧,我们回仓库去,不在这里受人欺负了。大不了去别的地方。有哥哥在,没人能欺负你。至于那些欺负你的人……” 他亮出了刚才那把沾着血的折刀,上面还有没被他舔尽的鲜血残留。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的舌头上还有几丝血迹,衬着他那张尖尖的、精致得不似男孩子的东方面孔,倒有几分吸血鬼的诡异魅力。 郭品骥微笑着,说出了他的后半句话: “……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 兄妹二人,还是回到了之前二人栖身的破旧仓库。 但他们回来得不太是时候,这片地方被划分为了治安整顿区域,夜间加强了巡逻,因此郭品骥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不过凭郭品骥的胆大,在警察虎视眈眈之下,也做下了一两票案子。 至于这两次出“任务”,他都没有叫上。 他的理由很简单,现在警察管得严格了,万一自己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也不会拖累也理解哥哥的苦心,每天乖乖地呆在仓库里,如果“家里”断了粮,才换上一套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去便利店里买点食物。 她闲极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拣几个易拉罐,用纽扣去打易拉罐,看能打中多少个。 之所以用纽扣,是因为某次她在垃圾堆里拣出了一盒纽扣,纽扣比石头的棱角要圆滑得多,就算常练习也不会伤着手。 起初她只是练着玩,但是有一次她打罐子的游戏被郭品骥发现了,他要她打给自己看看,她就按照自己平常的联系打了几个罐子,无一错手,全部击中。 对于自己的准头,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郭品骥也很鼓励她玩这种游戏,说练习这个,搞不好关键的时候能够防身。他还给她搞来了一张人体穴位图,让她照着这个练,她也觉得总算有了玩耍的新花样,欣然接受了哥哥送给自己的这个“新玩具”。 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 所谓的治安整顿,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在这条街上从事抢劫这项活动的,可不止郭品骥一个人,硬堵是堵不住的,那铁腕的手段也只持续了两个月有余,便渐渐放松了力度。 郭品骥的进项又多了起来,兄妹两个的生活,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而且郭品骥很聪明,都是跟踪了要抢劫的对象许久后,做出诸多分析后,才会下手抢劫,几乎是百发百中,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 她的日子越过越简单,越过越舒心,每天需要做的也就是买食物,收拾一下仓库,然后就是练习打罐子。 她的记忆融合得也不错,两年过去了,她对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这件事,已是深信不疑。 两年后,她已经成长成一个七岁的小萝莉,但她的心理年龄,跟随着郭品骥混了这么多年,也顶上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 可她没有发觉到,自己已经被一个人盯上了…… 第十五节 别抢我的东西 在她满七岁生日的一个月后提着一兜从便利店里买回来的面包和热狗,哼着小调往仓库的方向走着。 可是渐渐地,她觉得不对劲了,总感觉身后跟着什么人,每当她回头查看的时候,却总是一无所获。 她的警惕心升了起来。 和郭品骥呆了这么长时间,耳濡目染地,她也学会了在底层的生活之道:宁肯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和直觉,这样才能更好地趋利避害。 她现在身上身无分文,唯一能抢走的也就是她手上提着的食物了,但是她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女生,一年多前,那个金鼻环和纹身男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她加快了脚步,把手探进了自己的裤袋里,攥紧了两枚纽扣和一把锋利的小折刀。 这把小折刀是郭品骥特意给她弄的,配合着她的手型,小巧锋利,夹在手掌间,就看不大清楚了,可以给人出其不意的一击。 不到关键时刻并不想动刀子,那次把刀子插入金鼻环腰间的感觉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样伤害别人身体的事情,做起来感觉并不怎么好,郭品骥也在事后对她三令五申,不到危急关头,不要轻易动刀子。 郭品骥倒不是怕她杀了人,他是担心她亮出刀子后,由于力气太小会被对方反制,万一对方拿刀反而来威胁她,那就得不偿失了。 摸了摸那把小折刀光滑的鞘身后捏紧了那两枚放在衣兜中的扣子。 她已经敢确定。自己身后的确跟着某个人了!因为她隐隐听到背后传来了脚踩在废旧报纸上产生的窸窣声。 她刚刚才路过那堆摆在巷子口的报纸,如果有人碰到了它……猛然回过头去…… 在她的想法里,那人也许身形敏捷,已经躲起来了。自己这一回头,兴许什么都看不到。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乍一回头,却看到了一个满脸漾着惊喜的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着实吓了一跳。 在起初视线相碰的恐慌后看清了男人的脸。 突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她的胸腔翻涌起来,好像眼前的这个人,无意间打开了她心中某个尘封了许久的秘密匣子,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呈奔涌之势倾巢而出,冲击得她朝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脚跟。 而那个美国中年男人,激动得嘴唇都是颤抖的。他蹲下身子来。冲同样茫然无措的伸出了手臂。用英语说: “sarah,到爸爸这里来……”听到“sarah”这个名字后,头脑凭空“轰隆”炸响了一声: 她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了! 那是个曾在自己梦里出现的人! 在梦里。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用一种陌生而不安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感觉这个人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这样错乱的感觉弄得她手脚都僵硬冰凉起来。 男人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在梦里的他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衣着光鲜。 时常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不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来着?低下头来,极力回想着,可是关于那过去的一切,真的是梦境吧,她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女人的长相了,只依稀记得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黄油味,而且总是笑得很甜蜜的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梦呓一般问道: “那个女人呢……” 中年男人一愣,凝视着如花朵般精致动人的小脸,表情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你是说……妈妈吗?你知道吗sarah,自从你走丢了,我和你妈妈有多着急……你妈妈病倒了,她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现在还在医院里,我辞了工作,到处找你。我就相信有一天肯定能找到你的……sarah……到爸爸这里来……我们一起去看妈妈好不好?她看到你,病肯定就能好。来,sarah,跟爸爸走。” 在中年男人说前半段话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有种眼眶发涩,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可是在听到男人要把自己带走的时候,她陡然清醒过来,倒退了数步,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在中年男人疑惑的视线下,警惕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没有爸爸。我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我哥哥在等我回家呢。” 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懵,似乎正在消化她所说的话。 等完全理解了在说什么的时候,中年男人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sarah你说的什么话!你五岁的时候被人拐走了,爸爸妈妈有多着急!你是病了吗sarah,你根本没有什么哥哥,我和你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的认知有些混乱了,她一味地后退着,喃喃地重复: “没有……没有……我叫,我的中文名叫郭思谕,我的哥哥叫郭品骥,他马上就回来了,我要给他做饭……我们的父母早死了,是因为强盗入室抢劫而被杀死的,我们流浪在外面已经两年了,我们原先的家庭住址在……” 看到叨叨咕咕地重复着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中年男人拔腿冲了上来,把她硬揽在了怀里,声音急得都有些走调了: “sarah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我是你的爸爸啊!要不是刚才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了你,我就不会跟过来确认了。你就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小天使……”躺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却觉得极度陌生与恐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朝后跑了几步,尖声喊道: “你骗人!我只有一个哥哥!我不认识你!” 中年男人的瞳孔剧烈地震颤了数下,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满溢着难言的悲哀。他机械地站起身子来,张着双臂,朝僵硬地走来: “你怎么不记得爸爸了呢??你是爸爸的sarah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带我去见你的那个‘哥哥’,我要向他问个清楚!”胆怯地后退着,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她的脑海,现在已经乱成了一片。 梦境投射到现实中来了吗?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刚才躺在他怀抱里的感觉却是真实的啊。 如果不是梦境的话,难道这个男人是个疯子?可是为什么他刚刚叫自己sarah的时候。自己有种很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sarah…… sarah…… 好熟悉的名字啊…… 对了。在以前那个漫长的梦境中。自己的名字就叫sarah…… 果然是和梦有关系的吗? 不,那真的是梦吗?用力地抱着小脑袋,猛力摇晃了几下。试图把那些诡异的念头甩出脑海。 在她的记忆里,关于过去的回忆都是模糊的。 两年前。她只有五岁,记忆并不是很明确,在这两年间,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不是别人,是她的“哥哥”郭品骥,因此一闭眼,脑中全部都是郭品骥的笑容。 不对,郭品骥? 郭品骥……哥哥…… 自己真的有哥哥吗?为什么翻遍过去的记忆,感觉好像记不清这个哥哥曾经的存在? 自己……到底是sarah还是? 怎么可能? 或者说……眼前的这一幕才是梦境?自己做梦出来买吃的,做梦碰上了这个古怪的中年男人,做梦…… 对了,只有做梦可以解释这一切, 至于刚才那个温暖而真实的拥抱,也说不定是自己梦中的幻觉而已。 郭品骥的怀抱不也是温暖的吗?靠在他怀里的感觉,要更加幸福呢…… 既然是梦,是不是就不用怕这个奇怪的人了呢? 想到这儿,她的胆气壮了好几份,换用了一种强硬而不客气的口气,说: “我告诉你,我的哥哥就在附近,他很厉害。你别想把我带走,要不然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可她的话还没能说完,那个中年男人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一样,眼泪滚落了出来,并再度冲上前来抱住了她,把她用力地抱在怀里,勒得她的骨头都疼: “天啊,天啊……你遭遇了什么?天啊,太可怕了……sarah,你不用怕,爸爸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倾家荡产也会的。走,跟爸爸回去见妈妈,见妈妈……” 说着,中年男人也不容多说些什么,把她抱了起来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被拥入了中年男人满是汗味和淡淡酒臭味的怀抱中。 由于中年男人的怀抱十分不舒服,她踢蹬着腿想要逃开,可是中年男人把她抱得死紧,像是要抱住一只不听话的小狗一样气恼攻心,对着中年男人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但是,中年男人像是丧失了痛感一样,连表情都没有变,扛着她,脚步飞快地朝街的另一边走去。 即使这真的是梦,也是一个噩梦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慌,也顾不上周边的情况,用中文大喊起来: “救命!哥哥救我!救命……” 她喊叫声的回音还在傍晚昏暗的街道上回响,未消失时,就听到从背后传来了郭品骥冷冰冰的声音: “嘿,别抢我的东西。” 第十六节 谁叫你不听呢? 看到从一个小巷口里闪出来的郭品骥,心里一喜,费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努力地伸长,想要抓住他: “哥哥!救我!” 中年男人站住了脚步,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来得这么快,刚好,他也想找这个拐走自己心爱女儿的人算账。 可是一转身,看清楚来者是谁后,中年男人疑惑了。 怎么是个孩子? 在他的印象中口中的“哥哥”,至少应该是一个20岁出头的青年,但眼前这个孩子,再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儿童吧? 但是,既然都叫他“哥哥”了,那他必定就是把自己女儿绑走的成员之一。 中年男人坚信,这个男孩一定有同伙,而他和他的同伙,必定对自己的女儿做了些什么,要么是催眠,要么是洗脑,否则,女儿怎么会忘记他这个为她操碎了心的父亲? 自从她被拐走的那天起,中年男人的心就被揉碎了,他被抛进了深深的地狱折磨之中。 以前,不管女儿去哪儿,他都会跟在她的身边,可是那天,自己和妻子偏偏都有事,女儿非要闹着去玩,他们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只好答应了,可是女儿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夫妻两个人都急疯了,第一时间联系了警察,警察也很重视这件事情,展开了调查,可是那时候。她正被郭品骥囚禁在底下的仓库里,与世隔绝,即使外面搜寻得再热烈,她也不知道。 等她几个月后重获自由。搜寻已经结束,她自然不知道,在自己被囚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父母到底是如何地痛苦绝望。 他们一心等着绑匪的电话。只要那个绑匪肯打来电话谈条件,不论是多昂贵的代价他们都愿意付出,可是,偏偏一个电话、一封邮件也没有,在等待中,夫妻两个熬干了眼泪,对那个绑架者诅咒了无数遍,仍无济于事。 警方其实也很难办,那个公园的监控摄像头全部坏掉了。在失踪的前两天。那里还发生了一起虐杀幼童案。那个案子,到现在还是一桩无头公案,杀人者显然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变态杀人狂罢了。 在绑匪久久不打来电话后,警方也做出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这个绑匪并不是想要求财。这样一来,就非常麻烦了。 如果他想要钱的话,还是有一定的争取余地的,可他居然连钱也不要,加大了数倍调查的难度,夫妻二人也没有什么仇人,调查起来极为困难。 后来,这个案子因为无从查起,而被搁置了。 警方放弃了,夫妻二人却不肯放弃,他们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妻子因为过度思念女儿而病倒,每天想的念的都是女儿,中年男人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为了找到女儿和照顾妻子,他辞去了工作,家里的生活状况日益窘迫起来,但夫妻二人仍执拗地不肯放弃哪怕一丝希望。 在这两年间,中年男人走遍了大半个美国,虽然有一个民间基金会的支持,不至于资金短缺到无力为继,可是他内心的苦闷根本无法宣泄,只能通过饮酒来消解心中的愁苦,身体也每况愈下,早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就在两天前,他刚刚结束了一次失败的旅行,回到了家里,与妻子商量着搬家的事情,想着假如搬离这个伤心地,妻子的病会不会有好转。没想到说着说着,妻子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坚决不肯搬家,理由是,如果将来某一天自己的女儿真的找回了家,却发现父母早已不知去向,那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们哪里能想到,他们宝贝了五年、疼爱了五年的失踪女儿,就住在离他们家两条街开外的地方呢? 听了妻子哀哀的哭诉,中年男人心头郁结,出来转转,想买罐啤酒,转过了两条街,近乎心灰意冷的男人,惊讶地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了提着一兜面包和热狗的自家女儿。 女儿长高了,也变瘦了,精神状态还不错,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她身上的衣服看样子挺旧的,但是洗得很干净。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上看起来没有什么伤痕。 自从女儿失踪后,妻子就总是担心,担心女儿是被某个乞丐组织绑走了,弄伤弄残,扮成乞儿,去沿街乞讨。 听到妻子的担心后,中年男人也很恐惧,可看到眼前健健康康的女儿,他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 他还不是很确定,尾随她走了一段路,女儿也似是有所察觉一样,扭过头来,正和他撞了个面对面。 在中年男人的想法里,女儿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应该会非常兴奋,她在外面流落了那么久,想必是受尽了委屈,自己张开胳膊,她就必定会回到父亲温暖的怀抱中,而自己只要负责耐心地为女儿疗伤就好。 在和女儿面对面的短暂几秒中,中年男人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了在今后的几年里该怎么补偿受了伤害的女儿,但是,女儿的反应,叫他瞬间寒了心。 她居然不认识自己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中年男人的心头涌上了一股怒意。 都是那些把自己女儿绑架走的混蛋!要不是他们,自己的女儿现在还应该是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认! 不由分说,中年男人上前把自己的女儿抱了起来,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女儿如何抗拒,如何闹腾,自己都要包容她,让她记起过去的事情,让她记起。自己是当初那个无尽疼爱溺爱她的父亲。 不过他的心里始终是憋着一口气的,而这口气,在郭品骥突然出现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中年男人刚刚尾随的时候。因为不敢完全确定,所以没打电话联系其他人,他有些担心,担心这个陡然出现的男孩身后还有什么人。万一他叫喊起来,自己就带不走女儿了…… 中年男人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怒意,逼视着郭品骥,怒气冲冲地问: “是你拐走了我的女儿!?” 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假如中年男人没有把宝贝女儿抱在怀里,他绝对会上前去暴揍这个绑架犯一顿! 可是郭品骥毫不畏惧地凝视着中年男人的眼睛,条理清晰道: “是你打算拐走我的妹妹。这个人是我的妹妹,快放下来,否则我就报警了。” 对于男孩冷静的威胁。中年男人的怒气更盛。他攥紧了拳头。眼睛充血,好像那攥紧的拳头会马上砸上男孩的脸一样。 面对怒发冲冠的中年男人,郭品骥的反应很平淡。口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再说一遍,你把她放下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眼下一看到郭品骥的脸,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挣扎得越发激烈。 察觉到女儿的异动后,中年男人胸腔中翻涌起一股莫名的绝望感,不过他还是用力地抱紧了女儿,警惕地注视着郭品骥,说: “你背后有什么人?为什么要针对我的女儿?说!” 郭品骥耐心地纠正道: “不好意思,那不是你的女儿,那是我的妹妹。冒昧地问一句,您的女儿今年到底多大了?” 没想到郭品骥居然会这么彬彬有礼地询问自己,中年男人一时间有些迷糊了。 也难怪,找回女儿的狂喜掺杂着女儿不认识自己了的惊慌,早已经把中年男人被酒精麻痹了的脑子冲击得更加混乱,他下意识地回答了男孩的问题: “我女儿是在两年前失踪的,现在应该是七岁。” 听到这句话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向男人—— 两年前? 好像就是两年前,自己被郭品骥告知,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过去她所有的认知,都不是正确的。 都是两年前?会有这么巧吗?求助似地把目光投向了郭品骥,却看到了他轻松的笑脸: “那先生你真的是认错人了,我的妹妹一直和我呆在一起,不可能是你的什么女儿。也许只是我的妹妹长得很像你丢失的女儿,但你也不能把我的妹妹拐走。您把她放下来吧,您弄疼她了。” 中年男人没放开手,他有些混乱地一会儿看向男孩,一会儿看向怀中的女儿,目光也有些不定起来。 的确,过了两年,女儿也有了些变化,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娇憨可人。况且,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孩的气质,和自己的女儿也有明显的差别。 但也太像了点儿吧…… 郭品骥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般,笑眯眯地说: “叔叔,你喝酒了。喝醉的人的话,你叫我怎么相信呢?请把我妹妹放下来吧。”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说: “我把她带回去,去给她妈妈看看,她妈妈一定能认出她来的……” 郭品骥朝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靠近了一步,口吻平静地说: “把我的妹妹还给我。”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不知道是该继续呆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还是去“哥哥”那里。 她有种错觉,自己根本看不清这两个争执着自己去留问题的男人的心,也看不出他们哪个更值得信任一点。 在内心的极度混乱中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皮肉撕裂声—— 她慢慢地低下头去,发现一把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了中年男人的腹部,中年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地捂着腹部不断流血的伤口,软倒了下去。 血点溅了出来,溅到了麻木的小脸上。 郭品骥拔出了插在男人腹部的刀刃,把刀刃放在嘴边,娴熟地舔舐了一下刀刃上的鲜血,像是抱怨,又像是得意地炫耀着些什么,对倒在地上不断挣扎痉挛的中年男人说: “我都叫你还给我了。谁叫你不听呢?” 第十七节 不能背叛的人 完全愣住了。 郭品骥的下刀处很精准,是从自己分开的两腿之间戳进去的,抽出刀子时,从创口流出的鲜血滚溅了一脚,那中年男人的身体也渐渐无力软弱地滑了下去,一双手仍牢牢抱住,只是被抱着的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手臂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当中年男人彻底倒在地上后,抱住的手也彻底放开了站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汩汩的温热的鲜血从男人的小腹流淌出来,随着血越流越多,她的双手颤抖得也愈加激烈了起来。 这个人的怀抱沾满了酒臭味和汗味本来一直想要逃离,可是,现在,看到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的男人,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痛楚瞬间就侵袭了她的心,疼得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缓解那从内心深处浮现出的疼痛。 可是无济于事,不管郭品骥怎么叫她到自己的身边来都像脚下生了根一般,牢牢站在原地,不错眼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看着他由剧烈挣扎到猛烈痉挛,再到痉挛渐息,再到一动不动。 溅在她脚上的血液染透了她的白色袜子,让她觉得整只脚黏糊糊的,她觉得很不舒服,但偏偏就是不想离开。 郭品骥见叫她没有反应,微微笑了一下,走上前来。捂住了看向中年男人尸体的眼睛,柔声道: “,你一定吓坏了吧,走。哥哥给你换袜子去。” 眼前的世界,由于郭品骥手的阻挡,变成了一片漆黑,她莫名地感到心慌。感到恐惧,她小小的脑袋,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为一个“陌生”男人的死而感到心痛,为了缓解这样异常的感觉,为了寻求安全感,她不自觉地把身子倚靠向了离她最近的郭品骥的怀抱,小声呢喃着: “哥哥……我怕……” 郭品骥仍然遮着她的眼睛,听到她发出小猫一般的带着哭腔的诉说声,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却并没有像中年男人拥抱她时那般用力、甚至叫她窒息的感觉。他的怀抱很暖和。很干净,除了淡淡的血腥味没有任何其他的异味的心头陡然冒出了许多悲伤,站在这具已经渐趋冰冷的尸体边。她感觉,自己的父母真的死去了。她只能牢牢地抓住这个拥抱着自己的人,否则,自己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她还有爱她的哥哥,她必须要抓紧这个哥哥…… 想着,她更加主动地把身体贴近了郭品骥,微微颤抖着小声说: “哥哥,我们跑吧?” 郭品骥小心地揉着她僵硬的肩膀,一边放松她的肌肉,一边柔声道: “好。我们走。” 在一具血流遍地的尸体面前,一对兄妹模样的小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好像在这个世界,他们只有彼此二人一般和郭品骥一起,把中年男人的尸体拖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巷里,这条街上一到了晚上,人流量就相当稀少,甚至就像是一条荒街一般。因此,没人看到他们之前的争执,也没人看到郭品骥拿刀子刺向中年男人,更没有监控录像可以作证。 在这条街上,杀人抢劫的事情发生得不少,就像当年,郭品骥的亲生妹妹就是这样死去的,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 在临走前,郭品骥拿走了中年男人的钱包,把现场伪装成了抢劫杀人,把钱包里所有的钱拿出来后,他把钱包上所有的指纹都用手帕擦了个干干净净,随手丢到了街旁的一个垃圾桶里。 随后,他就牵着浑浑噩噩的的手,把她拉到了两个人栖身的地下仓库,换掉了自己身上带血的衣服,又替好好洗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后,两个人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要他们离开,一切就更加无所对证。 而且,在郭品骥心里,还有另一套计划。 在他看来,美国这个地方,是不能多呆的了,两个人在这里惹下的麻烦已经够多,当年捅了那个对她意图不轨的人一刀,恐怕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再在这个圈子里混,就未免太招眼。 所以…… 连夜,郭品骥带着离开了仓库。 从男人死后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木木的,好像在思考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而且特别黏郭品骥,小手始终死死地攥着郭品骥衣服的下襟后摆,一副生怕郭品骥离开她的样子。 走出一段路后,郭品骥索性把一直扯着自己衣服的抱在了怀里,让她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也顺从,伏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她不要孤身一个人…… 即使她已经有了些怀疑,内心的某些坚信不疑的事情发生了些许的动摇,可她仍不愿去相信,她宁可自我催眠: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人,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只不过是一个绑架犯罢了…… 自己决不能离开他,如果自己一旦离开他了,如果那个中年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那自己帮他拖尸体的举动算什么? 更何况,自己还很有可能背负着一条人命,为了对付那个从后面抱着自己的金鼻环,她毫不犹豫地捅了他一刀。 自从那一刀落下去,自己就注定回不到正常人的社会了。 所以,除了紧紧地依靠着这个永远不会责怪自己。永远不会背离自己的哥哥,她别无选择。她的心中,哪怕对这个人有一丝的怀疑,都必须掐断在萌芽状态。 因为。假如她怀疑他的话,那就是对自己过去两年人生的彻底否定。她做不到。 紧闭着眼睛,呼吸着从郭品骥衣服上传来的香皂气味把自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 只是一场梦而已。 说不定……连现在的场面也都是一场梦。 没有鲜血。没有刀刃,什么都没有,只有兄妹两个人,一起在公园的沙坑里堆着沙堡…… 一个大孩子抱着另外一个小孩子,走在漆黑的街道上。那个大孩子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好像正在回味刚才把刀子扎入人体中的感觉,而另外一个小孩子,似乎对这个大孩子怀抱着无条件的信任,蜷缩在他怀里。就像是一个婴儿一样。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一个晚上过去了。郭品骥一直带着在走,谁都不知道他的目的地,除了他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郭品骥居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正裹着一件大衣躺在一张床上。而郭品骥的面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一夜没睡,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正坐在郭品骥的对面,两个人就着昏暗的灯光,正在谈着些什么。 警察?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我们被警察发现了? 出于心慌,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但因为睡得有些脚麻,她没能站稳,刚一落地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听到了响动,郭品骥和那个女警察都回过头来费力地挣扎着仰起头来,注视着郭品骥,求助地伸出了双手,叫道: “哥哥……”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暴露了对不对? 拦路抢劫,捅了一个金鼻环,到现在那个金鼻环还是生死不明……在昨天晚上,他们还杀了一个人,并把他的尸体藏匿了起来…… 但她很快发现,眼下的局面好像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那个女警察的面目很柔和,看到她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子,她甚至不无心疼的感叹了一句“pirl”。 郭品骥站了起来,来到她身边,她惊讶地发现,郭品骥的脸上沾着黑灰,而且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刚从什么很脏的地方逃出来一般,极度狼狈。 她低头看向了自己,才发现自己居然也是脏兮兮的,脸上也被抹上了黑灰。 郭品骥冲她抿了抿嘴唇,好像是让她先别说话,而她还没能反应出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只好一头扎在了他的怀里,蹭个不停,不肯出来。 郭品骥笑着扭过头来,对那个女警察说: “我们就是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的。他们把我们辗转卖到了许多地方,让我们在地下工厂里做苦工,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可我妹妹已经被他们吓坏了,除了我谁都不信。你看……”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好像影影绰绰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并不是被人抓起来的,而是郭品骥有意要进警察局的。 女警察怜惜地摇了摇头,问: “我们会尽快和当局联系,等到核实后,我们会找到你们在中国的家人的。可怜的孩子,你们需要洗个澡吗?” 郭品骥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望着女警察,提出了要求: “那能让我陪着我的妹妹吗?她离开我不行。会哭的。” 女警察点点头,挥手叫另外两个警察进来,把两个脏得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孩子带了出去,随后便拨通了上级的电话。 在两年前,一对来自中国的华人夫妇被入室抢劫杀害,他们的两个孩子不知去向,而现在,他们终于从歹人的手里逃了出来,并向当局求助,申请回国。 第十八节 镜花水月 在陪着洗澡的时候,郭品骥向她讲述了自己大致的计划: 简而言之,郭品骥对警察把他们两个人过去的经历全部篡改了。 他们并没有流落在外,而是被那些坏人掳走了,逼他们在许多地下工厂里做苦工。在昨天,他们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警察局,向警察求助,想要回国。 为了把他们装扮得狼狈一些,郭品骥才特意把她和自己的身上和脸上都弄得脏兮兮的,这样才比较能叫人信服本能地觉得这个计划很危险,况且,她对回国这件事觉得有些本能地心理排斥,可在看到郭品骥灿烂的笑脸后就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两个人将来考虑。 两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可能有一条人命,如果真的调查起来,他们有可能就逃不过这一劫了,所以,把他们的身份最大程度地洗白,向警察求助回国,虽然冒险,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叫有些不能理解的是,郭品骥要求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躺在自己的怀里,不能露出自己的脸来,只要粘着自己就好。 在问他原因的时候,郭品骥是这样回答的: “这样看起来更真实啊,你被吓坏了,很依赖我这个哥哥,也是自然的事情。总之,不能叫他们看见你的脸。知道吗?”当时自然是不知道郭品骥的用意,等到后来,她才明白: 自己是被郭品骥拐走的,警局很有可能记档,如果她露出脸来,偏巧被某些人记起来,她并不是什么“”,而是“sarah”。就麻烦了。 当时的她确实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撒谎,就索性按照郭品骥的计划执行,全程伪装成树袋熊,吊在郭品骥的脖子上,一言不发,把脸埋在郭品骥的怀里,让郭品骥负责应对警察的盘问。 不得不说,郭品骥讲故事的能力真是一流的。他巧妙地绕过一些必要的东西,把一些细节编得活灵活现,主要把重点放在兄妹情深这个方面。讲兄妹两个是如何在那些人的盘剥压榨下相依为命的。听得那些个警察都对他们心生同情。 不过在问起他们是从哪里逃出来、让他们做工的人长得什么样诸如此类的问题时,郭品骥的演技就爆发了,他先是费力地回想一阵后,才遗憾地解释,做工的时候,他和妹妹只负责分发物品。不准抬头看人;在逃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光记得赶快逃命了,也不记得路线,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荒僻的街区,两人逃出来之后。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扎,哪里能记得他们是从哪条路线过来的呢? 郭品骥的解释合情合理。而且在讲述的时候,语气有些结结巴巴,不像是心虚,倒像是许久没和人讲过话,而不大会讲话了一般。他这样惟妙惟肖的演技,再加上他不到十岁的年纪,任谁都觉得这孩子不是在撒谎。 也有警察试图问过问题,可是她牢牢地记住了郭品骥的叮嘱,任何人问她问题时,她都紧紧依靠在郭品骥怀里,直摇头不说话,倒真像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可怜儿。 见她这个样子,那些警察出于人权的考虑也不能逼问她,况且郭品骥已经说得很全面了,他们也没什么可多问的。 而且郭品骥似乎非常疼爱这个始终粘着他的妹妹,自始至终都抱着她,而且拒绝了一切形式的采访,不想叫妹妹曝光,再加上郭品骥本身的长相就很惹人怜爱,警局里不少人都在称赞这个负责任的小哥哥。 美国警方一面追查着那个不存在的“地下工厂”,一面联系着郭品骥的家人,很快,郭品骥的外祖父就派出了自己的侄子来接他们回家。 在离开美国的之前,他们按例要拍摄照片存档的,可是始终牢记着郭品骥的叮嘱,无论警察们怎样哄劝,都把脸埋在郭品骥怀里动也不动,警察只能破了个例,让郭品骥抱着自己的妹妹照相,权作存档,之后,两个人办理了手续,和自己的叔叔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这些日子来,躲在郭品骥的怀里想了很多的事情。 她试图回忆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过去是一片混沌,凭她的小脑袋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其间的关节。 关于自己被郭品骥绑架的事情,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反复被人告知,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长得有些吓人,真实得也有些吓人的梦,后来,她就相信,那真的是一场梦了。 难道那真的是一场梦?还是…… 依靠着这个渐渐坚实起来的胸膛从心底深处卷起一股眷恋和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恐慌。 自从见到那个中年男人后,她心底潜藏着的某些不知名的恐慌就时不时地跳出来骚扰着她,提醒着她,事情有些不对。 至于怎么不对,她与其说是没有去想,不如说是不敢去想。 她怕一想,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镜花水月一样会崩塌掉,她宁肯什么都不想,哪怕眼前是个梦境,也是她更愿意相信和接受的梦境。 她可不想认为,自己是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帮凶。 登上了回中国的飞机后才从郭品骥怀里钻出来,低着头仍一声不响,那位叔叔倒是热情,问了郭品骥不少问题,郭品骥也都一一作答。 只不过对那位叔叔没有什么太强的认同感,总觉得这是一个陌生人。 她现在还深陷在自我纠结中无法自拔,自然察觉不到,那位叔叔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郭品骥注意到了叔叔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地往身上瞟,似是有些怀疑,不大敢相信,他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叔叔看向的视线,冲叔叔露出了一个笑容,从叔叔那里借了纸和笔,刷刷地写下了几行字后,递给了叔叔看。 在看清纸上写的字后,叔叔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郭品骥,而郭品骥则微笑着点点头,好像并不觉得那个消息多么具有爆炸性沉醉在自己的个人世界中,没能察觉到这两个人的互动。 她只知道,飞机一落地后,她和郭品骥就被带到了一间华丽的别墅里,自己被留在了茶室里喝茶,而郭品骥被人叫上去,据说是郭品骥的外祖父,那位郭家的大家长,要和自己这个从未谋过面的孙子好好谈谈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世面也不少,眼前的环境,让她隐约地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 虽说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可是她不仅没有丝毫归属感,还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管起来了。 这茶室的环境虽好,佣人也给她榨了果汁,端来了小饼干,可是她对自己的笑容始终没有达到眼底,而且在把东西给她端上来之后,就束手站到了一边,不像是在伺候她,倒像是在监视她哪里知道,她虽然叫了郭品骥那么多年的“哥哥”,可是,她和正牌的,长相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哪怕用女大十八变解释,也解释不通。 原因无他,郭品骥的父母都是中国人,怎么可能生出明显是个混血儿长相的孩子? 郭品骥的叔叔在登上飞机,看到的真实面目时,心中就已经开始犯嘀咕了: 这是什么状况?只不过是失踪了两年,自己的侄女怎么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虽说混血儿长相的整体面容还是偏向亚洲人一些,但郭品骥的外祖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他说是不管女儿,但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自家女儿的动向,也叫手下弄来了他们一家四口的相片,自然知道外孙外孙女的长相。 自从外孙外孙女失踪之后,他急得要命,可等到把这两个孩子找回来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外孙的长相没太大的变化,只是长高了、结实了,可自己的那个外孙女呢? 打死这位董事长,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外孙女会在两年之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外貌变化。 起先,他阴谋论了一把,以为是个小骗子,欺骗了自己的外孙,谎称是自己的外孙女,想要来分割家里的财产。 但是再一想,老爷子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自己的外孙也不是个傻子,一个长得和自己妹妹迥然不同的人,他怎么会认错? 于是,老爷子的思维又发散开来,他认为,有人威逼着自己的外孙,开出了某些条件,逼他承认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是他的妹妹,借以向郭家敲诈勒索。 搞不好,他真正的外孙女,还握在那些人的手里受苦呢。 所以老爷子决定,一定要和自己的外孙深谈一次,决不能让他受人威胁,也不能让不干净的人混进他们家兴风作浪。 可是,当他面对面地和自己的外孙坐在一起,看到一脸轻松笑意的自家外孙,再和他谈论了几句后,他愕然地发现,自己这个外孙,似乎有自己的另一套打算。 第十九节 照片中的记忆 这对祖孙谈论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当郭品骥跟在外祖父身后走下楼梯后,外祖父把家中的人召集到了一起,宣布,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都找回来了。 但并非是以前的那个,她也不是傻子,在“外祖父”宣布自己的身份时,许多人都保持了沉默,干巴巴地说着些恭喜的话,叫她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他们对待哥哥可不是这个态度的正瞎想着,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自己出汗发凉的手。 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郭品骥的手,干净,温热,就是这只手,拉着她在美国的大街小巷游走,在异乡,也坚定不移地保护着她…… 可不知为何在被他的手牢牢捉紧的时候,除了一如既往地感觉到温暖外,一种古怪的感觉也在她的心中升腾而起。 同样是这只手,握紧了刀子,毫不犹豫地朝那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中年男人的腹部刺去……记忆犹新,在刺杀了中年男人后,郭品骥不紧不慢地举起刀子,舔舐着上面鲜红的血液,就像是欧洲中世纪嗜血的吸血鬼一般,优雅而可怕。 即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脏跳得很快。 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是的头脑中,有着一套独立的自我保护防御机制。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立刻转移重点。 她不愿多想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好像只要她稍微想多一点儿,那个体贴的、温柔的哥哥,就会消失掉。 这次也一样,被他的手抓住时的心也只是慌乱了一瞬。便更用力地反抓握住了他的手。 郭品骥侧过脸来,对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渐渐长大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发现了许多古怪的事情。 比如说,外祖父似乎更关注哥哥一些,他经常把郭品骥叫到他的书房中,与郭品骥谈论着些什么,而且每次出来后,外祖父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相反,郭品骥则是神清气爽笑容满面。即使在事后询问郭品骥,外祖父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他也只是揉揉的头发。说一句“小孩子不要多问”,就让不好再多追问下去了有的时候也挺不服气的,她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从美国回来后,外祖父给她请了个家教,教了她许多关于社交的礼节。也给她开设了其他的几门课,可是除了社交礼节外都不怎么愿意学,相反,她更喜欢那些被外祖父斥为“偏门左道”、“下九流人干的工作”的事情。 比如说。走模特。 在美国流浪的期间就特别喜欢看模特杂志。每次走到电视播放的橱窗前,如果电视里正在播放模特走秀比赛的话,她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上半天。 郭品骥见她这么喜欢模特,有的时候会从垃圾堆里给她翻出几本和模特有关的杂志,在郭品骥的教导下,她也能够顺畅地阅读那些杂志。 她很想走上闪耀着光芒的t台,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别人的瞩目和惊叹下,姿态优雅地走上一个来回,那样的感觉一定非常棒。 听完的梦想后,郭品骥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而是笑着说: “我家这么漂亮,肯定能成为世界名模的。” 听到郭品骥的鼓励后的自信心更足了,她在家里有模有样地学起了模特步,可在被外祖父发现后,她被严厉地训斥了,理由是“你是郭家的外孙女,怎么能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 不得不说,郭家外祖父是个思维守旧的人在被外祖父训斥过了之后,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 看到她这副样子,郭品骥笑着凑过来,调戏了不开心的妹妹一番后,拍着胸脯说: “我去跟他说。我出马,一定能说服他。”半信半疑,但还是叫郭品骥去了,等到祖孙二人再次从书房里出来后发现,外祖父的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看,而郭品骥的心情也比哪一次都好,他一边吹着轻松的口哨,一边凑到了的身旁,神神秘秘道: “成啦。” 这两个字一下子就叫兴奋了起来,她满含着期待,闪烁着星星眼,看向郭品骥,不敢置信地确认道: “真的可以吗?外祖父同意了么?” 郭品骥给自己倒了杯锡兰红茶,轻轻啜饮了一口,说: “我说要放弃公司的继承权。这事儿就成了。” 刚刚还满心欢喜的顿时就愣住了,半晌后,她才明白,郭品骥刚才说了些什么。 放弃公司的继承权? 外祖父怎么会答应? 要知道,从一回来,外祖父就想尽办法地培养郭品骥,给他请最好的老师,一心想要把这个外孙培养成才,将来送入家族的公司,可是郭品骥竟然说要放弃公司的继承权?那位顽固的外祖父怎么会肯? 而且……还是因为自己? 为了自己的梦想,哥哥要放弃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似乎是看出了的惊愕,郭品骥微笑了一下。说: “你别多想,是我本来就不想要公司的继承权,你只是给我找了个绝佳的借口。你想想看啊,假如我将来不接管郭氏集团,我就是一个身家稍微显赫点儿的公子哥儿,而不是所谓董事啊经理什么的,那么,我的妹妹。是不是个模特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我只要看上去混蛋点儿,看上去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谁还会把注意力放到我的宝贝妹妹身上呢?” 说到这儿,郭品骥笑眯眯地举着红茶杯子,把杯子凑到了的嘴边,说: “你喝一口,味道刚刚好。”喝了一口,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她现在最关心的,是郭品骥的真实想法,假如他很想当公司的继承人。她宁愿放弃自己的不切实际的理想。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 听完的话后,郭品骥笑眯眯地用茶匙敲了一下的头,笑道: “你放心,我真的对公司没有兴趣。我清楚得很,我不是那块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这方面。哥哥可不会跟你撒谎,就算郭氏集团不养你,哥哥也会养你的。再说了,相比于开一家公司,我更希望开一座学院。” 学院?是哥哥的理想吗? 一谈到理想的眼睛就发光,她自然也很关心自己亲爱的老哥的思想动向。于是她追问道: “开学院?哥哥想当老师?” 郭品骥翘着二郎腿,品着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后,说: “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反正我立志做一个对社会有害的蛀虫,一个坚定不移的破坏分子。” 这话从一个十岁刚出头、穿着一身板正小西装的郭品骥嘴里说出来无比喜感被逗笑了,她挺一挺小胸脯,说: “哥哥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哥哥要当蛀虫的话,我也要当哥哥后面的小蛀虫!哪怕是下地狱,我也陪哥哥一起去!” 郭品骥只是笑了笑,又喂了一口红茶。 因为这番对话的心情好转了不止一点半点,欢天喜地地喝下了郭品骥送到自己唇边的茶,喝完之后还夸张地咂咂嘴,表示很好喝。 郭品骥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后,便把茶杯放下,带她出去玩了。 兄妹两个的关系一直保持在这样一个融洽而美好的状态,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有了一台新电脑,她欢欢喜喜地摆弄着这台电脑,并很快迷上了逛博客,她天天在网上流连,读着别人的故事,也长了不少见识。 某天,她照例在网上乱逛,鬼使神差地,她想去国外的博客看看。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郭品骥说了说,在她的心目里,自己的哥哥是万能的,碰上什么麻烦,只要冲哥哥摇摇尾巴撒撒娇,他是绝对会答应自己的。 这次也不例外,郭品骥揉揉她的脑袋后,就开始着手翻墙,倒腾了一段时间后,他把电脑还给了,说: “好了,去看吧。要是看到什么劲爆的图片的话,告诉哥哥一声哦。” 回到中国也有两年了逐渐了解了自己哥哥的属性,就是一个花痴,对女人特别感兴趣,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自己的哥哥那么好,看上哪个女人就是哪个女人的福气呗这个纯种的兄控登上了美国的博客,在海量的信息中翻阅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好巧不巧地,她点开了一个“猎奇cooling”的网页,里面放着许多猎奇的图片的胆子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大得多,这些东西不可能吓得到她,她怀着兴奋刺激的心情,一张一张浏览下去。 这些图片,有的的确是挺血腥刺激的,而且相当真实,她看着也有些胆寒,就把郭品骥叫了过来,兄妹两个坐在一起,肩并肩地看着电脑上一帧又一帧挑战人视觉极限的图片。 相较于的紧张,郭品骥就显得淡定得多了,而且没有发现,在郭品骥眼中涌动的情绪,并不是紧张刺激,而是欣赏把鼠标下拉,拉到了一张照片上,点击,看大图。 一个穿着裙子,坐在秋千上,下身血淋淋地往下滴着血的小女孩照片,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在这张照片下面的注释是:在公园中被性虐杀的华裔女孩。 第二十节 复苏的记忆 看到这幅图片的心没来由地往下猛沉了一下: 这画面,好像看起来很熟悉…… 而且这个华裔小女孩的脸,看起来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时,坐在一旁的郭品骥开了口,可他并不是要求把这个页面关掉,而是冷静地点评道: “美感不够。” 之前,看了那么多重口味的图片都没退缩,可是,自从看到这张照片后,她的心神就不安定起来,听到郭品骥的点评后,她更是感到后脊背发冷,像是在掩盖什么一般手忙脚乱地叉掉了页面,对郭品骥说: “……哥哥,咱们不看这个了,好不好?” 郭品骥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转移开来,看向了看起来微微有些慌乱的脸,凝视了她片刻后,才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 “好啊。” 郭品骥的眼神,看得胸口一阵发闷,她随口说自己不舒服,就快速站起来,逃跑一般回了自己的房间。 …… 夜半时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从床上翻身坐起。 摸着自己虚汗淋漓的额头,以及被沁得透湿的单薄睡衣深呼吸了好几口,试图平复下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可是无济于事,心跳得越来越快,隔着睡衣都能看到心口位置有个东西正在不断跳动着,挣扎着。甚至撞击着她纤弱的肋骨,随时准备破胸而出。 在她刚才的噩梦里,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再度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米妮的裙子,那身裙子很脏,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她坐在秋千上,身下滴滴答答地流着血,秋千不停地晃着。生锈的铁链与悬挂秋千的螺栓处摩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和照片中不一样的是,在自己的梦里,女孩对她说了话。 她说的什么来着? “把我的……哥哥……还给我”? 单单是想到这句话就又出了一身冷汗,她用力地抱紧了脑袋,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用膝盖抵着冰凉的额头,极力想要从刚才梦境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可那个女孩。仍顽固地盘踞在她的脑海中,用那双大张的、泛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中含有痛楚。含有不甘。含有怨毒,她翕动着腐烂的嘴唇,对自己喃喃着: “那是我的哥哥……快把我的哥哥还给我……”全身发冷,闭上眼睛,蜷缩得更紧了,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济于事。那个小小的身影不仅没有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那张华裔的面孔,和郭品骥倒有几分相像…… 郭品骥?的眼睛猛然睁大,那女孩的影像在她脑海中也随即烟消云散。 对了,怪不得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那张照片里的华裔女孩。长得很像郭品骥,尤其是眼睛和嘴,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压抑着胸腔中翻涌着的呕吐的*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像郭品骥的女孩……华裔……秋千……有着米妮图案的裙子…… 秋千旁边是什么来着?对了,是沙坑。 自己在沙坑里做什么?对了,玩沙子。 自己那天穿着什么衣服来着?对了,有米妮图案的裙子。 一个人从背后朝自己走过来了,他走到了自己身后,把手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语气温柔地问:,whatareyoudoing? 那么,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iamsarah…… 自己是谁来着?不是吗?sarah是谁? iamsarah. sarah就是你,你就是,那是谁?你是,你的父母…… 不,我不是什么sarah,我是啊,我的父母都已经死去了,我有一个哥哥,他叫……他叫什么来着? 你没有哥哥,你一直就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 不……那是一场梦而已,那时候我病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记得的,你全都记得,只是你混淆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你想想看。 不,我不要想…… 你必须想,你想想看,你到底是谁?是sarah,还是? 我是……我是…… 别忘了,你那天穿着的衣服,和照片中的那个华裔女孩,是很像的!她死了!她才是!你呢?你只是去沙坑里玩沙子的sarah!你到底是被谁迷惑了,居然会忘记了自己是谁! 那我的哥哥呢…… 你没有哥哥!那是一场骗局!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我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你居然还能记得起来你的父亲?别忘了,是谁不愿意跟自己的父亲走,你的那位哥哥就拿出了刀子…… 不!全是假的!你给我闭嘴! 脑海中响起的残酷的提示,叫几欲疯狂,她捂着自己疯狂跳动着的心脏,想要大喊,想要哭叫,可是喉咙间只能挤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濒临崩溃的小狗。 无家可归,自己不就是无家可归吗? 这里是哪儿?自己居然被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且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的梦全部醒了。她的思维自我保护机制失去了效用,控制不住地深想下去,过去发生的一切,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黑暗的地下仓库里,一个陌生的华裔男孩,絮絮地对自己讲述着关于“”的事情,而自己从刚开始的抗拒,到渐渐习惯。最后,居然相信了他的谎言,相信了,自己就是他口中的“”,甚至乖乖地跟着他,在美国流浪,动手杀了人,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倒下…… 这时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关闭,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存在。直到一个黑影猛地扑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才惊恐地挣扎起来,但是因为嘴被捂住了,只能发出绝望的、无助的呜咽声。 对于这双捂住自己嘴的手,她太熟悉了: 郭品骥。 她想问他为什么。想骂他欺骗自己,想咬他,可是她连嘴都张不开,只能颤抖着呜呜地哭泣着,温热的眼泪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郭品骥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把抱在了自己怀里一阵抗拒。想要从他的怀抱中逃离,但却发现,他的动作如此霸道不留情,把她死死揽在怀里,就像是贪心的猎人死命地抱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死活不肯放手被勒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收住了。 她只要一挣扎,就会被勒得重几分,直到后来,她都快要不能正常地呼吸了。 似乎只要她敢从郭品骥的怀抱中逃离,她就会被郭品骥活活勒死。 挣扎了一会儿后没了力气,小小声地哀鸣起来: “疼……放手……” 郭品骥却丝毫没有放手的迹象,语气也再不似往日那般温和: “你哭够了没?”突然觉得很害怕,面对这样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郭品骥,她下意识地感到了危险,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郭品骥语气冷冽地说: “如果你哭够了,就别再闹了。我讨厌麻烦的人,如果你再哭的话,我就把你打包丢回美国,到那时候,你想想看,你还能依靠谁?你生病的母亲?你死去的父亲?我跟你明说了吧,在这世界上,除了我,你谁也依靠不了。你可以继续试着反抗我,只要你不怕那个后果。”被郭品骥箍得太紧,连发抖都做不到,她只能流着眼泪一言不发。 郭品骥松开了紧抱着的手,扳住她的肩膀,叫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下地狱,你就得跟着我。这个世界只有我俩,只剩我俩,我的眼睛里只有你,同样,你的眼睛只能、必须看着我,我作为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所以你千万不要撤回你的视线,否则我就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了,如果事情要变成那样的话,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被郭品骥凌厉的视线和决绝的话语吓坏了,她机械地点着头,眼泪仍止不住地朝下落去。 仅仅是几秒钟间,郭品骥的脸色就变了,他温柔地掏出那张手帕,替惊恐得全身都僵硬了的擦去眼泪,柔声道: “看看,哭了之后可不就不好看了。以后不要哭了,好不好?”愣愣地点头,郭品骥刚才那番话,点出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是啊,她如果离开了郭品骥,她还能去依靠谁呢? 而且,当年她犯下的过错,是无法弥补的。与其要去面对,她宁可选择逃避,sarah……有什么区别吗? 自己已经做下了的事情,便再也无法挽回,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这个欺骗了自己、诱拐了自己、甚至篡改了自己记忆的“哥哥”,走向他所说的地狱。 郭品骥在替擦干眼泪后,就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可是却是一夜未眠。 她想了很多。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先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简单地洗漱整理了一番后,就来到了楼下。 仆人早就做好了丰盛的早餐机械地拿起了一块面包,麻木地咀嚼着,盯着满桌子的美食,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半个小时后,郭品骥也醒了,把自己打理清爽后,便下了楼。在楼梯的拐弯处,他像以前任何一个早晨一样,把身子探出楼梯护栏,冲招呼道: “hey,早上好~”抬起了头,盯着郭品骥阳光灿烂的笑脸,看了一会儿后,嘴唇张合了几下,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话: “哥哥,早上好。” 第二十一节 你还能去哪里呢 郭品骥的面色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任何一个平常的早上一样,他来到了的身边,随手抓起一个烤得金黄的蛋卷送入口中,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个蛋卷,沾上了一些草莓果酱,送到了的唇边麻木着一张脸,定定地看着郭品骥,而郭品骥则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拿着那沾满草莓酱的蛋卷,在她面前晃了晃,提醒她快吃翕动了几下嘴唇,望向这个叫了四年哥哥的小少年,完全无法想象,当年,他到底是怎么哄骗自己的,居然能让自己无条件地相信他、依赖他,甚至接纳了他强行灌输给自己的记忆? 这个少年,就像是一个邪教教主,缜密到可怕的逻辑思维能力,极度的热情和耐心,拥有迷惑性极强的令人安心的气质,即使现在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那个已经死去的妹妹,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依靠他。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对不对?如此自嘲地想着,张开嘴,咬了一口沾满草莓酱的蛋卷,清甜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可她只觉得满嘴苦涩,眼睛一花,眼泪就落了下来哭,不仅因为自己受了骗,更是在憎恨自己。 自己为什么就如此轻易地相信了他呢?为什么感觉离不开他呢? 郭品骥到底在她身体内移植了什么东西?让她明明知道自己受骗,却还是想依靠在他身边? 可除了这个人。自己别无依靠。 回美国?那自己该怎么面对连生死都不知道的妈妈?又该怎么面对父亲已经死亡的现实?哭得全身抽搐,哆哆嗦嗦地伏在了华丽精致的餐桌上,而郭品骥俯下身去,将温柔地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背部,小声地、近似于耳语地说: “,你只需要记得你是就好。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像疼爱真正的一样疼爱你。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跟外祖父说过了,说你是我从国外捡来的孩子,真正的已经死去了。他看样子虽然不大愿意你留在郭家,可是,是我让你留下来的。除了这里,除了我的身边,你还能去哪里呢?” 郭品骥说话的语气虽然轻柔,但是内容却极度欠扁,他断去了所有的退路。逼得她几乎是无路可逃,到现在,还炫耀似地对自己说“你还能去哪里呢”。 最可恨的是。他自己的意识非常清醒。他虽然把当妹妹宠爱,但他没有忘形,更没有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边界,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冷静,看着逐渐接受了他的谎言,看着被他戏耍得狼狈不堪…… 他明明就是当自己是一个玩物!想要挥拳打他。可是看到他笑眯眯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我的哥哥……带着她逃跑的哥哥,包容她一切错误的哥哥,对她微笑的哥哥……握紧小拳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只能泄愤似地尖声大哭起来,整个客厅里都回荡着她悲凉的哭喊声。 她也只能哭一哭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正如他讲的那样,她已经完全是他的所有物了,离开他,她无处可去。 郭品骥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能如此冷静而无耻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哭完,也等待着那个必然的回答。 也许,在刚开始,他的确相信了这个女孩会是自己的妹妹的转世,可是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他不再会沉浸在小时候的谎言里不可自拔,而是选择了去相信那个谎言,不揭穿、不拆穿,并渐渐地以此为乐从声嘶力竭地大哭,到小猫一般的抽泣,郭品骥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替她顺着背,让她不会哭得背过气去,在失声嚎啕的时候,声音在整个别墅中回荡着,也有不少仆人保姆看到了听到了,可是他们统统选择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没人会关心她,因为她是一个冒牌货,只是这个正牌郭家少爷捡回来的一个玩物而已渐渐哭累了,也渐渐地意识到了那个事实。 对于郭品骥来说,自己的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物。他笃定,自己绝不会离开他。 最终止住了哭声,也做出了让郭品骥满意的回答: “哥哥,我不哭了……你带我出去玩吧?” …… 故事讲到这里,卓格格的瞳孔早就放大了,盯着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卓格格从没见过神学院的老大郭品骥,可她和相熟得很,她的名字,还是帮她取的,她知道的哥哥,就是学院的老大。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个郭品骥,而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竟也是如此复杂。 在和她的相处过程中,卓格格从没察觉到她内心居然潜藏着这样的一段复杂纠结的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问: “思谕姐,你没事吧?”优哉游哉地吸了一口烟,面色如常,说: “我会有什么事?哭都哭过了,我能怎么样?总不能去死吧。后来呢,我就去完成自己的心愿了,考上了一个模特学院,上了一段时间学后,他把我送到了米兰,让我在那里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想上课就上课,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几乎等同于度假。他呢,闲着没事干,又跑回美国读书去了。后来,我觉得在米兰玩儿没意思,就也跟去了美国。” 卓格格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下用辞。问: “那在美国,你有没有遇到……嗯……”很清楚卓格格想问什么,她吐出一口带有薄荷香气的烟雾,说: “我母亲早就死了。而且我们家没什么别的亲戚,就算我想去投靠谁也没用。这件事,我刚到美国,我哥他就告诉我了。自从我父亲的死讯传到她耳朵里,她的病情就加重了,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可以说。我母亲的死,有一部分是我的原因造成的。” 在说完这句话时,卓格格注意到的眼中产生了些许的伤感。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她又抬起手抽了一口烟。用吐出的烟雾掩盖了她微微发红的双眼后,继续道: “既然我没有可去的地方了,我就只能安安心心地跟着他干了。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要找女朋友。我就找我最漂亮的朋友介绍给他;他心血来潮要交几个朋友,我不会约束他;他要改造他那个朋友简白,我也全力支持他;他要玩一场‘西洋棋’游戏,让我给他作伪证,没问题;他要组建神学院。我就趁着满世界走秀的时候去给他搜罗可用的人才……” 说了很长一串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自嘲,说道: “我要做的,就是牢牢地抓住他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啊。他真的做到了,他让我离不开他,心甘情愿地听他驱使。我想,他之所以能征服那么多女人,一方面因为他自身有魅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能抓住人心底里最强烈的渴望吧……” 卓格格却听得云里雾里,打断了的感叹: “等等,思谕姐,什么改造?什么简白?简白不是13号计划者简遇安的叔叔吗?他和安……” 后面的卓格格没能问出口,因为已经开始点头了: “没错,简白和我哥,是朋友。要不是我哥,他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自从他混淆了我的记忆后,他就有这样一个计划了,要尝试着改变人的记忆,给一个人的头脑中灌输进全新的观念。简白就是一个极好的原始的模具,因为他患有情感淡漠症,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可供我哥哥实验的器皿。当初,我哥找到简白的时候,如获至宝,跟我提起来的时候,他说过,一定要把他改造成功。为了把那个实验做成功,他通过某个渠道,和一个心理学的研究生搭上了线,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专业的知识,那位研究生,也从简白身上获得了不少素材。” 说到这儿似笑非笑地看向卓格格,说: “说起来,这个心理学研究生,你很有可能认识呢?” 研究生?心理学? 说实话一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卓格格就产生了一股怪怪的预感。 心理学这个名词叫她直接联想到了木梨子,进而联想起了木梨子那位导师。 他似乎叫……黎朗? 看到卓格格一脸似有所悟的表情微笑着,把交叠着的修长的双腿上下交换了一下,说: “没错,就是那个黎朗。你说说看,世界就是这么小,他居然收了和神学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木梨子做学生,你说,是不是巧合?” 见卓格格不吱声也不管她,把手里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说: “我哥和黎朗,还做过一件极其没有人性的事情。想听吗?” 卓格格点了点头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支烟,把过滤嘴在烟盒顶上敲了两下,先开口发问道: “你知道北望村这个地方吗?” 第二十二节 变态的恶趣味 北望村,一个曾经因为感染了疫病而成为死村的村落,又死而复生,里面被填塞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是十几年前,作为心理学研究生的黎朗,从各个地方搜罗回来的珍贵“样本”。 准确地说,北望村里的新住民,都是黎朗找来的精神病患者。 作为医师,黎朗不仅没有任何治疗这些病患的打算,反而把他们交给了郭品骥,和他一起,研究起如何把别人的记忆植入另一个人脑中的课题来。 黎朗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科学狂人和偏执症患者,他自从在某个论坛上和郭品骥认识后,就从他那里获得了灵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以及郭品骥提供的丰厚的资金,他想办法搞来了几十个症状相似的、患有偏执症的、而且意志薄弱的精神病患,把他们囚禁在了一间屋子里,在经过对他们的一番洗脑后,他们轻易地接受了别人灌输来的记忆,不仅如此,经过一番调教后,他们非常听话,对郭品骥和黎朗,可以称得上是言听计从。 试验成功了,黎朗的心愿也达成了,郭品骥想得却被黎朗更长远些, 反正这些人是不可能再回归正常人的世界里的,万一把他们的秘密也带出去就不好了,所以,郭品骥的计划是,找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把这些人统统塞进去,让他们在里面生活,以后如果自己和黎朗还有什么研究的需求,还能够利用这些已经被改造成功的人。 黎朗起先觉得郭品骥是在痴人说梦,这是几十个大活人,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某个地方去? 可后来,黎朗才知道。他低估了郭品骥的能力。 郭品骥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了北望村的疫病,并对那里进行了实地的考察,确定那个地方是可以入住的。就和黎朗商量,要把这些人带到北望村里。叫他们在北望村扎根。 黎朗仍觉得不大可靠,要是这群人跑掉了怎么办?他们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和他的忧心忡忡相比,郭品骥就乐观得多了: 如果这群人逃跑了,就证明他们的改造不成功,到那时,刚好可以找出他们是在哪里出了差错。再说了,郭品骥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他有能力叫这些疯子认定,他们就是如假包换的北望村人,也能够不叫别人怀疑他们。 就这样,这群疯子。被装在可以透气的箱子里,在一个大雨天,被像运送货物一般,运送到了北望村所在的位置。 假如问起北望村所属的沙石镇的老人的话,他们有的人还能记得。在十几年前,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有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从镇上经过。从那之后,大约半个月以后,就有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沙石镇上。他们自称,是北望村人。 前段时间,沙石镇和北望村都闹了严重的疫病,北望村人也好久没到镇上来了,沙石镇人根本没想到,北望村里居然还会有活口。 而这些被改造成功的疯子们告诉沙石镇人,他们其实是新搬迁来的住民,是逃荒来的。而北望村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两个活口在,前不久也病逝了,他们也逃累了,索性就在北望村住下,成为新的北望村人。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引来沙石镇人们的怀疑,而北望村和沙石镇本来就是地处偏僻的地方,法律管不着,社会管理的触角也伸不到这里来,沙石镇的居民感叹了一番后,也就接受了这群新搬进来的北望村住户。 在几年后,北望村进入了一个叫做和美珍的老太太,她就是被郭品骥刻意带过来的,为的,就是想实践一下,在这样一个普遍疯癫的大环境下,人会不会受到影响,甚至会不会被同化。 实验的结果自然是令人满意的,和美珍被北望村成功地改造了,而且,连她也被郭品骥独特的魅力吸引,成为了他的俘虏,被关在了四面红色大墙之中,成为了后来郭品骥布局中的一颗重要的棋子。 后来,郭品骥越玩越大,他这些年在国外东奔西跑,认识的人杂七杂八,既有上层社会的,也有普通人,更多的还是黑道上的人物,他从他们那里弄来了不少玩意儿,比如枪,比如威力极大的火药和炸弹,他拿着这些东西入境后,便开始着手进行建造神学院的计划。 自从郭品骥的外祖父去世后,郭品骥继承了一片别墅区,在那片别墅区后,有大片未曾开发的山林,如果策划得当的话,可以被改建为高尔夫球球场。但郭品骥显然不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把那片小山林保存了下来,这也是当年安和修度过神学院第一次正式考核时的“狩猎场”的前身。 至于那些外祖父作为遗产留给郭品骥的别墅,被郭品骥稍加改造,就变成了他们这些计划者和执行者的容身地,郭品骥或偷或抢,甚至通过领养的手段,弄来了不少“可造之材”。 那场惊世骇俗的第九公寓爆炸案,就是郭品骥制造的。 那时候的郭品骥没有什么助手,只能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所以有的时候他会出些错误,比如说,他的跟踪,居然被他原本想要的对象舒子伽发现了。 本来,在知道自己被发现之后,郭品骥就打算收手,可没想到,在他第二天抱着“错失良才”的可惜心情,想再去看看这个叫做舒子伽的女生时,却意外地察觉到,这个舒子伽似乎很期待自己的到来,迟迟不走,好像专门在等候自己似的,直到在学校门口的汉堡店门口找到了郭品骥的身影,她才颠颠儿地离开学校。 出于习惯,郭品骥尾随在了她的身后,进一步确定,这个孩子不仅不害怕,而且很希望自己被跟踪。 郭品骥很快对她做出了评价:有些小聪明,大胆,并且,性格偏黑暗。 在跟踪她的时候,郭品骥发现,舒子伽喜欢虐猫,这样的孩子很好改造,只要加以适当的诱导,她很快就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犯罪者。 郭品骥很希望培养出几个优秀的犯罪者,来陪着自己好好玩玩。 之前,郭品骥也尝试着做过一次犯罪,非常成功,就是那场发生在国外的停车场杀人事件。 他做得很完美,烧毁了现场,烧毁了所有人的手机,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32个人,被他一个一个地叫到地下停车场里,又一个一个地被他用榔头敲晕,然后,郭品骥为他们穿上了西洋棋棋子的铠甲,把他们按照规则摆在“棋盘”上,爬上了停车场旁边临时搭建的铁制的高台。 站在高处,郭品骥尽情地享受着统治别人生命的快感,他望着下面因为盔甲的支撑而站得笔直的32个人,微微笑着,从怀里掏出火柴,划亮了之后,松开了捏着火柴柄的手,那抹小小的火星急速下降,落在了被倒满了油的地面上,腾地一下,火焰凌空而起。 郭品骥轻轻松松地坐着没有监控的升降梯离开了现场,并叫上了早就等在学校门口的,和她一起去附近的医院里检查身体,在检查期间,他谈笑风生,压根不像是刚刚杀了几十个人一般。 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害那些人,其实连郭品骥自己都说不清。 没有仇恨,没有矛盾,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是因为“他想”。 严格地说来,郭品骥就是一个变态,他所找的同伴,自然也都是能和他臭味相投的“变态”。 因此,发现舒子伽,让他很欣慰。 更让他觉得颇为有趣的是,舒子伽把自己被跟踪的事情告诉了她的一个好朋友,一个看上去蛮正经的小女孩,叫左伊人,而且不知为何,舒子伽在穿衣打扮和言行举止等方面,开始有意地模仿起左伊人来。 这样蹩脚的伎俩,对郭品骥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还没傻到被绑架的人稍微变个样子他就认不出来,但他由此,又对那个叫左伊人的女孩产生了兴趣。 干脆一起抓来玩玩吧。 就是这样简单的念头,让郭品骥雇了一个人,先去把舒子伽绑架起来,然后他亲自动手,把那个左伊人也抓了来。 在那天半夜,左伊人和舒子伽两家乱了套,两个孩子不在学校,也没有回家,大人先分头去找,把他们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找寻未果后,打算报警,警察却说失踪事件没有超过24小时不能立案,她们的家人只能失望而又焦虑地在家里等候着。 就在这天的半夜三更,郭品骥就潜到了第九公寓里,把每一层住户的门口都放上了一个黑色塑胶袋装的、威力极强的炸弹。 在离开第九公寓几分钟后,他回头凝望了一眼那幢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公寓,吹着口哨,按下了手里遥控器的按钮。 轰隆一声,那幢建筑物抽搐了一下后,所有的玻璃齐齐炸裂,随即又发出了尖锐的、钢筋断裂的可怕的鸣响,所有的窗口都齐刷刷地冒出了火焰来,紧接着,整栋楼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塌塌地向一边歪斜下去。 看到这样壮观的景象,郭品骥满意地离开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在等待着他。 那个左伊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承认自己是舒子伽? 越来有意思了,看来,这左伊人也是一个值得一玩的玩具呢。 第二十三节 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孩子 在搜罗计划者的同时,郭品骥自然也不会放过搜罗可用的执行者的机会。 在这方面,卓格格比较有发言权,她就是郭品骥收集来的执行者之一。 卓格格是从一个精神病院里被接出来的。 卓格格没有父母,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被自己的姐姐带着在大街小巷里乞讨,被其他的小乞丐欺负,她一直都是闷不吭声地躲在姐姐的身后,让姐姐去应对那些人。 见惯了底层的黑暗与姐姐的无助,卓格格的心理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可以说,她的骨子里,也流淌着某些疯狂的嗜血的因子。 后来,姐姐被几个总是纠缠着她们的小混混欺负了。 当时卓格格并不在场,只知道姐姐失魂落魄地在半夜回了她们所住的栖身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被揉得乱七八糟,无论卓格格怎么问她,她都像是发了痴一样一动不动。 等到半夜,卓格格从梦里惊醒后,下意识地去寻找姐姐,却发现,姐姐已经用打碎的碗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不知死去多久了,从她手腕中流出的血,已经蔓延到了卓格格身侧。 她被吓坏了,疯了一般冲了出门,在外面的街道上疯狂地奔跑着,而在那阵恐慌和悲伤消散之后,她渐渐想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 无法抹消的仇恨和愤怒,渐渐涌上了卓格格的心头。 好巧不巧,在她愤怒异常的时候,碰巧撞上了那群欺负了她姐姐的小乞丐。 在看到卓格格一脸诡异表情地游荡在漆黑的街道上时,这群人咬了咬耳朵后,便涎着脸凑到了卓格格身边,用恶心的言辞调戏着卓格格,其中还掺杂着“咱们先尝了姐姐。这下还可以尝尝妹妹”。 卓格格那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而已,这群小乞丐。却恬不知耻地围绕在卓格格身边,议论着该如何再“尝鲜”。 她有一把小剪刀。随时揣在腰间,平时只是用它剪剪布或是剪剪指甲,但是当天晚上,那把剪刀发挥了改变了她一生的作用。 在那群人当中的其中一个笑眯眯地走上来,把手搭到卓格格的肩膀上,并刺啦一声撕裂了卓格格肩部的衣服时,她出其不意地动手了。反手一剪刀,剪刀的刀身直接捅入了那人的胃部。 那把小剪刀相当锋利,当第一个人睁着滚圆的惊恐的眼睛仰面倒下时,剩下的两个人也怂了。根本没想去制服卓格格,撒腿就想跑,卓格格追上了其中一个摔倒的,在他刚扭过头,还没来得及求饶前。就把锋利的剪刀捅进了他的侧颈部。 血如泉涌,飞溅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卓格格稚嫩的小脸,她拔出剪刀,看着那人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眼睛,捂着脖子缓缓倒下。才幽幽地回头,把视线对准了那个站在不远处,已经被眼前的血腥一幕吓呆了的小乞丐,看了他一会儿后,举起剪刀便向他冲去。 小乞丐吓得惨叫一声,也顾不得这两个平日里和他混在一处的兄弟了,撒腿就逃,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 那半条街上的人,在那天,都亲眼目睹了一个举着剪刀的、满身是血的小女孩,追在一个吓得屁滚尿流满脸泪水的小乞丐后面,那个可怕的小姑娘,嗜血杀戮的表情,如同来自地狱。 附近的人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联手把卓格格按倒在地,可是她已经杀红了眼,即使被按倒了,还是像小野兽一般挣扎不停,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把剪刀,哪怕在警察闻讯赶来,控制住局面后,她那只小手还是死死抓住剪刀柄,好像这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似的。 结果自然是惨烈的,被卓格格捅的人,一个重伤,一个惨死,另外一个被吓坏了,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警方经过短暂的询问后,发觉卓格格的精神状态有异,问她什么问题,她要么沉默,要么躁狂地大吼大叫。 从她口里问不出来什么,警察只能去走访周边,得到的信息也是少得可怜,只知道卓格格是个孤儿,除了她的姐姐,她没有别的亲人,而她的姐姐也死在了两人平时栖身的小屋中。 碰到这样尴尬的困局,警方也束手无策起来。 杀人者是一个小孩子,又没有监护人,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姓甚名谁,该怎么处理?送到少管所?那里太过混乱,这个孩子的年龄似乎也太小了些。送到福利院?万一这孩子有精神疾病,伤害到其他的孩子怎么办? 警方思考再三,请来了心理医师,想让医师鉴定一下,看卓格格是不是精神状态有问题,想以此来选择卓格格的去向。 医生在询问了卓格格几个问题,又给她做了脑电波测试后,得出的结果是,她因为受到了过度的刺激,患上了急性的躁狂症,伤人倾向很严重,建议立即送入精神病院治疗,否则很有可能对他人造成严重的安全隐患。 警方无法,只好和当地的精神病院联系,把卓格格丢给了他们。 卓格格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两年,并没有得到特别好的治疗,警方也不是特别关注她,就任由她那么养着。 其实,她的病经过药物的调节,再加上她自己渐渐明白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没过多久就好转了。 只是,她担心,假如自己被诊断出来病好了,那些警察会不会把自己关进监狱? 所以,在精神病院里,她尽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尽量叫护士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 和她一样,在精神病院里既无亲人也无人照拂的病患多了去了,精神病院也不能把他们丢上大街,只能叫他们在病院里最破旧的一栋楼里呆着,隔三差五派护士过去检查一下他们的身体,就算是应付了。 卓格格在这个破楼里大概住了三年后,就被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人带走了。 这个人便是郭品骥,他可没用什么特殊的手段,而是大大方方地以“卓格格的叔叔”这个名号把卓格格领走的。 后来,卓格格才知道,郭品骥和这家精神医院的院长很熟,请他吃了顿饭,又含糊地说自己的侄女当年流落在外,出了些小事,就被送到这位老朋友的医院里,郭品骥近些日子才得知了自己的侄女的去向,他用商量的口气询问,自己能不能把这位侄女接回去。 这位院长回去后,疏通了一下关节,就把那个小姑娘交给了郭品骥。 卓格格刚开始的时候还小小地反抗了一把,结果被护士一针麻醉剂弄得失去了意识,院长还抱歉地告诉郭品骥,这孩子的病还没好,还略表歉意地说,如果知道卓格格是老朋友的侄女的话,绝对会尽心尽力地去治疗她的。 一个黑心的精神病院,几乎没怎么调查,就把卓格格塞到了另外一个陌生人手里。 郭品骥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知道卓格格当年的事情的,对她很感兴趣,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这样的姑娘“是做大事的”,就把她想办法弄了过来,并塞到了身边,让她好好调教一下卓格格。 卓格格和就是这么认识的,卓格格的名字,也是给起的。 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名叫什么。 在的讲解下,她很快明白了什么叫做神学院,也知道了神学院存在的意义,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 在明白了过后,她也很快地接受了。 卓格格想要变强的愿望,从她还呆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就产生了,这些年来,这样的情绪有增无减,她一闭眼,就能想到自己的姐姐绝望地用碗的碎片割腕的场景,以及那些蔓延到自己身边的淋漓的鲜血。 她不想变成那样软弱的、只能靠死亡来逃避残酷现实的人,也不想在所爱的人受到伤害时自己却无能为力,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她会加入神学院的。 郭品骥斥巨资从国外给她请来了一位女“老师”,叫奥斯丁,重点教她提高自己的反应速度,用刀,以及如何用毒,每个训练科目都是结合卓格格的特点来进行的,十分有效,而且卓格格也是个性情倔强的人,只要是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渐渐地,半年下来,她已经练得颇有小成了。 在半年之后,她迎来了一个师弟,也就是后来的弓凌晨。 这个弓凌晨,据说是从孤儿院里被领出来的,可在和他短暂地接触过后,卓格格敢确信,这也是一个非正常人,而且比自己还要冷血残酷。 他和卓格格一心求强的状态非常不同,他很耐心,每天最大的乐趣是钻研怎么搞出一把布满机关的匕首。 他嗜血,以看到别人的痛苦为乐,并且特别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连卓格格都不得不承认,和自己相比,弓凌晨更像是一台天生的杀人机器。 也因为此,弓凌晨也颇受神学院老大,即郭品骥的青睐,可就连弓凌晨,也没见过郭品骥的真面目。 卓格格知道的神学院的执行者,除了自己的师弟弓凌晨外,就是那个被老大从黑拳赛场里弄出来的修了。 这个人,和弓凌晨,和自己都不大一样,虽然看样子,他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但从本质上,他和卓格格,和弓凌晨,完全不同。 郭品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培养修的方法,和培养弓凌晨和卓格格的方法,全然不同。 第二十四节 弃车保帅?错 这也是卓格格一直没能弄懂的事情,尤其是在几年后,她和修接近,对他有一些了解后,才发觉,修的培养模式和他们完全不同,他是被放养的,而且神学院必定是刻意限定了他们被客户选中的机会,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几年之内连一个任务都没接到。 对于卓格格提出的问题微微一笑,答道: “没错,这是我哥的算计。其实我刚开始也觉得,他做得太过了,他所做的一切,好像不是在培养杀手,倒像是在保护他们俩,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哥的考虑。修这个人,从一开始的起点就比你和弓凌晨要高得多,如果他一旦闹起来暴动,我们是镇不住他的。所以,我哥把那个左伊人配给了他。他说过,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很有可能发生有趣的化学反应。” “当时,我并不懂我哥的意思,可是后来,看到修失去左伊人后那副样子,我明白了。要掌控修这样的人很简单,让他得到,再失去,再得到,既有趣味,又可以把他掌控在手掌心里。正因为他和你们不一样,他有在乎的人,就决定了他和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卓格格默默地点了点头把空了的烟盒一把捏瘪,丢到了旁边的垃圾箱里,两条美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说: “现在,说说我哥和方宁叔的恩怨吧。” 其实,这也是郭品骥为了铲除后患,做出的冒险举动。 方老板和他相熟,又是把修送给他的人,郭品骥理应不该对他下手。 但方老板的存在,对于神学院是一个隐性的威胁。就凭他知道修是被自己带走的这一点,郭品骥就得下手清除掉这个障碍,否则,万一以后修犯了什么事被捅出来的话。谁知道方老板会不会借此来挟制郭品骥。 郭品骥清楚得很,朋友这东西,是最信任不得的,更何况方老板是商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利益在背后戳自己一刀。 于是。在修想要给安买项链。而向神学院请求出门的那次,郭品骥出了手,狠狠摆了方老板一道。 在修的黑拳赛获胜后。方老板结算了给修的五千块钱,因为小赚了一笔,心情舒畅地喝了几杯小酒后,前脚绊后脚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油亮的笑意,醉意也抚不平他眼角皱缩成一团的笑纹。 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推开了门,看见了自己平日坐的老板椅上坐着的人,郭品骥。 他的笑容一下僵硬了。 他回过头。迅速打量了一下走廊,确信没人了,赶快闪进门去,把门关死锁上,才回过头去,挤出一丝微笑。问: “郭先生?你来做什么?” 不请自来的郭品骥笑眯眯地望着面色有些不虞的方老板,道: “请用敬语。” “什么?” 郭品骥的手一抖,袖子里一把精巧的勃朗宁显露出来,正对上方老板的脑门,枪口处镶嵌着的一圈漂亮的滚花。此刻看起来也无比阴森。 方老板并不害怕,咧嘴一笑,沉声道: “请问,郭先生光临敝地有何贵干?带着武器做什么?如果郭先生想和我做什么交易,直说便是。” 郭品骥笑道: “果然有眼色,但方老板,这份眼力碰上钱就不管用了啊。” 方老板泰然自若,绕到门旁的茶几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道: “望请示下。” 郭品骥看着方老板的动作,也放松了下来,背靠着舒服的老板椅转了两圈,枪也再次收回袖中: “我的意思是,方老板只看见新人替您大把大把捞钱,却没注意到场中有警察么?” 方老板拿杯子的手一颤,半杯水全洒在了他的脚面上,他却仍惊疑地盯着对面一脸悠闲的郭品骥,问: “怎么会?场中的人不是熟人就是跟那些熟人有关系的,怎么会……” 方老板猛然顿住,思忖片刻,脸上隐隐有了愠色: “难道……” “没错。” 郭品骥拿枪口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笑道: “我想办法带进来的。就是因为跟我这个熟人有关系,他们才进得来呀。” 方老板强压怒火,极力平静地问: “敢问你这么做的理由?” “我要一个人。你的‘帝王’。” 方老板一怔,继而失笑: “你就是为了跟我要‘帝王’,才玩儿这招阴的?不过‘帝王’不是早已经被你带走了吗?我们也说好了,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外泄的,大可放心。我能问一下,警察是哪个吗?” 方老板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打算得到郭品骥的回答,没想到郭品骥极爽快地回答道: “下注‘帝王’能赢的那对父子就是。” “父子?” 方老板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释然,道: “可不是,带着孩子来,又赌一个看起来毫无获胜胜算的新人赢,虽然会很吸引注意力,但最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不会招人怀疑。这也算老手段了。我以为如果是你,会玩儿点儿高端的。” 郭品骥笑容满面地说: “不管新老还是高低端,只要有用,就是好手段,这不就用在你方老板头上了吗?” 郭品骥语带嘲讽,方老板也不介意,问: “我记得那男人没拿相机。他没证据。” 可郭品骥摇摇头,说: “方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刚才不还嫌我的手段不高端?高端的这就来了。微型摄像头,我要多少有多少。” 方老板隐隐觉得不对了,脸上的神色冷冽了几分: “我想,郭先生作为朋友,应该会帮老哥把这件事压下来的吧?” 郭品骥微笑着看着方老板,笑而不语。 沉默大概维持了半分钟后,方老板的脸色彻底白了,他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郭品骥可不理会方老板苍白的脸色。继续悠闲道: “……他们先把你们比赛全程的影像录下来,这就保留了铁证,至于没当场抓捕,主要是因为牵涉的钱权问题太多,要是真的把在场的参与赌博的全部逮捕拘留。这警察局局长就等着丢乌纱吧。现在。你也回来了,你的队员也全部庆功完了,吃饱喝足就乖乖跟着警察他们走吧。别想着通风报信。你安插在警局的内线已经被拔了——别那么看我啊,我可没否认揭发你内线的匿名信不是我寄的——警方兵分两路,准备端掉你其他的两个黑拳赛点。我奉劝你别乱动,通风报信什么的已经没意义了。否则,在你赌博罪、非法举办赛事造成严重人身伤害的各项罪名上,又该添一项拒捕,对你没好处哦。” 方老板闻言,惨笑两声,道: “你谈起法律的样子太滑稽了。你这招弃车保帅玩得不错。方某栽了。但是方某想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郭品骥歪着头,把枪口抵在太阳穴上来回转了两圈,表情相当困惑: “方老板,你弄错了吧?首先,我还没被逼到弃车保帅的地步上。其次,刚才不就说了么,我只是想要你的那个‘帝王’而已,你和他总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弄得我觉得我不是‘帝王’真正的主人。再者说,你了解‘帝王’的过去,这点儿让我挺不爽的。思来想去,我觉得我得先把你弄进监狱里去,免得咱们俩因为争人发生什么不愉快,对不?” 方老板脸上青白变色,颤声说: “好,好,算我方某认人不清选错伙伴了,但你就不怕我连你也一块儿拉进来?” 郭品骥咧咧嘴,说: “你没那个胆子。你还有个女儿。没了我,谁来照顾你的女儿呢?” 方老板的女儿,方窈,刚刚上大学,对自己父亲所从事的地下职业一无所知。 方老板跌坐在地上,怒目瞪着郭品骥,哆嗦着嘴唇骂: “王八蛋!” 郭品骥丝毫不介意,把枪从袖子里甩出来擦擦,平静道: “说敬语。我记得我提醒过方老板一次,方老板是聪明人,当然会照办的吧?” 方老板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珠子,两条肥硕的大腿颤了两下,像是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要拿‘帝王’做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郭品骥可惜地摇摇头,答道: “不劳费心。但我得负责任地提醒你一句,警察在问你问题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提及任何有关‘帝王’的话题,就算是今天的比赛录像被人拿出来,你也绝对不可以说出他和我的关系,否则,你的女儿,会死得很惨。非常惨。” 方老板牙关打颤了半天,好容易才止住,深呼吸几口,情绪略有平复,问道: “你不怕我儿子回来找你?” 郭品骥咧嘴一笑,说: “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你儿子的本性。” 方老板见郭品骥大大咧咧的样子,灰白的嘴唇哆嗦了两下,继续问道: “那我呢?你不打算杀了我?” “杀你?我可没那么闲。” 郭品骥无视了方老板的表情,坐在老板椅上向后伸出手,把墙上镶嵌着的一个纽扣大小的微型摄像头取下来,握在手里,左脚抬起一蹬桌子,滚轮一滑,就滑到了窗旁。他抬手打开紧闭的窗销,看了看外面。 外面是一条死胡同,这里又是三楼,大概是警察不认为方老板会选择这里逃跑,就没在这儿部署警力。 “方老板,保重。你还有用呢,所以不用死的。还有啊,你女儿真的好可爱,我会替你好好看着她的。记住啊,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可千万别小看我的手段哦。” 郭品骥扯出个笑容,对面如死灰的方老板抛了个飞吻,翻身就从窗户钻了出去,沿着排水管道一路滑了下去,在离开窗户的一瞬,他抬脚一踢,老板椅又滑回了原处。 他落地时,轻捷无声,身影也没在了阴影中,了然无踪。 方老板望着大开的窗户,突然呵呵哈哈地大笑起来,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还听见坐在地上的方老板嘴里念念有词: “选错同伴了。哈哈哈……” 第二十五节 庞大的骗局 郭品骥就是采用了这样无耻的手段,背叛了自己的老朋友,并拿捏着老朋友女儿的命,让他不敢出卖自己。 而正如郭品骥所说的那样,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方宁叔知道自己的父亲被捕入狱后,反应挺淡定的。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是郭品骥把自己的父亲害到如此田地的,只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失了手,他和父亲早有约定,万一黑拳赛场出了什么差池,一切问题让方老板自己来扛,方宁叔则躲藏起来,等风头过去后,再发展新的力量。 所以,按照自己和父亲的约定,方宁叔一直呆在国外,为了维生,他在打黑拳赛之余,兼职做雇佣杀手,即使知道父亲出了事,他也没傻乎乎地往回跑,而是咬牙留在了外面。 直到十年后,父亲出狱时被打死,他才生了怀疑之心,回到了中国,却得知,自己的妹妹前不久也为情而自杀了。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打击叫方宁叔有些红了眼,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他就知道,让自己妹妹自杀的,就是当初的郭品骥,那个把自己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徒弟“帝王”带走的家伙。 他把郭品骥约了出来,一见面,二话不说,就把枪抵到了郭品骥头上。可郭品骥淡定得很,把一套谎言编得头头是道,证明方窈的死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至于方虎被捕入狱、以及出狱时被射杀,和郭品骥半分关系都没有,是方虎原来的一个仇家干的。 方宁叔自然不相信郭品骥这番鬼话,但郭品骥把和方宁叔的谈判重点,放到了“利益”这个关键词上。 简而言之,郭品骥可以雇佣方宁叔,让他成为神学院的一份子,调教学员,或是执行某些特殊任务。郭品骥可以付给方宁叔高昂的雇佣费,可以叫方宁叔安定下来。 这些条件,对方宁叔来说,还是颇具诱惑力的,在冷静下来之后。方宁叔不得不承认。就算杀了郭品骥,为父亲和妹妹报仇,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父亲和妹妹真的是郭品骥害的。 如果杀了郭品骥,之后方宁叔又得潜逃出国,过着麻烦的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现在还年轻,等老了呢?打不动了呢?要知道,方宁叔在国外的仇人是成打的,他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命丧异乡。 但如果留在中国呢? 郭品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把自己对于神学院的构想简单地对方宁叔描绘了一下。 他是这么说的: “那是一个庞大的游戏。” 说实话,听了郭品骥那近乎于天方夜谭的庞大计划后,方宁叔都有些不可置信了。 让原本的仇人成为朋友?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揭破? 不得不说,方宁叔也是个恶趣味至上的人,尤其是在听到,这件事关乎自己那位亲爱的小徒弟武乐修后。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几年不见,他很期待,当初那个冷冰冰的武痴,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几番权衡后,方宁叔答应了郭品骥的建议。不仅是因为郭品骥提出的条件太过优厚,还因为方宁叔也对郭品骥的计划产生了兴趣。 就这样,原本该是一对刀兵相见的仇人,被郭品骥的几句话就扭转了关系,居然成为了合作伙伴。 服务于郭品骥的手下后,方宁叔仍没有放弃自己的调查,并渐渐发现,父亲当年入狱,和郭品骥似乎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郭品骥实在做得是太干净了,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这叫方宁叔的调查完全陷入了困局,直到现在为止,他虽然确定父亲绝对是郭品骥派人害死的,可他就是没有证据。 听了的话后,卓格格苦笑了一下,垂下了头。 今天对她讲了太多,她也终于清楚,安、木梨子、夏绵、龙炽、江瓷、、修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全都是假象,全都是棋子,全都是…… 卓格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起头来,问: “那其他的学员呢?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扬起一边的眉毛,反问: “什么其他的学员?” 卓格格补充了自己的问题: “神学院里,毕业的不是我和聂娜娜、弓凌晨,还有修么?其他的学员,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你知道吗……” 卓格格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她从的眼中,明显读出了同情怜悯的含义。 等到卓格格终于住了嘴后才长叹一声,凝视着卓格格带有不安的眼睛,淡淡地说: “没有。” 卓格格一惊,心中陡然冒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什么没有?”低下头去,盯着面前茶几的桌角,想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说: “我们没有其他的什么学员。神学院里,只有我哥,我,我哥找来的那个姓陈的女孩……就是给你们纹身的人,后来被我哥派到北望村去看守了。除了他们,还有你曾经的师父奥斯丁,以及现在的方宁叔,还有你们5个学员,除此之外,神学院,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卓格格的嘴唇刹那间褪去了血色,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整个都被颠覆过来了。 神学院,仅仅是这么小的规模? 怎么可能? 卓格格语无伦次地说: “怎么可能?学员规定里不是说了么,我们一共有18对学员,如果触犯了神学院的规则,其他房间的人要对违反规则的房间联手进行绞杀……还有,我的编号是18啊,如果只有我们三对组合的话,那为什么……” 卓格格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也发觉所说的,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所谓“神学院的管理规定”,也只是由郭品骥拟定的一纸空文而已,他就算骗他们,又有什么要紧? 至于编号的问题,更好解释了。编号只是个代号而已,叫“18号”和叫“108号”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无奈地抽了一口烟,说: “就是这么回事。我哥骗了你们,所谓神学院,其实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地方。在最初的对抗赛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人,加上你们三对学员,也只有12对。在所有的对抗赛比赛结束后,神学院的学员,就已经只剩下了你们5个人。我哥之所以告诉你们一共有18对神学院学员,就是要震慑住你们,叫你们不敢轻举妄动。为了方便管理,我哥把你们集中安排在一幢别墅里,分别住在不同的楼层,也更方便监视你们。” 卓格格的嘴唇翕动着,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话: “那我们那位‘直属上司’……”很快地回答道: “是我哥用了变声器,和你们联系的。他就是你们的‘直属上司’。” “那神学院的网站……” “我哥一个人设计的,运用了很多加密和安全保障,专门为神学院的存在而设计的。他就是这样,看起来游手好闲,其实忙碌得很。分配给你们的任务,也是经由他筛选后确定下来的。” “那就是说,所有的一切……” “对,都是他一个人做的,除了偶尔雇两个黑道的替他做点小事,比如射杀方虎之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的。在他看来,别人都不可靠,还是靠自己比较好一些。所以,神学院只能保持这么小的规模,如果人再多了,就有可能超出他的掌控范围,我哥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卓格格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回归了无可奈何。 又受骗了。 在的讲述中,郭品骥就像是一个魔鬼一样,他运用着巧妙的技巧,欺骗了所有的人。 他欺骗了现在的,把她硬生生地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并把她捆绑在了自己身边,让她无处可逃。 他欺骗了简白和徐起阳这两个朋友,他和简白接近,就是想试验一把自己的记忆移植法,简白之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实验机器。更别说对徐起阳了,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助手罢了。 他欺骗了神学院里所有的学员,给他们营造了一个假象,让他们以为自己身边有很多人,但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他们5个人,生活在神学院角落的一幢别墅里。 他欺骗了安和木梨子他们,把这群本来是仇人的人,强行扭曲成了朋友,让他们深陷于痛苦之中,却仍不肯放过他们,为了增加游戏的乐趣,还让弓凌晨成了龙炽的铁哥们,让自己成了夏绵的女朋友,把整个神学院,都和他们七个人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连接这些人的重心纽带,就是简遇安。那个因为被神学院抓来,而改变了所有命运的女孩子。 怪不得,老大以前经常说,简遇安是他最有趣的玩具。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也简单地向卓格格讲述了,安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被改造成舒子伽的。 这个过程,和郭品骥当初改造的手段差不多,再加上北望村这个精神病聚集的基地,营造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幻觉空间,就是受到这个幻觉空间的影响,安的记忆才发生了扭曲。 第二十六节 恋物癖的真相 当初的情况是这样的,舒子伽被抓,左伊人也被抓,左伊人承认自己是“舒子伽”后,就被拘禁了起来长达三个月,而真正的舒子伽则被郭品骥送到了北望村里。 真正的舒子伽,就是在木梨子调查红色大院时,在老太太和美珍的日记中发现的那位“管事的小伙子带来的孙子和孙女”中的那位孙女。 舒子伽在北望村游荡的时候,渐渐被北望村诡异的气氛感染,原本就扭曲的性格更加扭曲,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婴儿是个郭品骥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弃婴,舒子伽把自己全部的虐待欲发泄到了他的身上,直到最后,他被虐待至死。 随后,舒子伽便把自己的虐待欲转移到了老太太和美珍身上。 和美珍也就这样死去了,她的脑袋被舒子伽割了下来,放在了红色大宅井下的房间炕洞里。 舒子伽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北望村洗脑了,记忆被篡改了许多,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是郭品骥的孩子,是北望村里的人,可她还是记得左伊人的,因此,在她井底的留言中,才出现了左伊人的姓名。 后来,她被送回了神学院参加对抗赛,没想到,刚刚回去,就被左伊人的一把火烧死了。 这让郭品骥在惋惜之余,也发现了,这个左伊人貌似也是个可造之材。 他及时地改变了自己的目标方向,当机立断,要把原本就因为舒子伽的死而受到严重刺激的左伊人改造成他想要的那类人。 左伊人也被带到了北望村,目标,是替换掉她所有的记忆,让她以为她自己是舒子伽。 要对左伊人进行记忆改造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郭品骥为此很下了一番功夫,派专人监视她,不许她逃跑。还在院子中录下了“舒子伽”的自白录音,定点定时反复播放,借此混淆她的记忆,干扰她的正常思维,而且还对她用了药。让她的精神处于模糊状态。并借机为她灌输新的记忆。 舒子伽本来就是左伊人的好朋友,她很了解舒子伽,甚至比了解自己更了解舒子伽。所以说,郭品骥的努力,很快获得了效果。 精神处于模糊状态的左伊人,从最开始的抗拒,到麻木,再到怀疑,最后到渐渐接受,大概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精神还能自主。左伊人发现神学院似乎要让自己以为自己是舒子伽,就在墙上反复地书写圆周率,以此保证自己思维清晰逻辑缜密,此外,她在能找到的纸张上,不断地写下自己的基本信息。努力抗争不要被洗脑。 可后来,她所有的笔和纸都被收走了,也被人用了药,天天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趁着她这个样子。郭品骥趁虚而入,把舒子伽曾做过的事情,比如说虐猫,比如说虐待自己的婴儿弟弟,残忍杀害和美珍老太太这些事,想尽办法灌输入左伊人的脑海,想让她相信,这些事都是她曾做过的。 这些事原本和她的价值观念是相悖的,可架不住如此频繁的洗脑,她也渐渐产生了怀疑,郭品骥瞅准时机,放她走出了红色大宅,走入了北望村中。 所有的北望村人已经接受了郭品骥的命令,见到她,只许叫她“舒子伽”,反复固化她是舒子伽的记忆,并且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让左伊人的记忆发生混乱,混淆她原本对于自己的认知。 在后来,木梨子进入北望村的时候,也险些被这个诡异地方的魔力俘虏,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木梨子是什么人?她是个擅长心理分析的人,而且算是个相当理性的人,都险些中了招,那当时的安呢?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尽管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一些,但心智决不能算是成熟的。 郭品骥真的做到了,左伊人被成功地替换了记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左伊人的年纪大了些,又比一般的孩子聪明太多,这些强行被灌输进来记忆虽然取代了她原本的记忆,但和她内心深处潜藏着的价值观是相反的,因此,她极为痛苦,觉得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杀死了自己的“奶奶”,即使在回到神学院后,她也不间断地感觉到,内心的良知在谴责和折磨自己。 除此之外,她因为使用了太多的麻醉药剂,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 这些问题,一点一点慢慢暴露了出来,郭品骥也很快发现,他可以把记忆灌输进人的脑中,可是要彻底改变那个人的价值观实在是太难了,除非那人是个孩子,价值观并不完善。 左伊人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郭品骥敢保证,假如左伊人被触发了某个记忆点的话,她有可能记起过去的一切。 察觉到这点不可弥补的缺陷后,郭品骥拟定了另一套计划,另一套更加直接的计划。 要把她放到正常的社会中去,前提是要消除掉她所有的记忆。 要做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动用医疗手段比较靠谱。 于是,郭品骥就默许了弓凌晨对修的暗害,当修的毒瘾发作时,他指导着弓凌晨,制造出一出她为了修要叛变神学院的戏码,把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为她动了一个脑部手术,干扰了她脑中的海马体讲到这里,望着一脸诧异的卓格格,露出了一个微笑: “说起来,这个做手术的人,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他叫文纲。” 卓格格仔细搜寻了一番自己的回忆,不记得自己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便摇摇头,说: “我不认识。他是谁?”耸耸肩,反问: “你不认识文煜吗?” 卓格格的眼睛再一次睁圆了: “你说谁?” 她听夏绵提过,那是一个女法医,和他们也算是相熟的,卓格格也见过她一两次,不过没有面对面讲过话就是了见卓格格吃惊的模样,微点了点头,道: “就是文煜。文纲,是文煜的父亲。” 简单地说。就是郭品骥找到了专攻脑科的文纲医生,拜托他为自己私下里做这么一台匪夷所思的手术。 文纲是郭品骥通过黎朗认识的朋友,和郭品骥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乍一听到他这种想法,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自然不答应。 他作为一个医生。私下里做手术本来就是违规,怎么还能做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 郭品骥见文纲不答应,也干脆利落。直接动用了武器,用枪对准了文纲的脑袋,并毫不犹豫地甩出了自己的王牌。 郭品骥威胁文纲的手段很简单,就是拿他的宝贝女儿做筹码,威逼他答应为左伊人动手术。 在去找文纲前,郭品骥就叫卓格格和弓凌晨的师傅奥斯丁去监视上了文煜,只要文纲坚决地拒绝了他,并打算报警的话,文煜立刻就会性命不保。 在向文纲陈清了利害关系后。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的文纲根本无计可施,只能苍白地寻找着借口,比如说没有护士帮忙,比如说有可能会发生医疗事故,比如说他的工作室里的各项设施不是很到位,消毒措施做得也不是很健全。如果出现了纰漏怎么办。 文纲列举出了种种难处,想要打消郭品骥这个念头,可是郭品骥像是根本没有把文纲的担忧放在眼里一样,他反复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这个手术非做不可。而且最好一定要做成功,至于什么医疗条件,完全无所谓,只要别把左伊人给弄死了或是弄傻了,悉听尊便。 出于医德和人道的角度,文纲本不该做这台手术,因为假如病人脑中的海马体受伤,过去的记忆不仅会受损,还会干扰病人的记忆力,脑中的神经又是如此脆弱,哪怕有一丝差错,病人就有可能送命。 可出于对宝贝女儿的爱,文纲被逼无奈,只得自私了一把,接受了郭品骥的条件,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为昏迷过去的安私自做了手术。 文煜曾经和木梨子讲过,有一次,她被文纲带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却被锁在了一个没有灯的地方。 其实,当时的情形,是文纲恳求郭品骥把自己的女儿带来,带到旁边的手术准备室里,他要保证自己女儿的安全。 文纲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自己招惹上了无妄之灾,尽管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文纲清楚,假如自己的手术成功,自己也肯定会被这个挂着一脸古怪笑意的郭品骥灭口,说不定还会波及自己的女儿,因此,他和郭品骥谈好了条件,假如手术成功,郭品骥不能难为自己的女儿。 郭品骥答应了。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在手术做完后,文纲是必死的,但他的女儿文煜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地解决了文纲就好,假如多杀了一个文煜,说不定还会招致别人的怀疑,无异于画蛇添足。 后来,做完手术的文纲就死于了一场失足坠楼的“意外”。 文煜在和木梨子的那场关于“恋物癖”的谈话中,并没有谈到自己父亲的死亡,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就是失足坠楼,没什么特别的。 文煜提到,她在自己被关着的器材准备室的地上,捡到了许多被剃掉的长发。 那长发柔顺的手感,让她颇受安慰,她也是因此而得了恋物癖,需要通过抚摸柔滑的头发来获得短暂的快感和安慰。 其实,那些头发,就是左伊人的头发。 在做手术前,她的一头长发就在器材准备室里被剪掉了,随后,她便被运到了文纲的工作室里,她遗留在器材准备室里的长发,就这么巧,被文煜捡到了手。 几年后,因为蓝马山庄这个案件,成为法医的文煜,再次和安碰上了头。但是她们谁都不认识对方,更不知道彼此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渊源。 这是有人刻意的安排,还是命中注定,真的说不清。 第二十七节 遗漏的死亡讯息 卓格格等了许久,看不再说话,吞云吐雾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她: “没有了吗?”长舒一口气,口中吐出缭绕的烟雾: “没有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卓格格怔了一下,追问: “那简遇安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我哥只告诉我,她的死,和学院没有关系。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我也没有头绪,只能等我哥告诉我了。” …… 结束了和徐起阳的谈话后,木梨子怀揣着满肚子的心思回到了自己的家,来到了地下的暗室,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 她的思路没有错,但这场工程实在是太过浩大,她只能无限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猜想安想说些什么,把那些单个的字母拼来拼去。 结合着字母和想象,木梨子渐渐拼出了一个雏形,可是越拼,她越觉得好像是缺了几个字母,这个遗言讯息,似乎并不完整。 望着面前残破的字句,木梨子烦躁地揉了揉发花的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神后,决定再尝试一种新的摆法。 …… 木梨子在忙碌中,而修则去了昨天江瓷龙炽他们去的地方,即安租住的地方。 本来他昨天是想来这里的,没想到木梨子已经安排江瓷他们来了,为了不和他们碰到一起,修选择了漫无目的地瞎逛。 房间里的烧焦气息还是无比清晰,屋顶的天花板被熏得斑斑驳驳,而越靠近她陈尸的洗手间,这股烧焦气味就越浓烈。 这是修第一次来安的家,也是案发后第一次来到现场。 修走到了洗手间门口,地上落满了黑色的衣服碎屑,米白色的马赛克也被熏得漆黑。配着昏暗的天色,看起来,这里就像是一个处刑室。 修是走来的,现在有些累了,他索性在洗手间的门口坐下,盘起腿,眯起眼睛。仰着脸,看向天花板的顶部。 她还悬挂在那里。她烧起来了,哔哔啵啵的火焰燃烧声吞噬了她的*,也吞噬了她脸上永恒的微笑,她的那双含满温情的桃花眼还在凝视着自己的脸,在火焰中,她向自己伸出手来。 她的脸上丝毫痛苦之色都没有,有的,只是他司空见惯的温和笑容。 修也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那只幻觉中的手,可是。在和她的手指接触的一刹那,她的幻影整个坍塌了,她燃烧着的身体从天花板上直落而下,修立刻翻坐起来,想要用手去抱住她。整个人却失去了重心,向前扑倒在地。 什么都消失了。 她的燃烧着的身影,她的笑容,她伸出的手,只有修一个人,狼狈地趴在洗手间的地上,洗手间上方的水管有些漏了,冰凉的水滴到了他的脖颈里,一滴,两滴,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渐渐苏醒。 是啊,她死了,自己还在期待着些什么?期待着她死而复生,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修静静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了黑色的衣服碎屑,他用手去捻,那碎屑却是一碰就碎,看着碎在自己指端的黑色粉末,修挤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坐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双手按在膝头。 都是幻觉啊。 修再次抬头,幻影没能再出现,他抿了抿嘴唇,轻声说出了话: “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他,他所期待的幻影也没有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微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那天晚上,如果我不喝酒的话,也许就不会……” 是啊,假如那天晚上,自己不赌那口莫名其妙的气,非要显摆自己会喝酒,后来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 她明明是劝过自己的,谁让自己不听呢? 现在的修,思维格外活跃,他坐在地上,不断地回想起两个人再次相逢后的点点滴滴。 蓝马山庄,她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带着药,露出柔和温婉的笑容,即使知道她已经失忆了,可修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陷了进去。 在第五大学教授杀人案里,他去第五大学找正在调查的安,给她送面包,她欣然接受了,两个人一起肩并肩走回了家。 在相亲事件中,得知安居然跟别的男人去相亲,修差点暴走,幸好最后她表明对郭品骥没有意思,修才松了一口气。 在雨夜别墅里,郭品骥的风流债为他们惹来了杀身之祸,彭瑞笺手里的枪,指中了安,当时的修完全没有去想什么,就拦在了她的身前。当子弹洞穿他的身体时,他也没有什么后悔之意,在他看来,这完全是自己自愿的,他不会后悔。 在游乐场里,看到她的腿被砸得骨折,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时候,修压抑了许久的杀意险些再度爆发,要不是记得她曾经说过,叫他最好不要再杀人,他早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医院里……其实,在医院里的那段日子,是修出了神学院后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因为,他回想起了过去,安为了救被绑架了的他,也受了重伤,自己也是如此照顾她的……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修从来没想过,她会再度喜欢上自己。 在她阑尾炎住院的时候,她说“我们应该可以在一起”的时候,修承认,他傻了。 他只想对她好,很单纯,仅此而已,他并没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可是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当时,出于对神学院的规则的恐惧,修慌乱地拒绝了她,但在回去车场之后,他在失落之余,也产生了更多的兴奋情绪。 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哪怕她失忆了,她也还是喜欢上了自己。 对了,在游乐场里,木梨子他们簇拥着自己。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对安表白,她就可以接受自己。 表白? 修一直以为自己胆量够大,可是偏偏遇上这样的事,他总是下意识地退缩,拒绝面对自己的情感,但现在想想。这件事真的很难吗? 其实,她的愿望一向很简单。只是修想得太多,又有着神学院的逼迫,修不能流露出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一有什么不妥,学院就会拿她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可现在,他终究还是失去了。 为什么? 她的死为什么会和学院没有关系? 在修的认知里,她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假如她知道,自己的朋友。其实全都是自己的仇人,她绝对会一心求死,以赎清自己的罪孽。 可学院说,她尽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秘密,可她的死。还是和学院没有丝毫的关系。 修抱着头,细想了许久,仍抓不到什么头绪。 这幢楼因为被划归为了拆迁的范畴内,一个星期后就要扒掉,而安是最后一个搬出去的住户,在安死的时候,整幢楼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空楼,没有一个人可以做目击证人,也没有任何人听到什么响动…… 楼顶上的水管像是漏了,滴滴答答地顺着天花板的缝隙往下滴水,落在修面前的地面上,溅起的细小水珠不时落在修的脸颊上,淡淡的凉意刺激着他的面颊,而修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到了傍晚时分。 毫无头绪啊。 修抓了抓头发,无奈地爬起身来,抖了抖发麻的双腿。 如果是他杀的话,这间完全封闭的密室该怎么解释?现场又完全找不到任何机关布置的痕迹,假如真的是机关的话,难度也太大了些。 那么,只有可能是自杀了? 即使坐在这里,修也猜不到安为何要选择自杀。 也是,从过去开始,修一直就猜不透安的心思,她本身就是一个谜,要猜透她,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修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在从卫生间到门口的短短路途上,他的眼睛依次落在屋内的摆设上: 木质的隔断,上面摆放着几个漂亮的高脚玻璃杯,许多已经因为高温而炸裂了,留下满台子的彩色玻璃碎片。 有些凌乱的书桌,大概是江瓷他们来搜寻的时候弄乱的吧。 一个简单的布艺小沙发,沙发上的花纹是她最喜欢的花样,造型也是简单而清雅。 门口摆着一个白色的鞋柜,有一双白色的平跟鞋还静静地摆在那里。 修记得,在自己喝醉、她遇难的那天晚上,她就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脚上穿着这样一双平跟鞋…… 对了,据说她死的时候,穿的是牛仔裤?她回来之后,还换了一身衣服? 修微微蹙起眉,视线再次移动后,落在了门口面的落地镜上。 落地镜上,还残留着她鲜红的字迹。 这句话的开头写着“wu”,也是他的名字武乐修的姓名首字拼音。 这句话,是她写给自己的吗?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修靠近了那面镜子,想要细细看看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在凑近镜子后,他立刻发觉了有一点不大对。 镜子的右下角,有三个用花体写成的字母“r.b.r”。 这三个字母是用漂亮的花体写成的,颜色又是不起眼的蓝色,乍一看,很像是镜子上原本就印有的标志,没什么特殊的。 木梨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照下镜子上的留言的时候,她并没有把这三个字母也一起照进来。 但是修一看,就辨认出来,这个花体字绝对是安的笔迹! 修太了解安了,她的左右手都会写字,而她只要用右手写字的时候,就会使用这样的花体字! 这个,也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的一部分! 第二十八节 A与c 听到修在电话那边的话后,木梨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其他的死亡讯息?‘r.b.r’?你确定?” 电话那边,修的口气非常严肃: “我确定,她右手写花体字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木梨子挂掉了电话后,面对着残缺不全的字句,心下一动,在剩余的几张卡片上分别写下r、b、r三个字母,挂在了上面,把卡片移动了几下后,她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对了!就是缺这三个字母! 之前,木梨子一筹莫展,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没想到是忽略了镜子右下角那个和标志差不多的花体字。 看来,安之所以留下了这个“wu”,就是特意留给修的,毕竟,就连木梨子都不知道她竟擅长用右手写花体字。 添加了这三个字母后,再结合着之前拼凑出来的句子,木梨子终于把这些字母组合成了一句能够看懂的话了。 原文假如添上那三个字母后,是: “wu:d.r.b.r” 但经过重新组合后,变成了这样一句话: “r.” 秘密……被埋葬于水中? …… “安是这个意思?” 接到了木梨子的通知电话后,除了修之外,江瓷他们立刻赶到了木梨子家,看到茶几上摆放着经过“重组”后的死亡讯息,所有的人都惊讶了。 因为连续的劳碌,木梨子的面色有些憔悴,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做出了解释: “江瓷他们发现了,在安家的日历第361页上。写着‘重组’两个字,正好和我之前的思路吻合,所以我就尝试着,把这些字母重新组合起来,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一个小时前,修跟我联系,说他在安家的镜子右下角发现了安留下来的另三个字母。把这三个字母加进来,我才勉强把这句话拼出来。虽然不知道这个组合对不对。可是这是我迄今为止拼出来的、意义最明确的一句话了。” 看着木梨子苍白的脸色,大家都知道,木梨子这是尽了全力了。 不管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安想要传达给他们的真实意思,既然有了线索,就要全力去寻找! 秘密,在水中? 夏绵扶了扶眼镜,问木梨子: “梨子,你有什么思路吗?” 木梨子虽然很疲惫,但是她的思路还是相当清晰的,听到夏绵这么问。她马上说出了自己的立场: “我认为,还是要以安租住的房间为目标搜查。所谓‘水’,要调查的范围太大了。光是倥城,有水的地方数以千万计,安既然给我们留下了信息。就绝对是有迹可循有线索可查的。我的意见是,就从安的家开始调查起。” 江瓷皱了皱眉,刚想说点儿什么,龙炽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率先问出了江瓷本来想问的问题: “可是,队长家里不是停水了吗?哪里来的水啊?”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客厅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思索了一会儿后,木梨子一下子睁开了本来因为思考问题而闭拢的眼睛,兴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脱口道: “水!是水!” 还记得,她从窗户跳进来,看到安熊熊燃烧的身体时,顿时失去了理智,只想让她身上的火快点熄灭,可是她的家里偏偏停了水,只有洗手间门口摆放着的一桶东西看上去像是水。 木梨子不顾林汝尧的劝阻,提起那桶水浇了上去,却没想到,那桶“水”实则是油,浇上去之后,却助燃了火势。 在恢复了冷静后,木梨子以为,安是为了不让人救自己,甚至为了让自己死得更凄惨一些,才在门口摆上了那么一桶油,但现在看来,那桶油的出现,似乎有些怪怪的,并且可有可无。 木梨子直觉,那油的存在,总有些古怪,像是安刻意安排的。 在现场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就比如说那个星宿图案被改变了的窗帘,比如说她原先的死亡讯息中看似无用的“d”,在木梨子看来,肯定都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现在想起来,那桶油,会不会就是那所谓的“r”? 秘密隐藏在水下? 想到这儿,木梨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修的手机。 响了两声后,修便接了,木梨子还没等修开口,就直接问: “你现在走到哪里了?” 修顿了顿,说: “我还在她的家里。” 木梨子一愣,暂时忘了自己打电话要问的问题,问: “你怎么没过来呢?” 修平静地答道: “你没叫我过去。” 木梨子这才恍惚记起来,当时听到修说有新发现的时候,她太兴奋了,把全副的心思都投入到了解开她死亡讯息的工作之中,也没交代说让修回来的事情,她还以为,修在打完电话后就会来找自己,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死心眼,就守在那里等着自己的指示。 木梨子略无语了一下后,才想起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 正好他没离开! “桶?什么桶?” 听完木梨子的指示后,修再次回到了洗漱间门口。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屋里又断了电,诡谲的气氛在整间房子中弥漫着,而且到了夜晚,视线受阻,人的嗅觉就格外灵敏,那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较白日清晰了许多。 可修并不在意这些,他摸到了洗漱间门口,并找到了那只木桶,他蹲下身去。把手探入了木桶之中。 木桶底还是滑溜溜的,沾着一层薄薄的油,修在桶底摸索了一会儿后,发现了桶底有一块奇怪的凸起。 他把木桶翻过来,仔细查看起那块凸起的所在地来。 果然,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木桶的底部有一块拼接的木板有些轻微的移位。假如不留心的话,很可能以为这个木桶只是有些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修用肩部夹着手机,把木桶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番后,木梨子在电话那边有些等不及了,问道: “桶底上有没有写着什么?” 修简短地答: “没有。可是我有个发现。” 闻言,木梨子精神一震,连忙问: “什么……” “发现”两个字还没能说出口,手机那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响,紧接着就是木块哗啦哗啦碎裂的声音,木梨子的嘴角一抽,产生了种不大好的预感: “修。你干了什么?” 修的回答,叫木梨子再次哭笑不得起来: “东西在桶里面嵌着,不砸碎没法看。” 木梨子在感叹修果然是个简单而暴力的人的同时,也为他的发现而感到惊喜: 果然是有东西的!自己的思路没错! 她催促着问修: “桶里是什么?” 只听电话那边窸窸窣窣了一阵后,修才做出了回答: “是一块铁片。她把桶底的木板拆下来了一片。把铁片嵌在了木板之前,又把木板复了位。” 末了,修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 “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木梨子可不管安会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更关心那张铁片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铁片上面有字吗?” 修的回答却出乎木梨子意料之外地简单: “……有。‘a’。” 木梨子等了半天,却没能等来修的下文,不由地问: “没了?” 修的回答很肯定: “没了。” 木梨子的兴奋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向修确认道: “真的没了?除了一个‘a’,什么都没了?” 修言简意赅地回答: “没了。” 木梨子失望之余,补充了一句“那你先回来吧”就挂掉了电话。 在一旁等着的大家发现木梨子的表情由最开始的兴奋转换为了微微的失落,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由夏绵先发问: “怎么?死亡讯息不是那个意思吗?还是出了什么别的变故?什么‘a’?” 木梨子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答道: “我的思路应该没错的,盛油的木桶底下的确有东西,是一张铁片,但是铁片上,只有一个‘a’,除了那个字母‘a’,什么都没有。” 闻言,夏绵也不免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他知道,为破解这个死亡讯息,木梨子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却只换来了一个不明意义的‘a’,她肯定更失望,于是,他拍了拍木梨子的肩膀,安慰她道: “没关系的,等修回来,我们再看看那张铁片,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信息留在上面呢。” 木梨子不置可否。 果然,在修回来之后,他拿来了那张铁片,木梨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铁片,上面用指甲划了一个字母“a”,除此之外,这铁片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修的到来,让别墅客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除了夏绵和木梨子,所有人都在尽量避免着和修的视线接触,修也不管他们,问木梨子: “你知道这个‘a’是什么意思吗?” 木梨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又不是安肚子里的蛔虫,单单给她一个字母,她怎么猜安的心思? 这时,从进来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突然开了口: “那个……我记得,朱雀星宿图案的窗帘后面的针脚,形成了一个‘c’的形状,我想,这个‘a’和那个‘c’,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第二十九节 为情所困? ca? 有什么意义?美国化学文摘?化学元素钙?反病毒?证书管理机构?还是…… 抑或是ac? 这个排列,到底是怎么排的呢? 最重要的是,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字母提示在安的家里,没有被他们发现呢? 木梨子当机立断地站起了身,说: “绵绵,你和……和修再去一次安的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江瓷和龙炽,你们俩跟我走,我得找到徐起阳或是文煜,把整个案件都最大限度地了解清楚。还有……” 木梨子话音未落就急忙伸手表态: “我跟你们走!我……” 开玩笑,让她和修和夏绵一起走,她不干! 木梨子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跟修和夏绵他们走,我们这儿人数差不多了,兵分两路。”一听就急了,连摆手带摇头,拒绝道: “不可以的!我……我不去,我……” 木梨子眉头一皱,声音也随之变得严厉起来: “别任性!还记得你发现的那个移位的窗帘图案吗?我觉得那个就是安留给你的讯息,因为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玄学一类的东西了,你说什么都得再去一趟,说不定,那里还有别的信息,所以你别闹了,乖乖地去!” 木梨子声色俱厉的样子把吓住了,她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好委委屈屈地点点头,说了声“好”。 分工明确后,一行人各自分开。 木梨子、龙炽、江瓷他们没能联系上徐起阳,倒是联系上了在警局里值班的文煜,她在听了木梨子的话之后。答应等他们来了之后再说。 而修、夏绵和不情不愿的,则登上了开往安家里的出租车。 上车后,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修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而和夏绵则坐在后座上低头不语,整个车里的气氛,比第一次和江瓷龙炽他们来安的家里勘查的时候还要沉闷压抑。 开到一半的时候,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夏绵突然开口说话了: “修,我父亲的死,是神学院的安排吗?” 一直低着头装哑巴的闻言一惊: 夏绵怎么一开口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而且。那个出租车司机还在呢!注意到,出租车司机在夏绵问出这个问题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夏绵,没出声。但可以从他眼里读出明显的怀疑。 所幸,修的脑筋还是清楚的,他瞄了一眼夏绵,随即对说: “一会儿路过药店的时候给他买点醒酒药,喝点酒就醉成这个样子。像话吗?” 说完后,修便不再接夏绵的茬,把脸再度转向了霓虹闪烁的窗外,夏绵也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主动垂下头去。可放在座位上的双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车内重又陷入了诡异的低气压中。 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感觉自己都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可是她偏偏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只能弱弱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夏绵的衣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夏绵看到这个样子,露出了无声的笑容,伸出手,轻拍了拍的手背,示意自己没有事情,不用担心咬紧了牙关,眼眶有些发涩: 自从安死后,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变得难以控制,变得叫害怕,天知道她是多么想念大家之前亲密无间的样子,可现在,真的还能回到过去么? 这边怀着满心的悲哀和伤感,而木梨子那边,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事了。 文煜让另一个值班的法医帮她代一会班,自己则溜出来见木梨子他们,而她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是不是来问和简遇安的案子有关的事情?来得正好,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大对劲。” 听文煜这么讲,木梨子全身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文煜可是法医啊,她是不是在安的尸体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对? 文煜喝了一口冰水,提了提神后,问: “我问你们,安是处女吗?” 听到文煜这么问,江瓷一个倒噎,而坐在一旁的龙炽的脸刷地一下红得发紫,只有木梨子在愣了愣之后,发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文煜把盛着冰水的杯子在手中转了个圈,若有所思地道: “我在进行尸检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女了,而且……她的身体里好像还残留着部分精液,我把精液提取了出来,可是,精液或许是因为高温的问题,已经不能判断出是谁的了。嗯……你们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 木梨子从听到安体内有精液这件事后,就一直处于怔愣的状态,更别说是江瓷和龙炽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木梨子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说: “文煜姐,你开玩笑的吧?怎么会?安她……” 文煜摇了摇头,但她的表情也是相当迷惑的,显然不大能接受这一现实: “不仅如此,经过检查,她也许还并不是第一次。”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惊雷劈下,把所有的人都弄懵了,木梨子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能说出话来: “你是说……” 文煜作为一个法医,对这种生理上的事情早就不避讳了,她直言道: “没错,她很早就不是个处女了。我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梨子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把手按上了心脏部位,稳定了半天情绪,才控制住了摔杯子的冲动。 难道……安在外面有别的人。一直瞒着他们? 江瓷和龙炽虽然表情各异,但也联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 那么,安的自杀。说不定不是因为神学院的原因,而是为情所困? 之前。他们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因为他们自信,对安的品行还是了解的,她不会轻易选择如此残酷的自杀方法,肯定是因为有人威胁,她才会自杀。 可是,现在看来…… 修显然不是会对安做那种事的人。木梨子敢百分百确定,他是个连和安接吻都会有反应的处男,而他对安又抱着足够的尊重,还受到神学院的控制。因而,只要神学院的问题没有解决,修是不会冒着险和安去做那样的事情的。 可是,现在,那具尸体体内的精液又表明。安不是个…… 难不成是因为她爱上了两个人,一时难以抉择,才…… 江瓷一只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则攥得死死的,龙炽更是由于惊愕睁大了双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看到他们这副反应,文煜才意识到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急忙圆场: “抱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么怀疑一下。毕竟为情自杀的案例也不少,所以我有这么一层怀疑而已,没有定论的。你们也不用……” 文煜的解释相当苍白无力,三个人还是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尤其是木梨子。 之前,他们刚刚听修讲过那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才了解到安真正的过去,才明白他们与安的关系,在那个故事里,他们了解到了真正的安,也知道了修的疑惑和顾虑,他们都清楚,按照安的个性,假如听到自己的身世后,也许真的可能会选择走上那么一条不归路。 但是,神学院给出的结论又是那么的斩钉截铁,安的死和神学院没有关系。 可是文煜的话,却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一种让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狗血可能。 安难道是和另外一个男人陷入了爱情中并发生了关系,后来又和修在一起,感觉到愧疚,再加上半个月前和他们吵了架,导致她身心俱疲,才…… 木梨子宁可一头磕死,也不愿意接受这么个狗血的结局。 木梨子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深呼吸了几口,对文煜说: “文煜姐,我想去看看安的尸体,可以吗?” 文煜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太直接了,给他们造成了太过强烈的冲击,她有些心虚地抿了一口冰水,口气和缓地问: “你要看她的尸体做什么?” 木梨子的心情还没能完全调节好,她咬着牙,极力控制着因为激动而加速跳动的心脏,说: “我有些猜想……想要验证一下……” 江瓷看木梨子的状况有些不大对,也顾不上自己内心的震愕,伸手帮木梨子轻轻顺起了背,而文煜细想了一下,答应道: “可以倒是可以,我跟看尸体的老金打个招呼就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破坏尸体啊。” 木梨子咬着牙关点了点头,胸腔中紊乱的心跳经过一段时间的平息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 事不宜迟,她站起了身,对文煜道了声谢,顺便提醒了文煜一句: “对了,那些话,你跟我们说说就好了,千万别跟修说。” 文煜了然地点了点头。 在一切事情没有个定论前,绝对不能让修知道这件事,否则他非得疯了不可。 跟在文煜的身后,他们沉默地向警局走去,不过他们的心中都在转着同一个念头: 安她应该不至于吧…… 第三十节 转瞬即逝的灵感 冰气缭绕中,标着“简遇安”三个字的尸体柜被文煜一把拉开。 看着躺在尸体冰柜中的安,木梨子的眼睛被腾空而起的寒气熏得一阵发痛,甚至产生了一种隐隐的隔世之感。 还记得,她和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殡仪馆里,那个时候,自己的母亲刚刚因为暴食症加抑郁症而亡,自己负责母亲葬礼的全部事宜,而第一次见面的安,为自己的母亲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妆容。 当时,自己就觉得这个女孩满特殊的,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听到自己的身世后,也表现得相当淡定,从那时起,木梨子就对她产生了兴趣。 后来再见是什么时候?嗯,对,是在蓝马山庄的那次…… 修曾说过,蓝马山庄也是安设计的机关之一,只是她在失忆之后全部忘记了,在被送入蓝马山庄后,她通过自己的推理,解决了这个案子。至于那位郑欣惠,也是神学院雇佣来的杀手。 当时,为了保证真实性,修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学院和修事先约定了一个暗号,即庞德的那首短诗,《地铁车站》。 当时修在逼问郑欣惠的时候,她写下了那句“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就是变相地在向修表明自己的身份。 通过这样的暗号,修瞒过了所有的人,包括安,从蓝马山庄开始,神学院针对简遇安的游戏全面展开了。 那个第五大学的大学教授,就是神学院的客户之一,他是一个天性黑暗卑琐的人,是神学院给他提供了一个杀人的计划,需要他装三年的驼背。然而这位老头显然不是一个优秀的计划执行者,他伪装了三年,在犯案后却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安拆穿了的绑架案。江瓷和龙炽的案子,全都是神学院的手笔。可是,最后统统都被安解决了。 这些案件,全都是围绕着安展开的,神学院似乎并不看重在这些案子中被伤害的人,他们更喜欢看着安东奔西跑或是凝神思考的样子,他们的玩具,从头到尾。就只是安一个人。 看着躺在冰柜中的焦黑尸体,木梨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说不清楚,到底是你比较可怜,还是我比较可怜。 她全身的衣服都被脱掉了。*裸地躺在冰柜里,江瓷和龙炽在外面呆着,只有木梨子一个人,看到了她全身*焦黑、惨不忍睹的模样。 不过,这不是木梨子的来意。 她见安全身片缕未着的模样。转头问文煜: “她的衣服呢?” 文煜怔了怔,反问: “你要她的衣服做什么?” 木梨子轻轻地把装着尸体的柜子推合上,说: “在安出事的那天我去接在酒吧里喝醉了的修,可是酒吧里的酒保abby告诉我,安走之前。身上穿的是酒吧配给她的白色衣服,可她死的时候,我记得她穿的是牛仔裤。” 文煜点头道: “我也知道这件事,后来她的那身衣服在她的衣柜里被发现了。有什么特殊的吗?” 木梨子认真地答道: “我觉得她的衣服里可能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想检查一下。” 文煜是个直爽的人,答道: “没问题。你是要那套白色的衣服,还是要那套烧焦了的衣服?” 文煜的热心肠让木梨子挺感动的,她也不推辞,说: “两套我都想看看。” 文煜引着木梨子来到了值班室里,碰上了另一个值班的男法医。注意到文煜带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他轻皱了一下眉,对文煜说: “你又做什么呢?她是谁?我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对不相干的人……” 文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行了老常,别闹了,我忙着呢。” 常法医被文煜噎得直翻白眼,说: “文煜,你这是违反纪律的!” 文煜摆了摆手,说: “那你去找老徐告状去吧。放心,我泄露的东西都是些小东西,我还没有让他们参与到案件的调查过程中,也不会破坏些什么,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责任我担。你就老老实实地一边儿呆着去吧。” 可是那常法医丝毫不退: “不行!你调查的是哪个案子?我必须得向上反映!” 文煜不屑地瞄了一眼常法医,道: “就是那个很蹊跷的自杀案,这个是死者的朋友,不相信她是自杀,想要再调查一下,就这么个事儿,你要反映就反映去。” 常法医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 “就是那个已经快要写结案报告的那个案子?不是都解决了吗?还折腾什么?叫她出去!这里不是什么闲人都能进的!” 文煜懒得继续搭理他,可木梨子知道,这个常法医怕是没文煜这么好说话,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还好,文煜怕是要受处分的。 于是,她停住了脚步,对文煜说: “那我还是出去一下吧,文煜姐,你能帮我去看一下吗?我想知道她的衣服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字母一类的东西。” 文煜闻言,秀眉一蹙: “字母一类的东西?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木梨子瞟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常法医,低声对文煜说: “只是一个猜想,拜托你帮我去看一下,好不好?” 文煜点了点头,把木梨子送出检验室后,让她在门口的长条凳上等一会儿,她马上就出来。 江瓷、木梨子和龙炽三个人坐在灯光昏暗的法医检验室门口走廊里,相对无语,时不时有拿着文件的值夜班的警察从他们面前经过,疑惑地瞄上他们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他们这才有时间好好坐下来,消化一下刚才他们所听到的爆炸性的信息。 安真的是因为简单的感情问题和纠葛自杀的吗? 想要知道这个问题。得去问问一个人。 木梨子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简白的电话。 电话那边,简白的声音刚开始有些睡意朦胧。在听清楚木梨子的问题后,他的声音才稍微清醒了些: “小安有别的男朋友?开什么玩笑?在她租房前。她每天晚上都会回家睡,租房之后我虽然不知道,可是小安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从来没有过谈恋爱的迹象,除了和修之外。你们是从哪儿知道这种事情的?” 挂掉和简白的电话后,木梨子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从感性上来说,木梨子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就她对安的了解,她绝对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 但从理性上来讲……木梨子也不敢说自己对安有多了解,毕竟她身后隐藏了那么多的秘密,和安认识三年半来。木梨子从不知道她居然把内心的某些事情隐藏得如此之深,所以,说不定…… 江瓷和龙炽的心思也差不多,理性和感性在他们心中矛盾地交错着,他们不想相信这件事。可是,文煜的调查结果就摆在那里,叫他们不信也得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三个人内心纠结无比的时候,文煜突然一推门从检验室里冲了出来,她的手里摆着一个铁制的小托盘。小托盘里,居然放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小牛皮! 她戴着手套,把那块小牛皮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送到了木梨子面前,脸上的表情掺杂着兴奋与激动,问: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们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上有这样的东西?” 木梨子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借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勉强分辨出小牛皮上,用硬物画出了一个“e”的形状。 虽然只有一个字母,而叫木梨子有些微的失望,可是总比没有的好,这也证明,木梨子的推测方向没有错,安的确给他们留下了分散的信息。 这个e又代表着什么呢? 还是要跟之前发现的字母联系起来一起看? c、a、e? 那厢,文煜还在疑惑地反复问: “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木梨子打断了文煜的疑惑,问她: “这小牛皮是在哪里发现的?” 文煜看来也挺激动的,她也发现,自己在这群半大的孩子面前有些失态,她嘿嘿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 “这是我在她那套烧焦了的衣服里找到的。这块小牛皮被放在她的牛仔裤皮带的铁扣位置,在里面好好地别着呢,前几次检查的时候都没检查到那个地方,要不是这次你提出来让我好好检查,我恐怕都发现不了。怎么样?找到了这个,可不可以证明她不是自杀?” 看到文煜这副样子,好像比他们更急于证明安不是自杀,木梨子微微笑了起来。 看来,安生前还是结下了不少好人缘的,即使神学院明确表明,安就是自杀,可是文煜这样的态度,至少说明,还是有人相信安,认为她绝不会是个轻易选择自杀的人。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安真的会是那种为情所困后就选择自杀的脆弱的人吗? 即使真是如此,她会在为情自杀前,还为他们留下这一连串的信息吗? 木梨子想到这里,突然心头掠过了一丝灵感。 可惜,这丝灵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消失了。 木梨子抿紧了嘴唇,她直觉,她刚才一定是想到了某些极度重要的事情。 第三十一节 如果不是她 但灵感这东西,实在是磨人,一闪而逝,一旦错过,要再想抓回来,就太困难了。 木梨子费了半天力气,还是一无所获,向文煜反复确定了安的衣服中没有藏着别的东西后,她带着江瓷和龙炽离开了警局。 回家的路上,木梨子看江瓷和龙炽脸色不是很对,想要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想什么呢?安的感情生活?” 江瓷和龙炽谁都没笑,脸色发僵,半晌之后,龙炽喃喃地开了口: “我们……要告诉修吗?这件事……” 江瓷斩钉截铁地答道: “绝对不可以!你想让他发疯么?” 江瓷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们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神学院对于他们的要求,是七天之内必须破案,现在已经过了两天,进入第三天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属于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因此,他们六个人之间不管是谁调查到了什么信息,无论好坏,都要做到信息对称,才能最大限度地集中所有人的智慧。 木梨子刚想耐心地对江瓷解释一下,让她至少明白眼下的局面,龙炽的情绪却发生了变化,他对着江瓷,第一次提高了自己讲话的音量: “他发疯不发疯我管不着,他必须得知道这件事,要不然,我们六个人还怎么合作?” 江瓷也不是什么不识时务的人,刚才那句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幼稚,现在并不是要特意照顾谁的情绪的时候,他们首要的任务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 可龙炽陡然提高的声音把江瓷一下子弄愣了,好容易反应过来后,江瓷的火气也猛地蹿了上来。伸手想去推龙炽: “你叫唤什么!我知道了还不行吗?” 可龙炽并没有因此而压低自己的声音,他一把抓过江瓷的手,丝毫不怜惜地猛地一扭。他好像看不到江瓷一下子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压低声音吼道: “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听到没有!现在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你都多大的人了?关于这件事,我说句自私的话,我不管修怎么想,我只想赶快把事情解决!我要的是你保住你自己的命!你听到没有?” 江瓷和开车的木梨子都被吓住了,江瓷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好像变得陌生了的龙炽,嘴唇轻轻开合了几下。好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挤出来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嗯。” 见到江瓷乖乖地听了自己的话,龙炽才松开了紧握着江瓷手腕的手,背靠着后车座的坐垫。发起呆来。 江瓷活动着刚才被龙炽别了一下的手腕,和后视镜里的木梨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江瓷:“他怎么了?” 木梨子:“还不是关心你。” 在简单的视线交流过后,木梨子拿出自己的手机,丢到了龙炽的膝盖上,说: “好。那你和修说这件事。” 龙炽一怔,原本肃穆的脸色顺利地变黑了,他望着木梨子丢过来的手机,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艰难地动手拾起了手机。但花了半天功夫,还是没下定拨出电话的决心。 龙炽的举动被全部收入木梨子眼中,她调侃地问: “怎么了?勇士?刚才不还是挺勇敢的么,打啊,跟修说,他一直心爱的人除了他之外,还一直和别的人在交往?” 事到临头,龙炽才感觉到做这件事的难度,他索性把手机放了下来,问木梨子: “……梨子,你就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诚然,木梨子刚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得就像个正常人一样,无比惊讶,可是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就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情? 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龙炽这么问,木梨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搞不好,她到现在还不相信,安居然有可能是因为感情纠葛而自杀的。 见得不到木梨子的回应,龙炽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要是那个人不是队长就好了……队长她,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发出这样的喟叹,龙炽也是有感而发。 在他的心里,一直把安当做偶像来崇拜,在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那么聪明,还那么贤惠,会做饭,会打理事务,又勇敢,甚至能让自己一向都觉得很厉害的江瓷心悦诚服。 这样的人,不应该就是完美的化身么? 因此,当文煜说出,安有可能不是处女的时候,龙炽有种偶像坍塌的感觉。 龙炽这厢还在感叹,开车的木梨子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提醒一样,一脚踩下了刹车,龙炽猝不及防,脑袋咚地一声磕在了前座后背上。 江瓷也险些摔倒,她稳住身子后,问木梨子: “怎么了?” 木梨子没有回答, 她牢牢地抓住方向盘,微微地喘着气,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爬满了冷汗。 对,这就是刚才的那缕一闪而逝的灵感! 简白都说了,他从来没有发现过安有和其他的男孩子交往的迹象。 木梨子相信简白,他虽然是个情感淡漠症患者,但他的智商和观察能力足以让他对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做出最正确的评估,再加上他不会在评价中融入太多的感情因素,所以,反倒是最真实可信的。 所以……假使,那具尸体并不是安呢? 一刹那间,木梨子的脑海中涌入了大量的信息。 假如不是安的话,她不是处女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假如不是安的话,那样神学院的话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简遇安的死,和神学院没有关系。” 那么,假如她没有死的话,这个结论就完全可以被推翻了啊。 木梨子还记得,修第一次看到安陈尸现场的照片后,只是惊愕了一瞬间,就无比肯定地做出了“不是她”的结论。 修和安在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他对安的了解,应该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所以,他的第一感觉,或许是值得相信的。 但是后来,文煜拿出了证据,证明尸体的dna和屋主的dna近似,并得出了结论,住在这间屋子的简遇安就是死者,而且,她身上还有近期做过腰部牵引和腿部骨折治疗的痕迹,种种迹象都表明,安就是死者,连修也不得不信了。 可,假如这一切都是个骗局呢? 死去的并不是安,而是别的什么人。 对啊,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啊,这样一来,死者为什么要放火烧掉自己的脸的原因,好像也可以得到解释了。 是为了模糊他们的调查视线! 木梨子越想越兴奋,她放开了被自己攥得都有些变形的方向盘皮套,对仍惊魂未定的龙炽伸出了手,声音都因为兴奋而有了微微的颤抖: “手机给我,我要给夏绵他们打电话!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说话间,她伸手已经把龙炽落在了车底的手机捡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夏绵的电话: “喂,夏绵吗?是我,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安她有可能……” 随着木梨子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坐在车后排的江瓷和龙炽也交换了一个交织着惊喜与怀疑的眼色: 木梨子的推想有可能是真的吗?倘若真的是真的的话,那么…… 电话那边,夏绵由起初听到尸检结果安有可能不是处女时的震惊,转变为了明白木梨子的推测结果后的惊喜,听声音,他在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激动,尽量保持清晰的条理: “我知道了,这件事等我们回去再说。很重要,这件事情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太重要了。也是,警察下完结论后,我们就没再考虑过尸体不是她的可能性,不行,我们得再想想……” 听得出来,夏绵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挂掉电话后,木梨子重新发动了车子,并扭回头去,对龙炽说: “龙炽,干得漂亮!” 龙炽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迷迷糊糊的,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了江瓷,而从刚才的惊喜中清醒过来的江瓷,却似乎不大愿意搭理他,和他的视线短暂地交接了一下后便转开了视线。 龙炽这才想起了,刚才自己对待江瓷的态度貌似不大好,于是很狗腿地凑到了江瓷身边,笑眯眯地抓起了她的手,说: “小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手还疼么?” 暂不说龙炽对江瓷的的刻意讨好,夏绵把木梨子的发现简单地和和修传达了一下表现得特别兴奋,看样子恨不得立刻回去和木梨子深度探讨一下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但修的反应却出乎夏绵意料之外的冷淡,他反倒更在意木梨子提到的那块写着“e”的小牛皮。 他问夏绵: “那块牛皮是什么形状的?” 夏绵的心思已经被木梨子这通电话引向了别的地方,对于修的提问,他简单地回应道: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梨子应该照下来了。” 修听到夏绵这么说,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一下安家里墙上挂着的一幅世界地图,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第三十二节 曙光初现 木梨子家的客厅里。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木梨子便从头到尾,把自己从文煜那里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大家,并细致地补充了自己的猜想,在表达清楚“那具尸体很有可能不是安”这个想法后,木梨子把视线转向了修。 她觉得,对于这件事,修应该是比较在意的。 但奇怪的是,她没在修的脸上看到除冷淡以外的其他表情,对于木梨子的结论,他的反应也是淡淡的,似乎丝毫不因此而感到高兴。 夏绵也察觉了修的异常,用胳膊肘碰了碰修,问: “修,你有什么想法?” 修勉强挑了挑唇角,摇头道: “我宁肯她死了。” 这话一出,原本因为木梨子的推论而感到高兴的大家顿时疑惑了起来。 修为什么这么说? 修垂着头,口气冰冷地说: “假如她真的没死,神学院是在跟我们玩文字游戏的话,那么必然,她已经落在了神学院的手里。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她死了。假如她真的活着的话,我敢保证,你们的性命早晚会丢掉。” 说到这儿,修抬起头来,在神色各异的大家脸上扫了一圈后,才说: “……她是什么人你们都清楚,如果神学院挟持了她,用你们的命威胁她,要她去做什么事情的话,怎么办?这样一来,我们还是被神学院牢牢地把控在手里。而且,假如不想这些的话,你们要怎么证明那具尸体不是她?就凭借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客厅里的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大家也从起初听到这个可能的惊喜,转而思考起更现实的问题来。 是啊,如果她真的没有死的话,那他们和神学院的游戏,就远远不会结束。 木梨子对修的这番言论却是不以为意。她淡淡地笑笑,说: “修,那你倒是告诉我,假如我们没能破解出神学院留给我们的谜题,我们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全部都得死吧?但是。假如我们破解了呢?神学院难道就会放掉我们?别忘了。我们可是知道神学院的秘密,而且只要我们成功揭穿了安死亡的真相,我们和神学院的契约就可以解除。到那时,我们完全可以把你那个学院的秘密披露出来。你认为,神学院会允许我们这么做吗?它既然授意你说出它的秘密,就一定会有挟制我们的办法,我们怎样都逃不掉的。” 修抬起眼来,刚好撞上木梨子充满笃定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似乎也开始思考起木梨子话中的深意来。 木梨子的口吻很淡然,根本不像是在谈论着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一般: “既然不管我们怎么选择。我们和神学院的纠葛都不会结束,那么,不妨找出更多的可能性。假如我们能够证明那个死去的人不是安的话,那么就如你说的,安被握在了神学院的手里。可那又如何?至少安还会有被解救的机会不是吗?” 修想了想之后,不再吭声了。夏绵推扶了一下眼镜,准备和木梨子好好探讨一下安死亡的可能性: “现场的痕迹鉴定,房屋主人的dna和死者的dna是同样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知道安真正的dna?” 木梨子略沉吟了一下,不大确定地摇了摇头: “安应该没什么在世的亲人,就连简白都只是收养她的叔叔罢了。那么……安在咱们这里留下的痕迹……” 说着。木梨子伸手摩挲着沙发的皮套,暗暗咬了咬牙。 在半个多月前,他们大吵了一架后,把木梨子家的客厅弄得乱七八糟,木梨子没办法,就请来了家政工,把家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哪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她其实当时也是抱着一股赌气的心思,想要清除所有的人留在别墅里的痕迹,没想到,那些痕迹在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却派不上用场了…… 龙炽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她在殡仪馆的房间呢?” 龙炽这么一提,木梨子才陡然记起来,在知道安死讯的那天,她跑到了东城殡仪馆里,却从简白那里得知,安在出事的前天晚上回过一次殡仪馆,把她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她平日里常去的停尸间,都细细地打扫过了一遍。 思及这些从前就让木梨子觉得可疑的细节后,她越发感觉,安好像是有意要扫除一切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让案件无从对证。 虽然几乎所有的证据都被湮灭了,但木梨子的心底升上了一股新的希望。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人不想让他们有机会采集到和安相关的痕迹证据? 大胆地进一步推论一下,是不是意味着,那具尸体的身份的确有可疑之处? 该死!他们的确能想到不少东西,可是统统是推测,他们根本拿不出哪怕一个确凿的证据!也开腔了,她的口气中含着满满的疑惑: “可如果那具尸体真的不是安的话,那会是谁呢?长得真的很像安啊……有没有可能是整过容?” 木梨子摇头道: “这个不确定,我一会儿给文煜发个短信确认一下。但即使她整过容,又能代表什么呢?”眨巴眨巴大眼睛,说: “怎么不能证明什么了?这证明有人冒充安的长相啊。” 木梨子再度摇头道: “负责这个案子的徐起阳,他不是傻子。我问你,他万一问你,你怎么知道安从前没有整过容呢?你怎么确定那个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安,其实也顶着一张假脸呢?如果他这样问你,你怎么回答?”语塞了,她低下头绞动着手指,喃喃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江瓷也加入了讨论中: “我说,假设那具尸体不是队长的话,那屋里面的痕迹,怎么会和尸体的dna是同样的?难不成队长有什么孪生姐妹什么的?这样,就可以排除整容的可能性了。” 江瓷话音刚落,修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她没有什么孪生姐妹兄弟,左家就只有她一个人活着了。” 江瓷提出的这个可能性也被修否决了,但木梨子却由此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安家里的地址是“里正路106号三楼6室”,绝对不会有错,他们从以前起,就知道安家的新家地址在这里,只是谁都没有去过。 谁都没有去过,连简白都只知道地址而已,房东外出到了国外,房屋马上要拆除…… 木梨子霍地一下站起身来,也打断了大家窃窃的议论声。 因为突然的站立,她有些头晕目眩,她一手扶着头,在脑海中迅速地排列起各种的可能性,她的眼睛渐渐发出了淡淡的亮光。 看到木梨子这副样子,在场的人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说实在的,木梨子这副样子,叫他们统一地想起来了安。 安永远都是这副样子,像是从来没什么事情能够难住他们,一旦想到什么事情后,她的桃花眼就会像这样,发出淡淡的、让人心安的光芒。 木梨子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她一把抓起摆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要往外跑,夏绵和修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她: “你要去哪儿?” 木梨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去安的家里!我要去看看,那里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 夏绵抿了抿嘴唇,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天晚了,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木梨子把视线在夏绵和修之间转了一圈后,把目光锁定在了修的身上,言简意赅地说: “修,你跟我走。绵绵,我有件事要交代给你做,你得联系一趟鲁元宪鲁叔叔,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从监狱里调一个人出来。” 夏绵的眉间一蹙: “你不会是要弓凌晨吧?” 木梨子摇摇头,说: “现在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要去安的家里验证我的想法,一会儿在路上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给你好好交代。” 夏绵看到木梨子这么干脆利落,也点下了头,答道: “我争取。” 搞定了夏绵之后,木梨子冲修一招手,说: “跟我走。” 修没说什么,跟着木梨子出了门。 木梨子本来想开自己的车,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车没有油了,没办法,她只好和修一起到路边等出租车。 在等出租车的时候,木梨子和夏绵取得了联系,把具体的细节交代给夏绵后,夏绵保证他会尽力而为,木梨子和修便钻进了好不容易才打到的出租车里,朝安的家的方向开去。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是从出租车司机那里散发出来的,木梨子并不介意这种味道,她现在更关心修的心理状况。 坐在出租车的前排,她从后视镜中打量着修没有表情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才说: “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希不希望安她活着?我觉得你还是太过悲观了。你……” 话音未落,木梨子就听到从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一个带着些戏谑和调侃的声音: “你不用操心他,他就是个天生的悲观派啦~” 第三十三节 方宁叔的暗示 木梨子觉得那人的声音很熟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后座的修发出了一声喊: “木梨子,闪开!” 木梨子的反射神经还是很强的,听到修的喊声,也没有思考修为何反应会这么大,一个侧身,把整个身子贴到了靠近副驾驶座车门的一侧。 在木梨子闪开的瞬间,一道白光闪过,从木梨子刚才坐着的地方划了过去。 木梨子的动态视力还不错,她面色苍白地发觉,那道白光,是刀刃折射出的光线! 出租车的驾驶座设置有围栏和防劫板,刚才那把刀,就是从围栏的另一侧甩过来的! 这个出租车司机有问题! 修恐怕是事先就觉察到了些什么,却一时无法从车的后排对出租车司机做些什么,只能出声提醒木梨子,而幸亏木梨子闪得快,否则,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那扫过的刀锋可能也会叫她胳膊受伤。 在发出那声呼喝后,修抬起双脚,猛地踹向了驾驶座的后座,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响,驾驶座整个往前翻折了三十度,原本的围栏也被踢得弯曲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木梨子惊魂甫定地靠在副驾驶座的门边,喘着气,提防着来自出租车司机的下一轮攻击时,她终于记起来,刚才的那个声音属于谁了。 在的内衣发布会上出现过的,那个叫做“方宁叔”的男人! 木梨子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正供职于神学院。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神学院的授意?或者说,他们违反了什么规则,导致神学院要对他们进行清算? 木梨子的脑中迅速掠过许多可能性,而修显然也对方宁叔的突然出现感到疑惑,他一只手死死抓住弯曲的围栏,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都有些变了形。 相对于这两个人的紧张。方宁叔就轻松自在得多了,他一手轻松地转动着方向盘,一手把一把小折刀在手中把玩着,口中还吹着轻松的口哨。 发现车内的气氛凝固了,方宁叔笑盈盈地看向了仍背贴着副驾驶座的木梨子。说: “怎么啦?刚才不还聊得挺好的吗?” 修警惕地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宁叔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修。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 “你先把你脑袋上的汗擦擦。真是的,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有。你破坏公物可是不道德的啊,这车子虽然不是我的,是我抢来的,但人家还得把车还给出租车公司呢。你瞧瞧,现在被你弄坏了,你说怎么办?” 修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紧盯着方宁叔的后脑勺,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学院安排你来的?” 方宁叔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说: “是啊。没错,学院派我来监视你。顺便看看你们的调查进度。” 说完之后,车内有了片刻的冷场,修没有接方宁叔的话,木梨子也并不想把自己引到风口浪尖上去,方宁叔等了半天。都没人来接他的话,无聊地撇了撇嘴: “都不搭理我……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喂,修,你可别打我的脑袋。我现在时速挺高的,你要是一拳把我打晕过去了,我可不保证你们两位乘客的生命安全哦。” 闻言,木梨子扭回头去,对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修也不傻,对于方宁叔的威胁,他深呼吸了一口,把攥紧的拳头从弯曲的围栏间放了下来。 注意到修的动作后,方宁叔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是师父的好徒弟嘛。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就是来探探班。” 修冷哼了一声,说: “那你刚才拿刀做什么?” 方宁叔随意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小刀,把它在手指间轻盈的甩了几甩,做出几个花里胡哨的动作后,才把刀收于掌心,轻描淡写地说: “我开个玩笑。” 修仍然不放松紧绷着的神经,把拳头握紧放在了膝盖位置上,只要方宁叔有了什么动作,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里出拳,尽管他对打赢方宁叔没有什么把握,可是,他也不得不拼命了。 自从失去安后,他的精神就失去了重心,但神学院的安排,再次给了修生存下去的重心,或者说,神学院掌握了逼迫修不得不活下去的筹码,就是木梨子他们五个人的性命。 在这关头,修不能接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 他总觉得,方宁叔这次莫名其妙的出现,有着内在的某种深意,绝对不会仅仅是他所谓的“探班”而已。 修的口气冷冰冰的,拳心却渗出了汗珠: “你冒充出租车司机,就是为了开一个玩笑?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宁叔的嘴角静静地向上扬起: “没错,我的确有话要对你说。说得更准确一点儿,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需要你立刻回答,你只要听就可以。明白吗?” 方宁叔难得如此干脆利落,修皱了皱眉,轻声应了一声: “哦。” 方宁叔也不耽搁,问修: “你记得我父亲吗?” 修毫不犹豫地答道: “记得,方虎。” “那我妹妹呢?” 修的眼睛一眯: “你有妹妹?” 方宁叔把方向盘转动着,拐过了一个路口,从他的口气中听不出特别明确的情绪: “对了,我没跟你说过。她叫方窈。” 方……方窈? 木梨子震愕地和修交换了个眼色,修示意木梨子乖乖地呆在副驾驶那里不要动,免得方宁叔一时间心血来潮又给木梨子开什么玩笑,还是由修向他发问比较好: “方窈?郭品骥的女朋友?” 方宁叔却没理会修的问题,换了个问题,说: “你知道当初把你接走的人是谁吗?” 是谁? 修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他当时因为喝醉了,半点自主能力都没有,现在回忆起来,也只能有一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印象,他只能记得,那是个年轻的男人。 方宁叔突然提起他来做什么? 修反问道: “是谁?” 方宁叔仍不理会修的问题,继续问: “你知道当初是谁跟踪舒子伽,是谁炸掉了洪城第九公寓,是谁带走了舒子伽和左伊人吗?” 木梨子也细细想了起来。 记得她和安一起去洪城调查时,碰到了那个胆小怯懦的男孩雷彤,据他所说,他见过那个跟踪舒子伽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都是年轻的男人? 木梨子听修说过他的经历,这时被方宁叔集中地一提问,她的心思便活动了开来: 方宁叔是不是在暗示修什么? 不会啊,他不是神学院的人吗? 这样想着,木梨子把视线投到了方宁叔的脸上,发现方宁叔的双目平视,直盯着前方,面上的表情可以用“淡漠”二字来形容,但木梨子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角和唇角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略微有些紧张,也有些愤怒,从侧面可以佐证,他提出的那些问题,是至关重要的,绝不会是毫无意义。 修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微蹙起眉,问方宁叔: “你问这些问题,但又不给我答案?” 方宁叔脸上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些下来,他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说: “对。我说了,都让你去想。我只负责提问。” 方宁叔越是这么说,木梨子越觉得方宁叔的确是在暗示些修什么。 当年炸掉第九公寓的人,绑走当年的舒子伽和左伊人的人,还有把修从方宁叔手里买走的人…… 毕竟据木梨子所知,男孩雷彤目击的跟踪舒子伽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第九公寓附近的人目击到,在公寓爆炸前夜进入第九公寓的,同样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把修买走的,也是一个年轻男人。 起初,木梨子以为这些人全都是神学院派出的手下,可听方宁叔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同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 不由地,木梨子想起来了江瓷在调查安的家里时发现的那张照片。 一张池城山精神病院的照片,一个和卓格格酷似的少女,以及一个被太阳眼镜遮掉了半张脸的年轻男人…… 又是年轻的男人啊。 木梨子正出神地想着,方宁叔却踩下了刹车,把车子停了下来,之后,他收敛起刚才的严肃,嬉皮笑脸地对木梨子伸出了手: “小姐,请付车钱吧,一共二十块零五毛,看在你长得漂亮,身手也不错的份上,零头就不要了。” 木梨子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一百元,塞给了方宁叔,在递钱的过程中,她相当谨慎,生怕方宁叔再动什么手脚。 但方宁叔似乎压根没有这样的打算,他找回了80块钱,连着发票一起递还给了木梨子,笑眯眯地对已经来到了车外的木梨子和修说了句“祝你们乘车愉快”。 说着,方宁叔发动了车子,在发动机轰隆隆地响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抛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修,你知道我的老爹是因为你小子挂掉的吗?” 留下这个叫修完全愣住了的问题后,方宁叔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第三十四节 抢劫犯的证言? 木梨子把视线转投到了修的身上,而修的心思一直放在驱车远去的方宁叔身上,直到那辆绿色的出租车消失在了夜色中,修才转过脸来,问木梨子: “你没受伤吧?” 木梨子摸了摸自己的手肘,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确没因为方宁叔划过来的刀锋而受伤,现在回想起来,方宁叔拿刀的手法也是很巧妙的,就算是木梨子不闪不躲,那刀也只能堪堪划破木梨子的袖子。 然而,在修喝令她闪开之后,修怕方宁叔对木梨子做些什么,就一脚踹到了后车座上,这一踹把一块塑料挡板撞得横飞了起来,木梨子伸出胳膊挡了一下,顺利地把胳膊磕青了。 可她总不能说出实情吧。 况且,她更关心方宁叔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做方虎的老板,是因为修而死的吗? 为什么?据修所说,他和方老板的交集并不多,怎么会因为他的缘故,而导致方老板被杀? 木梨子想问得更详细些,可修听到木梨子并没有受伤后,就把原本拿在手里的衣服往肩上一搭,说: “你要来这里调查什么?” 得,他又要岔开话题了。 木梨子这次可没轻易把这个问题绕过去,直接问: “方虎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修挑了挑眉,无比直接地回应道: “不是我杀的。” “……” 虽然这个回答和修一贯的风格一样,满叫人无语的,可修好歹给出了个明确的答复,从他的表情上判断,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方虎的死和他自己有关系。 不过,方宁叔既然这么说,就不可能是随口开开玩笑。 木梨子费力地回忆起那张报纸上,在报导方虎的死亡时是怎么说的: 方虎的死因,是被人用枪击中头部? 枪击啊…… 刚开始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木梨子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她只知道方虎是因为赌博而入狱的。就猜想,或许是他曾经在入狱前结下了什么仇家,那个仇家耐心地等了数年,等方虎再度出狱的时候,就一枪干掉了他。 但听了修的讲述之后,再结合着方宁叔刚才所说的话…… 难道是那个把修带走的神学院的年轻人,一手策划了方虎的入狱,同时导致了方虎的死亡? 的确啊,这样一来,修就能够彻底划清楚与黑拳赛场的界限。除了方宁叔和修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能证明修以前是一个黑拳赛的拳手。而现在。方宁叔又被神学院拉拢了过去。 到头来,这一切的一切,又和那个年轻的男人挂上了钩。 木梨子现在敢肯定,这个年轻男人必定是神学院的重要人物。搞不好,他还有可能是神学院的老大。 虽然这个推测有些大胆,而且也有点不大合理,毕竟一个组织的老大,东奔西跑地去找人,感觉不大对劲,可眼下,任何有可能的推测都不能被放过,知道神学院背后的人都有谁。也对他们的调查不无裨益。 修应该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现在的他,算得上是和神学院势不两立,他也没什么对他们隐瞒的必要。 想着,木梨子便朝着漆黑的楼道里走去。修自觉自动地尾随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留给木梨子自己的思考时间。 楼道里漆黑一片,灰尘的潮湿气味弥漫其间,给人一种阴冷诡异感,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着。 这次到这里来,木梨子的目的地并不是安的家里,而是在楼道里上上下下地转悠着。 修见木梨子并没有进安的家的准备,怕自己的脚步打扰到木梨子的思考,索性站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垂着头,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木梨子知道,修看样子对什么都不在意,可是方宁叔的话,他不可能不在意。 她也给修留出了思考时间,自己缓步爬到了楼顶,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后,又从楼上走了下来。 下来时,她的脸色沉浸在黑暗中,看不甚清楚,但她的声音含着些奇怪的感情: “走吧。” 修直起了背: “调查完了?” 木梨子低下头去,在黑暗中说: “差不多。明天,如果夏绵能把那个人带来的话……” 话说到一半,木梨子已经越过了修的身旁,朝楼下走去,嘴里喃喃自语着,而修也跟了上去。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木梨子到这里是来调查什么的。 不过,木梨子所谓的验证的办法,他在第二天就彻底清楚了。 这是第四天的清晨了,距离神学院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三天。 一大早,大家就在木梨子的电话召唤下,早早地来到了安家的楼下。 等到来后,就只差夏绵一个人了,而木梨子看了看表,给夏绵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夏绵说他昨天晚上连夜和鲁元宪取得联系,和他进行了一番拉锯战之后,又联系上了徐起阳,三方协商了一下,徐起阳觉得夏绵的方法可行,而且他也对安的自杀案中存在着的某些疑点耿耿于怀,趁着案件的结案报告正在拟写中,还未提交上去,他觉得可以试试夏绵提出的办法。 鲁元宪很反对夏绵牵涉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中,但鲁叔毕竟还是那个老好人,夏绵三句两句一劝,他就没办法了,只好连夜和徐起阳一起拟写了一份报告,提交到了上级有关部门。 有关部门很快做出了批示,允许从倥城监狱提出正在服刑的犯人,来辅佐这次案件的调查。现在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木梨子说到这里,仍没说出那个“证人”究竟是谁,龙炽忍了半天,还是不敢确定地开口问: “不会……是弓凌晨那小子吧?” 江瓷摇头否定道: “不可能会是他,他现在在精神病院里头关着呢,而且要提他出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仰着脸问木梨子: “到底要找谁啊梨子姐?找到她。是不是就证明安没有死?” 木梨子抿着嘴唇,看得出来,她对于自己的推论也不是很自信。 然而,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现在能够做出有力证明的,也就只有“她”了…… 远远地,警车悄无声息地开了过来,后面尾随着一辆押运车,开到几个人近前后,警车和押运车都停了下来,徐起阳、鲁元宪和夏绵从警车上走了下来。押运车的铁门也被刷地一下打开。从车里被押下来了一个戴着手铐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看样子和安的年纪差不多。长得也相当文静漂亮,只是面生得很。 不过这张脸,对于木梨子来说,可是相当熟悉的。 那天。她本来是要到安的家里还书的,没想到半路上被人劫了道,身为空手道黑带的她居然被另一个小姑娘敲晕了,委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因而,木梨子对这个姑娘的脸记得还是很清楚的,连她的名字也记得清清楚楚。 杜心扬。 一个抢劫的惯犯,因为抢劫银行而入狱,她落网的地点,就是在安的家里。 眼下。她也是这倥城里,唯一一个真正进过安的家的人。 江瓷刚想问木梨子这个人是谁,木梨子就迎了上去,先是在徐起阳耳旁耳语了几句后,就又来到了杜心扬的身边。 这个清秀的女孩子剪了一头清爽的短发。完全看不出来她原先是个沉醉于暴力和危险的小混混。她抬眼看了一眼木梨子,也认出了她,马上低下了头。 徐起阳走到了杜心扬的身边,和木梨子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她说: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被送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吧?” 杜心扬点了点头。 这也是木梨子刻意反复交代给夏绵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杜心扬知道她被送来这里的目的。 看到她一脸懵懂地点下了头,徐起阳接着问: “那你还记得,你上次进的那户人家的地址吗?” 杜心扬毫不犹豫地答道: “里正路106号三楼6室。” 徐起阳微颔首,道: “户主叫什么名字?” 杜心扬毫不犹豫,张口就来: “简遇安。” 对于这三个字,她记得很深,不光是因为自己是在她的家里落网的,更重要的是,她的聪明完全击败了当时自作聪明的自己,在冷静下来后,杜心扬甚至隐隐地崇拜起这个女孩子来。 而江瓷他们这边也恍然记起,安曾经和他们说过,有一个刚抢完银行的女孩潜逃到了她家,被她想办法搞定了。 难不成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木梨子又叫她来做什么?她会对案子起到什么作用吗? 徐起阳招了招手,叫来了杜心扬身后的两个警察,同时对杜心扬说: “你上楼,指给我们,简遇安的房间是在哪一间。” 在听到徐起阳声音并不算高的指令后,江瓷他们这些还不明了状况的,也全都恍然大悟了! 这就是木梨子的推想? 她……认为,尸体所在的那个屋子,并不是安真正租住的屋子? 怎么可能?杜心扬刚刚明明也说了,安的家住在里正路106号三楼6室,和他们的记忆中安的住址没有出入啊。 可木梨子又大费周章地把杜心扬弄出来,显然是对自己的推想有一定的信心的。 不会是……另有隐情吧? 第三十五节 楼层骗局 同样揣着满肚子不解的杜心扬的视线在木梨子和徐起阳之间逡巡了一下,便乖乖地跟在徐起阳的背后走入了楼栋中,她的身后跟着两个警察,木梨子则尾随在后面,江瓷他们几个出于好奇,也默默地跟上了楼去。 从进入楼道后,大家就统一地收住了声音,只有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走在最前面的杜心扬虽然不知道这幢楼里死过人,可也隐约地感觉到了一股弥漫着的诡异气氛,脚步声都变得沉重生涩起来。 一层一层地接近了,转过了最后一个楼梯拐弯的时候,杜心扬把视线集中在了犯罪现场门口、那扇被拆卸下来的门以及门口拦着的明黄色警戒线上。 可她也只是略微瞄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不顾徐起阳已经停住了脚步,竟继续朝楼上走去! 徐起阳的眉头一皱,喊住了已经往更上面的一层楼走了三两个台阶的杜心扬: “你去哪儿?” 戴着手铐的杜心扬回过头来,眼中含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怎么了?你们不是要我认哪个是简遇安家的门吗?还有一层呢。” 什么? 尽管之前木梨子已经把这种可能性讲给了徐起阳听,但现在从去过简遇安家里的杜心扬口中听到这样的证词,徐起阳还是震惊了一下,把视线自上而下地投到了站在下一层阶梯的木梨子身上。 他稳定了一下心神,问杜心扬: “你确定吗?可是简遇安的家不是住在三楼吗?三楼的6号室?” 杜心扬肯定地点点头,答道: “她家的确是在三楼的6号室,可是,这里……” 说着,她把视线又投向了那门口横着警戒线的门,说: “……这里是二楼啊。”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杜心扬把视线投向了标着楼层的银色牌子,可一看之下,她也有些愣了: “怎么会?我记得明明是……不对。这个牌子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挂的地方不同!” 这话一出,楼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如果杜心扬的证词当真的话……这个案子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抓住这点,徐起阳紧追不舍: “你确定吗?这关系到一件人命案,非常重要。我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的证词!” 徐起阳一严厉起来,全身的气场便自然而然地打开了,气势颇为慑人,而杜心扬打了个颤,再次不确定地瞄了一眼标着楼层号的银牌子,又闭上眼睛细细搜索了一遍过去的回忆,再睁开眼睛时。那仅存的一点儿怀疑也消失了: “我的记忆不会出错。我是在这里被捕的。印象很深。这里的第一层楼没有人住,所以,楼层数是从第二层开始计算的。以此类推是第二层、第三层……这里就是第二层没有错!她的家……” 杜心扬把戴着手铐的手举起来,无比确定地指向楼上: “她的家还在上面!” 徐起阳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左右转了两下,摆手示意那两位看守杜心扬的警员先把杜心扬带回到押运车上,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小王,是我……把局里的开锁专家找来。是,里正路106号三楼6室,简遇安的案子有变化!” 在徐起阳联系小王警官的时候,杜心扬被带下了楼,她仍是一脸茫然。想不出来警方为什么突然把她提出来询问简遇安家的位置,可她发现,自己在经过一群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身边,他们盯着自己的眼神含义相当复杂,有奇怪。有怀疑,甚至……有感激? 搞不大清眼下状况的杜心扬被带走了,大家便把视线对准了木梨子,想从她那里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趁着徐起阳打电话的空档,木梨子轻声解释道: “昨天,从文煜那里知道安不是……那个什么后,龙炽提醒了我一句,我就产生了怀疑,觉得那具尸体并不是安。但如果她不是安的话,为什么会住在安的家里?而且安的家里都是她一个人留下来的痕迹?” “后来,我努力地回想起,在安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收到她的短信,赶到这里时的场景。当时,我走上楼去,月光投射在楼道里的银色牌子上,熠熠生辉……” 龙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小声咕哝了一句“说重点可不可以”,就被江瓷一脚踩在了脚面上。 江瓷领悟了木梨子的意思: “你是说……” 木梨子点头道: “没错,这幢楼马上要被拆迁了,所有的住户,除了安之外都搬走了,楼道里全都是灰尘,那为什么标示楼层的银牌子还能那么亮?像是有人刻意擦拭过一样。” “我想到这一点后,就突然想起了那次我们在雨夜别墅的经历。你还记得吗,江瓷,那个时候你换了原本的房间安排的牌子,把安和修排在了一起。所以,我想,万一这幢楼里的牌子,也是可以更换的呢?” 听到木梨子这番猜测后,江瓷的脸抽了一下,尽量避免和修对视,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地埋怨木梨子: 你说什么不好,说那次换牌子的事情做什么?有你这么卖队友的么? 她有些慌乱地开口,试图把木梨子的话题引回到正轨上: “可以更换,然后呢?” 木梨子斜睨了一眼用警戒线拦着的门,说: “如果楼层可以更换的话,那么,真正的凶手就使用了一招瞒天过海,把所有人都蒙骗了过去。正如刚才杜心扬所说的那样,这幢楼的设计,是这样的。原本的一楼位置没有住户,因此不被算入楼层的真正层数中。原本的二楼位置,有了住户,所以,原本的二楼位置才是真正的‘一楼’。类推的话,安家的门牌号是三楼的6号室,就应该还在楼上。” 木梨子沿着楼梯扶手的空隙朝上看去,抿了抿嘴。似乎是要压制自己激动起来的心情,继续分析道: “而那个真正的凶手呢?把门牌号换了,把原本没有人住的最底下的楼层换成了一楼,这样一来,我们就误会了。” 木梨子略舒了一口气,说: “那个人算计得很好啊,这一片的居民都搬迁走了,安是最后一个搬走的人,当我看到火光从窗户里映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认定了。起火的那个屋子是安的家。他又更换了楼层号。进一步混淆了视听。原本的房主出国了。没时间来辅助警察的调查,而我们谁都没有进过安的家,自然不知道这座楼的楼层分布安排是怎么样的……” 话说到这里,大家的心中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一来。安就是没有死了? 怪不得,这样就可以解释神学院所说的那句话了: “我们的确告诉了她关于她自己的所有秘密,可是,她的死,和我们没有直接关系。” 按照安的个性,假如她知道了她的过去,她绝对会自杀的,而神学院提供的结论,却和他们的认知形成了一个严重的悖论。 不过。如果真相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不奇怪了。 “安的死”和神学院没有直接关系,实际上,就是她并没有死! 可这个冒充安的死者,和安的外形如此相似。又怎么解释? 在这个人死后,安就消失了。 那个真正的凶手,是把安掳走了吗? 还是说,这是神学院设下的什么新的阴谋? 徐起阳在挂掉和小王警官的通话后,又拨通了文煜的电话,趁着徐起阳转身的契机悄悄地趴在江瓷耳语了两句,江瓷望着徐起阳的背影,点点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双透明的薄塑料手套揣着手套,蹑手蹑脚地窜上了楼。 徐起阳正打着电话,没能发现的小动作,但随即,从楼上传来的开锁声吸引住了正打着电话的徐起阳的注意,他匆匆和文煜交代两句后就挂上了电话,三步两步跑上楼,却发现不知何时居然跑到了楼上,蹲在发现尸体房间的楼上房间门口,戴着手套,把耳朵贴在锁眼的位置,把一根发针探进了锁眼里,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徐起阳上去就把拽到了一边,厉声道: “别胡闹!下去!”挣扎了两下,好不容易从徐起阳的手中脱了身,愤愤地嘀咕道: “我戴了手套的!刚才差一点点就能打开房间了,不会破坏什么的,你叫人来开锁也是开,我开也是开。我想早点知道这里是不是安的家!” 可是还是被徐起阳不留情面地丢下了楼去,说是怕破坏留在门口的痕迹,为了保护现场,他也下了楼,等着专业的开锁人员到来。 没一会儿,小王警官就带着开锁人员来了,来到了真正的三楼6室门口。 开锁人员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防盗门打开了。 打开门后,里面的场景,叫所有对这个案子有所了解的人都愣住了。 里面的摆设、陈列,包括隔断上摆放着的玻璃杯,都和楼下命案现场一模一样!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楼下,即命案现场的客厅墙壁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而这间房子的客厅墙壁上,则挂着一张放大了的合照。 那是他们去游乐场的合照,除了,所有人在照片里都是一副开心放松的模样,而也没有落下,她的一张做鬼脸的单独的照片,被用吸铁石吸附在合照的中间,她调皮而古灵精怪的模样,和照片中的氛围十分相衬。 看着这张照片,徐起阳咬了咬牙,回头对同样瞠目结舌的小王警官说: “简遇安的案子,需要重新调查!” 第三十六节 不是她! 在看到墙上悬挂着的巨幅照片时,徐起阳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案子的确是有问题的,必须换个思路重新调查,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张照片,却开启了他们记忆的闸门。 在那次的游乐场之行中,大家插科打诨,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把安和修拉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高高兴兴的,虽然最后的结局不大好,安受了重伤,其他人也不同程度挂了彩,可在那次不甚愉快的游玩过程中,大家为了救彼此,可以说是竭尽了全力。 他们是过命的朋友啊。是为了救彼此,不惜将自己陷入危险中的朋友啊。 但是……从游乐场之后,一切就不受控制了,他们互相怀疑,争吵,决裂,却又因为她的“死”而重新走到了一起。 她本来是他们的朋友,现在,却又成了他们的仇人。 夏绵的父亲,木梨子的母亲,江瓷和龙炽这两个直接受害者…… 他们的情绪非常复杂,在看到那张照片后,许多过往的回忆都被唤醒,安那令人心安的明艳的笑容,她笑起来时弯起来的桃花眼,还有她做出推理时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以及她习惯性敲击自己左眉骨的动作…… 在照片中,安笑得很开心,被一只毛茸茸的游乐场吉祥物狮子拥在怀中,眯起的眼睛,勾起的唇角,真心的微笑,让人第一眼看上去,都会认为,她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的关系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他们的气场都是契合在一起的。 大家的思绪都围绕着安展开了,但他们,也很快一致地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间屋子如果真的是安租住的真正的房子的话,那么,楼底下那间房子就不是安的,房中所留下的痕迹也必定不是属于安的。所以,那具尸体也不会是安。 可那房子里却又有安留下的痕迹,比如说镜子上的遗言,比如说在日历上的留言,比如说被修改了原本图案的星宿图…… 安现在是失踪了,但她在这起案件中,必定扮演着什么重要的角色。 在所有人各怀心思,考虑着安的去向问题,以及她到底和案件本身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修退后了几步。背靠着楼道里的白石灰墙。深深呼吸了一口。 他需要墙的支撑。才能稳住自己的脚步。 她死去,复活,再死去,现在。又要复活了? 过往的回忆就像是蜜蜂一样,在他脑中嗡嗡嗡嗡响成一片,凌乱的画面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剥夺了他思考的所有能力。 修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安绝对是落在了神学院手里。 神学院,才是绝对的地狱。 ……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大家还是思考起了更现实的问题。 为什么那个女孩的尸体,会出现在安家楼下的房间里。那个女孩的身份是什么? 现场为什么和安家里的格局布置几乎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现场为什么会出现安留下的笔迹? 安她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一个的问题,都是无解。 在回到别墅的时候,大家的心里五味杂陈,一股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疲惫席卷了所有人的身心,没一个人主动说话。也没人提出来,修没跟着他们回来这件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安真的死了,修就是生无可恋,这件事一旦得到了解决,不管是好是坏,修都会跟着安死。 可如果安没死呢?而且万一是最坏的结果,安被神学院掳走了呢? 那么,修就又被神学院捏在了手心里,有了安,修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神学院的纠缠的。 但愿神学院别让修来对付他们吧。 木梨子不无担心地想着这件事,过了一会儿后,才静下心来,调转思路,琢磨起现在发现的三个字母“c、a、e”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关于安“死亡”的真相,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了,但神学院既然没有说约定中止,那就证明一切还没有结束,他们得继续调查下去,要把那个离奇死去的陌生女人的身份也调查出来,说不定,这一切才能暂时结束…… …… 半夜。 满身酒气的修从一条小巷中闪了出来,满拳头都是血。 他很不爽,他跑到某个小酒吧里喝了两口酒之后,就醉得不省人事,在人家店里一直趴到凌晨一点,店都要打烊了,店员不得不把修强行唤醒,把他连推带赶地轰出了门。 修昏昏沉沉地走在大街上,剧烈的头痛叫他的心情极度糟糕,偏偏这时候有几个没长眼睛的高中小混混来找修的麻烦,还亮了刀子,修没控制住自己,把他们放倒之后,拖到小巷里,挨个暴揍了一顿后,才走出了小巷,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着。 他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晃悠着晃悠着,他来到了东城殡仪馆附近,可他没有接近那里的勇气,以东城殡仪馆为中心绕了一大圈之后,修扶着街边的一根电线杆呕吐起来,在吐完之后,他全身脱力地倒在了街边,把后脑勺抵在硬邦邦的、贴满小广告的墙壁上。 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东城殡仪馆的正门。 修费力地睁着眼睛,盯着殡仪馆的正门看了许久后,合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太累了,暂时休息一下。 他的脑子被酒精整个麻痹了,因此,他并不知道,在他斜对面的上方,有一个人,正在肆无忌惮地欣赏着他落魄的样子。 郭品骥坐在窗台上,一只脚踏地,一只脚勾住窗框。他看着蹲在昏黄路灯下像条流浪狗的修,微笑邪惑。 他身后,一个冷冷的女声响起: “你那么想看么?我把你推下去让你看个够好吗?” 郭品骥回头,遮住他右眼的细碎长发衬得他温柔无比,他也用玩味的腔调开了口: “怎么了?小安,心疼了?放心,我暂时还没有动他的打算,等我想要玩游戏的时候。他会再派上作用的。” 他说完就又把头偏了回去,他清晰地听见身后女孩咯咯的咬牙声。 郭品骥站起身来,合上了窗户,伸了个懒腰,走向了黑暗的房间角落,蹲下身来,捏着女孩的下巴,逼迫让她直视着自己。 通过外面投射进来的昏黄的光线,可以辨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木梨子他们苦苦寻找着、想要知道她身在何方的简遇安。 她的左手被铁链捆了起来。右手和双腿还是能自由活动的。可是对于郭品骥的调戏,她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郭品骥捏着她的下巴,就像是打量自己的猎物一样,在她的唇角印下胜利的一吻。而安也不反抗,只是在郭品骥停止了那个吻,意犹未尽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唇时,冷冷地注视着他,一脸的鄙夷和冷淡。 郭品骥不满地咂咂嘴,说: “真是的,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抵挡住我的吻的,难道我对你来说就那么没有魅力?还是……” 说着,郭品骥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意有所指地说: “还是说,你的心思还绑在某个人身上?” 安并不回答他,把自己的视线也转移了开来,仿佛只要和他对视就是一件无比恶心的事情。 郭品骥也并不介意,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说: “我给你通告一声你的那些小伙伴的调查进度。很不错,他们已经猜到了,你没有死。但是你的留言,他们还是没能破解。” 安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开了第二次口: “如果他们破解了呢?你会做什么?你会放过他们吗?” 郭品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脸欠扁地说: “当然不会了。你以为我是圣父吗?我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安一下子扯紧了捆绑着自己左手的铁链,咬紧了牙关,死死地盯着郭品骥,而郭品骥对于安的瞪视似是不以为意,捡了个干净点儿的地方坐下,笑眯眯地望着安,说: “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话,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骂我,可以在我调戏你的时候动手打我,甚至可以自杀,但是有一条,如果你做了的话,我会拿你的朋友开刀。所以……” 安闭上了眼睛,似是在缓和激动的情绪,而再度睁开的时候,她眼中的鄙夷和愤恨已经消去了大半。 见状,郭品骥满意地点头,抽出一根烟,吸了起来,边吸边说: “自从我告诉你你的身世后,你就一直不愿意搭理我,今天,要不是这个小子碰巧逛到这附近来,你告诉我,你还打算沉默多久?” 安不说话,而郭品骥也像是早就习惯了安的沉默一般,抓抓自己的耳朵,说: “嗯,你不回答也行。不过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事情?比如说,我到底打算玩什么游戏?” 安用那只没有被束缚起来的手整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头发,说: “你想说就说,我听着。” 郭品骥孩子气地瘪了瘪嘴,说: “没意思。真不该把那些事统统告诉你,看你,现在一点儿都不可爱了。” 安顿了顿,望向郭品骥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迟疑了几秒钟后,她再度开了口: “我想问一个问题。” 郭品骥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毛,说: “难得你居然想主动提问。说吧,我看心情回答。” 安直视着郭品骥含满了戏谑意味的眼睛,问: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偏偏是我?” 第三十七节 苏黎世的跟踪狂 这是安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和大家的关系后,她想通的事有许多,但想不通的事也有许多。 郭品骥属于变态杀人狂吗?安感觉不是,他真正动手杀人的,也只有停车场杀人事件的那次,其他的时候,他更喜欢玩借刀杀人这一手。 那么,他有可能对杀人的感觉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玩弄别人的命运。 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不是卓格格,不是弓凌晨? 为什么偏偏挑中自己当玩具,为什么要在剥夺了她的记忆后,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生活,却又要把它剥夺走? 郭品骥吐出一口烟,沉吟了片刻,说: “因为我喜欢你。” 看着安的眼神变得有些恼怒,好像是被戏耍了一样,郭品骥露出了笑容,说: “你别误会,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说实话啊,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这么好玩,哪怕深陷到罪恶之中,还保持着一颗本心。我觉得你很好玩。举个例子吧,你知道猫捉老鼠吗?如果老鼠在猫的爪子下不挣扎,任由摆弄,就没有意思了。你就是一只爱挣扎的老鼠。我这么说,你懂吗?” 安嗤笑一声,挑起眉,看向郭品骥,半晌后才开了口: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成为舒子伽?让我变成别人不可以吗?为什么要是舒子伽?” 郭品骥夹着烟,思考了半晌后,才开口说: “第一,你很了解舒子伽。要把你改造成她不困难。你还记得吗?你刚到北望村那几天有多抗拒,要不是我们时常给你用着药,防着你自杀,你估计早就死在北望村里了。为了减少危险发生的可能性。我自然要选择容易改造的方案。这你懂吗?” 黑暗中,安微点了点头。 “第二,你原先的性格不适合神学院的管理。如果不给你植入别人的记忆,你从早到晚估计净琢磨着怎么逃走了。太不安全,我得防患于未然。果然,给你灌输入舒子伽的记忆后,你以为在红色大宅里,你虐杀了自己的‘弟弟’和‘奶奶’,虽然我没能把你的价值观扭转过来,可达到那样的效果就足够了。你对自己的‘罪行’产生了认同心理。自然不会有机会再次进入正常人的社会中。怎么样?我这个计划还可以吧?” 安咬紧了嘴唇。 不管郭品骥怎么说,她都记不得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事。 要不是郭品骥拿出了太多的证据,还带她回到了她曾经在神学院的住处,证明她的确曾经是神学院的一员。她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居然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 手术破坏了她的记忆系统,这是物理性的损伤,哪怕郭品骥把所有的证据都甩到她的脸上,她仍记不起来。 正是因为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郭品骥给出的证据又太过确凿。过去的几天,她的思维陷入了极端的混乱中,直到今天晚上才有所好转,才有精力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郭品骥的话还没有结束,他一边抽烟一边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还有第三点。不是我夸你。你是个蛮有大智慧的女孩子,而舒子伽有的是小聪明,但是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小聪明只能瞒得过一时,有用的依旧是大智慧。我想要试试,在这两者之间能否实现调和。换句更简单易懂的话来讲,我希望看到你们两个不同的人格,一个黑暗,一个光明,糅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的。” 安直视着郭品骥的眼睛,语气冷冷地问: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吗?” 郭品骥似有遗憾地摇了摇头,说: “不行啊,要把记忆灌输进人的脑中很容易,把某种行为模式灌输如人的脑中也不是难事,可是要让一个人的价值观代替另一个人的价值观,实在是太难了。果然,还是年龄更小的孩子更好利用,你当时都十岁了,年纪太大,不是个很好的容器。” 安听到“容器”两个字,嘲讽地微笑起来,她把脑袋往后面的墙上一靠,重复道: “‘容器’?这是你给我的评价吗?” 郭品骥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这有什么?每个人从实质上来说就是一个容器。你听说过么?美国行为主义心理学家华生曾经说过:给我一打健康而又没有缺陷的婴儿,把他们放在我所设计的特殊环境里培养,我可以担保,我能够把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训练成我所选择的任何一类专家一一医生、律师、艺术家、商界首领,甚至是乞丐或窃贼,而无论他的才能、爱好、倾向、能力,或他祖先的职业和种族是什么。这证明,人是可以被改变的。” 安的语气低沉严厉了下来: “是谁给你的改变别人的权利?” 郭品骥面对安的质问,一点儿心虚或是恼怒都没有,他无比自然地哈哈地笑了两声后,答道: “没人给我的权利,我自己给我自己的。就像你现在指责我,是谁给你的权利?天赋人权,改造你们,就是上天给我的权利,谁让它给了我一条命,又给我配备了这样一个天才的大脑呢?” 郭品骥一如既往地自恋和无耻,但安真的是彻底对他感到厌恶了,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浓重的恶心感。 见安不讲话,郭品骥凑近了安一些,说: “嘿,我的小容器,你生气了么?别呀,我给你爆个料怎么样?别生我的气,我们还要一块儿好好玩儿呢。” 不理会安冷冰冰的视线,郭品骥自顾自地问出了一个叫安吃了一惊的问题: “你还记得,你的好朋友木梨子小同学,去了一趟苏黎世疗养吗?在那里,她是不是碰上了一个跟踪狂?” 安的全身一凛。 郭品骥怎么知道? 难不成…… 安抬起眼睛来,正好和修充满戏谑的目光撞上,他笑眯眯地指点着自己的鼻子,说: “宾果~猜对了,我就是那个跟踪狂~只是换了一张脸而已哟。” 真的是他? 安拼命地回想起,木梨子是在qq上跟自己提起这件事的,她把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但实在是过分详细了,安记得,自己还对此表达了疑惑。 而木梨子的回答是,她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罢了。 可如果那个跟踪狂是郭品骥扮演的话,那么……他是不是跟木梨子说了些什么? 郭品骥看到安因为要转动脑筋,眼中再次闪现出的光芒,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容满面地说: “就说我家小安最聪明了~没错,我给木梨子小同学留了一句唇语,让她帮我向你问好。她大概是从那时起,就对你抱有兴趣了吧?啧啧,真是个好奇心过重的孩子呢。你知道吗?她雇了侦探调查你,还翻过你的手机,这些,你都知道吗?” 安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比你了解梨子。说重点,你接近她,有什么企图?不会仅仅是想引起她对我的关注吧?我确定,从蓝马山庄开始,她就一直很关注我,不用你刻意去提醒她些什么。” 安这样说着,心中却升腾起了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木梨子提到过,当时,苏黎世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和歌剧有关的连环杀人案,而那个杀人犯,很有可能就是和木梨子面谈的、易容成被杀的大学生的那个跟踪狂,即郭品骥。 如果郭品骥想要让木梨子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的话,为什么非要挑自己杀人的时候和木梨子见面? 或者说,他杀人,只是为了引起木梨子的注意,叫木梨子对他的印象更加深刻,从而留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包括他那句要向自己问好的唇语? 不会这么简单的。 经过这几天对郭品骥了解的深入,安发现,郭品骥远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幼稚轻浮,他是个心计极度深沉的家伙。 就比如说,在他被牵涉入前情人方窈和现情人梅颜的杀人案时,他那副由吊儿郎当转向深受打击的过程,简直是表演得丝丝入扣,就连安都被他蒙蔽了过去,以为他真的为方窈和梅颜的死而感到自责愧悔。 而在后来,面临雨夜别墅的危机时,郭品骥更是不惜冒着泥石流的危险跑上山来,也可以说是间接地救了安和修一命。他当时的表现,给人的感觉是,他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大靠谱,可是碰到大事时,也算是一个勉强能够依靠的人。 可显然,对于郭品骥这种以玩弄别人的感情与生命为乐的人,是不会对这种情人争风吃醋而导致惨烈死亡的事件产生任何心理波动的,他之所以那样表现,就是为了麻痹他们的神经,表现得更接近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至于他救安和修,大概只是出于“不想让自己的玩具如此快地坏掉”的打算吧? 所以,安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当初在苏黎世扮作跟踪狂接近木梨子,绝对是有别的企图的。 郭品骥把烟头丢掉,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话梅糖送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都说了,我家小安就是聪明。没错,我就是有企图。” 说着,他调皮地摇了摇手指,说出了一句险些叫安暴走的话来: “因为,我也想让木梨子这么有趣的人加入到神学院里哦~” 第三十八节 自杀计划 安直接站起了身,手腕上的铁链清脆地哗啦一声响了起来,郭品骥则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变得惨白的安,调侃道: “怎么了?心疼你的好朋友了?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挺好的主意?” 安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声音比之刚才来说,气息已经不稳了: “你敢动她一根手指试试看!” 郭品骥歪着脑袋看她,问: “你这是在挑战我吗?那我就试试看,让方宁叔把她抓过来,然后我对她洗洗脑,怎么样?” 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伸手扶住墙,借以稳住自己的身子,努力地使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说: “郭品骥,梨子是学心理的,你要把她洗脑成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郭品骥却像是来了劲一样,非得和安卯上劲不可: “我也没说我打算把她洗脑成功啊?但是,把她洗脑成一个疯子,对我来说可是算不了什么难事的。” 安猛力地咬住了嘴唇,放在墙上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郭品骥优哉游哉地晃晃手,说: “好啦好啦,别闹了。我知道,你一碰上你那些朋友的事情,就变得特别没劲。不过话说回来,我越来越发现,木梨子是个可造之材啊。当初你们在雨夜别墅的时候,她是不是想要阻止你送修下山的行动?一个足够理性,价值观也不是很正常,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女生……感觉如果掌握得当的话,我可能会培养出来新的帮手呢。” 眼见着郭品骥越说越来劲,安忍了忍,打断了他的话: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把我抓过来,却不杀我,还想做什么?” 郭品骥抬了抬一边的眉毛。微笑道: “我还想问你呢,在现场,你到底给他们留了什么言?我当时允许你留下一个留言。也没有询问你到底留下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很好奇,能告诉我。你留下了什么信息?是和我有关的吗?” 安陷入了沉默之中。 时光在她眼前,仿佛变成了一个真实可感的东西,它飞速地倒退着,倒退到了安“出事”的那天晚上。 当晚,她接到了那个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的人的电话,那个人拿江瓷木梨子他们的性命来威胁自己,逼自己马上回家。 为此。自己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抛下了还在醉酒状态中的修,回到了家里,并和郭品骥在自己的家中碰上了面。 郭品骥从暗处拉出来了一个少女。安惊愕地发现,这个少女的脸型和五官和自己长得很像,身高身材也相仿,但最可怕的,是这个女孩的神韵。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都是沉静中带着一些狡黠。 面部是可以整容的,但是连气质也如此相似,就有些太诡异了。 她当时提出的问题,和向郭品骥现在提出的问题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当时。坐在自家书桌旁的郭品骥,气定神闲地提出了他的要求: “我要你死,可最后,你得活着。” 安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郭品骥的意思: “你是……要我假装自杀?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郭品骥交叉着双臂,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站着的安,说: “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你还有六个朋友,你如果活过了今天晚上的话,我敢保证,你的朋友,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说着,郭品骥似模似样地叹息了一声,继续道: “其实呢,要不是你突然决定要离开倥城,我也没打算这么快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是不能离开我的掌控的。你懂吗?” 安暗暗捏紧了拳头,在脑中转着各种应对的手段,她知道,郭品骥不会是在跟她开玩笑,她能感觉得出来,郭品骥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那笑意根本没有抵达眼底,和他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当时的安,经过一连串猜想,联想到了在医院里,聂娜娜和修的对话,以及聂娜娜对待郭品骥的奇怪态度,进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推测: 郭品骥,不会就是那个所谓神学院的老大吧? 简白也是,他进了聂娜娜的病房,说想去问她点儿事情,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向自己提起了外国发生的一起“停车场杀人事件”…… 无数信息乱糟糟地堆叠在安的脑海里,她打算使用拖延战术,先和郭品骥言语周旋着,也给自己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 可郭品骥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对那个除了部分五官细节外,长得和自己可以称得上是一模一样的女孩使了个眼色,那女孩便顺从地从她身后绕过去,把门关上了。 在门关上之后,郭品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那样是没用的。你不如照我说的做。现在,没有人能帮你了,你要想救你的朋友,你就只能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想想看,既然我敢在你面前现身,我就敢保证,你一定会按照我的提议做的。” 安凝视着郭品骥,因为在进来前,她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甚至做好了一推门而入,就和简白四目相对的准备。因此,在见到郭品骥后,她并没有感到特别惊愕。 她只想知道,郭品骥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她自杀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他算得到自己能使用拖延战术,那么,自己再东拉西扯也是没有用的,不如把想知道的问题统统问出口。 安盯着郭品骥,一字一顿地问: “郭品骥,你是什么人?” 郭品骥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把勃朗宁,他把玩着这把枪,听到安的问话后,他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转动了两下枪身后,才说: “你那么聪明,应该想得到吧?” 安也不打算否认自己的猜想。径直问: “你和神学院是什么关系?” 郭品骥哈哈一笑,把枪往面前的书桌上一放。说: “没错,我就是神学院的人,卓格格,聂娜娜,弓凌晨,都是我的属下。” 满意地看到安的脸微微变色后,郭品骥才做出了一副刚刚遗漏了什么的表情。补充道: “对了,还有你家的修,武乐修。还有你,都是我的部下。” 安放在身侧的拳头猛地一下攥紧了。她的嘴角勉强地向上挑了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郭品骥耐心地说: “准确地说呢,我们是上下级关系,你以前,也是神学院的人。” 安的脑中嗡地一下炸开了。她倒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向郭品骥,像是不相信他的话,又像是已经相信了,却无法接受。 修?自己?神学院? 开玩笑吧?怎么可能? 安捂住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满了虚汗的、嗡嗡作响的额头。全身都微微战栗起来。 郭品骥继续玩着那把勃朗宁,慢条斯理道: “怎么样?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事情的话,就跟我走。只不过呢,在临走前,我想测试一下你的能力。” 说到这里,郭品骥故意停顿了一下后,才笑得很无耻地说: “……测试一下,你设计案件的能力。”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那个已经回到了自己身边、垂手而立的、和安长得很像的女孩,笑道: “喏,要求其实挺简单的,你设计一个案子,假装你是自杀的,然后让她替代你死。你就可以跟我走了。” 安脑中布满了蜂拥而至的各种信息,头也疼痛了起来,听到郭品骥这么说,她诧异地看向那个女孩,却发现她对郭品骥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郭品骥和安谈论的事情全然和她无关。 郭品骥笑意盎然地说: “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姑娘,被我培养出来了,是个死士,和你长得很像吧?我用了些办法,叫她以为她就是简遇安,又让她模仿着你的生活方式,俗话说,相由心生,我从心灵到外表,都把她好好改造了一通。她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如果让她来代替你去死的话,是不是很有说服力?” 末了,郭品骥跺了跺地面,既像是炫耀又像是刻意地补充强调了一句: “她一直住在你家的楼下,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以你的身份去做了不少事,比如说**啊,泡吧啊,她可是代替你经历了不少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人生,现在她又可以替你去死,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郭品骥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打算让这个女孩代替自己假装自杀,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自己走了。 安刚张嘴想说些什么,郭品骥就打断了她的话: “别跟我说你办不到,你能的,你设计案件的本事,以前虽然不怎么好,可我相信,你现在的能力绝对有了一个质的飞升,我希望你设计出一个完美的案件。我给你……3个小时的时间,限时设定哦。假如到时候你没有拿出一个合理的方案的话……你还记得第九公寓的爆炸案吗?你那些朋友,现在应该在深沉的睡梦中吧,假如突然发生了爆炸,你猜猜看,他们逃出生天的几率会有多大?” 说完,郭品骥一脸愉悦地欣赏着安惨白如死人的面色,催促道: “好了,别犹豫了,赶快设计吧,也好让我看看,一个人是怎么对自己进行完美谋杀的。” 安好容易才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她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知道今天的事情,是势在必行了。 但她并没有完全被郭品骥牵着鼻子走,在沉吟了片刻后,她提出了要求: “我可以设计那所谓的‘计划’,但是,我得和那个女孩私下里说。” 第三十九节 自杀真相 郭品骥把手支在下巴上,打量着安,反问: “你是想要动些手脚吧?比如说,给你的小伙伴留下些信息,告诉他们要小心我?或者表明你不是自杀的?” 安盯着郭品骥,不说话。 她的确是有这层打算的,但郭品骥既然把她的打算说破了,那她的想法就落空了。她必须寻找一个新的办法,无论如何都得给木梨子他们留下点什么。 安正在绞尽脑汁的时候,郭品骥突然笑了起来: “得了,就这个办法吧,我也不能逼你逼得太狠,否则你要是一生气不跟我玩儿了怎么办?这样吧,我们两个各退一步,你可以留下某些讯息,但是我有个条件,你留下的信息,必须让我看不懂。否则,如果游戏太简单了,那就没意思了,对不对?” 安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郭品骥。 他明明已经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却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他难道真的不怕被抓? 郭品骥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冲安晃了晃手,说: “看看,你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零五十分钟,抓紧时间,为自己设计一个有意思的自杀计划吧。” 说出这句话后,郭品骥就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看着安,似乎在等待她马上拿出一个有趣的计划。 安的目光渐渐转冷了,她知道,自己逃不掉,郭品骥根本没有给她第二个选择,她除了想办法把眼前这个长得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杀死,伪装成自己自杀的假象,再没有别的路好走。 安以前闲着没事干的时候。的确曾为自己设计过几个自杀方案。她不用多费脑子就能把过去的自杀方案回忆起来。 但关键是,安需要为木梨子他们留下可供参考的信息,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小心,他们身边隐藏着一个不露声色的恶魔。随时都有可能夺取他们的生命。 安从一边拿起了一个笔记本,翻了好几页,选择了一个空白页,借着台灯的微弱灯光,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想法。郭品骥则坐在一边,时不时伸头看看安的动作,而那个即将作为安的替死鬼而死的女生低着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似乎在想自己一会儿会以怎样的方式凄惨地死去。 安看到郭品骥后,情绪几经巨变,从惊讶、惊慌,到茫然。现在,已经彻底镇静下来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是无法反抗郭品骥的,更不愿意拿她的重要的朋友的生命去冒险。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给他们留下信息。 在构思自己该怎样传达信息的时候,安间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凝思着。 设在窗帘上的暗号应该是看得懂的吧,毕竟,她对这类玄学的问题是相当了解的。 既然是自杀,总得留有遗言或是遗书什么的。才显得真实。那么,就留一段遗言吧。 这段遗言,表面上看是一个意思,但是把所有的字母拆分重组后,则会形成另外一句完全不同的话。对此,安必须安排一个合理的提示,能够让木梨子他们注意到。 让这个女孩在临死前,把一张写着“361页”的纸角塞到她的手里,借以代指日历上的某页,似乎也并不难猜透。 自己再在日历的361页上留下“重组”两个字,这已经算是很明显的提示了吧。 接下来就是木桶…… 不到一个小时,安便从笔记本上抬起了头,说: “好了。” 郭品骥讶异地挑挑眉毛,问: “这么快?” 安直起了身子,把笔记本合上,此时,她的心境已经彻底调整了过来,看着郭品骥的时候,眼神也不再闪烁闪躲,而是充满了震惊和淡淡的鄙夷: “设计自杀并不是很难。” 郭品骥挑了挑眉毛,说: “愿闻其详。” 安把自己的构想简单地向郭品骥描述了一下。 郭品骥刚才提过,这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女孩一直住在自己的楼下,那两人房间的格局应该差不了多少。几乎没有人来过这个安租住的地方,住户都搬出了,就连房东也去了国外,根本没人知道这个楼栋的住户楼层安排,那么,只要更换了楼道里的楼层标牌,就能达到偷梁换柱的效果,让人误以为,那个女孩的家就是安的家。 这样一来,警察就算调查起现场的痕迹,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讲完自己的构想后,安望着郭品骥充满赞赏的眼睛,冷冷嗤笑一声,说: “这是现场布置的部分,我一会儿会去……对了,这个要替我自杀的人叫什么名字?” 郭品骥正听得兴致盎然,随口道: “都快要死的人了,还管她叫什么名字?你快说,接下来怎么安排?” 看到从郭品骥眼中射出的、掺杂着好奇和冷酷的眼神,安说: “……我需要去她的家里一趟,把她家里的窗帘换成我改装好的窗帘,顺便把我的日历、木桶和镜子换过去。” 没想到,郭品骥爽快地摆了摆手,说: “这个你不用亲自去,你只要布置好了,叫她按照你的吩咐换上去就好。我可不想出什么岔子。万一警察在调查现场的时候,发现了属于其他人的指纹或是痕迹,那就不好玩儿了。” 果然,还是被他识破了。 安还是想多努力一把: “如果他们家窗帘的规格和我家的不匹配呢?” 郭品骥的嘴角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不用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过,如果你实在在意的话……” 郭品骥甩出了一叠照片,笑眯眯地说: “你就看看这些,你就知道,你完全不用担心,也不用考虑在这方面动什么手脚。” 在看过了住在自己正下方的替死女孩的房间照片后,安的确相信了郭品骥的话。 因为。她家的布置,完全是跟自己家里的一模一样的。 电视的品牌、尺寸、大小,书桌上文具的摆放。包括书架上书的摆放次序,都和自己家的分毫不差。要不是仍存在着些微的不同。比如说她家的窗帘和自己家的窗帘花色不同,安恐怕都要以为,这些照片是郭品骥偷偷潜到自己家里拍摄的了。 看来,郭品骥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跟自己摊牌。 还真是计划周密啊。 安略带嘲讽地想着,把想要在她家留下自己的痕迹、从而引起警方怀疑的念头收了起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确实只能从暗号的设计上下手了。 安又花了一个小时。在郭品骥和那个替死女孩的双重监视下,把自家窗帘上星宿的位置做出了小小的调整和改动,在日历和镜子上留下了自己的笔迹,并剪了一块小牛皮。巧妙地放进了牛仔裤的皮带里。郭品骥还搭了把手,帮安把写着字的铁片镶嵌入了木桶的底部中。 当然,这一切准备活动做完后,留在这些东西上的指纹都被擦去了。 郭品骥看守得很严,绝对不允许安伺机留下什么特别明显的记号。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现场痕迹的伪装上犯下愚蠢的错误”。 把现场布置好,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忙完之后,郭品骥也有些累了,趴在安家的书桌上。问安: “好了,现在现场搞定了,你还没说,打算让你的小替死鬼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呢。” 单看郭品骥趴在桌子上,牲畜无害地微笑着,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是那么一个恶心的变态杀人狂。 安斜睨了他一眼,捏紧了拳头,口吻却很平淡地说: “她只需要回到自己的家里,用榔头把所有的门窗锁都砸坏,让人从外面无法开启,这样,一个密室就形成了。然后,她的死亡方式,是在浴室里上吊。可是,重要的一点是,她必须在身上倒满可燃物体,并准备一个酒精灯,放在垫脚的凳子下,当她踢翻凳子,准备上吊的时候,她就会着起火来。” 郭品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像是联想到了安所描绘的场面,他咂了咂嘴,说: “果然够狠,不愧是从我神学院出来的人。” 一听到郭品骥这么说,安的心又是一空,不由自主地追问: “我到底和神学院是什么关系?” 郭品骥摆手道: “等你跟我走了之后,我就告诉你。” 安仍紧追不放: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郭品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安不要讲话,他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边的替死女孩,用轻描淡写的口气问: “怎么样?是不是个不错的死亡方法?” 替死女孩麻木着一张脸,答道: “很美。” 郭品骥赞赏地笑了笑,又转回头来,对安说: “看到没有,这是我培养出来的人,对死亡不畏惧,而且对死亡的美丽相当有追求。你提供的这个死法,她相当满意。” 安只觉得反胃。她之所以想出这个方法,的确抱着一部分要报复的念头。 你不是要死吗?我就让你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此外,这个女孩虽然跟自己长得很像,但在某些细节方面还是不像的,就冲着这一点,自己就不能给她留一个全尸。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极其凄惨的死法。 可是眼前女孩的淡定反应,叫安感到莫名地恐惧: 这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把一个人折腾成这个样子?甚至让她对死亡都失去了人本应有的恐惧? 安更恐惧的是,郭品骥要把她带走,会不会,也把她弄成这副样子? 第四十节 新的游戏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郭品骥把她带走后,并没试图改造她,但她后来知道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己还是疯了、或是失去自主意识了比较好。 至少假如自己变成了那个样子,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这些日子来,她表面看不出什么强烈的波澜,可她的心,早已变成了一片死灰。 是自己害了木梨子的母亲,讽刺的是,木梨子母亲生前的妆还是自己化的,而木梨子也因此和自己认识,并成为了朋友。 是自己害了夏绵的父亲,夏绵当时和自己争执,并不是冤枉了自己,要不是自己选择了夏源卿作为自己传达讯息的对象,他也不会被学院设计害死。 是自己和弓凌晨一道害了龙炽和江瓷,让兄妹两个都性情大变,也难怪,江瓷在喝醉了之后,向自己吐露心声、讲述过往时,安的心里一直感觉怪怪的,如鲠在喉,好像总有些事情堵在心口。 至于,安并不想发表什么意见,她的父母做下的事情,和她无关,她从小就是个聪明但是也有些迷糊的孩子,还因此失去了父母,成了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安就算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去。 最让安感觉难受的,是修。 在郭品骥绘声绘色地向自己讲述的故事里,修是自己的搭档,他选中了被神学院囚禁的自己,和自己一起参加对抗赛,后来,和自己渐渐熟稔起来,从有些戒备警惕,到彼此信任依赖,甚至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后来呢?这段感情,因为弓凌晨的暗害而戛然而止。安被送出了神学院,只留下以为她死了的修一个人,咬牙切齿地等待着要向弓凌晨报仇。 再到后来。修也出了神学院,却再和安碰上了面。 安的记忆力并不怎么好。但是这些天,她把自己和修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事无巨细地想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时,安看到了他背后的纹身,和自己背上的居然相差无几,就动了要接近他问个清楚的念头,可这个人又冷又硬。安没能从他那里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渐渐地,安发现,在他的冷硬中,又带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和倔强。也不知不觉地开始深陷其中。 那个酒后的误打误撞的吻,正式开启了安对修的感情的序幕。 接下来,雨夜别墅的事件,修为安挡了一枪,看到从他的创口源源不断地涌出的血。安的脑子顿时就不管用了,鬼使神差地,居然倒戈相向,用枪对准了自己的伙伴,冒着倾盆的大雨。硬要送修下山不可。 从那时起,她就明确了自己的心,自己真的是喜欢眼前这个酷酷的傻傻的男孩子的。 再后来,在洪城,和他一起保护雷彤,在游乐场里,是他把自己救出来的,在医院里,他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桩桩件件事情涌上了她的脑海,越想,安越为修感到心疼。 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有能力走到过去的心爱的女孩面前,装作根本不认识她的模样,对她说,我叫修,第一次见面,请多关照? 随着记忆的闸门全面开启,安也总算记了起来,在游乐场的鬼屋里,她来到了地下的医院,走到了尽头的一间房间,她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那扇门是虚掩着的,有跳跃的光芒从门里闪耀出来,出于好奇,安推开了那扇门。 眼前出现的场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那房间,很像一个监控室,里面有数不清的小格小格的显示屏幕,每个屏幕上,都跳动着不同的画面。 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一个冷冰冰的男孩,呆在一个房间里。 里面的画面各有不同,有自己和男孩头对着头吃饭的,有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看书的,有自己受了伤躺在床上,男孩一勺一勺地笨拙地喂自己吃饭的,还有两个人接吻的…… 这是谁?为什么自己会和他在一起?屏幕里的房间到底是哪里? 他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像修? 层层的画面重叠在安的眼前,无数的问题涌上了安的脑海,冲击得她摇摇欲坠,头脑中混沌一片,就像是有一只透明的大手猛地探过来,直直地插进了她的脑中,猛力地搅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头痛叫她失声惨叫一声,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 此时,从天花板上猛地掉下来了一个人,正好掉在了安的身上,他的膝盖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安的小腿。 她只觉得腿部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的世界顿时惨白一片,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后,她忘记了自己看到了什么,但经过郭品骥的提醒后,她也终于记了起来。 那是自己之前和修生活在一起的画面? 自己是被触发了记忆点,才会产生那样恐怖的感觉的吧? 但,又有一个问题产生了,郭品骥所做的一切,譬如说去苏黎世找正在休养中的木梨子,刻意杀了那么多人,叫木梨子对他产生怀疑,并用唇语告诉她“帮我向小安问好”,譬如说他雇外国的黑社会去绑架,还兴致盎然地参与了解救人质的过程,譬如说在游乐场里,他给安放和她的过去有关的视频…… 他好像并不惧怕自己的阴谋会被别人知道,而且……看样子还是想尽办法,想让别人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理? 这个问题,安一直在想,但还是去问郭品骥更为合适一些。 此时,郭品骥像是坐得不耐烦了,起身来到了窗户的位置,朝外看去,啧啧了两声,说: “好可惜,修走掉了。他对你可真的是一往情深啊。” 听到修的名字,安的心跳又紊乱了几秒,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用尽量平和的口吻问郭品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停地留给我们破绽和纰漏?” 郭品骥回过头来,一屁股坐在了窗沿上,挑起眉毛问安: “我有吗?” 安抿了抿嘴唇,说: “拿我自杀的这次来说,你完全可以不答应我留下任何信息,这样一来,警方和木梨子他们就无从调查起,你为什么不选择这种更保险一些的方法,而同意我的要求,留下那么多讯息,引起他们的怀疑呢?” 郭品骥理了理遮住了右眼的刘海,从容答道: “理由?因为我很自恋,这算不算理由?我只是觉得,我的成果如果不展示出来的话,谁还能知道我的才能呢?看看,你知道了,木梨子他们,我也叫修帮忙转达了,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背后的主使人是我,但他们必定也知道神学院的老大——也就是我——是个厉害的角色。喂,话说,你觉得我厉害吗?” 说着,郭品骥故作俏皮地捧着自己的脸,卖了个萌。 安只觉得别扭和恶心,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她问了一个新问题: “那么,你要我来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掉我?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变数很大的。况且,你还叫修把神学院的讯息统统告诉了木梨子他们,现在,他们大概已经猜到那具尸体不是我了。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不知道多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就多一分泄密的几率?” 郭品骥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 “你觉得他们会把神学院的秘密告诉别人吗?泄密的可能性,有多大?”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品骥虽然是问句,但是他满眼明朗的笑意表明,他根本不把安提出的这个可能性放在心上。 安不说话了。 她明白了郭品骥的意思。 木梨子他们是不会把神学院的事情告诉警察的。 一开始,是因为神学院拿他们的命逼着他们,不允许告密,否则就有送命的可能,所以他们不会向别人说出来。 但是,在他们按照神学院的要求,调查出真相,知道自己并未死亡的事实后,他们必定更不敢把神学院的秘密泄露出来。 不为别的,他们肯定能想得到,安是神学院带走的,假如他们不识好歹地把神学院的秘密泄露出去,搞不好安就会有性命之虞,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郭品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把每一步都算上了。 被逼无奈,安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上: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郭品骥在窗沿上翘起了二郎腿,眯起眼睛,打量着安,嘴角的邪恶笑意看得叫人心里发慌: “如果到了特定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出去,让你和他们适时地见上一面。我有了一个不错的游戏创意,正好可以在你和你的朋友身上实践一下。” 无视了安的脸色,郭品骥自言自语道: “……嗯……内容已经想好了,就是地点还没决定好。我问你啊,在蓝马山庄怎么样?我已经把那里改造完毕了,是个很合适的游戏场……” 看着郭品骥兴致勃勃的样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安的心头: 这一切,还是远远没有结束啊。 第四十一节 初见端倪 徐起阳向上报告了杜心扬的证词后,整个本来即将盖棺定论的案件,就面临着被全部推翻,从头再来的命运。 这起案件,原先只是一件特殊的自杀案,可现在看来,性质复杂了无数倍。 警方对杜心扬指认的安的真正的住处进行了现场勘查,现场提取到的痕迹虽然无从比对,但是在那里面发现了不少私密的东西,比如说安和大家的照片,而在楼下那具尸体所在的房间里则没有这种东西。 以前大家在指认现场的时候,没有发现照片,还以为安是因为和他们发生了争执,把照片丢掉了,也没有很在意。 除了照片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和楼下的摆设陈列相差无几,就连书摆放的顺序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一来,假如真的要重新调查的话,就牵涉到了谋杀和绑架两个领域。要回答的问题也增加了,比如说,死在简遇安楼下的人是谁?简遇安又去哪里了?简遇安会不会就是杀人凶手? 经过新一轮的现场勘验后,警方并没有发现更有价值的线索,安真正的家里提取出的痕迹也无从对比,所以,警方内部发生了争执,一方以徐起阳为首,认为这起案子需要重新调查,而另一方则以另外一个警官为主,认为杜心扬的话不可信,毕竟她已经入狱一年了,记忆出现偏差也不是不可能的。 警方那边争执不下,木梨子这边则如郭品骥所预料的那样,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他们这样,应该算是提前破解了安留下的死亡讯息了吧? 看起来,在这场神学院主动发起的游戏中,他们险胜一招。 但他们现在还不能够向任何人求助,因为。他们不知道安现在在哪里,很有可能还在神学院手里,如果他们贸贸然把神学院的秘密说了出去。谁能保证安的生命安全不受到危害? 在经历了短暂的狂喜后,更现实的问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即使赢了这场。他们也逃不出神学院的掌控。 六个人集中在木梨子家的别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会儿,还是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没办法, 大家统一保持了沉默,默默地在心里想着心事。 修站在窗边,朝外面张望着。木梨子的目光则停留在他的后背上。 别的人暂且不说,但木梨子确定,她和修两个人现在应该想的是同一件事。 在昨天晚上,方宁叔冒充出租车司机。找到他们,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那些问题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看昨天方宁叔的言行,木梨子怀疑,并不是神学院派他出来特意给他们传递讯息的。 原因无他。修上次给他们讲了神学院的秘密,木梨子从中发现了一条规律: 神学院在指派人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把要求或是目的直截了当地指出来,看似有选择,实则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神学院提出的要求,一般都是句号结尾的。比如说,上次方宁叔传达的信息,说“安的死和神学院无关”,这就是一句确定的结论,不会让人自己去猜。 而方宁叔昨天晚上对他们说的是什么呢?向他们没头没脑地提了一大堆问题,就离开了。 这不像神学院的作风。 所以木梨子有些怀疑,方宁叔昨天晚上的举动,是他的私人举动,和神学院的意愿无关。 他到底是想告诉他们些什么呢? 作为神学院曾经的一员,修的怀疑感更加深切。他太了解神学院和方宁叔的行为模式了,方宁叔昨晚的奇怪举止,早就引起他的怀疑了。 既然不是神学院指示他来的,他到底为什么要来? 最可疑的,就是他临走时说的那番话了。 自己和方虎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修和木梨子同时把思维集中在了当初那张看过的报纸上,报纸上说得很清楚,方虎一出监狱大门,就被人射杀了。 为什么要杀即将出狱的方虎?是因为和他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还是因为……要灭口? 对了,灭口? 说起来,修给他们讲述的过程中,也提到了方虎的黑拳赛场被警察拔掉了。 那张由“”寄来的“来自2005年的光盘”里出现了修,那也是修唯一一次登上黑拳赛场。 光盘里,是当年的高寒带着自己的儿子高国瑞深入虎穴,以搜集证据。 而那张光盘里也出现了徐起阳和简白…… 木梨子不由地记起来,在和徐起阳的谈话中,徐起阳明确地提到了一点:这黑拳赛场的票是郭品骥给简白和徐起阳的…… 郭品骥? 木梨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拳头也渐渐握紧。 修一出神学院,就被分配到了郭品骥负责的车场。 郭品骥以一个相亲者的姿态出现在他们之中,对安死缠烂打。 而且,安也在他手下的“而已”酒吧打工…… 一个很了解简白的人,把昏迷过去的安放在了简白散步的必经之路的房间中,趁他走近的时候,才点燃了火,让简白进去把安救了出来…… 寄来光盘的人叫做“”,而徐起阳说过,郭品骥的英文名是“greek”。 如此种种的疑点,叠加起来,木梨子的心越来越寒。 徐起阳也提过吧,案子一发生之后,郭品骥就不见了。在徐起阳领着杜心扬调查现场结束之后,木梨子还特意问了他一次,郭品骥有没有回来。 木梨子记得很清楚,徐起阳在听到自己的问题之后,蹙起了眉头,犹豫了半晌之后,才说出“没有”两个字来。 看他讲话的样子。徐起阳也是对这个过去的朋友存在着某些怀疑的。 停车场杀人案件,对简白的改造,神学院…… 对了,那个? 木梨子抓起了一线灵感。转头问起龙炽来: “龙炽,你还记得吗?上次你们去内衣发布会的时候,你进了一个模特的房间?” 这件事,是江瓷事后扭着龙炽的耳朵,向木梨子吐槽的,当时她也只是笑笑便过,但现在想起来。她很想知道,龙炽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龙炽被问懵了,他眨巴眨巴眼睛,说: “问这个干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 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木梨子明显看到龙炽的脸变红了,而且他的手不自然地抓握了一下,眼神也不自觉地朝江瓷身上溜去。 对龙炽有着很深了解的木梨子根据他这一连串动作,立刻判断出来: 他在撒谎! 于是,木梨子干脆利落地反驳说: “别撒谎。你绝对是看到什么了对不对?” 江瓷自然也是把龙炽所有的反应收于眼底。对木梨子说: “他是看见那个模特的身体了,不好意思说吧?” 龙炽红着脸点了点头,而木梨子在失望之余,仍抱着一丝小小的期望,问龙炽: “你有没有在她的身体上看到什么?这个很重要。” 龙炽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在这种时候,木梨子突然问起这种和事件本身没什么关联的问题,证明这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龙炽闭上眼睛,费力地还原起当时的场景来: “那个时候……我说了一声‘我进来啦’就推开了门……然后……然后……对了,她是背对着我的。什么都没穿。她背对着我……她很淡定,转过来面对着我,她的这里……” 说着,龙炽摸了摸自己的后肩胛骨,说: “我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花纹。” 木梨子的眼睛一亮,马上追问道: “什么纹身?” 龙炽皱着眉费力地想了一会儿后,说: “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正方形的,黑色的,当时还以为是蝴蝶。还没细看,小瓷就把我的眼睛捂上了。” 木梨子把视线转投向江瓷,问: “那江瓷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遗憾的是,江瓷摇了摇头,说: “我没看到什么,当时我就顾着去捂龙炽的眼睛了,等我抬起眼对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转过来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龙炽,你确定她的背上有东西吗?” 龙炽的耳朵都烧红了,被当众提及这段黑历史,他饶是再二皮脸也有点儿扛不住,胡乱点头道: “我确定我确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呃……那个什么,所以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正方形的,黑色的…… 龙炽看到了这么一个东西? 会是什么? 木梨子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后,眼睛一亮,冲修喊道: “修,我问你一件事。” 修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转过身,挑起了眉。 很显然,他刚才根本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而是在一心一意地想自己的事情。 木梨子问: “修,神学院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纹身?” 这话一出,大家立即明白了木梨子刚才问龙炽话的用意。 她怀疑那个是神学院的人? 修摸了摸身上的纹身,说: “毕业的学员是必须要纹身的。其他的我不知道。” 木梨子继续问: “那你还记得上次你们去开内衣发布会的时候,碰见的那个叫的模特吗?你认识她吗?” 修眯起眼睛,回想了一会儿后,摇头道: “我没仔细看她的脸。” 木梨子抛下一句“等着”,就去搬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网页上键入“模特”的关键字后,点开一张她的照片,放到了修的跟前: “你仔细看看,你认不认识她?” 第四十二节 安的出现(第十八卷完) 刚开始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修的反应很淡漠,而木梨子也没有抱着太多的期望值,谁叫这家伙对雌性动物的记忆力如此之差,而且她搜到的这张照片上的是在走秀时的照片,妆画得很浓,女人化妆前和化妆后完全是两个人,这个道理木梨子还是懂的。 可几秒钟之后,修的表情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凑近了电脑屏幕,眉尖微微蹙起,半晌后,他不大确定地开了腔: “这个……是……?” 木梨子抓住机会,问: “你见过她吗?” 修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转开,脸色严肃地思索了片刻后,说: “我不大敢确定……但是她很像神学院里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这也正好印证了木梨子的猜想,她认真地问修: “你确定吗?” 修说: “我不能完全确定,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不过还是有一点儿相像的。她们两个都是混血儿长相。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黑拳赛场上,她大概是学院派来监视我的……” 说到这儿,修突然停住了,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挺重要的事情。 夏绵注意到修微妙的面部变化,刚想问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和这个有关的事情,修就转向了夏绵,问他: “警察他们是不是还没对这个案子下定论?” 夏绵不知道修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这方面来,不过他还是做出了回答: “是。我跟徐警官联系过了,他说现在警察内部有两个不同的意见,一方认为新发现的现场才是安的家,楼下的那具尸体是有人放在那里,故意掩人耳目的。他们的证据也很充分。他们联系上了房子的房东和曾经租住在这幢楼里的住户。反复向他们确认了楼层方面的细节,确定楼层牌的确被人更换过。徐警官就持着这个观点,他告诉我。他会尽力把这个案子翻过来的。” 夏绵说到这里,木梨子多插了一句: “可是。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具尸体不是安啊。现场的痕迹也无从调查起……” 修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证据!” …… “什么?骨质增生?你等一下,我查查看。” 在听了修的话后,木梨子拨通了文煜的电话,表明了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后,文煜也很惊讶,翻阅了一下手头上的资料后。她的口气谨慎了许多: “你确定,她的腿上会有骨折自行痊愈的骨质增生?而且不是近期的?” 木梨子的电话开的是扩音,修就站在一边听着,听文煜问出这个问题后。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接过了电话,对文煜说: “有,我确定。” 紧接着,修和文煜讲起了话。而其他的人都在想着修刚才说过的话: “在那次黑拳赛结束后,我被绑架,她去救我,从梯子上摔下来,右小腿骨裂了。在当时的环境里我没法给她治疗。只能用夹板夹着,用按摩手法叫她的伤处自行痊愈。所以她的腿骨上时应该有骨折自然痊愈时产生的骨质增生,绝对没有错。” 有了这个证据的话,再检验一下那具无名尸骨的腿部,两相对比,假如没有骨质增生的话,那是不是就证明这具尸体不是安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具尸体不是安,为什么在她的尸体上会有近期腿部骨折和腰部受创的痕迹?难道神学院这么狠,为了让这个替安死的人不引起警方的怀疑,给这个人身上加上了如此重的伤势,以避免在尸检时出现什么纰漏? 文煜对这个问题相当重视,挂掉电话后就去找徐起阳了,而徐起阳在了解了这个情况后,也没有怠慢,马上上报,并安排文煜着手进行解剖和检查工作。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的腿骨上,除了近期的骨折治疗痕迹外,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骨质增生存在。 在对房东和楼里的原住户进行询问后,原先对此事持怀疑态度的人就产生了动摇,而这个调查结果一拿出来,警察中对杜心扬的证词有微词的人也闭上了嘴,在高层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后,结果也很快出炉: 此案从头调查起。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茫茫无期的调查过程,六个人被轮番叫去问话,每天都要应付同样的重复的问题,他们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回答,还得巧妙地回避过和神学院有关的问题,免得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 而在调查过程中,警方流露出的怀疑态度也让他们非常不满意: 警方居然怀疑,是安自己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自杀案,否则怎么解释现场会留有她的字迹? 可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了—— 警方勘查了那具无名女尸陈尸的现场,每一个边边角角都没有遗漏,发现那里的确没有留下其他人的任何痕迹,也没有被打扫过的迹象,除了镜子和日历的边角处曾经被人擦过、抽屉有在短期内被人更换过的迹象外,现场所有的东西上都沾满了女尸的dna、指纹等身体痕迹,包括头发和遗漏在床上的皮屑,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问题来了:如果这个案子是安自导自演的,那这个真正自杀了的“演员”又是谁?这个现场又是怎样做到天衣无缝,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 难道是教唆自杀?可安的目的又是什么? 警方沿着这个思路追查下去,却发现这具女尸也和安一样,都是身份不明的存在,dna库里完全没有她的存档,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人和安一样,也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幽灵。 案件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想要调查死者。却无从着手,调查痕迹,也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警方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只能通过反复询问和安有关的人证。企图从他们的证词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从安的这些朋友嘴里,他们撬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木梨子他们反复地说,在半个月前,他们吵了一场大架,几个人各自冷静了近半个月,在这半个月内。他们完全没有交集,也不知道这半个月来她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办法, 警察只能抓住一个线索,即文煜提过的、这具无名女尸不是处女这点展开了调查。 根据调查。这具女尸生前很可能有*的习惯。所以,搞不好她有可能会从事一些性服务行业。 别说,顺着这个思路,还真的让警方找到了一些线索。 警方出入了一些*,让这些*的负责人辨认安的照片。其中,有一个夜总会的老板辨认出来,有个女孩,跟安长得有五六分相像,曾在他们这儿当过一段时间的“公主”。后来就辞职了。 警方抓住了这点,想要找到无名女尸生前服务过的客人,碰巧,有一个在附近工地里干活的水泥工,是这家廉价夜总会的常客,那个负责人指出,这个和安长得挺像的女孩也服务过这个水泥工。 被警察带走后的水泥工,被警方三言两语一吓,就唬得他讲出了所有他知道的东西。 他的确被这个女孩“服务”过,他的印象很深刻,那天他刚刚失恋,就找了她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不料,在完事后,这个女孩淡定无比地指出了他来夜总会就是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的,还根据自己的服装推测出了自己的职业,在这个女孩面前,他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恐惧感,因此,他对这个女孩记忆深刻。 可当警方问及女孩的名字和其他一些具体信息时,水泥工就回答不上来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就此断掉。 一个星期的限期很快就在警方的调查中过去了,神学院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举动,但是这种风平浪静的背后,木梨子他们总觉得有什么阴谋正在暗潮涌动。 关于安最后留下来的信息,大家也破解了出来。 那块小牛皮,其实也就指出了下一个字母的所在地。 在无名女尸陈尸的房间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张世界地图,这是安真正的房间与陈尸现场唯一的不同之处。 而小牛皮的形状,就是地图上的国家“俄罗斯”的形状。 国际电讯联盟(itc)将“r”作为代表俄国的首码。 因此,这个r,就是安留下的最后的字母。 结合着安在日历的第361页留下的“重组”二字,把他们找到的信息重新组合一下,答案便昭然若揭: c、a、r、e. care。 安在提醒他们“小心”。 小心谁呢,不过是神学院罢了。 这个暗号破解后,大家就没有心思去研究别的事情了。 六个人每天都会照例来木梨子家的别墅里聚一聚,说说警察把自己叫去又问了些什么,这些无聊的话题聊过后,六个人便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他们的关系就陷入了一个僵局,不像是朋友,倒像是因为这件事被强行捆绑起来了的陌生人一般。 谁都逃不掉。 这样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那一天的到来。 在事件发生的快两周之后,大家再一次聚集到了木梨子的别墅,除了迟迟没有来,其他五个人都到齐了。 照例是默默无语,照例是尴尬的沉默,直到慌乱的开门声和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扶着墙壁,惊慌失措地环视着客厅中被自己的举动吸引住了注意力的大家,费了半天力气,才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喊: “安……我刚才,看到安了!” 第十九卷:你可知 第一节 死而复生之人的来访 一根铁链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链子的长度有限,安的一只手被铁链捆绑着,身体的其他部位倒是没有受到禁锢。 她面对着一面墙,墙上挂着一面钟,她正凝视着那面钟,侧耳细听着钟表的走动声。 哒、哒、哒…… 安数着秒的走字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她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面前的钟。 可以看出,她现在置身的房间,已经不是东城殡仪馆附近的二楼废弃房间了。 这间房间的墙壁是由铁打制的,但是唯有门是用朽烂的木头打造的。 而讽刺的是,这条铁链的长度,足以安碰到屋里的任何一面墙壁,就偏偏够不到门。 门所在的那面墙壁,是向外凸出的,整个房间设计得不伦不类,呈壶状,房间的门就正是壶盖所在的位置。 安也并没有丝毫要逃跑的迹象,甚至就连要移动的迹象都没有。 直到那扇腐朽的木门被吱嘎一声打开,安才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珠,把视线投向了门的位置。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面头发盖住了自己的左眼,他背靠着门框,优哉游哉地打量着安。 他的嗓音也相当熟悉: “怎么样,你确定那个小可爱看到你了吗?” 安只是稍瞄了他一眼,便把视线转回到了钟表面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表的走字,目不斜视地开口道: “我确定。假如她不确定那是我的话,就不会追我了。而且,就算他们不相信的话,修、夏绵和龙炽会出去找我,梨子也一定会提出去调看监控。” 那个身影调侃道: “你还是真了解他们。” 安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凝视着不断走动的秒针。说: “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 ……这句话一出,惊骇了全场的人。 修一下子站了起来。伸出手猛地卡住了犹自喘息不停的的肩膀,语气冷冽得有些恐怖: “你说清楚。是在哪儿看见她的?” 修的力气实在太大痛得小脸都扭曲了,可她还是强撑着说了出来: “梨子家的别墅附近……我看到了!我刚进别墅的大门……” 刚才在路上有点儿堵车,所以是最后一个到的。 其实,她自己不清楚,为什么会每天都来梨子家的别墅报道。好像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某天大家齐齐地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语的时候,开门的钥匙声传来,然后安就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冲他们弯起桃花眼……满心酸楚地幻想着,进了木梨子家的别墅区,转了个弯,惊骇地发现,在木梨子家的门口。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刚才自己的幻想引起了视觉幻觉,就拼命擦了擦眼睛,凝神再看的时候,那个身影居然还在,而且回过了头来。和的视线相碰,并露出了一个叫她熟悉无比的微笑脱口喊了出来: “安!” 可是安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时,毫不犹豫,转头就跑一边叫着一边跟在她后面狂奔不止,可是,安好像对小区的地形很了解,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圈后就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木梨子家小区的平面图记得一清二楚,可是平面图上毕竟只有最简单的房屋布局,她茫然地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她藏在哪里。 她本来想拿手机联系木梨子他们,却发现自己在出门的时候居然忘了拿手机! 她狠狠地一跺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木梨子家的别墅,开门进去,向他们通知了这一个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消息。 修在听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松开了握着肩膀的手,冲了出去,而龙炽也紧随其后,跑了出去。 看到他们两个跑了出去,木梨子也站了起来,她捏着发了汗的手心,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果断地下了令: “绵绵,你跟着修和龙炽他们,你的心细,认真地找。这片别墅区的绿化做的不错,要留意灌木丛什么的隐蔽地方,她往哪里跑了?你给夏绵指一下。”跑到了外面,指了一个方向,刚好,这也是修和龙炽跑走的方向。 夏绵点点头,便向已经跑了很远的修和龙炽追了过去。 木梨子冲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江瓷和气都没能喘匀的招了招手,说: “我们去调监控,你确定你没看错?”斩钉截铁地说: “安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我还揉了揉眼睛,确认是她不会错!” 看着以为过度激动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木梨子不再怀疑,她本人身上也因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而沁满了汗水。 三个人一起朝别墅的物业处走去,木梨子边走边拨打了物业处的电话,要求他们出动保安,帮他们寻找突然出现的安。 木梨子并不怀疑说的话,既然安没死,为什么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她有种预感,安已经离开了这个小区,而且,是神学院授意她来见他们的。 这种感觉挺没有道理的,可木梨子的心里始终徘徊着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似的。 …… 看到在监控中出现的、站在木梨子家门口,用指甲一笔一划地在门上画着些什么的样子,徐起阳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他转头去问木梨子他们: “她写的是什么?” 木梨子和夏绵交换了一个视线,夏绵开了口: “她没有在写什么,她画了一个孔明锁。” “嗯?” 徐起阳更加疑惑,把目光再度对准了监控录像的屏幕。 在画完那个孔明锁之后,安抬起头来。和木梨子家门口安放着的摄像头正好碰上。 徐起阳把这个画面放大后,安的整张脸便都出现在了屏幕上。 修抬着头,说了从说发现安、他冲出门去之后的第一句话: “她瘦了。” 这句话叫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住了嘴和发酸的鼻子,其他人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过。但徐起阳就有些烦躁起来了,他用手指的关节敲击了一下桌沿,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既然‘死而复生’,为什么不来正大光明地找你们?为什么看到就会逃跑?这很重要!这件案件到现在还没能有一个明确的定论,有很大一部分警员都在怀疑是简遇安杀了那个女孩,畏罪逃逸。我一直在想办法拖着。因为她没有动机!她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你们把事情说清楚?” 没人接徐起阳的腔,大家统一地保持了沉默。 因为大家谁都知道,安是被神学院绑走的。那她这次突然出现又消失,很有可能是神学院的计划之一,她在监控里肆无忌惮地出现,又叫碰见她,这种举动本来就很古怪。 可他们还都不知道。这件所谓的“自杀”案,的确是安的手笔,是安被逼着设计的。 见没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徐起阳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 “这个情况我们知道了。我会把这段监控录像提交上去。但是接下来的案情发展,可能就不受我的控制了。明白吗?” 听得出来,徐起阳也是心力交瘁了,安的案子几乎耗干了他近期全部的精力。 木梨子他们沉默地起身告别,结伴回到了木梨子家的别墅。 木梨子并没和他们一起进屋,而是站在门口,把门打开,端详着门上留下的细微痕迹。 他们不是没有听到有东西在门口沙沙作响,可木梨子他们都一致地以为,那是小区里的猫用爪子挠门发出来的响动,因此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木梨子伸出了自己的手,按照监控里安手指运动的轨迹,画出了那个孔明锁的形状。 她只是想知道安画这个孔明锁的意图是什么,但是画了几笔后,她明显感到了某种不对劲,又多描画了几笔。 一个熟悉的形状,慢慢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不会吧…… 木梨子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径直穿过客厅,上了楼,来到了书房,把视线投向了书房一角摆放的那个用墨玉雕刻而成的四季锁。 这是属于木梨子的孔明锁标志! 木梨子再次在脑中勾勒了一遍安用指甲在门上划的图案痕迹,轮廓和眼前的这个四季锁,相差无几。 安画了一个四季锁的图案? 她是想暗示自己什么? 木梨子走进了那个四季锁,绕着它走了半圈,就察觉到了某个东西: 一张邀请函模样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放在了墨玉四季锁的后面。 这张邀请函背面朝上,木梨子早就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只是总是忘了去看一下这张邀请函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她凑了上去,把那张邀请函拿了起来。 只看了一眼,她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就连握着邀请函的手都微微发颤起来。 这张邀请函上写着的东西,她太熟悉了: “木梨子小姐,请于7月3日凌晨12点,到倥城西郊的风飞路与城西路交叉口向东200米,有大巴车在那里等候您前往蓝马山庄,本次活动为期四天,期间食宿全包,请携带好自己的生活用品前往。蓝马山庄推理爱好者协会欢迎您。” 在这张熟悉的邀请函的封面上,还写着一行小字: “你想找寻你一直不得其解的秘密吗?你想要知道你的母亲死亡的真相吗?” 第二节 视频中的信息 这是……当年蓝马山庄的邀请函? 木梨子捧着这张邀请函,背上一阵发寒,又一阵发热。 安之所以在摄像头中出现,并用指甲画四季锁的轮廓,是要提醒自己这件事吗?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随手把蓝马山庄的邀请函放到了这个四季锁标志的旁边的? 对了……当初大家帮她收拾书房的时候,自己随手一摆,就把这封邀请函放到了四季锁的雕塑旁边,安可能也注意到了,但也没有告诉自己。 她到底为什么要提醒自己这件事? 蓝马山庄,是他们的友谊正式开始的地方…… 难不成,安……想和他们做个了断? 在木梨子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她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 她刚想去拿,但是她的动作很快顿住了。 因为,她听到了楼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江瓷的、龙炽的、修的、的、夏绵的,几乎都是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响了起来。 木梨子连手里的邀请函都没来得及放下, 就掉头跑下了楼。 站在楼梯上,木梨子注意到,大家每个人都捧着自己的手机,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不该点开。 他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的短信必定是同一个人发过来的,内容大概也相差无几。 而且,很有可能是……“她”发过来的。 还是修最先下了决心,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皱起了眉头,说: “是视频。我的手机打不开。” 木梨子走下楼来,把自己的手机连接到家庭影院上。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后,说: “先看我的吧。我想,应该是她发过来的。” 大家都沉默了。谁都没有坐下,都保持着刚才的站立姿势。直到木梨子把视频打开。 视频有些模糊,看不清背景,只能看到这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 而这个镜头像是被固定在房间上方的一角,借助自上而下的俯视视角,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房间床上的一角,手里拿着一支圆头的油漆笔,不断地在墙上写画着。能听到她的嘴里也正在念念有词。 是个孩子? 只有修在思考了几秒钟后,认出了这个场景: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安时的禁闭室! 那时候的简遇安,还是左伊人,她被神学院的老大抓来了这里。足足关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她都是靠着唱歌和默写圆周率,来避免自己的精神滑向崩溃边缘的。 听修简单地说起这件事后,大家的心里都有了一个概念: 这个视频。是不是在向他们展示安的过去? 而木梨子也想通了一点,安为什么会条件反射地在纸上默写圆周率。 也许是那三个月里,她反复默写了太多遍,以至于她形成了某种肌肉的条件反射,在失去记忆之后。每当感受到压力的时候,都会在纸上信笔涂鸦出圆周率。 视频突然一切,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是一片丛林。 一个人正在草丛中翻滚燃烧着,惨叫声震耳欲聋,从那影影绰绰的人影体态和惨叫声可以听出来,那是一个女孩子。 大家都听过修的描述,很容易便判断出来,这个女孩十有八九就是真正的舒子伽,在神学院举办的第一次对抗赛中,被安烧死在了草丛里。 在屏幕中映出的明亮的火光中,修眯起了眼睛,他的记忆再次被勾了起来。 场景再度一切,便切换到了北望村的红色大宅里。 这个场景就稍有些诡异恐怖了,安从院子里的那口井爬了出来,眼神茫然,就像是一个疯子,在她的脑袋冒出井口的瞬间,整个院子里就开始回荡起絮絮的低语声,声音依稀可辨,内容大致是“我是舒子伽,我杀了我的弟弟,还有我的祖母,我喜欢挖出猫的眼珠……”种种诸如此类的东西。 这个声音低沉喑哑,就像是鬼魂死后的低语,听起来特别诡异,外加上安是从井口里爬出来的,活像是午夜凶铃里的场景,在场的人,除了知道红色大宅井底秘密的木梨子,都齐齐地打了一个冷战。 紧接着,场景再次切换,安回到了修所描述的那个神学院的房间,她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什么。 视频拉近镜头,大家惊愕地发现,她正在写一个文本,文本的题头清晰可见: “蓝马山庄机关设计”。 虽然早就从修那里知道蓝马山庄双层的机关也是安的手笔,可突然看到这个题头的大家,心中还是有一阵凉意席卷而来。 这个阴谋,就像是一张网一样,徐徐展开来,把他们每个人都网在其中,叫他们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大家怀着战栗的心情往下看去。 接下来的镜头,是修被铁链绑缚在了房间的一角的场景。他瘦得吓人,像是累极了,沉沉的睡了过去,而安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她的面前摊开着那幅原本挂在墙上的书法作品,她在用笔写着些什么。 写到一半,她抬起眼来,望向已经睡了过去的修,看了很久很久,眼神中涌动着的感情叫人颇为动容。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大家都控制住了自己,尽量不去看修,并期盼着这一尴尬的段落赶快结束。 很快,镜头再次切换,这次,轮到惊讶了: 这段视频拍摄的地点,居然在她的秘密基地,那个被自己命名为“br”的地下室里? 她惊恐地发现,在这段录像中,出现了那个把自己绑走了的爱尔兰黑帮小头目,那个一脸大胡子的男人! 监控头的范围也有限,在大胡子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人,但监控摄像头只拍到了他的半只脚。 不过。他的声音,却是叫人心惊胆战的耳熟: “就按照计划执行,你们和警方说好。用假的毒品交易。然后,我就适时地把装着日记本的盒子和装着假毒品的盒子做交换。让简遇安意识到出事了。……不为什么,这是游戏的乐趣,你们不懂。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们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但是,如果其中万一出了什么纰漏的话,你可不能出卖我,这是合同规定好的哦。”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 修和木梨子的脸色先变了。而龙炽和江瓷他们稍微迟疑了一下,龙炽才扯扯同样一脸怀疑的江瓷的衣角,问: “是我听错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声音,这么像郭品骥啊……” 郭品骥? 郭品骥!k。赛车场经理,“而已”酒吧经理,在安的事件发生后,神秘消失…… 木梨子攥紧了拳头,是他! 在和安一起调查雷彤的事件时。木梨子得知,在和相关的那起绑架事件中,是有人花钱要雇人绑架她。而提供给他们这个秘密的方宁叔,当时也被人雇佣了,要去杀雷彤。 而现在。据修所说,方宁叔又被神学院雇佣了。 绑架的人是被雇佣的,方宁叔也是被人雇佣去杀雷彤的,而现在,神学院又成为了方宁叔的雇主…… 那么,隐藏在背后的神学院,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的大雇主? 而和郭品骥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一模一样的人,和这位绑架的小头目见了面,这是不是意味着……郭品骥是和神学院有关的人?甚至,有可能是那位“老大”? 怀着无数的问题,画面再次转移了。 这个片段就有些莫名其妙,一个人往一个精致的匣子里倒了一些蜜糖,随即打开了一个塑料袋。 无数蚂蚁从塑料袋里潮涌一样爬了出来,朝蜜糖的方向爬去,一只手提着袋子的一角,有些蚂蚁爬到了他的手上去,他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把蚂蚁抖落入匣子中。 等差不多所有的蚂蚁都爬入匣子里后,他把匣子盖合上,信手拿起一枝罂粟花,压在了盒盖上。 而在摆着匣子的桌子上,还散落着许多没有包装起来的罂粟花。 这只手属于谁? 木梨子的心中正在转着这个问题,坐在一边脸色暗沉的修就开了口: “这是郭品骥的手。你们看,他手上的戒指。” 被修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到,在郭品骥相亲事件里,这个戒指曾经出现过一次,大家本来对这个戒指还是蛮好奇的,但是后来发生的爆破案打断了大家的思路,事后,谁也没想到要深究下去。 郭品骥为什么要在匣子里放蚂蚁?他打算把这个送给谁? 而下一个镜头更加刺激在这段视频里,居然看到了收养自己的钟小茹,在和一个男人苟合的画面! 这段视频的画质有些模糊,看样子像是用手机拍摄的,而且是偷拍。 那个男人背对着镜头,正在抽烟,而全身赤裸的钟小茹依偎在他怀里,娇俏地用手指在他身上画着圈,娇嗔地问: “干嘛叫我收养孩子啊,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那个男人,无论是声音和身材,都和郭品骥一模一样,他微笑道: “我让你领养一个就领养一个,当个宠物玩儿么。” 钟小茹笑眯眯地说: “那你帮我找一个。” 那个男人微笑了一下,从床头柜上摸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女人,说: “这个女孩子不错,是个爱尔兰的孤儿,父母双亡。而且是毒枭的女儿。怎么样,很刺激吧?” 那女人看了看那张照片后,不屑地用食指和中指把照片夹起来,随手一抛,说: “要是个男孩我就感兴趣。女孩子?切。” 男人口气温存地劝道: “既然想要个男孩的话,你就把她当男孩养呗。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她是你的玩具啊。” 第三节 不要去?非去不可 看着视频,捏起了拳头。 爱尔兰,孤儿,父母是毒枭,钟小茹…… 自己在钟小茹和那个男人的眼里,只是个“玩具”? 而且,难道是因为郭品骥,自己才被钟小茹收养的? 一种被羞辱的灼烧感从她的心口蔓延上来, 她还想知道更多的信息,但是画面再次一切,切到了下一个画面,随着画面的切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哥哥!”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声,江瓷全身都僵硬了,她的嘴唇泛着白,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画面中,一个女孩哆哆嗦嗦地跪在一张床边,拿着刀,战战兢兢地切下了一个人的舌头…… 所有的人都转开了视线,不忍直视,而江瓷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洗手间里,剧烈呕吐起来。 看到惊慌失措尾随而去的龙炽,以及视线呆滞的,还有面色发青的修,木梨子终于明白了,那给他们寄视频的人,就是想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被这个视频勾起久远的痛苦的回忆。 这是一种心理虐待! 视频还在进行中,关于江瓷的段落已经结束了,木梨子正在揣测着,下面会不会轮到自己或是夏绵,但在这段过去后,镜头竟然直接转到了一个和蓝马山庄很像的室内旅馆模样的地点。 这里面的墙纸颜色、房间门的构造、以及地毯,都和他们记忆中的蓝马山庄相差无几。 怎么会这样?自从几年前蓝马山庄的案件发生后,蓝马山庄不就被封了吗?怎么这里……看起来会这么干净? 摄像机似乎是被人拿在手里,在蓝马山庄那条狭长的、两侧布满房间、如同酒店一样的长廊里穿行,手摇镜头晃得厉害,看着有些叫人眼晕。 紧接着,镜头一转。拐到了一条新的走廊里。 但是,这条走廊和蓝马山庄的丁字形布局就不同了,原先他们记忆中的厨房和装满暗格的房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还是和在刚才的走廊上一模一样的房间。 这里不是蓝马山庄吗? 他们正在怀疑中。就见这个镜头的持有者缓缓走向角落里的一处房间,这个房间的门破破烂烂的,似乎轻轻用手一推,门板就能从门轴上脱落而下。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看到恐怖事情的心理准备,然而,看到的人,却叫他们始料未及: 安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正如修所说的那样。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神情疲倦,一只手被铁链禁锢着高高吊起。 整个人盘坐在地上,看到来人,她只是淡淡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就垂下了头,用另一只没被捆绑起来的手在沙土地上画着些什么。 木梨子只看着她的动作。就猜到,她很有可能是在写圆周率。 拿着摄像机的人开口了,还是郭品骥的声音: “嘿,小伊人,来。跟你的好朋友打个招呼。” 安在地上写画的动作停了,瘦削的手指停留在地面上,她也没有抬头,就那么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 大概半分钟之后,她才抬起头来,面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带着歉疚和疲倦的微笑: “你们好。让你们担心了。”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再次垂下头去,不管郭品骥怎么逗她开口,她也不再动弹,看起来就像是万念俱灰了一般。 她这副样子,看得大家心口都直发酸。 镜头对准了她一段时间后,陡然一转,继而,一张脸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surprise!” 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而短暂的慌乱后,大家就陷入了无尽的愤怒之中。 郭品骥! 真的是他! 郭品骥似乎是捡了个桌子,把摄像机放在了上面,自己则坐在一张板凳上,用手垫着下巴,慵懒地趴在桌子上,面对着摄像机,笑眯眯地说: “嗯,没错,就是我。我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就是神学院的创建者,郭品骥greek,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郭品骥过度的坦白却叫大家的愤怒平白消失了几分。 凡事反常则近妖,他这么坦诚,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阴谋? 而郭品骥似乎是洞察了他们所有的心思一般,微笑着说: “嗯,我承认,我是有阴谋。好啦好啦,你们就别再多费脑细胞了,我告诉你们就好。我想要玩一场游戏。怎么样?这个开场白像不像德州电锯杀人狂的开场白?我借用一下好了.不过,这好像也不大贴切呢,我一直在玩游戏,你们懂吗?” 郭品骥对着镜头,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嗯……我算算看,蓝马山庄那次游戏,钟家的小可爱的绑架游戏,还有我的那些爱慕者的嫉妒游戏,弓凌晨那小子的人格改造游戏,还有和小伊人玩的男孩雷彤的保护和反保护游戏,游乐场的游戏,‘简遇安’的自杀游戏……算起来,我也玩得够了。现在……” 说到这里,郭品骥的脸色猛地变得严肃了,他静静地凝视着屏幕,说: “我要和我可爱的小玩具玩最后一场游戏,我希望你们来参与。” 木梨子的客厅里,气氛肃穆得可怕,每一个人都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等着郭品骥的下文。 偏偏安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哼起了没有词的小调,轻柔的歌声回荡在囚禁她的小小屋子中,显得有几分诡异。 郭品骥扭回头去,侧耳细听了一段儿后,又转回头来面对着镜头,不无调侃地说: “那就在音乐的背景下继续说吧。这是一个侦探游戏,你们来到我指定的地方。侦破一个案件。只要你们破了这个案件,我就把小伊人还给你们,但在我规定的时间内。如果没有破获的话……” 郭品骥刻意把尾音拉得很长,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你们会死哦……” 郭品骥刻意拉长的尾音和带着调皮的声音听着叫人内心一颤,郭品骥也不管他们是否会答应前来,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从你们到来的那天开始计时,一共三天时间。记好了?三天之内,这个案件你们必须得破掉。具体的游戏规则,你们可以通过询问你们的简遇安得知。没错,我会把她留在这个地方。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前来这个工具间问她。可是,不要想着把她救走哦。她身上,被我设计了一个机械装置。如果想要强行解除的话……你们懂得的吧?” 郭品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哦,对了,假如你们不来、或是报警的话。我就把小伊人凌迟的视频发到你们的电脑上、手机上,甚至我会入侵到城市系统中,让你们旁观她,这个我最成功的艺术品的死亡过程。我会尽己所能地做到华美的~” 那边,安还在哼着小调。似乎对郭品骥的话充耳不闻。 木梨子在倾听着郭品骥的要求时,也在琢磨着,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唱歌。 “《 back》……” 木梨子正想着,就听到身边脸色苍白的开了口: “这首歌叫《 back》,她是叫我们不要去……” 郭品骥从桌子上懒懒地爬了起来,托着腮,说: “哦,还有,假如你们真的不打算来了,哪怕看到她的死也无所谓,那……我就只能改换下手目标了。” 说着,郭品骥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叠照片,把照片放在胸前,不再说话,一张一张地把照片在镜头前做了展示。 随着郭品骥无声的动作,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照片攫住了心神。 照片中的人,都是他们熟悉的、深爱的人。 夏绵的母亲、木梨子的父亲和林汝尧、的青梅竹马高国瑞、江瓷和龙炽的父母。 最后一张,是安的照片。 这些人,是他们的死穴。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再也没有办法避免这个游戏的开始了。 在视频那边,郭品骥把所有的照片细心地整理好,说: “这是我游戏的全部砝码了,来吧。你们只要来参与,这些人都会平安无事的。对,只是一场游戏而已。还有,游戏有一个补充说明,现在我先卖个小关子,等到你们到来后再说。至于具体的游戏时间,我会再次通知你们的。拜拜~” 在“拜”字的尾音还未消失的时候,视频便被切断了。 恢复了静寂的客厅沉默得有些可怕,所有的人都在消化这个可怕的消息,只有修在沉默了几秒钟后,迅速地表了态: “我是一定要去的。” 木梨子苦笑了一下,说: “别说你了。我们难道可以不去吗?” 郭品骥太了解他们了,以至于他知道谁是他们的死穴,只要牢牢把住,就不怕他们会逃离自己的掌心。 正如修所说过的那样,这就是神学院的风格,看样子给了你选择,实则你却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原因很简单,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人,他们握住了他们在意的人的性命,因此,他们只能顺从地听从神学院的安排。 即使安通过歌声,叫他们千万不要去,可是他们也非去不可。 第四节 不可阻挡的再次会面 他们只是疑惑,为什么会是郭品骥? 这个郭品骥,从第一面和他碰面起,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花痴加色胚,后来他救了安,大家对他的刻板印象也没什么本质性的转变,顶多算是个在大事上还算拎得清的人。 这样的一个不着四六的人,为什么会是神学院的老大? 这一点,就连修都没能想明白,可郭品骥又是那样直截了当的自报家门,也不像是被人威逼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流畅,容不得他们有半点的怀疑。 他当真是神学院的老大,那个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人。 他们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并静静地等待着神学院的安排,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从安的“死亡”事件一开始,他们就处于了被动地位,一直被神学院牵着鼻子走,好像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收到的视频是由不同的号码发送过来的,发送人也无从查起,自从收到视频后,木梨子就经常呆在书房里不出来,思考着应对的方法,可是几天过去了,他们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木梨子也没有任何思路。 在木梨子烦躁不堪的时候,某天中午,一个送快递的人送给了木梨子一个包裹。 这个寄件人木梨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拨打了快递单上寄件人的电话,也是空号,木梨子就产生了戒心,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裹后,她讶异地发现。包裹里是一封和蓝马山庄的外包装几乎一模一样的邀请函。 带着强烈的不祥预感把邀请函打开后,熟悉的字迹映入了她的眼帘。这个熟悉的字迹,看得木梨子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木梨子小姐,请于收到包裹的翌日,前往倥城西郊的风飞路与城西路交叉口向东200米,有大巴车在那里等候您前往指定地点,本次活动为期三天,期间食宿全包。请携带好自己的生活用品前往。神学院欢迎您。” 几乎一模一样的措辞,一模一样的地点,除了有些细节进行了微调之外,和蓝马山庄那封邀请函称得上是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这封邀请函是由安手写的,运笔的轨迹有些颤抖,而且有些字迹像是被某种液体打湿了。晕开了一些。 木梨子把邀请函抓紧在手里,眼前浮现出父亲那张冷峻的面孔。 虽然那是一个极致理性的人,理性到有些冷酷无情,可木梨子还是不希望他死,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假如他死了的话,在这世界上。木梨子就真的只剩下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了。 说得轻松点,她不想这么早就继承父亲的遗产。 至于林汝尧…… 从修那里得知自己母亲的死和林汝尧有脱离不开的关系后,木梨子就尽量控制着自己,叫自己不要去想林汝尧,可是讽刺的是,自己间接的杀母仇人林汝尧,居然也成了郭品骥威胁自己的砝码。而木梨子,也是真心不希望他去死。 无论如何,木梨子决定了,一定要去。 …… 那边。江瓷和龙炽也收到了那封邀请函,两个人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的父母的命还捏在神学院的手里,他们非去不可。 但是,他们不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在经过简单的商量后,由江瓷给他们的母亲江瀚静打了个电话。 江瀚静很快接通了电话,她的手头似乎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讲话的声音也是干脆利落: “谁?有什么事?” 江瓷咬了咬下唇。答道: “妈,是我……” 在听江瓷说完“要出去呆三天”之后,江瀚静立刻不满了: “你和龙炽都是要高考的人,现在出去疯闹什么?不许!” 江瓷低下头去。低声下气地说: “妈,这次很重要……” 江瀚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再重要有你们高考重要吗?” 江瓷的眼前浮现出江瀚静的那张脸。 冷静的面容,苛刻的话语,还有她对待龙炽时疼惜的表情,温柔的呵护…… 看到江瓷的神情有变,龙炽把她的手机接了过去,开口讲话时的声调里,居然含着难得的稳重与冷静: “比我们高考还要重要得多。妈,你放心,我们就是出去三天,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好小瓷,就这样。” 三言两语后,不等江瀚静回话,龙炽就挂掉了电话。 在挂掉电话的瞬间,他又嬉皮笑脸地勾搭上了江瓷的肩膀,说: “小瓷啊,你看,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哥哥。” 江瓷想把他推开,可是她突然觉得,此时的龙炽,越来越像过去的那个他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吊儿郎当的感觉,可他勾住自己肩膀的手却是相当有力的,把自己整个地圈进怀里,就像是保护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一般。 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又回来了…… 江瓷愣了神,一时居然忘记要把龙炽推开了。 龙炽占够了江瓷的便宜,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手,说: “走,咱们收拾东西去。” …… 夏绵正在厨房里做饭,他的眼镜被摘下来搁在了一边,客厅里传来肥皂剧里男女谈情说爱的声音。 在油锅里的油吱吱地迸溅着的时候,夏绵端着已经经过充分腌渍后的牛肉,望着铁锅愣神,就连油开了都没注意到。 客厅里传来了妈妈的提醒声: “绵绵,小心油,别烫着了。” 夏绵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应了一声,把牛肉哗啦一声倒进了炒锅里。用勺子翻炒起来,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声和油与牛肉接触时的炸动声,充斥了整个厨房。 在这片喧闹得几乎听不到人的讲话声的环境里,夏绵提高了嗓音,对客厅里的妈妈喊道: “妈,我们要组织一个社团活动,估计要出去住三天。” 妈妈也听到了夏绵的声音,扬起声音回道: “行。注意安全。” 夏绵翻炒牛肉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厨房外,看到了电视中映出的光芒,妈妈的身体则被隔断挡住了。 他转过脸来,对着升起袅袅香气的炒锅,继续他翻炒的动作。 …… 高国瑞很奇怪今天为什么没头没脑地来找他。说要和他一起玩电子游戏。 玩就玩吧,可是她一反常态地不停地输,明显是心情影响了状态。 高国瑞刚想指导她两句就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来,把游戏手柄往地上一砸,就扑到了高国瑞的床上,脸朝下。随手抄过一个枕头压着自己的小脑袋不动弹了这火发的的确是毫无道理,高国瑞一头雾水地坐到了她身边,问: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你跟我说说?”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装聋子,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起,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 高国瑞一时兴起,想要去理一理她的小卷毛,可是他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脑袋,她就毫无预兆地猛扑了上来,一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声音低低地要求: “抱。” 高国瑞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拍了拍的后背,说: “别闹了,快出来,说说看你怎么了?” 但不仅不动,还伸出了手,环住了高国瑞的腰。 高国瑞感觉后背一阵酥麻,一阵异样的感觉险些让他跳起来,他强忍着某种冲动。戳了戳的手臂,问: “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回答。 见状,高国瑞也不想追问下去了,他俯下身去。把微微发抖的身躯抱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道: “好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别怕。” 躺在高国瑞的臂弯里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明天,就要踏上那段生死不明的路了害怕,她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因为她的亲生父母是被人害死的,连她的养母也在算计她,把她当一个玩具或是宠物豢养。她无处可去,也无处可以倾吐心里的委屈。 只有高国瑞了…… 她把高国瑞搂得更紧了些,在心里默念道: “你别死……我求求你,别死……” …… 修不知道是第几次试图登陆上神学院的网站了,但都是徒劳无功。 他拨打了很多次方宁叔留给他的电话,也无法联络上。 在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后,修也放弃了尝试,他用一块抹布沾了水,擦拭着他的摩托车,在心中嘲讽着自己: 既然你都决定一定会去的话,为什么还想知道更多的信息?无论去了之后自己是死是活,总归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就是好的。 面前的摩托车被他擦得十分干净明亮,在月光下反射着光线。 修停下了手,拿起挂在车把手上的摩托车头盔,在手里掂着转了两圈,耳畔好像回响起了她的声音: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多买一个头盔,这样也安全。你看,就一个,我戴了,你戴什么?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她讲话时的神态和动作就活生生地浮现在自己面前,是那么真实。 修冲着这个真实的幻影露出了一丝笑容。 …… 半夜,被吊着一只手的安独坐在那间四面铁墙,只有门是铁制的房间里,哼唱着在视频中唱过的歌,《 back》。 可是安知道,他们肯定是会来的,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们在意的人。 安抬头望向束缚着自己手腕的铁链,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第五节 隐藏规则 第二天,大家早早地在木梨子的家中集合,一起赶往了邀请函的指定地点。 倥城西郊的风飞路与城西路。 这个地点,自从蓝马山庄的事件发生之后,就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禁地,如果他们要去办什么事,而非要路过这里不可的话,他们也会尽可能地选择绕路。 对他们来说,那虽然是他们友谊开始的地方,但那段回忆也同样充满了血腥,他们并不想主动回忆起这段并不算是美好的过去。 可现在,别无选择,他们必须去回忆,去面对。 这片地方,在三年之后仍没有被开发成功,依旧是荒凉无比,连路灯都没有一盏,而邀请函的发车时间写的很清楚,是在晚上九点。 木梨子带了手电筒,一行人就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一路找到了那辆静静在黑夜中停靠在路边的大巴车。 在上车之前,木梨子站在车下,用手电筒在大巴车上扫了一遍,车厢里没有一个人在,司机的位置也是空空荡荡。 在车下,夏绵凭借他的良好视力辨认了出来,每个座位的正面靠背上都挂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每个人单独一排,还有好几排空余的,看起来,车内无比凄凉阴森,寒飕飕的,在他们上车之后,还在车子的角落位置发现了悬挂着的蜘蛛网,车厢内也弥漫着一股朽烂的味道,似乎这是一辆接近报废的车。 但是木梨子还是根据着车里的布局和车厢壁上贴着的广告贴画辨认出了,这辆大巴车。就是几年前他们搭乘着前往蓝马山庄的车子。 还记得,当年警察着手调查蓝马山庄的时候,并没发现那辆把他们带走的大巴车。 看来,它是被人带走并藏了起来,一直等到现在,才再次派上了用场。 这不得不让人想到,或许,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从蓝马山庄开始,那张网就缓缓地张开了,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统一地静静地入座后,都把座位边的安全带拉起来,绑在自己身上。 车内的气压很低,没人讲话,似乎每个人都在期待他们中的某一个会打破眼前的窘迫的寂静。而每个人却又都不想主动开口。 邀请函里并没说叫谁来开车,所以他们也不敢随意地坐到驾驶座位上。 其实,他们也都在期待着什么。 三年前,蓝马山庄的那趟旅行,开车的人是…… 坐在这辆行将报废的大巴车中,大家连呼吸声都滞重了许多,然而。这种滞重,很快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有人来了。 在黑暗中,她的脚步声很轻,但踩在有些腐朽的车厢地板上,地板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呻吟声。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以及在黑暗中浮现出的她的身体侧影。 太熟悉了,熟悉得叫他们不敢相信,就连修都呆呆地凝视着那个身影,不敢动弹,更不敢叫木梨子开手电筒去查看。生怕一动,那个影子就会化为一阵烟尘,消失在车厢之中。 眼前的这个熟悉身影没有说话,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而迅速。 她钻入了驾驶座的位置,驾驶室传来了调试机械的声音,很快,车子就被发动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把大家提到喉头的心也震动得松弛了些。 这个声音。是真的…… 距离驾驶座最近的木梨子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要起身去驾驶座里查看一下状况,却被一个悦耳的声音制止住了下一步的动作: “谁都不要动。”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一下子模糊了除修之外所有人的视线。连木梨子的眼睛都发烫发涩起来。 当初,是自己目睹了她的死亡现场的,她吊在卫生间的铁索上,身体熊熊燃烧着,就像是一只涅槃的凤凰,而木梨子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为一具焦炭。 在从杜心扬那里得到确凿的证词后,她的心中也没有安定下来,一直很忐忑,她很怕会再出现什么别的变数。因为安的确是一个太容易有变数的人了。 后来,前天上午,她在自己家门口的监控录像里出现。那张熟悉的脸一转,直接面向镜头的时候,可想而知木梨子心中的震撼,她险些直接把手中的鼠标捏碎。 紧接着,郭品骥寄来了一段视频,当晃得叫人眼晕的镜头直对上安的脸,木梨子仍存有疑惑,原因很简单,影像是可以作假的,谁知道郭品骥这段视频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如果不亲眼看到安,她无法确定安到底有没有死。 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以及她那个熟悉的声音…… 就是她没有错! 郭品骥为什么要叫她来开车?难道是要全盘还原当初蓝马山庄的状况? 还是……像在视频里那样,郭品骥要叫她来转达“游戏规则”? 安在出言制止了木梨子上前的动作后,长舒了一口气,驾驶着大巴车,朝更深的黑暗处行驶而去。 她的声音,混合着引擎低沉的嗡嗡声,颇有一种异样的美和镇静: “简而言之,我没有死。” 江瓷的手死死抓住前座后背的海绵垫,极力压抑着心里翻涌着的情绪,嗓音嘶哑地问: “那死的那个人是……” 安伸手换了一下档,在红灯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从她的声音里很难听出什么具体的情绪: “是郭品骥找来的人。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也有不少。郭品骥拿你们的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做。” 简单的几句话,大家大致明白了安遭遇了什么,也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时,修曾经向他们讲述过的故事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那段有关于她的过去,和神学院有关的过去。 她是他们的仇人,却又是他们的朋友,这样复杂的情绪哽住了所有人的咽喉,逼得他们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车厢里都静了下来,只有她絮絮的讲话声: “我这次来,是郭品骥叫我来的,你们不要和我有任何接触,我的身上,带着遥控炸弹和监视器,如果你们和我有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我们都必死无疑。” 说完这句叫人脊背发凉的话后,安微微叹了一声,说: “我本来想叫你们不要来,可是,我听郭品骥说,要拿你们的重要的人威胁你们,我就知道,谁都逃不掉了。” 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可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捂着嘴哭了起来,她怕自己的哭声被安听到,就把身子蜷起来,避免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然而,安却像是在这寂静的车厢空气中捕捉到了某些细小几近不可闻的声音,柔声道: “,别哭了,来,我跟你们讲一下规则。这也是郭品骥交给我的任务,挺烦人的,我不想做。但是这些事情关系着你们的人身安全,还是叫你们清楚些比较好。” 说到这儿,安换了一口气,手扶着方向盘,转过了一个弯,说: “用郭品骥的话来说,这是一个侦探游戏。游戏的预设地点,在一家旅馆里,这家旅馆的老板,在十五年前被人杀死在了一间客房里。当时,在旅馆里的人有七个人,老板娘,老板的女儿,一男一女两个来此地旅行的驴友,以及老板的三个朋友。” “可惜,这个案子是个悬案,一直没有侦破,据说,是以自杀结案的,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等你们抵达那里的时候,再自行调查吧。” “我不知道郭品骥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他想了个办法,把那几位可能和案件有关的人,从天南海北再次召回了这个小旅馆。通向那个山里小旅馆的途中,有一道吊桥,在我们过去后,郭品骥会派人毁掉吊桥,那样的话,至少三天之内,这个地方会与世隔绝。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从他们之中找到当年杀死老板的人。” 木梨子听安像是说完了的样子,便追问道: “我们不是要去蓝马山庄吗?” 安否定道: “不是,是要去一间旅馆,在临市。只是布局与蓝马山庄有些像。应该是没有蓝马山庄那样的密道的。” 木梨子直觉这一切不会有这么简单,安的语气也似乎是有所保留的样子,于是她追问道: “郭品骥有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就这么简单?” 安沉默了好久,直到大家都因为这份沉默而有些心慌意乱的时候,她才开了口: “当然有别的要求。本次活动一直持续三天,你们一共有六个人,第一天没有破案的话,就会有两个人消失,第二天没有破案的话,就会有另外两个人消失,第三天……就是这样。选择的‘消失’人员是随机的,没有规律。在那间小旅馆里,会有神学院的其他学员入住,盯着你们、包括我的一举一动。” 安的话,叫全车的人都脊背一寒。 所谓的“消失”,当然不会是单纯的“消失”,按照神学院的作风来说,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抹杀”。 他们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踏上了一条充满了危机的道路。 第六节 林家旅馆 他们不仅被要求限期破掉十五年前都没有破掉的案件,而且还得冒着随时有可能“消失”的风险。 在座的人脸色齐刷刷地都变了。 在寂静的氛围中,修却突然开口讲话道: “老板是怎么死的?” 听得出来,修是想要知道更多有效的信息,然而他之前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突然开口,不先问安,先问案情,感觉有点儿古怪。 安似乎也因此而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回答的速度慢了一拍: “失血过多。” 修点点头,继续发问: “用的是什么凶器?” “我不知道。” “那些人和老板有什么恩怨?” “我不知道。” “郭品骥说的‘让我们消失’,指的是会让我们死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让我传递给你们的信息,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修……” “你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不会,郭品骥说了,等回到旅馆,我还是得被关到储物间里去,到那时,我身上的炸弹才可以拆除下来。我是不能和你们一起调查的。不过,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我。每个人可以去找我三次。这是郭品骥给出来的次数限制。” “方宁叔会去吗?” “会。他昨天就已经到了。还有……” 安的声音到这里突然卡了壳,等了一会儿,她才把那个名字吐了出来: “还有卓格格。她昨天和方宁叔一起去的。” 车厢更静了,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在第二排的夏绵,而在黑暗中,大家也看不清楚夏绵的表情。 修也只是停顿了停顿,继续问: “你还好吗?” 安的心思怕是还停留在案子上,修这么一问,她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啊”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修追问: “你还好吗?” 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回答道: “我……还好。你呢?” 修语气平静地答道: “还好。” 安把车子开上了高速公路的收费站,领了一张卡后,把车窗摇上,才嗓音平静地问: “你上次吐血的时候,回去有没有喝药?” 现在,两个人的重点转移到了相互问候上。双方的口吻都无比平静,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互相寒暄一般,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 听到安的问题后,修好像是被自家的亲人训斥了一样,低下了头,说: “没。” 安用一副“我就知道的”无奈口吻说: “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谁还心疼你?” 要是放在平时。大家肯定纷纷吐槽“他还不是为了你,还以为你挂了”,但是现在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好时候,而且贸然地插入,是对他们两个人极大的不尊重。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特殊感情,是在座的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大家默默地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对话: “嗯。我知道了。” “我得跟你,还有你们道歉。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非死不可。我不想看着你们出事,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没事。我习惯了。” 修这句“我习惯了”一出口,把安噎住了,半晌后,她才开口,原本平静的声音中多添了几分沙哑和心酸: “修,你别这样。” 修坐在最后一排,整个人就是一个隐在黑暗中的漆黑剪影,大家回头看他时。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幽暗的影子,这个影子扭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淡淡地答道: “我没事。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你没死就好。” 修的声调中。听不出有任何的“高兴”成分在,更多的是平静。 这些年来,他压抑了太多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在这种本来可以尽情宣泄自己情绪的时候,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地表现出自己的激动,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做出些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 他的确是高兴的啊。 安没再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淡淡的笑声,便不再开口。 修的问题还没完: “郭品骥有虐待你吗?” “没有,除了把我的手吊起来之外。” “那你怎么瘦了?” “我没胃口。” “你本来就瘦。” “还好吧。” “所以以后多吃一些。” “好。” “如果我们赢了的话,你会跟我们走吗?” “……我不知道。” 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时不时有开夜车的车从大巴车的侧面掠过,车内的气压再度低了下来。 看车内的气氛如此冷清,安像以前任何一次遭遇冷场的时候,开口调动起情绪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正好节省几次去见我的机会。问吧。” 无人开口。 “问啊,问和你们的过去有关的事情,我觉得你们应该很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吧?” 木梨子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终于开了口: “你……失忆了,对吗?” 安答道: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过这不代表着什么,不代表我过去做过的事情就不算数了。你们如果不嫌浪费的话,可以在某次去找我的时候狠狠揍我一顿,或者杀了我。我这样的人,活着是没有价值的。反正我不能选择自杀,这么活着也只是痛苦罢了。” 安谈论起自己生死的样子无比冷静。就像是在和大家讨论早饭去哪里吃一样。 偏偏地,安越是这样,大家越能想起来安的好。 她凭借着自己的头脑救过江瓷和,可以算得上是她们两个人的救命恩人。 她是龙炽最崇拜的对象,会做饭,会推理,会开车,性格又温柔。在龙炽单纯的内心里,她应该就是所谓完美的化身。 她是木梨子唯一称得上是能够交心的朋友,她清楚木梨子所有的黑暗面,知道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可她能够容忍木梨子的多疑和猜忌,就这一点来说,就连木梨子的青梅竹马林汝尧都做不到。 她和夏绵刚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经历了一场炸弹的危机,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两个人是一起过过命的,那种感情又是完全不同。 对于修来说就更不用提了,她是修最爱的人,任何人出事,她都不能出事。 所以。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去杀安的,可过去那段黑暗记忆也蜂拥着冲入他们的脑海,两方矛盾的思想在他们的脑中不断交战,搅得他们的思绪一片混乱,哪里还能想得起要问安什么问题。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夜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大约四个钟头,才拐了个弯,从高速上下去,进到了一座山里。 因为车玻璃被高密度的黑色防护膜全部笼罩了起来,外面的景物的分辨率极低。大家索性也不去看外面,在车内萦绕的压抑氛围中,驶过那座安口中提过的吊桥,来到了一家旅馆外。 车子在停车场里停下来,安熄了火,道: “你们先别下去,我先进去。大概10分钟后,会有人来引你们进去的。别忘了。在这里,你们的身份是游客,结伴来山里游玩的游客。在非特殊的情况下,不要向其他的人暴露你们来这里的目的。” 说着。安站起身来,走下了车。 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当车门开启的刹那间,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安微微眯起眼睛,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大家也都借着这道阳光,看清了安的轮廓。 鼻子、眉眼、脸型,每一个细节,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严丝合缝地对照了起来,丝毫不差。 这时候,大家总算体会到,当初修看到安死而复生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了。 修从后排站起了身,他并没有上前来,而是愣愣地注视着安的全部动作,安也察觉到了修的视线,在下车前,毫无预警地,她扭过了头来,冲着修,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桃花眼勾魂摄魄地略略弯起。 留下这个笑容后,她便下了车,走入了旅馆之中。 她一走,大家便逐渐地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案件本身,越想,他们越觉得绝望。 十五年前的案件,却叫他们在三天之内破解掉?是不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对此,修只发表了一句意见: “未必。郭品骥如果是神学院的老大,这个案子必定很奇特,否则他不会选中的。” 或许吧。毕竟,一个具有某种特性的案子,总比一个中规中矩的案子要来得简单一些,至少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现在他们还不了解情况,也不能随便下定论。 还是等进入旅馆之后再说吧。 而十分钟之后,正如安所说的那样,有人来接他们了。 但是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叫整个团队的气氛更压抑了几分。 穿着一身灰色休闲服的卓格格,几步跨上了车来。 她不顾全车人惊讶的视线,也不和夏绵复杂的视线相碰,微鞠了一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带着一脸与大家所熟悉的那个卓格格全然不同的冰冷表情,说: “欢迎各位来到林家旅馆。请跟我来。” 第七节 刑具 卓格格表现得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把他们引下车后,带他们进入了林家旅馆。 旅馆的前台坐着一个样子温柔敦厚的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在注意到有客人造访时,她停下了正在织毛衣的手,用眼睛瞄了一圈木梨子一行的六个人,欣喜地招呼道: “来住店?” 大家面面相觑,木梨子代表大家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嗯,我们来这里玩。请问一下,您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老板娘向大家索要了他们各自的身份证,一一做着登记,听到木梨子的问话,头也不抬地自然地说: “咳,其实这里也没什么的,一个小风景区,有山有水,如果你们要看好的风景的话,出了旅馆门,朝后山走,那里有一片水库,景致不错。一般来我们这里玩的人,都是住一两天就走了,就是为了看那个水库。所以我这个地方生意比较冷淡啊。” 在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木梨子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试图找出某些不对劲出来,但让她略感失望的是,老板娘抱怨的口吻无比自然,根本听不出来什么问题,神情也不似作伪。 按照安的说法,这个女人的丈夫在十五年前无故死去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这个老板娘找出当年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 其实,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木梨子很怀疑,这是郭品骥编造出来的故事,是特意为他们弄出的一个骗局。很可能根本没有在十五年前死亡的旅馆老板,也没有什么女儿、什么老板娘、什么朋友,在这里出现的任何角色,都是郭品骥找来的群众演员。 也不能怪木梨子想得太多,实在是在北望村里。她受到小陈姐的欺骗留下的阴影还未完全消失,又从修那里知道,北望村也是郭品骥手下的基地之一。她不得不多想一层。 在隐隐感到后怕之余,木梨子也决定。在这次旅行中,谁都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告诉自己的任何信息,都要经过再三斟酌后,才确定该不该相信。 木梨子把视线从老板娘的身上转移开来,开始环顾这间他们即将度过三天的旅馆。 旅馆的前厅很逼仄,他们六个人走进来后都显得有些拥挤。两边的墙壁有些受潮,地上铺着的地毯也有些潮湿,许是因为靠近水库的关系,这里的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叫人不适的潮气。 此外……还存在着某点让人感觉诡异的地方。 木梨子抬眼看向老板娘坐着的柜台。柜台的每一个角都是椭圆的,并没有特别尖锐的棱角存在。 而放在柜台上、被老板娘织了一半的毛衣上连着的毛衣针,针头也是圆的。 木梨子扭过身子,看向门口的门。 这门是拱状的,门轴和地面的交界处也是椭圆的。不存在任何的棱角。 木梨子的心中正隐隐觉得古怪的时候,龙炽叫了木梨子一声: “梨子,干嘛呢?我们走了。” 木梨子一转头,才发现老板娘已经登记完毕,一个瘦高的、顶多有15、6岁的小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墙角的阴影处冒了出来。站在前厅通向房间的走廊口,正在盯着木梨子看。 木梨子被他看得一阵脊背发麻,这时,夏绵从斜边插了出来,直接挡在了木梨子和那个男孩之间,装作无意地说: “梨子,走吧。有人替我们预定好房间了。” 木梨子刚才的整副心思都放在了观察旅馆的构造上,根本没注意听夏绵和老板娘的对话,她迟疑了一下,问: “预定好的房间?” 夏绵一如既往地耐心解释着: “是的,应该是郭先生替我们预定好的。” 说着,他作势弯腰去帮木梨子提行李,在和木梨子的耳畔交接而过的时候,他轻声说道: “别管他,等进了房间之后再说。” 看到夏绵的脸,木梨子才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环顾四周,却发现刚才领着他们进来的卓格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绵帮她提起了行李,走向了走廊。 木梨子定了定神,跟着夏绵的步子,尾随着他进入了走廊。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判断这个旅馆老板娘是敌是友,所以在说话的时候还是斟酌着言辞为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宾馆的结构很简单,一个前厅,分别有左右两条走廊,通向住宿的房间,两条走廊平行分布,每条走廊上大概有十来个房间,而走到走廊的尽头,两条纵向的走廊又会同时通向另一条横向的走廊。而在这条横向的走廊上,分布着棋牌室、大餐厅、还有公共的洗手间和杂货间。 诡异的是,这里的布局,除了多了一条走廊外,和蓝马山庄简直是一模一样! 要不是他们在外面看见了房屋的格局,的确只是一层楼,他们可能就要怀疑,这个地方也像蓝马山庄一样,隐藏着某条暗道了。 郭品骥已经提前帮他们预定好房间了,是在靠左的走廊上,他们所住的房间一字排开,每人一间房,按照顺序分别是夏绵、龙炽、木梨子、江瓷、和木梨子。 他们简单地安置好了自己的行李后,便集合到了木梨子的房间里,大家原本心中都转着许许多多的念头,可在碰面后,又无从说起了。 最重要的是,修迟迟没有来。 修一向是个利索的人,没道理会来晚啊。 而且眼下的情况又特殊,不容得他们太乐观。 在压抑的沉默中,每个人都想得很多。不过他们的担心都是一致的: 要知道,修可是神学院的人,而且,他是因为安的“死亡”才和神学院划清界限的,假如神学院用安当做筹码来威胁他,叫他回归神学院,修听还是不听? 万一他真的回到了神学院,那他们就更没有获胜的把握和信心了。 修在他们之中,象征着力量和保护,虽然他反复强调,自己是打不过自己的师父方宁叔的,可大家还是很依靠他的力量,原因无他,力量在这种生死关头,是能给以人安全感的。 而修的迟迟不到,叫在场的人的心越悬越高,也越来越悲观。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江瓷,她说: “要不我去找找修吧?” 龙炽站了起来,说: “我们一起……” 可龙炽的话还没说完,修就推门而入。 他的衣衫有些凌乱,袖口被人扯破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是用刀划下的伤痕。刀只是割破了他咽喉的表皮,甚至根本没有流血,但看起来叫人十分揪心。 修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木梨子房间的窗户边,抱着胳膊朝外面望着,面色阴沉。 大家很轻易地判断出,修的心情非常不好。 但大家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修居然会弄得这么狼狈? 大家还没来得及问,修就破天荒地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刚才去看她了。” 所有人沉默不语了。 修既然会被弄成这副样子,怕是他打算救安,但是失败了吧? 和大家想的差不多,修放下行李后,就来到了旅馆后面那条横向的走廊,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杂物间,推门而入。 果然,她就坐在一片肮脏的灰尘和杂物中,一只手被向上吊在半空中,而且她从手腕到大臂,大半个胳膊都被一个类似刑具的东西禁锢在里面,看起来像是长了一条机械手臂。 但这个杂物间里,不只只有安一个人。 听到开门声之后,看向门的,居然是蹲在安的身前,捏着安的下巴,不知道正在和她说些什么的郭品骥! 在郭品骥转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还死死地捏着安的下巴,而且明显是用了很重的力。 修本来只是想来看看她,可是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几步便闪到了安的身前,一把提起郭品骥的领子,把他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郭品骥条件反射地把双手高高举起,但在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冲修露出了一个“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看到他这副样子,再看到安的下巴上隐约可见的红色的指印,一股热血径直冲入了修的大脑,他挥起拳头,就准备朝郭品骥的脸上挥去。 可当他的拳头刚刚挥起来,还没来得及蓄力的时候,安就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惨叫! 修惊愕地扭头一看,发现那套在她手臂上的铁制刑具,像是被什么东西遥控了一样,向里紧缩了一大圈! 安的胳膊被机械强大的内合压迫力挤压得疼痛难忍,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刑具的束缚,可是那铁制的刑具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牢固了,不管她如何挣扎,刑具只有越缩越紧的份儿。 修冲上去,想要把她手臂上的铁套子去掉,可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掰开那铁刑具,但都于事无补,反倒叫刑具的收缩更加剧烈,修甚至听到了她胳膊里骨头的摩擦声。 不行,这样下去她的胳膊会被硬生生挤断的! 修死死咬住牙关,回头对手里拿着一个袖珍遥控器的郭品骥说: “停!我不动手了!你别再按了!” 第八节 重要的游戏道具 郭品骥笑眯眯地听从了修的话,把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松开后,安痛苦的表情消失了不少,但她额上细碎的冷汗,证明她刚才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她哆嗦着蜷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喘着气,修无能为力,只能抚摸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郭品骥则手拿着遥控器,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一样,乐呵呵地看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满眼的幸灾乐祸。 见她疼痛的表情减轻了,修才转向了郭品骥,而郭品骥示威性地冲他摇了摇手里的遥控器,说: “你可答应我了,不再动手。我打不过你,所以只能对付你的小甜心了。你也别想从我的手里把遥控器抢过去。这个遥控器呢,有指纹识别功能,只有我的指纹才能够解除她的痛苦。你要是真的对我做了些什么的话,就等着看她痛苦至死吧。而且,这个遥控器有两个按钮,你要是硬逼着我为她止痛,我就按下另一个按钮,到时候,我敢保证,你绝对得不到她的全尸。你要不要试一试?” 小巧的遥控器在他手里灵活地转动着,修忍着内心里的屈辱和愤怒,沉下声音问他: “你在这里呆着,不怕我们杀了你?” 修一直对郭品骥没有好感,可也没能猜到,这个不着四六的人,居然就是操控了他整个人生的神学院的老大,在确认了这件事后,他和郭品骥的关系就是不死不休,现在,要不是安被他捏在手里,他早就上去捏碎他的喉咙了。 郭品骥吹了一声口哨,笑意盎然道: “你不会的,如果我死了,你们也都活不成。” 修往前迈了一步。言语中开始出现威胁的意味: “是吗?” 郭品骥的反应更敏捷,朝后跳了一步,亮出了手里的遥控器。朝修慢条斯理地摇晃了摇晃,意思很明确。假如修来硬的的话,要他杀掉安,他也是干的出来的。 修攥紧了拳头,强行忍耐着胸口沸腾着的杀意,而郭品骥则惬意地倚靠在墙上,说: “这就对了嘛,乖乖的。你也好,我也好,你的小甜心也会好的。还记得我叫她传达给你们的要求吗?你只能来见她三次,这是第一次。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什么调查都不做,就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修索性不再搭理郭品骥,转过身来,蹲下,替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问: “还疼吗?” 安苍白地抬起脸来,唇角勉强勾起一丝微笑,说: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修回想起了当初她为了救被绑架的自己而受伤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就习惯性地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安愣了片刻,旋即,便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被完全无视了的郭品骥不爽了,他又按了一下手上的按钮,一瞬间,安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胳膊上的刑具再次收紧,疼得她伸出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一把抓住了修的手掌。 修愤怒地回过头去,提高了声音: “你到底想做什么?” 郭品骥这才按下了暂停键,不满地说: “做什么?别忘了,我说过,简遇安是我的人,我要追她,所以,我有义务扫除一切在她身边的闲杂人等。” 刚刚止住疼痛的安听到郭品骥这么说,瞄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着蔑视: “一厢情愿。” 这四个字,叫郭品骥的脸色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变得无比委屈起来,他眨巴眨巴眼睛,顺着墙根蹲了下去: “怎么办,小安嫌弃我了呢。” 安长出了两口气,胳膊的疼痛才消减了一些,她握住修的手,小声地说: “表演型人格。别搭理他。” 修抬起手来,抓了抓她几乎整个被箍死的胳膊,铁刑具很结实,靠外力很难拆卸下来,他又转而捏了捏安的大臂位置,安痛得全身一抽,抓住了修的手,小声地说: “很痛。别碰。” 修定定地看着安的眼睛,眼神中含着一丝少见的温情和疼惜: “我知道。我记得你最怕疼。” 在修的注视下,安的眼眶渐渐变红了,她好像是害怕和修视线相碰似的,率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对修说: “我不记得了。” 修认真地答道: “我记得就行。” 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眼中终于泛起了水光,但郭品骥好像是看不下去了,不怕死地伸手碰了碰修的肩膀,说: “好啦好啦,回归正题啦。正好,你也碰到我了,我住在你的对门,也是这次游戏的参与者之一哦~” 郭品骥横插一杠子,打断了原本的氛围,也把修的思维引回到了正轨上: “你参与游戏?” 郭品骥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当然咯,因为当年这家旅馆的老板死的时候,我也正好在旅店里住宿呢~我就是那老板的三个朋友之一啊。” 修是留心听了安的讲述的,也知道,当年这个旅馆的老板死的时候,旅馆里住着一对驴友,老板的三个朋友,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可是……郭品骥居然就是老板的三个朋友之一? 换言之,他也是有杀人嫌疑的了? 但在15年前,郭品骥应该也只有15岁…… 不对,对于郭品骥这个人,不能按照常理推断,他本来就是一个以杀人和摆弄人的命运为乐的恶魔! 注意到修盯着自己的面色变化,郭品骥无所谓地耸耸肩,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似乎是诚心不叫修和安好好相处。 修也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郭品骥把安锁在这儿,难道老板娘会注意不到? 或者说,老板娘和郭品骥……是一伙的? 但是这个问题,是安主动提及并回答的: “修。别想了,这个老板娘知道我的存在,是郭品骥把我带到这里锁起来的。郭品骥对外说。我是他的妹妹,精神不大正常。他要带我出来放风,又怕我伤人,就说把我用锁链铐在这里就好。真是的,也不知道谁才是真的疯子。” 修替她擦掉了脸上的灰,答道: “我知道了。” 郭品骥不失时机地在一边煽风点火: “好啦好啦,知道了就快点走吧,记住。你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了。听到……” 郭品骥的话还没说完,修就出其不意地飞起了一脚,猛地踢在了郭品骥的手腕上,他的手一松。遥控器应声掉在了地上,修立刻出脚把遥控器扫到了角落中去。 失去了遥控器的郭品骥极其自觉地迅速倒退到了房间的一角,修强压着熊熊的怒火,拖着步子朝郭品骥走去。 但是,郭品骥似乎根本不紧张的样子。也没有要逃跑的迹象,还冲修轻佻地勾勾手指,似乎生怕他不够生气。 在这个小小的杂物间的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影子动了一下。 在这之前,谁都没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个影子弯下腰。捡起了那个遥控器。 修正在对着郭品骥步步紧逼,就听到一个硬物从侧面突然袭来、划破空气传来的声音。修伸手一把把那个凌空来袭的东西扫到了一边,但是下一秒,一个黑影就随着那个硬物的袭来而赶到,修的动作还没能收回来,挥出去的手就被那个黑影一把抓住,那个黑影轻松地一推一扭,修就被反制住了。 在修刚想使出反擒拿招数的时候,一个冰凉的东西疾风般从自己的喉咙间轻巧地掠过,割破了他脖子的表皮,有一丝血丝渗了出来。 就来人动手的凌厉程度和熟练程度来看,必是方宁叔无疑。 在用刀片象征性地割了一下修的喉咙之后,方宁叔就松开了拧住修胳膊的手,把修轻松地往前一推,修跌了个踉跄,勉强稳住了脚步。 修恼恨地回过头去看,果然是方宁叔,他带着标志性的无耻笑容,摆弄着手指间的一片薄薄刀刃,示威似地在修的脖子位置划了一道,说: “徒弟啊,轻举妄动对你没什么好处。” 修知道自己和方宁叔的实力差距,而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越发感到屈辱。 方宁叔和郭品骥都在,他是没办法再继续呆在这里了,他看了一眼安,安抬起眼,和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后,她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下次你再来,好歹还有两次机会呢。” 只有两次了,谁还知道,郭品骥下次会不会还呆在这儿干扰他们呢? 郭品骥像是看穿了修的心思,长叹了一声,说: “好啦好啦,我下次不在这里了好不好,不然对你们也太不公平了。” 安冷冷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你居然会讲公平。” 郭品骥一摊手: “我一直都很公平。我做每件事的时候,都给你们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呀,只是你们都没有注意到罢了,这总不能怪我吧。” 方宁叔一直不言不语地看着他们互动,直到修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方宁叔才把摔在地上的遥控器拾了起来,放在手里随意把玩了两下,一使劲,便把遥控器捏爆了。 他对郭品骥说: “我的徒弟让你给虐了,你也好歹对他媳妇好一点儿嘛。” 郭品骥不以为意地再次耸了耸肩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全新的遥控器,吹着口哨,给遥控器装上了电池,然后把手里的遥控器晃了晃,说: “我喜欢做两手准备。不过我可舍不得轻易虐她。她可是……” 说着,郭品骥望向了安的位置,笑道: “她可是我最重要的游戏道具呢。” 第九节 桥断 而那边,听完修简单的讲述后,大家知道,眼下的情况变复杂了。 郭品骥承认了,15年前,在老板死去的时候,他也在宾馆里,他也是有嫌疑的。 不,应该说,他的嫌疑是最大的,至少大家在从修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郭品骥就是那个幕后的杀人凶手。 木梨子沉吟了一会儿,问修: “郭品骥……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修没有听出来木梨子的弦外之音,他望着窗外葱茏的树木,说: “他说,我们是救不出她来的。你们也别轻举妄动,去看她的时候,不要碰她胳膊上的那个铁套子。” 修的回答并不能让木梨子满意,她耐心地继续问: “还有呢?” 修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答道: “方宁叔也在,我脖子上的伤是他弄的。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会尽量保护好你们。你们也要小心,如果碰到他,最好不要和他搭腔。” 说着,修摸了摸自己喉咙上那一线淡淡的伤疤,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窗外的树木。 可木梨子仍紧追不放: “还有呢?” 这下,基本屋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出来了木梨子的不对劲。 夏绵第一个猜到,木梨子真正想问的,恐怕是郭品骥有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叫修重归神学院? 不过,照她这样迂回的问法,是很难从修这里得到问题的答案的。 夏绵摇了摇头,接过了木梨子的话茬,直接问: “修,郭品骥跟你提神学院的事情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夏绵随手推扶了一下眼镜,顺势扫了一眼木梨子,用眼神表示了对木梨子的不满。 这个时候。木梨子不能信任修,可以理解。但是她既然心里有怀疑,还拐弯抹角地发问,这对他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只会浪费时间。 木梨子注意到了夏绵的眼神,却装作没有看到,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修听到夏绵的问话后,把身子侧了过来。像是没听清一样,反问: “什么神学院的事情?” 修面无表情地讲话时,从内到外都透出来一股压抑的低气压,夏绵努力地扛住了这股莫名的威压。硬着头皮问: “就是……他有没有叫你回到神学院……之类的?” 在问完这个简短的问题后,夏绵的后背都沁出了冷汗,而修的反应却极度冷淡,把身子扭了回去,给出了两个字的回答: “没有。” 夏绵微微松了一口气。其他的人严峻的表情也略有松动,只有木梨子仍纠结着一双漂亮的眉头,盯着修的背影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好像不能对修的回答保持完全的信任。 江瓷干咳了一声,提出了问题: “我们还是出去转转吧。呆在这个房间里什么都干不了。” 眼前,那个老板被杀害的案件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必须想办法去解决。 问题是,这个旅馆里的人都是可信的吗?他们是正常人,还是……郭品骥安排的、专门用来表演的棋子? 木梨子把注意力从修的身上转移开来后,回想起了那个15岁左右的小伙子的阴森的探询的眼神,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这个旅馆,似乎透着某些古怪。 温和的老板娘,古怪的招待生,和蓝马山庄相差无几的走廊和房间分布,还有郭品骥的突然加入…… 但无论如何,江瓷说得没错,他们呆在这里,是浪费时间,眼下的他们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有,得靠他们自己去找寻。 抱着这样的念头,夏绵率先推门出去,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他一推门,就正好撞上了卓格格。 两个人都凝住了,几秒钟后,夏绵扶了扶眼镜,率先问: “你在偷听?” 卓格格的回答很坦然: “我路过。” 夏绵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唇角,垂下眼睑,这叫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温和不易怒的形象无甚差别。 但是,对夏绵很了解的卓格格却知道,他这是不相信自己的话。 两个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男女朋友,对于彼此的微表情和小动作之中蕴藏的含义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同样地,夏绵也猜到,卓格格一定是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他把视线从卓格格身上转开,冲着屋内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大家招呼了一声后,便越过卓格格的肩膀,朝前厅走去。 卓格格朝后退了一步,背贴着走廊另一面的墙壁,目送着夏绵的背影离去,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龙炽小心翼翼地贴着门缝第二个钻了出来,他想多看卓格格两眼,却被跟在他后面的江瓷推了一把,叫他不要乱看,随即也跑了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向前厅,木梨子也跟了出来,不同的是,她多看了卓格格几眼,眼神中充满玩味。 卓格格却不和木梨子产生任何视线上的交汇,定定地看着夏绵消失了的走廊出口。 木梨子摇摇头,跟上了。 最后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是修。 此时,木梨子也走出了走廊,这条走廊上正站着的人,也只有修和卓格格了。 修把房门关上,斜了卓格格一眼,双手插兜,就要从她身边走过去,但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卓格格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修讲话,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或许你是对的。” 修随意地斜了卓格格一眼,从她身边丝毫没有停留地走了过去,却留下了一句话: “你不该骗他。” 说完后,修也朝前厅走去,独留下卓格格一个人,背贴着走廊的墙壁,望着斜上方,看了许久后,才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 “是,我不该骗他。” …… 一行人来到了前厅后,老板娘从前台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亲切温和的笑容: “怎么,要出去玩呀?” 他们悄悄地交换了一下视线,这回,不是木梨子或是夏绵先开口,是主动开口问道: “这里除了那个水库,还有哪里比较好玩吗?”的个子不高,要和老板娘对话的时候,需要扒着柜台的边缘,抬着眼睛看着老板娘。她本来就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一旦装起天真无邪来,说服力也是挺强的。 老板娘显然挺喜欢这个呆萌呆萌的小姑娘,伸出手揪了揪她的小脸蛋,说: “是啊。那里比较安全,其实这山里应该还有几个地方,景致不错。”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天真无辜地说: “那在哪里呀?我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想去很多的地方……” 老板娘笑意盈盈地看着可爱的模样,说: “……只不过那些地段比较危险。如果不是有经验的驴友去的话,很容易发生事故的。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是乖乖地去水库玩儿比较好,安全第一呀。”不吭声了,她的任务,就是要诱导着老板娘提出“驴友”这个关键词,接下来的问题,就可以交给木梨子和夏绵他们了。 夏绵挂着一脸温文尔雅的笑意,说: “这山里就没有导游什么的吗?我们这群人是在网上认识的,想在这山里好好玩玩,危险一点儿也无所谓。或者……冒昧地问一句,老板娘,这旅馆里有没有旅行经验比较丰富的驴友?我们也好去请教请教。” 夏绵注意到,在自己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老板娘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闪烁,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指了指靠右边的那条走廊,说: “的确有一对驴友,一男一女,他们两个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这里来一趟,对这里可以说是比我这个不爱走动的当地人还熟悉呢。” 江瓷见有门,便装作无意地追问: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个地方风景有那么吸引人吗?” 老板娘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她眯着眼睛看着江瓷,说: “或许不是因为风景的问题,而是因为愧疚的原因吧。” 木梨子装成没有听清老板娘话的样子,疑惑地眨眼问道: “您说什么?什么愧疚?” 老板娘自知失言,笑着摆摆手,说: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罢了。要是你们想问问他们,那就得等到中午了。他们又出去了。哎,昨晚这里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滑的很,他们这么贸贸然地跑出去,也不怕出危险……” 老板娘的口吻,像极了一个人到中年而变得有些啰嗦的老大妈,假如不是看到了她瞬间的表情变化,他们恐怕根本不会对这个老板娘的话起疑。 在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爆响,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断裂了的巨大声响,甚至连带着整个旅馆都震动了一下。 听声音,距离这座旅馆并不远…… 老板娘的话被这个突然响起的怪声打断了,她伸长了脖子,疑惑地看向旅馆外,问: “出了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惨呼声从外面隐约传了进来: “……救命!救命!” 第十节 巨大的信息量 那女人的声音已经全部变调了,而在听到呼救声后,夏绵第一时间冲出了门,左右环视一圈,就确定了刚才声响发出的地点: 是在他们经过的那座吊桥上! 安在大巴车上就曾对他们说过,在他们全部抵达旅馆后,郭品骥就会炸掉这条从旅馆通向外面的必经的吊桥,而现在,那座吊桥已经从它原来本应在的位置消失了,而且桥头的另一端,正冒出滚滚的浓烟! 呼救声也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修、龙炽和夏绵率先朝吊桥方向跑去,木梨子他们几个女生紧跟在后面。吊桥距离旅馆并不远,他们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来到了吊桥的断裂处。 原本的吊桥是悬挂在一条并不算深的溪涧之上的,溪涧底距离溪涧上方大概有七八层楼的高度,而现在吊桥已然被炸断,一个男人正趴在靠近旅馆这边的溪涧上,死死地抓着些什么,可他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直发抖,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朝溪涧里滑去。 等凑近一看,夏绵发现男人死死地抓着的,是一个女人。 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老板娘所说的那一男一女,那两个经验丰富的驴友! 看情况,两个人是在过吊桥的时候,吊桥恰好被郭品骥炸掉了,那男人逃过了一劫,可那女的就惨了,双脚没能落地,便失去了平衡,栽入了溪涧,幸亏那男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才阻止了她继续下滑。 女人已经被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吓得丧失了所有的勇气,现在又身处险境,她有些崩溃了。乱踢乱蹬,大喊大叫: “救命!谁来救救我!” 男人正满脸汗水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免得被挣扎的女人一道拉入溪涧。直到夏绵他们来到身边,他才像是看到了救兵一般。从紧咬的牙齿间勉强挤出来两个字: “帮我!” 龙炽最心急,也最听话,一听男人的哀求,他连想都没细想,就趴在了地上,朝女人伸出手去。 那女人一见到溪涧上方陡然多出一只手来,就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管不顾地一把扯住那只手,死死不放,也不努力爬上来,就是抓着他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女人的这个动作,却险些害死龙炽。 龙炽实在是太过实心眼,而且没有什么救援的经验,居然连什么东西都不抓着,就贸然伸出了自己的手。再加上这溪涧边是一个斜坡,被女人狠狠地一拽,龙炽的身子也失去了控制,跟着朝溪涧里滑去。 转眼间,他的半个身子就悬在了溪涧的半空之中! 亏的是夏绵动作灵敏。一把拖住了龙炽的脚,阻止了他继续下滑,但是原本抓住女人的男人,因为眼前突发的状况有些懵,不由地放松了抓住女人的手,这下,女人感到危险了,更加不安分,踢蹬着双脚又哭又叫,把龙炽的胳膊都快拧断了。 夏绵当然抓不住两个人的分量,刚想回头叫修来帮忙,修就发出了一声断喝: “叫那个女人闭嘴,不然龙炽你就松手!把她丢下去!” 女人还没听到修的威胁,依旧哭闹不休,修的面色一凛,走了几步,来到溪涧边,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瞄准了就一石头砸上了女人的后颈。 女人的哭声一哽,硬生生被砸晕了过去。 她一安静下来,整个救援过程就简单得多了,修绕到龙炽身边,先把他半个凌空的身子拽了回来,男人、夏绵和龙炽一起使劲,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那昏迷不醒的女人扯了上来。 一救上来,那男人便瘫软在地,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而龙炽也被吓得不轻,走路都变得有些踉跄,而修则蹲在那个被砸得直翻白眼的女人身边,试了试她的呼吸和心跳。 很好,只是晕过去了。 想到刚才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拉着龙炽不管不顾地往下拽的样子,修皱起了眉头,在检查完她的身体后,挺不客气地把她往地上一丢,便朝还没缓过神的男人那里走去。 他在男人的身侧蹲下,言简意赅地问: “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喘息仍未平,呼哧带喘地说: “炸了,有一道光……我们刚刚从吊桥那头走到这头,就感觉……吊桥一震,我回头看,桥就从那一端被炸断了,整个桥都落了下去……我脚下一空,然后一跳,脚着了地,可是她……她没能……她没事吧?” 修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死不了”,便朝木梨子她们那里走去,说: “桥炸了。除了那个女人受了点儿皮外伤外,没什么事。” 江瓷听修这么说,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 话说回来,女人那点儿“皮外伤”,好像还是被修砸的。 修像是丝毫不为此感到内疚什么的,神色如常地问木梨子: “我们什么时候问他们案情?” 木梨子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说: “先把他们弄回去吧。弄回去之后再说。” …… 修架着双腿发软、不能正常行走的男人,夏绵背着昏厥过去的女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旅馆的门,而早就守在旅馆门口等消息的老板娘,一看到这两个满身狼狈的人,吓得捂住了嘴,连说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随即唤来了那个古怪的服务员: “小威,搭把手,送他们两个人回房。这都是怎么闹的?好端端的桥怎么就断了呢?谢天谢地,没出什么大事才好……” 小威? 跟进屋子来的木梨子留意听了一下侍应生的名字。而这个叫“小威”的服务员应声走了上来,二话没说,就接过了修搀扶着的男人,用眼神示意夏绵跟着他走,进入了靠右的走廊,用备用钥匙打开了这两个人的房门,把男人放在了凳子上。女人则放到了床上。 男人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儿,顶多就是有些擦伤,现在的精神也缓和得差不多了。他勉强支撑着发软的身子跑到了女人面前,查看了一下她的状况。才朝夏绵他们道谢说: “真是谢谢你们,要不是有你们在,我们俩今天怕是都保不住命了。” 在说感谢的话时,他的目光无意间从修的脸上溜过,立马就收了回来。 刚才虽然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男人还是看到了,修在威胁无果的情况下。一石头把女人砸晕的剽悍场面。 尽管当时的情况的确危险,女人的挣扎吵闹也为他们的救援带来了一定的麻烦,可修的手段也实在是太果断狠辣,出手就把女人拍晕了。 对于救命恩人。男人不敢有什么微词,只好把心里的不满藏好,尽力不表露出来便是了。 夏绵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问: “你刚才看到桥炸断了?” 男人抿着嘴唇,神色有些仓皇: “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桥猛地抖了一下,那一头就顺势掉了下去……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桥弄断了,或许……是炮仗?” 男人说得如此不确定,但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个大致的猜想了: 炮仗?哪种炮仗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他们这些在旅馆前厅里的人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在其他人都猜到是郭品骥动了手的时候,木梨子却想到了更多的一层。 她想要做的。是借着这件事,借题发挥一下,借机问一下男人有没有得罪过谁。 老板娘刚才言语中意有所指的模样,木梨子还记在心里。 于是,她也装作要安抚男人的样子,半蹲下来,问: “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男人茫然地望着木梨子,重复道: “得罪什么人了?” 木梨子耐心地循循善诱道: “你想想看,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闹得他要炸断桥来报复你们?” 木梨子本想给男人留出更多的思考时间,但是仅仅几秒钟过后,男人的眼中就闪现出了混合着愤恨和怀疑的目光: “是她?” 木梨子紧盯着男人的眼睛,询问: “她是谁?” 但男人的愤怒情绪已经被全盘点燃,他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 “我就知道是她!我们这回来,她看我们的眼神就不对劲!难道她就恨我们恨到了这个地步?对,有可能是她,她就住在这里,她要想动什么手脚是轻而易举的!可是……她丈夫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她为什么……” 那叫做“小威”的服务员皱了皱眉,伸手拦住了焦躁不堪的男人,说: “先生,你刚刚脱险,情绪不稳定,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母亲。” 他的母亲?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情绪经历了大起大伏的男人就挥出了拳头,一拳揍在了小威的脸上,吼道: “你和你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她还不是你妈妈,你只是那天从大雨里捡回来的一个小杂种!说,是不是你帮着你妈暗地里害我们?” 小威踉跄了两步,站稳了脚跟,伸手揩了一下沾着血迹的唇角,把手指上的鲜血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眼神变得异常冷漠,对男人说: “那你就敢保证,我的养父不是死在你们两个的手里?我妈告诉过我,我养父死的时候,除了他的三个朋友住在旅馆里,就只有你和你的妻子!” 第十一节 狭路相逢 这番对话的信息量委实很大,只要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能猜到这些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而基本了解这群人的恩怨的木梨子他们,更是经由他们的对话,大致明白: 他们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但内心里早就是相互提防着了。 更重要的是,听这男人的意思,这个小威,是老板和老板娘收养的儿子? 男人的精神明显滑落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抱着头,在屋内徘徊了几圈,咆哮出了声: “我都说了,你养父的死和我无关!” 男人这声咆哮,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直接吓醒了,她猛地一下张开眼睛,并翻身坐起,惊恐地张望着四周,在确定自己身在旅馆的床上而不是危机四伏的悬崖边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床上大哭失声。 女人看样子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脸上有了明显的沧桑的岁月痕迹,但在十五年前,应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男人见女人醒了,忙不迭来到床边,把女人拥入怀里,耐心地抚慰着她的情绪,同时越过女人的肩膀,把冷冰冰的眼神投向了小威,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威怕也是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呆,径直推门而出。 女人发泄够情绪了,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的几个人,她怪不好意思地擦干泪水,问: “你们是……” 刚才命悬一线的时候,女人只顾着惊恐了,完全没有留意到搭手救了她的人的面容。 男人揉了揉女人的肩膀,说: “是他们救了你,要是没有他们,恐怕咱们两个现在都得葬身溪涧了。” 女人一听“溪涧”两个字,打了个寒颤。含着泪哆哆嗦嗦地跟他们道了谢。 看样子她还没有从惊恐中脱身,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男人冲修他们丢了个请求的眼神。看意思是希望他们先离开,给女人一个安定的环境。他们也只好先离开了房间。 等他们来到前厅的时候,却发现只有小威在,一直坐在前台里的老板娘则不知去向。 木梨子左右环顾了一圈,问小威: “老板娘呢?” 小威正抱着胳膊发呆,直到听到木梨子的问话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他答道: “你们问我妈?她去厨房了,炖安神汤给他们喝。” 末了。小威嘟囔着补充了一句: “给他们喝也是白喝,一对白眼狼,死了才好。” 大家彼此间交换了个眼神,木梨子选择性无视了小威偏激的话。顺着小威的前一句话问了下去: “老板娘是你的母亲啊?我刚才听那个男人说……” 小威站起身来,无比直接地说: “你不用猜了,我是十五年前老板和老板娘捡回来的孩子。” 小威直接的承认有些出乎木梨子的意料,也叫她有点儿难堪,夏绵见木梨子神情有异。马上接了上去: “那老板娘的女儿呢?我听说,老板娘应该有个女儿的。” 根据安所说的,十五年前,老板暴毙的时候,旅馆里的嫌疑犯有老板娘。老板的女儿,还有老板的三个朋友,以及一对驴友。 看来,刚才遇险的一男一女就是当年的驴友没错,老板娘他们也见到了,至于作为当年的三个朋友之一的郭品骥,他们也见过,只是这个老板娘的女儿,从一开始就没见过她的身影。 可小威听到夏绵问起老板娘的女儿时,眼神中一闪而过了一阵强烈的抗拒与反感,他走出了前台,问夏绵: “你想见老板的女儿?” 夏绵虽然不知道小威为何会突然产生如此强烈敌意,可小威既然这么问了,他只能点点头,问道: “方便见吗?” 小威一言不发,走到了前厅左侧,那里有一扇拱形的房门。小威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数出一个,打开了房门,把门一推后,门一下子打开了。 在门后面,第一个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一张小女孩的黑白照片,和一张年轻男人的遗像摆放在一起。 照片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边框上有着明显的灰尘,而且照片上方缠绕的黑纱,也因为年岁过久,上面沾满了灰尘,整片黑纱都变成了灰纱。女孩面前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有一个香炉,以及两盘水果。一盘苹果,一盘樱桃。其中的苹果已经有些发干萎缩了,而樱桃上方则萦绕着嗡嗡打转的苍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果腐烂的气息。 小女孩的笑脸正对着门口,凝望着站在前厅里无言以对的大家,颇有几分诡异之感。 看到眼前的场景,夏绵明白了,为何自己一提到老板娘的女儿,小威就会露出那副表情。 夏绵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居然就这么直接地问别人老板娘的女儿怎么样,事先也不好好观察一下,这下把整个场面都搞得难堪了。 而在得知老板娘的女儿已死之后,木梨子心中所想的却和夏绵完全不同: 老板娘的女儿已经去世了,嫌疑人的名单可以划掉一个人的姓名了。 看样子,这个女孩的遗像,顶多也只有十岁。 至于这个小威……看样子顶多也就十五六岁,十五年前他也只是个婴儿罢了,能杀人吗? 因此,他犯案的可能性不予考虑。 木梨子对此感到很庆幸,减少了一个嫌疑人,就少了一分变数。 小威在把房间里女孩的遗像展示给他们看之后,恶狠狠地把门重新锁好,回到了前台,赏了他们一记白眼后,语气不善地说: “她是我姐姐,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你们是从哪儿知道我妈有女儿这件事的?” 夏绵胡乱地搪塞道: “抱歉……是这样的,那个……我父亲曾经来过这山里旅行,也恰好住在这家旅馆里,他跟我提起过,这家旅馆里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是老板的女儿,所以……再次抱歉,很不好意思。” 夏绵诚恳的道歉叫小威的怒气略消了些,他坐在了前台的凳子上,说: “这话你们别再问我妈妈了,我姐姐去世的时候,她很伤心。” 他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翻看起手头的杂志来,大有“你们别再来问东问西的了”的架势。 在小威无声的驱逐下,他们来到了旅馆外,来到了刚刚发生险情的溪涧边。 现在的溪涧已经恢复了寂静,只有在对岸那头,原先的吊桥所勾连固定着的地方,犹自冒着一线白烟。 隔着一条不算长的溪涧,夏绵把那边的情况尽收于眼底,看了半晌后,他得出了一个大家已然心知肚明的结论: “炸弹炸的。” 安在大巴车上对他们说过,这条吊桥是通向外界、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这条通道一断,他们的逃生之路也随之被切断了。 更重要的是,安说过,郭品骥有一个补充性的规则: “当然有别的要求。本次活动一直持续三天,你们一共有六个人,第一天没有破案的话,就会有两个人消失,第二天没有破案的话,就会有另外两个人消失,第三天……就是这样。选择的‘消失’人员是随机的,没有规律……” 现在,第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他们还一无所获,如果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还找不到任何头绪的话,他们当中的两个人就会“消失”。 就目前他们的调查情况来看,他们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第一天里找出真正的凶手是谁来,也就是说,他们之中,必然有两个人,会莫名地“消失”。 木梨子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是她是个理性主导感性的人,在短暂的慌张无措后,她就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如果今天要消失的是自己,那就算自己流年不利,但在自己“消失”之前,一定要最大限度地把能收集到的线索整合起来。 她在溪涧上方来回踱了两圈,对他们目前调查到的东西做了一个简单的盘点,发现他们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给出他们完整的信息,甚至他们还没有见全老板的朋友。 要按照这样的调查进度,就算给他们一周的时间,也是调查不出什么眉目来的。 等到弄清楚除了郭品骥之外那两个“老板朋友”的人的身份后,他们就要换一个调查风格了。 木梨子他们在外面兜了一圈,便折回了旅馆。 好巧不巧地,在旅馆门口,他们就撞上了两个生面孔的男人。 这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议论着,大意就是在说刚刚问过了老板娘,说是外面的吊桥坏掉了,这下他们可怎么回去云云。 木梨子并不认识这两个人,在确定了这点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在知道郭品骥是老板的三个朋友之一时,木梨子第一时间就怀疑,那另外两个朋友会不会是简白和徐起阳。 不是他们,就好办了。 木梨子刚想开口问他们些什么,就听到了从这两个男人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戏谑的声音: “桥没了就没了呗,刚好在这片地方多逛逛,发现一下新风景嘛。” 第十二节 打探 郭品骥! 几乎是毫无预警地,郭品骥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跟自己的两个同伴说完那句话后,他也注意到了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木梨子,他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扬起手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嘿,你们也在啊。”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一阵恼怒侵袭了木梨子的意识,她放在身侧的拳头牢牢攥紧,在她的意识里,理性和想狠狠揍郭品骥一拳的*交织在一起,让她把自己的骨节捏得劈啪作响。 郭品骥的那两个朋友显然也发觉了木梨子的异状,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冲郭品骥调侃道: “难不成又是你以前的女朋友?真是的,跟你出来,你的前女友满世界都是。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体质,这样的高质量桃花都能吸引来。” 木梨子咬了咬牙,后退了一步,拦住了即将冲上来的龙炽,对郭品骥说: “没想到你也会来。” 面对木梨子的双关语,郭品骥笑颜以对,说: “这里的风景很棒的哟,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玩。再说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说着,他用眼睛扫了一圈站在旅馆外面,眼神中都含着显而易见的恼怒和不善的大家,把胳膊一抱,一副悉听尊便的随意架势,只不过站在旅馆外的修清楚地看见,他的口袋里插着一个遥控器。 木梨子也注意到了这个遥控器,她也由刚刚见到郭品骥的震惊和愤怒逐渐地地冷静了下来,她再次捏了捏拳头,露出了一个客气而谦和的笑容: “那能不能打听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好的风景?” 她完美精致的笑容掩盖了她内心翻涌着的波澜,几乎看不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郭品骥也回给了她一个笑容,说: “我听老板娘说。吊桥断了,这个旅馆又偏偏四周都是溪涧,只有那条吊桥可以通行。所以可能暂时看不到水库那边的美景了。但是,你介意和我一起在这里探寻一片新的风景么?” 说着。郭品骥就伸出了一只手,动作彬彬有礼,就像是在邀请木梨子参加一场舞会一样。 而木梨子面无表情,连看都不看他伸出的那只手,答道: “我对和你出游没有兴趣。” 那另外的两个人本来不打算搀和面前这个漂亮女生和郭品骥的爱恨情仇,但这个女生的相貌确实属于上品,看着就叫人面红心热。再加上她对郭品骥冷言冷语的时候,别有一番动人的魅力,这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穿着休闲衫的男人没能忍住,插嘴道: “老郭。你也别缠着人家了,就在这里安安生生地呆着吧,也免得出危险。” 另外一个剪着平头的人随之附和道: “没错,我听老板娘说,她已经联系了山里的管理员了。大概明天就会有人来修桥,顶多两三天的时间,交通就能恢复正常了。在这之前还是在旅馆里呆着,省得再出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再”出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木梨子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人所说的这句话,追问道: “这里出过什么事情吗?你们……和郭品骥是什么关系?” 在和郭品骥对话的时候。木梨子也有留心过这两个人,但他们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木梨子担心的是,万一这两个人也是神学院的成员…… 剪着平头的男人发现自己无意当中的一句话居然引起了木梨子的兴趣,就兴奋了起来,讲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讲给木梨子听: “我们?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晓枫,枫树的枫,这位是朱时旺。我们是郭品骥的初中同学,都是旅行爱好者。以前经常一起结伴出去旅行,到各种山水秀美的地方。嗯……这个地方,我们几乎每年都来一回,除了郭品骥这小子出国的那几年。后来他回来了,我们照例每年都会聚会。” 木梨子并不打断他,并极力表示出对这件事情的兴趣,睁大了眼睛,问: “每年?能坚持下来吗?” 眼见着自己成功引起了木梨子的兴趣,吴晓枫讲起话来更加利落: “不难啊,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个秀美的地方,难得的是人还少,不会出现像某些著名景点人山人海的状况。这里,对于常年生活在城市的我们来说,都算是一个世外桃源了。所以我们每年到这里来,与其说是旅游探险,不如说是在怀念我们初中时候的那段美好时光,和让我们的心灵得以放松的一个休息地。” 木梨子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想知道的,是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吴晓枫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继续高谈阔论一番,就被他身边的朱时旺抢过了话来: “人家问的是这里出过什么事,你扯这么多文艺腔干嘛?” 说着,朱时旺故作神秘地回头看了一眼,对木梨子说: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们出去细说。” 吴晓枫不甘示弱,向前一步,说: “我也去吧。这件事挺复杂的,一个人说不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俩人是为了美色拗上了,而木梨子正好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把手伸到背后,冲大家比了个手势后,她才说: “那样正好,我和我的朋友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给我们讲讲吧。” 虽然不能和木梨子单独出游,让这两个年近而立的光棍怪蜀黍有些不甘心,但他们谁也不想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就答应了下来。 一群人从旅馆的门口离开时,郭品骥耸了耸肩,嘀咕了一声“没劲”,便和他的两个朋友招呼了一声,说自己头疼,回房休息去了。 而夏绵却故意放慢了脚步,掉了队,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一转身回到了旅馆,追上了还没能进入自己房间的郭品骥。 郭品骥似乎并不对夏绵的出现感到特别惊讶,他放下了手里的钥匙,端详着夏绵的脸,问: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夏绵也不像往日那般温文懂礼了,省去了所有不必要的客套,直接问: “你怎么会和这样的普通人做朋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神学院的吗?” 郭品骥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 “这个还真不是,我也总得体会一下正常人的生活吧,否则常常和方宁那样的人混在一起,我恐怕连正常的人际交往能力都该忘掉了。这对于我来说,算是一种……生*验。再者说,你觉得那两个蠢货,和卓格格比,怎么样?” 郭品骥不提卓格格还好,一提卓格格,夏绵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反手一把抓住了郭品骥的胳膊,一个擒拿,就把郭品骥按倒在了墙上。 郭品骥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还不忘腆着脸开玩笑: “嘿,我就只是打个比方,这么粗鲁干什么?你自己觉得,卓格格比他们好对吧?可是我照实告诉你,卓格格的实力在神学院里其实是最弱的一个,我最瞧不上的就是她。那两个人连卓格格都比不过,有什么权利当我神学院里的人?” 见夏绵没有动静,郭品骥笑了起来: “话说,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的话,我倒很想知道,把一个充满正义感的警察,改造成一个危害社会的毒瘤,到底可行不可行……” 夏绵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尖锐的寒芒,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弹踢在郭品骥的膝盖后弯,把他踹跪了下去,而郭品骥也半点没有反抗地跪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 “我不喜欢这个体位。” 夏绵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郭品骥,胸腔里沸腾着的怒意,让他恨不得一掌劈到郭品骥的后颈上,最好能把他的脊柱拍裂,但是他的理智在提醒着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夏绵倒不是因为害怕杀人,他现在的愤怒,足以叫他对郭品骥下手,他之所以不动,就是因为他怕郭品骥一死,自己的母亲也会受到牵连。 郭品骥好像是吃准了夏绵不敢轻举妄动,挑衅似地晃了晃脖子,说: “你动手啊,打啊,我不反抗。” 夏绵第一次体会到了恼怒得青筋跳动还得强行忍耐住的痛苦,他用尽全力地掰着郭品骥的手腕,却不敢下死手,甚至连把他的手掰断都下不去手。 万一……他不报复自己,而是把目标转移到了母亲的身上…… 终于,夏绵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把郭品骥猛地朝前一推,转身朝走廊口走去。 碰巧,卓格格从走廊口拐了进来,再次和夏绵撞了个面对面。 夏绵甚至没多看卓格格一眼,就从她身边掠过,朝旅馆外走去。 直到夏绵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卓格格才回过头去,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含满了复杂的情绪。 郭品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后,活动了活动酸痛的胳膊,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卓格格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静静地站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十三节 十五年前的雨夜 一行人来到了旅馆外,木梨子看着这两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特别的人,暂时还猜不透他们是真的和神学院无关,还是在玩什么把柄,只能顺着他们走下去。 看样子,他们是在怀疑自己与郭品骥有着一段风花雪月的过去,并对自己表现出了一定的好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的18岁时候喜欢18岁的姑娘,28岁的喜欢18岁的姑娘,38岁的喜欢18岁的姑娘,哪怕58岁的时候也喜欢18岁的姑娘。木梨子如果对这一点善加利用的话,说不定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把这两个男人带出去后,第一句话便是: “我问你们,郭品骥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她这么问,就是为了侧面表现出自己对郭品骥的关心,最好是能表现出“旧情未了”的姿态,这样的话,这两个男人有很大可能性会对自己产生一定的同情心理,再加上他们两个之前对自己的好感,说不定能从他们那里套出更多的信息。 果不其然,听到木梨子这样问,朱时旺便冲吴晓枫无声地耸了耸肩,继而对木梨子说: “你还很关心他的嘛。” 木梨子咧了咧嘴,装作笑得很勉强的样子,道: “我哪里关心他了,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愿说算了。” 木梨子蹩脚的“矢口否定”更加坐实了两个男人的猜测,他们笑了笑,也不再追问些什么,转而讲起故事来。 在讲故事前,他们向木梨子确认道: “你真的要听?这个故事挺恶心的。你可别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木梨子点了点头,同时她的心中也在转着自己的心思。 木梨子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普通人,但是单单就性格来说。的确很适合郭品骥的口味。 有些轻松,有些不正经,正好和简白与徐起阳有些相似。已经人到中年了,还保持着一颗年轻的心。就连简白也是如此。郭品骥在培养他的性格时,肯定在其中掺杂了自己的喜好。 也许这就是郭品骥选人做朋友的标准? 见木梨子并未提出什么异议,朱时旺就开口了: “那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那也是我们第一次结伴到山上来玩……” …… 时间倒回到了十五年前的一个雨夜。 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趁着暑假出来游玩,怀着满满的雄心壮志,想要游览遍周边城市的所有景点,不管是出名的还是不出名的。都要来转转。 他们的第一站,便选定在了这座山里。 但是,很不巧的是,他们刚刚进山。天气就变了,先是阴沉下来,继而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三个少年对于这样的突发情况束手无策,只能顶着倾盘大雨狂奔,好不容易发现了一点灯光。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他们跑过了一座吊桥,一个少年还险些因为脚滑摔下吊桥去,幸亏一个少年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朝下滑去。 三个少年就这样相互扶持着。沾了一脚的污泥,跌跌撞撞地向亮着灯的旅馆跑去。 在三个人进入旅馆的时候,一道刺目炫白的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雷声滚过了天际,轰然作响,隆隆有声。 闪电的光芒照亮了旅馆招牌的名字,古家旅馆。 这三个少年却丝毫没感到害怕,他们一窝蜂逃入旅馆后,看到彼此狼狈的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老板从前台站了起来。 老板是一个微胖的男人,看到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便猜出了他们的来意,替他们做了住宿登记后,为他们安排了一场美味的免费晚餐和三间干净的屋子。 在用餐的时候,郭品骥就一直盯着老板看,在彼此观察了十几分钟后,郭品骥才一拍腿,大喊一声“记起来了!” 原来,这个老板姓古,是郭品骥的叔叔的高中同学,而且他的叔叔和古老板的关系还蛮好的,在叔叔同学聚会的时候,郭品骥见过古老板一面。所以他对古老板的样貌有些印象。 居然能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遇到熟人,古老板挺激动的,当即免了他们所有的房费,而郭品骥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和古老板聊了一个小时天,居然就直接抛弃了长辈和晚辈的辈分束缚,称兄道弟起来。 当时的朱时旺和吴晓枫早就习惯了郭品骥这副吊儿郎当却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的样子,也没有多惊讶,等到雨停了之后,他们去附近的水库转悠了一圈后,便准备开往下一个景点。 在他们临走前,古老板打包了一大堆当地的土特产给他们,热情得不行,甚至带着妻女去送他们。 两个人都对古老板的妻女有印象,因为古老板的妻子很是年轻漂亮,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比古老板小十岁左右,说话时也是柔声软语,一派吴侬软语的腔调,至于古老板的小女儿,则有些古怪。 她似乎不大爱说话,总是垂着头站在一边,偶尔抬起眼来偷偷瞄一眼他们,可目光也不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总是瞄一眼之后就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而且她长了一双死鱼眼,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朱时旺和吴晓枫谁都没有留心,满心都在计划着下一步的旅行计划。 他们的计划贯彻得很彻底,两个月,他们基本游览完了周边城市所有著名或非著名的景点。 可就在他们心满意足地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郭品骥提出来,想再去看看古老板,也把他们在旅途中购得的纪念品打包一份送给古老板,也算是回礼了。 朱时旺和吴晓枫也赞同郭品骥的提议,一行人临时改换了回原市的计划,转到奔向了他们来时的第一站。 可这回再来到古家旅馆的时候,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郭品骥打算在这里住两天,可在他们入住后的第二天,就意外地天降大雨,和他们第一次来时的状况一模一样,而且雨下得极大,一两天之内是下不去山了。 朱时旺和吴晓枫沮丧之余,也开始渐渐察觉到,古家旅馆内,似乎正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在不能出门的日子里,旅馆里住着一对来此旅行的小情侣模样的男女,还有他们三个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客人在了。 古老板来迎接他们的时候,朱时旺和吴晓枫都感觉出来,古老板明显地消瘦了,连眼窝都凹陷了进去,而郭品骥也问过古老板,古老板随口说是他最近睡眠质量不大好,但是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算是朱时旺和吴晓枫这两个神经一向大条的人,都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 和他一样愁眉不展的,还有她美丽的妻子。 将近一个半月没有见面,他们两个竟都明显地消瘦了一大圈。 他们也没再见到那个死鱼眼的小姑娘,往常她总是像个小幽灵一样,莫名其妙地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吓他们一跳,可在这段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他们根本没看到小姑娘出现过。 古老板没再找他们谈天说地,更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地闷在屋子里,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出来,跟他们在走廊里碰上面的时候,也总是默不作声地和他们擦肩而过,哪怕他们跟他打招呼,他也无动于衷。 据朱时旺的形容,他觉得,那些日子里,古老板的姿态就像是一个僵尸,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可肩膀是僵硬的,整个上半身有些歪斜,再加上问他什么他也不开口,乍一看起来还真有几分阴森可怖。 这种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三天后,雨势稍减的时候。 在吃晚饭的时候,老板迟迟没有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直到朱时旺、吴晓枫和郭品骥三个人吃完晚饭、在餐厅里打了三个小时牌,古老板仍没有现身。 朱时旺和吴晓枫并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近两天古老板是越来越奇怪了,他不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郭品骥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总是输牌,玩到最后,他索性把牌一丢,说是要去找古老板谈谈,他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太叫人担心了些。 朱时旺和吴晓枫尽管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必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可冲着他们跟郭品骥的交情,既然郭品骥都开口了,作为兄弟,他们也没有不陪着郭品骥一起去的理由。 古老板的房间在前厅侧面的一间卧房里,郭品骥一行人来到门口,郭品骥率先抬手敲门,但是没有回应。郭品骥却像是很确信古老板在里面一样,不停地敲着门。 朱时旺还劝郭品骥别敲了,说不定古老板正在睡觉呢,万一这一敲,又把他敲醒了,不大礼貌。 郭品骥和朱时旺争辩了两句,但吴晓枫在此期间发现了些不对。 他面色苍白地指着从古老板房间门口的地板,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这个……是什么?” 在古家旅馆里,地毯从古老板的房间一直铺出来,铺满了整个前厅的地毯,地毯的颜色是猩红色的,是暖色调,配合着明黄色的墙漆,看起来十分明亮温暖。 然而,在古老板门口的地毯上,有一片红色的液体从房间里泅了出来,而且还在缓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 第十四节 没有凶器 这地毯本来就是猩红色的,而液体悄无声息地从内扩散出来,要不是观察力好的人,恐怕还注意不到。 起初朱时旺并没往别的地方想,看到吴晓枫大惊小怪的样子,还嘲笑了他几句,可是渐渐地,他也笑不出来了。 刚才就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好像越发浓烈了…… 郭品骥趴在了地毯上,轻嗅了一下从房间内渗到房间外的液体,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 吴晓枫是最先发现扩散出来的液体的,而且在脑海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房间里出事了,看到郭品骥的动作和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时,脸色变得越加苍白,颤抖着声音问: “……是什么?” 大大咧咧的朱时旺心中也有了一阵不好的猜想,他俯下半个身子,问郭品骥: “是不是菜汤什么的?” 郭品骥拍了拍手,站起了身,眉毛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儿。 吴晓枫早就等不及了,伸手去拧古老板房间的门把手,可是门锁了。 他扬起声音,大叫起来: “古老板!古老板!” 没有回应。 郭品骥拖了还准备再叫几声的吴晓枫的胳膊,口气难得地严厉了起来: “在这里叫有什么用!” 说着,他转头奔向老板娘的房间,砸起门来,而老板娘应声开了门,走了出来,看到三个慌张的少年,问: “怎么了?” 老板娘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她在走出自己的房门时,还顺手把门带上了,仿佛这门内有见不得人的什么东西一般。 朱时旺好奇。就趁老板娘关门的瞬间,往亮着灯的房间里扫了一眼。 他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人或东西,但是他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听起来有些诡异的声音。 像是什么人在她的房间里哭。 在听三个人断断续续地讲述完整件事情后,老板娘穿着拖鞋就啪嗒啪嗒地朝前厅跑去。从前厅的挂备用钥匙的地方取了一大串钥匙,哆嗦着手指,好不容易才从一大堆钥匙中挑出古老板房间的钥匙,又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勉强把钥匙塞进了锁孔,抖抖索索地拧开了门。 在老板娘开门的时候,三个少年都留意到。从门内流出来的液体又明显地扩散大了一片,而且空气中弥漫着的腥味也越发刺鼻。 而这种刺鼻的腥味,在老板娘打开门的瞬间,向所有的人迎面扑来。 房间里的一切。都叫人惊骇无比! 房间里,能掀翻的东西都掀翻了,能砸碎的东西也无一幸免,更恐怖的是,满地都是鲜血! 这并不夸张。古老板的房间里,遍地都是血!几乎整个地毯,都被古老板身体里喷涌出来的血浸透了。 本来就呈猩红色的地毯,色彩变得更加红艳妖娆,整个房间里萦绕着的熏人欲呕的血腥气。叫朱时旺和吴晓枫一前一后冲出了房间,作呕不止。 而最可怕的是…… 古老板并没有死,不仅如此,他还醒着。 只是他的状态,就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无力地握紧拳头,朝自己的胸口捶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是在他的手落下去的瞬间,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皮肉被撕裂的声响。 古老板居然还没有因为这一刺而晕过去,他再度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把刺进自己胸膛里的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拔了出来,随着他拔出的动作,有鲜血飞溅而出。 刚刚吐完回来的朱时旺、吴晓枫,还有一直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郭品骥和老板娘,眼睁睁地看着古老板仰面躺在地上,机械地用某种利器捅扎着自己的身体,他也会因此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他好像同时又很享受这种痛苦的快感。 在愣了几秒钟之后,老板娘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倒退,直到退到了柜台前,把前台撞得一个摇晃,她才止住后退的脚步,但她的尖叫声却没有停止过。 她好像无法自主控制自己了,抱着脑袋,顺着柜台蹲了下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一声又一声地惨叫着,像是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郭品骥也像是被老板娘的尖叫声唤回了魂,他几步闯到了房间里,在古老板的身边蹲了下来,而古老板则浑身是血地扭动着身子,朝窗户的方向爬去。郭品骥也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抱住了古老板,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朱时旺和吴晓枫看到郭品骥的动作,也想跟进去,但是郭品骥刚刚吼了一声“别动”,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惨叫! 他松开了抓住古老板的手,朝后跌坐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朱时旺和吴晓枫定睛一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郭品骥的胳膊上,不知何时居然有了一个汩汩流血的血洞! 郭品骥捂着自己的胳膊疼得面目扭曲,而此时,古老板狰狞地转过脸来,他的脸上布满了血,嘶哑地吼叫道: “你们都滚!不行了……要晚了……” 什么要晚了? 古老板蠕动着身子,继续朝窗户的位置爬去,郭品骥也不敢轻易去扶他了,捂着手臂,坐在湿漉漉地、沾满鲜血的地毯上,目送着古老板爬出一段距离后,才如梦方醒,冲朱时旺和吴晓枫喊道: “你们愣着干嘛啊!报警去!快!都别进来!别破坏现场!” 看到郭品骥手臂上赫然的血洞,两个少年当时也是真的被吓坏了,根本不敢靠近当时处于疯魔状态的古老板,都跑着去前厅打电话去了。 老板娘的尖叫声仍在持续,朱时旺和吴晓枫两个人则不停地比比划划,你一言我一语地,终于叫电话那边的警察了解到目前的状况了。 只有郭品骥一个人和古老板呆在充满血腥气的房间里…… 不对! 在朱时旺和吴晓枫战战兢兢地拨打完报警电话后。才想起郭品骥还留在刚才的房间里,忙不迭地跑过去查看,却发现郭品骥已经退到了门口。双眼放空,隔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 “死了。” 这两个字对于朱时旺和吴晓枫这两个未经世事、还处于未成年年纪的少年,无疑是一记炸雷,当即就把他们俩给炸懵了,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根本无法消化郭品骥刚才说的话。 这时,那一对驴友小情侣也听到了老板娘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房间里钻了出来。跑到房间门口一看,那女的立刻转头冲了出去,呕吐不止,那男的也脸色惨白地跟着女人跑到了洗手间。似乎是去安慰她了。 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郭品骥捂着胳膊,脱力地坐在了门边,出于恐惧和好奇的双重心理,朱时旺把脑袋探进了房间里。 古老板倒在了窗户边,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窗沿上。呈跪姿,已经一动不动了。 朱时旺转了一下视线,无意地看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就这么一眼,他就被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老板的女儿在房间里! 她趴在一张桌子下,睁着一双死鱼眼。有气无力地望向古老板陈尸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 郭品骥一直呆在房间里,如果老板的女儿是在刚才才跑进房间里的,他不会注意不到。 很显然,刚才古老板的自残行为全部被他的女儿收于眼中。 朱时旺被吓傻了,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女儿的眼睛。 她死鱼眼里的黑色眼珠就像是死人一样,凝结在了她的眼眶中,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简直叫人背脊发凉。 就好像……现在那个倒在窗台上,一身是血的男人,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 朱时旺讲到这里,打了个寒颤,好像眼前再度出现了那个女孩空洞得犹如幽灵的表情。 木梨子装出了一副被吓着了的表情,却在脑海中迅速地归纳着两个人讲述中的信息: 古老板死的时候,房门是锁着的。 房门的备用钥匙就挂在前厅,任何人都可以取用。 第一个进入房间的,排除那个死鱼眼的老板女儿外,就是郭品骥了。 在发现现场后,有一段时间,老板娘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尖叫,而朱时旺和吴晓枫去打电话报警了,那段时间里,只有郭品骥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郭品骥从古老板的房间出来后,古老板就死了。 把这一切疑点串联起来来看的话,郭品骥实在是太可疑了。 古老板的死因是什么?为什么他会留下“要晚了”这样的遗言,他又为什么要在死前进行自残? 难不成他会是自杀的? 接下来的问题不大适合木梨子问,因为她还要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不让这两个人察觉到不对。 木梨子给了江瓷一个眼神,正好,江瓷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得到木梨子的暗示后,她问道: “那古老板是怎么死的?” 吴晓枫挠了挠脑袋,说: “失血过多。你想想啊,血流满了一个房间,能不死吗?” 失血过多?这就意味着,古老板的身上没有致命伤? 江瓷了解过法医学的知识,才觉得不可思议。 江瓷起先和木梨子想得差不多,以为是郭品骥趁着其他人离开之后,给古老板补了几下,让他死掉的,可既然他身上没有致命伤,那么就很难说了。 江瓷继续追问: “那凶器是什么呢?” 吴晓枫和朱时旺对视了一眼,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朱时旺停顿了几秒,才答道: “没有找到。警察来了之后,凶器也没有找到。” 第十五节 尖端恐惧症 没有凶器? 木梨子他们第一次开始觉得,这个案子有些蹊跷。 不过细想一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猜想: 郭品骥和尸体在一起单独呆的时间最长,会不会是他把凶器藏了起来? 可他又图什么?就为了十五年后来给他们出一个侦破的难题?恐怕郭品骥还没有能未卜先知到这个地步吧? 又或者说,凶器是可以自行消失的东西? 木梨子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冰。 冰做的针? 不对啊,就强度来说,单纯用冰凝成的针不至于可以刺伤人体,而且极易折断。 那么,会不会是什么特别细小的东西,就比如说缝衣针一类的东西? 据朱时旺和吴晓枫描述,在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而古老板最后是死在窗边的,假如他把真正的凶器丢出了窗户的话,而凶器又是特别细小的东西,那么警察在搜寻凶器的时候,就有可能漏过这个细节。 但是,那么细小的东西,真的可以导致人失血过多而死吗? 朱时旺很快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就是没有凶器,这个事情才显得奇怪。古老板身上的伤口,就像是被稍微宽一点的羊肉串扦子扎伤的一样,可是警察找遍了屋内屋外,都没有找到这样的东西。后来警察他们内部,都因为方老板是不是自杀的问题争吵不休,分为了两派。” 的确,如果说古老板是他杀的话,那朱时旺他们目睹的场景怎么解释?古老板可是自己拿着某样东西往自己身上戳的,看上去极像自残,而且他还说了些什么“要晚了”。就像是陷入了疯癫状态一样。 可要说古老板是自杀,他为何要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 吴晓枫接过了朱时旺的话,继续道: “警察想从动机方面找出凶手。当时旅馆里也只有那么几个人。我们这三个人自然是不可能,和古老板无冤无仇的。老板娘的女儿当时在现场。可不管警察怎么问,她都不开口,问急了还连哭带闹地打滚。那一对来旅行的驴友小夫妻也和我们一样,没有动机……” 木梨子听吴晓枫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么多,却没有提及老板娘一句,就有些奇怪了: 一般发生这种事情,不都会先怀疑死者最亲近的人吗? 没想到朱时旺轻松地摆了摆手。说: “老板和老板娘夫妻关系很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呢。老板特别疼老板娘,可以说是二十四孝老公了。老板娘也是个贤惠文静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开玩笑呢。这种表面的事情怎么能相信? 似乎是看出了木梨子的怀疑,朱时旺笑着答道: “……何况,老板娘是个有尖端恐惧症的人,连看到都会害怕,你叫她怎么敢拿着尖的东西去扎人?” 尖端恐惧症? 在愣了半晌后。木梨子的眼前出现了她刚刚进旅馆时发现的事情: 旅馆的门都是拱状的,就连柜台也是,连个尖锐点儿的棱角都没有。 老板娘用来织毛衣的毛衣针的头也是圆的。 可是她万一要是装出来的呢? 木梨子故意装作天真无知的模样,眨一眨眼睛,问: “她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朱时旺再次否定了木梨子: “这倒不会。十五年前我们来的时候,这里的装修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当时叫‘古家旅馆’,现在叫‘林家旅馆’。自从老板去世后,老板娘就一个人把这间旅馆撑起来了。起先她请了个厨师,因为以前的饭都是老板做的,现在老板去世了,她不敢进厨房动刀子做饭。后来有了小威……” 对了,还有这个小威呢。 木梨子问: “小威是谁?老板娘的儿子吗?” 吴晓枫摇头道: “不是,听说是老板娘捡的儿子。在古老板出事的那天,我们在她房里听到的怪声,就是老板娘在旅馆后山捡到的一个婴儿发出来的。老板娘说,就在老板出事的前几天晚上,她隔着窗户看雨,突然听到外面有哭声,一时好奇冒着雨出去看,就发现一个小孩子被丢在树底下。她就把孩子抱了回来,给他起名叫小威,就这么着,小威就成了老板娘的儿子了……哎,老板娘是个好人呀,可惜……古老板出事后她就一直养着小威,小威挺有做饭天赋的,我记得……大概是去年的时候吧,小威就开始进厨房做饭,原来的厨师被老板娘辞退了。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呀。” 木梨子点了点头,还想问问关于古老板女儿的事情,而一向细心的夏绵却察觉到了他们话中的某些问题,指了出来: “你们的意思是,老板和老板娘,是分开住的?你们也说过了吧,在觉得古老板出事的时候,你们去敲了老板娘的房间门?” 吴晓枫愣了,像是没预料到夏绵居然会这么问,不过一边的朱时旺很快做出了回答: “嗯,晓枫他不知道这件事,我这个人嘴碎,问过老板娘。老板娘说,那个时候小威发烧发得厉害,应该是受了凉,婴儿的身体比较脆弱,老板娘想好好照顾他,就和老板分开房间睡了。” 当木梨子问及老板的女儿时,吴晓枫和朱时旺也只有摇头的份儿了: “这个孩子……也算是命途多舛,自从看到自己父亲去世后,她就不开口说话了,没过两年,就生肺炎去世了。老板娘当时特别伤心,我们还劝她来着……那个时候品骥已经出国了,大概有几年没有回来,等他回国之后,他和我们每年都要来看她一次。也算是给她一点心理安慰吧。” 聊过天后,吴晓枫和朱时旺觉得自己成功地吸引到了木梨子的注意,开始商量,等到桥修好,他们下山之后,去哪里请木梨子喝咖啡的事情来。 木梨子随便和他们搪塞应付了几句,便和大家一起回到了旅馆里。 老板娘还是不在,只有小威在。 木梨子凑上去,问道: “小威,老板娘在哪儿?我们有些事情要找她问……” 小威正在看书,听到木梨子的问题时,似乎是很不耐烦的样子,随手一指,说: “她在厨房,熬安神汤。” 厨房? 她不是有尖端恐惧症的吗? 木梨子根据小威的言行判断出来,他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对老板娘更是百分百地敬重,如果自己贸贸然提起当年的事情,除了引起他的反感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于是,她只是点头微微笑了笑,朝夏绵他们打了个“我一个人去就好”的手势,便朝厨房走去。 她想一个人去转转,顺便调查一番。 大家也默契地转回了各自的房间,他们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他们刚才所得到的信息,他们在分开前,确定了在两个小时后碰面,彼此交流一下大家的想法。 在所有人都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后,夏绵却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左右看了一圈,确定走廊上并没有其他人在,他便朝后走廊走去,转了个弯,径直走向了安所在的房间。 夏绵在打开门之后,发现安正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钟表看,似乎并未发觉他的到来。 除了她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他握着门把手站了许久,在思考该不该叫她,可她却比夏绵更早地开了口: “来了?进来吧。这里脏,你小心点儿。” 她的熟悉的嗓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产生了一点回音,但这个声音,却听得叫夏绵莫名有种上去拥抱她的冲动。 假如,父亲的死与她无关的话…… 夏绵强忍住眼周的酸楚感,镇定下心神,问: “你还好吧?” 安整理了一下绑着手臂的铁链,微笑着说: “都挺好的,就是被绑在这里怪烦人的。你还好吗?” 夏绵咬咬牙,低声说: “好。” 夏绵顺势把门关上,门外的光线消失了,房间里的悬挂着的小灯泡昏黄地亮着,照映着两个身处在狭小肮脏的储物室中的人。 安望着夏绵,微摇了摇头,说: “你不好。是不是你和格格她……碰过面?” 夏绵往门背后一靠,笑容无力道: “我得向你道歉,你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是杀了聂娜娜的凶手。我当初不该拿东西扔你。” 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了笑说: “无所谓的。我该得的。但是,夏绵,我还是得说一句,在这种时候,不要让人来扰乱你的心神。梨子她需要你的帮助。你们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当年夏源卿的事情,因为眼下,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把过去的事情掰扯清楚。 夏绵把朱时旺和吴晓枫讲述的股市朝安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安一直在侧耳听着,直到夏绵讲完了故事,她才长舒一口气,问: “所以,你们现在怀疑的是郭品骥?” 夏绵点头。郭品骥在古老板的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实在是太可疑了。 安却没有赞同或是反对这一观点,她悠悠道: “那么,你们就不怀疑,郭品骥的那两个朋友,是在撒谎?” 第十六节 有鬼? 当然怀疑。 他们表面上是郭品骥的朋友,谁知道在真实的社会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搞不好,就和安和修,或是和蓝马山庄里的郑欣惠一样,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 可他们现在的信息渠道很狭窄,只能从他们的话中猜测事件的来龙去脉,哪怕那是谎言,他们也得从中找出破绽。 夏绵倒是想过要去联系徐起阳来调查一下朱时旺和吴晓枫,但是手机在这山里是没有信号的,他们哪怕想对外求援,也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安听了夏绵的话,抬起没有被禁锢住的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左眉骨,说: “那你们先去找找看旅馆里的电话,看能不能打通,如果能打通的话,你就先给徐起阳打个电话……但我估计已经打不通了。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去问问郭品骥,毕竟他也是……呼……也是曾经的……当事人……” 夏绵眼尖,立刻发现她面上的神情有异,好像是正承受着什么痛苦,继而他发觉,套在她胳膊上的铁套子,居然在慢慢地朝里收缩! 他当即就急了,跑到安的面前,半蹲下来,抓着那节还在有规律地缓慢收缩着的铁套子,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怎么停下来?” 安强忍着疼痛,苍白地笑了笑: “我只要不提到郭品骥就好。” 夏绵也发现,安一说出这句话来,她胳膊上的套子就松弛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替她擦额头上的冷汗,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对不起。” 夏绵的手停了停,换了张纸巾。继续替她擦汗,并淡淡地回应道: “没关系。” 安出了一口气,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了案件本身: “你们现在的调查方向是什么?” 夏绵索性在她面前坐下。说: “说实在的,我现在一点思路都没有。现在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也许我是魔障了吧。还有。现在已经下午三点钟了。我担心晚上一到,我们之中的某两个人就会消失,一想到这个我就很焦躁,所以我来找你,想找个安慰,或者说,暂时逃避一会儿也好。” 安从夏绵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成分: “你没有思路。那梨子呢?” 夏绵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梨子是怎么想的。梨子的心思我从来都猜不透。或者说,她不想让我知道她的想法。” 安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她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夏绵推了推眼镜,说: “可能是我的问题吧。我以前都不知道,梨子居然这么多疑,到现在还是这样。她刚才离开我们了,说要去单独调查些东西。难道到现在她还不能完全相信我们?” 说实在的,夏绵很迷茫。他意识到了木梨子对他们的怀疑,可木梨子偏偏又是他们之中最有能力破掉这个案子的人,再加上卓格格的出现,搅乱了夏绵原本平静的思绪,他没有办法。才想到来找安开解一下。 但他也明白,安现在自身难保,就算开解他,也只能是在口头上稍微安抚一下,说到底,还是得靠夏绵自己调整心态。 安和夏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这沉默的当间儿,那扇腐朽的木门却再一次被拉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江瓷。 安怔了片刻,露出了一个笑容,冲江瓷招了招手,说: “来,进来。” 夏绵暗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果然,还是一切都得靠自己啊。 但是,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安在背后对他说: “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但别忘了你的责任。” 夏绵站住了脚。 责任,这是夏源卿在世的时候,经常教育他要谨记的事情,在夏源卿看来,男人的责任要比感情重要得多,是安身立命之本。 那么现在,夏绵的责任是什么? 修容易感情用事又有些冲动,龙炽更不用说,是个小孩子心性,现在,在精神上,能够作为依靠的,只有夏绵自己。那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为了能最大限度上地保护大家,夏绵的精神绝对不能先垮掉。 夏绵胸腔中躁动不安的心,自从听到安的那句话后,便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他离开了安被囚禁的房间,而江瓷留在了那里。 …… 此刻,木梨子则呆在厨房里。 厨房里没有一个人,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一个开了口的药罐子正摆在一个小炉子上,里面已经空了。 木梨子走到了案板前,发现案板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她凑近嗅了嗅,没有闻到药味。 她又把视线投向了放置着刀具的架子上。 所有的刀具都被装在一个皮套里,封得严严实实。 尖端恐惧症吗? 木梨子沉吟了一会儿,伸手打开了皮套,挨个把刀抽出来检查起来。 没有一把上面沾着药味。 老板娘真的有尖端恐惧症吗?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有可能的。 她亲手给那对驴友夫妻熬制了安神汤,但任何一把刀上都没有药味,这就证明,她有可能根本没有把药材切碎,就把安神汤里需要的药材一股脑倒了进去。 木梨子在熬制中药的罐子底,也发现了没有被切碎的药材。 假如老板娘的尖端恐惧症是真的的话,那她杀人的可能性,就大幅度降低了。 但也并不是为零。 比如说,她会不会和当时旅馆里的某个男人有着不正当的关系?而古老板在无意中撞破了这段关系,是那个男人动手杀了古老板? 木梨子之所以会产生这个想法,还是因为郭品骥,当年雨夜别墅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郭品骥的异性吸引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不对啊,据朱时旺和吴晓枫的话。他们是亲眼看到古老板用某种利器刺向自己的胸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古老板是自杀都不为过。 会有这么简单吗? 或者说,是朱时旺和吴晓枫他们在撒谎? 还有,老板娘在听说驴友夫妻出事的时候,眼底闪现的那抹异色,是不是有别的含义?她很期待他们出事吗?还是在怀疑当年古老板的死亡,和这对夫妻存在着某些关联?…… 乱糟糟的信息堆在木梨子的脑海中,让她有些错乱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试图把杂乱的信息整合起来,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木梨子猛地一转身,倒把她身后问话的老板娘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着说: “可吓着我了。你是饿了吗?对了,还没给你们做午饭呢,一会儿我就叫小威给你们送饭去。” 择时不如撞时,反正他们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木梨子索性趁着老板娘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出声问道: “老板娘……” 老板娘笑眯眯地回过身来,说: “我叫林娇,你叫我林姨就行。” 木梨子乖乖地叫了一声“林姨”后,试探地说: “刚才。桥塌了……” 林姨爽快道: “没事儿,这桥断了不是一回两回的了,有几次下雨下雪,把桥也冲垮过,这次虽然有点儿奇怪,但幸亏没人出事儿。” 林姨是个爽快人,说话的声音又响又脆,简单易懂,木梨子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她只能想尽办法把话题引向她想要的方向: “刚才那对驴友差点出事,真是好险。” 林姨笑道: “是啊,好险。” 木梨子调动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和判断力,琢磨起老板娘话中的意味: 她重复自己说的话的最后两个字,而且不添加别的意见,是不是证明对于这件事,她抱有别的看法,只是碍于某些因素不能直接讲出来,所以才如此搪塞的么? 木梨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过分解读了老板娘的意思,继续说: “我听他们说,桥是被炸断的……” 但这回,林姨没等木梨子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没什么可奇怪的。” 木梨子挑起了眉毛,问: “炸断的还不奇怪吗?” 出乎木梨子意料的是,林姨在接下来竟然主动提到了当年的事情: “这家旅馆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桥炸断?根本不算什么的。” 她响脆的声音,配上她诡异的言辞,叫木梨子打了个哆嗦。 还记得北望村里的小陈姐,她也是这个样子的,看上去很正常,但只要一说话,就从内到外透着浓浓的古怪。 由于联想到了小陈姐,木梨子对眼前的林姨产生了戒心,她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朝后倒退了一步,可谁能预料到,木梨子刚站稳脚跟,林姨居然朝前连跨了几步,一把抓住了木梨子的手。 木梨子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她,可是林姨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力气也大,木梨子挣扎了几下,居然没能把她甩开。 她把嘴贴在了木梨子的耳边,急促地呼吸了两口,带着熏鱼味道的热气喷在木梨子的耳际,叫木梨子周身一阵一阵地发麻。 半晌之后,她才说出来了一句话,一句听起来无比阴森的话: “我告诉你,林家旅馆里有鬼!” 第十七节 神鬼论者 她的语气无比笃定,就像是亲眼所见的一样,木梨子也因为她这份坚定,打了个寒战。 在林姨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松开了紧抓着木梨子的手,直直地盯着木梨子看,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神色,看她是否相信自己说的话。 木梨子好容易稳下了心神,勉强扯出一丝笑,说: “林姨,你开玩笑吧,这世界上哪里有鬼?” 林姨一脸“你不信就算了”的表情,说: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我家的那位,就是被鬼杀死的。” 木梨子本来是想尽办法想要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去,正愁着怕自己一旦陡然提起,林姨会产生反感和敌对情绪,不知该怎样开口,没想到林姨竟然主动地提及了这件事。 木梨子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刻问道: “您的……丈夫吗?” 林姨却笑了笑,看着木梨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善于撒谎的小孩子: “刚才你把小郭的两个朋友叫出去,不就是在问这件事吗?” 木梨子一下子尴尬了,她摸摸后脑勺,刚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林姨便在厨房里随手拉了个小凳子过来,坐下,慢条斯理地说: “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木梨子根本跟不上林姨的思路,怔了半秒,才发现,整个局面已经被这个看似温和的林姨掌控住了,她摆出了一副坚信自己一定会问点儿什么的样子,甚至还拉来了板凳坐下,一看就是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讲。 林姨似乎很确定,木梨子一定有什么东西要问她。 木梨子在内心苦笑了一下,现在如果自己再说“没什么可问的”,就显得太假了。 况且,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从老板娘口里问到关于过去的事情? 只是木梨子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因此。在学着林姨的样子,拉过一条凳子坐下后,木梨子先抛出了问题: “林姨,你怎么确定我一定有问题要问?” 林姨淡淡地笑了,说: “我这个旅馆里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太热闹了。说实在的,我这儿冷清了这么多年,猛地一下子热闹起来,我真不适应,所以。我就多留了几分心。你似乎对我这家旅馆很关心啊。拉着小朱和小吴他们一个劲儿地问。现在还跑到厨房里来。我想,你是不是个好奇心很旺盛的孩子?” 木梨子终于把心态调整了过来,也握住了对话的节奏,顺着林姨的话说了下去: “林姨。您真是聪明,我是个写东西的,对万事都好奇。对了,您刚才说的,旅馆里闹鬼,是怎么回事?” 林姨凝视着木梨子的双眼,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有些诡异的笑容,脸颊上的肉都被挤了起来: “这林家旅馆,以前叫古家旅馆。自从我丈夫去世之后。就改了名。我还以为,改了名字,那东西就不会出来作乱了,但是……看来没用。” 木梨子看到林姨的表情,十分认真。心里不禁犯了嘀咕: 林姨是在说认真的?她之前提到的“有鬼”并不是指有人在作祟,而是指真的有鬼? 她是个神鬼论者? 看到木梨子奇怪的表情,林姨笑道: “你没有仔细看房间里的柜子吧?我都在里面挂着符呢。可是,还是没用,每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出点儿什么事,十五年来,没有一年漏过的。有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会听到楼上传来弹珠声和脚步声。可是我楼上是没有人的。我查过资料,有种说法是,楼上传来的弹珠声,是鬼把自己的眼珠子丢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木梨子没忍住,插了嘴: “林姨,弹珠的声音是楼体开裂的声音,这个已经被辟过谣了。至于脚步声……林姨,你上过楼顶吗?这楼顶上是不是有老鼠?如果一群老鼠结伴跑过屋顶的话,声音就会像人跑过屋顶一样……” 林姨对于木梨子的话并不在意,她挥挥手,说: “那你怎么解释我丈夫的事情?大致的事情你大概也听小朱和小吴他们讲过了,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拿东西捅自己?除了鬼上身,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但是木梨子更关心的是林姨刚才提到的一件事: “您是说,在十五年间,每到这个季节,就会出些什么事情?” 林姨点头道: “是啊,十五年间,每年都是这个时节,旅馆里不是莫名其妙地丢东西,就是有人生病,很重的病。去年的时候,旅馆的餐厅还着了一次火呢。而且好巧不巧,都是在小朱、小吴、小郭,还有那两个人来的时候。你说怪不怪?我都怀疑,是不是他们身上跟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要他们一来,这里就出事。” 木梨子一直很注意林姨的言辞,她发觉,林姨在提起郭品骥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口气是柔和的,但是一提到驴友夫妻,就用“那两个人”来指代。 这也太奇怪了点儿。 那边林姨还在叨叨地说着: “其实我挺希望他们不要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年都会来这儿玩,就像是定点来报道一样。” 对,这点也是木梨子感觉奇怪的地方。 朱时旺和吴晓枫在讲述的过程中,把重点都放在了十五年前的故事上,但是在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每年来报道的问题上,他们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是想来关心一下老板娘,毕竟他们目睹了老板的死亡现场,算是当事人,老板娘一个弱质女流,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他们就常来这里玩,也算是给老板娘送点儿钱和帮助。 但木梨子对此感到奇怪,如果真的想帮助老板娘的话,直接送她一大笔钱不就好了,别人不说,郭品骥家里有那么多钱。这点儿补助还是拿得出来的,用得着每年都往这里跑吗? 还有,按照正常人的心理,会在每年反复地来到这个发生过命案的地方,来帮助一个本来是素昧平生的女人吗?恐怕会是避之唯恐不及吧,毕竟很少有人主动愿意沾染上晦气和麻烦。 最叫木梨子感到奇怪的是,郭品骥一行三人来这里的目的好解释,他们中间有一个郭品骥,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按照郭品骥的能力。把这两个朋友稍微洗一下脑。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那对驴友夫妻呢? 在朱时旺和吴晓枫的回忆中。这对夫妻几乎都是在打酱油,在看到尸体后,他们也都流露出了害怕、恐惧等正常人的情绪,但是为什么他们还不正常地每年都要来这里转一圈。勾起自己那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呢? 话说,杀人凶手是不是会有这样的心理?反复地回到过去犯案的地点,回味杀人的快感? 木梨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分出部分精力去听林姨的话,只是林姨接下来都是在叨念旅馆里出现的各种诡异景象,没再细讲十五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而她所讲的那些“诡异”景象,在木梨子看来都不算什么。 在表面上把礼节圆过去之后,木梨子寻了个借口,折回了房间。整理了一番思绪后,偶一抬头看表,才想起来,他们约好了,要在和朱时旺他们结束谈话的两个小时后再见一次面。交流一下各自的想法。 木梨子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了。 赶到江瓷的房间里,木梨子尴尬地发现,只差自己一个人,房间里的气氛很凝重,大家默不作声,不知道是还没开始讨论,还是已经结束了。 木梨子说了声对不起,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问: “讨论得怎么样了?” 夏绵摇摇头,说: “没有头绪。我去找了安一趟,可她也说从这个故事里听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叫我们去调查现场。可当年命案发生地现在已经被锁起来了。” 修点了点头,接道: “听说就是那个挂着男人和小女孩遗像的房间。我特意转去前台看了看,备用钥匙里没有那个房间的。看来,那个房间很重要。可能唯一的钥匙就握在老板娘或者是小威手里。”说: “没关系,我可以去偷着开,可是前台总是有人,我们要用什么借口呢?” 江瓷问: “不可以直接说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夏绵摇头,说: “我问过老板娘了,她说绝对不可以,还说了狠话,如果我们要进去,就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龙炽讶异地挑起了眉毛: “为什么这么说?” 夏绵说: “这个老板娘林姨似乎是个对于神鬼论坚信不疑的人,她说,那个地方不能被外人看见,只能让她一个人进去。否则的话,就会有人出事。她不能眼见着我们出事。” 木梨子抬起眼睛,扫了一圈这屋里的人。 她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木梨子还有一个更简单易行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她不能说出来,她清楚,自己一旦说出这个办法,必定会被声讨,她还没蠢到那个地步,因此她也只是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她知道,如果今天晚上之前他们没能把这个案子破解掉的话,就会有两个人从他们之中消失。但就眼前他们的调查进度来看,今晚之前,这个案子必然是无法破解的。 而在这之前,光看老板娘的态度,就能知道,除非他们动用暴力手段,否则是无法威逼他们打开命案发生的房间的。 但如果,如果他们之中的两个人消失了呢? 第十八节 暴力手段? 等到他们中的两个人消失之后,木梨子就有借口进入那个紧闭着的房间了。 木梨子不是没想过,可能第一夜消失的两个人中会有自己,但是那又如何? 自己的消失,倘若能给他们提供进入房间的机会,那也不坏吧。 木梨子一边在心中暗暗打定了这个主意,一边把自己在厨房里和林姨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对大家说了出来。 其实这段对话对案情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他们的问题也没有得到更好的解决,要想问到更多的信息,只有一条路: 去问其他的当事人,那对驴友夫妻,以及郭品骥。 郭品骥是块难啃的骨头,和郭品骥交流,必须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还要有极强的分析能力和客观思维能力,能判断出他所说的话是谎言还是真实,不然的话,万一被他带到坑里去,那就麻烦了。 所以,在经过简单的讨论后,木梨子和夏绵去找郭品骥,而其他的人则要借着去探望险些坠崖的驴友夫妻的名义,从他们那里探听到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在分头行动前,龙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叫住木梨子,问: “梨子,我感觉很奇怪……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畏首畏尾的?” 木梨子给夏绵丢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房间,才反问龙炽: “你指什么?” 龙炽踌躇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当一回劫持犯好了,用武力威逼他们,不是可以问到更多的信息吗?反正对方的人也不多,神学院也没有说我们不能采取暴力手段,对不对?你、绵绵和修都是有身手的她会丢飞刀,小瓷身上有碎冰锥可以防身,我虽然没你们厉害,也可以充个数不是。这样……会不会更有效率一点儿?” 木梨子凝神看了龙炽一会儿。疑惑地问: “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江瓷?” 龙炽挺了挺胸脯,带着点儿小骄傲地说: “是我自己想的。怎么样?” 木梨子双手抱臂,淡淡一笑,说: “幸亏不是江瓷想的,要是这种主意是她想出来的,我还不放心叫她去问那对驴友夫妻呢。” 龙炽被噎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问: “这个方法不好吗?” 木梨子无比直接地说: “不好,甚至可以说,很蠢。是啊,这个旅馆里。看样子也就是一个老板娘、老板娘未成年的儿子以及五个住客。可你别忘了。我们如果今天晚上没能把案子破解出来,那我们就会少两个人,这样的力量对比一下子就悬殊了。如果这个旅馆里的人不是神学院的人,而是正常人。我们一旦被他们反制,他们完全可以制服我们。到时候我们还怎么继续调查?而且,你没听修说吗?方宁叔也在这里,你也知道,修是打不过方宁叔的。如果郭品骥感到自身安全受到威胁,从而要提前终止游戏的话,这后果你负担得起吗?” 看到龙炽失望沮丧的模样,木梨子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偏重了,但她现在不希望有任何事超出自己的控制。因此她的语气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和: “不到必要时候,不要撕破脸皮。这个念头你起都不要再起。” 龙炽诺诺地“哦”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木梨子顺了顺气,也跟了出去。对守在门外的夏绵说: “走吧。” 和夏绵一起走出一段路后,夏绵突然说: “梨子,你有没有想过……用更激烈一点儿的手段?” 木梨子一愣,停住了脚步: “绵绵,你什么意思?” 夏绵认真地说: “我的意思是,干脆把这旅馆里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得了,然后从他们口里问到更多的信息。怎么样?” 木梨子的表情僵硬了许久,才慢慢地开口说: “绵绵,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夏绵的面色也有些苦恼: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没人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就算是吴晓枫和朱时旺,我们也很难判断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了,怀疑这个旅馆里的人都是神学院安排的演员,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十五年前的案子,没有什么死去的女儿,死去的老板,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只有把他们都控制起来,在暴力手段下,他们或许……能说出真相吧。” 看着夏绵略带迷茫的脸,木梨子也犹豫了: 其实龙炽刚才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木梨子是下意识回绝的,在她的印象中,龙炽是个没有大局观的人,一切只靠直觉来,所以关键时刻靠不住他,但夏绵居然也提出了和龙炽差不多的想法,这就要好好斟酌考量一番了。 夏绵考虑得显然要比龙炽充分得多: “嗯……我就是打个比方,但如果我们真的要采取暴力手段的话,一定要快准狠,分头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反正神学院的要求是叫我们查出当年的真相,又没说要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制住之后,要把他们绑好,也免得我们中的某个人一旦消失了,失去控制他们的能力。最好叫修动手,威逼他们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下去吧?” 说实在的,夏绵把木梨子说动了。 如果林家旅馆的人都是普通人,和神学院无关,而且凶手就在他们之中的话,把他们抓起来,直接使用暴力手段威逼利诱,也不失为一条获取真相的捷径。 但问题是,如果林家旅馆的这些人都是神学院的人,那么就算把他们绑起来估计也是没有用的,在木梨子看来,郭品骥可能也能预料到眼前的局面,只要这些人照例一口谎话,修哪怕杀掉他们也是没有用的。 更何况,修能绑住方宁叔吗? 木梨子把自己的顾虑朝夏绵说了,而夏绵看起来也有些犯难,两个人各自思考着各自的心事,慢慢地一前一后来到了郭品骥的房门前。 在抬手敲门前,木梨子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真讽刺啊,这恐怕是史无前例的案子了,一群要找出真相的人,居然在早就知道幕后黑手的情况下,还要去找这位幕后黑手询问和案子相关的讯息。 敲了两下门,门内便传来了郭品骥慵懒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锁。” 木梨子推门进去,夏绵紧随而后,两人一进去,就看到郭品骥坐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轻松自在地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招呼道: “来了啊?找我什么事?” 郭品骥的玩笑嘴脸看得人莫名火大,但夏绵和木梨子都是能藏住自己情绪的人,面对郭品骥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俩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木梨子率先发问: “你在旅馆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郭品骥舒舒服服地摊开自己的四肢,在沙发上摆出一个“大”字形,说: “没有多少啊,三个,一个我,一个方宁,还有一个……”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瞄了夏绵一眼,说: “还有一个是你的前女友。” 夏绵早就和安交流过这件事,知道郭品骥是想拿这件事扰乱他的心,因此,他尽量不去想郭品骥的话,而是单刀直入地追问: “那神学院的其他人呢?” 在经过刚才的研讨后,大家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即神学院里的其他人有可能也在这个旅馆里,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扮演着那些所谓的“驴友夫妻”、“老板娘”、“小威”角色的人。 按照郭品骥的古怪个性,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可是郭品骥却摇了摇手指,说: “没有其他人,算上我,也只有三个人而已。神学院也就这么多人了。如果把以前的组员算起来的话,聂娜娜、弓凌晨、再加上武乐修和简遇安……一共是七个。再没有更多的了。” 木梨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 “什么?” 郭品骥用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腮部,懒洋洋地说: “哦,看来简遇安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过,我撒了个小谎。我的神学院里,只有武乐修、弓凌晨、卓格格、聂娜娜,还有简遇安,五个收藏品。这世上不存在那么多值得收藏的东西。什么‘十八对学员’,什么‘联手绞杀’,都是假的,是我编出来骗人的。我这么说,你们就放心了吧?” 假如郭品骥不问最后那句话的话,木梨子和夏绵还有可能信上几分,但是郭品骥一加上“你们就放心了吧”这句话后,他们两个又都起了疑心。 这是郭品骥想要欺骗他们,干扰他们判断的把戏? 也不能怪木梨子和夏绵太过疑神疑鬼,实在是郭品骥这个人全无定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原来他们印象中神学院的宏大规模全都打破了。 而木梨子在认真思考着郭品骥话中的真实性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在想清楚是哪里不对的时候,木梨子的身上刷地一下冒出了冷汗: 郭品骥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又把话语权夺了过去,把话题和他们的思维都朝着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带去! 第十九节 快刀斩乱麻 郭品骥对于话题的把握和掌控能力实在是太强悍了,尽管木梨子来这里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能防住他。 木梨子竭力叫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对郭品骥说: “那我们就先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你的意思是,除了卓格格和方宁叔,林家旅馆里,其他的人都不是你的帮手。对吧?” 郭品骥痞痞地坏笑着,说: “没错。” 他的可疑的表情和他确定的声音,让人根本无法判断出来他到底是在撒谎还是在说真的,这种不确定感叫木梨子更集中了几分精神,盯着郭品骥,认真地接着问下去: “那当年发生的事情,你跟我们再讲一遍吧。” 郭品骥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笑道: “你们不是已经听老吴和老朱讲过了吗?还要问我做什么?” 木梨子注视着郭品骥的眼睛,说: “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郭品骥抓了抓头发,看向木梨子的眼睛含满了真切的疑惑: “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木梨子都快要忍不住爆粗口了。 郭品骥到现在还在玩角色扮演,他扮演的是一个对当年的事情不甚在意的普通人,面对别人对当年事件的疑问时,还要保持着吊儿郎当的状态。 但是打死木梨子都不相信,他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要知道,古老板在死前,唯一算是和他单独呆在一起的,就只有郭品骥而已。 郭品骥当时只有十五岁,还是个未成年人,不大可能是凶手? 别开玩笑了,按照年纪推算,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组建了神学院,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变态。未成年人又怎样? 但如果郭品骥就是这么死咬着不肯说,怎么办? 他们的时间可没有那么充裕! 木梨子的脑中迅速掠过刚才龙炽和夏绵都提出的那个建议: 采取暴力手段? 这的确简单有效,但是万一郭品骥不允许他们动用暴力呢? 木梨子强忍着内心翻涌着的纠结,刚准备开口,就听到身边的夏绵开了口: “如果没有人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难道我们就只能坐等着朋友一个又一个地消失?” 郭品骥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 “那关我什么事?那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可以采用各种方法来达成你们的目的。无所谓的。只要不对我造成人身上的伤害,我就不会启动应急预案。你也知道的吧,现在的炸药很贵呢……” 打断了郭品骥的长篇大论。夏绵十分客气地问: “那么。请问。我们可以采用特殊手段吗?” 郭品骥笑笑地点了点头,强调了一句: “但是不能对我造成人身的伤害啊,我这个人胆子很小的,说不定……” 木梨子刚刚反应过来。郭品骥的刚才的话,好像是变相地默认了他们可以采取暴力手段挟制林家旅馆中的人,夏绵就先于她采取了动作。 夏绵也是有身手的人,身形略晃了一晃,就抢到了郭品骥身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是一记干脆利落的掌击拍在了郭品骥的脖子上。郭品骥接下来的话根本没有说完,就晕倒在了沙发上。 夏绵直起身子,甩了甩手。回头,和木梨子惊愕的视线相碰时,他有些不自然地甩了甩手,说: “……刚才他也说了,可以采取特殊手段。那个……其实我早就想打他了。所以我才……” 木梨子在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 夏绵刚才还那么客气,转眼就动了手,看来夏绵的性格在某些时候还是蛮暴烈直接的。 现在夏绵已经动了手打晕了郭品骥,而郭品骥刚才自己也说过,他们是可以采取特殊手段的…… 木梨子突然注意到了一点古怪: 等一下,也就是说,郭品骥早就想到了他们可能采取这样的手段了,而他似乎并不担心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是不是留好了什么后手,而他们还不知道? 按照郭品骥的性格来看,木梨子相信,他是个极度自大的人,不停地给他们以暗示或是信息,生怕游戏成了死局,玩不下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直接把最后的真相爆给他们,那样的话,对他来说,游戏的乐趣便荡然无存了。 木梨子现在也想通了,采取暴力手段是最有效简单的方法,但郭品骥对此事的默许,叫木梨子有种预感,这件事,远远不会这么简单就能够结束。 …… 另一边,驴友夫妻面对修他们莫名其妙的来访,表示了疑惑。尤其是在修提及十五年前的雨夜,还没问及古老板的死因时,那个叫做乔海能的男人还好,还躺在床上平缓精神的女人纪宁宁一下子便炸开了: “十五年前的事情我们不想提!请你们出去!” 乔海能并没为妻子的猛然爆发而道歉,而是转身去安抚气得胸口不停起伏的妻子,等到纪宁宁气息稍平,他才冷冰冰地回过头来,说: “你们走吧,我们不想提这件事情。” 不想提?都不想提? 除了朱时旺和吴晓枫向他们讲起了当年的事情,小威、老板娘,还有这对夫妻,都拒绝提及当年的事情,这要怎么办才好? 修了解神学院,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会有更多的怀疑。 朱时旺和吴晓枫是郭品骥的朋友,光是这层关系,就叫修无法对这两个人的话产生绝对的信任。 然而,问题在于,他们现在除了从朱时旺和吴晓枫那里获取信息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信息渠道和来源。每个人都像是想要掩藏些什么秘密一样,遮遮掩掩,这要让他们怎么下手? 修本来就是个怕麻烦的人,眼下的纠结局面,让他真的动过武力威逼的念头。 但之所以没有实施,修主要还是怕郭品骥拿安威胁自己。 一想到她胳膊上套着的那个东西。修就控制不住想要去暴揍郭品骥一顿,但偏偏他还必须得控制着自己。 他忍得实在是太多了,眼前这两位又摆出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再加上他们今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修不想眼见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暴躁的性子一下子就蹿上了头: “十五年前的事情,你们必须回忆起来!” 乔海能不觉一愣,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是被一个毛头小伙子训斥了,火气也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什么十五年前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江瓷也没能忍住。不仅没有去劝修。反而帮着修说起话来了: “你们不知道十五年前的事情?你们不知道十五年前古老板死掉了吗?你们既然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都要来林家旅馆?是闲出毛病来了吗?” 其实也是木梨子和夏绵失了策,他们光顾着对付郭品骥时要带着冷静的人去,却没想到。被派去询问驴友夫妻乔海能和纪宁宁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爆,其中还隐藏着一个最不安定的因素修,这样的双方一旦碰撞起来,事态就容易朝一个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对于江瓷的质问,乔海能的反应是恼羞成怒,指着江瓷的鼻子便是一阵破口大骂: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问我们如何如何,我们愿意来就来。你跑我们这儿来叨逼叨说什么?滚!你们都给我滚!你这个小婊子!” 江瓷对于他的谩骂嗤之以鼻,毕竟被骂又不会掉块肉,但乔海能的态度便很值得玩味了,倒像是什么深藏心底的秘密被人戳破了一般而恼羞成怒。 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乔海能和纪宁宁的确有可能隐瞒了些什么。十五年前,他们的确有可能做过什么事情。 一对驴友夫妻……老板娘…… 整个事件,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涉进来,案件本身也变得愈加神秘与诡异。 可龙炽是绝对看不得任何人对江瓷指手画脚的,更不用说是这样*裸的辱骂,他攥紧拳头,朝乔海能迈出了一步,冷声问: “你骂谁?” 龙炽虽然没什么身手,可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对上只有一米七五的乔海能,压迫性也是很大的,乔海能吞了口口水,朝后退了一步,但气焰马上就嚣张了起来: “怎么着?你们跑到我们的房间里,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十几年前的事情。十几年前的事情我们哪里记得清楚?别以为你们救了我们,我们就得对你们感恩戴德!要不是那个姓林的贱女人,我们也不会差点摔下桥!就是那个贱女人想要害我们!” 修蹙了一下眉头: 听乔海能的意思,他怀疑,他和纪宁宁从桥上摔下去,是因为老板娘林姨在搞鬼? 这个看似平和的小旅馆,内里居然隐藏着这么多怀疑与纠葛? 眼下的局势是越来越乱了,越来越多的信息被暴露出来,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些信息完全是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团乱麻。 既然如此,那就快刀斩乱麻吧。 郭品骥既然没提到不可以动用特殊手段,那就当他默认了是可以采用一些直截了当的方法的吧! 修不知道,他的思路已经和另一个房间里的夏绵和木梨子重合了起来。 乔海能还想继续叫嚣,可修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把原本放在茶几上的小水果刀被修无比利落地一把抓了起来,抵在了乔海能的喉咙上,而乔海能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双眼睁得溜圆,喉结上下滚动着,一时间居然傻住了。 纪宁宁在怔愣了片刻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下床赤着脚便准备朝走廊外冲去,没想到江瓷早有准备,亮出了藏在身上的碎冰锥,冷冷地对吓得满脸青白之色的纪宁宁说: “闭嘴,乖乖听我们的话。” 只是在几分钟之内,他们就从正常的住客,化身为了六个劫持犯。 第二十节 算计,挑拨 两拨兵分两路的人的思路,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但更诡异的是,安也想到了这一处。 她正坐在肮脏的储藏室里,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方宁叔坐在她对面,点着一支烟,正在观察着安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问: “你干嘛呢?写圆周率做什么?” 安停下了手,望着自己沾了灰的手指,看了半晌,才说: “我习惯了。” 方宁叔吸了一口烟,顺手揉了揉鼻子,说: “你跟我徒弟呆久了也变成悲观主义者了?话说悲观主义者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安抬眼望了方宁叔一眼,说: “你没必要总看着我,真的,我逃不了的。” 方宁叔用一只胳膊垫在桌子上,支着脸颊,说: “我倒不担心你,我担心的是我的宝贝徒弟。他是个脑子拎不大清楚的家伙,要是真的来救你的话,这林家旅馆不就保不住了吗?” 安伸手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似笑非笑地说: “郭品骥跟我说过这个机关的原理。这是个死机关。我是走不出去的。” 方宁叔笑嘻嘻地说: “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坐在这儿是在琢磨些什么。你是在想怎么逃跑吧?别告诉我你没有这么想过哦?” 安苦笑着扬了扬自己的胳膊,说: “我的胳膊已经没有知觉了,动和不动没什么意义。照这样下去,我这条胳膊也只有报废的份儿了。” 方宁叔抽着烟笑着说: “别说是胳膊报废了,你这条命也只能交代在这儿了,没办法。虽然你是我徒弟媳妇,我也挺喜欢你的,可这也没办法。” 安没接话,她仰头望着吊着自己胳膊的、一直连接到天花板的铁链子,想起了郭品骥曾对她开玩笑一般说起的话: “小安啊。我告诉你,你手上的这个机关可是个好东西,只要你的手从里面一解放出来,这座旅馆就会变成一片废墟哦~所以说你不要想着逃跑,就算你那个很会开锁的朋友、那个小可爱跑到这里来,也不要想着叫她帮你打开,不然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哟~你也不想你的好朋友跟着你一起灰飞烟灭吧?” 安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郭品骥的: “那我就一辈子被吊在这儿?直到死?” 郭品骥笑呵呵地摆摆手,说: “怎么会?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悲观。游戏还怎么玩下去呢?小安。我还以为你很了解我呢。我这个人。秉承的原则一向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是肯定给你留了后路的,关键就看你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做一只称职的、想要从猫的爪子下逃跑的小老鼠吧~” 回到现实中,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布满了灰尘和杂物的房间,这里面有不少东西,如果安不想活了,随便哪个东西就能要了她的命,但是她清楚,假如自己寻死的话。修和木梨子他们可能就在劫难逃了。 安很明确自己在郭品骥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一个游戏道具,倘若这个“道具”寻了死,整个游戏便都失去了价值。那其他的游戏参与者呢? 安丝毫不怀疑郭品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九公寓的爆炸案他都能制造出来,在这座山中的一座小旅馆制造一起爆炸案。又有什么难的呢? 她望向自己悬挂在半空中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宁叔玩着手上的刀片,瞟了一眼安,说: “你说说看,今天晚上你打算让你的哪两个小伙伴消失?” 安把视线对准了方宁叔,反问: “我还有选择权吗?” 方宁叔把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的刀锋上,白色的刀刃反光映到了方宁叔的眼睑上,显得格外诡异。 他用手指夹起刀片,玩了几个花里胡哨的花样,才说: “当然,作为我徒弟的媳妇,方宁叔可以给你一个福利。” 安的手指又在地上画了两个数字,便停住了手,表情淡定道: “让他们消失的意思,也就是说不让他们死,仅仅是从这个旅馆里消失而已,对吗?” 方宁叔继续玩着刀片,答道: “嗯,老大只是说叫他们消失,没说别的。怎么着?” 安望着地面上自己用手指写下的字迹,语速极快、一点儿不带停顿地说: “那就好,让他们消失,并不是说叫他们死。这样就好办了,这也是郭品骥给我们留出来的可以变通的空间。就这一点来说他没有骗人。他的确有给我们留后路,只是要我们自己发现而已……只要他们不死就好办了……” 方宁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默默地看着安的手指在地上有节奏地划动着,同时伴随的还有她悦耳镇定的声音: “他们既然要消失,就是消失在旅馆中,这里和蓝马山庄不同,没有什么密道,既然如此……方宁叔,你应该知道这山里有些别的道路吧,我听夏绵说过,老板娘曾经和他们提起过,这里通向外界的只有一条路,就是那条桥,但是,山中还有许多熟悉路的驴友才能找到的景点,只不过……比较危险。我想你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在到达这个地方之前,大概也对这里的地形有一定了解吧。” 方宁叔简短地嗯了一声,听安继续侃侃而谈: “你熟悉的话就好办了,我觉得,按照他们现在温和缓慢的调查进度,今晚之前是不可能得出结果的。如果你要让我选择今天晚上被带走的人的话,我选择江瓷和龙炽。” 方宁叔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哦?为什么?” 安的回答是: “龙炽性格急,不大适合进行这样的调查,江瓷也有同样的问题,况且现在没有尸体,他们要调查的是十五年之前的案件,江瓷的专业知识是用不上的,所以你可以把他们俩带到那些人迹罕至的景点去。不要杀他们。郭品骥的要求是叫他们消失就好。假如你和郭品骥真的要杀他们的话,就等到三天后他们没破解案件的时候吧。这样的话。也就不算破坏郭品骥的规则了。” 方宁叔吹了声口哨,把刀片娴熟地在指间转动着,说: “我就说,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不会什么都不想吧。来,跟师父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郭品骥要给你们留后路?他不是从来都不给你们选择的吗?” 安挪了挪身子,靠上了身后的一个纸箱子,说: “我想了很多天。也想通了很多事情。包括郭品骥在想些什么。我觉得我也可以理解了。他是个游戏的热衷者,但游戏的乐趣不在于完全地掌控全局,而是他希望看到游戏中他的猎物在挣扎,因此。他必定给猎物留下挣扎的空间。就这点来说,他还算是个蛮称职的游戏策划人。” 安顿了顿,看向了方宁叔,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不过,他这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的时候,可是会不择手段的。就比如说,他针对你的父亲的设计,就是一个漂亮的局。他甚至知道警方那里留存了修的影像资料,但他并不害怕。也没有试图去改变这一点,他是个自大的人,因此,一些变数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影响游戏乐趣的阻碍。反倒是增添游戏乐趣的调味剂。” 方宁叔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挑了挑眉,手中的刀片又转了两转,出其不意地一扬,刀片居然直直地朝着安的方向射来! 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她隐隐地有种感觉,方宁叔不会伤着自己。 他只是在愤怒。 因为自己触到了他的痛处。 果不其然,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是方宁叔的逆鳞。 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这一点,在方宁叔和郭品骥之间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的话…… 安的脑中闪电般地掠过了数条这样的想法,在几秒钟之后,她睁开眼,看到那片刀刃果然越过了自己,插入了自己身后的纸箱子中。 安吐出一口气,问: “你在生气?” 方宁叔似笑非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 “没有。相反,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他就是一个自大的人。” 从方宁叔的态度来看,安暂时看不出什么破绽,她也没打算在短时间内动摇方宁叔的某些信念,于是,她主动回归了原先的话题: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样的调查方式是行不通的,如果他们再有人来的话,我觉得应该提醒一下他们,他们或许可以采取更加激烈的暴力手段,这样的话,或许会有一定的成效。毕竟,他们可以更加轻易地得到郭品骥想叫他们知道的信息。” 方宁叔带有兴趣地“哦”了一声,重复了安的话: “得到郭品骥想叫他们知道的消息?” 安点头,表情笃定道: “郭品骥肯定是提前预料到了许多种可能性,使用暴力手段,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可以逼问到许多信息。但如果这个案子就因为使用了暴力手段就能破掉,那就太不符合郭品骥的作风了。我也猜不到他接下来想干什么,会干什么。不行,现在我获得的信息还是太少了,等到他们再来的时候……” 安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面上画着,嘴唇偶尔嗫嚅两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这也是她呆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方宁叔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动作,在内心里默默琢磨着: 徒弟媳妇,倒是个有意思的主儿。 第二十一节 躁动的心 安在杂物室里还算是风平浪静,但在杂物室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修和江瓷分别制住了那对驴友夫妻后,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派跑去和木梨子他们商量一下,没想到刚刚跑到郭品骥的房间,就正好看到木梨子和背着已经昏过去的郭品骥的夏绵从房门里走出来。 双方一碰面,稍一商议,没办法了,就这么暴力下去吧,就算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 于是,木梨子和修兵分两路,木梨子去找了小威和老板娘,修去找郭品骥的那两个朋友。 木梨子的手段还算是偏温和的,拿着的蝴蝶刀,客客气气地把老板娘和小威请到了餐厅中去,而修的手段相比之下就堪称暴力了,刚刚碰上朱时旺和吴晓枫,二话没说,一边拍晕了一个,把他们挨个拖了回去。 集合到餐厅之后,木梨子下令,把所有男的都绑住,至于女性,老板娘林姨和纪宁宁,只要她们不轻举妄动,可以不绑起来。 林姨缩在餐厅一角的椅子上,哆哆嗦嗦的。 刚才木梨子一把刀子拿出来,林姨就被吓瘫了,软倒在了地上,盯着她的刀锋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还是小威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把林姨搀扶起来,叫木梨子把刀子先收起来。 木梨子是故意拿刀的,就是想试试林姨是否有尖端恐惧症,而在这样的关头,林姨的表现,的确很符合一个尖端恐惧症患者应该表现出来的情况。 有尖端恐惧症的人,会用利器杀人吗? 不对,吴晓枫和朱时旺说过,在当年的案件中,他们亲眼见到古老板用尖利的东西自残,还抗拒别人的靠近。 木梨子不是没有思考过古老板是自杀的。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出于什么动机?当年和他共处一室的女儿到底看到了什么? 可如果朱时旺和吴晓枫是在郭品骥的授意下撒了谎的话…… 木梨子烦躁地理了理头发,一切的头绪都堆积在了一起。乱不可言,哪怕想得再多再深远,只要一想起那两个为他们还原了当年场景的人有可能是郭品骥的手下,有可能是在撒谎,木梨子便对他们的证言无法完全采信,总觉得其中存在着某些疑点。 郭品骥虽然说过这家林家旅馆里只有卓格格和方宁叔两个人,但木梨子是绝不会轻易相信郭品骥的话的。 谎言重叠着谎言,强烈的错乱感叫木梨子有些焦躁了,她只能靠观察餐厅中的人来纾解自己的情绪。 小威一直坐在林姨身旁,安抚着浑身瑟缩的林姨。他成熟稳重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 纪宁宁呆在已经被绑起来了的乔海能身边。安静不语。乔海能则从刚才起就叫骂不停,为了减少噪音,也减少餐厅中本来就微妙的压抑焦躁情绪,江瓷二话不说就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而纪宁宁好像已经过了害怕和恐惧的阶段。变得麻木起来,她瑟缩地坐在一旁,手放在乔海能的膝头,目光躲躲闪闪,察觉到木梨子在看她的时候,她拼命地一个劲儿地把头往下低下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被修打晕的朱时旺和吴晓枫还在昏睡着,但木梨子怎么看他们的脸都觉得可疑。 郭品骥早已经醒了,可相较于乔海能的焦躁不安。他淡定得很,眼珠子灵活地转来转去,一看就让人怀疑他的心中藏着什么小心思。 木梨子把视线在餐厅中逡巡一圈后,杂乱的心绪不仅没有丝毫平静,反而更加混乱。 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疑。 修带着夏绵去检查他们每个人的行李去了。餐厅中只有木梨子、、龙炽和江瓷。见到木梨子的脸色不好,龙炽和两个人窃窃私语了片刻,便一人一边地坐到了木梨子身边压低了声音对木梨子说: “梨子姐,你说如果咱们回去了,怕也得进派出所蹲上一段时间吧?我还好,未成年,那龙炽哥和江瓷姐今年怕又是考不成大学了。” 龙炽爽朗地耸耸肩,伏在木梨子耳边说: “完全不用担心,反正就我这材质,也上不了什么好大学,我刚才问过了小瓷,她同意了,如果这次我们真的要进监狱蹲上一段时间的话,等出来了,我们不先急着考学,去国外转一转,旅行一圈。”用胳膊肘捣了捣龙炽,说: “去国外旅行需要无犯罪记录哎。” 被泼了冷水的龙炽一点儿都不在意,说: “那就在国内呗。不过我妈估计又要头疼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打份工什么的,这样我妈也能稍微安心点儿。梨子,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回答的是的问题,却面朝着木梨子,表情和动作都很夸张,末了,还做了一个鬼脸。 木梨子看着这两个人一言一语、一言一行,都极力透露出想要逗乐自己的样子,无奈地在心中叹上了一口气,调动起所有的积极情绪,朝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回去再说吧。” 说实在的,眼下,木梨子不想思考关于未来的任何事情,光是目前的事情就足以把木梨子搞得焦头烂额,想起其他的事情,无疑是在给自己添堵找麻烦。 龙炽和的俏皮话并没能叫木梨子的心情转好,反而她却更加焦虑了。 在龙炽和不清楚木梨子的想法,还想尽办法地想要逗她开心的时候,江瓷则坐在一边发呆。 刚才她去见安的时候,本来心情很复杂,可是一看到她面色苍白地坐在一堆凌乱肮脏的垃圾当中时,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原本的复杂心绪几乎是在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心疼和不忍。 可是安开口问她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满腔酝酿好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宣泄了: “这几天的天气怎么样?” 这话题实在是太日常了,日常得就像是两个人平时见面问的问题,但江瓷明白,她此时问这种问题。应该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肯定还有别的深意在里头。 江瓷定了定神,回答道: “我不大清楚近期的天气状况,但今天看起来天气还不错。事先我也不知道会来这里。我以为我们会去……蓝马山庄。” 安咧咧嘴笑开了: “没错,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呆在蓝马山庄里,后来才知道不是。我想,郭品骥应该就是根据这个旅馆的格局修筑的蓝马山庄吧,毕竟这幢建筑物十五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她顿了顿,单刀直入地把话题引入了这个案子中: “其实,郭品骥叫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搞不好。是因为他心中也有某些疑惑。” 江瓷不解: “他的疑惑?” 安点头。说: “他把你们都召集到这里,应该不单单是出于游戏的目的……我只是猜想一下,或许,他也很想知道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在古老板的房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瓷很快明白了安的意思: “你是说,他想借助我们的力量破解这个案子?” 安点点头,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说: “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不过可能性比较大。你听听当做参考就好,不用全信。对了,这话也不用告诉梨子,对她来说,郭品骥的动机不重要。当年案件杀人者的杀人动机才更重要。我的话,也不要全信。” 江瓷却固执地定定地看着安,问: “我信。” 安扬起嘴角,凝视着江瓷坚定的眼睛,笑着说: “我知道你信。” 她温柔的腔调勾起了江瓷的回忆。她强忍住鼻腔和口腔中泛起来的阵阵酸意,小声问: “队长,你还好吗?” 安的眼神依旧温柔,没有半分伤感: “我很好。你和绵绵一样,都问我好不好。其实……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不必在意我的死活……” 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江瓷心中的某个爆点,她的声音扬高了: “你是我的朋友!你过去怎样我……” 但是,越到后面,江瓷的声音越低。 说不在意吗?怎么可能? 要知道,江瓷曾经在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恶毒地诅咒那个将自己的一生都毁掉了的家伙,希望和那个送自己进入地狱的人在真正的地狱中相逢,到那时,她必定会咬死他不放,哪怕魂飞魄散都要咬死他不放。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安? 即使主使人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执行者,是一颗棋子,江瓷的心中也扎进去了一根刺。 那个地狱,那个改变了她和龙炽一生命运的地狱,是她亲手设计的啊。 江瓷的声音哽住了,而安却很冷静地看着江瓷,转换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你要小心。你和龙炽都要小心,尤其是到晚上的时候。如果有人来抓你们的话,你们俩不要反抗。这话你也得传递给夏绵他们。” 江瓷的心一悬,立刻问安: “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消失’吗?不反抗?不反抗,我们不就会死吗?” 安却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郭品骥的所谓‘消失’,应该不是指让你们那么轻易地死去。假如我是他的话,我绝对会把你们放到某个暂时叫其他的人找不到的地方,等到三天的期限过去后,再选择把你们一个一个杀死。按照郭品骥的心理来讲,分散着杀死你们,没有乐趣。” 第二十二节 猜忌的心 安的口吻很冷静,听得江瓷心中有些微颤。 但是她知道,安说的很有道理。 可事未临头,她也不能完全确定安说的是正确的。这毕竟是和生死有关的事情,谁能真正猜到郭品骥所有的想法呢? 看到江瓷一脸犹疑,安摆了摆手,说: “你就当我是随口说说吧,这个你真不用听。但是,我必须得提醒你,你和龙炽都得小心。因为,假如我是郭品骥的话,也会先拿你们两个,或是开刀。” 江瓷更加疑惑了: “为什么?如果他先把梨子或是夏绵抓走,我们获胜的可能性不就更小了吗?” 安的回答相当简单直接: “因为,郭品骥在他所制定的游戏里,是个公平的设计者。他不可能一开始就带走绵绵或是梨子,不然的话,破案的可能性变小了,游戏的乐趣也就没有了。” 这是安常用的换位思考法,她把自己代入了郭品骥的位置,从他的角度出发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走向,而且,她的说法也是相当有道理的。 承认了这一点后,江瓷也意识到,假如今天晚上必须得消失两个人的话,很有可能不是自己,就是,要么就是龙炽。 这对江瓷来说,应该是最坏的可能了。 在知道最坏的可能性是什么后,江瓷反倒镇定了下来。 她深呼吸了几口,尽量把杂乱的心绪调整好。 刚才,她和龙炽独处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跟龙炽提起过安的想法,叫他要小心,龙炽却并不怎么在意,大大咧咧地一摆手,回答道: “只要他们不带你走就好了。我无所谓的,再说了,队长不是说了嘛。就算带走我,我也不一定会死的。不过你也要小心,别动不动就把你那个碎冰锥拿出来,你的身手没有梨子那么好,拿出利器,万一被别人抢走的话,你可别哭啊。” 龙炽如此之好的心态并没引起江瓷的怀疑,她以为龙炽只是因为神经大条而已,面对生死大事还是这么不严肃,可她并不知道。龙炽在江瓷离开了房间后。也去找了一趟安。 从安那里。他得到了和江瓷差不多的回答,而他的思路也和江瓷差不多。 反正倒霉的不是自己就是小瓷,要么就是,而自己是最有可能的。连修也说过。他打不过那个方宁叔,就更别提自己这三脚猫的身手了,自己肯定也是保护不了小瓷的。 既然无能为力,那就只能安心等待了。 在这一点上,江瓷和龙炽兄妹的想法交汇到了一点上:他们自己无所谓,做一些困兽之斗是必须的,但如果对方真的会被绑走的话,希望对方都千万不要反抗过激,万一方宁叔没打算杀他们。反抗过激只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在这之前,还是要隐瞒自己有可能会被抓走的事实,尽量叫对方安心吧。 兄妹两个人,暗地里相互打量着,江瓷偶尔会扫龙炽一眼。龙炽也会趁着江瓷不留心的时候,快速地瞄上她一眼。 在这兄妹两个心照不宣地互相打量时,木梨子的心态可就没那么好了,她早就被每个人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弄得错乱了,龙炽和的插科打诨也没叫她的思路平静下来。 这时,修和夏绵从外面进来了,木梨子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住他们,问: “有没有找到什么?” 修没有回答,夏绵则摇了摇头: “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都是一些生活用品。那个房间,就是案件发生的房间,我们也进去了,可是那里没什么特别的。” 木梨子觉得如果再呆在这个封闭而充满疑云的空间的话,自己非得被自己脑中纷乱的快要爆炸的思绪搅得精神失常不可,于是她猛地站起身来,说: “我再去看看。”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谁也别跟着我。” 这句话让迈开步子准备和木梨子再去一趟的夏绵尴尬地收回了脚来。 夏绵的动作,引得木梨子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木梨子带着明确无比的怀疑和审视,看得夏绵怔愣了一下。 没错,木梨子很怀疑夏绵。 要知道,卓格格可是夏绵的女朋友,而现在卓格格可还留在这里,要说夏绵对卓格格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鬼才信。 夏绵是那么一个细心的人,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现?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他,叫他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不要对别人说? 如果这样想的话,修也是个可疑分子。 安可是还攥在神学院的手里,只要安在,神学院随时都可以要求修返回神学院,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思路有些走极端了,但她控制不了,从刚才开始,她就满心猜忌,而看到他们两个,木梨子就觉得心中的怀疑更是升腾到了一个顶点。 还是一切靠自己来调查比较好。 木梨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朝门外走去。 在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夏绵扭过头去,用掺杂着担忧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在房间走廊的入口消失。 修侧过头去问夏绵: “我用不用跟着她?” 夏绵是猜到了木梨子的想法的,而修却绝想不到那么多的弯弯绕。 夏绵也没打算把自己对木梨子的猜想说出口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内部不能再相互怀疑了。 自己既然看出来了,那怀疑就到自己这里为止吧。 夏绵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的四点钟。 时间不多了,距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天黑之后,有些事情怕就会超出他们的控制了。 事不宜迟,他对江瓷说: “咱们先问问他们吧。” 江瓷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从椅子上跳下,问: “先问谁?” 夏绵没讲话。把目光谨慎地在这群神色各异的人之中转过一圈,先挑中了被布堵住了嘴的乔海能。 他们听过了朱时旺和吴晓枫的说法,也知道了一些老板娘林姨和小威的具体情况,但关于这对驴友夫妻,他们还是一无所知。 和夏绵交换了一下目光后,江瓷走上前去,将乔海能嘴里的布取了出来。 而刚刚能讲哈,乔海能就叫了起来。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咳咳……我要是出去了要告你们!” 纪宁宁却比乔海能更看得清眼前的局势,这餐厅里所有的男人都被捆绑了起来,只有她和林姨两个女人。而他们面对的可是六个人。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压倒性的优势。现在处于下风的他们,实在不适合轻举妄动,万一把他们惹火了,对自己是半分好处也没有。 纪宁宁拉扯着乔海能的衣角。示意他别再大吼大叫了,转而向江瓷陪着笑脸说: “你别……别杀我们,只要你们放了我们,我们保证不报警。这件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江瓷翻了个白眼:我放了你你就真的不报警了?你当我傻啊。 她并没有理会纪宁宁那毫无诚意的恳求,掉过头去冲夏绵点了点头,并掏出了自己的录音笔,准备把他们的话录下来,等到木梨子回来后再给她听,也能叫她掌握即时的情况。 夏绵定了定神。调整出自己的气场来,口吻平静地问: “我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乔海能张嘴还准备骂,纪宁宁见情况不好,急忙把话接了上去: “我们只是来这里玩的。” 夏绵挑了挑眉毛。看样子像是在思索纪宁宁所说的话,过了几秒钟,把纪宁宁的心神也悬了起来后,他才慢吞吞地继续问: “你们来了几年了?” 纪宁宁张开嘴想要回答,乔海能却吼了出来: “关你什么事?” 接下来便是不堪入耳的谩骂。 夏绵的脾气非常好,乔海能骂了几句,他的表情也没有转变,只是微扭过头去,看了修一眼。 修马上领会了夏绵的意思,走上前去,一只手没费什么力气,就抓着他的领子,轻轻松松地连带着凳子和乔海能本人一起提了起来。 纪宁宁尖叫一声,跌坐在了一边,而乔海能更是因为失重感而闭上了嘴,一脸惊恐地看着满脸淡漠的修,好不容易才从发颤的牙关间挤出来一句话: “你想干什么?……你……” 修就像是抓住一个布娃娃一样,揪着乔海能的领子,开玩笑似地在手中上下晃了几下,说: “你可以接着骂,我听着。” 乔海能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脏字,他哆嗦着身子,乖乖地闭上了嘴。 修的话永远是那么简单: “说你该说的。” 说着,修就这么提着乔海能的领子,转过头去,对夏绵说: “问你的问题。” 看样子,修完全没有任何要放下乔海能的意思。 夏绵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问: “十五年了,你们为什么每年都会来这里?” 听到“十五”这个关键词,小威突然有了反应,他挣扎了两下,可是没能挣扎开,他只能用包含着恼怒和谴责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夏绵。 注意到小威的反应后,夏绵突然心中一冷: 等一下,小威今年多大? 似乎是……十五岁? 十五年前的雨夜,现在十五岁的小威…… 小威是一个弃儿…… 这对驴友夫妻,十五年前来了这里,从那之后却每年都来…… 把这些信息叠加起来,加以推算的话…… 小威不会是他们的孩子……吧? 第二十三节 被抛弃的孩子 怀揣着这样的猜想,夏绵盯着小威的眼神便多了好几分审视与猜测。 那边,乔海能似乎也渐渐意识到,眼下的局面不是他骂两句脏话、虚张声势地威吓一下,对方就能乖乖把他放掉的,他谨慎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才说: “我们……比较喜欢这个地方的……风景。” 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听着他结巴的声音,就连龙炽都能听得出来,他绝对不是在讲真话。 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冲一伸手心领神会,把自己的蝴蝶刀递了过去,修熟练地把刀刃一甩,一点儿拖泥带水的动作都没有,刀刃便抵在了乔海能的脖子上。 乔海能的瞳孔骤然放大,腿剧烈哆嗦了起来,几秒钟之后,他颤抖不止的腿突然停了下来,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裤腿流了下来。 一边的纪宁宁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要尖叫,但是有个人的尖叫声响起来得比纪宁宁更早。 林姨一声短促的惨叫,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瑟瑟发抖起来。 小威看到林姨这副模样,挣扎了几下,没能从绳子中脱身,只好收起了锋芒,换用了哀求的语气,对修说: “能把刀收起来吗?我妈妈她害怕。” 小威的话中也带着几分底气不足,显然,在他看来,眼前的这群人连刀子都亮出来了,百分百不是什么善茬。 修并没有那么听话,他用冷冰冰的视线在林姨发抖的脊背上刮了一圈,刀刃仍准确无比地放在乔海能的颈部,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那得取决于他说不说。” 说着,修把视线投向了乔海能,刀刃极有分寸地往前挪了一寸。 乔海能已经被吓破了胆,额角上的冷汗滚滚流下,再也没了刚才叫嚣时的气焰,哆嗦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 “我……我们是,是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绵敏锐地注意到,乔海能把视线溜向了正极力安抚着林姨的小威身上。 有门!有可能刚才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夏绵决定先发制人,抓住先机,抢先出口问道: “这样说吧,你们和小威是什么关系?” 果然,在听到夏绵的问题后,乔海能连带着纪宁宁都发了抖,小威的视线也变得茫然起来。 小威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发声问道: “什么?什么关系?” 这时。餐厅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只有郭品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玩世不恭的表情,好像他并非一个被绑架者,倒像是整场绑架事件的策划者。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乔海能和纪宁宁的视线纠缠在一起,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在想该怎么说,还是在研究怎么能找到一个使众人信服的借口。 在这个时候,木梨子突然从餐厅入口出现,伴随而至的是她冷静的声音: “小威应该是你们抛弃的孩子,对吧?” 乔海能的嘴一下子张大了,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木梨子,眼神中没有被误解的恼怒,只有秘密被旁人突然勘破时的仓皇失措。而纪宁宁的面色也变得青白。低下头,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在胸前,姿态活像是一只鸵鸟。 木梨子就像是从刚才起就旁听了整场对话一般,抱着胳膊,靠着餐厅门口的墙壁。有条有理地侃侃而谈: “看你们的反应,应该是这样没错。但必须说明的是,我认为小威并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 木梨子端详着小威的脸,又望了望面容已经有些扭曲的乔海能和纪宁宁,说: “你们到这里的动机,实在是太可疑了,我自从知道你们的存在后,就怀疑你们每年都到旅馆来的目的。这里的风景,难道真的有这么好?还是你们一直很在意存在于林家旅馆里的某样东西?” “后来,真正叫我怀疑你们的事情是,在桥被炸断了之后,纪宁宁的反应。我想,作为一个真正的经验丰富的驴友,遇上这样的情况后,可能会慌张,但绝对不会纪宁宁这样,完全失了分寸,甚至连最基本的自救措施都没有采取。纪宁宁,不得不说,你的过激表现,彻底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怀疑,你们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旅游爱好者,你们只是顶着一个旅游爱好者的名头,每年借机来到这里,做些什么事情。” 木梨子凑近了小威,站在距离他五米的地方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说: “那么你们是为了什么呢?我想过,你们可能是因为十五年前古老板的死亡而来的。但是十五年前,不仅仅只发生过一起杀人案,还有一起婴儿丢弃的事件。这就很能引起我的怀疑了。是不是某些人在把自己的孩子丢在了这里,却被老板娘收养了,他们在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才每年借着来旅游的名义来探望?” 木梨子转身从面色苍白的小威面前走开,来到了乔海能夫妇面前,打量着这两张慌张的脸,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觉得这种猜想可能也不是很靠谱,如果排除一些隐性基因的可能,从面相来看,你们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如果是亲生的孩子的话,半分都不像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而且,在出事之后,你们对待小威的态度,也不像是亲生父母对待被自己遗弃的孩子后那种歉疚的、想要补偿些什么的态度,反而有些高高在上。” 木梨子朝向乔海能,发问道: “我想,他应该是你们领养后又抛弃的孩子,对吗?” 乔海能脸色惨白地垂下头去,却被修仍放在他脖子上的刀刃逼得不得不抬起头来,正视着木梨子的眼睛,他的全身都瑟缩了起来: “是……是……” 说出这两个“是”字后,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朝下瘫软而去,修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了他的衣领,被修的动作一刺激,乔海能本来变得有些混沌的意识马上就清醒了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净: “小威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他们一家都出了车祸,一家子谁都没剩下,小威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我本来出于义气,说要抱过来养,可是……没想到养孩子那么麻烦,要喂,要养,我们俩本来就是丁克主义的家庭,实在没想到为了当初的一时冲动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但我们又不能把孩子送去福利院,万一被我的哪个朋友知道了,又该在背地里说我不讲义气……后来,我们俩就想了个主意,想……” 木梨子语气冷冷地接了上去: “想把他抱到一座山上去丢掉,回去后就谎称他被人拐走了,或者说他生了急病死掉了,然后你们就可以一辈子不再背负着这个孩子的担子了,对不对?你们这样做了,却没想到下了暴雨,你们一时无法下山,被困在了林家旅馆里,对不对?你们更没想到,旅馆的老板娘把你们的孩子抱了回去,对不对?你们本来想要不管不问,可是熬不住良心的折磨,只好每年来这里看看他,对不对?” 木梨子的一连串“对不对”逼得乔海能的脸一阵发白又一阵发红,纪宁宁早就捂着脸不敢抬头了,这背信弃义、遗弃婴儿的事情,说出来委实一点儿也不光彩,可以想见,如果这件事在他们的朋友圈爆开的话,他们估计会被道德谴责至死,说不好还会被送上法庭。 他们自然恐惧,但是眼前的局势更叫他们恐惧。 一个陌生人,一个年龄看起来并不大的女孩,居然全盘猜透了他们的过往,和他们极力想要掩盖过去的龌龊往事,这叫他们如何不慌乱? 木梨子微出了一口气,因为说的话太多,她的大脑开始微微发木。 这件事,并不是她先想到的,而是她去找了安,安所提出的一种可能性。 在她看来,每年都到林家旅馆里来的乔海能夫妇,动机不明,如果分析清楚他们的动机,很可能对于破案有着重要的推进作用。 而木梨子结合了乔海能夫妇的一些表现,做出了这番推理,看这两人的心虚反应,自己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 但对木梨子来说,这个案件并未因为乔海能夫妇的动机明确过后而变得简单,反而愈加复杂难懂了。 要知道,抛弃婴孩也是犯罪的,如果古老板当年是因为知道了夫妇两人来山中的目的是抛弃孩子,这两个人,会不会因为一时慌乱,把知道实情的古老板灭口? 这样一来,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个: 古老板为什么会拿利器捅自己? 杀死古老板的利器到底是什么? 他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还有,为他们讲述这些个故事的吴晓枫和朱时旺,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木梨子刚才去找安,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些许灵感,可是安并没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是告诉她: “梨子,想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第二十四节 心理怪圈 木梨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忍不住,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思虑过重,觉得任何事情都可疑,总是尽力地想要找到一个完美的解释。 可是安告诉她,一个完美的解释是不存在的,因为木梨子没办法洞察每一个人的心,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人性的选择。 这句话很有用,却同样叫木梨子烦躁。 她想得到的是案件的信息,而不是说教。 因此,木梨子从安那里出来之后,情绪有些亢奋,她刚才所做出的那番高谈阔论,实际上也起到了宣泄她负面情绪的作用,因此,她的有些措辞非常严厉,甚至对于一个心理咨询师来说,是极度不专业和不负责的。 可以说,木梨子已经陷入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心理怪圈里去了,只是她自己还浑然不觉罢了。 乔海能萎靡地缩成一团,他的表情和动作几乎等同于认同了木梨子的推测,纪宁宁也只垂着头默默地垂泪。整个餐厅中出现了短暂的、奇异的安静。 小威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脸惨白惨白的,手掌攥得死死的,刚才还被他安慰的林姨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掌,用力地握了握,转过头去问木梨子: “我可以说话吗?” 木梨子转开了视线,似乎并不打算接林姨的茬,夏绵主动接了上去: “您说。” 没想到夏绵的用辞还是这么恭敬客气,林姨怔了怔,才开口问道: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 夏绵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脸“不关我事”表情的郭品骥,说: “没办法,我们是受人所迫的。如果我们不动手绑架你们的话,我们有可能也会死。” 林姨沉默了一会儿,表情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因为她想不清这句话中的关节。问: “为什么?是谁叫你们这么做的?我们难道都得罪了什么人吗?” 夏绵尽量不去看郭品骥,答道: “这个我们不能说。” 林姨蹙起了眉头,她读出了夏绵眼中的纠结,声音更加放柔了几分: “谁会叫你们做这样的事情呢?不会的。你们都还是学生吧?这么年轻,如果一犯错,前程不都毁掉了吗?” 前程?现在他们是命都难保了,前程之类的事情,还是等到生命危险解除之后再去想吧。 林姨的声音很温和,好像刚才刀刃的威胁给她造成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了,她也从一个歇斯底里的妇人变成了一个知心的姐姐。 夏绵苦笑着张嘴。刚准备回答林姨的话。木梨子就阴着脸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互动: “好了。绵绵,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是想用言语麻痹你。国外不也有这样的例子吗,绑架犯被人质的人性光辉折服了,主动放弃了绑架。林姨。很抱歉,我们非做不可。接下来,我不希望任何人问我们绑架你们的原因,最好也不要试图逃跑。我们可以保证,不危及你们的人身安全,你们也不要逼我们做出威胁到你们人身安全的事情。” 林姨安静了下来,小威也收起了颇具攻击性的眼神,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无法自拔,郭品骥的手虽然被绑在了椅子后面。但他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晃着,看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乔海能和纪宁宁瑟缩在一边,尽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而朱时旺和吴晓枫都是刚刚苏醒,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还没搞清楚事态为什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把餐厅中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审视了一番后,木梨子果断下了决定: “夏绵,修,你们把朱时旺和吴晓枫带出去,问该问的事情。江瓷,你和我走,把林姨,还有小威,都带到隔壁的棋牌室去,我们有事情要问。” 现在的对话终于进入到了一个相对来说火药味儿不那么浓的阶段,被绑架的人也渐渐地从抗拒转向了服从,或许是意识到,唯有服从,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才不会招致什么横祸。 龙炽和留在客厅里看守剩下的乔海能、纪宁宁和郭品骥,其他的人,都按照木梨子的吩咐,把该带出去的人都带了出去。 在走出餐厅的时候,木梨子回过头去,发现郭品骥居然在盯着自己笑,眼神中含满了一种莫名的欣赏,和对……对某件自己看上的珍品的占有欲。 木梨子心神一动,立马收回了杂乱的心思,头也不回地出了餐厅。 郭品骥笑嘻嘻地望着木梨子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餐厅门口,才转向了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龙炽,唇角含着笑意开了口: “嘿,小伙子……” …… 这里的棋牌室的布置和蓝马山庄也相差无几,身处在其中,木梨子的心绪始终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浮躁情绪。 或许是因为郭品骥那满含诡异的一眼,扰乱了自己的心情? 她一面在暗地里悄悄做深呼吸,试图平复心神,一面示意江瓷先把问话的现场布置一下。 江瓷在木梨子和安的影响下,也变得灵活了许多,她先是给林姨搬了个凳子,放在四角房间的一角,然后把小威安顿在林姨的对角线的墙角,以避免了两个人中的一个突然暴起,打断了问话,搞不好还会造成麻烦。 六个人绑架七个人,还是格外小心些好。 完成现场布置后,江瓷站在了距离小威较近的地方,能叫他看到自己隐藏在袖口里的碎冰锥手柄,暗示他最好不要白费什么逃跑的心思。木梨子则拉过一条板凳,尽量不去看这房间里的摆设,放柔了声音,对林姨说: “林姨,我可以问一下关于十五年前的事情吗?” 林姨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反问: “哪件事?是我捡到小威的那件事,还是……” 木梨子的表情很温和,但是声音中却带着无法叫人抗拒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全部。” 林姨的表情变得有些恍惚和难过,一副被木梨子勾起了过往心事的表情,小声嘟囔道: “你不都是已经从小朱和小吴那里知道了那件事了吗。还要从我这里问些什么呢?” 到目前为止,林姨的表现都还像是一个普通人。 木梨子瞄了一眼江瓷,挑了挑眉,似是在询问着她些什么,江瓷会意,侧过身子,朝木梨子展示了一下藏在她的口袋里的录音笔。 确定江瓷已经在录音后,木梨子问了下去: “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林姨垂下头,思忖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中带了许多的惊惧与慌张: “旅馆里有鬼!” 木梨子没耐心去听她的神鬼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信。我要听实际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听你的结论。” 林姨瞪着眼睛,说: “旅馆里有鬼,我家那口子是被鬼附身杀掉的,这还需要什么过程吗?” 木梨子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她的身高在坐着的林姨身前营造出了极大的威压。她盯着林姨发白的脸,问: “你和古老板为什么分房间睡,古老板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古老板生前的几天有什么古怪,这些问题,请你回答。” 小威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江瓷迈进的一步吓住了,只能用愤怒的谴责的目光望着木梨子。 木梨子自然不会理会这个无关痛痒的愤怒目光,继续盯着林姨。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林姨应该会说些什么了。 少顷,林姨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 “你既然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吧。” 说着,林姨就开了口,她讲话的时候。思路并不像吴晓枫和朱时旺那样清晰,但她这样时而停下来,回想回想过去的细节的表现,反而更加真实,木梨子并不怀疑她是在撒谎,至少,她的话中,一大半都是真话。 林姨说,古老板并不赞成她捡这个孩子,夫妻两个为此吵了架,才会分房间睡。 古老板出事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喂小威刚刚温好的牛奶。 古老板生前的几天的确是很古怪,不爱说话,神色抑郁,好像是中了邪一样,林姨认为这就是他中邪的表现。 但是说实在的,木梨子当时连一句都没能听进去,这些信息是她事后听江瓷的录音才总结下来的。 在重新坐下的时候,木梨子的眼睛瞄到了棋牌室一角的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成功地转移走了木梨子的注意力。 还记得在蓝马山庄里的时候,他们为了保命,聚在一起,玩了一场决定生死的“天黑请闭眼”游戏。 在那场游戏里,倘若没有安的精心安排与操作,他们估计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算起来,都已经三年了啊。 木梨子一跑神,关于林姨的话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等她回过神来,林姨已经讲述完毕,正在等待着她的下文。木梨子也不好叫林姨再说一遍,便转向了小威,零零星星地问了些问题,可连她自己出了棋牌室,都记不清自己问了些什么。 而在夏绵那边,也遇上了同样的问题,夏绵甚至不得不用手机开了录音机,加上修在一边提醒,才把该问的问题勉强问完,还不知道是否会有遗漏。 事后,夏绵这么对木梨子说: “我是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问话的。我就不该选择哪个地方。我一看到那个洗手间,和那个公共浴室,就控制不住,光想着蓝马山庄那个时候,那个怀孕的女人被杀死在浴缸里,就觉得到处都是血腥味,还感觉有人在天花板上爬,从上往下窥视着我,我根本没办法好好问,心思全被吸引走了。” 木梨子明白,郭品骥这么做,不外乎是想让他们不时地记起来蓝马山庄的事情,搅乱他们的心思。 反正他们都有录音,回去听听就好。 木梨子找到夏绵,两个人交流了一番,刚准备带着双方询问的人回去,就听到餐厅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声。 听声音,像是打起来了? 第二十五节 “消失”开始! 木梨子听声音就觉得不对,加快了脚步冲回了餐厅中。 她刚刚冲到餐厅门口,就看到被绑在椅子上的郭品骥连着凳子一起摔在地上,他的脸上有一片明显的拳击红肿,龙炽正双眼冒火地盯着他,语气中满是仇恨: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郭品骥从嘴里吐出一口掺杂着血的口水,带着凳子艰难地翻了个身,笑嘻嘻地和龙炽的脸对上了: “喂,我说对了?你真的喜欢你的亲生妹妹?那可是你的亲生妹妹啊,你真能下得去手啊。” 龙炽二话不说就去踹他,龙炽打篮球那么多年,腿力极好,一脚就踢得郭品骥口角流了血: “别用你肮脏的心思揣摩我和小瓷的关系!” 郭品骥缓了好久才能说出话来,但一开口就是极度欠扁: “谁知道你和你妹妹是什么关系呢?你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她是你的亲生妹妹吧,那你就没有对她产生过半点想法?” 这时,听到骚动,跟着木梨子跑回餐厅的江瓷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郭品骥的这句话,她气得浑身发抖,刚准备进去,龙炽就已经跨坐在了郭品骥的身上,再次一拳砸上了郭品骥的脸: “你再说一句给我试试!小瓷不是你这种渣滓可以侮辱的,混蛋!你个王八蛋!” 修和夏绵也回来了,见郭品骥脸上见了血,夏绵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修一皱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几步冲上来,一把拉住了龙炽的手,把他强行拉离开了郭品骥,也不管郭品骥被打得如何重,上去就在郭品骥的衣兜里摸索了起来。 他的衣兜里并没有遥控器,刚才他被绑起来的时候。修就搜过他的身,没找到那个遥控器,就放心了许多。 但修还记得,木梨子分析过郭品骥的心理,他是兼具受虐和施虐两种倾向的,他喜欢主动去招惹麻烦,但同时他也不会白白吃亏,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给自己找麻烦。 就比如说,他现在主动去招惹龙炽。就非常不正常。 修在搜过他的口袋后。没找到什么。但他并不放心,打量了歪倒在地上的郭品骥一会儿,突然发现,他的右手正紧握成拳状。看起来怪怪的。 见修的视线牢牢聚焦在了自己右手的位置上,郭品骥露出了笑容,还不等修盘问,就笑眯眯地自行张开了手。 修掰过他的手,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他手心握着一枚小小的红色按钮,有一条线径直连到了他手上戴着的戒指上,而那枚红色按钮上,正发着暗红色的光。 郭品骥舔了舔自己受伤的磕破了的嘴唇,小声地用只能叫修和自己听到的声音说: “这个戒指。现在被我改装成临时的发信器了。这也是必然的嘛,不然我怎么保护我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受到你们的伤害呢?……算了,现在我不重要,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小甜心?我觉得她可能现在不是很好受吧?” 修提着郭品骥的领子,毫不犹豫地把他丢到了地上。拔腿便冲了出去。 木梨子也察觉到了修和郭品骥的动作,在修跑走后,她先给夏绵丢了个眼神,叫夏绵跟上去,自己才来到了郭品骥身边,不和他产生任何视线上的交流,想把他扶起来。 她还没忘记,这林家旅馆里还有一个危险分子方宁叔,她也知道,是自己的疏漏,应该直接把郭品骥的嘴用布封上,省得他总是说些有的没的的话,迷惑他们的心。 可在木梨子凑近郭品骥的时候,他又说话了,还是用仅能供他们两人听清楚的、近似于唇语的声音: “很在意吧?” 木梨子不觉一怔,但她立刻控制住了自己,不回话也不看他,拽着他的椅子,想叫他坐起来。 可郭品骥一直直直地盯着她的侧颜,她能感受到,而且那个目光叫她十分不舒服。 在她刚刚把椅子扶正后,郭品骥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你猜,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撒谎呢?” 木梨子没能控制住,看向了郭品骥,而郭品骥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木梨子,一双充满探测性的眼睛几乎要看到木梨子的心脏里去。 木梨子马上扭转了视线,冲江瓷说: “把胶布拿来,我要封住他的嘴。他太不老实了。” 说着,木梨子就想离这个不安定分子远一些,可是他突然伸出脚来,绊住了木梨子的脚,说: “我不喜欢被封住嘴。” 木梨子扭回头去,冷冷地说: “这恐怕由不得你吧?把你的脚拿开。” 郭品骥笑容满面地把自己被绑起来的手晃了两下,叫木梨子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戒指和按钮。 他用唇语,得意洋洋地对木梨子说: “再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按下按钮,她的手马上会断。如果,你们想拿走我的按钮的话,我就把这条线拽断,林家旅馆已经被我埋下了炸药,这条线一断,我的戒指就会发出爆破的信号,这样的话,谁都不用活。你们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对不对?好啦,不要试着去找炸药,那样的话,就是逼我早动手。年轻人,别玩走捷径那一套,把这个充满谎言的案子,解开给我看看啊。” 他说得很慢,足够木梨子读懂他话里的意思。 说完后,他挑衅地望着木梨子,唇角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诡异邪恶。 木梨子则转开了视线,不引人注意地深呼吸了两口,才说: “放开。” 郭品骥这才挪开了其实木梨子只需跨一步就能离开的脚,笑嘻嘻地露出了个“请便”的表情。 木梨子再也不看郭品骥,几步跨出去,尽量远离郭品骥,以免叫他听到自己胸腔心脏的狂跳声。 全部是谎言…… 看来他早就想到了,即使他们采用暴力的手段,也很难得到真实的答案。 谁说的话是真的,谁说的话是假的呢? 她全盘陷入在了思维的泥淖里,没有察觉到,她的表情已经被郭品骥看了个清楚。 郭品骥勾起了一丝得逞的微笑: 要的就是你的怀疑。就让你的多疑。把你自己逼疯吧。 …… 修几乎是一路狂奔着来到了杂物室门口,推门而入后,看到的便是安抱着自己的胳膊倒在地上,蜷作一团,面色痛苦的模样。不过很显然,她最痛的那段时候已经过去了,郭品骥在和木梨子对话的时候,就已经按下了解除按钮。 她看到修,勉强扬起一个苍白的微笑,想要爬起来。却无力支撑。一头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方宁叔并不在这个屋子里,不知道去了哪里,修自己一个人跨进了杂物室,夏绵也想跟进来。却被修阻止了: “我自己一个人陪着她就好,你不要进来了。” 夏绵的步子本来已经迈进了门,可听到修这么讲,他只好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留给修一句“你小心点儿”,才心有不安地离开了杂物室。 修什么也没做,只是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小心地擦净她脸上的灰尘,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便坐在了地上,不试图叫醒她,也不说别的什么话。 他从下午,一直坐到了黄昏,一直坐到了天黑。 他什么都没做。而其他的人,虽然做出了很多尝试,却都是一无所获。 木梨子再度去查看了当年案件发生的房间,那里正如夏绵所说的一样,当年发生命案的所有痕迹都已经清除掉了,只有一大一小两张遗照摆放在房间中,当年染血的地毯早已被换掉,地毯上可能残存的证据痕迹也荡然无存。 江瓷、龙炽、和夏绵看守在餐厅里,夏绵起初试图跟这些被绑架者冷静地讲清楚,他们的绑架的目的并不是想要伤害他们,仅仅是想要知道十五年前古老板死亡的真相,不然他们就会有性命之虞,只可惜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谁会相信呢?一个人要求另外的六个人来调查一桩无头公案,如果破解不了,他们就会死? 夏绵还试图从这些被绑者的口中问出,十五年前古老板暴死的时候的情景,可是他们的说辞,都和朱时旺、吴晓枫的讲述相差无几。 如果他们的讲述是罗生门,即各自讲各自的一套故事的话,反倒还能有机会推理出有谁在撒谎,但是他们的说法都如此一致,如同事先对过口供一般,就连细节都能一一地严丝合缝地对上,只是因为视角的不同而有所差异而已。 这样一来,反倒叫人无从下手。 审讯到后来,这些被绑架的人累了,夏绵他们也是心力交瘁。 问不出来,完全没有头绪。 修不在,夏绵也曾真的动用过暴力直接威胁的招数,可是完全没有用,在威胁面前,他们的确是吓得瑟瑟发抖,但是还是坚持先前他们说过的就是他们曾经经历过的。 事情进行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局。 现场已经不复存在,当时的证人的证词也是高度统一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他们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落脚了。 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明明敌方的boss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可他们仍不能轻举妄动,甚至不能向这些被绑架者说出郭品骥才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因为没有人会相信犯罪者所说的话。 在傍晚七点左右的时候,江瓷实在受不了餐厅中的氛围,从餐厅里走了出来,想去找木梨子。 要想破这个死局的话,看来得另寻一条路啊。 江瓷一边走,一边想着,漫长的走廊里没有点灯,而天色早已转黑,被阴影笼罩的走廊里,只有江瓷一个人的脚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所发出来的响声。 在打了个寒颤后,江瓷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去找木梨子,似乎是个错误的举动。 可等她刚刚想到这件事,她身旁的一个房门就被陡然拉开,她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整个人就被捂住嘴硬拖进了房门里。 整个过程可以说是静悄悄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再度闭拢时,走廊里再度恢复了静谧,刚才唯一的、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也就此消失,就像刚才根本没有人来过一样。 真正的恐怖,从现在,终于要开始了。 第二十六节 第二个失踪者 木梨子在当年古老板陈尸的房间中转悠着,想要发现一些痕迹,可是这的确是徒劳无功的举动。 地毯换了,喷溅着鲜血的墙壁也被重新粉刷过,十五年过去了,该消失的痕迹也都消失殆尽,唯一在房间中残存的痕迹,是窗户下方重新粉刷的白色油漆下,那隐隐透出的一块血斑。 木梨子把手掌覆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古老板在死前,为什么要爬到窗户边来呢? 刚才询问他们的时候,关于一个细节,所有的人都是众口一词。 古老板死的时候,窗户是打开的。 那他是不是为了把他用来自残的武器丢到外面去? 光从他这一个举动来看,他很有可能是自杀,然而他既然是自杀,为什么又不留下自残的武器,反倒要把它丢掉? 不合常理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警方来调查的时候,为什么会找不到凶器? 况且,木梨子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采取那样的自杀方式。 当初,她以为安是自杀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疑惑。 一个人究竟是厌世到了什么程度,才会选择残酷的自杀方式,近乎于自虐地把自己处以极刑? 木梨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趴在古老板曾经趴过的窗户上,朝外面张望着。 天色已暗,外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古老板当初趴在上面,能看到什么呢? 入目的满是环绕着旅馆的绿树,只是暗黑的天色让这些原本充满生机的绿色浸在了粘稠的黑暗中,看起来便失却了那份原本该有的活力。 木梨子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把瞳孔眯起来。 她尽力还原着当初的场景。 一场倾盆大雨,落在眼前,而且天空中还间或地亮起雪白的闪电,周围必定是模糊不清的。 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还有,他那句遗言…… 晚了?什么要晚了? 外面的空气有些闷热。木梨子深呼吸了一口,觉得空气的密度都莫名地增大了,呼吸进一口,胸腔里沉甸甸地坠得慌。 她索性关上了窗户,在屋中踱了几步,又端详了一下墙上的遗像,沉思片刻,就地躺下。 她很想揣摩一下当时古老板的心境。 按照那几个十五年前的证人的证词,他们从外面一开门就看到了古老板的尸体,也就是说。古老板应该是躺在一开门就能直接看到的地方。 而且他们并没有提到开灯的细节。就直接说看到了地毯上满是鲜血。 这地毯是猩红色的。假如没有明亮充足的光线,从肉眼上是很难辨别出鲜血和地毯的本色的。 木梨子调整着自己的位置,最终选定了一个差不多的位置。 天花板上吊灯的光线刺目地投射下来,叫人的眼睛发花发酸。木梨子顶着耀眼的光线,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尽量回想着吴晓枫和朱时旺的证词,把自己的手猛地向自己的胸膛捶去。 照这样判断,那凶器应该是头尖身细的东西,而且足够握在手心里,不然的话,当时发现现场的人不会没有一个都说不出凶器的具体的形状。 是不是该叫朱时旺或是吴晓枫他们之中的一个来指认一下,古老板当时所躺的真正的位置呢?这样的话。或许更能模拟出古老板死亡时的情态。 但是,这样一来,问题又绕回到了那个死命题上: 他们到底有没有在撒谎呢? 不管他们承不承认,木梨子都觉得他们是在郭品骥的授意下撒谎,要叫她全然相信他们的话。那是绝不可能的。 眼看着自己的思路又该走入死胡同了,木梨子索性断绝了一切的念头,先躺在柔软的地毯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一时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屋里钟表的走动声,一声一声地想着,稳扎稳打,叫她的心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紊乱。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张开眼睛,从地毯上爬起身来,拍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就拉开门准备回餐厅。 可是在把门拉开的一刹那,她正好和站在门口准备抬手敲门的龙炽撞了一个面碰面。 龙炽尴尬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但注意力却没有放在木梨子的身上,而是越过木梨子朝她身后看去: “我是来找小瓷的,她好久没回来,我有点儿担心。” 木梨子皱起了眉头: “江瓷来了?我没见到她啊。” 一阵短暂的相对沉默后,木梨子和龙炽的脸色齐刷刷地都变了。 木梨子扭头看向那已经沉在了夜色中的窗外风景,心中猛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坏了,光顾着想案子和谁在撒谎的问题,居然忘了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事情! 木梨子伸手一把抓住龙炽的胳膊,问: “她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龙炽咬紧了牙关,没回答木梨子的问题,一把拂开了她的手,挣扎着朝走廊里一头扎了进去。 龙炽把挨个房门都打开,打不开的就一脚踹开,在每个房间门口,他都大声叫着江瓷的名字,到最后,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可是,无人应答。 “消失”? “消失”要开始了吗? 这时,每个呆在餐厅的人都听到了龙炽变了调的声音,夏绵率先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想要出去看看,可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木梨子不在,龙炽不在,江瓷不在,修不在,只有夏绵和守在餐厅里,要是他们中的一个走了,那局面说不定就会失控。 经过半天的折腾,餐厅中被绑起来的人的情绪,由最初的紧张与恐慌,已经转变为了愤怒和躁动,他们虽然还没有采取实质上的反抗,但夏绵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危险的信号。 在这种非常时刻。如果自己去查看情况的话,那一个人留在这儿,一旦这两个没被捆起来的女人下定决心要反抗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要是叫一个人去,说不定路上也会遭遇什么危险。 没办法,先把他们全都捆上吧,连这两个女人都不能放过,否则的话,等到他们的人逐渐减少,要想继续控制住这些人。可就越来越麻烦了。 木梨子站在古老板的房间门口。呆愣了片刻。突然察觉到有点儿奇怪。 龙炽居然一个人就去找江瓷了? 这个白痴,这个时候最忌讳单独行动了知不知道啊你! 此时,龙炽用脚去踹一扇看上去是锁着的门,可是在他刚刚提起脚的时候。那扇门就猛地从内部被拉开了,龙炽踹出去的脚一时间根本无法收回来,失去了平衡,摔到了门里。 在他还没落地的时候,一只手就扯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朝房间里拖去,同时,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后颈,他和江瓷一样。连半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砸晕了。 那只扯着他领子的手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他拖入了房间中,房间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木梨子在想到了这层危险的关系后,跑向了龙炽所在的那条走廊。刚准备喊他等等自己,就发现,那条刚才还回响着龙炽声音的走廊,已经是空空荡荡了,两侧的房间门都大开着,而屋里的窗户几乎也都是处于开启状态。 外面似乎是起了风,呜呜的风倒灌进了房间里面,又卷到了走廊中,一种变了调的风声在走廊上不停地徘徊,发出了类似于哭泣般沉闷的响声。 木梨子站在走廊的一端,甚至不敢抬脚迈进这段似乎充满了诡异哭泣声的、充满了阴影的走廊。 她试探性地小声叫了一声: “龙炽?” 没有人回应,刚才还在叫喊着妹妹名字的龙炽就像是一滩遇上了高温的水一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蒸发掉了。 她朝走廊里迈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声音更大了些: “龙炽!” 她的喊声伴随着在走廊中盘旋的风声,更增添了几分凄厉的恐怖意味。 她又朝后退了两步,狂跳不止的心脏此刻传来了一股异样的麻木的感觉,这样的感觉,通常都不意味着什么好事情。 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弯下身子,用力地深呼吸起来,试图把那阵要命的麻木感从心脏中剥离出来。 消失了,消失开始了…… 她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她突然听到,前方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冲了过来。 她想要直起腰来,可是心脏处传来的压迫感叫她难以忍受,她根本直不起身子来。 她的大脑也连带着麻木了起来,根本忘了,安告诉过他们,消失的人,每晚只会有两个。 那个脚步声来到了她的面前,紧接着,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修的声音传入了木梨子的耳中: “你怎么了?刚才是不是龙炽喊了江瓷的名字?” 木梨子这才抬起头来,汗涔涔地看着修,张了张嘴,说: “龙炽和江瓷……消失了……找他们俩,我和你一起……” 修一蹙眉,看到木梨子满脸冷汗的模样,二话不说,伸出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以一个严肃的护卫者的姿态,沿着这条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声的走廊走了过去。 每路过一个开了门的房间,木梨子都会朝里看去,但里面无一例外,都是空空落落的,只有窗帘被外面的大风吹得不断飞舞。 走廊里的灯光在墙上投射下了苍白的光影,在这诡异的光影中,修和木梨子一起,穿越了整条走廊。 可他们找不到龙炽了。 第二十七节 被困 餐厅中留下了修一个人看守,其余的三个人分头行动,分散在房间去搜寻,可是他们心里基本都已经清楚了,江瓷和龙炽,怕就是该今天晚上消失的人。 他们会死吗?会被“抹杀”吗? 木梨子不想去思考这种可能性,但是她同样猜不透郭品骥的想法。 他被绑架来的,那他又是如何选择绑架的人选的?是叫方宁叔自行选择?还是他事先就安排好了“消失”的名单? 木梨子之前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纠结和思索案件本身的问题上,可当郭品骥所说的“消失”真正出现的时候,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压力。 龙炽在两分钟之前还在和她讲话,在两分钟之后,就消失在了走廊里,真的就像是一道水蒸气,化为透明,无影无踪。 他们已经搜索过整个林家旅馆,卓格格不见了,方宁叔也不知在哪里,但他们都清楚,在林家旅馆里,栖息着一只叫做“方宁叔”的幽灵,他绝不会出现,但一旦出现,那就是他们即将“消失”的讯号。 “消失”本身的可怕程度,要远远低于“消失”之后未知前途的可怕程度。 江瓷和龙炽,他们在哪里呢? …… 龙炽是被一阵凛冽的山风吹醒的,四月末的天气还没有完全转热,山里的昼夜温差又大,他之前一直在旅馆里呆着,穿的衣服也单薄,风一刮起来,才觉得寒意刺骨。 但此刻的他动弹不得,因为他的两只手分别被两只手铐牢牢铐着,整个人贴在一棵需要两个人环抱才能抱住的树木上,树皮的浓郁气味呛得他的头更加晕眩起来。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发现两只手铐的另一头,还铐着另一双手。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辨认出来。那只手上有烧伤的手,是属于江瓷的。 他的整个脑子还是发木的,嘴就率先张开了: “小瓷,你还好吧?” 高大粗壮的树木挡住了江瓷的视线,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忍着手铐与手腕摩擦时产生的尖锐的疼痛,总算是勉强看到了龙炽的正脸。 看着龙炽呆呆木木,一副还没从晕眩中脱身的模样,江瓷故作轻松地抖了抖手上的手铐,说: “得了。看来今晚的幸运儿是咱们俩。不过还算好。他们没杀我们。” 又一阵更加凛冽的寒风刮了过来。龙炽打了个激灵,头脑总算清醒一点儿了。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来着? 哦,自己去找小瓷,踢开一扇门的时候。没站稳脚跟,身体往前栽倒,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拖入了房间里…… 想起那只从黑暗中猛地探出来的手,龙炽又抖了抖,把涣散的目光集中在面前的参天大树和双手铐着的手铐上,渐渐意识到,江瓷说得没错,他们就是今晚被选中要“消失”的两个倒霉蛋。 江瓷醒得要比龙炽早。对于情势的判断也更加清晰,她尽力用一种满不在乎、甚至近乎于轻蔑的语气说: “我刚才看了看,这地方怪偏的,连林家旅馆的灯光也看不到,现在林家旅馆里又缺人手。他们估计也不会分出人来找我们,咱们俩现在处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阶段,就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吧。” 龙炽是坐在地上的,夜半沾满露水的潮湿的泥土把他的裤子都打湿了,他跺了跺发麻的双腿,想要靠着树再休息一会儿,却感觉到树那边的江瓷似乎被他的这个动作带动了,紧随而来的便是她轻快的声音: “你要是不晕了的话就站起来一会儿,我的手快被你给拉断了。” 两个人被困的树木实在是太粗了,堪堪够两个人合抱,而且越靠近树根的地方,树就越粗,两个人要合抱就越加困难,如果一方像龙炽之前那样晕倒在地,另一方不仅要努力伸长自己的手臂,还要忍受着手铐卡在手腕上所产生的剧烈的痛感,江瓷像这么站着,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察觉到这一情况后,龙炽急忙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身上的泥土,急急地说: “那小瓷你快点坐下,我不坐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江瓷咬着牙关,活动了几下内侧已经被磨出血痕的手腕,说: “行了行了,我们俩都站着吧,都给彼此省点儿气力。” 龙炽蹭着树干站了起来,连跺脚都不跺了,生怕再弄痛江瓷,他贴着树干,小心翼翼地发问: “小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瓷干脆利落地答: “很不爽。被敲晕了然后带过来,你很爽吗?我又不是m体质。算了算了,你少说话,这儿可没吃的没喝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队长的说法,他们暂时不会杀咱们,那咱们起码要在这儿抱着树抱个两天两夜的。饿了咱们可以啃树皮,渴了呢?喝树汁?你长了和知了一样的吸管嘴吗?” 江瓷这么说,其实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至少比死气沉沉要好得多,可龙炽却半晌不讲话,沉默得叫江瓷都有些心慌: “怎么了?你又晕了?” 龙炽艰难地嗫嚅着嘴唇,低声说: “小瓷,等我们俩回去,我一定去学点儿防身术,我要保护你。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龙炽认真得近乎有些孩子气的语气让江瓷很想去吐槽,但一些刻薄的话停在唇边,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能对龙炽说他们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不能说龙炽你个死孩子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再说吧,面对着龙炽傻乎乎的坚定,江瓷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说。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说: “好,等我们回去。” 还能回得去吗? 远处的天边传来了滚滚的雷声,冷厉的山风尖啸着从兄妹二人身边掠过。 江瓷凝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自嘲地笑道: “话说队长还真是厉害啊,她问我们天气。就是怕山里下雨,要是一会儿打起雷下起雨来,我可不想因为在树下绑着就被一个雷给劈死。不过咱们不缺水是肯定的了。” 龙炽也凝视着暗沉的天色,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从天际滚过,他皱起了眉头,对江瓷说: “小瓷,别怕。” 江瓷很想说我怕个毛啊,但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打颤。 也许是因为冷吧。 江瓷也仰头看着从茂密的树林枝叶中隐隐透出来的黑沉得可怕的天色,这时。一道闪电斩破了夜空。刺得江瓷的瞳孔一阵收缩。 看来还真的是要下雨了啊。 …… 无功而返的三个人回到了餐厅里。而被绑架者显然也察觉到了绑架者之中缺了人,已经被绑起来、但嘴还没被封上的纪宁宁,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垂着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的四个绑架者中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不是还有两个人吗?刚才。还听到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叫她妹妹的名字呢?” 她说的是龙炽,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思和她探讨这个问题,修一个冷酷的“闭嘴”,便叫纪宁宁息了声。 窗外的雷声已经响起,刚才凛冽的风,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木梨子在吃下了药、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后,已经不愿意再去想江瓷和龙炽他们身在何处、是怎样消失了的问题。 他们两个不见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剩下的四个人。至少在明天到来之前,是安全的。 趁着在安全期中,她必须做点儿什么。 那样的诡异的“消失”,只看到一次就够了。 左右所有的证人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整个林家旅馆也都可以任他们调查。郭品骥总不会一点儿证据都没有提供给他们,凭空叫他们把十五年前的遗留案件在三天内解决吧。 要是叫安知道了木梨子的想法,她肯定会摇头。 到现在,木梨子还以为这一切都是郭品骥的布局。 如果思路仅仅被限制到这个框架内,她想要触碰到真相,就是难上加难。 但至少她是振作起来了。 她就不信,真的一点儿证据都没有遗留下来! 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木梨子站起了身,来到了林姨身边,问: “你记日记吗?” 林姨的双手被绑在椅背后,她先是抬起脸,用无辜而茫然的视线盯着木梨子看了一会儿,才摇头说: “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木梨子看样子并不信,她耸了耸肩膀,回到了夏绵身边,冲他说了声“我再出去找找”,便打算出餐厅门,然而,夏绵很快从后面叫住了她: “我和你一起去吧。” 木梨子的脚步声顿了顿,她本来想拒绝,可是被夏绵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刚刚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旅馆走廊,又恢复了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模样。 想到某扇门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木梨子就感到后脊背直发凉。 她冲夏绵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了林姨的卧室。 郭品骥目送着两个人消失在了餐厅门口,嘴一咧,再度露出了笑容: “喂,你们的人是消失了两个吧?” 修回过头去看郭品骥,他并不敢呵斥郭品骥闭嘴,所以只是用冷冰冰的目光瞪着他。 郭品骥可没有被威胁的自觉,笑呵呵地说: “林姨跟我说过,这林家旅馆里有鬼。现在看来,倒是真的呢。而且,看样子,这个鬼是个正义的鬼,说不定,就是古老板的幽灵在惩罚你们呢。” 第二十八节 我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崩溃 郭品骥这话,很明显是说给留在餐厅里的人听的。 在他的威胁之下,木梨子夏绵他们没办法把郭品骥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因此,在这群被绑架者心里,郭品骥和他们一样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被一群疯子劫持了,而且这群疯子还试图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一桩发生在十五年前的命案。 而郭品骥在此刻说“有鬼”,既是在试图为这件事情增添上诡异的色彩,也是在变相地告诉这群被绑架者,绑架者的数量正在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逐渐地减少,这样一来,倘若他们明天再没有破案,人数再次减少的话,那郭品骥的话无疑会再度得到验证。 到那时,他们还能控制得住局面吗? 修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无法拆穿,如果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那倒霉的不会是他,而会是被困在储藏室里动弹不得的安。 他也真的很想封住郭品骥的嘴,木梨子跟他提过,假如叫这个家伙开口说话的话,很有可能是非黑白都能被他颠倒过来。 可最麻烦的是,这家伙不让别人封他的嘴,一想到他手里藏着的那枚红色的按钮,以及连接到戒指上的铜线,修就只能压制着暴揍他一顿的冲动,装作对他视而不见,对他所说的话也充耳不闻。 …… 安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却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处,疼得她一下子蜷紧了身子,动也不敢再动。 等到缓过那阵儿疼痛之后,她才隐约回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事情。 她正在盯着屋里墙壁上的钟表出神,就感觉胳膊上的刑具毫无预警地猛然收紧,剧烈的疼痛叫她挣扎不得,她在地上翻滚了一阵后,依稀记得眼前的杂物室的门被修一把推开,随即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她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摸了摸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奇怪地发现,那里似乎是被人打扫过,而且地上还躺着一卷被卷成卷的报纸,应该是用来垫她的脑袋,充作枕头的。 这应该是修弄的吧? 安想要伸手去把那卷报纸拿起来,但是那只被束缚起来的胳膊除了剧烈疼痛外,还根本动弹不得。 安的身体对它已经失去了控制权。 安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苦笑了一声: 看来,即使自己能够出去。这条胳膊也是保不住了。 算了。既然知道已经保不住。那就别去想了。 她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逐渐清醒的脑子中回想起之前她对方宁叔说过的话。 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了,那么假如方宁叔按照自己的话去做的话。江瓷和龙炽也应该是消失了。 但愿他们两个还安全,也希望剩下的人,能把这件事顺利解决吧。 但愿…… …… 木梨子和夏绵一路去了老板娘的房间,可以说是把房间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 木梨子一直坚信着,人们总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卧室,一般真正的劫匪去家里抢劫的时候,第一个搜寻的基本都是卧室,因为在这个地方,人们会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心理信任感。 可他们搜寻了一番后。找到的唯一看上去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一个箱子,而且还上了锁。 两个人搬着箱子到了餐厅门口,示意出来。 这时候已是午夜时分,这些被绑架者连惊带吓,现在已是身心俱疲。一个个都打起了瞌睡,其中,数郭品骥睡得最早也睡得最沉,他根本不担心木梨子他们会加害于他。 他们也确实没有这个纯属是自寻死路的想法,把叫出来后没花多少工夫就打开了锁。 打开箱盖,里面并没有想象中腾起的烟尘,箱子内壁十分干净,连内侧的死角都没有沾上多少灰。 木梨子用手指在内壁上擦了擦,给夏绵看,同时说: “有人经常整理打扫它。” 箱子里面装的是两叠分立的、厚厚的本子,看样子都是账本和住宿登记册一类的东西。 夏绵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叠,抽出最下面的一本翻了翻,亮给木梨子看,说: “你看这个日期,是十年前的。” 账本上有星星点点的霉点,可是并不严重,看样子是有人定期把它拿出来翻晒的缘故。 既然有十年前的账本和住宿记录,那会不会也有十五年前的? 木梨子和夏绵同时想到了这一层,两个人并不进餐厅,而是分别席地而坐,就着走廊灯泡昏黄的光线翻找起十五年前的住宿记录和账本来。 餐厅里,郭品骥均匀地呼吸着,一副深睡的模样,可他的眼睛却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那两个坐在门口,小声地哗啦哗啦地翻着纸张的人,嘴角快速地勾起一抹笑容,同时又合上了眼皮,就像是做了一场好梦一样。 餐厅外,夏绵很快把这些账本和登记册按照日期整理好了,最早的账本是十七年的,这也是他们目前发现的唯一和十五年前的事情有些关联的老物件了,虽然没有日记一类的东西,可是能找到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很好了。 夏绵把分好的十五年前的登记册递给了木梨子,自己则拿着十五年前的账本,一本一本翻起来。 两个人分工合作,在这些积年的小册子中寻找着可疑的蛛丝马迹。 十五年前的夏天,古老板死的那段时间里,到底有什么异样?这些在账本中能够体现得出来吗? 夏绵刚翻了几页账本,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上面怎么尽是小孩子的涂鸦? 他把账本举起来给木梨子看,木梨子点了点头,把自己手上的登记住宿册也递给了夏绵看。 上面有着同样风格的涂鸦,看笔调很像是一个孩子的画作,可是细看看的话,这些东西由从内而外地透着一股阴寒之感。 这些涂鸦看上去整个都是暗色调的,画画的人大概很喜欢用棕色或是黑色的蜡笔在白纸上涂抹,甚至遮挡了账本上原本的不少信息。 更怪异的是,这上面的涂鸦。大多数都是层层叠叠的眼睛。 无数只黑色或棕色的眼睛在这些有些古老的纸张上重复地出现,就好像是无数双穿越了时空、从十五年前一直看到了十五年后的眼睛,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夏绵和木梨子。 木梨子努力地平息了下心里萦绕着的诡异感,推想这大概是古老板和林姨的早夭的女儿的信笔涂鸦。 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木梨子翻找起之后几年的登记册来。 果不其然,在之后几年的账本和登记册上,就再没有出现过这样古怪的涂鸦了。 木梨子和夏绵继续翻找起他们想要的信息来,并很快地搜寻到了。 现在是四月末,朱时旺他们说过,他们是在十五年前的夏天来的。那应该是六月份或是七月份的时候。 以日期为索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段时间对应的账本和住宿登记册。 夏绵没在账本上发现什么不对。上面虽然有女孩的涂鸦,可那些被遮挡住的信息也不是很难辨认,而在那段日子里,旅馆的支出和收入都属于正常的范畴。没什么特别的。 但夏绵偶一抬眼,看到木梨子的表情时,心头不免咯噔了一声。 木梨子的眉头紧蹙着,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且她的面色渐渐转为了苍白,手也微微哆嗦起来。 还没等夏绵问她一句怎么了,她就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几步冲到了餐厅里,环视一圈后。跑到了郭品骥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郭品骥张开了一只眼睛,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 “怎么了?” 餐厅里其他的人都睡得云山雾罩,连都趴在餐桌上打起了盹。木梨子的动作虽然快但是也很轻,没有吵醒任何人,没睡的只有修,他站起了身,往这边张望着。 木梨子把住宿登记册拿了起来,差点直接杵到了郭品骥的眼睛上,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为什么这上面会有黎朗的名字?” 木梨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种慌乱的无措感,相比之下,郭品骥就气定神闲了许多,反问道: “是啊,为什么会有黎朗的名字呢?” 木梨子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郭品骥,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里的登记册,脑海中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黎朗? 说实在的,木梨子现在本来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可信,一看到黎朗的名字,她原本就混乱的心绪更是被扰乱得天翻地覆。 她甚至没想到黎朗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也没想到是否是同名同姓的问题。 自己的身边到底有多少可信的人?黎朗欺骗了自己,林汝尧也欺骗了自己,一个是自己自以为尊敬的导师,一个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郭品骥微笑着看着木梨子失神的脸,脑中回想起了他曾经对方宁叔说过的话: “别的人先别动,我一定要把这个木梨子循序渐进地给玩崩溃了。” 他还记得当时方宁叔一脸不信的样子: “木梨子?你确定?她可不是什么好骗的人。” 郭品骥的回答是: “不好骗?算了吧,我告诉你,多疑的人最好骗了,你只要提供给她许多脉络不同的蛛丝马迹,她就能用这些蛛丝马迹把自己给逼疯。说实话吧,这个案子不重要,但是我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崩溃。这才是最有趣的,不是吗?” 第二十九节 名为黎朗的幽灵 夏绵见木梨子失控的模样,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强行拖离了郭品骥身边。 林姨、小威和纪宁宁被这阵不算大的骚动吵醒了,茫然地目送着夏绵死死抓着木梨子的胳膊,把她生拉硬拽了出去。 走廊上,夏绵花了大力气,才把一直试图挣扎的木梨子按到了墙上,俯下身子来急切地问: “梨子,你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么?” 木梨子咬着银牙,手里用力地抓着那本写着黎朗名字的登记册,手指因为用力,把厚厚的一叠登记册都捏得变了形。 夏绵注意到了木梨子的动作,又见木梨子什么都不说,便只能掰着她的手指,把她手里的登记册强行拿了过来。 等看到“黎朗”两个字出现在上面时,夏绵也有了一瞬间的怔愣,可他马上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梨子,你先冷静一下,‘黎朗’这个名字出现在这儿也没什么奇怪的,搞不好是同名同姓呢。” 木梨子全身抖得像是筛糠,嘴唇也惨白惨白的,她哆嗦着嘴唇,硬挤出了一句话: “那为什么偏偏叫我发现,为什么偏偏不和别的人的名字重合,为什么和……和他一样?为什么?” 木梨子的眼睛失去了焦点,所有的信息嗡嗡地在她脑海中汇聚,沸腾,逼得她想要呕吐。 十五年前难解的案子,小威和纪宁宁及乔海能夫妇的关系,杀人动机,杀人手段,消失不见的凶器,江瓷和龙炽的相继失踪,“黎朗”这一名字的莫名出现…… 木梨子顺着墙根蹲了下去,抱着像是将要爆炸了一样疼痛不止的脑袋。 隔了那么多年,那种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自己的血液渐渐地离开自己的身体的痛苦感受,重新出现了。 夏绵看着木梨子整个蜷作一团,微微哆嗦的样子。也跟着她蹲下了身,揉捏着她的肩膀,试图叫她放松下来。 他眼角的余光溜到了被丢到了一边的登记册上,上面的“黎朗”二字大概是由当年的古老板誊写的,所以,夏绵没法判断他是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黎朗,但是,正如木梨子所说,难道真的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看字迹,“黎朗”两个字和周围的字体的新旧程度没有什么差异。纸张也不似作假。不像是仿冒的…… 更重要的是。黎朗的入住日期,和郭品骥他们一行三人入住的日期一样,而且他的名字,就端端正正地写在了“郭品骥”的名字上方。而他离开的时间,居然和郭品骥离开的时间也是一模一样的。 此刻夏绵的心里也有些发毛了,但他关注的重点和木梨子完全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在餐厅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提起,十五年前,还有一个叫做黎朗的人住在这里? 是他们统一地遗忘了,还是……因为被洗脑了? 难道他们身边的人真的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要知道,郭品骥在他们身边安插了卓格格,安插了弓凌晨,就连林汝尧这个和神学院有过合作的“客户”都一直呆在木梨子身边。现在,那个戴着金丝眼镜、一副严肃正经模样的心理学导师黎朗都被牵涉了进来。 到底……还有谁是可信的呢? 夏绵的脑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可他马上清醒了过来: 现在不是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的时候! 这个黎朗,不管是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黎朗,都表明。十五年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了旅馆里,尽管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他好像就是一个凭空出现又凭空蒸发的幽灵一样,可他的出现,就证明,餐厅里的人并没有说实话,他们在撒谎,或者说,被人教唆着、欺骗着撒了谎。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突破点啊。 夏绵定下了神,摇了摇木梨子的肩膀,小声地提醒她: “梨子,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先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黎老师好不好?你想想看,为什么林姨他们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个黎朗的存在?就连安在给我们转述案情的时候,也没有提起。你想想看,这是个关键点啊。” 木梨子从臂弯间抬起头来,刚才被冲击得一塌糊涂的思路终于开始锈钝地重新运转了: “你是说……” 夏绵很能理解木梨子现在的心情,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 “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黎老师,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十五年前,这个隐形的人在整个案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梨子,我知道这样很难,但你最好能冷静一下,试着把这个人当做一个普通的人名,好不好?” 木梨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修就从餐厅里探出头来,问: “怎么了?” 他把目光集中在了木梨子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怎么了你?” 夏绵没说话,从木梨子用力到近乎于僵硬的手指中取出了那本登记册,递给了修。 修接过来,几乎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黎朗的名字。 他的脸色没怎么变化: “这个人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夏绵给修丢了个眼神,简单地解释道: “是梨子的导师。” 修挑了一下眉: “所以呢?这不是一个突破口吗?你需要那么激动吗?” 夏绵的眼角抽了一下,想去拽修,叫他别那么直接,可修一向没有这样的自觉,他属于那种典型的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能噎死人的家伙,他盯着木梨子,语气淡漠地说: “我早就想说了,今天你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一会儿自己一个人瞎跑,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又平静,我不知道你抽了什么风,但现在你最好合群一点儿,也别搭理那个杂碎,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险。他如果想要逼疯你的话,实在是太简单了,对上他的时候,你别以为自己很强悍。” 近乎于毫不客气地数落了木梨子一顿后,修缩回了餐厅里,夏绵傻了一会儿眼,才想起来还要继续安抚木梨子的事情: “那个……梨子,修也是关心你,你别……” 但夏绵在注意到木梨子的眼神后,他噤了声。 看木梨子的样子,是听进去了? 难道是当头棒喝对她才比较有效? 正在夏绵不知道怎么继续劝说木梨子的时候,修的脑袋又从餐厅里探了出来,他脸上的淡漠神情丝毫未变: “喂,刚才我说错了,你瞎跑是在昨天,不是在今天,时间过了十二点了。我纠正一下。” 夏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修还真是个时间强迫症患者啊。 木梨子也总算有了肢体上的反应,她扶着墙站起了身,对修点了点头,说: “谢谢你。” 修疑惑地歪了歪头: “谢我干什么?赶快做你该做的事情。” 说完,他又回到了餐厅里。 木梨子伸出双手,猛力地在自己脸上揉搓了一番,把自己面部的表情也调节到面无表情的模式,对夏绵哑着嗓子说: “再找找看吧,这个账本和登记册很有用。能找到‘黎朗’的名字,也不失为一个突破口。等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信息。等到收集完了,我们再挨个审审他们,问问这个多出来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木梨子由刚才濒临崩溃的状态渐渐转为了正常,夏绵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继续整理着那堆账本和登记册,夏绵仍负责账本,而木梨子的注意力,却被一张夹在登记册中的画给吸引走了。 这幅画也是孩童的笔迹,同样是用棕色和黑色的蜡笔画成的,画风和在账本和登记册上出现的涂鸦眼睛很相似,有很大可能就是老板的女儿的作品。 然而这幅画相较于那些眼睛来说,内容就正常了许多。 房子、树木和人。 木梨子知道这幅画,因为它是一个很经典的心理学绘画测试,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 在这幅图上,主要的物体是房子、树木和人,是心理咨询师了解咨询者心理状况的一种常用手法。在进行分析时,咨询者需要绘画出房子、树木和人这三样主要物体,并且可以增添上各种添加物,而心理咨询师则需要从绘画的时间、绘画的线条、绘画的物体形态、以及各种由绘画者自行增添的添加物,来分析绘画者的心理状态。 就木梨子来看,画这幅画的人,是个患有自闭症的人,而且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甚至有些神经质和心理扭曲。 理由是,在她画房子的时候,几乎是几笔简单地勾勒而成的,房子没有门、没有窗户、没有烟囱,就是一个封闭的黑框,被她用黑色的蜡笔色彩填充得满满的。但她在画树木的时候,十分认真,几乎把树上的每一个树疤都描绘了出来,而且,树的每一根纸条上,都长着一只眼睛,一条大蛇正盘着树干,盘旋而上。 至于她所画的小孩模样的人,却只长了一只眼睛,仰着脸看着树上吐着信子的蛇,伸手想要去抓蛇尾巴。 看那眼睛的画法,和账本与登记册上的眼睛画法是一模一样的。 这幅画假如真的是老板的女儿画的话,那她的心理状况就很成问题了。 第三十节 画中的眼睛 定下神来,不去想黎朗的事情,木梨子的思维开始再度运转。 老板的女儿,当年也在那个房间里,她应该是目睹了自己父亲死亡的全过程,假如她还活着的话,也许会提供给他们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 当然,这个可能性是近乎于忽略不计的,但看到这张房树人的画的时候,木梨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可不可以从她的画里,找出来一些影射当年事件的痕迹呢? 不管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总归是一条有价值的思路吧。 说做就做,她开始着手寻找,找了一会儿后,却没有找到有任何的像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的独立画作。 总不会只有这一张吧? 木梨子没有放弃,继续在箱子中翻找着。 当她翻开一本扉页上印着“2002年第二季度账册”的账本时,夏绵也注意到了扉页上的题头,他眉头一蹙,伸手阻挡住了木梨子翻开第一页的动作,把手压在了统一装订的蓝色扉页上,待确定自己看到的的确是这行字后,他动作迅速地在一堆账册中翻找了起来,半分钟不到,他就拿出来了一本扉页上同样印着“2002年第二季度账册”的账本。 有两本一模一样的账本? 木梨子和夏绵交换了一个“里面有鬼”的眼神后,她动手翻开了扉页。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诡异的仰视角度的画作。 一个人倒在地上,身下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液,他正高高地笔直地扬起一只手,像是要凭空地抓握住半空中的某样物质,他的脸上只长了一只眼睛,因而无法判断这个人的性别和面容。 但这幅画却叫木梨子心中一喜: 这场景,和朱时旺吴晓枫他们描述的十五年前古老板自杀的场景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个孩子把当年的事情画下来了! 那么,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从中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木梨子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翻到了下一页,却发现下一页所绘的内容和前一页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人手扬起的位置稍微朝下了一点。 木梨子又往后连翻了几页,发现接下来的画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基本上都是人手的位置。 看着这些画作,木梨子的心头突然一动,她重新把画翻到开头的第一页,把整本装订成账本、实则是一本画册的本子以极快的速度朝后翻去。 果然,正如木梨子所料,整本画册变成了一个简短的走马灯。或者说是一个短暂的动画片。一个躺在地上的、只长了一只眼睛的人。正举起手,狠狠地、近乎绝望地把手里的某样东西掼到了胸膛上。 更叫木梨子心惊的,不是这个“走马灯”里人物的动作,而是人物的眼神! 一只眼睛。是这个人身上唯一可见的器官,但这只眼睛并不是呆板无神的,而是充斥着一种独特的悲哀、痛苦与绝望。 木梨子凝望着这只眼睛,全身的毛孔一点一点地张开了。 她正在意识到一件极度诡异的事情: 这本画册中的画很奇怪! 它的奇怪之处,简单说来,就是其中的意境。 一个孩子,有可能画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他很难把握住其中的神韵,也很难把人的气质、周遭的氛围以及细微的图画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因为很多孩子学画,都是从临摹和模仿开始的,等到阅历逐渐成熟之后,才能逐渐地由表及里,把握住一件事物的本质。 举个例子吧。一个初学画的孩子所画的苹果,和一个素描大师所画的苹果是全然不同的。可能在外形上,这两只苹果极度相似,但是从神韵上、从苹果的光泽度上来看的话,便是天壤之别了。 孩子的绘画缺乏对于客观世界的理解,而这种理解,是需要时间的磨练和阅历的增加才有可能渐渐深入的。 但在这本充斥着孩子粗糙拙劣的线条勾勒的画作里,木梨子恐惧地发现,那种独到的绝望、恐怖,她作为一个成人世界的观赏者,竟然可以直接地感受到她想要表达的感情。 她想要说的是,这个倒在地上的人,非常痛苦,非常绝望,他不想死,但却不得不死。 这幅画看样子是一个孩子画的,但却能传达出一个孩子绝传达不出来的东西。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要么,这个孩子是一个鬼才,是一个拥有着近乎可怖的对于现实社会的理解的绘画天才,要么,就是有大人代笔。 这幅画册的意外出现,叫木梨子的心神更加不宁,因为又多了一个疑问: 老板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木梨子的手背从冰凉的、印着“2002年第二季度账册”账册扉页上掠过,抿紧了嘴唇: 2002年,是十二年前,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古老板的女儿去世的那一年。 是谁画的这些画?真的是古老板的女儿吗?又是谁把这些画作装订了起来,并附上了账册的封面?做这件事的人,是不是想要掩人耳目?他,或者是她,到底想要掩盖些什么呢? 木梨子的手反复在扉页上摩挲着,她靠着走廊的墙壁,用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壁,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并试图从杂乱的思绪中整理出一个最接近事实的可能,但是那画册中的人绝望悲伤的眼神,却时不时跳到木梨子的眼前,时时打乱着她的思路。 夏绵从木梨子手里接过了画册,也学着木梨子的样子快速翻看起来,他同样发现了木梨子发现的东西,但他没有像木梨子那样想到那么深的层面,他的关注点,在画的右下角的日期上: “你看,梨子,这些画完成的日期,都标得特别清楚。” 闻言,木梨子睁开了眼睛,凑到夏绵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的确,每张画的右下角,都用黑色的尖头蜡笔标着日期,大概就是画作完成时候的日期,然而,这些日期都十分精确,甚至精确到了秒的单位。 木梨子可以想象出,这个绘画者一定是个紧张而神经质的人,在每完成一幅画的时候,都要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墙壁上的钟。校对完成画稿的时间。 这样的事情。会是一个孩子会做的吗?她除了自闭症之外,还有强迫症吗? 木梨子快被自己脑中层出不穷地冒出的问号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夏绵也体贴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把那本画册收了起来。放在了一边,说: “好了,咱们来整理一下今天晚上发现的事情。一个叫做黎朗的人,曾在十五年前来过这家旅馆,所以,明天我们要抓住这个点好好问问他们,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个人。嗯……还有这本画册,既然这十五年来,都有人翻晒这些账册。那很有可能是林姨收拾整理的,可以重点问问她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你再想想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东西吗?” 木梨子猛地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猛,她有些晕眩地跌出去一步。伸手扶上了墙才站稳了脚步。 她拂开了夏绵试图伸手来搀扶她的手,说: “我去找安一趟。” 夏绵一愣: “这么晚了,她应该也睡了吧?她的胳膊才刚刚被那个郭品骥用机关卡过,当时我和修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晕倒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了,你去……” 木梨子挥手打断了夏绵的话: “你别说了,我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我现在的心都是乱的,根本想不出来接下来该干点儿什么。夏绵,我跟你说老实话,我现在的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我知道你刚才说了话,可我现在都没办法理解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你说,就我这样的状态,还能做什么呢?” 夏绵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出些什么来,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如果她能帮到你的话,那你就去好了。我陪你一起去,现在不安全。” 木梨子的脑袋,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早已乱成了一锅浆糊,因而,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夏绵声音中所包含着的失望。 夏绵都能看得清楚,木梨子是个固执而且多疑的人,她注定只会相信自己,而对别人的话始终存疑。因此,她的情绪,除非靠她自己调节,否则叫任何人说,她都不会轻易转圜的。 而叫夏绵失望的是,到现在,木梨子还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下意识地想要往安的方向去靠拢。 当然,这是木梨子的选择,夏绵无权干涉,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出现在这种非常时刻,还是叫他有些心寒。 到这个地步了,木梨子还是不能无条件地相信他们吗? 这些话,夏绵憋在心里没说出来,他陪着木梨子一路到了杂物室的门口,他守在门口,木梨子则带着那本画册钻了进去。 夏绵带来了一本账本,在等待木梨子出来的时候,他借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翻看着账本,上面偶尔出现的眼睛涂鸦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看得叫人心里发毛。 夏绵翻看了几页账本后,把眼镜摘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闭起来的眼睛前出现了那些眼睛的残影。 这些残影和那本画册中的眼睛逐渐重叠了起来…… 等一下! 夏绵猛地睁开了眼睛,拿起手里的账册,和那些个诡异的眼睛对视了一番后,他几步跑到了餐厅门口,在一堆账本里翻找起来。 不对,哪里有不对! 他很快找到了那张夹在登记册里的房树人的心理测试绘画纸。 刚才木梨子的心绪纷乱,忘了把这幅画也带给安看了。 夏绵喘着气,死死地盯着这幅画里的人的眼睛。 这些眼睛……不对! …… 黑暗中,一只眼睛正牢牢地盯在夏绵的身上。 悄无声息地站在暗中的方宁叔的手上拿着一个小本子,那是他专属的备忘录。 在灯光也照不到的黑暗死角中,他的备忘录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一旦有人发现房树人的画和画册,并把这两样东西进行对比的话,而且这一天的“消失”人选还没有够名额,那下一个“消失”的人选,就是这个发现者。备注:此条只限于第一个发现的人,而且如果有一个以上的人同时发现了这点的话,那就不必采用强制手段让其“消失”了。 方宁叔看也不看备忘录,用指甲在那行字上划了一道,笑嘻嘻地在心里默念着: “嗯,夏绵,下一个就是你好了。” 第三十一节 整理思路,和夏绵的消失 木梨子走进杂物室的时候,本来以为安可能还在昏睡,或者说在原地呆坐,但等她走进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安居然来到了房间的一角,盘着腿坐在地上,嘴里咬着一个小手电筒,手里则翻着一本相册模样的大册子。 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放松和自然的,就像是呆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要不是木梨子看到了那条依旧如同蛇一样咬住她胳膊的铁链子,她都要以为安已经重获自由了。 看到木梨子在发呆,安扬了扬嘴角,指着摆在房间一角的椅子,说: “坐吧,刚才我闲得没事儿干,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刚开始你们来的时候实在是太乱了,我当时也没什么心思收拾,慢待了你们,不好意思啊。” 被她这么一说,木梨子也发现,杂物室里的东西齐整了不少,也没那么灰尘扑扑的了,该归位的都归位了,桌子椅子上面的灰尘也被掸尽,原来角落里摆放着的铁丝、老虎钳一类的工具被收在了一个敞口的大纸箱里,地上摆放着一大摞不知道从哪儿被她扒拉出来的本子,整齐地摞在一起。 木梨子低着头打量着这些册子,安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着说: “看上去很壮观是不是?坐吧,站着很累的,我知道你忙了一天了,稍微放松一下吧。我这里没有杯子或是茶叶什么的好招待,你就稍微担待一下喽。” 安轻松的口气就和平日里和木梨子唠家常差不多,让木梨子多少也冷静了一些,她来到凳子边坐下,把手放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角上摩挲着,苦笑着抛出一句话: “你倒是轻松自在呢。” 安垂下头,把手里的相册翻了一页,这个动作带动了铁链,哗哗的金属摩擦声听起来有些叫人感觉不舒服,但安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的虚假。她把自己找到的小型手电筒在手里把玩着,说: “还好吧。别人想叫我严肃紧张。想叫我颓废厌世,我就一定得按照别人的剧本来演出吗?看到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在想你们的案子和我这条快报废了的手,这就是他们想要的。那我为什么要叫他们如愿呢?你说对不对?” 安的眼睛弯成了两道弯月,看向了木梨子。 木梨子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但知道,并不意味着能做到。 她何尝不知道郭品骥是想叫她自乱阵脚,可是那些接踵而来的冲击却是实实在在的。她无法做到对这些视而不见。况且还有大家的命运压在她的身上。她觉得很疲劳、心累,甚至有些无力为继。 她张了张嘴,想向安倾吐她的压力,以及她的无能为力。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简单平常的话: “也许是吧。” 木梨子想得太多,她下意识地在压制她的软弱与痛苦,因为她觉得在这黑暗之中,有人在偷窥她,她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 安微微摇了摇头,扬起右手,把手电筒光照向了她的眼睛,木梨子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挡光。问: “怎么了?干什么?” 安把手电筒放了下去,戏谑地说: “也没什么事儿,以前没看过你这么丧气的样子,想看一眼见识见识。” 安的话里含着明确的挖苦与讽刺,木梨子却根本没有什么想要争辩的心思。把话题转移到了安膝盖上摆着的相册上: “这是什么?” 安收回了盯着木梨子的视线,轻描淡写地翻了两下,说: “偶然发现的,应该是古老板和他妻子女儿的照片吧。” 木梨子霍地一下站起了身。 她这次来其实只是单纯地想要到安身边寻求一点点的安慰罢了,更准确点儿来说,她是来逃避的,她想要一个暂时平静的地方,能够逃避开来这个案子,但在获悉了安有可能拿到了很重要的东西时,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探求*,几步来到了安的面前,想要凑上去看看相册里的内容,可安却一把把相册合上了,并把那只装着刑具的手压在了封面上。 见安根本没抬头看她一眼,也没有要把相册给她的意思,木梨子奇怪了: “安?” 安双眼低垂着,并不去看木梨子,问: “你们调查到哪一步了?跟我说说,然后我再把相册给你看。” 木梨子本性多疑,可她也是个好奇心极度旺盛的人,更何况眼前就摆着一个很有可能是个重量级的证据,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或是丝毫都不关心,她还以为安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伸手便去抢,同时说: “行,等我看完相册之后我好好跟你说。” 可安的手和胳膊牢牢地压着相册,木梨子想抢,却怕弄疼了她的手,她只得停了手。 在她放弃争抢的时候,安开了口: “说过了。你先把你们的调查进度原原本本、一个细节都不落地告诉我,然后我再把相册给你看。按照你现在的混乱心思,哪怕把照片给你看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没有时间再去一点一点发现哪里有不对,哪里有问题,所以,第一眼看到照片时的判断很重要。你把调查进度说一遍,能理一理思路。至少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看到一个有点儿价值的线索就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而且我也需要你们调查到的信息,好歹也能帮到你们一些。你们总不希望我坐在这儿,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吧。” 安很坚持,木梨子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讲了,她学着安的样子席地而坐,把他们自从开始使用暴力手段、囚禁了所有人之后的调查发现全都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 在整理的过程中,木梨子发现这样的办法真的相当有效,虽然说线索还是那些线索,杂乱无章甚至于支离破碎,但是把这些线索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再选用适当的语言表述出来,的确是一种非常好的整理方式。就连她讲出黎朗的名字出现在了十五年前的登记册上这件事时,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整理和复述后,他们从昨天到今天凌晨的调查成果,木梨子全盘告诉了安,她的心也因为需要冷静理性地思考和归纳而逐渐沉静了下来。 等到木梨子把目前所有的线索汇集整理了一遍后,安沉吟了片刻,说: “黎朗出现了啊……那这件事反倒简单了。” 木梨子相当不解,问: “什么意思?” 安看了一眼木梨子,淡淡地说: “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了的话,你还能保持镇静吗?” 木梨子笑了笑,这回她的笑容不再有那种勉强的成分在里头了: “得了吧,你还是告诉我吧,总好过我胡思乱想。你就算告诉我黎朗是郭品骥他爹,我都不会惊讶的。” 木梨子这个玩笑一开出来,安脸上的表情就放松了许多,她用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把黎朗和郭品骥的事情简单讲了讲,而在讲述完毕后,木梨子也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总好过叫她在心里一直猜想。 原来他们两个是合作伙伴啊,北望村也是他们的合作成果之一。 说实话,她曾经想到过更多更坏的可能,这样的情况,对木梨子来说已经可以说是很好的了。 从木梨子那里得到了相应的情报后,安把自己手里的相册递给了她,叫她好好看看。 木梨子翻开相册时是怀着激动而紧张的心情的,她总觉得,安这样玩神秘,总该是在相册中发现了什么特殊之处吧,可是那相册中的照片可以说是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家庭照片。 即使如此,说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也是不合适的,至少木梨子注意到一点,在照片中出现了古老板的女儿,她很瘦,瘦得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纸片人,她的眼睛是死鱼眼,总是翻着,看起来神情淡漠,根本没有半分孩子的天真可爱。 她把一本相册从头翻到尾,没什么太大的发现,就抬头去看安,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点儿提示,可是转念一想,安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就算是听到案件的线索,也只是听听而已,不是亲眼所见,怎么样都会缺少一分敏感,所以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对了,夏绵! 夏绵不是还呆在门外吗,把他叫进来一起看不就得了吗?他那么细心,说不定会有些发现的。 她爬起来,走到了门外,拉开门,想要叫夏绵进来。 可是,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把头探出了门去,想要去看看夏绵是不是去了餐厅门口,但她没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了那张房树人的绘画心理测试的图纸落在了地上。 木梨子愣了愣,小声叫了一声: “绵绵?” 她的低音在走廊里回旋着,无人回应。 见得不到夏绵的回应,木梨子的心里更加慌乱了,她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夏绵!” 走廊里没有动静,餐厅却有了动静。 修从餐厅里探出了头来,问: “干什么?” 木梨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艰难地开口问修: “修,你看到绵绵了吗?” 修皱了一下眉: “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第三十二节 谁在撒谎 在距离龙炽和江瓷消失六个小时之后,夏绵失踪了。 但他这回的消失,叫木梨子多了个心眼。 她在和夏绵分开的时候,虽然头脑不大清醒,但有些细节还是能回忆起来的。 就比如说,那张房树人的绘画心理测试图,被她顺手夹在了登记册里,但她从杂物室出来后,那张纸却落在了地上。 这点不正常,叫木梨子怀疑,夏绵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被人绑走的。 木梨子发现夏绵消失的时候,是凌晨四点的时候,在那之后她和和修一起把整个旅馆又找了个遍,确定夏绵的确是从林家旅馆消失了。 在确认了后,她把所有的账册和登记册以及从安那里找到的相册一股脑全部搬到了餐厅里,把所有的人都叫醒。 她不打算一个一个地分开询问了,这些人的口径都是如此一致,木梨子怀疑,他们早就提前串通好了。 但夏绵说的那句话没错,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整齐划一地漏过了一个人,黎朗。 木梨子可不相信,十五年前的登记册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但所有的人居然众口一词如此默契地都没有提到他,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自从剩下的三个人开始折腾着去找夏绵的时候,餐厅里的人就三三两两地醒来了,一脸迷茫地看着这三个人进进出出。 木梨子偶尔会瞄他们一眼,发现在他们之中,只有郭品骥一个人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是在享受着他们被自己的计划调着东奔西跑的乐趣,其他的人的表情,都再正常不过了。 等到他们的搜寻结束,基本上餐厅里的人也都醒了。 木梨子和搬了个板凳,坐在餐厅的餐桌边,修则背靠着墙站在餐厅的一个角落,脸色阴鸷地扫视着餐厅中每一个人的表情。 木梨子还算镇定。因为她知道今天还是会有两个人消失的,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相比之下都快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低头抓着自己手上的蝴蝶刀,抿着小嘴唇,手无意识地用力又放松,一个劲儿地把头朝下低去,生怕让别人察觉到她的异状。 可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在告诉别人,她很心虚。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六个人。算是个完整的团队。可是现在只剩下了三个,在面对着被他们绑架了的七个人的时候,人数的迅速减少与落差,叫心虚到了极致。 木梨子不打算浪费时间去安抚。夏绵的事情,给了木梨子一个危险的讯号: 只要过了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到来,他们就会有“消失”的可能。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下次消失的,不是自己,就是,要么就是修。 木梨子打量着这群被他们绑架了的人,握紧了拳头。 现在他们还剩三个人,三个人。应该是一个心理平衡点,假如他们再减少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些人是很有可能就会选择反扑的。 千万别说他们都被绑住了,一点儿威胁性都没有。要知道,他们中间可是还有一个郭品骥,只要这个变数还存在,他们就不能全然掉以轻心。 双方默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后,郭品骥率先打破了餐厅里可怖的平静。 他活动了一下因为被捆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脊背和手臂,笑眯眯地说: “你们又少了一个人呢。那个个子很高的男孩,他去哪儿了?不会是觉得你们这样的绑架实在是太危险了,畏罪潜逃了吧?” 没一个人接话,郭品骥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自问自答: “是吧?我之前还以为是这旅馆里闹鬼了,把你们这群调皮的少年绑架犯给抓走了,但现在想想,果然还是畏罪潜逃的可能性最大了吧?如果我是你们中间的一员的话,恐怕也会觉得这种青少年才做的绑架活动很酷,可作为过来人的大叔还是劝你们一句,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不参与为好,对不对?干脆你们把我们放了,我们就当你们年龄小闹着玩,不和你们计较了,好不好?” 郭品骥一副凛然的正义使者模样看起来有些好笑,可是木梨子他们没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他这是在挑拨,在鼓动这些被绑架者的情绪,让他们知道,这些奇怪的、绑架了他们的人,人数正在一个又一个地减少。 这样一来,对手人数的减少,会让被绑架者逐渐产生反抗和抵触情绪,由此,将导致他们的调查更加艰难。 但郭品骥为什么要在这群人面前装正义?是他们提前约定好了,来一场集体演戏,专门演给木梨子他们看,还是……这群人的确是无辜的?郭品骥在他们面前演戏,是刻意的? 木梨子心神一动,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急匆匆地告诉安夏绵消失了之后,安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些事情没那么复杂,其实说不定很简单。梨子,别自己给自己下绊子。” 想起安那种淡淡的、似乎这是个很轻松的案子的样子,木梨子开始有些怀疑了: 是不是自己真的想得太多?这个案件其实根本没那么麻烦?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案子的中心人物,因为在安走后,她的思维能力可以说是这群人中最高的一个,所以她总是力求把每个细节都考量到,可在她对着安把所有的案件细节都整理了一遍后,她才发现,现在他们调查到的线索都是零零散散的,根本凑不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自己逮着一个细节猛钻牛角尖,的确是有失了水准。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 大概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后,木梨子把手里的登记册猛地朝桌面上一拍,口气冷冰冰地说: “好了,闭嘴。” 郭品骥瘪了瘪嘴,委屈地说: “干嘛那么凶啊。” 他的口气要多欠扁就有多欠扁。就连一边坐着的朱时旺和吴晓枫都听不下去了,朱时旺出言阻止说: “老郭,你少说两句。” 有人开口说话就好,木梨子逮住这个机会,直截了当地对刚才开口讲了话的朱时旺说: “我问你,你是不是撒了谎?” 朱时旺没想到自己一开口,木梨子就径直把询问的方向转向了自己,更没想到木梨子会这样直接地质问自己,他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慌乱。 木梨子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微表情中寻觅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撒了谎?” 朱时旺看了看其他人。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有些结巴地说: “我……我哪儿撒谎了?” 木梨子用手指摩挲着手头上登记册的封面,冷静地看着他,用一种近乎于戏谑的口吻说: “你自己想想看啊,关于十五年前的事情。你撒了谎。” 这番话一出口,木梨子都诧异于自己突然的冷静。但仔细思考了一下原因后,她不得不承认,夏绵的消失,反倒叫自己选择了镇静处事。 反正情况再坏下去也就那么回事了,倒不如背水一战吧。 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她不再那么患得患失,整个人的状态都轻松了不少,所以。她甚至有心思去钓朱时旺的话。 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判定他是在撒谎时,朱时旺脸上的神色出现了更明显的慌张神色。 这是不是他心虚的表现? 他的眼珠子滴溜乱转了一会儿,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郭品骥,但郭品骥并没有在看他。反倒是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木梨子,就像是在看着在自己爪子下奋力挣扎的老鼠一样。 木梨子没搭理他,一心一意地盯着朱时旺,朱时旺被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逼得有些发慌了,但木梨子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变。 从刚开始的惊慌,到后来的思考,再到现在的坚定。 当他的目光彻底转为坚定后,他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 “我没有撒谎!” 木梨子没应答,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角,这个态度足以表明,她不相信朱时旺的话。 朱时旺注意到她的表情,急忙分辩道: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越辩解,越心虚,木梨子坚信着这一点,更何况,他刚才闪闪躲躲的态度基本已经把“撒谎”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她不需要抓着是否撒谎这点跟朱时旺展开辩论。 她把询问的对象转移到了林姨身上: “林姨,你也撒谎了吧?” 林姨抬起眼睛,眼中满是茫然,相较于朱时旺仓促应对的慌乱,她显得镇定了许多。 但这不能代表些什么。 木梨子懒得和她多搅缠,直接把桌子上的登记册拿了起来,翻了两页后,不轻不重地朝桌面上一拍,意有所指地说: “你说,林家旅馆里有鬼,是吗?” 林姨睁大着眼睛,不发声,小威则愤恨地盯着木梨子,好像是在用目光责备木梨子不该用质问的口气跟林姨说话。 木梨子不需要林姨的回答,林姨曾经对她亲口说过林家旅馆有鬼这件事。 她把登记册再度拿起来,自己起了身,来到了林姨面前,把登记册展开,放在了她的面前,口气没了刚才的强硬,多了好几分柔婉,但是用柔婉的口气问认真的事情,听起来也相当有压迫感: “的确呢,这林家旅馆里,十五年前有个叫做黎朗的幽灵,他出现在了这个登记册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提起他的存在,林姨,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第三十三节 提前预订的牢房? 林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木梨子,有些瘆人,但木梨子不在意这点,直接大大方方地回看回去,并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林姨,你们为什么都隐瞒了黎朗的存在?” 木梨子的眼睛可没只放在林姨一个人身上,她微微抬起眼皮,迅速地掠过每个人的面部。 小威、纪宁宁和乔海能看上去有些迷糊,完全不知道木梨子指的是什么,郭品骥还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但朱时旺和吴晓枫面部的表情,看起来就不是那么自然了。 看来这件事的知情者不止一个人啊。 木梨子正在琢磨这件事,突然,林姨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她仰起脸,看着木梨子,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他是幽灵啊。” 木梨子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林姨,这时候装神弄鬼怪没意思的。这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呢,总不会是你的丈夫见了鬼,登记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住客吧?” 林姨的双眼重新发了直,但木梨子怀疑,她只是在寻找应对的言辞罢了。 木梨子懒得和林姨磨蹭,迈步走向了吴晓枫,手一闪,一柄早就被她藏在兜里的小型水果刀就甩了出来,她背对着林姨,把刀刃直接对准了吴晓枫的脖子。 她确信自己嘴角的笑容正维持在一个凌厉和温柔的交接点上,再配合着她手里的水果刀,吴晓枫顺利地被吓着了。 相对于对待林姨的温柔语气,木梨子换用了另一种冷冰冰的语气,说: “说你知道的关于这个黎朗的事情。” 吴晓枫看样子的确被刀给吓着了,昨天修已经恐吓过他一次,他很害怕,可他什么也没说,今天,令人遗憾的是。他也死咬着牙关,什么都不说,同时,他的眼神一个劲儿地朝郭品骥身上溜去。 木梨子刚刚注意到这一点,修就站起身来,径直把木梨子拽了出去。 木梨子被拉得有些莫名其妙,直到来到了餐厅的门口,她才低声问: “你干嘛?我正问话呢。” 修回头,瞄了一眼志得意满的郭品骥,才扭过来。对木梨子说: “你最好有确凿的证据再问他们。你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也不会回答你。” 木梨子察觉到修的口气古怪,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立马追问道: “为什么?” 修把木梨子又朝外拉了拉。才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 “今天凌晨你和夏绵在门口看账本,我和守在这里,郭品骥那个时候,突然开始讲话。” 木梨子越过修的肩膀,打量了一眼正在和吴晓枫和朱时旺用唇语交流的郭品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他说什么了?” 修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道: “也没什么。他的原话是‘咱们不用害怕,他们不会伤人的,顶多拿着刀吓唬吓唬你们。没看到他们的同盟都在一个一个减少吗,估计是怕了。这大概就是小青年玩的无聊绑架游戏罢了,你们可得兜住,那件事说出来,影响多不好。对不对’?” 这个郭品骥!算计好了他们不会真动手,早就开始鼓动这些被绑架者的反抗情绪了! 可由修复述的郭品骥的原话中,其中的一句勾起了木梨子的兴趣: “什么叫‘那件事’?‘那件事’是什么事?他们果然是隐瞒了什么,对吧?” 修摇头: “这我不知道,本来我想告诉你们的,但是后来你说夏绵失踪了,先去找他,一耽误就暂时忘掉了。现在,你问什么他们都不会轻易吐口的,你还真能杀一两个人来震慑其他的人?” 木梨子听到这个叫人沮丧的情况,心却没有像之前那么混乱。 这样一来,她就需要重新考量这件事,并换用另一种调查手段了。 但她并不是一无所获的,比如说,她现在可以确信了,郭品骥必定和这些人中的某些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种关于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的默契。 当然,木梨子不相信这被他们绑架起来的七个人都能和木梨子产生默契,至少,小威、纪宁宁和乔海能这三个人,很有可能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在她提起黎朗这个人的时候,小威他们三个人的表情都是迷茫的,但朱时旺、郭品骥和吴晓枫,包括林姨,显然是知道这个幽灵一般的人的存在的。 乔海能和纪宁宁,只是被她用几个并不是很确切的、似是而非的零碎推理一诈,就哆哆嗦嗦地承认了当年他们抛弃朋友的儿子小威的事情,可见他们的性格软弱。 排除他们是在演戏的可能性,假如他们知道什么的话,那么为求保命,他们一定会把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 也就是说,这七个人,可以被分成两派,一派是乔海能他们这三个人,一派就是以郭品骥为首的四个人。区分他们的标志,就是他们知不知道黎朗这个“幽灵”的存在。 看来,黎朗这个人,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啊。 木梨子记得很清楚,郭品骥曾经说过,在整个林家旅馆之中,就只有他在神学院的两个帮手,一个卓格格,一个方宁叔,没有其他的人了,这句话木梨子翻来覆去地咀嚼过很多次,解读不出第二层意思来,它的表意很明确。 而现在,郭品骥又和这七个人中的某一派扯上了关系,而且这一派显然是对十五年前的某件事是知情的。 关键是,现在,郭品骥在这群人中还扮演着一个正常人的角色,在这些被绑架人的眼里,郭品骥和他们一样,都是被一群喜好刺激的年轻中二病患者绑架起来寻求刺激的无辜人。 那么,作为“正常人”的郭品骥,和这一派真正的正常人,到底共同隐瞒了什么事情呢? 木梨子现在思考的时候,尽量遵循着安的指示。不去想那些旁的细枝末节,不再去钻牛角尖。 砍去那些杂乱无章的枝枝蔓蔓,木梨子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片看似茂密无边的真相森林中,自己的思路往前推了一大步。 木梨子陷入思考的时候,郭品骥突然扬起声音叫了起来: “喂,我有事儿要说。” 见没人搭理他,郭品骥眯眯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 “嗯……我有个精神不大正常的妹妹,我把她带来放风。可她有伤人倾向。所以我把她绑在了杂物室里。你们去给她送点儿吃的吧。行不行?” 郭品骥问的是“行不行”,但他的表情,流露出来的意思分明是“行不行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的”。 木梨子知道他所说的那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指的是安,但却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是想要做什么。 但修却立即领会了什么,他偏过头,对木梨子比了个“三”的手势。 看到这个手势,木梨子才恍然大悟: 他们每个人去见安,只有三次机会! 修去过了两次,木梨子也去过了两次,现在,他们都只剩下了一次机会。 这最后一次机会,他们谁都不想轻易浪费也明白了他们在介意什么。于是,她站起身来,说: “不然的话我去吧。你们做点儿什么,我去送。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竭力想装得轻松一些,可她和修和木梨子都想到了一处去。 郭品骥这么要求他们。就是在刻意减少他们和安接触的机会。 看来,郭品骥是怕安还能帮到他们,才费尽心思地叫他们去给安送吃的,借此减少他们去看望安、并和她交换情报的可能。 由此可见,郭品骥也是不怎么放心安吧? …… 而另一边的安,自然不知道郭品骥为了自己所做的安排。 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已经发黑、腐烂得差不多了的苹果核,这是她刚刚从角落里一个盛放着废纸和泡沫塑料的纸箱子的角落里发现的。 安紧紧盯着这个小小的、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的苹果核,心里却翻涌着巨大的问号: ……为什么这儿会有这么一颗苹果核? 而且……这上面的痕迹……实在是不大对劲。 不,现在缺乏证据,先别随便猜想那些个可能性,还需要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残留下来的痕迹。 安站起了身,麻木而沉重的左臂叫她走起路来有些不稳当。 杂物室里原本有一个昏黄的小灯泡的,但大概是因为灯丝烧断了吧,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再亮了。而她手里的小手电筒因为电量缺乏,光芒也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 她也是需要赶时间的,要在手电筒的光消失之前,好好地把能收集到的疑点收集起来。 为了走得更稳当一些,她拖着铁链,摸索到了墙边,扶着铁墙壁,走了两步,却停住了脚。 不是她发现了什么,而是她想到了与她即将做的事并不怎么搭边的某件事: 奇怪,为什么郭品骥会把她关在这里? 这个地方,从原来开始就是杂物室吗?那为什么这里的墙壁是铁制的? 郭品骥对林姨说过,自己是他的表妹,精神不大正常,想把自己带出来放放风,但自己又是个有伤人倾向的神经病,所以要关起来。 且不说这个借口是如此牵强,好歹林姨相信了,但最主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牢笼?一个恰好适合关精神病的牢笼? ……就好像是……提前为她预定了这样一个可以被囚禁的地方一样。 第三十四节 人形汗渍? 但看这里落灰的情况,这个杂物室必定是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就连铁制的墙面都有些锈蚀和潮湿。 安把那只没有被困住的手抵在了墙壁上,她扶着的这面墙上正好挂着一个钟表,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钟表走动声,安有些困倦地合上了眼睛,但实际上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着。 时间……时间…… 这是一起发生在十五年前的案子,他们被带到了这个事先他们根本没有来过的地方,毁掉了他们对外联系的吊桥,听木梨子说,对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消息是闭塞的,一切讯息都是郭品骥提供给他们的。 最重要的是,这起案件的发生时间太过遥远,十五年前啊…… 十五年前的夏夜…… 嗯? 安猛地睁开了眼睛,去看那个钟表。 现在是几月几日来着? 似乎是……四月末吧? 古老板去世的时候,按照木梨子和夏绵所转述给她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八月末的时候! 这些人为什么会在四月末,这个距离古老板死亡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点,前来林家旅馆? 而且他们来的时间相当尴尬,还不到五一的黄金周,而他们之中的人,吴晓枫和朱时旺他们俩都不像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而纪宁宁和乔海能,抛开他们伪装的旅行爱好者的身份,怕也是有工作的人。 这群人为什么会在四月末这个时候,齐刷刷地聚集到了这个曾经发生过命案的旅馆? 此外,郭品骥唯一明确地表示过的,就是他只带了方宁叔和卓格格两个助手,其他的人都不是神学院的人。 就这一点来说,安还是相信郭品骥的,站在郭品骥的角度来说,神学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里面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即将被改造成疯子的人,而这群人的精神状态,照他们迄今为止的表现来看,还没有达到北望村里小陈姐的程度。 那么,既然他们不是神学院的人,他们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那就必定是背后有鬼。 或许,他们正隐瞒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把他们所有的人联系在一起。让他们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得守着这个秘密。哪怕被人胁迫,都不敢说出口。 如果刚才没有发现那个发黑了的苹果核的话,安恐怕还不会往这个层面想。 那个苹果核,虽然被锁在这个有些潮的地方。但它被人丢在一个干燥的纸箱里,只是因为氧化和缺水而变得干瘪了,倒还没有被完全腐蚀。 最重要的是,上面有好几处清晰的牙印。 虽然这样说有些主观,但说实在的,安不认为有人会在尘埃遍布的杂物室里吃东西。 再加上这个地方的墙壁是由铁打造的,更加叫安觉得,这里之前有可能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杂物室。 在心里产生了怀疑后,安便对房间展开了比打扫时更为细致的搜寻。 还别说。她找了一圈后,发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张脏了的床单,看它污糟肮脏的样子,看来它是被人当做抹布使用了一段时间,随后又被丢弃到了墙角垫箱子用。 另一样。是地板上的一处奇怪的四方形痕迹。 安借着昏暗的手电筒光,轻轻摩挲着这处奇怪的痕迹。 这处痕迹上已然落上了灰,但相较于周围的地板颜色较浅,应该是某样沉重的家具压在地板上,久而久之形成的压痕。 安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铁链,在这处痕迹的周边转悠起来。 应该还会有别的类似的痕迹。 果不其然,安找到了其他的三处痕迹,和最初发现的痕迹一模一样。 根据痕迹的形状和每个痕迹的距离,可以判断,这个家具是四脚的,长约一米四,宽约一米,并不是很大,是靠着墙放置的,墙上也有一道压痕,看得出来,这个四脚家具也并不高,顶多80厘米左右。 拖着铁链走是要花费很大的气力的,更何况,现在安整个被箍在刑具里的胳膊受了挤压的重伤,安自己都能想象得到,她的胳膊大概已经紫黑了,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坏死,继而压迫心脏…… 她在搜寻到一半的时候,体力就已经不支了,她一直强撑着,等到把整个杂物室又翻腾了一遍,她再也抵抗不住头晕目眩的侵袭,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端着掺杂着焦糊味的速食面,小心翼翼地推开杂物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安这副体力不支面色苍白的模样之前一直不敢来,就是怕和安面对面地对上。 当时,在发现已经死去的安居然站在木梨子家的门口时,只是远远的一瞥,她的小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在那之后,她参加了这次险象环生的最后游戏,知道可以有三次正面见到安的机会,她害怕而又期待,却又因为期待而更加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安,只得怀着矛盾的心情,尽量避得越远越好。 但这回,她是避无可避了。 从餐厅到杂物室,也没有几步路的距离却走了足足五分钟,一路上都在斟酌见到安该怎么说,最后决定,还是装一下轻松,卖萌耍宝好一些,毕竟现在的安,大概并不想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样子。 可一进门看到的场景,就叫把持不住了,她把面碗随手往地上一放,就跑了过来,扶着安的肩膀,着急地问: “安,你怎么了啊?” 安看到心急火燎的样子,用力抿了抿嘴唇,好叫自己的嘴唇颜色看上去正常一些: “我发现你们每次来看我,看到的都是我最狼狈的样子。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了。” 安的口气是发自内心的轻松也相信了,她用力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跑回门口,端来了那碗面。说: “郭品骥叫我们做了给你送来的。这是大哥做的,我和梨子姐都不会做饭,他还会一点儿。” 听到说是“郭品骥叫做了给送来的”,安的心下就又想通了几分。 她知道,他们来看自己的机会每个人只有三次,三次之后再来看,按照游戏规则来说,那就是违规。 问题是,郭品骥为什么要刻意消减他们与自己接触的机会? 要知道,昨天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给她送饭。是因为送饭的任务是卓格格执行的。但今天郭品骥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显然是有着特殊目的的。 他是不放心自己。还是……不放心她所处的这个古怪的“杂物室”? 但这些想法,安认为没有和说的必要,看着她那憔悴的小脸,安笑着转移了话题: “你确定修会做饭?”不由地更放松了一些。露出了笑容: “应该不会吧,但他好歹做熟了。安你快点儿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她四下环顾了一番,搬来了一个纸箱子,用来充当放面碗的桌子,把筷子递给了安,安也不推辞,语调轻快地说了声“我也饿了”。便用右手拿着筷子吃起饭来。 安在吃饭则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哭出来。 这种时候,不适合发泄自己的感情。 她很快注意到了被安放在自己右手边的脏兮兮的团状床单。好奇地问: “安,这个是什么?” 安瞄了一眼那团床单,便继续吃着东西,同时说: “这个东西挺重要的,一会儿你回去,叫梨子来,我有事儿要和她商量。还有,叫她来的时候,带上相册和那些登记册和账本,我想查一些东西。”一听,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安,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安苍白地笑了笑,她的胳膊又开始疼了,但她不打算叫察觉到: “嗯,有点儿想法了。”本来是有些兴奋的,但是转念一想,便有些气馁: “可是梨子姐就剩一次来看你的机会了,浪费了好可惜的……” 安笑着说: “那你就把我的话转告给她就好了,让她有机会的话就来这里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给她看,而且,我有一个想法,所以,她如果觉得浪费,那就再多调查一会儿,看能不能搜集到更多的证据,到时候再来和我商量好了,反正我也跑不掉。”听完安的话,就跑回了餐厅,而木梨子几乎是在一分钟之后就来到了杂物室。 看到木梨子这么快就来了,安把吃了一半的面碗朝前一推,说: “就知道你憋不住。” 木梨子怀抱着满满一箱子的资料,往安身边一放,并从身上摸出来了丝毫没有信号的手机充当照明,抱怨说: “现在我看出来了,这七个人里有两派,一派是郭品骥和他的两个朋友,还有那个林姨,另一派是那对假驴友夫妻还有小威,关于当年黎朗的事情,他们肯定瞒着点儿什么!” 安艰难地用单手把一叠一叠的资料抱出来,按照扉页上的时间顺序分好后,才说: “他们的确瞒了些什么,但我不认为他们是两派。他们之间可能有些信息没有互通,但我觉得,他们一定保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木梨子的眉头轻轻一动: “你发现了什么?” 安单手翻动着十五年前的账本,在翻页的空隙间腾出手去,指了指那团脏污了的床单,说: “你展开看看。” 木梨子把床单抖开,发现上面沾着些许油污,原本是白色的床单,现在的整体都是雾蒙蒙暗沉沉的。 但木梨子注意到,这张床单上有一大块人形的背部汗渍! 这块汗渍很大,染得床单都黄了,从这块汗渍的大小和宽度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个成人,而且是个成年男人,长年累月在同一张床单上睡而不换洗才留下的污渍。 第三十五节 登记册的破绽 木梨子很快又察觉到了另一件事,这张床单的尺寸有点儿问题! 还没等她发出疑问,安就主动开了口: “长度一米五,宽度一米二,是张儿童单人床的床单尺寸。” 说着,她又伸手指向那有着四角家具方向的位置,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曾经摆过一张儿童单人床,地上的痕迹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而这张床单,从长宽上来看,也正好符合那张床的尺寸。” 木梨子看看手里的床单,又走过去细看了看地上的家具印痕,一种诡异的不合调感在她心头浮现: “成人在儿童床上留下了自己的汗渍?也就是说,一个成人,睡在儿童床上?” 安的手指从那些陈年的登记册的字迹上一行一行地掠过,头也不抬地说: “没错,而且,床单上只有那个成年男人上半身的汗渍,从他留下的汗渍大小和宽度来看,他并不是个个子矮小的人。排除他没有腿或是身体畸形的人,这块汗渍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疑点。” 听了安的话,木梨子再凝神看向床单的时候,心中的推测便逐层展开了: 肮脏的床单,成年男人留下的汗渍,儿童床,一米五的儿童床…… 木梨子被自己的猜想弄得有些迷糊了,她急忙转身,想去翻找古老板昔年的照片,却发现安已经拿起了相册,正示意性地朝自己摇晃着,随后便递了过来。 ……看来安和自己产生了一样的猜想啊。 木梨子接过安手里的相机,翻找着古老板和他女儿的合照,安则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做着解说: “根据里面的几张照片,我目测了一下,古老板的女儿,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三,她在同龄人中偏矮偏瘦,睡这么一张小床还是可以的。当然。你如果要得到更准确的数据的话,可以去问修,他对数字很敏感的。你们只要找到他们的合影实拍地,稍微测量一下照片中出现的参照物的长度,然后再按照比例折算,应该就能得出来更精确的身高了。结合这个,可以判断,这张儿童床,到底属不属于古老板的女儿。” 这个发现的确很重要,木梨子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微微沁出汗来了。 这汗渍倘若是古老板留下来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他为什么会睡自己女儿睡的儿童床?这张儿童床为什么曾经会摆在杂物室里?现在为什么又消失了? 越想。木梨子越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木梨子不记得自己在搜寻林家旅馆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古老板女儿的房间! 林姨作为一个母亲,会不保留自己唯一亲生女儿生前的房间吗?这样是不是稍微有些不合常理? 抑或是,这个杂物室,曾经就是…… 木梨子环视了杂物室一圈。铁质的墙壁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铁制的…… 一般人会把自家杂物室的墙壁做成铁的吗? 安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观察木梨子所观察的事物,在木梨子还望着铁墙壁出神时,安就发了话: “我也觉得用铁做墙壁很奇怪,这里不像是一个房间,倒像是一个特制的禁闭室。” 木梨子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禁闭室……是用来禁闭谁的呢?” 安颇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用来禁闭谁的呢?” 木梨子把相册放了下来,望着安,问: “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安的手停留在了登记册的一页上,她用手指关节在册子的内页上敲动了两下。才抬起头来,对木梨子说: “梨子,想到些什么,不如实实在在地看到些什么。证据永远比想法更靠得住。” 说着,还未等木梨子思考这句话中的深意。她就把登记册翻了过来,面朝着木梨子,一页一页地翻动着里面的被她折上了角的册页: “这一页,就是你发现黎朗入住的那一页,6月27日,在同一天,郭品骥他们三个人也入住了这家旅馆。” 紧接着,她又翻了一页,说: “两天之后,他们三个人就退了房。而黎朗没有走。他一直留在了这里。” 木梨子点点头,她知道安是在把所有可疑的时间点罗列出来。 安很快又翻到了下一个折好角的地方: “看这一页,这是15年前的8月26日,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古老板出事的那天晚上。” 木梨子继续点头,等着安继续说下去。 安又翻了两页,说: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空白,对不对?” 木梨子望着那两页空白的纸,点下了头。 很明显,当时古老板刚刚意外身亡,谁还有心思做生意? 安又翻过去了一页,说: “看到没有,在命案发生的三天后,又有了登记。这上面的登记,和之前登记的字迹完全不同,是老板娘的笔迹。所以,可以理解为老板娘在悲痛中撑起了旅馆的生意,还是继续着旅馆经营。所以,在登记册上有显示,黎朗、郭品骥和其他的住客,先后离开了旅馆。” 木梨子先几乎是惯性地点了点头,继而猛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的样子。 当时,她第一次看到了命案发生三天后,即8月29日的登记,只是注意到了黎朗的名字,所以没觉出有哪里不对,但是,安刻意的提醒,叫木梨子立马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扬起惊讶的眼睛来,恰好和安含着深意的眼神相撞,安的语调中,充满了她往日里做出某些判断时独有的自信,眼中也泛出了淡淡的光芒: “是啊,当时虽然发生了命案,但老板娘坚强起来,撑起旅馆的经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为什么会有这几个案件当事人离开时的住宿登记?” 似乎是怕木梨子听不懂。安抛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警察在哪里?” 安这个问题看似跟上面她提出来的状况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木梨子的脑海中陡然一阵轰鸣,无数怀疑如蜜蜂一样嗡地一下钻入她的脑海,在经历过最初的不适后,一个影影绰绰的想法逐渐由虚无而变得真实可感起来。 对啊,警察呢? 古老板当年的案件,单单看他们这些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词,应该可以算是恶性的了吧? 想想看,一个与世无争。随和温和的老板。突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用某种不知名的利器自残,甚至还自残至死,警察应该会好好调查一番吧。 一场人命案发生后,警方要做的。是封锁现场,搜集证据,以及相当重要的一条,审问证人。 这种审问自然是不能在旅馆中进行的,按照常规,他们应该会被带回警局询问当夜看到了些什么。 警方带他们下山,自然是不需要办理什么冗杂的退房手续的。 那么,难道他们会在接受完警方的问讯后,在三天后集体折返回山上。去办理一个根本不需要办理的退房手续吗? 可是,与常理相悖的是,这本登记册上,居然有着他们退房的记录! 木梨子紧张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剧烈地喘息着。 这个发现非常重大! 她回想起。在自己问起这些人十五年前他们的经历时,关于被警方带走后的讯问过程,他们的回答统统都是似是而非的,简单的一句“我对警察说了我看到的一切”,就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而她居然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他们究竟有没有报警? 安随手拿起其他的几本登记册,上面登记的内容巨细靡遗,几乎每一页都被填充得满满的。 注意到这点后,安面上的表情更加笃定了: “看,老板娘的确是个认真细致的人,她把几乎所有的登记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偏偏漏过了那三天。那空白的三天。” 说到这儿,安感兴趣地用她没被束缚着的手摸了摸下巴: “那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警察有没有来?或者,他们做了些什么,又隐瞒了些什么?” 她这话当然不是问木梨子的,她可能也没指望从木梨子身上得到答案。 因为她立刻把问话方向调转到了一个跟她之前谈论的内容毫不相干的话题上: “夏绵失踪了,对吗?” 就连一直努力跟随着安的思路的木梨子,也被她陡然提出的这个和十五年前的事件本无多大联系的事情弄得怔了一怔: “是啊。” 安紧盯着木梨子的眼睛,问: “他有没有留下来什么东西?” 被安一问,木梨子几乎是立即想到了那张落在了地上的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图。 她略点了点头,那张图也被她带来了,就夹在那本伪造成“2002年第二季度账册”的画册里。 上次她来找安的时候,其实就想叫安好好分析一下这本画册是谁画的,可她被安手里的相册吸引走了注意力,又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整理思路回顾已然找到的线索,所以画册的事情居然被她暂时性地遗忘掉了。 她懊恼地敲了敲太阳穴,把画册从那一堆账册中翻找了出来,先把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图递给了安,简单和她解释了一下她发现这幅图的始末,又把那本画册递了过去。 安把两样东西都接了过去,用被刑具束缚住的那只手费力地拿着那张薄薄的房树人图纸,另一只手翻看着画册。 很快地,她也发觉到了画册的古怪,和木梨子采取的动作一样,她也把画册拿起来,哗啦啦地快速翻过。 看了一遍画中人自残的走马灯后,安更关注起这本画册来,她用牙齿咬着小手电筒,用那所剩不多的昏暗光芒,在每一张画的每一个角落都细致地搜索起来。 木梨子在一旁用手机给安照着明,看着那上面绘着的叫人毛发直立的眼睛,即使和安在一起看,她的心里还是感觉很不舒服。 安的眉毛渐渐纠结在了一起,似乎是发现了和木梨子一样的事情,但却又和她发现的不尽相似。 她飞快地从地上抓起了那张房树人图纸,可她的左手不听使唤,抬不起来,她便把自己的整个身子压低,把脸都快贴在了那张图纸上。 木梨子刚想问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安就再度直起了腰,随手抓起一本年份较远的账册,翻看起来。 看了几页后,木梨子发现,她的唇角高高地翘了起来,眼中的迷茫一丝一毫地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那亮着希望之光的眼睛! 第三十六节 两种眼睛 夏绵是被一阵刺鼻的木质材料朽腐的气味刺激醒的,他一个激灵,立刻翻坐起来,双手却因为被绑在了身后,双脚也被麻绳牢牢绑死,找不到可以支撑的点,身子失去了控制,再次摔倒在了近乎朽烂的地板上。 夏绵很快感觉到,自己和地面接触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潮气浸透了,衣服贴在后背皮肤上,像是有条蛇盘踞在上面,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刚才他挣扎着坐起来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双脚站在房间的角落。 凭借他的第一感觉,那是卓格格的脚。 他背对着卓格格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冷静地确定了,自己已经被人绑走,划为了“消失”的那部分。 不过,自己没有死,算是谢天谢地了。 夏绵记得,当初自己正在翻看着画册,突然感觉后脑一阵凉风掠过,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卡死了他的喉咙,一只手则结结实实地砍在了他的后颈上。 被卡住喉咙的时候,夏绵第一次体验到了死亡的感觉。 不过现在想想,来人大概只是想不叫他因为突然遭受重击而发出声音,才先掐住自己喉咙的。 回想着那一刻濒死的感受,夏绵觉得喉咙还是阵阵发凉。 夏绵如此专注地回想自己昏迷前的情景,以至于叫他自己都感到怀疑,为什么这么专注地想着这个已经成为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也无法扭转的过去式? 直到他听到卓格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才隐约想明白,大概,自己想要逃避的、下意识地绕开不想去想的,就是那个站在墙角的女孩。 卓格格的声音很平静: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夏绵翻了个身,叫潮湿的后背再次贴上了潮湿的地板,他的眼镜正落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没了眼镜,他反倒有些不习惯。 周遭的世界都是那样的清晰,落入他眼中的卓格格也是一样的清晰。 夏绵注意到。她在极力地控制着些什么,以至于她的面部肌肉都不自觉地在轻轻抽动着。 他把视线无力地从卓格格身上转移开来,盯着天花板,把脖子小范围地转动了几下,以缓解后颈处传来的阵阵闷痛,说道: “你不用紧张。这里是哪儿?不是林家旅馆了吧?” 卓格格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语气依然平静地答道: “不是。” 夏绵合上了眼睛,把耳朵贴在了地板上,耳畔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于自己身在何处。夏绵已经有了些想法: “我在溪涧底部。对吗?” 卓格格抬起眼。迅速从夏绵身上掠过一眼,又低下了头: “嗯。” 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他所听到的水声以及这木地板的潮湿程度了。 卓格格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简单了,索性把他们所在的具体坐标讲了个明白: “现在我们在溪涧的底部。距离小溪一百米左右,这是一个荒废了的养林人的房子。” 夏绵觉得躺着实在是不舒服,双手在身后攥成了拳,艰难地寻找了一个支点,一用力,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他晃了晃依旧酸痛的脖子,心下倒坦然了许多。 被卓格格骗了,是自己脑子不灵光,怪不了别人。如果到这时候还不敢面对这个叫自己失败了的女人,一味逃避,就太不像个男人了。 夏绵看向了卓格格,但卓格格却不敢和夏绵对视,她的头低得更狠了。似乎要把脸埋到胸口里去。 在夏绵的眼里,那个因为做了错事而故意做出一副瑟缩样子的、他所深爱的那个人,似乎又回来了。 夏绵能够感觉到,卓格格似乎真的是意识到自己错了,不像以前是故意摆出来的姿态。 一想到这些,他的胸口仍然闷痛,比后颈处的疼痛更加叫人无可奈何。 他不是个不承认自己的情感的人,他得承认,面对着卓格格,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怜惜,即使这是个欺骗了他的人。 看到眼前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卓格格,夏绵在观察了她许久后,选择扬起了嘴角: “行了,是方宁叫你看着我的吧?” 卓格格尽力地压缩着自己的存在感,也压缩着自己说话的字数: “是。” “我不会跑的。” “我知道。” “你打算看着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一问一答中,夏绵无奈地发现,卓格格根本不主动引起话题,他问什么都是徒劳。 他想伸一下现在已经麻到失去了知觉的双腿,可当腿从潮湿的地板上蹭过的时候,噬人的麻木感叫他猛地蹙了一下眉,可一直低着头的卓格格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了夏绵这个略带着痛苦的表情,她抬起了头,却恰好和夏绵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三秒钟之内,卓格格一时忘了收回自己的视线。 三秒钟之后,她低下了头,恢复了刚才的不抬头状态。 但夏绵有些吃惊地发现,在那短暂的三秒钟里,他似乎从卓格格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那是在过去,和神学院毫无关系的、古灵精怪的卓格格看着自己的时候,时常流露出的眼神。 因为这个眼神,夏绵出了一会儿神,随即便苦笑了起来。 总不会卓格格还对自己有感情吧? 即使有感情,大概也是惯性使然,卓格格被神学院调教了这么久,大概也是个演戏的个中高手,偶尔没控制住自己,流露出她过去常常做的表情,也是正常。 但夏绵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个想法是排斥的。 到这种时候,他还是不愿意把卓格格往坏处想。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夏绵不说话,站在墙角的卓格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她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竖起耳朵,期待着夏绵再说出点儿什么,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不知道夏绵在想些什么,他暂时停住了问询。 卓格格对这沉默感到厌恶,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之前,夏绵问话的时候,她生怕说得太多,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冷静,泄露出自己对夏绵的真实想法。 正如她曾经对说的那样。她爱夏绵。一直都爱。或许刚开始还抱着利用和接近的心态,但后来,她就全然入戏了,等到察觉。她早已陷入了泥淖之中,动弹不得。 为了夏绵,她不惜做出了违背神学院的举动,破坏了窃听器。 她早就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了,她想要的,就是和夏绵这样的普通人生活在一起,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 她之所以能和修走得那么近,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她和修很像。都追求一个安定的生活。她不像弓凌晨那样,从骨子里就存在着暴力杀戮的基因。 她小的时候杀人,是因为想要过平常人的生活,而在神学院中挣扎生存的时候,也是一种希望在支持着她走下去。等到从神学院里毕业里,夏绵给了她这样的生活,但现在,这样的生活,又将离她而远去,未来是茫茫的一片迷雾,她根本不知道该朝哪一个方向迈出脚去。 但她也不能掉过头去寻求夏绵的庇护,因为她知道,她伙同着神学院,狠狠地骗了夏绵一把,她有自知之明,她不愿意不要脸地硬黏上去,逼着这个被自己骗了的人还对自己这个骗子心存怜惜。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各据一方,在卓格格祈祷着夏绵快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果然说话了,一如既往地体贴,卓格格都以为他是体察到了自己的心意了: “关于十五年前的案件,你知不知道什么?” 卓格格本来在心中打好了各种腹稿,可是听到这种问题,她却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着自己之前那种冷静的调调: “我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至于夏绵相不相信,她就想不到了。 夏绵看了卓格格一眼,嘴角含着苦涩地翘起:她没撒谎,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绵并不是沮丧于她对案件的一无所知,而是在沮丧,自己居然能轻而易举地识破她是不是在撒谎。 这是不是意味着…… 夏绵立刻明智地掐断了心中萦绕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感情,竭力命令自己的心冷静下来,思考些别的事情。 自己已经身在敌营中,可以说是被剔除出了这场游戏,他本来想什么都不管用,可为了分散精力,他不得不想些什么。 这一想,他就记起了自己在晕倒前,想要查看的东西。 那个时候,木梨子去找安了,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的账本,以及上面被人随手涂鸦上的眼睛,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逐渐放大,扩散,也逐渐明确了下来。 眼睛不对! 这在账本上的眼睛涂鸦,和房树人图纸上的树上长着的眼睛,还有画册中的眼睛…… 这三种眼睛的大致图形在夏绵的脑海中纷乱地转着,最终,前两者的形象隐约重叠在了一起,但画册中的眼睛,其中的细枝末节好像并不能完全和这两样重合起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夏绵冲了回去,拿起房树人的图纸,和账册上的眼睛涂鸦仔细比对了起来。 这一对比,夏绵就看出了古怪之处。 房树人图纸上的眼睛和账册上的眼睛涂鸦是相同的,理由是,它们都是由蜡笔画就的,而绘画人在画眼睛的黑色瞳孔时,习惯先横着涂满,再竖着把没涂满的地方涂匀。 这看上去感觉很难判断,但实际上,还是有细微的痕迹可查的。 假如一只眼睛是这么画的的话,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夏绵翻了好几页账本,都发现,在十五年之前,账本上的眼睛全部是这个运笔轨迹。 这证明,这个画眼睛的绘画者,是有自己固定的绘画习惯的。 然而,夏绵依稀记得,木梨子手里的那本画册里所画的眼睛,虽然也是蜡笔画就的,但是运笔轨迹全然不同,而且是刚好相反的,是先竖着涂满,然后再横着把没涂满的地方涂匀! ……那么,排除巧合这个微薄的可能性,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账册上画眼睛以及绘画房树人图的人,和画画册的人,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 第三十七节 发烧 他刚打算把这个发现告诉木梨子,就有人从背后偷袭他,他便失去了知觉。 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这样重要的东西,自己才会被抓走呢。 夏绵想到这儿,不觉有些遗憾。 可他没想到,在林家旅馆的杂物室里,安已经发现了这点,而且比他发现的还要多! 安的面前,摆着三样东西,一张房树人的图,一本十五年前的账本,一本是2002年的真账本,即十二年前的账本。 这三个上面,都绘着眼睛,但是,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眼睛。 从外形和轮廓看,两种眼睛无甚差异,但就瞳孔下笔的涂描法来讲,却是截然不同,一种是先竖画然后再横涂,一种是后横涂再竖画,而且这两种不一样的画法有一个明显的时间分界线。 一种,是房树人图纸上的眼睛和十五年前及更早的账册上的眼睛涂鸦,画法是先横后竖;另一种,则是十五年后到十二年前之前账册上出现的眼睛,以及画册上的眼睛,画法是先竖后横。 这两种画眼睛的方式的改变实在是极为突兀,而且无比明显,是以十五年前这个时间为转折点的。 十五年前,又是十五年前。 但在再度面对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时,木梨子没有再感觉到烦躁,因为,她渐渐地模糊地想到了一件事。 木梨子检查过所有的账册,里面不时会出现眼睛的涂鸦,只是单纯的眼睛,没有别的图样,在刚才给安送饭的时候,她也就这件事询问过林姨,林姨的答复是,这是她的女儿画的。 她的女儿,是在古老板死后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去世的。而在十五年前到十二年前,账册里仍不时地出现着蜡笔绘上的眼睛。 所以木梨子自然而然地把这种眼睛的涂鸦当成了林姨女儿的标志。 然而,当安发现,在十五年前的账册里的眼睛,和在那之后出现眼睛的细微差别后,她就开始怀疑了: 这画眼睛的,是不是有两个人? 其实之前在第一次发现画册的时候,她就有过类似的猜想,因为画册里的人的眼睛中传达出来的神韵实在是太可怕了,木梨子不敢相信那会是一个孩子所能画出来的。但由于她不能排除这个孩子是一个绘画天才的可能性。所以才没有深挖下去。 现在。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绘画差别后,木梨子心头的疑云便更加浓厚了: 一个人的绘画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就算是改变,也应该是循序渐进的。可木梨子经过细致地观察和比对后,确定,几乎就是在古老板的事件发生后没过几天,账册上出现的眼睛的涂画方法就全然改变了。 她不信会有如此生硬的巧合。 所以,是有人在模仿这些眼睛的涂鸦?可又是为了什么?古老板的女儿又去了哪里? 结合起那条沾有男人背部汗渍的儿童床单,木梨子求助地看向了安,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 安的额头也浮现出了一层苍白的汗水,可她出汗的原因,和木梨子思虑过度导致的不敢确定不同。是因为她的胳膊实在快要撑不住了。 即使如此,她仍强撑着,指点着木梨子: “我怀疑……当年,古老板死亡的事情有古怪,有蹊跷……你想想看啊。餐厅里的那些人,他们在回答你的问题的时候,口径是那么一致,还能回想起来细节……这本身就很古怪了不是么?举个例子吧,远的不说,我问问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游乐场玩,我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木梨子知道安的意思,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免有些羞愧。 安没有参与到对那些人的问话中,一直被囚禁在这里,但她只凭着自己转述的某些内容,就能指出这么多的问题,看来,还是自己的能力不如她。 安喘了两口气,把右手上的东西放下,说: “所以说……要记住那么多的细节,还能如此吻合,本身……呼……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我说,他们肯定隐瞒了同一件事,这件事,一定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有关,我猜,你也能想到我所指的……你回去,好好再问问他们,如果我再发现了什么的话……就叫……叫过来……让她过来的时候,要小心……” 木梨子从她刚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感觉她的声音虚弱得很,可没想到她已经不舒服到了这个程度,连说话都说不连贯了。 她抬起手,去摸安的额头,果然,触手的滚烫,叫她心下一片冰冷: “安,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 安扯着嘴角,勉强一笑,不再掩饰,抱住整个被箍在刑具里的左胳膊,难受得弯下了腰,但还是在尽力地说: “梨子,回去的时候……先别急着问他们,等到把所有能确定下来的证据都确定下来,再旁敲侧击地问他们。你要冷静,修那个脾气,你让他打人……打人还可以。更别说了……夏绵不在,只有你了……只有……” 木梨子深悔自己没有早发现安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她只想给安弄点儿药来,抑制一下她的体温。 她知道安的胳膊已经被这刑具挤压过很多次了,凭借自己那些稀疏的医疗知识,她担心安的发烧,是引起了什么严重的并发症。 木梨子急急忙忙地想要起身,却被安拉住了胳膊。 她的声音相当弱,可她的嗓音却是十分坚定: “梨子,你这次去……就不要再过来了,今天的消失名额还没有用完,你用不着违反游戏规则,往枪口上撞……我没事儿,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你不能出事,你是我们之中最有能力破掉这个案子的人,不要让自己出事,算我求你了。……还有,别跟修和说我的情况行吗?别浪费他们来这里的机会,我争取再多想想,下次叫来的时候,我会把我想到的让她转告给你。” 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她的呼吸有些紊乱,听得木梨子心酸,她都不敢想象,安的疼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自己一起分析案情。 至于她不叫自己把她的状况告诉修和,木梨子也能理解,毕竟修那个火爆脾气,一听到她发了烧,说不定一扭头就跑这儿来了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如果自己告诉了,她恐怕也会忍不住往这里跑。 己方的阵营里,有两个很难沉得住气的人,所以木梨子为了稳住他们的心,除了隐瞒,没有别的方法可用。 她把自己冰凉的手贴在了安的额头上,为她降了一会儿温,但看来丝毫作用也没起到,她眼见着安的脸色渐渐地由苍白转为酡红,手下的温度也渐渐升高,心中也越来越急躁。 安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正在飞快地想着能够降温的办法,就感觉安推开了她的手,说: “好了,你这样没用的……赶快回去吧,趁着现在有想法的时候,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别等着灵感过去,到时候可有你哭的,快去吧。” 安越是以玩笑的口吻讲话,木梨子的心里就越别扭。但她也清楚,现在自己没时间再耽搁了。 她咬咬牙,站起了身来,说了声“对不起”,就匆匆地走出了门去。 她怕自己放慢了脚步的话,会忍不住折返回去。 而杂物室的门合上,木梨子出去后,安一个人躺在地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后,勉强用发软的独臂支撑着自己爬起来,自言自语说: “我对不起你们才是。” 她挣扎着,朝一面墙壁边爬去,好不容易够到了墙壁,她把滚烫的额头贴到了冰冷的铁墙面上,沸腾的脑浆和烧得发疼的脑仁才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她一边用墙壁冰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在脑中费劲地转动着思维: ……黎朗,黎朗是木梨子的心理导师,今年四十多岁。 假如登记册上的那个人的确是他,那他那时候该是二十多岁。 那张房树人的绘画心理测试图,假设确实是古老板的女儿画的,那至少可以证明,她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和强迫症。 ……对了,黎朗……自闭症…… 房树人? 运用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这样专业的测试手法,应该也是专业人士才能想到并解读的吧? 那么,假如这个黎朗就是那个黎朗,他当年出现在林家旅馆,目的是什么? 是不是是为了治疗古老板女儿的自闭症而来的呢? 黎朗的问题,画眼睛的方法转变了的问题,还有警察到底有没有来过的问题…… 看似复杂的问题,像是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看样子乱成一片麻,但安正在尽己所能地把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来。 安把额头更用力地抵在冷硬的墙壁上,以降低额头的热度以及剧烈的头痛。 墙上的挂钟走动声越发大声,顺着墙壁传到了安的耳朵里,声声入耳。 滴答……滴答…… 时间在流逝,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三十八节 掘墓! 回到餐厅中的木梨子,不再主动询问他们些什么,只是来回地把目光在他们中间逡巡,脑中不停地盘旋着和安的对话,以及她们新发现的线索。 还是不够啊。 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佐证她的猜想。 为了寻找到更多的线索,她不得不拿起账本,翻看起来,想找一些别的线索。 只要找到一个足以击溃他们的众口一词的线索……过来悄悄地问过木梨子,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木梨子摇了头。 不到时候,还是不能有把握彻底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木梨子把所有的账本和登记册都在手里翻了一遍,试图找到一些新的蛛丝马迹,重点搜寻了十五年前到十二年前这段时间的内容。 那时不时出现的眼睛涂鸦,都叫木梨子感到些许不安与恐惧。 不是一个人画的啊…… 她的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了这个叫她脊背发凉的想法时,另一个想法却毫无预警地撞进了她的脑海里。 林姨说,眼睛都是她女儿画的…… 她的女儿,十二年前死于肺炎…… 等一等,是十二年前的什么时候死于肺炎? 木梨子把2002年的账本和登记册全部翻了出来,当她找到那本《2002年第二季度账册》的时候,翻开第一页,即2002年5月1日的入住登记时,就出现了一堆眼睛的涂鸦。 但是,当木梨子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眼睛涂鸦就没有了。 第三四页,没有。 第五六页,没有。 第三十页三十一页,没有…… 眼睛的涂鸦,到这时候就完全消失了,在之后的账本或登记册上,再没有出现过眼睛的涂鸦。 既然林姨说登记册和账本上的眼睛都是她的女儿画上的。不论真假,从2002年5月1日之后,眼睛涂鸦便消失了,从此后再没有出现,且林姨的女儿也死于2002年,这是否意味着,她就死在12年前的5月1日? 也就是……后天? 不,这样猜想太武断了。 木梨子按着太阳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把画册从一堆垒在一起的册子中翻找了起来。仔细地看起画册右下角的日期来。 记得刚刚发现这本画册的时候。夏绵就注意到过。说是画这些画的人似乎是患有强迫症,要把画画完的时间精确到秒地记录下来。 起先,木梨子还不是很在意,但现在。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 果不其然,她翻开画册后,发现每一幅画画完的时间间隔非常短,最长隔了一个小时, 最短隔了四十分钟。 而最重要的是,画画者恰好是在2002年5月1日这一天之内完成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的,就如同是在不吃不睡地赶稿一般。 最后一张的完稿时间,是在5月1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五。 不同的眼睛。诡异的画册,相同的日期,十五年前的8月底,十二年前的五月初…… 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木梨子继续把登记册往后翻,5月份是淡季。林家旅馆没什么生意,所以登记册上只是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无人入住”,到五月末的时候才稀稀拉拉地有几拨客人入住。 但是…… 比照着同样是2002年第二季度的账册,木梨子却发现,这里面的支出状况很不对劲! 在五月初的时候,账册上的支出远远大于以往淡季的支出! 在“支出内容”这一栏中,林姨却语焉不详。 这一点,引起了木梨子的怀疑。 如果当真无客人入住的话,这笔异常的支出用在了哪里? 这个问题在木梨子的脑中并没有盘旋多久,因为她产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她闭上眼睛斟酌了一下可行性后,便站起了身,对说: “你跟我出来一趟。我们去找个东西。”正被难捱的寂静折磨得坐立不安,听到木梨子的吩咐,她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可是在出餐厅的时候,她又犹豫了,看向修,小小声地对木梨子说: “去也行,但是留大哥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木梨子望了一眼修,也有些犹豫。 现在他们就剩下三个人了,如果她带走,就留下修一个,的确有点儿危险,但是如果留下带走修,势必更加危险。 修碰上方宁叔,还有一战之力,可是如果碰上了方宁叔呢? 想到这儿,木梨子来到了修的身边,对着他耳语了一阵,简单交代了她要去干什么,大概要去多久。 听完木梨子的话,修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确定能够找得到吗?” 木梨子也不是很有自信的样子,但仍坚持说: “找找看吧,我觉得应该就在这附近。你就在餐厅里呆着不要出去,也不要搭理郭品骥,还有,不要去看安,不要让郭品骥利用你对安的感情以支配你的行为,知道吗?” 看到修点了头,木梨子才带着走了出去,交代随时随地都要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千万不要和她走散。 目送着木梨子和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郭品骥就有了动作。 他笑嘻嘻地对修说: “我要去上厕所。” 修没搭理他,看到他那种别有用心的笑容,修总觉得与有诈。 坐在郭品骥旁边的朱时旺也开了口: “我也想上厕所。” 修带他们去上过几次厕所了,每次都是一个一个地去,但现在餐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看着朱时旺祈求和胆怯的模样,修没说别的,起了身,把他的绳子解开,带着他去了外面的公共厕所。 在临出门前。他还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所有被绑着的人的绳子有没有松动,尤其好好地检查了一遍郭品骥。 郭品骥嬉皮笑脸地看着修,也没有再提出去上厕所的要求,但他的眼神叫修看得很不舒服,所以他一直在避免和他的眼神接触。 检查完毕后,修带着朱时旺去了厕所。 在去厕所的路上,朱时旺一直在偷眼看着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修,直到到了厕所门口,才开口: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修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把他的绳子稍微松开一点儿。而朱时旺的胆气似乎更壮了一些。他继续问: “为什么要绑架我们呢?你们既不想要钱。也不要劫色,就问十五年前的事情,十五年前的事对你们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修仍不搭理他,把他朝厕所里一推。 朱时旺踉跄了一下。站稳了脚步,用更加古怪的眼神打量起修来。 修的沉默,越发叫朱时旺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群人是一群疯子。 朱时旺和吴晓枫之前以为木梨子是郭品骥曾经的女朋友,郭品骥也没有否认这一点,所以,他们就这么默认了。 他们看到实施绑架的这群人的主要发起人和中心领导者似乎就是那个木梨子,也怀疑过,木梨子是不是出于前女友的报复心态,想要恶整一把郭品骥。 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朱时旺开始担忧了。 他们说,是有人让他们必须得找出十五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的真相,否则的话,他们就可能会死。 虽然朱时旺对于他们所说的事情的第一反应是“胡扯”、“荒谬”。可细想想之后,又觉得恐慌。 ……难不成真的有人知道他们十五年前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要问得那么详细,甚至不惜翻遍整个旅馆? 那件事如果被揭发了…… 不行!他们约定好了要保守秘密,而郭品骥也暗示过他们很多次了,这些人是不会杀人的,而且他们的内部的人也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或许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做太出格了,害怕事发后进警局而逃走了。 郭品骥的意见是,现在就要镇定,要表现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群人虽然是疯子,但也没到完全失去理性的地步,事态应该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即使朱时旺对这件事心存怀疑,觉得这些人似乎并不像郭品骥说的那样,是一群没有目的只是为了寻求刺激的疯子,他也不想违抗郭品骥的安排。 十五年前的事情和十二年前的事情,都是郭品骥一手安排的,他也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叫朱时旺回想起来,都觉得郭品骥有些时候是个很可怕的人。 对于这么一个人,他已经是习惯性地服从了。 所以,他们只需要守紧十五年前的秘密就好,像他们之前所约定的那样,抵死不松口。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个人”呀…… 只有这样…… 朱时旺进去了,修则站在敞开着门的厕所门口,双手抱臂,眼神警惕地扫视四方。 这个时候,一个微弱的呻吟声从走廊另一头传了过来。 他起先以为是自己在幻听,可他马上判断出来,声音的来源来自门紧闭着的杂物室。 而那个声音,是安发出来的! 他一下子站不住了,朝杂物室猛跑了几步,然而跑出两步后,他却站住了脚。 他还没着急到忘记朱时旺还在洗手间里! 他咬了咬牙,折返了回去,而朱时旺刚刚费力地解开裤子,就看到修脸色苍白地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就地捆在了马桶上,捆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朱时旺想问些什么,被修直接抓过一团毛巾堵上了嘴。 在把朱时旺无比粗鲁地捆了起来后,修才脚步匆促地跑向了杂物室,因为脚步太急还险些绊了一跤。 在他跑到了餐厅门口时,他的视线朝餐厅里溜了一圈,脚步又突然猛地一下刹住了。 郭品骥在冲着门口笑,并晃动着他被捆在椅子后面的手,让修能看到他手上的发着红光的按钮。 郭品骥再次启动了那个刑具1 他就料准了自己听到安的呻吟声后,会控制不住去看她! 修的脑海中浮现出木梨子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不要去看安,不要让郭品骥利用你对安的感情以支配你的行为。” 是啊,他现在去了,能减少安的痛苦吗?只是白白地又浪费了一次去见她的机会罢了。 木梨子和都不在,如果他也被郭品骥支走了,那样他万一逃走了,或是又鼓动着他们暴动,到那时…… 修倒退了几步,把背部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用头抵着墙,几秒钟之后,他举起手来,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忽略了那细弱的呻吟声,掉头朝厕所的方向跑去。 而在另一边,木梨子带着,绕到了旅馆外溪涧边的两处坟上。 果不其然,这两座坟,一座的墓碑上写的是古老板的名字,古强,另一座墓碑上则写着另一个名字,古小月。 古小月,大概就是古老板的女儿了吧。 木梨子盯着这两座墓碑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对说: “找工具来,把这两座坟挖开!” 第三十九节 开棺见日 吓了一跳,以为木梨子只是在开玩笑,但当她看到木梨子说出那句话后,就自顾自地朝一边的工具间走去,她被吓着了: “梨子姐,你说真的?” 林家旅馆的后门处有一个工具间,因为年久失修,门都破烂了,木梨子一脚把门跺开,跨进去,抓了两把铁锨,走了出来,把其中一把丢给,言简意赅地命令: “挖。” 说着,木梨子的铁锨已经铲上了一堆土。 用龙炽的话来讲是个爱搞封建迷信的小姑娘,她一看到木梨子居然真的去挖人家的坟头,吓坏了,用手里的铁锨一把拍在了木梨子的铁锨上,制止她继续挖下去: “……梨子姐,这样是损阴德的!会折寿……” 木梨子根本没搭理,换了个方向,从的铁锨下把自己的铁锨抽了出来,又把铁锨插入了土里,同时说: “折寿?抱歉,现在我们能不能活过后天还两说呢,我没心思去讨论折寿不折寿的事儿你不愿意干就站一边儿去,我自己来,你别添乱就行。”还没来得及说点儿什么,一锨土就横飞了出去吓得一跳脚,闪到了一旁,看着木梨子的动作,她又慌又不解: “梨子姐,你干嘛要挖人家的坟啊?” 木梨子以前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她挖了两铁锨,还没有找到要领,就停下了手来,指着这两堆土,对说: “,你说这两堆土,有没有人动过?”知道现在的情形不大适合开玩笑,但她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又没有人像你一样来挖坟,哪里会有人动过?” 木梨子指着坟头。又问: “那你来看看土色,哪堆土稍微新一点儿,哪堆土稍微老一点儿?”不知道为什么木梨子突然会问这种低水准的问题。 肯定是早埋的坟土色老,晚埋的坟土色新一点儿了。 但她直觉木梨子不会提这么无聊的问题的,为防出错,她还仔细把两座坟对比了一下,但结论是,就是古老板的那座坟比他女儿的坟土老一些,尽管两个人的死亡事件都在十几年前,可按照泥土颜色来分辨的话。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没什么大问题啊。本来古老板就比他女儿去世的时间早啊指着古老板的那座坟。答道: “这座坟稍微老一点儿。可这也没什么吧?” 木梨子把铁锨往下戳了戳,说: “有什么没什么,得等着我把它挖开再说。”目瞪口呆地看着木梨子开了工,她把心一横。上去抓住了木梨子还想深挖下去的手: “梨子姐,你先等等,你先和我解释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要挖这个?” 木梨子用铁锨当支点撑住自己的胳膊,反问: “我告诉你的话,你会帮我挖吗?”有些冒火,略略提高了声音: “我总也有知情的权利吧!” 木梨子不急也不恼,她把丢在地上的铁锨捡了起来,往的手里一推。说: “好吧,我简单说,我怀疑,这座坟里……” 说着,木梨子一指她现在正下锹准备挖的、土质较老的坟。说: “……埋的不是古老板。”盯着老坟前“古强”的名字看了许久,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梨子姐,你的意思是,古强不是古老板,而是古老板的女儿?” 见的思路跑偏了,木梨子微微笑笑,把手撑在了那石质的墓碑上,说: “错了。我的意思是,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的故事,从一开始起,就是一个骗局。” …… 没错,木梨子根据目前的线索,大致有了这样一个猜想。 十五年前的雨夜里,死去的不是古老板,而是古老板的女儿! 古老板的女儿患有自闭症,喜欢画眼睛,画眼睛擅长的画法是先横后竖,在这些人的说法里,她亲眼目睹了古老板的死亡,然后在三年后,死于肺炎。 对这种说法,木梨子之前并没有多留心,现在却存了疑惑。 疑惑之一,在古老板死后,警察到底来过了没有? 木梨子在和安分析过后,基本可以确定,当年其实根本没有警察来经过调查,单看当时住客的退房记录就很值得人怀疑了,而他们的众口一词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及到警察之后的调查流程,也足够叫人多想一层。 如果他们没有报警的话,那在完全空白的三天里,他们做了什么?或者说,他们想隐瞒什么、 疑惑之二,那些眼睛涂鸦,为什么在十五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后,立刻就换了一种画法? 与其相信是绘画者突然改变了自己画画时坚持的一贯风格,木梨子更相信,这是两个人画的画。 疑惑之三,也是安给她提过的,为什么郭品骥他们会在四月末这个时期来山里?这个时期,他们来山里做什么? 吊唁古老板?可是这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古老板是在八月末死的,现在又不是清明节,根本不是吊唁的时候,况且,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每年都会来。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当年他们没有隐瞒些什么的话,他们有必要每年都跑来这里一趟吗? 对正常人来说,远离一个发生过命案的现场,应该是常理吧?郭品骥和他的三个朋友暂且不论,纪宁宁和乔海能这两个性情软弱的人,为什么也会做出这种完全不是正常人会做出的事情? 而且,仔细想想的话,四月末,这个时间点,很奇怪不是么? 根据木梨子在账册和登记册上的发现。再结合林姨的证词,四月末,五月初,很有可能是十二年前古老板的女儿古小月离世的时间。 如果他们来的目的的确是凭吊和缅怀的话,他们真的会缅怀一个得肺炎死去的自闭症女孩吗? 疑惑之四,细节太一致。 他们的证词实在是太一致了,正如安所说的那样,反常即为妖,如果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每个人对过去的回忆都不会如此详尽。细节处也不会有如此惊人的吻合。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事先排练过。统一过口径。 疑惑之五,安被困的杂物室。 这个杂物室本身就透着一股古怪,比如说,它为什么本身就像是一个禁闭室?为什么用铁做墙面?里面有着成年男人背部汗渍的儿童床单又是怎么回事?里面还曾经摆过一张儿童床。这张儿童床是不是属于古小月? 安还曾经给她看过一个发了黑的苹果核,这个苹果核已经被氧化得不能看了,可它的古怪之处是,上面有着成人的牙印。 据安所说,就是因为看到这个苹果核,她才觉得这个地方也许曾经住过人,顺藤摸瓜,再次把房间搜寻了一遍,才找到了儿童床床单和儿童床曾经放置过的痕迹。 这个曾经是儿童房间的人。有一个大人住过,还住了很久。 这些林林总总的叫人疑惑的点重叠在一起,彼此融合,彼此碰撞,让木梨子脑中产生出了一个乍一听上去有些荒谬的想法: 当初死掉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古老板? 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首先是因为那本伪装成账册的画册。 那本画册中,最叫木梨子注目的是画中人的眼睛,那绝不是一个孩子可以理解、可以画得出来的眼睛,除非是天才,但木梨子更倾向于是一个成人所画的。 一个成人,谁会来画这样的画呢? 现在木梨子没有确凿的证据,因而她只能怀疑,怀疑在十五年前,黎朗在当时古家旅馆的入住,是一切变故发生的源头。 她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些被绑架者是在说谎,但不是全部都在撒谎,很有可能是在大框架上撒谎,在小的细节上就照搬事实,这样半真半假的谎话,反倒听起来更为真实可信。 尽管对他们撒谎的目的尚不明确,可既然猜想他们是采取一半真一半假的原则来编纂谎言的话,他们的话,就需要拆开一半一半地听了。 照他们的说法,古老板在第一次迎接他们的时候非常热情,没什么异常,但是在他们第二次来的时候,行动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近两个月间,住宿登记记录显示,黎朗一直住在古家旅馆。 那么,这期间,古老板的身上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从而导致了他的“异变”? 而后来,在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必定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后,古家旅馆里就发生了一个错位的颠倒…… 其实,说到底,目前一切都是木梨子这个习惯怀疑的怀疑者的猜想,她现在要挖开这两座坟墓,就是在为自己寻找决定性的证据。 这两座坟总体看上去都很老旧,而且古老板的坟较旧,古小月的坟相对来说较新,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木梨子一定要看看,这两座坟里面到底是一副什么光景!听了木梨子那些想法后,沉默了片刻,拿起了木梨子扔给她的铁锨,铲起另一座坟的土来。 让她下定了动手决心的,是木梨子的结束语: “……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两个人费力而沉默地挖掘着两座坟的体力比木梨子稍微弱一些,干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停下来稍事休息,而木梨子却就像是一台永动机一样,不停地挖掘,挖掘,挖掘,好像她们的生机全都在这两座坟中掩埋着一样。 挖了一个小时后,木梨子就挖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继续朝下深挖,把这个东西表面上的泥土都铲干净后,一个简陋的、像是用几个木头箱子拼凑而成的棺材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跳到了一边,吩咐去拿了一根撬棍一把锤子,和合力,硬生生地把箱子撬了开来! 让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个木头棺材里面,居然躺着一具一看形体便是一个孩童的骨骸! 即使是早有预料的木梨子,看着这具骨骸,也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这意味着,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现在躺在古老板坟墓里的是一个孩子,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第四十节 破局 他们集体用谎言,为他们玩了一场真正的诈欺游戏! 木梨子又和合力掘开了另一座坟,果不其然,里面的尸骨是一具中年男人的骨架。 写着“古强”的墓碑下,埋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 写着“古小月”的墓碑下,则葬着一个中年男人! 就算是刚才半信半疑的,看到这两具尸骨,也明白了,他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她望着两具尸骨,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看向木梨子的眼神也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梨子姐!我们回去餐厅,把他们都给带出来吧!叫他们好好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木梨子也和她一样打量着这两具尸骨,可是她的眼神和完全不一样,充斥着冷静的观望和思考,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木梨子跳到了自己挖出的坑洞里,看她的样子,好像是要把这两具尸体直接给起出来被木梨子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阻止她: “梨子姐……这……这不大好吧?” 木梨子没费多大力气就把那具童尸连带着改装而成的棺材从坑里搬了出来。因为那棺材皮薄,而且是被改造过的,自然不大结实,木梨子刚搬了两下它就快要散了架,几块侧边的朽烂的木板已经落了下来。 对于的劝阻,木梨子根本没打算听: “有什么不好的?现在两具尸体已经被挖出来了,谁都能偷走,就我们出来进去的这段时间,足够有些人动手脚了。到时候尸骨一被偷走,我们拿什么从他们口里撬出真材实料的东西?除了把尸体搬进去,你还打算怎么办?咱们俩人留一个在这儿看着尸体一个进去报信?恐怕方宁就等着咱们三个人分开呢。” 木梨子的一番话说得也没了主意,只能跟着木梨子的行动而行动,她也跳进了坑里,两人一人一端地把中年男人的尸骨也抬了出来。 木梨子把两具尸体的棺木上下叠在一起。小的在上,大的在下,整理完后,她擦了一把汗,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似是在对这两具棺材讲话: “如果挖坟掘墓真的有报应的话,等我死后,再报应到我身上吧,现在我想活下去,我想我的父亲活下去。对不起。” 简单地做了个忏悔后。木梨子撸起袖子。和合力,把这两具已经朽烂得不堪一击的棺材摇摇晃晃地搬了起来。 两具棺材搬进了大门,穿过了走廊,被她们当做物证。一路运送到了餐厅门口。 刚到餐厅门口,木梨子就看到修正立在门边,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了焦灼的神色。 一看到木梨子和真的搬了两口棺材回来,修迎了上去,问: “真的找到了?里面的情况和你说的一样?” 木梨子露出了两天来她所露出的最真心的笑容: “你说呢?要不然我搬回来干什么?你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一提到这个,修的脸色就又有些变了,他一拳擂在了门旁边的墙壁上,肉和墙壁接触时发出的一声闷响,足以听出他内心是有多压抑多愤怒: “郭品骥又动了刑具了!刚才我听到她一直在惨叫。后来就没动静了,我担心,可是不能去……” 看着修已经忍得快要濒临爆发边缘了的模样,木梨子想起了刚才自己离开杂物室前,安已经发了高烧。如果郭品骥真动了刑具的话。安绝对是受不住。 这个状况到底该不该和修说? 斟酌了一番后,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修这样的状况了,而且,她马上要和这群被绑架者面对面地对质,木梨子担心只有和自己两个人镇不住,多出一个修,她才更有底气,万一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暴动,她也好有个人做帮手。 安总不会这么快就死去吧? 只要她解开了这个案子,解救安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郭品骥总不会违背他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吧? 木梨子自己都没注意到,在潜移默化间,她也把郭品骥当做了一个公平的游戏规则制定者,默认他绝对会按照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行事,离手无悔,他享受的并不是胜利的快感,而是玩弄游戏对象时的快感。 因此,木梨子很激动,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解破这个游戏的重要攻略。 但越到这个时候便越要谨慎,木梨子想要先稳住修,不去看安,而先帮她稳定局势,对于稳定目前的局面来说,也是无可厚非的。 见修的神色已经格外急躁了,木梨子便开始抚慰他: “没那么严重的,你想想看,郭品骥给安使用刑具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你调开吗?调开之后呢?” 修显然是听出了木梨子的弦外之音,但他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缓和。 他一直焦灼地守在门口,就是为了等木梨子和回来,他好去看看安。 刚才,天知道他忍耐了多大的痛苦,要不是还想着木梨子的话,怕自己一走郭品骥会耍什么花招,他早就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了。 可木梨子和回来了,自己难道还不能去看她吗? 木梨子见修似乎生出了抵触情绪,急忙补充道: “从一开始,我们就在郭品骥的游戏困局中,一次也无法做自己的主。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在意些什么,所以才能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从当初的蓝马山庄,到现在,哪一个环节不都是在他的算计中?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跳出他设下的局,所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按照他所设定的套路走下去,不然的话,就永远是一个死循环了。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修面上的肌肉挣扎了许久,手撑在门框上,无意识地用着力。 几秒钟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也顺着门框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没提去看安的事情,而是对说: “把东西给我吧,我搬进去。”松开了手。 两口棺材的重量其实并不重,可是搬在手里,总叫人感觉毛毛的。 木梨子和修一前一后地搬着两口棺木,进到了餐厅里,在餐厅里被绑架者的众目睽睽之下,放下了棺材。 林姨在看到这两**叠在一起的棺材被搬运进餐厅时,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接着脸变色了的是吴晓枫和朱时旺。接下来是纪宁宁和乔海能。 只是这两具棺木。便叫他们变了脸色! 他们之中唯一不解的也只有小威了,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木梨子和修搬运着两具近乎于破败的棺材,放在了餐厅的一角,问: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木梨子放下了棺材后。恰好听到了小威的问话,她轻轻一笑,用手撑着小棺材薄薄的木板壁,反问道: “这话我还想问你们,你们在搞什么鬼?” 突然,林姨毫无预警地尖叫了起来,其凄惨的尖叫声席卷了整个餐厅,听着便叫人感觉恐怖。 在无意义的尖叫声中,还掺杂着她歇斯底里的狂吼: “你们挖出了他们!” “你们这群疯子!” “你们会下地狱的!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挖坟掘墓的盗墓贼!” 此刻。任何的骂词都不会动摇木梨子的,她冷冷地看着林姨,看她发了一会儿疯之后,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便扯了一张布条。走向了她,半点商量就没有地把布条勒上了她的嘴。 林姨的舌头被布条束缚住了,她没办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近乎于野兽般的嘶吼。 木梨子且当她是在做困兽之斗而已,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尤其是在面临生死的问题时,她甚至可以冷血无情。 她环视着餐厅中众人的表情,此刻已经变为了阴寒: “闭嘴,否则,别以为我不敢对你们怎么样。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们是疯子。对,我们的确是疯子,被某个人逼疯的,他想要挖掘十五年前发生在林家旅馆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可我们无法选择。” 她的语言虽然平和,但阴寒的眼神丝毫未变,手上的动作也半分都不留情,把勒着林姨嘴的布条更收紧了几分: “……可是你们是可以选择的,至少你们选择了,要向我们撒谎,为我们造了一个完全虚假的故事。你们的选择,逼得我们无路可走,无法选择,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们,你们隐瞒了十五年前和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制造了这么大一个骗局,把所有的人都骗得团团转。你们甚至调换了一对父女的身份!是你们杀了他们,对不对?” 木梨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但她是在控制着的,有意地叫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高亢、愤怒,像是越来越无法自控一般: “没错,是你们杀了他们!” 这是木梨子所采用的引蛇出洞之法。 而鱼儿,终于咬了钩。 乔海能忍无可忍地叫喊出了口: “不是的!我们没有撒谎,我们……” 当接触到木梨子扫过去的阴鸷的视线时,乔海能的声音低了八度,可他的声音,也是压抑了许久之后的困兽才能发出的低吼: “……杀死他们的,不是我们……” 第四十一节 雨夜秘密 十五年前真正发生的事情,从乔海能的视点讲述的话,是这样的。 乔海能和纪宁宁,是在十五年前的八月下旬,古老板出事的三天前,入住当时的古家旅馆的。 在前台接待的是老板娘叫林娇,温婉漂亮,回答起问题来柔声细语,只是眉眼间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可当时的纪宁宁和乔海能,谁都没有心思去关注老板娘为何疲惫,他们的心思,都系在了被放在吊桥那边的一棵树下的婴儿身上。 那个孩子是他们朋友的孩子,在朋友出了事后,乔海能大包大揽地要把孩子接过来一起住,可是坚决秉承丁克主义的纪宁宁不喜欢孩子,照顾起来自然不尽心,乔海能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而已,真正要他时时刻刻关怀一个小孩子的饮食起居,他实在是焦头烂额。 但孩子已经接了回来,再送去福利院的话,怕是有人知道了,会骂他们背信弃义。 而他们也实在是不想让一个外来的孩子打破他们生活的正常规律,在几番商量和争执后,夫妻俩做出了一个自私的决定: 把他丢到深山里吧,对外就宣称他被人拐走了,或是病死了。 抱着这个想法,他们来到了距离他们生活的城市很远的一座小城,选择了一座看起来风景秀丽的小山。 夫妻二人谁都没想到,抱着孩子走了一段路后,一座旅馆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座旅馆的出现,叫夫妻之间有了一次小小的意见分歧。 乔海能还是比较狠心的,想要走到山的深处,把他扔掉了事,最好快快地避开这家旅馆,千万别叫他们看到孩子。 纪宁宁毕竟是个女人,和孩子相处的时间比乔海能略长,就算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怕是个猫儿狗儿。也有了些感情,因此她提出来了一个办法,把孩子放在距离旅馆比较近的地方,让旅馆里的人发现这个孩子,他们也不至于背负一条人命。 两个人争论了一会儿后,乔海能还是顺从了纪宁宁,两个人把婴儿就近放下,可又不放心,索性就在旅馆里住了下来,要看到他们把婴儿抱进来。再离开。 他们想。假如这个婴儿命该绝的话。就不哭不闹地直到死亡吧,对他来说也感觉不到太大的痛苦。 但是,他们在入住旅馆的当夜,便开始下大雨。雨中的婴儿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传到了旅馆,旅馆的老板娘林娇闻声找了出去,在吊桥旁边的一棵树下找到了哭声的来源,那个被乔海能和纪宁宁遗弃的婴儿。 林娇的举动被留心观察着的夫妻二人尽收于眼底,他们愧疚之余,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良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主动去逗弄捡回来的婴儿。 林娇是个细心的收养人,给婴儿冲泡了奶粉,等到奶瓶变温了、可以入口的时候,才让婴儿吃,并琢磨着。等雨停了就下山找警察,把这个弃婴送到福利院里去抚养。 看着婴儿叽咕叽咕地喝奶的可爱样儿,林娇不住口地跟乔海能和纪宁宁说这个婴儿有多可爱多可爱,同时强烈地谴责那一对不负责任的夫妻。 夫妻两人免于了背上伤害婴儿的良心罪,却又背上了遗弃婴儿的良心罪,可偏偏他们又无可辩驳,只能对老板娘不断赔笑,并极力表现出对这个婴儿的喜爱,省得叫老板娘发现他们心虚,进而怀疑他们就是真正的遗弃婴儿的人。 这个婴儿似乎也知道是谁遗弃了他,对于夫妻两人刻意的谄媚讨好爱答不理,这也倒正合了夫妻二人的心意,要是婴儿对他们太过亲近,反而会招致他们的怀疑。 其实他们可以趁早下山的,但这场雨实在是太大了,把他们困在了旅馆里。 在旅馆里,同样被困的还有其他的住客。 三个初中生模样的、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自称心理咨询师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也满古怪的,吃饭的时候就叫林娇把饭送到他的屋里,基本是足不出户,乔海能偶尔撞上他几次,他的身影都是在走廊里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消失了,好像是急匆匆地想要去做什么事似的。 乔海能和纪宁宁为了表现得像个正常的游客,便在吃饭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三个初中生聊起天来,一聊之下倒很是投机,只是乔海能总觉得,这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姓郭的少年,打量他的眼神很奇怪,似笑非笑的,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 这个少年让乔海能感到不安,甚至让他萌生了马上离开旅馆的念头,可现在离开,他怕会引来捡了婴儿的林娇的怀疑,只好强作镇定,对郭姓少年的目光视而不见。 暴雨倾泻了好几天,无法出门,乔海能闲极无聊,只好每日和纪宁宁缩在屋子里看电视,除了吃饭外,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叫乔海能撞见了古怪的事情。 在入住旅馆的第三天早上,外面的暴雨还是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起得晚了点儿,错过了早饭的时间,不过他实在是饿了,便一个人去餐厅找吃的。 整个旅馆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在走廊里活动,就连前台都是空无一人,整个旅馆像是只剩下乔海能一个人一般,空旷得吓人。 乔海能虽然知道,在这种鬼天气里,是不会有人上山住宿的,所以前台没有人也不奇怪,但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后就马上回房间。 厨房里没什么吃的了,只有两个凉馒头,乔海能正翻找着其他的吃食,就听到厨房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他还以为是那个心理咨询师或是那三个少年中的其中一个,但他一回头,险些吓得把手里的凉馒头掉在地上。 来者是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一脸病容,他的衣着还算干净,可是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颓废和疲惫。 最让乔海能心惊的是,中年男人穿着极短的短裤,露出的右侧大腿用纱布层层包裹着,有鲜血从纱布里渗透出来,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要不是看男人衣着还算干净,乔海能都要以为他是个流窜的犯人了。 中年男人张开嘴,像是要和他打招呼,可是发出的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人声: “你好啊……” 乔海能诺诺地退了两步,捡了个空子,拿着馒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厨房。 直到跑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乔海能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感觉身后还好像有人正在窥伺着一般。 他记得林娇提过,她有个丈夫,姓古,这古家旅馆就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以往都是他在统管旅馆中的各项事宜,只是他最近生病了,精力不济,无力照管,林娇才替他照看一阵子,等他恢复了再说。 可叫乔海能来说,倘若他在厨房撞到的人便是古老板的话,他不像是身体上有什么病症,倒像是精神上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 中年男人的颓态和眼睛中包含着的不安与恐慌,也感染了乔海能。 这样的不安如附骨之蛆般缠绕着乔海能,叫他坐立不安。 这个犹如鬼魅般的男人,叫他本来就不安定的心更加不安起来。 从白天不安到夜晚,乔海能感觉无法再忍受了,他和纪宁宁商量之后,决定第二天一早,不管雨停不停,他们都要下山去。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钟,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门外似乎隐隐传来了骚动声,乔海能连起来去查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倒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听着喧哗的雨声,想着自己的心事。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尖叫声! 同样没有睡熟的纪宁宁猛地一下翻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乔海能: “怎么了?” 乔海能咽了咽口水,眼前再度浮现出了那个行动古怪、声音古怪、神态古怪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他拦住了躁动不安的纪宁宁,两个人一起从房间里探头探脑地看了出去,发现一群人都聚集在一个房间前,一个个面色恐惧,林娇更是跌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一味地惨叫着,身子直往后退,直到背部抵到了柜台,还是蜷成一团,抱着脑袋尖叫不停。 那个姓郭的少年闯到了房间里,其他的两个少年似乎也想进去,但都扶着门框,欲进又止。 这时,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味,混合着久雨的潮湿腥味,传到了乔海能的鼻子里, 他感到那是一个危险的是非之地,一部分本能在催促他逃跑,但另一部分本能,却在催促他走上去看个究竟。 最终,好奇心打败了恐惧,他不顾纪宁宁的拉扯阻拦,来到了房间门口,越过房间门口站着的面色如纸的心理咨询师和两个少年,朝房间里面望去——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今天早上他撞见的那个中年男人,正趴在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女孩身上,发疯般地吼叫着! 看着那满地的鲜血,乔海能的大脑顿时就哐当一声,彻底卡死了。 杀人了?! 第四十二节 诡异之变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乔海能的鼻腔,强烈的恶心感从胸口翻卷上喉咙,可他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吐,身后就传来了随之到的纪宁宁的惨叫! 被她的叫声一刺激,乔海能的呕吐*便堵在胸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憋得他脸色惨白。 纪宁宁则被那浓烈的鲜血味道冲得一个踉跄,冲到了公共洗手间,大吐特吐起来。 乔海能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离开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现场的借口,他急匆匆地跟上纪宁宁,看着纪宁宁伏在马桶上把胆汁都吐了出来,他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出神。 经历了刚才那样的家剧烈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后,乔海能反倒有些怀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了。 但是鼻腔里残余的血腥味不会骗人,乔海能现在抽动鼻子的话,还是能嗅到一股近似于铁锈味道的呛人血腥气息。 刚才他看到的一幕,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盘旋着,回转着: 在那个房间里,今天上午他在厨房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骑坐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痛苦地嘶吼着,看起来就像是濒临了崩溃边缘一般,他的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尖状物,乔海能没能看清那是什么。 可他看清了,在他身下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扭动,看样子极度痛苦,不过看样子,已经是在临死前的垂死挣扎了,她的身体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角度反弓着,痉挛着,大量的血沫从她的嘴角涌出,就像是一条垂死的案板上的鱼,眼珠子鼓得老大。 门口的人已经被吓傻了,林娇一味地缩在柜台底下抱着头惨叫不止,那三个少年,有两个傻傻地在门外站着。另外一个,就是郭姓少年,已经跑到了房间里头去。 但他的情况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他的胳膊上像是被什么利器刺到了一样,手臂白色的衬衫上晕开了一大片血,他跌坐在沾满鲜血的地毯上,捂着胳膊,背对着门口,似乎也是被眼前的一幕惊着了。 这是什么?杀人现场吗? 乔海能舔了舔发白的干裂的嘴唇,从恐怖的走马灯里苏醒过来。突然觉得从背后有种被窥视了的感觉! 他如遭雷击。猛地回过神去。发现洗手间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影! 他全身一个激灵,险些直接叫出声来,为纪宁宁顺背的手也僵硬了。 他很快根据轮廓辨认出来,站在门口的人。就是那个心理咨询师。 乔海能曾经听林娇称呼他为“黎医生”,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姓黎。 可他现在到这里来做什么? 乔海能注视着黎医生,黎医生也在看着乔海能,一时之间,诡异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流窜着。 在黎医生的眼神之下,乔海能居然有了一种被人看穿了的恐惧。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乔海能的脑袋中闪过了一种最可怕的可能性: 杀人灭口? 是不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难道是这个黎医生杀的人? 不会啊,刚才的现场很明确,至少就乔海能所看到的东西来说,他一点儿都不怀疑是那个中年男人杀的人! 不对。自己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否则这个古怪的医生为什么一路从案发现场摸到了这里来,还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乔海能很想表现得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吐得眼泪汪汪的纪宁宁,但是他的腿肚子一阵转筋。整个身子不受他自己控制,软塌塌地跪在了地上。 黎医生还没开口,他就被黎医生那种噬人的目光打败了。 乔海能梦呓般举起手来,以一个半跪半坐的姿势朝黎医生说: “……我什么都没看到……别杀我……” 这时候,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的纪宁宁也发现了黎医生的存在,她直接发出了一声尖叫,颤抖着问: “你来做什么?” 乔海能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捂她的嘴,叫她别多说话,而那个黎医生,只是冷冰冰地斜睨了他们一眼,便说: “出了事了,一会儿去前厅集合,有事情商量。” 还没等乔海能回过神来,黎医生便走了。 这就走了? 他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乔海能回想起刚才黎医生从门口看着自己的眼神,背上的毛孔还有种发炸的感觉。 他的那种入骨的冷静,结合起刚才房间里血腥残酷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两相对照起来,给人一种莫名的胆寒感。 ……就好像他并不在现场一般,根本没有看到那一幕一般! 但乔海能看到了,在事件发生的时候,黎医生就站在门口,冷眼旁观。 乔海能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觉得膝盖直发软,还是纪宁宁哆嗦着把他搀扶了起来。 两个人在洗手间里,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纪宁宁的手牢牢抓着乔海能的胳膊,把他的胳膊都捏得变了形,恐惧地注视着黎医生消失的门口,而乔海能也因为过度紧张与恐惧,一时间忘却了被纪宁宁死死抓着的痛楚。 过了许久,纪宁宁才如同呻吟一般地挤出一声: “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是怎么了,乔海能也想问。 乔海能耗费了极大的勇气,不停地说服自己,才拖着纪宁宁从洗手间里走了出去。 空旷的走廊,到处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乔海能尽可能地屏住呼吸,谨慎地一步一步朝前挪,而纪宁宁更是如同惊弓之鸟,缩在乔海能的背后,手死命地拉扯着乔海能背部的衣服,力度之大几乎要把他背部的衣服整个撕扯下来。 两个受惊的人,一路小心翼翼、风声鹤唳地挪到了血腥味的来源,那个发生了一场血案的房间。 他们挪到的时候,那个姓郭的少年正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乔海能没能看到姓郭的少年的面部表情,只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 “死了。” 死了? 谁死了? 刚才的女孩。还是中年男人? 乔海能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酥发软,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是真的,死人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站在门口的其他两个少年的表情已经完全僵住了,林娇也止住了哭泣,双眼放空地保持着抱头的动作,蜷作一团瑟瑟发抖。 至于黎医生,他正靠着一侧的墙壁,面色阴晴不定地望着房间,即使从他那个角度。是看不到房间中的惨景的。可他还是不错眼珠地死盯着。表情阴森可怖。 乔海能本能地想要逃离,他松开了死拉着纪宁宁的手,朝后缩了一步。 战战兢兢地有了动作的乔海能,在静止的人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了乔海能和纪宁宁。 乔海能逃跑的*更加强烈,可他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却了。 为了打破这种要命的寂静,乔海能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说: “死人了……报警啊,要报警的……” 但是乔海能的话说过后,没有人接他的腔,也没有人挪开注视着他的视线。 乔海能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假如这种沉默一直延续下去的话,他绝对会一头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太大了,这种莫名的、诡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感,实在是太大了…… 这时候,郭姓少年打破了沉默: “不能报警。” 说着。他指了指和他同行的两个伙伴: “时旺,晓枫,去把古叔架出来,他好不容易晕过去了,把他带到小月的房间里,先叫他休息着。” 被他点到的两个少年看上去也和乔海能是一样的恐惧,但是郭姓少年的镇定显然是感染到了他们,他们即使胆怯,但还是结伴走了进去,一人一边地,把一个浑身被鲜血染得彤红的人架了出来。 他出来后,乔海能更加确定,这个人就是他今早在厨房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浑身都是鲜血,也有好几处伤口,大腿和腹部都朝外涌着鲜血,但明显死的人不是他,他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乔海能正在惊骇中,一直瘫软在地上的林娇突然有了动作。 她近乎于疯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头撞向了墙壁! 乔海能以为她是要寻死,但他马上意识到,林娇是要去用脑袋撞现在还靠在墙壁处,做事不关己状的黎医生。 但黎医生毕竟是个男人,林娇就算再发狂,也只不过是个娇弱的女子,黎医生只是伸出胳膊一推一挡,林娇便栽倒在了地上,可她马上飞快地爬了起来,挥舞着手,疯狂地用牙咬,用指甲抓,往黎医生身上乱打乱抓。 她悲切的呼喊声如同一声声凄厉的诅咒: “都是你!你把我的女儿治成了这个样子!我丈夫是信任你才把你请来的!可是你呢!你赔我女儿的命!给我女儿偿命!” 黎医生的脸上被抓了几下,胳膊也被咬上了一口,可是他的态度还是冷静得令人发指: “林女士,我只是个医生而已,再说,这次你看得很清楚,发狂的是你的丈夫,不是我。对于令爱的去世,我深深地感到遗憾……” 黎医生面对着林娇的抓狂,只是如此淡定地说着,也不再阻拦,任凭林娇的拳头和指甲朝自己身上挥舞。 林娇渐渐地也打累了,她停下了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乔海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耳畔扯响了一声炸雷的声响,把每个旅馆中的人发白的面色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第四十三节 疯了! 乔海能和纪宁宁注视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巨大的炸雷声把他炸得汗毛一阵直立。 纪宁宁再度非常不合时宜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 她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乔海能立即捂上了她的嘴。 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几道视线,没有一道能够称得上友善。 而在短暂的可怖的寂静之后,那个郭姓少年开了口: “不能报警。” 饶是乔海能之前就觉得这帮人的气氛古怪,但乍听到一个少年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不报警?不报警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自行处理了么?…… 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对啊,这件案子的凶手,可是这个中年男人啊。 听黎医生刚才和林娇的对话,那中年男人就是古老板,被他压在身体下面的就是林娇和古老板的女儿。父杀女,本来就是极其惨烈而违背纲常的,倘若报了警,古老板也会被抓去,到时候整个旅馆就要靠林娇一个人支撑,还要同时承受失去丈夫和女儿的痛苦…… 林娇现在显然是已经混乱了,她匆忙地摆着手,满面仓皇: “不,报警,一定要报警,我女儿的尸体还在那里呢,如果不报警,谁来安葬我的女儿……还有我丈夫……等一下,不能报警,他……他不会杀小月的,他是小月的亲生爸爸呀,这……” 说着,她捂住脑袋,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同为女人,纪宁宁的同情心上来了,想要上前去安慰她,却被乔海能拉住了。 那郭姓少年把林娇的反应和乔海能的动作尽收于眼底。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了一番乔海能后,才坐到了林娇身边,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说: “林姨,话不能这么说。你想想看,警察来了之后,一定会把古叔叔带走的。想想看现场,小月和古叔叔锁在同一个房间里,而且古叔叔用东西扎小月,也是我们亲眼所见。这点儿做不了假。警察一调查就全知道了。我们知道古叔叔的为人。但他的确这么做了,这是没办法转圜的。” 郭姓少年这番言辞恳切的话,叫林娇的眼中闪出了惊惧的光芒,她牢牢地反握住少年的手。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打算从他的眼睛中挖出些能够解决眼前问题的办法。 郭姓少年的笑容有些苍白,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朝外渗血,但他的神情似乎是带着某种魔力般,叫人们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会自动地忽略他身上还有伤口这件事: “林姨,目前的事情还不是无可挽回。我是古叔叔的朋友,晓枫和时旺也都是懂分寸的人,至于黎医生……”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仰起脸,打量了黎医生一眼,才接着说: “……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可以不报警,可以悄悄地把小月埋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只要您的心里能迈过这道坎,我们就绝对会帮你的。” 他抬起头,向他的两位同伴寻求认同,那两个同样是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可没有郭姓少年那么冷静,在面对了那样一种血淋淋的场面后还可以耐心地坐在这里安慰人,他们只能盲目地点头,顺从郭姓少年的安排。 郭品骥见他们都点了头,又看向了林娇。 林娇的脸色已然转为了苍白,她用十指死死楔住头皮,把头发都绝望地扯动了起来: “……不可以……小月……小月她……打120,对了,打120,小月说不定还有救……” 郭姓少年却并不打算给林娇缓冲的空间,他继续用他温柔的动作和温柔的言语蛊林娇,只不过他所讲的内容,在乔海能听来是极为残酷的: “林姨啊,你先别急着否定我。现在小月是真的死了,120来了,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对不对?万一人真的死了,120会不联系警察吗?到那时候,古叔叔要么会被关押,等待判刑,要么会被送进精神病院,毕竟,林姨刚才你也看到了古叔叔的状态了,不是吗?而且细细一调查的话,小月她有精神疾病这件事也会被曝光出来,到时候,古叔叔身败名裂,而小月也就这么白白死了,您一个人,还怎么支撑古家旅馆?嗯?” 郭姓少年抛出来的一系列问题,把本来就濒临崩溃边缘的林娇刺激得几欲发狂,可周围没有一个人劝阻他。 他的两个朋友已经被吓傻了,黎医生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郭姓少年看,林娇早已经失去了理性判断的能力,唯一觉得这少年冷静得可怕,冷静得残忍的人,恐怕只有乔海能一个。 偏偏他又是个软弱的人,在这样的非常场景和非常时刻,他知道,自己只有闭紧嘴,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娇握住郭姓少年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气: “那……我该怎么办?小月,还有阿强……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天哪……我该怎么办……” 郭姓少年像是在抚慰一条悲伤的小狗,抚摸着林娇的后颈,轻声慢语地说: “就按照我刚才的说法啊,悄悄地把小月给埋了,就对外说,小月是得了肺炎去世的,不就可以了?” 林娇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 “肺炎?……肺炎……” 郭姓少年趁热打铁,说: “没错,就是肺炎,很严重的肺炎,咳嗽了好几天,突然去了世,如果有人见过你的女儿,以后问起,你就这么说。反正现在就我们这些个人,是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的。为了保古叔叔一条命,我愿意撒这个谎。” 说着,他抬起头来,首先看向跟他同行的两个少年: “你们说呢?” 他们被刚才的场景刺激得只有点头之力了,而黎医生不知为何,也轻轻颔首表示同意,接下来,郭姓少年的目光便落在了乔海能和纪宁宁身上。 乔海能的头皮一炸,但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因为郭姓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种眼神,就像他只用看一眼,便能知道他心中所有的秘密一样,而且他微微挑起的唇角,在乔海能看来,很像是在挑衅,甚至于像是在蔑视他。 乔海能很想稍微硬气一点儿,可是他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如此硬的骨头,更何况他还做下了一桩虚心事,便更不敢直接面对郭姓少年的目光。 郭姓少年凝视着乔海能的眼睛,说: “你呢?你会帮我们吗?” 乔海能倒退了一步,险些踩到了纪宁宁的脚,他勉强牵动起嘴角,露出一丝别扭的笑容: “我……我跟这件事无关,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俩明天就下山……明天就……” 郭姓少年打断了乔海能的话: “这件事没有你们帮我们,是不行的。” 乔海能的心越来越虚,他虽然心中有鬼,但也不想牵扯到和杀人有关的事情,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答应下来,就会变成隐瞒杀人罪的同伙,是帮凶,他还没有傻到只被别人看几眼,就昏了头去冒这种险。 再说了,这少年可能只是故作姿态,摆出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实际上也只是唬人而已。 在乔海能艰难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和少年对视时,一声凄厉的吼叫声从身后的一个房间里传来。 乔海能惊惧地一回头,只见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已经呈僵尸状,伸着如鸡爪般枯瘦的手指,朝前厅的一面玻璃梦游般撞去! 哗啦一声,玻璃被撞了个粉碎,纪宁宁尖叫着躲在了乔海能身后,乔海能也被吓得浑身僵直,一手护着纪宁宁,一边四下寻找着可以防身的东西。 林娇也被吓着了,她拔脚就要往古老板的方向冲,而郭姓少年的反应更快,几乎是立马就来到了古老板身边,试图架住他的双臂,一边试图制服他,一边冲他的两个朋友吼: “你们都不会把他反锁进房间里吗?” 这时候,古老板突然像是力量大爆发了一样,一把掀开了郭品骥,撕心裂肺地发出不清不楚的吼叫声,也不顾玻璃残渣扎手,不停地往窗外扒,一边扒一边含混不清地喊道: “你们都滚!不行了……要晚了……” 乔海能被这突发的情况惊吓到了。 晚了?什么要晚了? 看着古老板歇斯底里的疯狂样子,乔海能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个人已经疯了。 更加证实了他这个想法的,是古老板接下来的举动。 当林娇哭泣着上前去试图平复他的狂躁时,乔海能突然停止住了朝外爬的动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林娇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妈……救我……” 古老板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叫全场的人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不单单是因为他的疯狂举动,还因为,他是刻意地模仿出了一个女孩子的童声童调喊出这句话的! 这样的声音,配合着他那张混合着眼泪和鼻涕的、疯狂到几近扭曲的脸,有一种极致的恐怖感! 疯了,他真的疯了! 第四十四节 窥视之眼 郭姓少年和那两个少年把古老板合力制服了之后,关到了古老板女儿古小月的房间里去。 林娇本来也想去,可是被刚才古老板那么一抱,她的腿直发软,简直是寸步难行,只能哆嗦着缩在前厅的凳子上,一动都不敢再动。 在众人忙碌的时候,乔海能真的想不顾一切地带着纪宁宁跑出这个诡异的旅馆,什么东西都不带,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可是,郭姓少年在临走前,让黎医生留下来,说是要叫他和乔海能、纪宁宁一起安慰安慰林娇,可是乔海能看着少年的眼睛,总觉得他是在变相地找人看着自己,不让自己找到合适的机会跑掉。 如坐针毡的十分钟过去了,郭姓少年和两个少年神情古怪地回到了前厅。 郭姓少年似乎是和黎医生很熟的样子,他给他丢了个眼色后,黎医生便会意,站起身来,走向了古老板被关着的房间。 林娇还在抱着头,而郭姓少年重新坐到了林娇的身边,再次把自己的手压到了林娇的手背上: “林姨,我觉得古叔叔很奇怪。他好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乔海能的嘴唇动了动,他本来想说,看到他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绝对是受到刺激了,可现在的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被牵连进这场风暴之中。 林娇现在的思考能力基本上为零了,她只能跟着郭姓少年的思维走: “刺激……什么刺激?他怎么了?” 郭姓少年坐得离林娇更近了些,几乎是把嘴唇贴到了她的耳朵上,可他说话的声音,仍然足够叫乔海能听到; “目前还不清楚,我叫黎医生去问了,他是专业的,我只是在想一种最坏的可能,如果出现了这种可能,该怎么办呢……” 这种暧昧而魅惑的气音,听得乔海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瞪着眼睛。看着郭姓少年附在林娇的耳边,小声说: “如果,如果古老板受到重大刺激,也疯了,那可怎么办?” 这话放在现在来说,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恶意的诅咒了,可是林娇早已六神无主,她的眼神完全是处于放空状态的,看着就叫人觉得害怕: “怎么办……疯了怎么办……” 在乔海能眼里,现在的林娇也已经是半疯了。 郭姓少年得寸进尺地更凑近了些。看他的姿势。简直是在趁机占林娇的便宜。只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叫乔海能一阵胆寒: “假如真的无法挽回的话……我想到一个办法,换位,你觉得怎么样?” 谁和谁换位?怎么换位? 似乎是察觉到了乔海能古怪的质询的视线。郭姓少年偏过脸来,对乔海能露出了一个堪称妖孽的笑容,才继续说: “……让这两个人,换一下位置。今天晚上死去的,是古老板,疯了的,是小月。” 还没等林娇表态,跟郭姓少年同行的、叫朱时旺的少年就惊得险些跳了起来: “郭品骥,你疯了你?咱们……咱们还是报警吧。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啊?” 另外一个,叫吴晓枫的少年也不同意郭姓少年的提议: “对啊,不过……古老板是你的朋友,我们可以……可以装作今天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就照你先前的提议。小月她是得肺炎去世的,和古老板无关,之后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郭品骥却对二人的提议充耳不闻,继续蛊惑着林娇。 没错,就是蛊惑,倘若要叫乔海能找出一个描述眼前场景的确切的动词,“蛊惑” 这个词的确是最合适的: “你们都只想到以前,却没有想到以后……你们想想看啊,小月得肺炎去世了,古老板疯了,可以对外解释说是古老板受不了女儿突然离世了的打击而疯了,这看样子是可以圆过去的,可是古老板之后要怎么办呢?要留在古家旅馆里,还是被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郭品骥说着,伸出了两只手,把左手一挥,说: “送去精神病院里?如果古老板疯言疯语,说是自己杀了自己的女儿,再引来警察调查怎么办?那还不如之前就不要撒谎,直接把古老板扭送到公安机关呢。” 然后,他又挥了一下右手: “你们想得是有道理的。你们一定在想,古老板已经疯了啊,那就算报警也无所谓吧,据我所知,精神病是不用承担什么刑事责任的……” 说着,他如同指点江山一样,把右手狠狠朝斜下方一切; “……但是这么一来,古叔叔的名声就毁掉了,他是什么,是个精神病,而且是个杀了自己女儿的精神病,说不定,他的事例会被放到公众面前讨论,进而翻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说,为什么他在变疯的时候,旅馆里会住着一位心理咨询师……” 郭品骥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是似笑非笑地瞄了林娇一眼。 林娇被他的目光刺激得浑身一哆嗦,放在膝盖上的手陡然握紧了。 乔海能全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所以对周遭一切事物的动作都变得敏感了起来,林娇的这个动作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心理咨询师?黎医生? 听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古老板的女儿似乎是患有自闭症的,而黎医生之所以到来,也是被请来的,只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居然导致原本正常的古老板,杀了自己得了自闭症的女儿? 对了,黎医生! 一想到黎医生那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隐形探测器的眼睛,乔海能就觉得一阵恶寒。 而眼前的郭品骥,更叫乔海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冷静地侃侃而谈,条分缕析? 这时候,郭品骥挑逗般地把手在林娇的背后轻柔地拂过,他纤细的手指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有一股明显的情色意味在里头。 他的声音,也饱含着一股异样的魅力: “林姨,你是不是和黎医生有私情呢?” 林娇的背部一下子僵硬了,一直低着的头也猛地抬起,就连乔海能都注意到了她陡然间的变化。 吴晓枫和朱时旺显然也没料到事态居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一下子也惊住了。 郭品骥似乎是感到遗憾,啧啧了两声,大胆地把手抚到了林娇僵硬的脸上: “林姨,你这么漂亮,古老板年龄大,又老实,怕是没有什么浪漫的记忆吧。你看看,你们的结婚照片多久都没有擦过了,还有你手上的戒指,剐蹭那么多,也该换换了,要不然,别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你们的婚姻不幸福的。” 郭品骥的姿态像是在耳语,可话却是说给所有的人听的: “……在一个女人的心里,总是渴望着一段激情的,而一个冷静的、睿智的、帅气的心理咨询师,他能够知道你所想的,能够治愈你不能治愈的,又很年轻,能够让你满足,你会不会因此而爱上他呢?会不会因此而心猿意马呢?会不会……” 随着郭品骥一连串的“会不会”,林娇的背部越来越僵硬,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乔海能没想到,一个看上去不经人事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一番大人都未必说得出口的话,背上的汗毛更是直直地竖了起来。 最后,郭品骥的话锋一转,原本轻柔地抚摸着林娇脸颊的手猛然用力,掐住了她那张年轻美貌的脸,开玩笑一般地说: “……会不会,想要通过催眠,或是某些别的渠道,让你的丈夫发疯,或者……借此杀掉你的丈夫呢?” 林娇猛地一一下跳了起来,瞳孔放大,剧烈地喘息着: “没有!我没有!我……” 郭品骥以一个更加迅猛的速度跳了起来,按住了林姨的肩膀,把她重新按坐下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柔: “我知道你没有啊,林姨是个多好的人呐,我最了解了。只不过,如果报了警,警察会相信吗?一个和心理咨询师有了亲密接触的老板娘,会不会利用这个心理咨询师,来杀掉妨碍自己婚外情的老公呢……这是个很容易推断的问题吧?所以说,绝对不能报警,也不能把古叔叔送到精神病院里,这件事情,不能有第三方插手,我们就在这个旅馆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干净,怎么样?” 朱时旺和吴晓枫大概没料到事情居然有如此的转折,都吓傻了,视线不断地在林娇和郭品骥之间逡巡,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这样的突转。 林娇的全身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任由着郭品骥按着她的肩膀,用近乎于呻吟的声音,问: “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品骥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可以看,可以听,我凭借这两样东西,可以猜到别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比如说……” 他把目光转向了乔海能和纪宁宁夫妇,笑意盎然地说: “……就比如说,我从这两个人的行踪、这两个人的表情、这两个人的举动,就能猜出,那个被丢弃的婴儿,就是他们的孩子。” 第四十五节 欺骗活人的谎言 前厅中的寂静叫人心寒,没人说话,纪宁宁早已跌坐在了地上,而乔海能的脸色,和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不是不想反驳,不想争辩,只是他一看到郭品骥含着微笑的双眼,就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是个可怕的人,在他面前争论些什么,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朱时旺和吴晓枫不知道该去看纪宁宁乔海能,还是该去看同样面如死灰的林娇,只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时间,客厅里除了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的声音,又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乔海能感觉,这样的寂静,只要再持续十分钟,他就要被逼疯了。 而林娇显然比乔海能的状况更加糟糕,她的手近乎自虐般死死扭着自己胳膊上的肉,看她下手的狠毒程度,似乎是要把那块肉硬生生地从身上撕裂下来一般。 她的梦呓声很虚弱: “我没有想要杀掉他,我没有,真的没有……” 郭品骥嘴角挂上了一丝残忍的笑容: “我说过,我最相信林姨了,林姨说没有,就是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乔海能没从郭品骥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一毫的信任。 果然,听了郭品骥所谓的安慰,林娇的颤抖更加剧烈: “帮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品骥唇角的笑意更盛,单看他的表情,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刚刚目击了一场杀人案。 他的胳膊上洇出了更多的血,乔海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可是郭品骥的脸上,丝毫没有痛感,有的只是计划达成之后的自得: “林姨,我已经说过了啊,换位。今天晚上死的是古老板。小月还活着。” 郭品骥的语气是如此肯定,以至于乔海能一瞬间以为他所说的是事实。 半晌之后,朱时旺才哆哆嗦嗦地问: “为什么一定要……换位呢……” 郭品骥微笑着,用鼓励的、安慰的声线说: “必须换位,一定要换位。因为古老板的病症很特殊,我想,他也许是发生了身份的混乱和错位,把自己当成了古小月了,刚才,他还抱着林姨的腿喊妈妈呢。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叫黎医生去确认了。按照黎医生的能力。应该不难做出初步的推断。现在假设吧,假设他真的发生了身份认知的混乱,我们也不好改变他的意志,干脆就叫他以为。他是真正的古小月,如何?把他囚禁起来,对外宣称,古老板死了,现在活着的就是古小月,只不过她的精神有些问题,不能见人就行。” 林姨混乱地抬起头来,神经质地问: “这怎么能瞒得过去……” 郭品骥像抚摸自家的猫咪一样,抚摸着林姨。温柔地笑道: “绝对能瞒得过去,你相信我,一定能。这样才有意思啊……” 郭品骥的后半句话声音很小,但乔海能还是捕捉到了。 就是这句话,叫他的汗毛再度直立了起来。 有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用“有意思”来形容这件事? 在他仍惊疑不定的时候,郭品骥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来,说: “来吧,现在你也是我们的盟友了。记住,今天晚上死去的不是古老板,而是古小月。” 乔海能梦游一般盯紧那只手,不知道自己是该伸手握上去,还是该转身逃离。 如果握上去的话,乔海能有种预感,他的一辈子都会被这个眼前的小恶魔纠缠…… 没错,就是小恶魔。 他似乎有着一双窥伺着一切的眼睛,他能看到自己和纪宁宁所做的遗弃婴儿的勾当,能看到林娇和黎医生在背地里勾搭,他能看穿所有人的软弱和顾忌,在掌控了这一切后,所有的人都将被迫按照他的意志这样行进下去。 看着乔海能发呆的脸,郭品骥露出了一个勾魂摄魄的微笑: “怎么?不愿意和我握手吗?遗弃婴儿的罪名,一旦被告发的话,大概会有几年的牢狱之灾吧。” 以一个完全无所谓的口吻提及这件事后,郭品骥仍保持着伸出手的绅士手势,笑容满面地说: “嗯,而且看样子,这雨还得下上几天,在这期间,你们还是无法离开的。你觉得,假如不成为我们的同盟,我们会叫你离开吗?” 他一句“我们”,已经把除了纪宁宁和乔海能之外的所有人囊括到了他的阵营中去了,至于还在检查古老板状况的黎医生,郭品骥似乎也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确定他会站在己方的立场上。 乔海能的额角冷汗滚滚而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绝望,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纪宁宁早已被吓瘫了,是靠着乔海能才避免跌坐到地上,而乔海能被拉扯得摇摇欲坠,一双眼睛死死地落在郭品骥伸出的手上。 最后打败他的,还是郭品骥的一句话。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乔海能许久,呵地轻笑一声,就要把手收回去: “我开玩笑的~” 但就是这句话,彻底打破了乔海能仅剩下来的理智。 他无法判断郭品骥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感觉,郭品骥在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后,就会从哪个地方摸出来一把刀,笑着一刀捅向他。 这样的设想叫他险些直跳了起来,条件反射似地猛地伸手抓住了郭品骥行将缩回去的手,用力地抓握住,像是哀求一样猛晃了两下。 郭品骥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对于乔海能的激烈反应不为所动,只是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乔海能无法忍受这样的压力,这种人为制造出来的压力,所以他只能屈服。 郭品骥是吴晓枫和朱时旺的朋友,而他们两个都是以郭品骥的命令为主的,再加上他们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全都被吓傻了,只能遵从本能。向他们最熟悉的人求助。 而林娇和乔海能、纪宁宁,都有把柄握在郭品骥手里。他们也都被吓傻了,所以只能机械地按照郭品骥的指示行事,甚至忘记了,如果他们同心协力的话,说不定还能够制服郭品骥。 只是他们都不敢,他们都有自己的忌惮。 林娇怕被警察误认为和人通奸,解释不清而获罪,乔海能是怕遗弃罪行暴露,甚至怕无法走出古家旅馆。所以。他们全都成了郭品骥言语下的俘虏。 他们一群软弱的人。但却因为要维护他们的软弱之处,他们只能强硬。 这是一个悖论,却被郭品骥运用得淋漓尽致。 乔海能在之后的人生中,无数次地想起郭品骥的提议。 那个荒谬的提议。让一个疯癫却活着的人在名义上死去,让一个死去的人依旧存活下去,听上去简直是在异想天开,也无法隐瞒,但是更荒谬的是,所有的人都鬼使神差地遵照着郭品骥制定的法则,无意识地向前走去。 黎医生从古老板的房间回来后,和郭品骥在客厅的角落里谈论了许久,没人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只知道,他们达成了某种观念的一致,在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古家旅馆,都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主场。 他们联合着所有的人。给古小月做了一口棺材,将她匆匆埋葬。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在编纂一个谎言,然后把这些谎言力图变成真实。 这个谎言听起来其实不像是个谎言。 一般的谎言,都是尽力简单,砍掉一些细枝末节,只着力强调一件事即可,比如说,假如叫乔海能来撒谎的话,他会直接说,在这天,在八月末的日子里,古小月死于肺炎,而古老板疯掉了。 可是郭品骥编织的谎言是什么?他似乎极力想把这件事编成一个恐怖悬疑小说,其情节跌宕起伏,充满诡异的色彩。 在他的故事里,古老板是以一个无比凄惨诡异的方式自杀的,他把古老板疯癫这件事完美地和故事融合在了一起,真假参半,就构成了之前吴晓枫和朱时旺讲给木梨子听的故事的雏形。 其实乔海能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编织这么一个谎言来欺骗活人,既然他都没有打算报警了,那撒谎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 可后来,他就渐渐明白了。 谎言,是用来欺骗活人的,欺骗自己的。 而另一边的古老板,则成为了谎言中最重要的一个道具,同样也是构成谎言的链条之一。 古老板疯了,他的确疯了,而且不知道是恰好,还是郭品骥的诅咒起了效果,他把自己代入到了古小月的身份角色里去。 他满口疯言疯语,坚持要住在古小月以前的房间里,不停地模仿着生前的古小月的神态、动作和言语,甚至学着古小月生前的爱好,不停地在纸上画着形态各异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疯言疯语里,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在那个发生了命案的夜晚,他趴在地毯上,眼睁睁地看着“古老板”用某种利器自残…… 要知道,古老板对于自我身份的认知早已经混乱了,所谓的“古老板”,其实就是古小月。 也就是说,古小月是突然发疯而自杀的,并不是古老板所杀…… 乔海能的故事叙述到这里,他显然也已经混乱了,接下来的话怎么说也说不清楚,而在木梨子这方,除了她自己,修和也明显跟不上思路了。 木梨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感知到了,在这片混乱的背后,郭品骥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算计。 第四十六节 群体意识的操控实验 根据她目前找到的证据,她已经能够把接下来的剧情顺延发展下去了。 郭品骥的目的,说来简单也好笑,只是出于“乐趣”,以及“实验”的渴望。 就像当初,弓凌晨把还年幼的江瓷和龙炽绑到了地狱之中,却没想到在那样的实验催化下,会导致两个人同时性情大变,后来弓凌晨就感受到了实验的乐趣,以至于不惜制造出司昴的那件杀人案,只是为了把江瓷和龙炽重新带到地狱中,看看这一对兄妹身上会不会再发生什么有趣的变化。 郭品骥培养了弓凌晨,所以他们的爱好和兴趣,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很相似的。 十五年前的郭品骥,之所以要编织这样一个与事实完全颠倒的谎言,大概就是为了进行实验,一种关于群体意识的操控实验。 在当时的极限环境下,林娇不敢报警,而乔海能和纪宁宁有把柄握在郭品骥手里,而吴晓枫和朱时旺六神无主,只能听命于冷静的郭品骥的安排。 这样的局面催化了郭品骥进行实验的想法,因为他面对的这些人,完全可以受到他个人意志的支配。 木梨子已经从安那里知道,北望村就是郭品骥和黎朗合力创造的杰作,而十五年前在古家旅馆的会面,大概就是两个人发现彼此的爱好乐趣互通,并展开合作的开始。 虽然不知道黎朗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导致了这场雨夜屠戮的悲剧,可木梨子总习惯从最坏的可能性推测: 黎朗既然和郭品骥有相同的乐趣,即尝试用别人的记忆替代人本体的记忆,那么,他有可能在治疗古老板的女儿时,动了些手脚,致使古老板的女儿由自闭症而发狂自杀,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古老板对于自我身份的认知。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他要编造后续的谎言,不能是无的放矢。 古老板坚称自己就是古小月。把自己当成了古小月,郭品骥只要趁热打铁,蛊惑其他的人,说是古老板自己都这么认为了,那最好还是顺着他吧,不然的话他一旦再度发狂,不仅有可能伤到其他人,而且万一被人发现不对劲,报告给警察,那他们之前所做的努力都会白费。 后来。古老板就取代了古小月的地位。 木梨子在乔海能陷入混乱之后。便向和修大致解释了一下。 修没说什么。可是想不通了: “可是这个样子风险太高了啊,那后来来店里住宿的人,就没有人发现吗?而且他们凭什么听郭品骥一个人的啊?还每年都来?” 被逼到了崩溃边缘的乔海能已经不能冷静地回答这些问题了,每当想到过去的疯狂时。乔海能都会质疑是不是自己已经和古老板一样疯癫了,这样对自我的否定是十分折磨人的,他拒绝再次回想。 但让人没料到的是,接下来开口的是林娇。 她也忍耐了许久,从十五年前开始,她就在忍耐。 从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开始,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也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她以前就有轻微的尖端恐惧症,而在看到了那么多鲜血后。她便更恐惧任何带着尖端的东西,就连用笔也只敢用圆珠笔。 她从一个普通的少妇变成了一个神鬼论者,因为只有这些诡异的事情,才能够转移她对于自己所面临的痛苦的注意力。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没有想要害我的丈夫,没有。” 她澄清了自己。说她没有和黎医生联合起来试图做些什么,她当时,只是太寂寞了罢了,所以才会和黎医生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 按理说,她没有做,就不必害怕些什么,也不必畏惧警察的调查,但她还是害怕,怕一旦事情被揭发,她有嘴也说不清。 在那个雨夜之后,他们并没有明确就按照郭品骥的安排来,只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整个态势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郭品骥和黎医生一言一行,都是在议论昨天晚上古老板是怎么怎么死的,场面是怎么怎么的古怪,纪宁宁、乔海能、吴晓枫和朱时旺都不说话,但谁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林娇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觉得好像陷入了一个疯子的集中营,她觉得很好笑,所有的人居然都为了一个完全是被郭品骥意/淫出来的事实而开始演戏。 此时她似乎遗忘了,那个被送入坑中掩埋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种群体的麻木,叫她也不自觉地选择和他们一起麻木。 她没有办法。 在一个封闭的旅馆中,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地编织一个完全不靠谱的谎言,借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明明知道那就是谎言,可也不敢违抗这种被制造出来的表面上的一致,只能默默地顺从。 这就是所谓的集体无意识,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担忧,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事,而条件反射地跟从着那个看上去最正确的人,即使他满嘴荒谬。 而郭品骥的荒谬,却造就了一场真实的弥天大谎。 而最可怕的,还远不止于此。 古老板是真的疯了,他甚至无法忍受别人叫他古老板,一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他就会惨叫,撕心裂肺地惨叫。 没有办法,林娇只能称他为小月,并必须按照对待小月的方式对待他。 小月之前喜欢往登记册和账本上画眼睛,古老板也闹着要画,林娇就把账本和登记册送到他现在的房间里,任由他在上头涂鸦。 小月之前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古老板也闭门不出,甚至不叫林娇换洗他的床单,也不愿意换一张稍微大一点儿的床,而心甘情愿地窝在那张小小的儿童床上,把床单睡得满是汗渍。 小月喜欢吃苹果,之前不怎么爱吃苹果的古老板的口味也改变了,总是会要求吃苹果,还把果核在房间里到处乱丢。 小月过去喜欢把自己的歌声录下来,而古老板就把自己反锁在小月的房间里,翻来覆去地听这些录着歌声的磁带,偶尔还会捏着嗓子,跟着小月的歌声唱上一两句。 因为是小月的父亲,他对古小月的言行举止简直是了如指掌,所以模仿起来也是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到,有的时候就连林娇都觉得,小月还活着,她还没有死。 到古家旅馆来住宿的,有不少是常客。在郭品骥他们走之后,来了的第一波客人里,恰好就有一个曾经在古家旅馆中住宿的客人,他看到旅馆里只有林娇一个人在忙碌,就问起那个热情好客的古老板去哪里了。 林娇发了一阵呆,想起在旅馆角落房间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又想起郭品骥他们在旅馆后为古老板所立起的墓碑,面对着客人的疑惑的眼神,她说: “去世了。一个意外。” 林娇没有细说,客人也没有细问,更没有问起她的那个自闭症女儿怎么样了。 基本上每个熟客都知道古老板和林娇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所以他们会知趣地绕开这个话题,也没有人曾主动提出要去看看那个“孩子”。 林娇此番没有细说,是因为她撒不出来那个谎,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在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惊讶,郭品骥怎么就能想出来这样的一个荒谬的谎言呢? 其实,说是一场意外,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当第二个来访的熟客问起来时,林娇便恐慌地发现,如果对方一旦追根究底起来,问起是什么意外,她就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的林娇,几乎是出于自我保护的应急机制,脱口就把郭品骥编织的谎言说了出来。 十五年前的雨夜,古老板用一种极度残酷的、像是被鬼魅附身了的方式自杀了。 荒谬吗?看起来很荒谬,但是人心最易被谎言欺骗,因为人总是觉得,生活本就是荒谬一场,所以发生再离奇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客人走了之后,林姨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第二年的夏天,让林娇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又来了,甚至连乔海能和纪宁宁都来了。 乔海能和纪宁宁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看望那个已经在古家旅馆被安顿下来的婴儿,而是为了某种让他们自己来说都说不清楚的目的。 郭品骥则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带着沉默的吴晓枫和朱时旺,跟老熟人似的,和林娇打着招呼: “林姨,小月还好吗?” 林娇沉默地看着这个笑容满面的大男孩,觉得这个人,奇怪又可怕。 他还是如此热衷于演戏。 可所有的人,就被他的并不怎么高明的演技这么骗了过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到齐后,郭品骥找了个机会,把大家集合在前厅,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去年发生在这里的、“古老板自杀”的案子。 没有人接话,可也没有人离开,他们原封不动地听郭品骥又把去年撒过的谎讲了一遍。 这次的故事,细节更加完整,内容更加跌宕起伏,郭品骥讲得眉飞色舞,倒像是在说书。 林娇到现在都记得,郭品骥当时眼睛里闪耀着的光,就像是一个邪教的主教在布道一样,虔诚到几近狂热。 当时的林娇,不知道在心理学上,有一个词汇,叫做洗脑。 还有一句俗语,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是真理。 第四十七节 谎言的力量 只不过在谎言一年又一年的机械重复中,其中一个重要的角色黎医生,却没有再来。 在郭品骥编织的谎言中,黎医生这个人被选择性地漏掉了。 林娇其实也觉得古怪,但更古怪的是,她张不开嘴去问郭品骥,也没有别的人张嘴去问,所有的人都着了魔一般,任由郭品骥讲述的故事将他们引导入了一个与现实背道而驰的幻觉世界中。 关于这点,木梨子也可以理解。 在故事中,郭品骥抹去了黎医生的存在,其实是在构成一种心理暗示,让他们在无形中觉得,故事中古老板突然变疯,其实就是一个意外,一个鬼魅附体造成的意外。 当然,他们谁都不可能彻底忘却黎朗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淡忘而已,让他们在暗示中淡忘该淡忘的,记住该记住的。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谎言中,所有的人居然就这么被骗了过去,哪怕那种血腥的记忆对他们来说是一辈子无法忘却的梦魇,但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他们都选择模糊了当事人的面容,只记得郭品骥所编织的荒谬的故事: 十五年前的雨夜,古老板用一种极度残酷的、像是被鬼魅附身了的方式自杀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不是古小月,而是古老板。 至于他们每年都会来古家旅馆里集合,也是出于一种寻求认同感的需求,人们总是矛盾的,无法忍受记忆的模糊性,可又不愿意去想起太过残忍的记忆,所以就连乔海能和纪宁宁这样的软弱的人,也不得不强迫性地每年回归现场,再听郭品骥把这个故事强化一遍。 过了两年,六月份,郭品骥要出国了。 在出国前,他并没有做出强制的规定。叫他们必须每年去古家旅馆集合,但是即使在他走后,那种寻求认同感的欲望还是拉扯着这帮人,从天南海北回到这个山中的小旅馆。 有人的地方,就有一个小社会,一旦有小社会,就必定有这个社会中的主导者所制定的规则。 郭品骥定下的规则,从心理上把他们全然攫住了。 他们没有一个是心志坚定的人,其实在十五年前的雨夜,郭品骥就已经支配了他们。 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的人。就会将这种惯性延传下去。甚至更愿意相信一个和他们的切身利益无关的故事。即使听起来它很荒谬,即使能意识到那是谎言。 郭品骥走了,他们仍在机械地执行这样的规则。 在郭品骥走后的第二年,也是古老板发疯的第三个年头。林娇也开始习惯了这个谎言,哪怕有熟客问起古老板的事情,她也能事无巨细地把那些经过精心编纂的细节讲出来。 然而,古老板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好了。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土墙上刻眼睛,状态濒临疯狂,如果刀刻钝了,他就会用指甲,刻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停手,有的时候。他一边刻一边低声地吼叫着,含含糊糊地说小月啊小月啊,让林娇很害怕。 林娇不得不打电话向身在国外的郭品骥求助,而对心理学很有了解的郭品骥,此时却轻描淡写地说: “把墙换成铁墙。他就刻不动了。” 郭品骥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断了和林娇的联系,林娇对他也产生了心理上的依赖,基本上他说什么,林娇就照做什么。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古老板没有专业的人员照顾,没有专业的药物治疗,只有普通的镇静剂,怎么能保证他的身份认知不会再度混乱? 他疯狂地刻墙,就是一种身份认知混乱的表现。 只是林娇根本不知道罢了。 她想照着郭品骥所说的去做,却没有人来帮她。 就连她雇来做饭的厨子,都不知道一直关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老板娘口口声声地说已经以一个诡异方式死去的古老板,所以不能求助于他。 没办法,她再次联系上了郭品骥。 郭品骥爽快地答应了帮忙,把乔海能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林娇。 乔海能在建筑公司里工作,找来一个相熟的装修队,并不是难事。 装修队请好了之后,林娇便找了个借口,说旅馆里要翻新重装修一下,给厨师放了个假,把古老板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锁好。 装修队来了之后,她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那间原本是古小月卧室的房间,改装成了一面四面都为铁板的、类似于禁闭室的房间。 林娇对他们说,这个房间要用来屯装一些货物,所以要改装。 装修队的人没有怀疑,他们很快完工了。 在完工的时候,是十二年前的四月三十日。 那天,装修队撤出了古家旅馆,林娇试图把古老板劝回房间里呆着。 在劝古老板回房间的时候,他死活抓着登记册和账册不肯走,一定要把自己的眼睛涂鸦画完。 古老板继承了古小月的习惯,他一定要在写过字的纸上画上眼睛,在那些字纸上打上自己的烙印,所以空白的纸他们坚决不画,而且他只愿意画在登记册和账册上画,并只画在当天的那页,好像是每日打卡上班一般。 林娇好说歹说才把他带回了他经过改装的新房间,并答应他明天会把新的登记册和账本送来叫他画。 古老板新鲜地打量着新的房间,安静了许多,林娇也放心了,她觉得不会出什么事情。 第二天,5月1日,她来给古老板送早饭时,发现古老板居然一反常态地在空白的纸上涂画起眼睛来,她很是欣慰,觉得换了个装修,果然古老板的状况好了不少。只是古老板对她不理不睬,只顾着画手头的画,还遮遮掩掩地不叫林娇看。 林娇已经可以自然地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对待他了,她笑容满面地摸了两把他蓬草般的头发,叮嘱他要好好吃饭。 可当她来送中饭的时候,发现她送来的早饭古老板一口没动。她惊讶之余,试图喂古老板吃饭。并试图把笔从他手里拿走,没想到他居然呲着牙,跟头野兽一样要咬林娇。 林娇开始担心,下午来看了好几次,还给他送来了装订好的第二季度的新的登记册和账册,可每次她来看的时候,古老板都是低头狂画的样子,同样不准她插手,不准她偷看他画的是什么,而且每画完一幅画。他都会抬头看着墙上的表。把完成画作的准确的时间写下来。 林娇无可奈何。只好担忧地出了房间。 为了保险,林娇又给厨师放了两天假,让他回家看看。 厨师一走,整个旅馆就又只剩下林娇、古老板。还有小威了。 小威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不乱跑,也没有太强烈的好奇心,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姐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当晚,林娇莫名地焦虑,古老板什么都没有吃,还在埋头画他的画,样子看起来叫人心惊胆战。 以前古老板也会拒绝进食,但是这回。林娇觉得不大一样。 小威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走路还不大稳,但他一直懂事地陪在林娇身边,叫她安心了很多,可是某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萦绕在她的心头。总叫她无法完全安定下来。 一整夜,林娇都翻来覆去地没能睡好。 半夜,她再也受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算再去看一眼古老板。 房间是从里反锁着的,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映入眼帘的一切,叫她一下子从困顿中清醒了过来。 古老板整个人都倒在血淋淋的血泊中,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气了。 血花四溅! 他用的是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笔芯,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扎进了自己的肺部,苟延残喘了半个小时后,才渐渐死去。 嗅着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内脏破裂的气味,林娇哆哆嗦嗦地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她的第一个选择,是打电话,通知了郭品骥。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小月死了。” 郭品骥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是轻快的: “这样啊,那我就回去看看吧。” 郭品骥回来了,带来了刚刚上大学的吴晓枫、朱时旺,也带回来了乔海能和纪宁宁。 仍然没有黎医生,但是也没有人提起黎医生。 两天后,他们一行人抵达了旅馆。 旅馆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小威被锁在了房间里,不能出来。 郭品骥他们再度聚到了前厅里,简单地用木板之类的材料拼成了个简陋的棺材,像之前安葬真正的古小月一样,把古老板葬在了古小月的墓边。 不,现在就连林娇,都分不大清楚古小月和古老板的身份了。 在尸身下葬前,她麻木地抚摸着古老板冰冷的尸体,喃喃地说: “小月啊,你就这么不要妈妈了……” 一个女人,没有眼泪,没有表情,这样抚摸着一个明显属于中年男人的身体,说着这样的话,本来该叫人感觉恐怖的,可是没有人有这样的感觉。 他们已经被强大的谎言夺走了感知。 古老板在死前,留下了一本画册,里面画的,据郭品骥推测,就是古老板所目击的,真正的古小月死亡的画面。 画册中,满是疯狂而绝望的独眼人,他注视着这群已经被一个人的谎言欺骗得丧失了判断力的人,满是怜悯。 第四十八节 还没结束! 之后,他们的见面日期,就自然而然地挪到了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 这也是郭品骥提议的。 这是真正的古老板的死亡日期,他们应当约在这一天见面。 照例,无人有异议。 每年的机械的集会,每次集会时都会重复的诡异故事,将他们这群原本并无什么联系的人联系在了一起,而且,在重复中,这些人的心理也发生了各异的变化。 和郭品骥私底下接触得最多的吴晓枫与朱时旺,已经丧失了基本的正误判断力,他们虽然还没忘记十五年前真正发生的事情,可他们从心理上接受了那个故事,甚至被调教得可以自如地复述郭品骥说过的故事。 而乔海能和纪宁宁,在痛苦和矛盾中煎熬,真实的记忆与虚幻的记忆渗透,把他们变得喜怒无常。 林娇呢,把那间女儿住过、丈夫也住过的房间改造成了杂物室,抹去了他们生活过的痕迹的同时,彻底变成了一个神鬼论者。她总觉得自己的丈夫还有女儿实际上都没有死去,他们只是伙同着郭品骥开了一场并不有趣的玩笑,其实他们还活着,就藏在旅馆的某个地方。这样的想法,不仅不让她觉得幸福,反倒觉得恐怖。所以她尽力地消除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另一方面,林娇也产生了怀疑。 她怀疑,十二年前,乔海能帮忙请来的装修队,是不是在房间中做了什么手脚,要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古老板的突然自杀? 不过这点上乔海能还是挺冤枉的,古老板的精神分裂是早就有了预兆的,他的确是因为精神问题而选择了自杀,但林娇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为了给自己的心找一个支点,她总得要有什么东西可以憎恨。 乔海能和纪宁宁,便是她最好的憎恨对象。尽管她没有直接表露出来。可是她的心里,对这两个抛弃了孩子,并且有可能是害死自己丈夫的凶手充满了憎恶。 这回,通向外界的桥被炸断时,林娇在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嘲讽表情,便表现出了她心底那点儿潜藏的阴暗面。 自然,乔海能也不傻,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和小威的争执中,脱口而出“她丈夫真的不是我们杀的”这样的话。 其实在木梨子看来,这就是一种负面情绪的转移。 林娇真正憎恨的。其实应该是郭品骥才对。 只是郭品骥给她的威压太大。她从一开始。就被郭品骥的言语掌控了,似乎她只要报警,就会被认为是杀害丈夫的凶手,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有了把柄攥在了郭品骥手里。 郭品骥有那个本事,将一个把柄拿捏成死穴,甚至有能力,让一群人都服从于他的指示。 凭什么呢?因为他能准确地抓住人心里的恐惧,并有着可怕的耐心。 林娇恨他,可又不敢恨他。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持续了十五年的谎言洗脑,十五年的谎言游戏,到今天。彻底终结。 林娇讲到自己丈夫的死亡之后,眼神便彻底放了空,懵懵懂懂地看向房间里摆放着的一大一小两口棺材,脸上挂上了惨然的笑容。 他们到底是在骗谁呢?不过是在骗活着的人、在骗自己罢了。 在案件发生的时候,他们因为自己的利益。选择了遵照郭品骥的安排一路走下来,一路欺骗着自己,并费尽心机地圆谎,即使在木梨子他们问起来这件事时,他们也条件反射地拒绝说出真相。 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谎言。 林娇在讲述过程中,所有人都把头低得很低,没有一个人去看郭品骥,好像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背叛者一样,他们背叛了这场游戏,背叛了郭品骥。 当那两口棺材抬进门后,他们一直费力地想要维持的谎言,便已宣告终结了。 他们可以抗拒自己的记忆,拒绝相信过去自己犯下的过错,遵循郭品骥刚一开始就给整件事奠定下来的谎言基调,可是面对着两具尸体,一切谎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谎言是无法欺骗死者的,因为死者是实实在在地死了,没有比死亡更真实的事情了。谎言在死亡面前虚弱得无处遁形在林娇结束了讲述,整个客厅陷入沉寂中的时候,也全身无力地瘫倒在了椅子上,捂着嘴猛烈地喘气,可是她的眼中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太好了,他们提前一天就把任务完成了,实在是太好了! 而相比于的激动、客厅中其他人尴尬的沉默,郭品骥脸上的表情仍是丝毫没有改变,翘着嘴角,笑吟吟地看着木梨子,眼光仍然像是在打量一件很有趣的玩具一样。 就是这种眼神,叫木梨子完全无法完全松弛下来。 他似乎在用眼神告诉木梨子,她遗失了某些东西,有些东西她还没有想到没有注意到郭品骥的表情,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 “咱们现在完成任务了!我去把她带出来!” 木梨子一惊,在一声“别”刚刚出口的时候已经跑到了门外。 这时,木梨子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郭品骥,他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扬了起来,阳光灿烂。 他的阳光笑容,却叫木梨子入坠冰窟! 木梨子一咬牙,拔腿追了出去: “,回来!”这时刚刚跑到一条走廊的拐角处,听到木梨子的叫声后,她的步子刹住了,扭回头去,问: “梨子姐,怎……”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木梨子就清楚地看见,一只手从走廊里探了出来,一把扯住的肩膀,以一个绝对霸道的力量,生生地把整个地拽进了走廊里! 木梨子的步子一下子僵住了,心跳也陡然停止。 呜呜的风声穿越了走廊,扯得木梨子的耳朵疼痛不止。 风声在她耳朵里打着转。变了调,变了声,最后形成了一句模糊的呓语: 还没结束!还没结束! 修此时也跟了出来,看到木梨子痴站在门口,手扶着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刚刚消失的地方,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几步跑了过去,来到了走廊口。 空荡荡的走廊,什么都没有。只有最靠近这边的走廊入口的一扇门开着。里面的一切沉浸在黑暗的阴影中。 修的身形闪了几下。来到了门内,以最快的速度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光亮起来了,人却不在了。 修的手还停留在电灯开关上,因为开关旁边。用便利贴贴着一张纸。 这张纸是方宁叔的笔迹,上面的圆珠笔墨迹还没干: 乖徒弟,我先把这只落单的小羊带走咯。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附注: 郭品骥叫我转告你们,他估计,这群人会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撑不住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你们,他让我转告你们,不要骄傲,你们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呢。 纸条的末尾。有一个方宁叔歪歪扭扭地画下的笑脸。 修把这张便利贴揭了下来,走出了房间。 木梨子还站在原地,盯着消失的地方,看到修是一个人走出来的后,她闭上了眼睛: 果然。还没有结束,人还在消失。 修把纸条递给了木梨子,木梨子看完后,直接把纸条揉成了纸团。 郭品骥在算计,就连他会被他们采取暴力手段所控制、就连这群人会为了自己的安全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也全都在他的算计范围之内。 是啊,因为利益而能被郭品骥蛊惑的心智软弱的人,怎么又能在他们的威胁下无动于衷? 他们看到棺材才说出真相,恐怕这洗脑效果,都超出了郭品骥自己的预期了。 在出餐厅之前,木梨子还以为,这回推理的重点,是在十五年前的“杀人案”的侦破上,只要他们能从这群死活不开口的人嘴里撬出真相,那就是他们的胜利了。 但没有想到,郭品骥的重点居然并不是这个。 木梨子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她几乎是在看到纸条的瞬间,就想起了自己所遗漏的那个重点是什么了。 凶器,十五年前的雨夜,死去的古小月,是用什么凶器自杀的? 在他们的讲述中,没一个人能清晰地描述出那个凶器的模样。 木梨子把纸条揉成团后,牢牢地抓在手心里,直到手心里的汗水把纸团泡软,她才松开满是冷汗的掌心,看着一直站在她面前、等待着她的决断的修,长舒了一口气。 她朝修走出两步,说: “修,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修“嗯”了一声。 “所以,在十二点到来后,我们俩不能再走散,不能分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修自然明白。 只有两个人了,只要过了十二点,他们再分开的话,那就太危险了,方宁叔不知道会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等待着把他们抓走的机会。 木梨子抓着修的胳膊的手用了几分力气: “所以,修,你控制一下你自己,不要去看她。” 修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一个陡然响起来的声音,将他想说的话硬生生堵回了喉咙里。 十二点的钟声已经响起。 咚,咚,咚,十二次声响过去了,在钟响的时候,木梨子一直沉默地看着修。 木梨子去看安的机会已经用完了,而修虽然还有一次的机会,但他不能在去看安的时候,还兼顾不能进入杂物室的木梨子。 所以说,他那次能去看安的机会,其实是形同虚设。 钟声响过后,修低下了头,低声说: “好,我不去。” 第四十九节 失败的计划 木梨子在得到了修的保证后,和修一起回到了餐厅,把所有的失神的人分开关押,朱时旺和吴晓枫关在一间屋里,林娇和小威关在一起,乔海能和纪宁宁关在一起,郭品骥则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 他们两个轮番去问了这些人,但结果令人失望。 没有人能说清当年古小月自杀的凶器是什么。 修以为他们还不老实,可木梨子并不这么想。 既然他们已经把最不堪回首的过去都袒露了出来,为什么还要隐瞒凶器的事情? 尤其是乔海能和纪宁宁,还提到,郭品骥在编纂那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刻意,从来都没说古小月用来自杀的那个利器是什么。 看来,这件事除了郭品骥外,没人能说清了。 木梨子和修去了郭品骥被单独关着的房间,他们进去的时候,郭品骥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地叨咕着些什么,用声带的振动与共鸣,发出一连串奇怪的拟声词。 在木梨子和修进去后,他才半眯着眼睛看向他们,嘴一咧,又安然地合上了眼睛: “看看,又浪费一次去看她的机会了吧?我就说,看一次少一次,还不如提早去看呢。” 他这话显然是对修说的,但修向来是个不容易被人轻易看出情绪波动的人,只要他想控制住自己,他就可以。 尽管知道这样,木梨子还是有些惴惴地看向修,确定他的脸上并没因为郭品骥这句话而产生什么异样的波动,才放下心来,继而转向郭品骥,开门见山地问: “凶器是什么?” 郭品骥仍闭着眼睛,并不直接回答木梨子的问题,反而问道: “你知道我闭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木梨子警戒地退后了一步,还警告性地扯了扯修的衣服后摆。叫他小心点儿。 听郭品骥说话,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情。 郭品骥睁开一只眼,打量着木梨子,笑眯眯地问: “想不想听我讲讲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可是和黎朗聊过,对于他做了什么,很清楚呢。” 说着,他又像是遗憾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过去他才叫有趣呢,能和我一起完成那么大的一次人口迁徙实验,现在呢?啧啧啧,都变成一个老学究了。瞻前顾后。到底是老了。我决定了。如果我要死,我就在年轻的时候死,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以后会变成我讨厌的人了。” 木梨子不想再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废话。她挑了挑嘴角,说: “人口迁徙实验?不就是北望村吗?” 郭品骥这才把两只眼睛都张开,看着木梨子。 他眼神中*裸的欣赏叫木梨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而他看了木梨子一会儿,又把眼睛合上了: “看来她的体力很足啊,都有空把北望村的事儿告诉你了。哎,你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她的手是不是已经半报废了?有没有什么并发症,比如发烧什么的?” 木梨子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有。” 郭品骥的眼皮微微耸动着,似乎是在嘲讽木梨子: “别骗我哦。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呢。她现在是半昏迷状态,高烧39度,胳膊出现坏死症状,大臂骨头已经折断。好奇怪啊,身为一个洞察力不错的人。你去看她的时候连这点儿都没注意到?” 木梨子的食指和拇指指甲用力抵在一起,生生地把指缝里掐出了血,可她还是泰然道: “你不用动摇我和修的决心,想把我们俩分开,然后各个击破?别想了,她好得很,你撒谎撒惯了,谁不知道?” 木梨子和郭品骥的话都不仅仅是说给对方听的,在这个房间里,最在意安的安危的,就是修。 木梨子记得分明,她出杂物室的时候,安的确烧得厉害,而且痛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觉得,郭品骥的话十有*说的是真的,可她现在,除了叫修认定郭品骥是在撒谎,别无他法。 还好,修很冷静,脚底下也很稳,没有像郭品骥期望的那样,直冲到杂物室去。 郭品骥没睁眼睛,就足够凭耳朵判断出来修没有动,他咂咂嘴,又把话题扯回了他之前提到的事情: “要不要听听十五年前的故事啊?” 木梨子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23个小时零25分钟。 不知道郭品骥是不是想要拖时间? 木梨子正在思考该不该听郭品骥的故事,就听郭品骥再次开了口,这次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想好了没有啊?真是的,你就是这点儿不好玩,干什么事儿都想那么多。哪有那么多可想的?如果是小安,现在肯定就让我讲了。” 郭品骥带着三分孩子气的口吻叫木梨子听来只觉得恶心,她用眼神征询了一下修的意见,修则微微颔首,表示他既然都想要讲了,那就叫他讲讲看,说不定从他的话里还能得到什么新的讯息。 木梨子狠了狠心,决定浪费一段时间,冒着危险听郭品骥说说和十五年前相关的事情: “你说吧。” 郭品骥这回没再磨磨缠缠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直接切入了主题: “古老板和林娇的女儿,就是那个古小月啦,她以前一直是忧郁症的,不爱和人讲话,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古小月突然有了自残举动,她用水果刀割了脉,要不是古老板发现及时,她可能在那个时候就保不住命了。 女儿的心理疾病严重了,夫妻两人想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可是去了好几家心理诊所,古小月都是一言不发,只有在家里才肯开口多说两句话,其余的时间里,她都专心于画她的眼睛。 没有办法。夫妻二人托了很多人,想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对古小月进行治疗。 他们经过多方活动,联系到了一个心理医师,虽然比较年轻,但在业内的口碑还不错的黎朗,黎医生。 黎朗答应了夫妻二人的请求,来到了山里的旅馆。 他来的那天,和刚到山里玩儿的郭品骥他们有了一面之缘,不过也是匆匆而过。郭品骥他们住了两天就要去别的地方旅游了。没在古家旅馆里多逗留。 黎医生一来。便通过了一幅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图,确定了古小月有点儿由忧郁症和自闭症转向精神分裂的趋向,可是他对夫妻二人的说法是,小月只是自闭症症状加深。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存在着某种私心。 古小月,对他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实验对象。 他通过对夫妇两人的调查,得知古老板和林娇的夫妻关系并不和谐,他们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幸福的假面,但私底下已是许久没有同床过,古老板有的时候喝醉了,还对林娇动过两次手。 那两次动手的场景,都被古小月看到了。 古小月本来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目睹到家暴的场面,又感受不到父母之间的和谐,所以过度紧张,才把自己封闭起来,避免受到伤害。后来封闭得太狠了,就导致了矫枉过正,对世界越来越麻木,甚至产生了幻觉、幻听、幻视的症状,更是频繁产生轻生的念头。 这个病并不难治,但黎朗的私心,让他很想实验一下,如果这样一个人的记忆被外来的其他记忆侵略,可不可以为她灌输入幸福的体验,从而治愈她的病? 黎朗的毕业论文本来就是论记忆渗透这一课题的,可是这个选题被他的导师否了,不得不选了一个他不是很感兴趣的题目。 十五年前,国内的心理学领域并不是多么繁荣,大多数人得了心理疾病,会讳疾忌医,能碰到一个好的实验对象很难,而古小月的情况,对黎朗来说,简直是太难得了。 他一直想试验一下记忆渗透的临床操作性,现在,古家地处山中,古小月又是个孩子,一些观念、思想,尤其是完备的记忆体系还没有建立成熟,再加上古家夫妇对他又是一百万个信任,所以他动了心。 试一试吧,如果能够成功的话,说不定以后临床就能用到这个治疗方法了呢? 怀着对学术的狂热,黎朗对古家夫妇撒了谎,暗地里开展了自己的计划。 他是大学毕业,工作也有四五年了,积累了不少幸福家庭的案例,他选取了一个和古小月年龄相近、情况类似,但是生性乐观的女孩子的记忆,试图通过谈话,有意识地把这些信息灌输入她的脑中。 他的实验似乎是有成果的,古小月的状况居然开始转好了,她甚至主动开口问林娇今天吃饭了没有,激动得林娇抱着古小月喜极而泣,看向黎朗的眼神中,除了满满的感激,还有一些*暗示的成分。 黎朗是看得很清楚的,他知道,一个婚内没有激情的女人,是很容易被婚姻外的某个男人所吸引的,而黎朗同样知道,自己还算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 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他应该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于是,在某个下午,古老板下山办事,只留下了黎朗、古小月和林娇三个人在旅馆中。 自然而然地,两个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 可是,这段关系,被一个最不该撞破的人撞破了。 黎朗在对郭品骥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很冷静地说,他在心满意足地从林娇身上翻下来之后,看到原本关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拧开了,古小月就站在门口,谁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她那双泛着寒芒的、绝望得不像人类的眼睛,叫见惯了疯子的黎朗,也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第五十节 重陷险境 不过,黎朗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古老板回来之后,古小月并没把她看到的东西告诉古老板。 但是,叫黎朗更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刚刚转好了一点儿的病情急转直下,拒绝接受黎朗的治疗,在林娇和古老板劝她的时候,还用近似于看仇人的眼光盯着林娇,同时死死地抱着古老板不放,就连吃饭喝水的时候都跟在古老板身后。 古老板从来没有被女儿这么亲近过,反而误以为这是女儿康复了的信号,千恩万谢地给黎朗道谢,每天见到黎朗的时候,都是一脸喜色。 每次和古老板在走廊里狭路相逢,他向自己表示谢意的时候,黎朗就会看到,扯着古老板衣角,紧紧尾随在古老板身后的古小月,便会对他露出一种噬人的凶意,看样子恨不得窜起来咬断他的喉咙。 黎朗感觉身上寒津津的。 要不是不死心,不想放弃这个实验对象,黎朗都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有着非人目光的女孩。 古老板是感受不到黎朗的焦虑和林娇的心虚的,他高兴于女儿的康复,只是,这短暂的和平之后,潜藏的是叫古老板怎么都想不到的危机。 大概在黎朗入住旅馆一个半月后,某天,他正在房间里整理古小月的资料,思考下一步该怎么着手治疗。 其实他很清楚,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古小月的信任,而要治愈古小月的病,为她灌输入他想要灌输入的记忆,就要保证她对自己的绝对信任。 但很明显,古小月现在极度抗拒和黎朗单独相处,只愿意和古老板呆在一起。 古老板还不知道古小月因为什么拒绝再度接受治疗,他还笑着跟黎朗说,这孩子估计是和黎朗聊天聊得有点儿烦,现在净缠着他这个当爹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黎朗看得分明。古老板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黎朗盯着手头上乱七八糟的资料,觉得心头烦躁,把那张古小月画过的房树人绘画心理测试图随手夹在了旁边的一本账册里,账册里绘满了古小月之前在里头画的眼睛。 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古老板的一声痛叫! 他还以为他是被菜刀切到了手,并不打算出去看,反正古小月的眼神他是看怕了,而古小月,和古老板现在简直是一体的,看到古老板就等同和古小月见面一般。 想到这儿。黎朗还自嘲地笑了笑。他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咨询师的工作。第一次碰到叫他害怕、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却又不舍得轻易放弃的病人。 黎朗一时间想事情想出了神,直到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林娇的尖叫,伴随以“小月你干什么。快松开”的尖声叫喊。 黎朗一下子站起身来,朝外跑去。 等他跑到前厅,才发现古小月正一如既往地抱着古老板,只不过,她居然用嘴死死地咬住了古老板的腿,不管焦急的林娇在一边如何拉扯她也不松口。 奇怪的是,她的眼神没有精神病患者发病时的癫狂,相反,她很平静。她很平静地用着全身的力气去撕咬着古老板的腿。 古老安疼得面色青白,几番呵斥叫古小月松口,古小月就是不松,咬得愈来愈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在一旁愣住了的黎朗。 古老板穿的是黄色的工装裤。鲜血从古老板被咬的地方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看起来叫人感觉触目惊心。 黎朗愣着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帮忙。 可当他刚刚伸着双手,准备去帮忙的时候,古小月就发现了他的动作,继而松开了口。 古老板揉着咬得晕出了一大片血迹的腿,倒吸着冷气,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林娇连看都不敢看自己满嘴是血的女儿,叫黎朗把她送到房间里呆着,自己则准备搀着古老板去房间里上点儿药。 可是古小月现在完全抗拒黎朗的接近,一看到黎朗又准备朝她走来,她就一下子窜到了古老板身边,抱住了他的另一条腿,死活不肯放手。 古老板还以为她还要咬自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把她往外推,等到发现她只是单纯跑过来抱着自己的腿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叮嘱小月“可不准再咬了”,才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在林娇的扶持下艰难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古小月下嘴极狠,古老板腿上的半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上药的时候他疼得全身直哆嗦,就这样,他还强撑着笑着跟黎朗打哈哈,说黎医生果然是神通广大,小月发病的时候死活不松口,黎医生一过来就松开了。 黎朗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眼神却扫向了小月。 小月抱着古老板的另一条腿,低着头,不言不语,但是她嘴角那一抹幽微的血迹,简直叫人脊背发冷。 黎朗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他的心头。 没有结束,绝对没有结束,小月的人格,好像在往另一个连他也无法控制的深渊中滑去了。 黎朗的预感没有错,在当天夜里,就又出事了。 古小月自从缠着总和古老板呆在一起后,就搬到了古老板的房间里,睡觉也是在同一张床上。 就在当夜,古老板的房间里传来了古老板又一次的惊声尖叫。 碰巧,晚上旅馆里停了电,当林娇点燃了蜡烛,赤脚跑到古老板房间里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叫她惊呆了: 古老板正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腿,在床上来回翻滚着,而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房屋的一角,冷眼旁观着古老板的痛苦。 林娇来不及呵斥小月,几步跑到自己丈夫身边,硬把他的腿扒开来看。 一个深深的血洞出现在了林娇的眼前,血肉翻卷,甚是可怖。 此时黎朗也赶到了,他站在门口,看到在摇曳的烛光中,小月呆立在那里。手上不知道攥了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血。 林娇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抱着古老板六神无主呜呜咽咽地哭。 而黎朗朝古小月走了过去,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尖尖的东西。 古小月也没有甩开黎朗的打算,她甚至做出了一个无比奇怪的举动。 她把身子贴近了黎朗,在黑暗中。仰头看他。 那双不像孩子的眼睛。叫黎朗打了个颤。 出于一种职业者独有的敏感。黎朗觉得古小月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因此他犹豫了犹豫,还是蹲下了身子。 古小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黎朗,同时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帮我藏好。否则我就告诉爸爸,你和妈妈的事情。” 尽管黎朗在蹲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猜想古小月会不会用她手里的凶器给自己也来一下,但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还是没能控制住,全身一阵发麻。 古小月的声音就像是个成人,她这双孩子的眼睛,看透的、知道的。似乎比黎朗还要多,她狡黠地盯着黎朗的眼睛,就像是一头小狼,甚至叫黎朗感觉,如果他不答应她帮她隐瞒的要求。她随时随地会潜入自己的房间,用随便的什么东西,叫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古小月手中的东西。 硬硬的,凉凉的,尖尖的。 他摩挲着这个东西,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来,朝后退了两步。 林娇此时也回过了神来,试图从小月的手里把凶器拿下来,可是小月主动地张开了她的小手,空空荡荡的手心里,只剩下了鲜血。 这件事不了了之,古老板甚至没有去附近的医院治疗,只是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毕竟,到了人家医院那儿,医生问起是什么东西扎伤的,不好说,问起是谁扎伤的,更不好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古老板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导致他发了烧,只能躺在床上休养。 而黎朗早就趁着昨夜停电,把小月用来伤人的凶器放回了原位。 说实在的,黎朗被吓着了,小月对他的威胁,他听得出来,不是孩子的玩笑,他需要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此他宁肯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实验对象。 然而,人想走的时候,偏偏就走不了。 古老板死活要挽留黎朗,说孩子的病情再度恶化了,看来还是需要黎医生的帮助,万一再出了什么事儿,那就真的不好了。 黎朗很为难,职业的道德要求他不能直接抛下病人一走了之,他又不能直接说出自己要离开的理由,况且,他心中还怀着一丝隐秘的期望,希望能把小月治好,只好在这里有一天没一天地混着。 但黎朗认为,古老板的日子过得要比自己痛苦多了。 小月的自闭症又开始了,她开始呆在古老板的房间里整日整日地不出来,最关键的是,她也不叫古老板出来,不叫他吃饭睡觉洗澡,整日都像是一棵缠树藤一样,死死地缠在古老板身上。 古老板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当初的父女深情此刻也变成了无尽的痛苦。 他曾试过想要把古小月绑起来,或者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一旦古老板离开了古小月的视线,她就会抓狂,大哭,甚至自残,把她绑起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她会咬舌头,堵她的嘴的话,她会不停地用头撞墙撞地,给她灌安眠药,她吃了,睡一阵子,起来照样闹。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能乱吃安眠药,万一伤到脑子了,就不好了,而且,在她睡着之后,她还会发出模糊的呓语。 每次听到她的呓语的时候,黎朗都很恐慌。因为他发现,当初自己治疗方法的后遗症暴露了出来,她把自己的身份和那个家庭幸福的女孩的记忆混淆了! 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出现了混乱! 第五十一节 前事已了,后事未知 眼下的局面,不再是黎朗可以收拾得了的了,古老板日日被她磨缠着,无法脱身,只有趁她闹累了,睡着了,才疲惫地溜出来,拿点儿东西吃,或是睡一会儿觉,有其他的时间的时候,就不住地哀求黎朗,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的女儿。 黎朗没有办法,他不但没有办法,还不想告诉古老板真正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如果把她带到精神病院里接受强行治疗的话,应该会很有效,但是,那样的话,自己之前采用的治疗方法就会暴露。 一个心理咨询师,竟然靠催眠和洗脑,在一个孩子身上做记忆代换的危险实验,倘若这件事曝光了的话,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的名誉也会尽毁。 所以,他只能在古家旅馆里痛苦万分地耗着,寻思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轮折腾下来,古老板、林娇和黎朗都是心力交瘁。 黎朗在心中甚至发出了这样的祈祷: 天啊,叫她死掉吧。只要她死了,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让她去死吧。 所以,当他的诅咒一语成谶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 郭品骥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对木梨子说: “怎么样?我没拖延时间吧?给你的信息很有用吧?” 木梨子简直是要哭笑不得了:没错,你是把古小月为什么突然发狂自杀,以及黎朗和林娇的关系问题交代清楚了,但凶器问题,你照样还是含糊其辞啊。 硬硬的,尖尖的? 这种描述完全可以套到任何一种利刃凶器上,所以基本等同于什么都没有讲。 看着木梨子丝毫没有缓和的脸色。郭品骥叹了一口气: “哎,果然你不如小安,要是她。听我这么一说,肯定就能猜到凶器是什么了。” 木梨子看着郭品骥神棍一样的表情。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郭品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里闪烁着的“我就是在用激将法”的含义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木梨子不至于被他这么拙劣的技巧激起某些不该在这个时候被激起的胜负心,所以她完全忽略了郭品骥的话,说: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还要出去找他们问凶器是什么呢。” 郭品骥听木梨子这么说,一下子笑开了: “你放心吧,他们绝对不知道凶器是什么的。” 木梨子在和郭品骥的谈话中。至少学会了什么叫选择性相信,她盯住郭品骥,说: “你在撒谎?” 郭品骥耸耸肩膀,说: “这点儿我可以保证。我没撒谎。我知道那凶器是什么,好歹它还扎了我一下呢。至于他们,当时都被吓坏了,不是人人都能直视那种画面的,要不然后来他们怎么能被我牵着鼻子走?之所以他们不知道凶器是什么。是因为,凶器是被我藏起来的。知道的人,只有我和你的黎导师。如果你不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的话,可以想办法联系一下黎朗嘛。” 郭品骥欠扁的语气真的快要让木梨子控制不住照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了。 现在他们的手机一点儿信号都没有,通往外界的吊桥也断掉了。而且他们早就试验过了,这里的电话也不通,根本无法对外联系。 跟黎朗联系,是不可能的,郭品骥在这时候这么说,无异于在告诉木梨子,能帮到她的只有自己。 郭品骥像是丝毫察觉不到木梨子的恼怒,他艰难地带着凳子转了个圈,看向了窗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以为昨天就该下雨了,可是到现在这雨还没下下来。大概也快了吧。一场大雨,十五年前也是一场大雨,把我们困到了这古家旅馆里,那也是我第一次有了要成立神学院的念头。我发现,我有能力掌控别人的心理,我能掌控他们的一切,我甚至可以叫他们相信,谎言本身就是记忆。” 郭品骥刚说完这句话,好巧不巧地,一道闷雷便从天际滚过,雪白的闪电连扯了两次,昨天一直没能落下来的大雨,此时才姗姗来迟,呈瓢泼之势降了下来。 郭品骥转过头来,对木梨子说: “看,我说会下雨,就会下雨。” 木梨子本来想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可是郭品骥此时脸上的表情却异乎寻常地宁静。 面对这么一个好像是有着调控自己表情和所有情绪的能力的人,木梨子一时间居然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 郭品骥听着外面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说: “趁我现在心情好,我给你们讲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 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里,古小月的病再次发作了,这次发作得很不是时候,是在半夜。 古老板只有在古小月睡着的时候,才捡着机会能睡一会儿,那天他实在是累极了,简直可以说是睡昏过去了,连古小月什么时候张开眼睛,什么时候下了床都不知道。 在睡梦中,古小月拿起台灯座,照沉睡着的古老板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古老板闷声不吭地便被砸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时,是因为听到了古小月的笑声。 她的笑声很古怪,嘻嘻嘻嘻的,听起来有种天真的诡异感。 古老板听到这声音,撑开被血模糊了的双目,前额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远不及他现在眼中所看到的事情可怕。 古小月正用一个奇怪的东西戳着自己的手掌,无比疯狂,十个指甲已经被掀翻了,鲜血横流,手腕上也被刺破了,而且大概是伤到了动脉,血正一跳一跳地从她的动脉中奔涌而出。而且她似乎已经丧失了痛感,倒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甚至边刺自己边嘻嘻地笑着。 古老板想要扑过去。却因为手脚发软,几次试图站起来都扑倒在了地上。睁着被血模糊了的眼睛,嘶哑地吼着“不”,却无法起到阻止古小月的作用。 他好不容易爬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女儿跑去,压在了他的身上,试图夺下她手里的东西,可他现在也还没有清醒过来。哪里争得过发狂了的古小月,不仅没能阻止她,反倒被古小月狠狠地戳了几下。 在这个时候,紧闭着的房门被门外听到了异常响动的人打开了。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疯狂的古小月被濒临疯狂的古老板压着,两个人都是浑身是血,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完全看不出来是谁在动手。 在争抢中。其他的人都被吓傻了,吐的吐,尖叫的尖叫,观望的观望,只有郭品骥。在一片混乱中一个人走了进去。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眼前的血腥对他起不到任何的威吓作用。 只不过,涉入战局的郭品骥,在外人看去,是去拉架的。 在靠近了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时,郭品骥当然看得分明,是古小月要自杀,古老板要阻止,只是他还没看清楚古小月手里的那个凶器是什么。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往前又多走了两步。 一个不小心,他就中了一招,胳膊上被添上了一个新的口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那是一个用细尖的利器头才能划出来的口子。 在他观察自己伤口的同时,古老板已经彻底陷入了崩溃状态。 其实,应该说,他从被古小月砸了那一下的时候,脑部就受了伤,在他还未清醒过来的时候,又目睹了这样的场景,他脑中那根绷紧了的弦,嘣的一下,就这么断掉了。 古小月失血过多,休克过去的时候,古老板也晕了过去。而在郭品骥忍着伤口的疼痛感走上前去,探了探古小月的呼吸时,发现她已经是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而她的胸口,基本要被自己扎烂了,从她手腕动脉中一跳一跳涌出的血,也渐渐干涸掉了。 郭品骥当时心中就产生了感叹: 能把自己的血放完,这是个多么有勇气有创意的死法啊。 从小就见过人的死亡,而且亲手杀过人的郭品骥,对于死亡的感觉是淡漠的,对于死亡的过程却是很迷恋的。 他看着一个晕倒的古老板,一具渐渐丧失了生机了小尸体,陡然冒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充满创意的想法。 他俯下身,把古小月手里的东西抽了出来,把上头的血用手指擦尽,藏在袖子里,转身,走出门去,对他们说: “小月好像是死了。不过你们先别报警……”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他对旅馆中的众人做了集体催眠,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黎朗的帮助。 有不少古老板目睹的东西,都是黎朗后期对古老板催眠时问出来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 在郭品骥讲述的过程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冲刷在土壤上,沙沙作响,再加上时不时扯响的雷声,配合着他讲故事时平静的语调,有一种极度的阴森感。 讲述完毕后,郭品骥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耗费木梨子和修的调查时间了,他把自己的脑袋倒仰过椅背,看着木梨子和修,说: “我能提供给你们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可别说我故意浪费你们的时间哦,我已经剧透很多了。假如说到这份儿上,你们还是找不到凶器的话,那么,就不要怪我心狠啦。林家旅馆,已经被方宁那家伙装上炸药了,引爆装置在他手上,如果你们到时候没能解决这件事儿的话,他就会放上一场盛大的烟花,作为你们被别人操控的命运结束的贺礼,还有你们那些个朋友,这些旅馆里的人,都会死。对了,可别想着跑,如果你们一旦想跑的话,就视作你们放弃游戏的资格。你们不想自己死了,还搭上你们所看重的那些人吧?” 第五十二节 不要命的怪物 郭品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再次恢复了他死不正经的样子,神情和口气都和开玩笑没什么区别,只是木梨子很清楚,只有这个时候,他说的话才是最可信的。 木梨子扯了扯修的衣角,示意他可以跟自己一块出去了。 在她关上门前,郭品骥突然开口哼唱起一首歌来,调子很含混,词也含混,只是木梨子很快分辨出来,那是一首叫做《time》的英文歌。 不用他提醒,木梨子也知道,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紧迫的是什么。 但是门刚刚合上,修就开口问木梨子: “她到底怎么样了?” 木梨子心里一惊:修居然还在在意这个? 不过她面上仍旧保持着如常的神色,说道: “她就是那样呗,上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说胳膊疼得厉害,不过还能支撑得住。你别听郭品骥瞎说,她没糟糕到那个地步,他只是想把咱们俩分开。”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木梨子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生怕他发现了自己声音中那一点儿没来得及藏好的心虚。 但事实证明,如果要骗修的话,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只要给他一个在逻辑上过得去的借口就可以了。 修不再去问安的事情,只是转过头去,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杂物室的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木梨子扯了一把修的胳膊,说: “好了,我们去找找看吧,能不能找出凶器来。” 修讶异地看了一眼木梨子: “找?能找得出来吗?” 木梨子一听就知道修刚才没在听郭品骥的话,她耐心地给出了解释: “肯定能找得出来,你没听到刚才郭品骥说吗?黎朗和他都曾经接触过那个凶器,而他们都把这个凶器藏了起来。没有丢掉,也就是说,这个凶器现在还有可能存在于这个旅馆里。” 修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也是有可能的。但是……” 木梨子打断了他的话: “别但是了,从古老板……古小月当年出事的房间开始找起吧。咱们俩只是站在这里的话。就什么也做不了。” 修在离开前,还是多看了一眼杂物室的门,才跟着木梨子一起走向了那间曾经发生过凶案的房间。 而在他们离开走廊后大概三分钟之后,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一侧的阴影中闪了出来,轻捷无声地来到了关押着郭品骥的房间门口,压下了门把手,一点儿多余的响动都没发出来。就潜入了房间里。 郭品骥似乎对来人的到访早有预感: “那个小姑娘藏好啦?” 来人,也就是方宁叔,靠着墙壁,娴熟地点起了一根烟。吞吐了一番云雾后,才不紧不慢地说: “藏好了,和夏绵关在一起。卓格格在看着。” 郭品骥“哦”了一声,侧目看向方宁叔,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笑容: “喂。其实你很想叫他们赢的吧?让他们杀掉我,你的仇也就可以报了?” 方宁叔把手上烟的烟灰抖了抖,毫不避讳地说: “没错。等他们发现什么是凶器的时候,按照契约,我和你的合作关系就终结了。我会杀了你的。” 郭品骥一点儿也不紧张地吹了声口哨: “你对他们这么有信心啊?” 方宁叔用牙齿咬紧烟的过滤嘴,口齿不清地说: “嗯,还好吧。至少杂物室里的那位,已经知道凶器是什么了。” 郭品骥终于端正了点儿态度,不过他眼中流露出来的表情,不是恐慌,反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长江七号一般的惊喜表情: “真的啊?” 方宁叔舒服地倚着墙壁,光看他这个懒散的姿势,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技能精湛的杀手: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来找你干嘛。” 郭品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 “我还以为她现在都该报废了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培养出来了一个这样的怪物啊。只要她现在叫起来,那游戏的确该终止了。哎,你不是告诉我,她现在正在发高烧吗?” 方宁叔呼出一口烟,说: “没错,她的确在发高烧,而且嗓子好像已经哑了,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的,别指望她会突然叫起来,把那两个人吸引过去。除非修那小子丢下木梨子去看她,否则不会从她嘴里知道真相的。不过就我对修的了解,他怎么着也不会是那种丢下别人的人。” 郭品骥的表情更加放松了: “啊,这样的话,那游戏还有得玩,不急。对了,你刚才说,她跟你说了话?她说什么了?” 方宁叔瞥了郭品骥一眼,似乎是在回答郭品骥的问题,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怪物培养出来的,全都是怪物。不要命的怪物。” 郭品骥又开始装迷糊: “什么啊,什么怪物?” 正常人要是知道郭品骥是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再看到他这副故作天真的样子,都会恨不得揍上他一拳,而方宁叔的反应只有淡漠而已: “你们都是怪物。” 想到杂物室里,她带着一脸虚弱的笑容和自己说的话,还有她正在做的事情…… 简直不是女人……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郭品骥看着方宁叔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也笑了: “行啊,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实施,再过五个小时,叫你的宝贝徒弟消失,留木梨子一个人继续调查。” 方宁叔把手头的烟掐灭: “靠什么?硬抢?我徒弟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的紧张成分。 方宁叔这句话明显是在开玩笑,但郭品骥却像是当了真,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说: “那样也简单。让他们天下大乱就行了。” 方宁叔很感兴趣地把身子直起来了一些: “什么天下大乱?” 郭品骥咬着嘴唇,认真地寻思了一会儿,下达了指令: “五个小时后。把他们放了。” 方宁叔把烟头塞进了兜里,用脚底把落在地板上的烟灰胡乱蹭了蹭。说: “谁们?” 郭品骥用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方宁叔,说: “当然是朱时旺吴晓枫他们。这块地方已经和外界隔断了,没了桥,除非他们跳溪涧,否则是逃不掉的。我要你做的,只是让他们分散跑开,这样就够了。如果那个时候。木梨子和你的宝贝徒弟还能保持步调一致地去抓人,我就佩服他们。到时候你再动手,不就方便得多了?” 方宁叔处理好烟之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光看眼前的场景。谁也想不到,这其中的一个人,其实是很想要杀掉另一个人的。 见郭品骥没有别的吩咐,方宁叔便掉头走出了房间。 在出房间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郭品骥。却发现他一脸心情大好的样子,吹着不成调的口哨,似乎对于游戏乐在其中极度享受的模样。 看到郭品骥这个样子,方宁叔其实很沮丧。 他想看到郭品骥失望的样子,想看到郭品骥为游戏中发生的未知变数着急的样子。但是他似乎从来不为此而操心,他更喜欢看着这群棋子折腾、恐惧、痛苦,至于其他的,他不在意。 方宁叔像来时一样轻捷无声地溜出了房间门,走廊里还是平静一片,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把自己再度融入了阴影。 不过,想起来简遇安那个不要命的劲儿,说不定,她还有机会扭转颓势呢? 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虐杀了这个满脸不正经笑容的家伙,看他还能不能再笑得出来。 …… 木梨子和修,在当年出事的房间里几番搜寻,但都没有找到尖锐的东西。 据郭品骥说,那东西很尖锐,可以轻易戳穿人的皮肤,而且在扎入人体再重新拔出来的时候,创口的血肉会发生翻卷,应该是带倒钩的某样利器。 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先是前厅,然后是厨房,但是统统都一无所获。 在极度耗费体力、精力,而又漫无目的的寻找中,木梨子渐渐意识到,他们至少得确定一个像样的目标,这样才好找寻。 只是……林娇有着严重的尖端恐惧症,一看到带尖的东西就浑身不舒服,除了厨房里的刀具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订书钉之外,还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会存在于她打理了那么多年的旅馆里? 现在木梨子开始渴盼江瓷了,至少有她在,也能帮着想想看,什么样的凶器才更靠谱一点儿。 而她在想着江瓷的时候,江瓷也在想她。 她和龙炽被铐在一棵树上已经铐了一天多,其间两个人轮番休息,但到了第三天,他们都站不住了,手腕上也都被手铐的内侧磨出了血泡,他们根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要不是一场姗姗来迟的大雨把他们从头到尾浇了个彻底,他们估计会因为缺水而晕厥过去。 只不过一场雨也带来了后遗症,比如说现在江瓷就发了烧。 因为高烧导致的头晕眼花致使她无法站立,她只能贴着树半倚半坐着,手腕的疼痛都被难捱的头痛掩盖了过去。 龙炽很着急地想要看到江瓷到底怎么样了,可是他根本无法挪动步子,这两个人合抱的大树,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都已经是第三天了…… 一直很乐观的龙炽,现在也在江瓷发烧的困局中产生了担忧: 他们,到底还能活下去吗? 第五十三节 受伤,脱逃 的手脚被绑、被方宁叔扛到溪涧底下的废弃小屋的时候,天刚刚开始下雨,夏绵正艰难地挪动着因为捆绑而发麻的腿,想要调整到一个稍微舒适一点儿的坐姿。 卓格格在房间的窗户位置,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腐朽的木门是被方宁叔一脚轰开的,他进来后,把肩上的往夏绵身上一丢,夏绵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接,可是双手受限整个身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夏绵的胸口。 夏绵被砸得痉挛了一下却没醒,夏绵嗅到,她的口鼻处有一股淡淡的气体麻醉药气味,大概是被致人昏迷的气体熏晕了。 有了夏绵的身体做缓冲至少没直接摔到地上,方宁叔也没怎么管他们,对卓格格匆匆丢下一句“看好他们俩”,便又走出了小屋,消失在了雨幕中。 夏绵艰难地蜷曲了一下身子,对卓格格说: “有一条路可以从溪涧上面的旅馆通下来的,是不是?” 他不相信如果没有一条路的话,方宁叔能扛着从如此险峻的溪涧上直接爬下来。 卓格格盯着窗外的雨,说: “他不是什么古代高手,没练过轻功。” 夏绵苦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却牵动了他的胸口,叫他猛烈咳嗽起来,每咳嗽一下,他都觉得刚才被砸到的地方,骨头就像是断裂了一样。 卓格格听到夏绵的咳嗽声,才回过头来,问: “你怎么了?” 夏绵没回答卓格格的问题,他只是在想。刚才被扔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像是有什么硬物硌到了自己的胸口一样。 见夏绵咳嗽稍平,卓格格便回过了头去。继续看着那单调的雨景。这种单调,要比她直面她身后的复杂要好得多了。 而夏绵就趁着她没有在看自己的时候。忍着胸口处异样的不祥的疼痛,一使劲,把捆在身后的手绕过了头顶,放在了身前。 这个动作引得他的胸口一阵噬骨的剧痛,要不是他提前有心理准备,他都要痛得叫出声音来了。 他至少可以确定身上的那个硬物。的确是伤到自己了,而且比较麻烦的是,受伤的似乎是自己的肋骨。 卓格格再次察觉到了夏绵的动作,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夏绵适时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地板上,借以掩饰自己因为胸口的剧痛而露出的痛苦神情,他咬了半天牙,确定自己能正常说话了。才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把身后的手换到身前的原因: “想换个姿势,手麻了。” 卓格格又把头扭了回去。 好不容易缓过了胸口的那阵刺骨疼痛,他才勉强爬起来,用被捆绑起来的手背尽可能轻柔地拍了拍: “,你还好吧?醒醒?” 在尝试着叫醒的同时。夏绵悄悄地把手朝的裤子口袋位置摸去,并如愿以偿地摸到了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有随身携带蝴蝶.刀的习惯,而这个习惯,放在这样的境况下,是可以救命的。 夏绵来不及想为什么方宁叔在把绑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她身上藏着的刀,他不动声色地把刀摸了出来,藏在手心,为了不引起卓格格的怀疑,他继续柔声叫着: “醒醒了?”已经一天多没有合眼了,被走廊里突然伸出来的手拉入走廊后,就吸入了一种味道奇怪的气体,她感觉全身放松,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可当她睡得云山雾罩的时候,偏偏有一个听起来蛮熟悉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最讨厌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瞎叨叨,便随手挥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说: “高国瑞,你给我死一边去,别吵我……” 但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猛地一个激灵。 这不是在自己的家里! 在意识到这点后,她的各项脑部机能便开始恢复。 她在林家旅馆,她和大家在一起,她被一股力量拉入了走廊……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鼻腔里残存的药气呛得她翻身坐起就是一阵干呕,夏绵用自己的膝盖撑着她的侧腰,叫她吐起来的时候不至于翻倒在地吐完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不少,她迷茫地睁着眼睛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和手脚上捆绑着的麻绳,直到看到了身边的夏绵,她的眼睛才陡然亮了起来: “夏绵哥!……” 面前的夏绵脸色苍白,但是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醒了啊?还想不想吐?” 看到他这张脸完全想不到他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疼痛,她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到了夏绵的怀里,蹭了两下,才带着哭腔小声问: “夏绵哥,明明梨子姐已经把问题解决了,怎么我还会被抓啊……” 夏绵因为这一顿揉蹭疼得脸色都变了,只得稍稍弯下腰来,拼命忍了许久,才低声说: “可能……还是没有完全解决吧……” 说着,夏绵把手上藏着的蝴蝶.刀小心翼翼地展开,给看的身体刚巧不巧地挡住了卓格格看向这里的视线,所以她即使转过身来,也看不到夏绵在对暗示些什么,更何况她似乎正一心一意地被外面的雨景吸引着看到这把刀之后,眼睛亮了起来,悄悄地抬起头来,和夏绵对了一个眼色。 而这一看之下,她也察觉到了不对。 夏绵的脸色白得像张纸一样,蜷着身子,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喘息着。似乎是哪里很不舒服的样子。 发现了担忧眼光的夏绵强撑着微笑了一下,示意把脚伸过来,自己先帮她把脚上的绳子割断。 他们在进行着越狱活动时。小心谨慎,几乎是在拿刀锋磨绳子。生怕发出太大的声响。 不过还好,外面喧哗的雨声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们细微的动作发出来的声响。 为了避免卓格格的怀疑主动开口跟夏绵说话,把她昏迷前知道的关于林家旅馆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夏绵。 夏绵一边紧锣密鼓地磨着绳子,一边嗯嗯啊啊地回应着。 他不是不想多说些话,只是他怕话说多了,会控制不住疼痛。到那时,如果吸引了卓格格的注意力,那他们的计划很有可能就要泡汤了。 夏绵先是磨开了自己和脚腕上的绳子,然后又给磨起手腕上的绳子来。 胸口越来越痛。痛得夏绵的视线都快要模糊了。 不过在疼痛中,他居然产生了想笑的冲动: 真是的,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自己却因为这个机会而受了伤,也不知道一会儿逃跑的时候。会不会拖后腿。 他因为出神,没有注意到绳子已经快被磨断了,随着最后一层麻绳纤维的断裂,夏绵的手没能控制住,握着刀直直地朝地板上磕去。腐朽的地板与金属的刀锋接触,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声响。 卓格格被这声响引得再次回头看了过来。 夏绵知道,成不成就看这次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提醒赶快动手就跳了起来,从他手里抄过了蝴蝶.刀,娴熟地把刀刃捏成数片,照着卓格格的颈部就丢了过去之前算是过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浪生活,对于如何保命、该在什么时候出手还是很有心得的,但是卓格格的反应也不慢,几个辗转腾挪就躲出了刀片袭击的范围,来到了离夏绵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夏绵抓住这个机会,自己抖开脚上已经被割开的绳索,几步跑了上去,用手上的绳子反勒住了卓格格的脖子! 卓格格不甘受制,扬起手肘,狠狠地照夏绵的胸口敲了下去,夏绵咬着牙强忍着,手上的绳子更勒紧了几分,但胸腔振动传来的闷痛快叫他晕过去了,情况很明显,倘若夏绵再被敲上两下,怕是就撑不住了扑了上去,用手上仅剩的一片小刀片对准了她的颈动脉。 卓格格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她立刻放弃了反抗,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喘着气,小脸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而夏绵在疼痛之余,冲她伸出手来: “把刀片给我。你去拿地上的绳子,把她绑起来。” 卓格格闻言,扬起嘴角笑了笑: “风水轮流转啊。” 她只是这么说着,但没有采取任何反抗的措施,夏绵则一直警惕地用手里的绳子勒着她的脖子,用手指夹着刀片,抵着她的脖子很快着手把卓格格捆了起来,而卓格格仍没有反抗。 直到把她的手脚也依样画葫芦地捆好了才松了口气,朝夏绵说: “夏绵哥,你松手吧,来看我绑得紧不紧……”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惊诧地看见,夏绵失去了意识,他的整个身子都朝下滑落而去,因为他手上的绳子还套在卓格格的脖子上,连带着卓格格都被他拖到了地上急得直扑了上去: “夏绵哥,你怎么了?你……” 卓格格好不容易才从夏绵手腕上的绳子下挣脱了出来,看到他蜷着身子的样子,立刻联想起了刚才方宁叔把丢到他身上的事情。 她看还打算去摇晃夏绵,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你别动他!”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听到卓格格这么喊,几乎是马上选择了遵从,放开了夏绵的胳膊。 卓格格蹭过去,伸出被绑着的手,按压了几下夏绵的胸口位置。 在按到某一处的时候,夏绵的眉头猛地一下蹙了起来,口齿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在混合着惊讶和不安的注视下,卓格格的面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他有可能是肋骨受伤了,快点,把他带出去,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不能让他呆在这里,万一一会儿方宁叔回来了,那就完了。” 她说完,看到还是不动,着急得一下子提高了音调: “你愣着干什么?怕我去通风报信?他都这样了,我还报什么信?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第五十四节 不可缺少的东西 外面的雨下得人心烦意乱,而木梨子和修这边的搜寻还完全没有头绪。 两个人起初讨论,认为凶器可能是箭头弓矢一类的东西,这可能是古老板的私人收藏,在他死后,林娇就因为害怕把它给扔掉了,但是问过林娇之后,她证明没有那种东西。 的确,细想想看也是,就连十岁的古小月把那东西攥在手心里,都能教人分辨不出来凶器是什么样的,如果真的是装饰用的箭矢,光算长度也对不上号。 搜寻是很费时间的,眼见着时间又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他们仍是没有任何收获。 更何况,木梨子一直是全心全意地在找,但修却是心不在焉,他总是时不时地出一会儿神,心神不定的,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木梨子没法叫修不去想安,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想东想西的,她就和修说话,试图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修,你觉得凶器会是什么?” “……不知道。” “你想想看啊,插进去能把人的血肉带着翻起来的东西,隐藏起来就叫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他们两个对话的时候,木梨子已经着手开始搬动一些比较沉重的家具了,希望能从家具的底下找到这类凶器,她甚至把沙发什么的翻过来,怕凶器是被粘在了家具的底部,以前她在自己家里装录音笔的时候,也是装到沙发底下的。 有了修的帮手,这项听上去极其耗费体力与时间的工作进行得无比迅速,只是修在帮木梨子翻开家具的时候,面上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很明显就能看出他的心不在这里。 其实,如果没有那次还能去看安的机会,修怕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但有了机会却不能去看,木梨子能理解那种煎熬感。 但是木梨子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自己去看安的机会可是用完了,倘若和修一起接近杂物室,哪怕只是守在门口,难免也会因为和修分开,陷入单打独斗的困境。 试想想看,修在方宁叔的手下都过不了几招,木梨子自认为自己是打不过修的,因而在方宁叔面前,她肯定更加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现在她绝对不能和修分开。 假如她也消失了的话。她不相信修凭着自己的力量能够解破这个案子。 其实木梨子在这里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倘若现在就让修去看安。哪怕木梨子自己因此消失了,修也能从安的嘴里得知到真正的凶器是什么,那么,这个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可是。她现在太过谨慎,以至于不相信安能够这么轻易地察觉到凶器是什么。为了保险起见,也因为她那多疑的性格,只相信她自己的判断,她错失了一个最佳的结束游戏的机会。 为了打消修的念头,木梨子一直在费力地找话题,试图把修的思维引上正轨: “你出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先找到凶器再说吧。” “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到?” “那两口棺材?是不是跟着棺材一起下葬了?好像这两次造棺入土的时候郭品骥都在,他动了手脚?” “说的也对,去看看吧。”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东西。 修再次开始心不在焉,神色也愈加焦躁不安起来,就连木梨子都不知道他这种不安和烦躁是源于什么。 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种样子了,木梨子出声问他: “你到底怎么了?” 修现在正神经质地一个个地把林娇房间的柜子打开,看样子是很努力地想要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细看的话就能看得出来,他只是拉开抽屉便在里头一阵乱翻罢了,毫无目的,似乎做这个动作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焦躁。 偏偏这个样子,他还死咬着牙不说出自己的所想: “没什么。” 既然他这么封闭不肯说,木梨子也没空继续研究他的心理问题,只不过他的状态,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木梨子的思考。 修其实也不想这样的,可他总觉得,杂物室里正在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是非常不好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地难受,手心也不停地冒汗,毫无缘由地。 正是这种毫无缘由,才叫修越发难受。 修对自己的直觉还是很信任的,现在,他直觉安有危险,还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这种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他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一心一意地找寻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距离郭品骥和他们的谈话结束,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外面的雨没有变小的趋势,修心中的焦躁也没有丝毫减弱。 他们转战了厨房和餐厅,继续漫无目的地找寻着那硬硬的、尖尖的凶器。 正在搜寻中时,木梨子和修突然同时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喊叫声。 这声喊叫声虽然嘶哑,但是很明显,是从杂物室的方向传来的,是她的声音。 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丢下手头的东西,朝门口冲了过去! 木梨子也站起了身来,大叫一声: “修!” 在餐厅门口,修刹住了脚步,他扶着门框,拳头握紧又松开,似乎是在做选择,是该留下还是该不管不顾地跑去找安。 从杂物室里传来的呻吟声还是没有停止,相比于她刚才无比痛苦的叫喊声,这条走廊里回响着她低声的呻吟,听起来她可能是在嘴里咬了什么布条一类的东西,借以压住自己因为痛苦而嘶哑的低吟。 木梨子看到修停住了脚,就知道他还是有理智的,于是她继续在后面叫他: “修,回来。” 修在门口站了片刻后,听了木梨子的话,掉头走回了餐厅。 他中止了搜寻,先坐在了餐厅的桌子边,把头低低地埋了下去。 木梨子知道他的心里不舒服,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则继续搜寻起来,边搜寻还边忍不住地回头看修,担心他还是会因为一时意气冲出去,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修坐了大概十分钟之后,才缓过神来,一言不发地继续到木梨子身边,帮她寻找,只不过他的心思更加散乱,找起来愈加心不在焉。 不过这回回来,他居然破天荒地自己开始说话。引起话题: “你有什么想法?” 木梨子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才马上反应过来。他的多话,只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途径,他需要依靠这个,来缓解他心中的郁结和难受。 于是木梨子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现在没有。” “你觉得能找到吗?” “能的。不用太担心。” “是吗?” “嗯。” “那种东西。会不会是某个东西上的插件?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而是与其他的东西是一体的?” “……嗯?” 木梨子本来以为修只会说些这种没什么价值的废话,没想到他居然能提出这个想法,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很快,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愚蠢: 怎么就自我感觉良好地就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想出破解的办法呢?明明修也不是什么傻子,而且他心里记挂的人就在他几十米开外,他被逼急了,或许能想到比自己更多的细节呢? 于是,她刻意放慢了自己收拾的速度。问: “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修也摆弄着手头上的东西,看样子是在思考,而不是在寻找: “而且我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个不可缺少的东西。不管是黎朗也好,郭品骥也好。把它从古小月手里拿过来之后,都把它‘还原’了,如果是我杀人的话,接过这种凶器,说不定顺手就给丢掉了。所以我想,它也许是某个东西上的某个部位,一旦少了的话,就会很显眼。” 木梨子目瞪口呆地听着修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停了半晌才在心里发出了感叹: 他是从哪里学到的安那种自我替换式的推理法的啊。 不管怎样,修说的这番话十分有道理,甚至木梨子之前都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某个东西上的某个部位,不能缺失的东西…… 木梨子正打算跟修说一下,再从古小月死亡的房间开始查起,看看有没有这种东西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两三个人! 木梨子周身一紧张,刚抬头想和修交换一下眼神,没想到修的反应比她更快,直接跑到了门口。 木梨子突然觉得一阵心惊,加快步伐和修一起冲到了走廊,才没落在他后面。 在脚步声传来的走廊里,她借着灯光,看到了在走廊那边的出口一闪而逝的身影。 那是……朱时旺! 修简单地抛下了一句话“追,跟上我”,便一马当先地朝朱时旺追过去,木梨子条件反射地追出去了两步,才突然觉得这事儿蹊跷。 他们可是把这些被绑架者都放在各自的房间里,绑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了一个? 当意识到事态不大对劲的时候,木梨子刚想喊住修,一个从侧边房间里跌出来的人影便和木梨子撞了个满怀。 木梨子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得一个趔趄,她在这一刻调动出了自己所有的反应度和敏捷度,抓住来人就是一个膝顶,顶上了他的肚子后,抬手便掐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准确无误地一拳揍上了他的胸口。 来人很快就软了下来。 木梨子也在出拳的同时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方宁叔! 她低头看时,发现被自己制住的人居然是吴晓枫。 等她再抬头时,由于吴晓枫的突然杀出,把修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足足有五米远。 此时,修也听到了身后的异动,在一间房间前站住了脚,回头看了过来。 木梨子刚刚觉得这个距离很是危险,修身旁的房间门就被人从里拉开了,方宁叔的手从里头伸了出来,从后面直接卡上了修的脖子,借助他还没站稳脚的时机,把他硬生生挟进了房间里! 第五十五节 自由的代价 修的身体跌入房间后,门就应声被甩上了。而且方宁叔居然还有精力腾出一只手来把门锁从里面上好。 木梨子一把把吴晓枫甩到一边,随手一记手刀就把他砍晕了过去,连跑掉的朱时旺都没心思去管了,直接上去摇门: “修!修!” 她知道,既然修被拖进去,怕就出不来了,方宁叔和修的即战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修和他碰上,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结局。 木梨子无力了,她把身子贴在门上,整个身子朝下滑去。 一个人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突然,一个人被重重地甩在了那扇门上,震得木梨子的背酥麻了一下,然后她就听到了门内传来了方宁叔的声音: “你小子现在可以啊。” 听声音的远近,刚才被甩到门上的……是方宁叔? 木梨子重新爬了起来,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人的对话。 修的声音没了以往的冷静,反倒有种掩饰不住的焦躁: “你这是怎么回事?” 方宁叔的声音还是那么悠哉,即使刚刚被修摔了一下,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你放心,这些血不是从你朋友身上沾到的,不到时候,我还不会杀他们。” 木梨子一听,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一些。 她之前怀疑方宁叔和郭品骥不会轻易杀掉“消失”了的人,但也只是怀疑而已,她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已经遭遇了不测。 还好…… 只不过方宁叔的后半句话,就叫木梨子的心猛地一下揪了起来: “……我只是刚刚去了一趟杂物室而已。你的那位小可爱啊,在自杀呢。” 修沉默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就提起了一把椅子,朝方宁叔所站的位置丢了过来。 方宁叔一闪,椅子就砸到了门板上。把半张门板都给砸烂了,要不是木梨子闪得快。估计脸得被凳子腿戳破。 房间内,方宁叔的口气还是那么平淡: “干嘛啊,那么凶。” 修咬着牙,看着衣服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的方宁叔,尽量催眠自己那只是方宁叔的谎言,可是看着方宁叔那张脸,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心头的不安给吞噬掉了。 自杀?怎么会?怎么…… 想起那阵从杂物室里传出来的隐忍的呻吟。修就觉得心口有一阵难熬的酸涩感涌了上来,他也不管方宁叔,几步跑到门前就要开锁往外冲。 方宁叔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从后面出其不意地发难。一个擒拿手就把修轻松地按到了门上,笑眯眯地说: “徒弟啊,你真的太弱了,一哄一个准啊。” 修没有挣扎,而是开口问: “她到底怎么了?” 方宁叔瞅了瞅自己身上满身的血迹。笑着说: “啊,这个啊,我没有撒谎,我的确是刚刚从杂物室里来的。话说你的小可爱真猛啊,完全不要命了……” 方宁叔正说得兴起。修就猛地转回了身来。 他被方宁叔从后面扭着,以正常的状态肯定是扭不回来的,但是他居然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胳膊给扭脱臼了,反过身来,照着方宁叔的下身就是一脚。 方宁叔一直以为抓到修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除了抓住修的手用了些力气,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是懒洋洋的、松松垮垮的,根本没想到会挨这么一下,当即痛得他弯下了腰。 修借机扭开了门锁,朝外跑去,而木梨子站在走廊的另一侧,门毫无预警地被拉开,她还朝后退了一大步,生怕冲出来的是方宁叔。 但叫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修反倒冲了出来,而方宁叔也消失在了房间里。 木梨子吃惊之余,发现修好像是冲着杂物室的方向跑过去的,心里一急,在后面叫: “修!” 修完全没有听到木梨子的呼喊,他只是觉得不安,非常不安,方宁叔有可能是在撒谎,但修出于一种莫名的第六感,感觉安可能的确是出了什么事。 他三步两步地跑到了杂物室门口,刚刚到门口,从门内飘来的一丝血腥味就叫修心中一震。 他几步闯到了门内,而门内所有的灯光都消失了,只能借着从走廊投射入的光线,看到她的动作。 修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直到身后的门缓缓合上,他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木梨子也赶到了门外,可她不敢进去,只能背贴着门口的墙壁,警惕地看着旁边的房间以及走廊的入口,生怕有一只手再从某个地方伸出来,把她扯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 黑暗中,修的胸口起伏了好几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躺在黑暗里的安也看到了修,她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对修说: “你来啦?” 她说话相当含混不清,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一样,修看得清清楚楚,她嘴里正咬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而她的半个身子,都被她胳膊上流出来的血给染透了。 她整个人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气若游丝: “你们……怎么样了……” 修终于忍不住了,上去就抓住了她的手: “你疯了你!” 修一进来,就看到安用某种利器在自己被吊起来的大臂上虚弱地划动着,她的衣服被她自己脱下来了,全部缠在了大臂上,似乎是用来止血的,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是看那出血量,就叫修产生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想法: 她不会是……想要把自己的胳膊斩断吧? 她的手上也满是血,修把她的手拢在手心时,觉得冷得吓人。 而她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笑了笑: “你来得正好,最后一点儿了,我下不去手,太疼了,我要不行了……帮我……” 说着。一个东西递到了修的手里。 硬硬的,尖尖的,冰凉的…… 修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发现那是一根细细的箭头状的硬物,因为上面沾的满是血迹。乍一看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可他马上辨别了出来,惊讶地看向安: “……这个是?” 安虚弱地笑笑,说: “不说那个了,我快成……成功了,幸亏我……学过一段时间的人体解剖……快点动手,然后把我的伤口缠起……缠起来。不然的话我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那样死……不好看……” 眼睛很快适应了这黑暗的修看向了她的伤口,那里简直是惨不忍睹,被划得破破烂烂。都已经血肉模糊,看上去叫修的心扯着疼。 他望着那已经令人不忍心看的伤口,迟迟地下不去手,整个人都开始发颤,而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痛苦。反倒温言细语地安慰他: “快点儿……你手脚麻利点儿,我耗费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再……再耗费下去,我就真的该痛死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胳膊废了,早晚都是要截掉的。我……” 修握着手心里那根细细的东西,咬得牙齿都咯咯地响,他看着她从肩膀处参差不齐地断开的伤口,脑海中浮现出郭品骥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我按下按钮的话,你连她的全尸都得不到。” 按照郭品骥的这句话,他怕是在这装置里预设了什么炸弹,开也开不了,是一个纯粹的死套子,除了安采取的这种极端的自毁身体的办法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途径可以解决了。 在黑暗里,他握紧了手里的硬物。 看不到安的脸色,至少能让他心安理得一些。 没有别的办法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那边,安还在柔声地催促他,似乎他马上动手要切掉的不是她的胳膊,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动手吧, 快一点,然后我就不那么疼了。” 修完全忘记了自己胳膊的剧痛,眼前只有血,只有她那断到了一半的胳膊,耳边只有她安静得不像这个时候该有的声音……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修把手里沾满血的小东西在指尖上试了一下,顿时指尖就冒出了血来。 安似乎把修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她轻柔地说: “这个是……我从钟表里找到的……指针,很意外吧,很坚硬的,连侧边也是,锋利程度不下于刀锋……” 修一怔,耳边响起了自己曾经对木梨子说过的那句话: “……所以我想,它也许是某个东西上的某个部位,一旦少了的话,就会很显眼。” 修抬头望向了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时钟,表盘已经被安拆开了。 的确啊,钟表上的指针,尖锐,坚硬,如果缺少了的话,会很显眼。 在林家旅馆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钟了,每个房间里几乎都有,而且也能够被古小月拆下来当做自杀的利器。 他攥了攥这个异物,安的催促声又响了起来: “别耽搁了……真的太疼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胳膊像是在被火烧一样,痛……快点动手……木梨子她还在外面呢……” 她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而修的手也越握越紧,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快一点……游戏……要结束了……什么都要结束了。” 修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咬着牙,猛地把手里的指针往安的伤口里一戳,随即极其利落地朝下一切! 伴随着安一声撕心裂肺的含混的惨叫,她翻滚在了地上,而她被吊起来的左胳膊,则完全脱离了她的身子。 她自由了,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 第五十六节 最后的选择 曾经有一部电影,叫做《127小时》,是由真实故事改编而来的,一名独自登山的登山者在登山过程中不幸石头压住胳膊,被困五天后,为了保住性命,他选择断掉了自己的手臂。 安也是这么做的,她在胳膊已经失去知觉,高烧不退时,朦胧混沌地盯着杂物室里走动的钟表,想到了凶器是什么。 钟表里面的指针,如果缺了的话,就会非常显眼。 郭品骥也曾说过,在这里留给了她可以求生的工具。 在想到这一层之后,她大概花了一个小时来下决心,剩下的时间,就是她自残的时间。 不管怎样,她最终还是逃了出来。 修把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替她包扎着伤口,却始终不得其法,他忘记了他们两人还处在黑暗之中,也忘记了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起到止血的作用。 他一时着急,扬起声音喊了起来: “木梨子,进来!她找到凶器了,她……” 喊到一半,修的心里就是一空: 木梨子! 她还在外面! 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外面,怕是已经被方宁叔带走了吧?…… 可等修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来,木梨子就撞开门闯了进来。 不对,她不是闯进来的,是被丢进来的。 她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了,嘴也被布塞住了,一条绳子牵引着她,绳子的另一端连在方宁叔的手里。 方宁叔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没了以往那种懒懒散散的劲儿,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犀利的锋芒。和他手上的匕首一样,透着股异常的寒冷气息。 修的手还扶在安的后背上,看到方宁叔冷冰冰的样子。全身的肌肉也紧绷了起来。 他直觉,方宁叔来者不善。 方宁叔把匕首在手里灵巧地转了一个圈。把刀锋朝向了木梨子,简单利落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游戏规则改变了。因为有人违反了游戏规则。” 修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宁叔,生怕他手里的匕首突然朝木梨子飞去,也担心他随时会丢下木梨子把现在已经由于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安抢夺过去,方宁叔却陡然冒出了这一句话,叫他不能理解: “我们违反什么规则了?我还有一次来看她的机会!” 方宁叔目光惋惜地盯着修,说: “不是你。是卓格格。她叛逃了。” 修愣了几秒钟后,眉头蹙了起来: “那是你们的人,又不是我们的人。她叛逃了又怎么了?” 方宁叔好像的确是挺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说: “卓格格这个人啊,身份很特殊的。” 修一时间没能明白方宁叔的意思: “什么?” 方宁叔晃了晃匕首,说: “你觉得,郭品骥作为神学院的老大,会在他的游戏中设计一个毫无用处的角色吗?至今为止。你们的消失和卓格格没有任何的关系,一切都是我着手去做的。准确地来说,卓格格,在这场游戏里是个‘多余人’,她唯一的用处。就是去看守夏绵。你想想看,夏绵是你们的人,卓格格是郭品骥曾经的手下,可他们俩又是什么关系?叫卓格格去看着夏绵,本来就是个荒诞的安排。” 修好像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 而那边,方宁叔还在做着解释: “她呢,就好比是一个天平,两边的砝码都差不多,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一下平衡的状态,但她一旦打破她所谓‘多余人’的身份设定,即偏帮了某一方,那这样的话,她就自动划归入了你们的阵营,游戏的设定随着她的倒戈,也会陷入混乱的局面。郭品骥是这么对我说的。” 修终于明白了方宁叔的意思。 卓格格的叛逃,恐怕是带着夏绵一起的。 那么,她就不再是郭品骥所设定的那个“多余人”。 这等同于什么?等同于在一个游戏中,其中的某个角色崩溃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一来,整个游戏都有可能因为这个崩溃而产生蝴蝶效应。 修并不厌恶卓格格,甚至还对她有几分了解。她是个渴望温暖的人,而夏绵给了她最想要的,所以只要她一旦迈过了心里的某道坎,她绝对会选择叛逃。 郭品骥! 他不可能不了解自己手下人的心理,因此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修全身发冷地如此想着的时候,方宁叔用刀凌空在木梨子的身体上比划了两下: “现在,游戏接近尾声了。郭品骥说,你们破解了全部的谜题,很好。其实如果你们早点儿找到简遇安的话,这个游戏就已经结束了。可惜啊可惜,卓格格带着夏绵和叛逃了。没办法,修,所以你还得再做一个额外的选择题。” 选择? 又是选择? 修不自觉地想起了就在前不久的倥城游乐场鬼屋里,弓凌晨对他提出的那三个条件。 那是选择吗?那根本没得可选! 似乎是从修惨白的脸色中看出了他的想法,方宁叔补充道: “你放心,这是真正的选择题。选哪个,都看你。” 修一手抓紧了怀里的安的另一条胳膊,确认她不会被方宁叔突然夺走当做筹码后,才问: “什么选择?” 方宁叔的神色少有地凝重了起来: “郭品骥要选择一个人留在身边。” 修一愣: “留在身边……什么意思?” 方宁叔蹲下神来,扯了一下手里的绳子,把木梨子的身体扯到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用刀刃挑起了木梨子的下巴,盯着木梨子含着惊疑的眼睛,像是在对木梨子说话,也像是在对修说话: “他说。这场游戏他玩得很尽兴。神学院,是个骗局,一切的一切。都是个骗局。现在,他满意地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可以说是圆满了。他考虑可以放那些个用来取乐的道具和棋子一条生路,但是,条件是,要留一个人在身边陪着他,去死。” 听到这句话,木梨子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还记得她和修去找郭品骥问关于凶器的事情的时候,郭品骥提过这么一句: “……我决定了。如果我要死,我就在年轻的时候死,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以后会变成我讨厌的人了。” 郭品骥居然已经存了求死之心? 但是更关键的是。他要选择一个人陪他一起死…… 方宁叔继续冷静异常地说: “对,他就是需要一个能够陪他一起死的、他觉得最有趣的宝贝一起死。他说,他想了很久,一个是多疑得可爱的木梨子,一个是他这辈子最有意思的作品简遇安。他实在很难衡量该带走哪个,所以让我来跟你商量一下,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是要木梨子陪他去死呢,还是叫简遇安陪他去死?” 躺在修怀里的安似乎感应到了修身体的僵硬,张开了眼睛。看着修。从她的眼神里,修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刚才方宁叔的那些话。 而在方宁叔的手底下的木梨子,在方宁叔说完刚才那番话后,就把惊惧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了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祈求。 方宁叔也不错眼珠地盯着修,说: “修,做个选择吧。旅馆里的其他人已经被我放出了旅馆,吴晓枫也被我拎出去了。现在,这林家旅馆里,就只有你我、木梨子、简遇安和郭品骥。这里,埋设了很多炸药。所以,修,你做选择吧。” …… 其他的人对旅馆里发生的事情仍然浑然不觉。 卓格格扶着受伤的夏绵,钻出了小屋后,和一起沿着河道走了一公里左右,发现有一条带着安全防护带的绳子径直从崖顶上垂了下来,在崖壁上的几块岩石上还有许多比较稳当的可供攀爬的脚蹬。如果不是下了雨,崖壁湿滑,一定更好攀登一些。 如果他们没被郭品骥规定不能逃跑的话,通过这条绳子逃出生天,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夏绵的伤并不是特别严重,只是被卓格格拿肘部死命磕了几下,当时疼得厉害,等那阵劲儿过去了后就好多了,他甚至能在卓格格的帮助下,勉强爬到了溪涧顶上。 卓格格第一个上去,夏绵是第二个,而则是第三个的年龄比较小,虽然身手比那些没练过的小姑娘要好得太多,只是由于个子太矮,爬起来很费劲,所以在她小心翼翼地借助着安全带和安全绳朝上爬的时候,夏绵和卓格格坐在溪涧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上了话: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死不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先去找江瓷和龙炽吧,他们被手铐锁在一棵树上,我有钥匙。” “接下来呢?” “……不知道。” 夏绵抚着胸口,卓格格刚才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 再加上伤势不重,他还可以正常地行走。一会儿不管卓格格去哪儿,他都得回林家旅馆一趟。 也不知道木梨子和修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好不容易爬上来后,三个人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便跟着卓格格朝前走去。 这林家旅馆的位置,四面环绕溪涧,只有一条吊桥通向外面。林家旅馆的主建筑物在一侧,而溪涧的另一侧则有着一小片茂密的森林。据卓格格所说,江瓷和龙炽就被铐在森林深处临近溪涧的一棵参天大树上还是对卓格格不大放心,一直把刀子小心地捏在手指间,如果卓格格突然变脸或是发难的话,她就火速出手制服她。 但是夏绵却像是对她很是放心的样子,这叫有些理解不了: 夏绵哥怎么这样放心她?难不成……还是对她旧情未了? 第五十七节 帮我还是害我? 其实夏绵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他只觉得,他们刚才在小木屋里,已经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就算卓格格带他们跑出来同样是一个阴谋,也不会比刚才的局面更坏。 三个人沉默地在小森林中穿行,穿过一棵又一棵因为大雨而散发着霉烂的潮气的树木,踩过脚底一层又一层树叶腐烂的腐殖层,头顶上则沉闷地滚过一声急似一声的雷声,整个环境憋闷得让人都透不过气来。 他们在卓格格的引导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接近了龙炽和江瓷被铐着的大树…… …… 喧嚣的雨声借由着看不见的电波,传到了郭品骥被捆绑着的房间里。 郭品骥的房间里摆着三四个空烟盒,木梨子在搜寻有关于十五年前的凶案的证据时,发现了这些盒子,还打开看了看,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但她没有注意到,假如把盒子底部附着着的锡纸扯掉的话,盒子底部就会出现一个小型的、正在沉默地运转着的窃听接收器。 郭品骥已经被方宁叔解除了束缚,此时的他却没有任何要逃跑的打算,他把那些个“空烟盒”一字排开,挨个儿地把耳朵贴在烟盒上。 从烟盒里面,传来了含混不清的人的说话声。 最左边的烟盒里,传来的是龙炽的声音: “小瓷,你再忍一下,梨子和修他们很快就能解决了。” 郭品骥若有所思地戳了戳烟盒,笑呵呵地对其实根本听不到他声音的江瓷和龙炽说: “嗯,很快就能解决了,只要武乐修做出选择,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最中间的烟盒里,则是沉寂一片,但如果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出那是三个人的脚步声,正踩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发出唧唧的踩踏声。 而最右边的烟盒里。则传来了方宁叔冷酷的声音: “……做出选择吧。” 郭品骥就是喜欢窃听游戏,既是为了定位,又是为了能听到他们说些什么,他要求方宁叔把夏绵他们关起来的时候,就往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放了窃听器,好叫郭品骥有机会能听到他们临死前或是濒临崩溃前的肺腑之言。 可惜,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听到。 看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让他们经历了太多,这些人的神经都还蛮坚强的样子。 郭品骥似是无奈地呼了口气,把玩着手里的一个遥控器。 这个遥控器。乍一看就是他用来控制安手臂上的刑具收缩的遥控器。但仔细看的话。两者之间还是存在着细微的差别的。 在遥控器上,根本没有别的按钮,只有一个大红色的按钮,上面用白色的油漆笔歪歪扭扭地手写着一个英文字母: “bang!” 这遥控器看起来像是个恶作剧游戏的道具。但只有郭品骥知道,只要他轻轻往下一按,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当年,洪城第九公寓在他面前壮观地炸裂开来的情景,郭品骥记忆犹新,他实在是太喜欢那样壮烈的场景了,因而他想体验一把住在第九公寓里的住户死亡前的感受。 死得像烟花一样啊…… 郭品骥的大拇指轻轻地抵在了红色的按键上,微微朝下用力,把按钮维持在一个将按未按的临界点上。嘴角挂上了玩味的笑容。 不知道修会选择谁陪自己一起死呢…… …… 在杂物室里。 方宁叔站在门口,他的声音搀和着窗外杂乱喧嚣的雨声,听起来叫人心慌: “修,你做选择吧。这两个人,你只能保一个。” 修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选择。他把安抱得更紧了,往后退了一步。 木梨子不能说话,但是看到修这个动作,她就基本清楚,自己是要被抛弃了。 的确啊,自己对于修来说,根本不意味着什么,一个不大喜欢的朋友罢了。 木梨子哪能看不出来呢,修一直不喜欢自己,认为自己太复杂太多疑,结合着他的生活背景想想看,说不定他还觉得,自己跟害了他的弓凌晨一样,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呢。 一个是木梨子这样不值得信任的朋友,一个则是他拼了命也要救出去的、这辈子他最爱的人…… 这样的选择题,其实根本也没有选择不是吗? 木梨子合上了眼睛,等着方宁叔把自己带走,带到那个疯子身边,甚至她做好了被方宁叔手起刀落,一刀刺在胳膊上或是腿上、防止自己逃跑的准备。 可在此时,闭着眼睛的木梨子、抱着安的修,还有盯着修看的方宁叔,同时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叫她走,我留下。” 修怔住了,他茫然地低下头,正撞上了她平静的眼睛。她一侧的脸颊因为沾上了血而显得有些狰狞可怖,但修盯着她的目光,倒像是在看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如瓷器一般脆弱的小女孩,只不过现在这个小女孩有些调皮: “你别闹了,行吗?” 安的嗓音很虚弱,基本上听不出坚定,但修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才说这番话的: “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断掉我的胳膊吗?不是因为我想要活,而是因为我……要把凶器是什么的事情告诉你们。你们那么久都没有来,我就知道,只剩下你们俩了……我太了解木梨子了,她不会冒着让自己消失的危险叫你过来看我……你也不用怪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想消失,不想死,这是人之常情。可我不一样,我现在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没有什么价值了,你们也知道了凶器是什么,所以,把我送过去吧,叫真正想活的人活下去……” 安的声音听得修心里一阵紧缩。 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可修从来没有说过安的机会,一次都没有,况且安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了,假如硬用强的话——修还没忘记,当初在他被绑架的时候。她去救他,中了一刀,他急得六神无主,甚至想要杀一个出租车司机,为了阻止他,当时的安狠狠地抓住了自己的伤口…… 她最讨厌别人要强行改变她的意志了…… 修呆呆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轻声地说出了一句话,但他的话中半点胁迫性都没有,有的甚至是在他之前的话语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软弱和哀求: “可是现在要做出选择的人是我……是我……我想要你活……” 安倚在修的怀里。轻轻舒出一口气: “我害了木梨子的母亲。不能再害她了。修。我知道我自私,我知道该做出选择的是你,我越俎代庖了。但是,你的意愿是要我活。我的意愿是想要去死,死而赎罪,你的意愿,和我的意愿,完全相悖……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现在就算救出去,也不一定能活,就算活下来了。还要天天想着我的命是用木梨子的命换回来的。我也不会心安理得地就这么活下去。你了解我的,对吗?” 修想起来了,在当初神学院的对抗赛里,她无意中杀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左伊人,那后来一心求死的模样…… 修的声音里更是含满了哀求: “你不要……你想想看我。我怎么办……” 不忍心看修哀恸的样子,安转开了视线,朝向了方宁叔。 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说: “我很抱歉。” 方宁叔对修的反应无动于衷,只是在催促: “修,快点选择吧。” 修茫然地抬起眼睛,看向了木梨子。 木梨子的眼睛睁开了,正哀求地看着他。 他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木梨子这个朋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要让木梨子和她做交换…… 一个求死之人,一个求生之人…… 安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修,你看,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用一个残废的人,去换木梨子,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很少求你。我死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就可以结束了,一切的事情便都可以了结了。游戏彻底结束……” 此时,修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尽管在这冷静之中还掺杂着微微的颤抖: “好,既然你做了决定了,那等我把木梨子送出去,我就来陪你。” 说着,他朝向了方宁叔,说: “郭品骥没规定不能有人陪着她一起死吧?” 方宁叔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匕首放了回去。 这样,修已经等同于做出了选择了。 安什么都没说,她居然没有否定修的主意,而是把独手悄悄伸进了被鲜血浸透了一大半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用卫生纸包着的小包。 因为在黑暗中,修不可能看到她全部的动作,等到她把那纸包悄悄展开,并用沾着血的独手把卫生纸里包裹着的小东西捻起来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用温柔的声音说: “修,你靠近一点儿。” 修顺从地低下了头,而安稍稍把身子抬高,毫不含糊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修全身都痉挛了一下,但也很快合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个含着血腥味的吻。 但是修没有注意到,她抬起了手,小心地从微微开合着的唇边往里塞了点儿什么东西,然后轻轻地用小舌头把这个东西送入了修的口腔里。 木梨子和方宁叔都看到了安的动作,木梨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是因为嘴被封着无法出声,而方宁叔则摇了摇头,微叹了一口气。 三分钟之后,两个人才分开,安躺在地上,缓了口气,才说: “去吧,把梨子带出去,我等你回来。” 被这个吻搞得昏昏沉沉的修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而方宁叔一个抢步就抢进了屋里,把安抱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完成了一场简单的交接仪式。 眼见着修抱着木梨子,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杂物室门口,方宁叔才苦笑着低下头来,仔细地打量着血污满身的安,说: “你何必给他吃那种东西呢?不知道你是害他还是在帮他。” 安睁着朦胧的眼睛,盯紧方宁叔,说: “那你呢?是要帮我还是害我?” 方宁叔脸上严肃的表情几乎是在瞬间褪去,露出了满满的笑意: “你说呢?” 第五十八节 出去就别再回来 木梨子仍是被绑起来的状态,就这样被修架离了杂物室。 看着修侧边脸部坚毅的线条,她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修刚才安往他的嘴里塞了些东西。 修似乎是浑然不觉,沉默地抱着她朝外走。 修没有选择郭品骥他们被囚禁着的那条走廊,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空走廊。 穿过和蓝马山庄几乎一模一样的走廊,两边的门基本都开启着,空荡荡的房间就像是一张张噬人的巨口,呜呜地朝外吹着带着泥土腥味的潮湿的风,激得木梨子浑身发凉。 她稍微挣动了两下发麻的身体,小声从布条的束缚中挤出一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修这才想起来木梨子还被绑着,他把木梨子放了下来,替她把身上的绳子和嘴上的布条全部解了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说: “你自己走吧。我……就不走了。” 木梨子盯着修的脸,她觉得修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 修面上的表情很古怪,面色发白,但好像不是因为激动过度的样子,倒像是他的身体哪里不舒服一样。 联想起安往他嘴里塞的那个东西,以及方宁叔和修在做交换她们两人的交接仪式时,安悄悄地抛给自己的那个眼神…… 当时,在修和方宁叔对峙的时候,木梨子一直在盯着安看。 当安主动提出要把这个生存机会留给自己时,木梨子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麻木地盯着她看。 而安也发现了木梨子的目光,先是有意看了一眼修,然后再看向了木梨子,冲她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木梨子在心底做了一下猜测。 安的意思……是不是让修别进来了? 但是光凭自己,怎么能阻拦修的意志?除非……安对修动了什么手脚。 木梨子如此猜测着。扶着墙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一步,便软倒在了地上。 修及时地伸手搀住了她。但木梨子很快发现,修的手心里满是汗珠。 ……果然。安有可能给修下了什么药。 那个眼神,怕也是如自己所想的,她不想叫修进来白白送死。 想起安那个眼神,木梨子费了点儿功夫,才忍住了心底的酸楚。 看来,自己得再做一次恶人了。 她装作无力地伸出手来,对修说: “你带我出去行不行……我的腿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再看向修的时候。木梨子发现修的面色更加不对了,身子微微佝偻着,气息不匀,但他还是咬着牙。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 “行。” 他搀着木梨子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木梨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力气好像没那么大了,要不是木梨子自己暗地里发了点儿力气,修恐怕第一下还扶不起自己来。 木梨子顺势把整个人都挂在了修的身上。装作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修便半扶半扛着她,朝门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艰难,步速也放慢了不少,在靠近门口的时候。他的步子甚至晃了两下,差点儿把木梨子直接摔到地上去,反倒是木梨子脚下用力,把修的身体撑了起来。 在好不容易走出大门的时候,修已经是满头大汗,步履不稳了,而木梨子也站稳了脚跟,看着修,伸手扯住了他的胳膊。 修苍白着脸,呼吸粗重,他早在从杂物室出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不对劲了,全身无力,头晕目眩,而且腹部绞痛难忍,他几乎是靠意志力才把木梨子弄出来的。 现在,他要回去…… 但他刚刚艰难地转过身来,木梨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一个膝顶加上一个擒拿,把修按倒在了地上。 修本来就有一只胳膊脱了臼,更不用说他现在糟糕的身体状况,根本叫他无法反击,他的意志力,现在已经驾驭不了他的身体了。 ……又……又来了…… 以前吸毒的时候,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这样的感觉叫修简直想要崩溃。 那时候,就是因为他的身体问题,他才无法保护她…… 历史不要重演了,不要…… 他以自己现在身体状况所能允许做出的最激烈的动作,试图挣脱开木梨子的挟制: “放手!你给我放开!你……” 可惜,木梨子基本上在陪着修慢慢地挪出来的时候,体力就已经恢复了大半,更别说她受到过安的眼神示意,她绝对不能再让修进去。 她俯下身子,在挣扎不断的修的耳边低声且快速地说: “修,我知道,你不想救我。我承认,你的想法是对的。因为我出来之后,就绝对不会再让你进去。安她也不想,她死了,不想连带着你。别怪我残忍,你答应过她,不自杀的。你现在进去,就是在自杀,就是在找死。你想违背你的诺言吗?” 提到那个不再自杀的诺言,修的挣扎幅度小了许多,可是从他喉咙里挤压出来的低哑的呻吟,叫木梨子听得难受: “不要……放开我……我求你,算我求求你,放开我……她在等我……” 木梨子摇了摇头,她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残忍过: “她没有在等你。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她不让你进去的。刚才,你和她接吻的时候,我就看到她悄悄地往你的嘴里塞了点儿什么东西,你现在的感觉怕不是很好吧?她也用眼神暗示过我,叫我一出来,就别再让你进去。” 木梨子边说着,边把修从地上拉了起来,努力地拖离林家旅馆: “修,你知道她的,她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她现在想死。你救不了她的。我知道我这句话说出口,你会说我卑劣。说我的命是她的命换来的,我没权这么说。没错,我的确是卑劣。但卑劣的我不想让你也白白去送死……” 木梨子其实现在脑筋也不大清楚了,刚才的大起大落叫她现在脑子还是混沌一片。她甚至忘记了,如果把修一手刀劈晕了,说不定还能让他感觉好一点儿。 修几乎停止了挣扎,剧烈疼痛叫他腹部的肌肉都痉挛了起来,而最可怕的是四肢无力和头晕眼花,即使没有木梨子阻止他,他恐怕没走几步。就会跌倒在地上,无力再往前走。 满腔的悲愤和无能为力的痛楚,叫他在晕厥过去之前,使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简遇安!!!” …… 安此时已经和郭品骥呆在了一起,窗外的雨声喧嚣,但没能挡住修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在封闭的房间里,安胳膊的断裂处已经被绷带包扎好了,方宁叔在带她进郭品骥的房间前。用旅馆里的急救箱,把安的伤口好好处理了一番,把血管夹住,又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针药,给安注射了进去。 他跟安保证。会帮她在林家旅馆爆炸前,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大概是因为方宁叔那针不知名的药的关系,安到现在还保持着清醒,甚至连伤口不怎么疼了,她躺在床上,用手指在身侧画着圈,听到修的呼喊声,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淡漠地应了一声: “哎。” 看着安淡定的样子,郭品骥又开始玩他挑拨离间的那一手了: “他可是一心一意想要进来陪你呢,可是你呢?啧啧,我看,你喜欢他,怕是没有他喜欢你喜欢得多吧?” 安看都不看郭品骥,继续用手指画着圈。 郭品骥自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移了话题: “哎,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你进来之前我可是搜过你的身,什么都没有才把你放进来的啊。” 安这才有了回应: “这个药,我一直收着。是聂娜娜在医院里想要害我的时候,被我拿到手里头的。” 安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她给修吃的药,就是几个月前,聂娜娜试图在她的酸奶里下的药。 那个时候,安是提早发现了不对,才逃过了一劫。 事后,她向值班护士林护士问起了这种药的药效,得到的回答是,这种药很毒,能够迅速引发急性腹痛,四肢无力,严重的还会导致晕厥。 安本来打算把它丢掉,但是她后来因为聂娜娜的死而忘记了这件事,这散发着淡淡皮革味的粘稠黄色物体,就被安包在卫生纸里,遗忘在了衣兜的角落。 她出院的时候才找到包着药的卫生纸,她犹豫了犹豫,还是没有丢掉。 后来,郭品骥要把她带走,让她设计自己的自杀现场时,她换下了从“而已”酒吧穿回来的白色休闲服,换上了从医院里回来时穿的衣服,这一小包药就安安稳稳地跟着她,一直到了林家旅馆的杂物室里。而郭品骥也没有在意这张躺在她衣兜角落里、用旧了的卫生纸。 其实,安只是想拿它趁机坑郭品骥一把,然后找机会逃脱,但是没有想到,这药最后还是用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真是造化弄人呢。 安停止了画圈的手,把目光投向了郭品骥手里的遥控器,和桌子上的一个倒计时器。她居然有心思开了个玩笑: “还有多长时间爆炸?我可不想先因为胳膊的伤死掉,然后死后再被炸个四分五裂,怪惨的。” 郭品骥斜了安一眼,把倒计时器举给安看。 距离爆炸,还有十分钟。 第五十九节 炸裂! 安看了一眼倒计时器,就把脸转了过去。 她觉得有点儿头晕了,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但是思维还算是清醒的: “快了。要结束了。不过你这个爆炸器和倒计时器,都像是个假的游戏道具似的,你连到死的时候都是这么喜欢这样像游戏的道具啊。” 把倒计时器收起来后,郭品骥看着安,笑道: “你果然是我最好的作品,这么理解我。选择你陪我一起死,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去碰自己被绷带扎得严严实实的另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面上有的是遗憾: “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郭品骥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把手背贴在了安的脸上,笑意明朗: “没关系,我不介意一个残缺的玩具。” 安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手,或许是马上要和他一起去死了,郭品骥那张脸看起来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只是她有一点不解: “我以前倒没看出来,你这么想死。” 郭品骥笑呵呵地说: “活着的时候基本什么都体验过了,流浪汉的生活,富家公子哥儿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在你们看来不正常的生活;父母双亡、妹妹死去、妹妹又复活;操控人生命的感觉、被人操控生命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游戏的乐趣。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创立了神学院,找到了你们五个完美的玩具。你说,到现在我还赖着不死,有意思么?再说了,现在还有你陪着我死,我可是一直想要追你呢。现在,你终于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安笑了,但是马上呛咳了起来。她边咳边问郭品骥: “你就不怕……出什么变故?” 郭品骥用指腹撩拨地往安的下巴上一勾。问: “什么变故啊?你的另外一条胳膊会突然长出来?还是你会突然跑出去?放心了,我不怕的。” 说着。郭品骥就以一个无比温柔的姿势,把安那只完好的手抓了起来。 安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郭品骥居然在她的右手手腕上扣了一个手铐,和他的手腕牢牢地联系在一起。郭品骥坏笑着看着安的无奈的脸,语气像是个炫耀的小孩子一样: “瞧,这样的话不就逃不了了吗?” 或许是因为将要死去了。安盯着郭品骥的眼神已经没了以前的憎恨,更多的居然是一个大姐姐看到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时的无可奈何: “这手铐你也做了手脚了吧?” 郭品骥点头道: “嗯哪,这锁眼里装了c4小炸弹,一戳就炸。比如说。如果你们那里那个很会开锁的小姑娘来了,随便拿钥匙啊发夹啊往里一戳,她绝对会被炸个满脸开花,你也是,我也是。c4的威力。你应该最清楚吧?当年第九公寓的爆炸案……” 看来,炸药也是他一直不舍得丢弃的玩具之一。 安舒展身体,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说: “我不逃。这辈子被你玩够了。假如我再逃开。你必定不会放过我。” 想想看,郭品骥其实是个有着非凡的变态渴望的人,为了他最终的目的,为了完成他心心念念想要完成的游戏,为了把神学院和现实生活中的人联系起来,他做了什么? 他先是收集了那些和安的过去息息相关的人,让他们参加了蓝马山庄的聚会,让生命轨迹完全不同却彼此影响的人交汇重合,也让修和安重逢。 之后,神学院的成员之一的卓格格成为了夏绵的女朋友,聂娜娜成为了夏绵的同学,弓凌晨成为了江瓷手下的篮球队队员兼龙炽的铁哥们,而就连和他一起创造了北望村的黎朗,也成为了木梨子的心理导师,他的情妇之一钟小茹则收养了。他自己则走到了阳光下,接纳修成为车队一员,并且成为了安的相亲对象。 仔细想想看,这得是什么样的毅力,才能酝酿出着这么一个庞大的阴谋,还能让它在彻底暴露前,维持着一个平静的假象? 安闭上了眼睛,说: “郭品骥,我佩服你。” 郭品骥把安的身体往床的里面挪了挪,自己也一翻身上了床,两个人现在的姿态,就像是一对好朋友或是恋人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是什么。 他上了床之后,把安被铐住的右手和他自己被铐住的左手放在两个人的中间,安安稳稳地放好后,才说: “我也很佩服你。嗯,不对,不应该说是佩服,而应该说喜欢。之前呢,我一直在犹豫,我到底是选择木梨子还是你,但是听到你在自断左臂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你比木梨子要有趣得多,至少木梨子就不会带给我这样的惊喜。” 安有些晕眩地用手背搭上了额头,她的高烧从来就没有停止: “我该荣幸吗?” 郭品骥偏过头去,用一种蛊惑人心的目光凝视着安的脸,笑着说: “当然,你永远都是我的人了。” 说着,他毫不怜惜地把安的半边身子推了过去,把她后背的衣服推了上去。 本来方宁叔已经给她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衣服,可是郭品骥这一通折腾,又把她的衣服弄乱了。 郭品骥用手指抚摸着安背上的刺青,孔明锁二十四类锁的a类锁,图案繁杂,可以想象到在最初刺青上去的时候她有多么的痛苦。 那是神学院的标志,是他所创立的神学院的标志,而眼前的这个,便是他最好的作品。 郭品骥的抚摸,叫安的全身都战栗了起来。 生理性的厌恶。 这时候的安,想到的人有很多,木梨子、江瓷、龙炽、夏绵、、简白,当然。还有修。 这些人的影像层层叠叠地在她的脑海中交替浮现,又渐次消失,最后。只剩下了修一个人。 是啊,能和她在一起的。能和她唇齿相依的,除了修,这世界上还有谁呢? 她想起了自己刚才决绝地往他嘴里塞过去的那一小块能叫人痛苦欲死的药,觉得心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痛得她蜷起了身子,比她现在断臂处传来的剧痛更加令人感觉煎熬。 察觉到安后背的颤抖,郭品骥笑眯眯地调笑道: “怎么了?害怕了?还是不想死?或者说。不想陪我一起死?” 安缓了两口气,压下了心尖上的剧痛,才说: “我在想,我到底会不会死。还有。你有没有算漏什么事情。” 郭品骥感兴趣地扬起了一边眉毛: “算错?你说说看,我哪里算错了?” 安把身子翻了过来,盯着天花板,吐出了那个人的人名: “方宁叔。” 郭品骥愣了一下,才失声笑了出来: “他怎么了?我们两个人的约定。是等到一切完结之后,如果我没有死,他就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一切未完结的话,那他就还是得履行我和他之间的合同……” 如果一切未完结…… 郭品骥的话陡然刹住了。因为他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安高高地扬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一切未完结。但是你好像没有对他说明白,这所谓完结,是在林家旅馆的游戏完结之后,还是在爆炸完结之后呢?” 如果说爆炸完结之后,那就没办法了,方宁叔作为一个合约杀手,在爆炸之后,便可以离开了。他和郭品骥那些仇怨,也会因为郭品骥的死亡而消失。 但……如果是游戏完结之后呢? 要知道,由于郭品骥还设计了一个卓格格是否会背叛这一个隐性的游戏触发点,爆炸的时间的确是提前了,但游戏,早已在安告知修凶器是什么之后就终结了,他们已经完成了游戏本身的任务。所以,假如宽泛地定义的话,游戏也早就结束了。郭品骥要和安一起死去,说到底是不属于游戏的范畴之中的事情。 望着站在门口的方宁叔,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距离爆炸,还有三分钟。 …… 木梨子费尽全力地把修朝树林深处拖去。她不知道爆炸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更加不知道爆炸的波及范围有多远,所以她只能竭尽所能,叫自己的距离拉得和林家旅馆越远越好。 可她选择的那条路,和夏绵他们往旅馆来的这条路,没有重合在一起。 在木梨子想尽办法地远离林家旅馆时,夏绵已经带着卓格格、,还有刚刚得到了解放的江瓷龙炽兄妹俩,接近了林家旅馆。 最糟糕的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林家旅馆的事件已经快要解决了,还以为木梨子和修还在为找出凶器是什么而竭尽心血。 他们如果能回到林家旅馆,也可以去帮帮他们,毕竟在游戏规则里,郭品骥从来没有提及消失的人可不可以回去这件事。 但是夏绵还是个以谨慎为上的人,所以他叫还未完全恢复体力的江瓷、龙炽,还有、卓格格都留在原地,自己要先去旅馆里探探路。 夏绵刚提出这个安排时,卓格格强烈反对,但夏绵的理由也很充足: “我去,就算被抓回去,也没什么大碍,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我又受伤了,说实话可能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过探路的活儿还是能做的。江瓷和龙炽现在还不能去,他们身体虚弱得很,走路还走不顺呢年纪又太小。格格你……” 夏绵顿了顿,才说: “……你等同于背叛了神学院,你去,如果被抓住了,恐怕会死。所以我一个人去看看就行了,假如能顺利进去当然是最好的,不能进去,或是被抓了的话,也不至于一大帮人都落入陷阱。一会儿如果我能顺利进去,就在那扇窗户里给你们打手势。” 说着,夏绵就朝着林家旅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因为卓格格已经在这群人中混迹了一段时间,江瓷龙炽和也不大在意她是否危险了,所以他们躲在树林的边缘,全神贯注地看着夏绵一点点接近林家旅馆。 一步、两步、接近了,到门口了…… 要到了吗? 但是,一阵异常的轰响从林家旅馆深处传来,旅馆附近的地面也神经质般地剧烈抖动抽搐了起来,就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卓格格的反应最快,直接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对夏绵大喊: “快跑!夏绵!要爆炸……” 话音未落,夏绵准备伸手去拉开的屋门就被一阵爆炸的冲击波直冲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恰好砸到了夏绵的身上! 接下来,整个建筑物都抽搐了一下,每个窗户都被震碎了,一阵一阵连环的爆炸,让每个房间都成了一个大型的烟花燃放地,大朵大朵的火焰绽放开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简直变成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第六十节 终结,消失 在爆炸发生的一瞬,要不是龙炽从后面死死扯着卓格格,把她按到了地上,卓格格就要冲上去了。 提前察觉到危险的一群人集体卧倒,才避免被迎面而来的爆炸*及到,只是谁都无法知晓,距离爆炸中心最近的夏绵到底是生还是死。 而跑到了树林深处的木梨子,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连环爆炸声,终于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愣愣地站在原地,回头望着火光突起的林家旅馆,身上的力气被抽去了一半,颓然跌坐在了地上,她架着的昏迷不醒的修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没能醒来。 安……就这么…… 想着在那边燃烧的,不只有房子,还有安,木梨子就觉得心脏一片冰冷。 自己的命,是她的命换来的…… 她咬着牙,眼里的泪水落了下来,身体越来越软,到后来甚至支撑不住软倒在了地上,她仰面看着茂密的树冠,全身都在簌簌地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林家旅馆的爆炸,在尘土飞扬和火光熊熊中,很快结束了,没了爆炸的巨响,有的只是火焰燃烧残余的家具时所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响。 卓格格待到爆炸声稍息,甩开龙炽就冲了出去。 在她冲出去的时候、龙炽和江瓷也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冒着浓郁黑烟和呛人烟气的坍塌旅馆,让他们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子就爆炸了?旅馆里发生了什么? 修和木梨子还在里面吗?那些被绑起来的人还在里面吗?安……还在里面吗? ……但无论如何,得先把夏绵救出来! 他们也只是愣了一会儿,便也跟着卓格格跑了上去。 至少得在有可能发生的二次爆炸前,让夏绵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夏绵被炸出来的门压在了底下,所以至少起到了一点儿防护作用,他们费尽心思地把满身是血的夏绵从门板下拉了出来。拖离了危险地带。 万幸的是,夏绵还有气,除了身上挂了无数的彩。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但并没有威胁到他的生命。唯一能看出的内伤是肋骨骨折,胸腔上有一块凹了下去,不过江瓷查看后认为这个内骨折至少绝对没有戳穿他的内脏,只要不轻易搬动他,不要引发内出血,那他们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可以。 可卓格格慌了,不管江瓷怎么告诉她夏绵现在至少不会立马横尸当场。她还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摸夏绵的胸口和他的脉搏,几乎每隔个三分钟都要重复一遍全身检查的动作,似乎是怕夏绵在不知不觉中就死过去。 确认夏绵无事后。江瓷他们开始担忧林家旅馆里的人了。 他们都出来了吗?还是……没人能逃出生天? 林家旅馆的火还在烧着,还好,现在天还在下雨,火势还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再加上树林的位置距离林家旅馆主建筑物有一定距离。短时间内不用担忧会引发森林大火。 住在这附近的人要是看到冲天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定会选择报警的,所以他们不用动,只用静待着警方到来就行。 可关键是,木梨子他们的安危呢? 卓格格正查看着夏绵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势。不远处的一棵树木后就倏地闪出一条人影,似乎在朝着这边窥探。 卓格格眼底的寒芒一阵流转,放下夏绵就一个箭步跑了过去,没花什么力气,就把那在暗处窥视的人揪了出来。 是朱时旺? 他再次被拎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卓格格一松手,他就软倒在了地上,语无伦次地求起饶来: “我……我知道你们的厉害了,你们有炸弹,你们不是在开玩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撒了一个谎,我错了……是不是有人雇你们来打探当年的事情的?还是有鬼魂给你们托梦……无论如何我错了,求你不要杀我,我刚结婚没几年……” 看来朱时旺已经被吓破胆了,而早就从那里得知了林家旅馆当年发生的事情的众人,对他的猜疑和恐惧已经不在意了,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朱时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 “有一个男人,进到了我们被关着的房间,说……说叫我们快跑,跑得越远越好,这个地方马上就会变成地狱了,只要我们不想变成鬼,就赶快跑。我们就跑了……”着急地问: “那木梨子和修呢?就是我们剩下的那两个人,他们去哪里了?” 朱时旺紧张得脸上的肌肉都痉挛了起来: “他们……哦……他们……不知道,我逃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撞上了他们,我以为我要被抓回去了,可是他们没能来追上我……” 朱时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半天,才发现这群以前还是凶神恶煞的绑架者的人,面上的神情都统一地变得恍惚而茫然。 木梨子和修去了哪里? 然而,答案在沉默的五分钟之后就有了。 木梨子疲惫地拖着修,从森林深处走回了林家旅馆。 她的精神崩溃期已经过去了,流过了眼泪,她还想回去看看,抱着那个最不可能的希望,想去看看安到底有没有死。 她所看到的是熊熊燃烧的建筑物,以及在旁边的树林边缘,痴痴地看着火焰燃烧的众人。 在她看见大家的时候,龙炽也看见了她。 看到木梨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他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直接冲上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对于龙炽的激动反应,木梨子没有挣开他,而是越过他由于激动而颤抖不停的肩膀,看向龙炽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嘴角漾起一抹疲惫到了极致的苦笑: “别看我了。看看修吧。” 龙炽这才喜笑颜开地放开了木梨子,可从一边赶过来的江瓷,问出的第一句话。却不啻于往他头上倒了一盆冷水: “梨子,安呢?” 木梨子没说话。而是沉默地看向了那坍塌燃烧的建筑物,少顷,她把视线又转了回来,重复了她刚才那句话: “看看修吧。” 木梨子的反应,叫一群人面上的表情又僵硬了起来。 安难道没能出来……吗? 但既然木梨子这么说,还是先看看修为好。 江瓷检查了一遍修的身体,发现他除了胳膊脱臼了之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但他的四肢湿冷,全身肌肉紧绷,心脏跳动极快。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而陷入了休克状态一样。 她惊讶地问木梨子: “他是怎么了?是受了内伤,还是吃了什么东西?” 木梨子因为疲惫跌坐在了地上,说: “他是服了有毒的东西。是安喂他的,但可能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可能……” 一提到安。她就有种胸口憋闷的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快了几分,弄得她的心口极度不适。 而江瓷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道: “梨子,那安到底……” 木梨子再度望向那幢火势渐熄的建筑物。喃喃地说: “结束了。她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虽然早对此有准备,但是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一种酸涩的痛感泛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不知道是该难受,还是该麻木。 安这辈子,细细算来,死了四次。 第一次是在第九公寓爆炸案中,左伊人的身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了。 第二次则是在神学院里,她为了救修,不惜采用了等同于自杀的冒险手段,于是,那个“舒子伽”也死去了。 第三次,就是在不久前,她受到神学院的胁迫,连“简遇安”这个身份也自杀死掉了。 第四次,就是现在。 他们经历过以为安死去的痛楚,所以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 火焰的哔哔啵啵的燃烧声还在继续,而警笛声也越来越近…… …… 在警方赶来前,木梨子他们四下分散开来,在森林中搜寻了一番,找到了小威、乔海能和纪宁宁,找到了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吴晓枫、也找到了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的林姨。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木梨子把小威、乔海能、纪宁宁、吴晓枫和朱时旺这一群人叫到了一起,开始和他们协商,如果警察来了,该怎么对他们说。 这个合作组合看起来有些滑稽和畸形,一群绑架者和一群被绑架者,有什么可以协商的呢? 但是,他们能向警方说实情吗?又怎么说?把神学院的事情,林家旅馆十五年前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即使说出来,警察会信这种类似于天方夜谭的故事吗? 关于合作的事宜,木梨子不怕他们不答应,因为大家都有把柄在对方的手里,除了两两抵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木梨子承诺,在这件事过去后,会在私下里给小威打一笔钱,让他可以去治疗林姨的病,甚至如果他愿意的话,她还会资助他重建旅馆。 但小威拒绝了,他只要求木梨子给他治疗林娇的钱,至于旅馆就不用了,他经历了这件事,才知道旅馆对于林姨来说,就是一座心灵的监牢,他要带她走出这里。 跟小威达成合议后,其他的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答应了和木梨子他们合作,他们不会说木梨子一行人绑架的事情,也不会说十五年前的事情,木梨子他们也不会再提起。 爆炸案虽然发生在深山,但仍是非同小可,闻讯赶来的警方以最快的时间建起了一座简易的吊桥,先把受伤的夏绵、昏迷不醒的修送往了医院,然后才对其他人进行了严厉的管控和调查。 可是,这群目击者的口径都相当一致,在他们的描述里,他们只是一群素不相识的游客,来山里游玩,有一个疯子炸毁了吊桥,还在旅馆里安装了炸弹,挟持了他们,意图和他们同归于尽,后来,他们想办法逃了出来,而那个疯子最终还是引爆了炸弹。 这个故事虽然听起来惊险而略有奇幻色彩,可总比向警方交代,有一个专门的杀手组织存在,而这个杀手组织里的人分别潜伏在他们身边,杀手组织里的头目还在十五年前的林家旅馆里自导自演了一场真自杀与假自杀的大戏要来得真实可信得多了。 一旦如实交代,那会是一场漫长的讲述,牵扯出来的东西太多了。 就让那些东西,随着爆炸的结束而消失吧。 ……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木梨子一行人从警方那里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警方在彻底熄灭了爆炸现场的火焰后,进入现场查看,发现里面有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还有两具奇怪的骸骨,此外,还有一截烧焦的手臂残留在现场,除此之外,没找到其他的尸体痕迹。 ……难道有些东西,在爆炸时真的消失了吗? 第六十一节 他们的路 警方也不是傻子,发现了这么多疑点,当然有权利怀疑这群人在撒谎,光是那截断臂就够值得怀疑了,可是这群人咬死了说不知道有断臂这回事。 经历了爆炸事件后,如果乔海能朱时旺还对郭品骥半分怀疑都没有,那就见鬼了,在他们心里,郭品骥本来就是个神秘的存在,后来,木梨子再三告诉他们,他们之所以被绑架,就是郭品骥唆使木梨子他们干的,他们也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再者说,郭品骥在他们心中,代表着一段黑暗的历史,如果说郭品骥死了的话,就代表着他们黑暗历史的终结,所以对郭品骥的死,他们直接闭口不谈,只说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绑架了他们,他们并不认识绑架者。 关于那两具骸骨,他们的解释是,这两具分别是老板娘林娇已故女儿和丈夫的尸体,是被那个疯子刨出来的。 至于断臂,一群人更是众口一词,坚称不知道那是谁的断臂。 他们的证词太过统一,警方抓不到什么破绽,也无法知晓那个所谓的变态绑架者究竟和这群人有着怎样的过节,作为见证人之一的老板娘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总是沉默地闭着嘴发呆,看样子也无法从她嘴里撬出来新的东西,没有办法,他们只好从现场发现的那具尸体和那截断臂上做文章,看能不能调查出一些痕迹。 起初,木梨子还紧张了一把。 断臂倒无所谓,安虽然曾经牵涉进了那么多案子里去,但是没有一桩她曾被怀疑为杀人犯的,她基本上都是以见证者的身份接受警方盘问,因而警方这里并没有她的dna。 要是有的话,早在她“自杀”的时候,警方就能够根据她的dna查出死者是否是她,既然那时没有用,那现在也一样查不出来。 她早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了。不需多作考虑。 但关键是,郭品骥曾经在当初他的女朋友自杀的时候在警局留过档,如果dna什么的被调验出来的话,就会有很多麻烦,比如说,怎么解释朱时旺、吴晓枫和郭品骥的关系?他们可是初中同学,这层关系只需要稍稍调查一下便能调查出来了。 这样的话,事实便与他们的证词发生了冲突,到时候,该怎么对警方解释? 在木梨子和他们串供词的时候。她疏忽了这一点。现在想起来。却似乎有点儿晚了。 然而,她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倒不是因为那具尸体不是郭品骥,木梨子他们都在事后去认过尸,那具尸体从身形和体态都绝对是郭品骥无疑。而且木梨子听安提起过,说郭品骥是a型血,而经过化验,那具尸体也是a型血无误。 想来郭品骥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在那么短的爆炸时间里脱身而出,还能在旅馆里找到一具和他身形和体态包括血型都一模一样的尸体。木梨子和修为了找寻凶器,已经算是把林家旅馆从内到外翻了个遍,如果郭品骥有了这样的储备,很难不被他们发现。 可警方的调查结果却显示,尸体的身份根本查不到。也找不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证件等东西。 简单来说,查无此人。 当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木梨子有些错乱了。 为什么?警方不是明明留有他的信息的吗?当初梅颜被炸死,方窈为他自杀,郭品骥可是第一嫌疑人。他的dna资料、指纹资料,都该被存档过才对。 但给了木梨子他们一个合理的解答的,是修。 修很快便在医院中醒了过来,知道了这件事后,他的反应很淡漠。 他曾经在神学院的书房里读过这么一本书,人在理论上,是可以在dna检测上做手脚的,在国外就有过这样的案例,犯罪嫌疑人把一根装有血液的塑料管植入左臂皮肤下面,以混淆dna检测的准确性,即使警方提取到了血液,也不是他真正的血液。 当然,这也只是修一个人的推测罢了,说不定郭品骥早就想了某些办法,消除了自己的dna记录。 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个有办法的人,是个极度聪明的人,木梨子早该想到,他不是那种需要dna这种东西来证明他的存在的人,甚至dna对于他来说,都是某种妨碍,对他自由自在地游戏的障碍。 他所要的很简单,只是游戏的乐趣罢了。 调查很快告一段落了,警方实在是找不到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既不知道动机,也不知道目的,甚至连那些炸弹的来源都弄不清楚,再加之案子发生在深山之中,伤亡几乎没有,所造成的财产损失也仅仅是一座旅馆和一座吊桥而已,人证的证词又是如此地统一,犯人还已经被炸死,尽管其中还有许多细节没有合理的解释,可最后,警察只得将案件定性为流窜的精神病患所犯下的炸弹袭击案。 说是没有伤亡,但是受伤的人还是有的,比如说夏绵。 送到医院来的夏绵肋骨两处骨折,身上软组织挫伤无数,而最关键的是,他左眼受了伤,虽然经过治疗之后,视力保住了,但是左眼落下了视物不清的毛病。 夏绵醒得比修还要醒得早,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身体检查,确定他的状况后,他倒还蛮积极的: “没关系,当时爆炸的时候,还以为要死了呢,现在只坏了一只眼睛,很幸运了。反正我以前一直戴着眼镜,感觉有点儿累赘,现在再戴眼镜就刚刚好。” 而卓格格呢,在警方到来前,就消失在了树林里,大概是顺着通向溪涧底的那条绳子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夏绵心里很清楚,也很轻松。 再见了一面,再无遗憾了。 知道她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这就够了。 而夏绵也了解卓格格的想法,她杀了聂娜娜,之前又做下了那么多错事,她怕是没有勇气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而是想去谋条其他的生路吧。 该走的人走了,留下来的人,自然要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在警方宣布案件告一段落,他们才真正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过去自己在意的事情,已经有了解释。 可未来呢? 龙炽和江瓷今年的考试并未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江瓷本来就是个成绩不错的学生,之前学习的东西只需要好好复习一下便可,只是因为听力体检过不了关,报不了她一直很心仪的法医学,没办法,她最终选择了会计专业。 龙炽是体育生,高考只要分数稍微过得去就行,两个人在经历过六月的考试后,双双留在了倥城的第一大学。 夏绵在出院之后,继续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他从事的是法律专业,眼睛视力差一点儿也没什么,后来时过境迁,龙炽和江瓷再和夏绵聚会的时候还调侃他,说他真是走运,那一块飞出来的门板居然没把他拍破相,连眼睛上的伤都看不出来,他伤好了之后,还是玉树临风的模样,上帝果然不公平。 木梨子选择了去国外读书,在龙炽和江瓷读大一的时候,她便在没有跟任何人提前打招呼的情况下,直接开了个送行party,宣布了自己要出国的消息则在第五高中继续就读,在三年之后,考入了第五大学,成为了夏绵的校友,而她也很快被高国瑞拿下了,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开始了约会。而高国瑞也因为的关系,成为了他们这群朋友中的新成员,在他们偶尔的私人聚会中,经常会出现被支使得团团转的高国瑞的身影。 可以看出来,他们的人生轨迹没有因为过去一系列事件的终结而分离开来,而是依旧重叠在一起,至少他们能够经常聚会,像以前一样。 生活之所以还能维系正常的运转,也因为他们似乎跟某些人达成了某种默契,比如说还是像以往一样对待钟小茹,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木梨子也没有跑去揭穿黎朗的画皮,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像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些话,不说破就好,比如说安的事情,每个人都会选择性地忽略这个话题,可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揣测和怀疑。 如果安真正死了的话,他们或许还不会如此记挂,可是,她的凭空消失,就无法不叫人想念,并心存希望。 倘若,倘若她还没有死…… 不过他们都不敢担保,自己是最想念安的那个人。 修在醒过来后,也接受了警方的问讯,但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不管警方问他什么问题,他都缄口不言。 或者说不是沉默,而是过度的疲惫,木梨子去看过他,他疲惫得吓人,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重心一样,飘飘荡荡的。 在风声过去后,因为实在看不过他这副样子,木梨子便把安并未在林家旅馆的爆炸现场里的事情告诉了修。 木梨子记得,当时修的反应淡漠得很,就跟她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木梨子还以为修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但是,第二天,医院就传来了消息,修不见了。 第六十二节 再聚首 修所做的事情,听起来有些荒诞。 他说,他要去找安,既然她没有死,那一定能找到。 可他并不是从此一别便杳无音讯,每个月,他都会挨个给他们打电话,报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并问安有没有出现在倥城。 大家都一致认为,修简直是疯了,他与其这么漫无目的地瞎找,倒不如等在倥城,那样的话,安即使回来,也好找到他。 对于大家的疑惑,修只是报以简单的一句话: “我不喜欢等。” 他既然这么说了,大家也都尊重了他的选择。 修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好像能够玩一手浪漫,可他本身看起来又是那么个闷骚的人。就拿这件事举例,他去找安,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想法,如果安没有死,他说不定还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她重逢。可他选择的办法又是那么笨,挨个挨个城市地去找,试问他去哪里找?拿着安的照片,走遍陌生城市的每个角落? 大家尊重他的选择,但是也为他担忧,怕他钻牛角尖,每次他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尽管知道修不会听他们的话,他们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他,叫他回倥城等着,别瞎跑。 可是他们每次得到的修的回答,都是那么地统一而简单: “我再找找。” 后来,大家干脆养成了一个习惯,修都是在每个月的十五号打电话来,所以只要留在倥城的人,十五号的时候都会聚在一起,轮流给修说一通话,说说自己最近的近况,也问问修近来如何。 在不断的联系中,大家发现了一件蛮神奇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修的性格的确是在渐渐地产生变化,没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了。隔着电话,大家都似乎能看到修在那边心平气和的表情。 后来,还是木梨子指出来,修的改变,是因为他有了努力的方向,有了希望。 以前,不论是在武诚身边,还是成为了流浪儿,以及在方宁叔身边学武,到后来进入神学院。修始终是茫然的。没有目标。他的精神支柱只是每日的拳术练习罢了,直到后来,安的出现,才真正给了他生活的意义和乐趣。而她的“死”。叫修的心境前后大变,整个人的主心骨也被抽掉了。 即使到回归了正常社会中,知道安并没有死,他也无法放松,无法知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还在神学院的控制之下,他太在意安,因而不得不跟着神学院的脚步继续亦步亦趋地前进。他始终没有自由,没有未来。 现在,随着神学院的消失,他自由了,他也有目标了:他要去找到安。 所以。他之所以要采取这样无比傻气的、迁徙式寻找安的方法,其实也是在变相地弥补自己那么多年被拘囿在一个牢笼里、不得自由的遗憾。 有了木梨子的指点,大家也很少在电话里跟修提起叫他回来的话,修则继续着他的寻找,然后定时打电话来汇报自己的地点。 大家都想知道,修能坚持几年,而修用行动告诉他们,他可以整整坚持三年,而且还将继续坚持下去。 在林家旅馆的爆炸发生之后,警方只找到了郭品骥一个人的尸体,方宁叔和安都在旅馆中消失了,所以木梨子推测过,可能是方宁叔把安带走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对安不利?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安还能回得来吗? 这些问题被木梨子带到了国外,又被她带了回来,还是没有解决。 思考到最后,木梨子都感觉有些无可奈何了: 还是修更幸福一点儿,他是那样的一个一根筋,光找人就能找那么久,如果他也像木梨子这样多疑,做事前都一定要给事情一个定义和规划,那他怕是根本就坚持不了这么久。 在从国外读书回来之后,木梨子像出国前一样,没跟任何人联系,而是一家一家去拜访她的朋友们,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先去的是江瓷和龙炽家,他们俩现在正在读大三,龙炽被省体育篮球队招去了,而江瓷这个基本靠后天努力的学生,在大一就考到了会计资格证,大二时拿到了会计的初级资格,可以说是一个学霸一样的存在,两个人现在都有了自己的谋生前途,而且,二人的相处模式也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龙炽开始学着照顾江瓷,并帮着父母打理家里的各项事宜,尽管有的时候还是考虑不周到,但他很认真,光是这份认真,就叫江瓷放心了许多,她自己也给自己卸下了不少担子,开始享受作为妹妹的部分特权。 木梨子她开着自己的车来到江瓷家里的时候,刚巧两个人都在,看到木梨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龙炽一声欢呼,上去就把木梨子抱了起来,轻松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江瓷正扎着围裙打扫家里的卫生,看到木梨子和龙炽抱在一起,便用鸡毛掸子从后面戳戳龙炽,说: “喂,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儿影响?你要跟嫂子亲热进屋去行吗?” 江瓷这回可不是在开玩笑。 木梨子和龙炽在木梨子出国的第二年,就好上了,两个人异地恋了好长时间,这次猛地见着面了,龙炽自然兴奋得找不着北。 起初大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都表示不能接受,龙炽和木梨子,听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在一起呢?就连修在电话里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破天荒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复向他们确定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但事实就是这样,木梨子和龙炽在一起了。 木梨子自从知道林汝尧和自己母亲死亡的关系后,就渐渐地和他礼貌地疏远了,她能够理解林汝尧是为她好,但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她出国的时候,甚至都没跟林汝尧说一声。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木梨子母亲田入雪的死亡,距离林汝尧向神学院求助的时间太久,林汝尧根本不记得这回事儿了。还以为田入雪的死亡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他都不记得了,那再提起,还有什么意义?叫他背负着这个负担,痛苦一生?还是把他投入监狱? 算了吧,现在神学院已经随着郭品骥的死而自行崩溃了,就算木梨子要和他撕破脸,也根本没有证据。 木梨子在踌躇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就这样吧,像对待黎朗一样。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只要远离即可。 在国外的日子很单调。木梨子时常会想起以前的日子,所以打国际长途回来是常有的事情。 打给谁呢? 黎朗和林汝尧自然是不可能,木天戬则只负责给她打钱,所以她要倾吐心声。只能找她的朋友们。 夏绵会给她安慰,江瓷会陪她嚼舌根能搞怪地逗到她发笑。 可是,这些人,都会无一例外地叫她想起安。 夏绵本来的气质就很像安,而江瓷和因为和安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也沾染了一些安的习惯,唯有龙炽,简单单纯。他最不像安,也能带给她一定的快乐。 谁说聪明的人就一定要和聪明的人在一起呢? 木梨子认为,自己已经属于思虑过多的人了,倘若未来的那个他也是个心思沉重的,那日子还怎么过? 因此。她选择和龙炽在一起了。 在江瓷和龙炽短暂地聊了会儿天,约定了明天大家再见后,木梨子又去找了夏绵。 几年不见,夏绵已经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律师事务所里。身为实习律师的夏绵,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用江瓷的话来说,是“越发像衣冠禽兽了”。 当然,衣冠禽兽的夏绵毕竟长了那么一张销魂的帅哥脸,律师事务所里的两个小妹都对他有点儿那种意思,而他始终坚持着不与其中的任何一个发展出工作伙伴之外的关系,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放下一个人。 见到木梨子突然出现在事务所里,夏绵非常高兴,说要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再聚一聚,他的想法正好和木梨子不谋而合,正好明天就是十五号,是修打电话来的日子,从某种意义上,大家也算是再度聚集在了一起。 离开夏绵工作的事务所后,木梨子去了的家里高考刚结束,她考上了第五大学,正趁着开学前的暑假窝在家里和高国瑞一起打游戏。 一看到木梨子,她直接就蹦了上来,把木梨子好一顿揉搓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一看到木梨子就往上扑的架势,完全是一个孩子才能做出的孩子气举动,木梨子也任由她揽着自己的脖子惊喜得尖叫连连,还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她的小卷毛。 经过和钟小茹旷日持久的斗争还是没能把自己的性别修改过来,只是她也不在意这点儿了,每次钟小茹逼她出席什么宴会的时候,她都大大咧咧地一身女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称自己是异装癖,还宣布,假如钟小茹不给她一个正常的性别认证也无所谓,大不了她和高国瑞去丹麦以同性恋的身份领结婚证。 由此可见也成长了不少,至少面对着“夫人”的压迫,她采取了有效的反抗手段。 和她也约好了会面的时间后,木梨子转头去了母亲的墓地。 这里,对她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地方。 第六十三节 白茉莉 公墓像以前任何时候一样,都是静悄悄的。 木梨子以前来,都是挑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来,似乎只有在那个时候和母亲见面,才能最贴近母亲的灵魂。而今天她是在下午来的,天还飘着一丝一丝的细雨,同样没有人来。 今天并不是木梨子母亲的忌日,可是木梨子在到达墓旁的时候,却发现,墓边有一把新鲜的白茉莉花,上面沾着新鲜的水露,倒像是新摘来的一样。 木梨子奇怪地看了看邻近的几块墓碑,前面都没有放着这样的一把花,所以不大可能是园方送来的。 她怀着疑惑的心情,撑着伞,把那一束花拿到了一边去,把自己近些年来的情况向母亲一一诉说了一遍。 她生前无心倾听女儿的心声,木梨子也从没做过她真正意义上的女儿,两个人只能在阴阳相隔的时候,木梨子才能享受一把作为别人女儿的倾诉特权。 她本来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能说,但是说了几句后,她的心思就被那束白茉莉花吸引走了。 新鲜的、沾着水雾的、明显是刚刚摘下的…… 是谁?是父亲吗?不可能。是母亲生前的好友?可是为什么这么巧,恰好和自己前后脚来看望母亲? 木梨子想了很长时间后,自嘲道:果然自己总是想得太多,这有什么?不管是谁,肯定是母亲的熟人,是想来尽一份心意的,自己居然在这方面揣度人家,实在是不太厚道。 木梨子走的时候,多看了那花好几眼,但还是没无聊到把花拿到管理处去要求调监控。 第二天,他们便聚在了一起。吃了一顿饭。 因为这些年都没有断掉联系,所以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隔阂感。反倒因久别重逢而更加兴奋激动。大家互相讲述了一些近年的经历和未来的打算后,就开始说有趣的事情了。在大家聊得正high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这自然是修,他是打给夏绵的,一听说他们都在,木梨子也从国外回来了,也挺高兴的,叫木梨子来接电话。 这也是修最显著的变化。要是放在以前的他身上,得知木梨子回来了,估计也就只是一句淡漠的“哦”,心里哪怕有那么一丢丢的高兴。在他的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分毫,而这回他不仅主动要求跟木梨子说话,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得出来,他的确为木梨子能回来而高兴。 修也经常会给木梨子打国际长途,只是话说得不是很多。报一下自己的位置,询问一下木梨子最近好不好,就挂了电话。 木梨子能够理解他,如果当初在林家旅馆里,被用来和方宁叔交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或是夏绵,修哪怕在事后知道安没有死,他也会对或是夏绵不冷不热的。 这次他能主动找自己说话,木梨子也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修的确是变了不少。 和他简单地寒暄过两句后,木梨子得知,他现在在一个距离倥城七百多公里外的小市镇,这个市镇已经被他找了一半了,还是没有找到她,修决定再在这个地方逗留一个星期,然后再去附近的城镇找找。 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木梨子都能想象得到他平和的神情,似乎他要去做的并不是这么一件难到近乎于天方夜谭的事情,而只是最平凡最简单的事情。 木梨子虽然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最好全权支持修的选择,她的质疑不会改变任何既定的现实,可她还是没能忍住。 在修说完他的打算后,木梨子以柔和的劝慰的口气对电话那边说: “修,你到现在也没找到她,你难道就真的不打算回来和我们见一面?你相信我,她如果能回来的话,一定是会回倥城的。如果能回来的话……” 修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木梨子谨慎地把电话贴在自己的耳边,想要听到修说一声“好”。 她实在是担心修,修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下去,木梨子担心他会患上抑郁症。 但她等来的,只是修轻轻的一声呼气,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木梨子说他寻找的过程: “……我在很多地方,看到无数个和她相似的背影,公园里,电影院里,还有福利院里。在很多酒吧里,我还听到无数跟她声音相似的驻唱唱的歌……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我都以为是她,其实都不是。” 修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而木梨子却因为他的这份平静而感到微微的难受。 他说得这么简单,可谁知道他是怎样承受那一次一次的惊喜、和发现不是她之后的落寞的呢? 本来修打电话来,是件蛮开心的事情,木梨子却感觉自己的鼻头微微地发起酸来,她问修: “那你还在找什么呢?修,我说句实话,她现在只是你的一个执念了,你明白吗?你还不如……” 修打断了木梨子的话,他还是那副固执己见的样子,固执得叫人无可奈何: “我明白。执念也有存在的意义。我还得找,我不找,就真的再没人找她了。” 电话一直开着扩音,修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得见,他们默默地听着修的话,都感觉心里头不是滋味。 终于没能忍住,接过了木梨子的话: “大哥,你真的是在自我惩罚,说句老套的话,她如果在,绝对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修还是没有直接回应,不得不说,他虽然变了很多,但他的某些特质还是没有改变,说起话来尽管没了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势,可也总叫人觉得,他打定的主意。没有人可以改变: “当年她跟我一起在神学院的时候,她就说过她一定会比我先死,现在她选择了她的路。我也该选我自己的路。我去找她,这就是我的选择。我的路。三年了,你们没有把我交给警察,我谢谢你们。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庆幸什么,我谢谢你们,是因为你们给了我机会继续走我这条路。”被这话堵得简直无法接话,她只能咽下心头淡淡的酸涩,小声地念道: “大哥……” 江瓷一看这气氛居然被修三言两语一弄。居然跌落到了这么凄凄惨惨戚戚的地步,有点儿急了,就从手里接过了电话,用她标志性的玩笑语调对电话那边说: “喂。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么具备情种的潜质啊。” 修跟他们打过很多次电话,早就习惯了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有人冒出来打断旧话题添加新话题,对此,修表示很淡定,他刚想说话。可电话那边很快又改换成了龙炽的声音: “嘿,哥们儿, 等你有机会回来看看,你就陪我打一场球吧。绵绵自从参加工作后,已经很久不陪我们玩儿了……” 修的口气也很快轻松了起来。可他的回答,再度让木梨子这边的人陷入了统一的沉默中,就连龙炽也是拿着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等我找到她,我一定回去。” “……” 在短暂的沉默中,木梨子从龙炽的手里接过了电话,试图再做最后一次的尝试: “修,放弃不行吗?回倥城来,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帮你找讯息。虽然她现在按道理说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了,可是……总归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然而,木梨子的劝说,换来的依旧是修近乎于执拗的坚持: “没别的办法。她以前跟我说过,我们俩从见面开始,就是涸辙之鲋,注定相濡以沫,我和她,谁都没得再选。既然是要相濡以沫,她不见了,我一定得要找到她。再说了,她一直说,我没有追过她,现在我这样,也算是在追她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木梨子知道,自己再劝阻些什么也是无用,和他又聊了两句别的,便挂上了电话。 挂好电话后,她自我安慰了起来:至少看修这样的劲头,短期内不用担心他会患上什么不好的心理疾病了。 他们继续着分离过后的聚会,直接闹到了后半夜,木梨子因为是开车来的,所以没有喝酒,而江瓷和龙炽率先跪了是被高国瑞送回去的,夏绵则因为酒量很好,没被灌倒,所以最后,是他们俩负责把江瓷和龙炽送回了家。把他们送回去之后,木梨子又送夏绵回家。 在把他快送到家门口时,夏绵突然问了木梨子一个问题: “梨子,你说,安到底去哪儿了呢?” 这个问题,木梨子思考过很多次,但是基本都是答案无解的状态,所以她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夏绵推了推眼镜,看向窗外,说: “我也不知道,会问这个的原因……我也说不清楚。我说句不吉利的话,我总担心她会不会已经死了,毕竟当初她没了一条胳膊……” 一想到当时那鲜血淋漓的场面,木梨子的心里也隐隐地不适起来。 因为林家旅馆的事件,她把家里头所有的钟表都换成了电子钟,原因很简单,她一看到不断走动的指针,就觉得危险和恶心。 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对夏绵说: “想这么多干什么?你也喝多啦?” 说这话的时候,木梨子刚好把车停在夏绵所住小区的门口,夏绵正准备下车,听到木梨子这么问,便苦笑了一下: “或许是吧。” 夏绵离开后,木梨子自己一个人驱车返回了别墅。 还是那幢别墅,一点儿都没有变。 只是那个人不在了,她不会再出现在自己家里,给自己打扫卫生,也不会再用厨房里的烤箱,烤出各种新鲜的糕点,更不会露出狡黠的微笑,对她说,来,木梨子,我们下一盘五子棋。 为了打消因为夏绵的那句问话而衍生出来的无端的幻想,木梨子选择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她喝了两瓶红酒,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细节支离破碎,但她都记得清楚,这是之前大家相处的画面。其中的主角就是安,她始终都是那副自信的样子,眼里有光,嘴角噙笑,看着就让人觉得她是那么值得叫人信任的一个人。 木梨子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她足足睡了大半天,期间可以说是人事不知。 她撑着头,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迷蒙的眼前,出现了一把白色的茉莉花。 嗯?这不是母亲墓前的花吗? 木梨子一时间还产生了错乱,以为自己是把花带了回来,可她很快发现,茉莉花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哎? 木梨子把纸条拿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整个人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宿醉的痛苦和晕眩,几乎是在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她十分熟悉的字迹: “你房门的锁还没有换啊。” 第六十四节 归来 木梨子只是看了一眼纸条,便冲出了客厅,在楼上楼下都转了一圈,连地下室的暗室都去找了一圈,但是一无所获,她根本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影。 她找了一圈,沮丧地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和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除了这张压在花下的纸条,她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找到其他的东西。 她回到了客厅,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揉了揉发胀发涩的太阳穴,力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那是……安的笔迹,是她右手的笔迹,一定是的……她不会看错…… 鼻腔里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叫她的思维一点点儿清醒了过来,手心里纸条的真实的触感也叫她渐渐明确,这不会是什么幽灵事件,那纸条是真实的,花也是真实的,上面的熟悉的字体也是真实的,不会有人来跟她开这种糟糕的玩笑,绝对不会。 在恢复平静后,她慢慢地站起了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喝。 但是,当她再次进入厨房的时候,却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味。 她愣住了,等她锁定香味的来源后,她小心地拉开了烤箱的门。 里面放着一个烤好的戚风蛋糕,看上去精致无比,而盘子的边缘,摸上去还是温热的。 木梨子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她从北望村回来后,家里也有一盘点心在等着她,但是那个点心的夹心,是恶心的血块与头发,她那时怀疑是安搞的,对她也产生了一点戒心,可事后,她在林家旅馆的杂物室里问起安这件事的时候,她否定了。她向木梨子坦诚,她也去了北望村。那把烧了红色大宅的火也是她放的,她回到倥城的时间,和木梨子只是前后脚的时间,所以她不可能跑到木梨子家做那么一盘点心。 木梨子知道这件事后,才确定。那又是神学院搞出来的一个恐吓诡计。 联想起当年的事情。木梨子忍不住伸手把蛋糕端了出来,才发现盘子下面也压着一张纸条,大概是她把蛋糕烤好后才放进去的。 上面依旧是她熟悉的字迹: “放心吃吧。里头除了葡萄干什么都没有。我还在微波炉里给你温了杯牛奶,你要是醒得晚了,就把牛奶再热热。吃完之后,给我打电话吧。” 纸条的最后附着一个电话号码。 木梨子看到这张纸条,原本清醒的思维居然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了面前,可她偏偏不敢去相信了。 她哪里有心思去吃这些不确定是不是她留下来的东西,马上返回客厅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在按键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在每按下一个号码时,她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玩笑,千万不要是玩笑。 然而, 在电话接通之后,她反倒开始做好了心理建设: 说不定就是开玩笑的呢。说不定电话一接通,那边会是或者江瓷的声音。 嗯,很有可能是江瓷,她还算是有点儿艺术细胞,模仿一个人的笔迹。也是可能的…… 她刚刚想到这里,电话便接通了。 在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静静地等着电话那边的人开口。 偏偏她也不开口,也没有呼吸声,木梨子甚至沉默到后来,都在期待她稍微喘上一口气,好判断她到底是男是女。 在木梨子已经联想到这有可能会是一场幽灵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通话时,电话那边的声音却一下子笑了起来: “梨子,你倒是说话呢?” 木梨子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高兴,而是甩手把手机丢到了沙发上,按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大口深呼吸起来,耳朵嗡嗡地直响,直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在幻听。 那个声音……是她……是安……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半晌之后,她如梦初醒地才扑了上去,把手机重新捡了起来,对电话那边一连串地“喂喂喂”了起来。 所幸安还是那么个有耐心的人,在木梨子把手机丢开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着。 听到木梨子甚至带了点儿哭腔的“喂喂”声,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了,可她声音里所带的那份笑意始终没有减退: “这么开心么?那我有点儿担心了,如果你见到我,会不会一下子晕过去?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木梨子捧着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问她现在在哪儿? 问她这三年去哪儿了? 问她这三年为什么都不跟他们联系? …… 甄选了半天,她刚想张口,就听电话那边的安说: “你先别激动啊,把门打开,我在外头,两只手都被占着,没办法拿钥匙。” 木梨子怔愣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确认道: “你在外面?” 安没说话,但是木梨子清楚地听到,从门的那边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她今天一醒来,就连番受到了这样的惊吓,但她赶向门边的脚步,一点儿都没因为她心中的惊骇与激动而放慢分毫。 在拉开房门的瞬间,门外的夕阳余晖涌了进来。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天边的火烧云正如火如荼地灼烧着,叫木梨子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儿接受不了,但是门口,的确是站着一个人的。 她看到木梨子几乎是跌出门来的,就伸出挂满了购物袋的手,把木梨子往前冲的身体稍微拦了一下。 木梨子跌在她的臂弯里,才刹住了脚步,梦游一般地看向她。 熟悉的桃花眼,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眼里的淡淡的光…… 一切的形象,都与木梨子记忆里的那个她严丝合缝地对应了起来。 没错,是她,是简遇安…… 木梨子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如梦呓一般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安……” 安微微低下了头,好像是想掩盖些什么,可是她马上抬起了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她微微发红的眼圈,她用明朗却有些发涩的音色对木梨子说: “能让我进去吗?手里头的东西怪重的。” 直到把安迎进去,看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木梨子才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居然是双手提东西的! 她的左手……怎么还在? 明明在林家旅馆里,她把自己的左胳膊给…… 还有,在林家旅馆的爆炸现场,也是有她的残臂在的啊…… 木梨子眼底的疑惑很容易便被安察觉到了,可她只是淡淡地笑着,就像她根本没离开那么久一样,一边一件一件地给木梨子细数着她买回来的东西,一边如唠家常一样对木梨子说: “我是回来之后才知道你出国了那么久。我还蛮惊讶的,你的房门没有换锁……我一进来就看到你睡在沙发上,就知道你喝酒了。你的心脏不太好,以后别喝醉,红酒少喝一点儿对心脏有利,多喝就不好了。你的冰箱都是空的,想想如果你醒过来的话,肚子也是空的,得吃点儿东西,我就去买了点儿吃的,给你烤了个蛋糕,热了杯牛奶。可是你家里真的是一点儿多余的食材都没了,我又去了趟超市。这次回来,你应该会在这里久住吧?……你门口的保安还记得我,他好像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的事情,还跟我打了声招呼,就放我进来了……” 安絮絮地说了一大堆话,木梨子才终于渐渐明确了这一事实: 安的确是回来了。 她在认清了这点现实后,马上问安: “安,你的手……” 她来不及去问安些别的事情,光是她的胳膊是如何回来的这件事,就足够叫木梨子震愕了。 安停下了絮叨,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左手,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 “你说这个啊,这个不是我的。” 看着木梨子惊讶的表情,安微微笑了,讲起了她为什么会离开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也说出了这条胳膊的来历。 简单来说,是方宁叔把她给救了。 方宁叔本来就和郭品骥有着无法消解的仇恨,他不可能看着郭品骥就这么轻易地死去,因而,他要报复他。 而方宁叔的心思,很容易就被安看了出来。 安那时候已经在采取断臂以脱离郭品骥控制的方法了,可以说是处于山穷水尽的局面,正巧这时候方宁叔来了,她没有别的路好走,只好选择赌了一把,挑明了方宁叔的心思,同时坦言,自己可以帮他。 两个人身上当时都被郭品骥装设了窃听器,无法通过语言交流,因此,他们两个选择了用手语外加纸笔沟通。 最后,两个人通过协商后,决定合作,不过至于如何合作,就得看接下来的事件走向了。 彼时,郭品骥刚刚通过窃听器听到了安自己断臂时发出的呻吟声,于是他做出了判断,认定这场游戏很有可能会随着安断臂的成功而结束,因此他为了他游戏的乐趣,临时增添了一个给修的选择题。 郭品骥跟方宁叔说过他的计划后,方宁叔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想法: 你不是要木梨子和简遇安之中的一个跟着你一起死吗?没问题,只是我不会让你的愿望就这样实现的。等到爆炸前几分钟,我就出现,把你身边的那个人救走,你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死吧。 第六十五节 隐患 安在叙述自己被救走这件事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在杂物室门口,方宁叔拿你和我做交换的时候,就跟我比了个手势,叫我促使修做决定,把我留下,让修把你带走。” 木梨子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呢?你当时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叫修把你救出去吧,假如你和他说好了的话,到最后我也会被他救出去的……” 安只用几句反问就打消了木梨子的疑惑: “梨子,如果是你,把你留下,你会相信方宁叔吗?他要你跟他走,你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吗?他跟你说,他要救你,你会无条件地配合他吗?郭品骥已经启动了炸弹,爆炸就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半点儿时间都不能耽搁的。” 木梨子自问自己还没有那种可以像安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别人的能力,于是便安静了下来。 安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在爆炸前三分钟吧,那个时候,郭品骥大概觉得自己的游戏已经接近了尾声,警惕性也下降了,所以方宁叔选择在那个时间点出了手。当时,郭品骥把一个手铐铐在了我和他的手上,手铐的钥匙孔里也装着炸弹,他的本意,是让我无法逃脱,但他也许是太高兴了,忘记了一个外来的因素。凭方宁叔的力量,以纯粹的外力就能把手铐给破坏掉,完全不需要钥匙。” 在方宁叔进来房间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郭品骥给打晕了,安告诉他手铐钥匙孔的秘密时,他也只是轻松地笑了笑。就直接伸手把手铐链给扯断了,抱起安就离开了旅馆。 他走的是另外一条通往溪涧底部的路,这也是他的习惯,永远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单从这点来说,郭品骥是不如方宁叔的,他做事太绝,又太过自信。所以有的时候,他会忽略一些重要的东西。 听安说到方宁叔把自己带走时,木梨子便一直盯着她的胳膊猛看,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想: “那你的胳膊……” 安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膀,如果木梨子没记错的话,她的胳膊就是从左肩膀那里被齐刷刷地切开的。 她无奈地笑笑。说: “这是方宁叔的要求,他把我带到了国外去,说要给我接胳膊……” 她想起了方宁叔在把她带走时说的话: “嘿。小甜心,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回到你的小伙伴中间,但是方宁叔可不能就让你这么回去,这样很麻烦的。我虽然保证我的宝贝徒弟绝对不会因为你没了条胳膊而不喜欢你,但我可不能让我徒弟让我以为我和郭品骥是一路货色,然后记恨我。那样方宁叔是会很伤心的。” 安也很惊讶,而她那个时候身上的针剂效果开始减退,胳膊疼得厉害,她晕眩着问方宁叔要把她带到哪儿去,方宁叔的回答照样是轻松无比的: “当然是带到国外去啦。你不会不知道国外这种接断臂的技术还是蛮发达的吧?至于医药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逼你和徒弟一起用后半辈子给我还债的。郭品骥可是给了我不少钱,给你做手术什么的也只是要花一半而已。安啦。你的胳膊接不上去,我就把我的给你好不好?不过我有个条件啊,等胳膊接好前你不能和他们有联系,我很想看看我那徒弟重新看到你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 安以为方宁叔只是在开玩笑,首先要把她这么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带到国外去,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没有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艘船的客舱里,摇摇晃晃地在海上行驶着,而自己的胳膊的断裂处已经被绑好了,而自己应该也被输过了血,头晕目眩的症状减轻了不少,暂时不用担心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问题。 安在事后问过无数次方宁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手段,而方宁叔总是一脸神神叨叨的表情,得意地说,这是人脉和技巧的结合,你学着点儿,反正技巧呢,我徒弟还算有点儿,至于人脉,他一辈子都不会有的,到那时你好好教教他。 方宁叔果真兑现了他的诺言。 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巴西当地的医院里寻找臂源,要给安做异体移植手术,还告诉安,耐心点儿,有案例说,一个断臂五年的人,做了这个手术也成功了,叫她不用担心。而且方宁叔也把安的身份处理得很妥当,不会有人发现她是偷渡来的。 有了方宁叔的安排,安倒不是非常担心自己,她是怕修出问题。 而方宁叔似乎也清楚安的心思,他和国内的某个朋友取得了联系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告诉她关于她这些朋友们的近况,比如说木梨子出国了,去了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比如说江瓷和龙炽考上倥城第一大学了,比如说,修还在找她,以最笨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寻找她。 每次听到关于修的消息时,安的心情都会很低落,她想给修打电话,至少告诉他自己在哪儿,可方宁叔没收了她的通讯工具,断绝了她一切对外联系的渠道,还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帮安治好胳膊,而安在治愈回国之后,要在身上带个小针孔摄像头或是窃听器什么的,把修再次见到她的反应录下来给方宁叔看,那样的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安讲述到这儿,木梨子的表情就有些怪了: “……你……不会现在身上就带着那些玩意儿吧?” 安抱歉地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穿的衬衫上衣左胸口的纽扣,说: “摄像头。” 说着,她又指了指右胸口的纽扣: “窃听器。” 木梨子彻底无语了,她没想到方宁叔居然恶趣味到了这种地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郭品骥还挺像的。 但是木梨子没有忘记一个问题: “那……也就是说,你还没和修联系上,对吧?” 安点了点头,说: “嗯,这个也是方宁叔的要求,他要我直接和修面对面见面,所以我来和你们见一面,说说我的情况,然后我再去找修。我知道他正在哪个城市。” 木梨子现在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也是因为太过于高兴,她拿出了手机,对安说: “你等一下,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出来见你一面……” 可她却看到安摇了摇头,她的笑容越发无奈: “还是先别了。我……得一个一个去见他们。这也是方宁叔的要求。”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新手臂,想起方宁叔在自己做完手术、过完休养期把自己送回来之后,对自己说过的话: “徒弟媳妇,咱们可约好了啊,我想看到他们一个个看到你都是什么表情,肯定很有趣,所以你一定不要提前和他们打招呼,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方式越诡异越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哦。” 木梨子听安用一种完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起方宁叔时,笑了出来。 太好了,她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但她今后怎么打算呢? 木梨子问起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安很平静,她想了想,说: “我先去找他,然后……或许会回倥城来,或许会跟着他一起走。这件事我听他的,我欠他太多了。” 木梨子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说: “他昨天才给我们打过电话,说会在那里再呆一个星期。你早点儿去吧,免得他又走了。” 安浅浅地笑了: “好。你快点吃点东西吧,睡了那么久,又喝了那么多酒,多吃点儿东西垫垫。” 木梨子“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朝厨房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回过头来,问安: “你不会突然消失吧?” 安愣了愣,笑得更加阳光灿烂: “不会的。我在这儿等你,等你吃完了我再走。我还要去看看江瓷和龙炽呢。” 木梨子听安这么保证,才放心地把蛋糕和半冷的牛奶端了出来。 安以妈妈看着女儿吃东西的表情,一直等到木梨子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去,才对木梨子说: “梨子,我给你说个事儿。” 木梨子的心情早已从惊讶和迷茫过渡为了安重新回来的喜悦之中,一时间居然没有察觉她声音中的某些特殊的情绪。 然而,安的下一句话,就叫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弓凌晨不见了。” 木梨子一下子挺直了脊背,问: “怎么回事?” 安喝了两口自己面前的白开水,说: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听方宁叔说的。他说,他刚刚收到消息,也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儿,弓凌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精神病院里逃跑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现在警方还在搜捕中。我估计有可能警方会来找你们,毕竟当初游乐场的案子还有司昴的案子,都和咱们有关系,难说弓凌晨会不会来打击报复。这事儿我先跟你一个人说,江瓷和龙炽……你也知道他们和弓凌晨的关系,等会儿我去见他们的时候,会告诉他们,叫他们小心点儿的。你也是。知道了吗?” 木梨子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她的心也因为这个消息而不安了起来。 弓凌晨啊…… 第六十六节 大结局 ps: 正文完结了~番外还有几篇~ 安很快跟木梨子告别了。 在她离去后,木梨子独自一个人坐在屋里,又变得恍惚起来了,她甚至于又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见过安吗?真的和她说过话吗? 之所以她会这样怀疑,是因为安的出现实在是太像她以前的每一次出现了,做甜点、买食材,和她说些事情,之后再离开。 木梨子撑着头,醉酒所带来的晕眩感让她对于事物真实与否的判断也产生了些许模糊。 不会是自己把以前她哪一次来访时候的场景给重演了一遍吧?或者这一切只是自己在做梦? 她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蛋糕,想要凭借这个判断安的确是来过,可是她马上又质疑,是不是这蛋糕只是自己买回来的?自己是因为太想安了,所以才想她能回来?或者说刚才的场景包括现在,都是在做梦? 木梨子拧了一把自己的肉,清晰的疼痛叫她终于有些清醒过来了。 她不由地自嘲道,以后别再这么怀疑自己了,说不定早晚有一天,因为自己的多疑,自己能被自己逼成精神病。 既然确认现在不是在做梦,蛋糕和写着安字迹的纸条也是真实的,那她的确是回来了…… 木梨子有点儿忍不住想要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修,告诉他这件事,但是按下号码后,她又犹豫了: 该告诉他吗? 首先,安和方宁叔是有约定的。自己如果联系了修,从某种程度上,就算是打破了这种约定。 其次,木梨子并没有方宁叔那样的恶趣味,想知道修重新看到安是什么表情,但她隐约感觉,这是修和安之间的事情,也应该由他们两个人来解决。旁人提前的通知,似乎显得有些多管闲事。 最后,木梨子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想。 她之所以打算在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去找修,是不是她想做出一种假象呢? 不是她去找修,而是修在转过了那么多城市后,找到了她? 这样的结局,对修来说自然是最好的,他付出了努力,并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这样的感觉,应该是非常好的。 这样一来,安就不是联合着方宁叔一起去骗修了。修的心里也能好受些。 想到这儿。木梨子微微地笑了起来。 果然,在这种久别重逢的激动时刻,还能仔细地照顾到对方情绪的人,恐怕只有安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了。 …… 夏绵提着公文包,等着红绿灯一转换,便能从马路这边走到他工作的律师事务所里。 他现在的工作生活对他来说都是刚刚好。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接过了父亲的旗帜,作为一个能在一定程度上主持公义的律师。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很充实。 现在距离他上班的规定时间还有充裕的时间,所以他并不着急。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 他的眼神在不经意间瞄向了马路对面。 而就这一眼,他便僵在了原地。 对面也有一个人在看着他。 她的穿着和夏绵印象里的她相差无几,白衬衫,休闲裤,很简单的衣着,却能把她那种闲适恬淡的气质完全衬托出来。 她正在用她的桃花眼凝视着夏绵,对他露出微笑。 绿灯亮了,夏绵却没有动,直勾勾地看着马路那边的人,而她也没有动,人流在他们两人之间穿梭,也有人会注意到这两个人动也不动的古怪举动,不过他们也只是稍微错愕一下,便和他们交肩而过。 许久之后,红灯再次亮了起来。 夏绵被陡然亮起来的红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他推了推眼镜,终于对着马路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 江瓷今天把他们高中时的篮球队的人组织了起来,要打一场队内的篮球赛,然后大家再去聚一次餐,算是定期的友谊聚会,毕竟大家都在一个队里打了那么多年,不能说散就散了。 队里来了十个人,加上江瓷一共是十一个。 应大家的要求,江瓷照样要坐在场边看他们比赛,充当他们的点评员。 说实在的,江瓷之前在场边叨叨叨地喷吐毒液时,有不止一个队员产生过要拿篮球砸死她的冲动,还要在她断气前冲她很男人地吼上一句“你行你上啊”,可是慑于她强大的气场,以及她哥哥是龙炽队长的事实,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可直等到毕业,大家却又不习惯没有江瓷在旁边毒舌的篮球赛了,感觉打起比赛来都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对此,江瓷表示,没想到她手底下的人居然这么有受虐倾向,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于是,在这次友谊赛前,江瓷准备了一个扩音喇叭,在一个室外篮球场的小看台上趴着,懒洋洋地看着底下的那群哥们儿混在一起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样子,看着时间,准备吹哨,叫他们不要搞基了,一会儿比赛就开始了。 她刚刚把哨子含在口里,就看到底下被一帮人每个人都无耻地摸了一把的龙炽突然朝向自己这边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吓得江瓷差点直接没控制住把嘴里含着的哨子咬碎了。 他叫唤什么啊! 江瓷愤愤不平地朝底下喊: “你要死还是我要死了?嚷嚷什么?” 江瓷很快发现,龙炽似乎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惊吓,因为他下一秒就朝看台这里飞奔而来,满脸惊喜。 江瓷还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抱歉的女声: “呃……我本来想等比赛结束再叫你的。龙炽眼睛还挺尖的。” 江瓷因为这个熟悉的声音,整个背部都僵直了,她机械地转过头去,发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看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 她站在看台的入口处,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尴尬,看到江瓷僵硬的表情,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 “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的……” 这时候龙炽已经从低矮的看台下翻了上来,确定眼前站着的确确实实就是她后,他欢呼一声,上去就把她抱住了,而江瓷则站在原地,看着她,手上的扩音喇叭落到了看台下,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回来了……她回来了…… ……正在一节公共课上睡觉,睡得云山雾罩的时候。突然有人动手捅了捅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邻座,她指着窗外。对说: “石冉。刚才有人找你。”揉揉惺忪的睡眼,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高国瑞。 没事儿又跑来找自己干嘛? 她不满地瘪了瘪嘴,摸了摸自己睡醒了一觉有点儿饿了的肚子,决定出去要好好敲他一顿饭,顺便把这节课给逃了。 她从后门溜了出去,却发现窗外并没站着什么人。她透过不远处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发现不远处的露台上站着个老师模样的人,背对着门口,似乎也不是来找人的模样本来以为邻座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可她又觉得不像。环视四周一圈后,发现也只有露台上那个白衬衫休闲裤的人…… 等一下?盯紧了那个人。一种熟悉感从心头升腾而起。 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朝那个露台慢慢地挪了过去。 她好像……好像…… 她一直背对着,所以看不见她的脸,也不敢完全确定地说些什么,但她每靠近一步就越发确定,这是她,一定是她。 光是从教室门口走到露台门口,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挪到了露台门口,打开了玻璃门,再合上后,便把背贴在了门上,用近乎于呻吟的语调问: “是你吗?安……” 那个白衬衫休闲裤的人回过头来也看清楚了她的脸,以及她的动作。 她微笑着把自己的食指压在了嘴唇上,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尖叫出来用双手捂住了嘴,全身微微地战栗起来,而安朝着她走了过来,把她瑟瑟发抖、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的身体揽在了怀里,轻轻地拍抚了两下。她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而平静: “别害怕,我回来了。” …… 东城殡仪馆门口。 安深呼吸了两口,这算是她最后一个到访的地点了。 她并不打算进去找简白,尽管简白对她来说,是再生父母一样的存在,但因为他是郭品骥一手调教出来的,看到他,安就像是看到了郭品骥一样。 再说,见了面,又说什么呢?说郭品骥?还是说她其实并没有死?这对简白来说,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听木梨子说,简白已经给自己举行了火化仪式,火化的是那个代替自己死去的人,所以,简遇安这个身份,按道理来说,也已经死了,彻底消失了,化为骨灰了。他给自己起的名字,那个代号,简简单单,随遇而安,也将烟消云散。 对于简白来说,自己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他不会为自己的离开或是死亡而感到悲伤,他只会根据理性判断,自己“应该悲伤”。 算了,到过这里,就算是见过了吧。 她下一步,就是要去找修了。 她等了那么久,又想见到修,又怕见到修,她还记得自己为了让他没法再进入林家旅馆,往他嘴里塞了那么个东西,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 如果不是难受到无力支撑,他怕是拼死也要进来的。 安到现在都想不起来以前发生的事,记不得修和她在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她只知道,修遭遇了太多不公平的事情,而她也欠修的,欠得太多了,她总是毫无道理地离开,然后留他一个人等待或是寻找。 所以,这回,她得好好地补偿他,不管用多长的时间,她都会陪在修的身边,陪在……她最爱的人身边。 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她转过身,朝远处走去。 番外一 久别重逢,以及误会 “你们说,队长和修见上面之后怎么都不跟咱们联系了啊?” “谁知道,估计是过二人世界去了吧,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他们俩都已经见上面了,三年没见,估计预备了好多话准备说,你猴急猴急的干什么?觉得空虚了去找我嫂子玩儿去。” “江瓷……你能不能现在别先叫我嫂子啊。” “没问题,嫂子。” “……咱们说正经的行不行?你说他们俩好不容易在一块儿了,得接吻吧,得那个那个啥吧,可是修会不会啊?咱们要不要寄点儿科普片什么的给他们……” “龙炽,这里最不正经的就是你,你给我滚。” 自从安挨个和他们见过面后,便离开去找修了。 一个星期前,她发了条短信,说她找到修了,就没再有下文了。 这一没有下文,大家的各种猜测也都来了。 他们俩难道一见面就如胶似漆地黏上了?连跟他们说说会面后续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他们也知道,安和修没什么必要朝他们汇报他们的进展情况,但是这样被好奇心吊着,不上不下的,的确感觉怪怪的,龙炽把江瓷与木梨子一块儿约出来喝茶的时候,三个人围绕这件事展开了各种讨论和脑补的,其中龙炽直接把修和安想成了一堆干柴烈火,听得江瓷和木梨子都恨不得拿撬棍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头藏了些什么东西。 而他们也绝对想不到。安和修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两个人之间的一场冷战,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了。 在他们还未碰面前,方宁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修的行程卡得死死的,甚至连修将会去哪里找她,方宁叔都了如指掌。在方宁叔的调查下,安知道,修每到一个地方。一定会在夜晚找遍城里的每一个酒吧,询问这里的驻唱歌手的信息。 所以,在方宁叔的安排,安很无奈地进了一家修还没来找过的酒吧,应聘这里的驻唱歌手。 还好,安的声音还蛮受这里的老板喜欢的,她很快被拍板定下来,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来这里唱歌。 起先安还在想,到底修能不能找到这里来。但是事实证明,他能。 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修发现她的时候。居然会是那么混乱的情况下。 她在这里工作了大概三天左右。修就找来了,安当时完全没有准备好,正在台上调吉他的音,眼睛一扫,修就从门口进来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心虚,想跑。莫名地心慌,她半点儿浪漫的想法都没有,甚至担心,修看到她就这么坐在台上,会不会暴怒。会不会生气地来质问她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招呼都不打地就离开,甚至会不会掉头就走。 她面对着木梨子还能平静地说出自己离开的理由。但是一看到修,她的逻辑思维能力简直是在瞬间全线崩溃,一些早就构想好的表情和要说的话全部忘记了,她紧张地握着吉他,身子都僵了。 修并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而是先走到了吧台附近,对酒保说了些什么,拿了一杯水,一个人坐在吧台边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期间连头都没抬一下。 安并不知道,修在找到这里前,已经走过了十来个附近的酒吧,有些累了,与其说他是进来找人的,不如说他是进来歇脚的,他甚至根本没有看到昏暗的舞台上,正坐着一个全身发僵,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人最后一个道士2。 如果僵持就这样保持下去,恐怕修就会这么离开了,但是偏巧在这个时候,有个底下喝醉了的客人看不惯安在上头磨蹭着调音,再加上灌了两杯黄汤,脑子不大清楚,一嗓子喊了出来: “你唱不唱啊?” 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从看到修之后,她的脑子就乱成一锅粥了,现在听到有人呵斥她,她立马产生了更加强烈的逃离念头。 不行,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起了身,说了声抱歉,就想拿着吉他下台去,没想到那客人一看安要走,上去一把扯住了她的左胳膊,说: “怎么着啊?还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了?说不唱就不唱了?你们经理呢?叫来!” 安的左胳膊毕竟不是自己的,刚刚安上去没多久,不能太用劲,所以她只能任由他拖着,而客人带来的几个朋友想去劝和劝和,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搞得太僵不好,可那客人死活不肯放手,喋喋不休地训着安,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又磨蹭又没有职业道德,而修也被这里的争执声吸引了过来。 他几乎是一眼,就扫到了在一群人中被抓着手腕,紧张地盯着自己这边的安。 修怔住了。 当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安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她惶恐地盯着站在原地,神色变幻莫测的修,想要叫他,却又叫不出口,她相信自己现在盯着他的眼神一定很奇怪,充斥着求助、恐慌和紧张。 大概几秒钟后,修一个箭步冲上来,扣住那人抓住安的手腕,一扭一扯,那客人便痛得哎呦一声松开了手,趁着这个间隙,修拉着安就跑,安连手上的吉他都给丢了。 在路人疑惑的目光中,修一直牵着安狂跑不止,安的体力本来就远远不如修,再加上她胳膊被修扯得发酸发痛,跑出一段路后,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喘息着叫: “……慢,慢一点儿……” 修闻言直接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现在是在一个人烟较少的街道上,时间又是晚上十一点,他直接把安按到了路边的墙壁上。用胳膊把她整个人圈在了墙壁的一角,喘息着盯着她的脸,而安也控制不住地拼命地喘着气,觉得自己的整个肺都烧起来了,胳膊的酸痛感也是让她十分不适,因此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左肩膀,一边气喘吁吁地看着修,一时间两个人居然都不说话了。 而过了一段短暂而漫长的沉默阶段后。修松开了抵在墙壁上的手,倒退了两步,用他熟悉的、低沉而又性感的声音说: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安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她愣愣地看着修,想不明白为什么修一下子突然变得对她这么客气。 修看安似乎是不解的模样,便下了下决心,解释说: “你……长得很像我在找的人,我很爱的人。” 安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修好像没认出她来。而是因为这是修第一次对她说“爱”这个字。 修见安还是傻傻的样子,再次误会了。 刚才在那家酒吧里,他远远地看到安。一瞬间认为自己是找到她了。可是等他拖了她跑出来,跑了很久后,才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女孩是有左胳膊的。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人了,正巧这时候安提出来叫他跑慢点儿,他就把安顺势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想好好看个清楚如玉医坊。 但是另一个误会随之产生了。安并不是在以前的“而已”酒吧工作,随便化个淡妆就行了,这边的老板喜欢大浓妆,所以安没办法,只好把妆画得偏浓了好多。 男人本来就对化妆后的女人容易脸盲。四周的光线又昏暗,再加上这个女孩多出来的左臂。即使她的声音很像安,修也认为,是自己思念她过了头,居然扯了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跑了这么久。 修的性格已经变了很多了,放在以前,他估计只会说一声对不起,之后就转身离去,但他现在认为,他至少得跟这个女孩解释清楚,也好叫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 他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对一头雾水的安说: “……我把你认成了我爱的人,我在找她,找了她很久了。你很像她,所以……对不起。” 对面的女孩歪了歪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这个微笑看得修又是一阵恍惚,好容易他才定住了自己的神。 这不是她,她的胳膊已经没有了…… 女孩开了口: “嗯……你很爱她吗?” 修虽然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要这么问,可是对着这么一个很像她的女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爱。” 女孩一下子笑了起来,在修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时候,她扳住了修的肩膀,修猝不及防,被她一拉,就往前一扑,她直接吻上了修的唇。 修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手忙脚乱地把她推开,刚想发火,就听到那女孩含着笑意的声音: “武乐修,我也爱你。” 修一下子全然失措了。 安看着他愣愣的样子,想笑,但是眼里却噙上了眼泪,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了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笑着说: “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找到我了。” 修盯着她的脸,辨认了许久,犹豫地问: “你是舒……左伊人……你是她吗?” 安点了点头,主动拥住了修的肩膀,把整个柔软的身子都靠向了他。 修的手也慢慢从身体两侧移上了她的背部,似乎是在试探到底是不是她,在他的手指轻触了好几下安的背部后,他才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一下子用上了力气,狠狠地把安箍到了怀里。 安觉得自己要被修的力气箍得窒息过去了,可这样的幸福的窒息感,她宁愿持续得更长一点。 但如果她还能正常思考的话,她就会想到一件事情: 修绝对是个死要面子而且极度闷骚的人,有些话他是一辈子都可能不去说的,而自己不仅听他连说了两遍,而且自己第一时间没告诉他自己是谁,还诈他,让他又说了一遍他爱自己。 对于修这种人来说,他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又会怎样呢? 而修很快地用行动告诉了安,他会赌气。 番外二 被吃定了 在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分开时,安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照理说安本来不该搭理这个电话的,因为修的目光还落在她的身上,安从来没见过修的眼神这么温柔迷人过,一时间,她完全变成了花痴少女,看着修发起了愣。 电话顽强地响着,还是修主动提醒安的: “你的电话。” 安这才丢人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脸烫得厉害,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 但等手机一拿到手里,她就立刻看向了修,表情不自然起来。 修也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看了一眼她闪烁不停的手机屏幕,上面出现的来电人姓名叫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方宁叔重生之悠然幸福。 他看向安,安则诺诺地低下头去。 修的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他问安: “是他在那个时候把你带走的?” 安点点头,看都不敢多看修一样,看上去要多小媳妇就有多小媳妇。 她这才发觉,自己再见到修的时候,居然胆小成了这个样子,生怕他生气或是不满。 看到安这副样子,修接过了安手里还在响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的方宁叔很清楚接电话的人是谁,他可是隔着安身上的监听监视器,把修的表现看了个清清楚楚,所以他打电话来的目的,基本上就是来嘲笑修的。 安忐忑地望着修接电话时的表情,他只是“喂”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安隐约听到从电话那边传来了方宁叔爽朗的哈哈大笑声,还有一连串的调侃声,而修抓着安手机的手越来越用力,看得安觉得那个手机很有可能被修捏碎,横尸当场。 当然,最后修还是很有素质地在方宁叔说了一半的时候把电话挂了,并直接关了机。塞回到了安的口袋里,对她简短有力地抛下一个字: “走。” 看修没有多余的话说,也并没有问什么,安就猜到,方宁叔怕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她精心想要营造的“是修找到了她”的假象也就这样被打破了。 得,修看来是一定会生气的。 安垂着脑袋,跟在修的身后。 修一路上都几乎没跟她说过话,说了的话加起来。也一共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修把她带到了一个公共厕所的旁边,推了她的后背一把。说: “进去把脸洗了。” 第二句。是她卸完妆出来,修递给她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湿巾擦脸,并问: “你现在住哪儿?” 问完确切的地址后,修沉默地让安带着他回到了她现在暂时的住处,帮她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带着她又朝自己临时的住处走了回去。 修原来在车队里赛车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比赛,每场比赛的奖金最低也是上万的,再加上他没什么抽烟喝酒的毛病,花钱的地方也很少,衣食住行又是车队全权负责。因而在车队的四年里,他足足攒下了小三十万。足够他在外面漂泊得更久,他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挑一个地下室住,着手进行他的寻找工作。 他带着安回到了他现在所住的地下室,把房间退了,简单的随身物品也收拾好,径直去往进了一个档次稍微高了一点儿的旅馆,把她安顿了下来。 安稍稍抗议了一下,说自己可以住地下室的,但修只是用眼神就叫安闭上了嘴。 可问题接踵而至,现在安的身份证是假的,方宁叔还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妥当,所以她入住旅馆会很不方便,没办法,修只好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双人房,两个人住在了一起。 安以为修至少会问一些关于自己离开后的事情,但是他一到房间,一言不发地倒头就睡,半句话都没多问安。 安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想着他可能明天就不赌气了,也没劝他,自己收拾了收拾,也上床睡觉了天帝至尊全文阅读。 两个人的相逢的第一天就这么仓促简单地过去了,安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觉得这像是一场梦,直到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醒过来,一睁眼,看到修在一边叠被子,顿时感觉整个心都安定了下来: 终于见到他了,日思夜想了三年的人…… 修正叠着被子,突然感觉背后有道目光,他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她正用一只手托腮,趴在床上,认真地看着他,他顿时感觉整个脸都开始灼烧滚烫,喉咙也干了。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反应的修要不是知道安还在后面、他还得维持着他冷静的形象,他早就一巴掌抽到自己脸上去了: 你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啊你! 修的确是生气了,方宁叔昨天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可以说是让他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他凭什么连招呼就不打就把安带走?凭什么连个消息都不给自己?凭什么在安和他重逢的时候,非要当一个恶趣味的围观者? 修一想到自己斩钉截铁地对安说“很爱”的时候,就有种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他能想象得到,方宁叔肯定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拿这件事来嘲讽自己。 不,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居然联合着他一起来诈自己! 他哪里当过安的面说他爱她,一想起昨晚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劲儿,不仅把她认错了,还连说了三次爱她,修都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修的思维很简单,方宁叔骗我——她也骗我——我不理你们了。 所以他装作对安视若无睹,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被子。 对于修这么傲娇的思路,安很快也表示了理解。 不就是小孩子脾气嘛。哄哄就好了。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安都对修温柔得很。 “修,吃饭了。我买回来的。” “修,衣服洗好了,我给晾在外头了。” “修,我洗完澡了,你去吧。” 安绝口不提将来他们两个人会去哪儿的事情,她觉得。只要和修呆在一起,就是好的,未来再说未来的事儿吧,反正她不会再离开修了。 修这些日子也把安的举动看在眼里,即使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且不论他是修,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有一个女人对他这么温柔,他也不忍心对她太狠,更别说他本来就不是多记恨安。安回来,他简直快要高兴疯了,可他又因为方宁叔的关系。感觉如果自己对安的回来表现得太开心。似乎就正中了方宁叔的下怀,为了男人的面子,他努力地在安的面前扮冷脸,撑得很辛苦。 转眼间,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两个人天天呆在屋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感觉像是在神学院里一样,可本质上又不同,他们已经自由了,因而他们的心境也都不尽相同,至少现在。两个人都还有心思一个赌气,一个玩哄孩子的游戏。 安想了很多办法都不顶用。最后,还是一场事故叫他们俩的关系得到了转折的机会。 安在下楼买饭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当她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走回来时,一看到修看她的眼神,她就不禁哀叹道: 早知道这样他会多看自己两眼,自己早就主动跳台阶了,省得中间还得来那么多弯弯绕极品狂少。 她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却跟个小孩儿似的,从台阶上滚下去,说出来满丢人的,但面对修质询的视线,她只好尴尬地对修说: “呃……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了,我回来换个衣服。饭还没买呢。” 不过她之所以说这话,是有故意的成分在的,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弥合修和她之间的关系,两个人再这么冷战下去,就真没完没了了。 修早就发现了她的脚不对劲,听她这么一说,更急了,拖着她的手,把她按坐在了床上,说: “让我看看。” 修眉眼中显而易见的焦急叫安的心里多了两分小甜蜜,她又故意地装了个傻: “没事儿的,我一会儿还得去买饭……哎呦……” 修刚刚想把她的鞋脱下来,只是稍稍一用劲,她就哼出了声。 修隔着她的袜子,都能感觉到她脚踝严重的肿胀程度,她又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直接气急攻心了,说: “都伤成这样了还买什么买,一顿不吃你能死啊?” 安被训得缩了下脑袋,委屈地看着修,修整个人都被她看得一阵哆嗦,心更软了几分,不由地张口问: “真的很痛啊?” 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采取无耻的撒娇手段。 她略略咬了一下下唇,“嗯”了一声,用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他,小声说: “痛。揉揉。” 修在她含泪的眼光下彻底不行了,小心翼翼地把鞋子脱了下来,给她按摩了几下肿了起来的脚踝,觉得光揉的效果怕是不好,便站起了身: “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给你买红花油。” 说着,修就转身要出门,安在后面提醒了他一句: “把饭也买回来吧?” 修回过头来,正撞上她那泛着水光的视线: “我饿了呢。” 修一向对她的眼泪没有任何的抵御能力,她柔软的腔调加上她含泪的双眼,叫修根本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他应了一声,便走出了门去。 安坐在床上,揉着肿起来的脚腕,在痛苦中,心上也泛起了一丝甜意。 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 在同城的一个小旅馆里,方宁叔戴着耳机,密切地听着安那边的动静,半慨叹半调侃地说: “我就说了吧,碰上个稍微聪明点儿的人,都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说着,他踹了一脚脚边的一个被捆成了粽子的人,笑意吟吟地问他: “你说是不是啊?弓凌晨?” 番外三 朋友的下一层关系? 弓凌晨被踹得哼唧了一声,但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运气可以说是好得离谱,在精神病院里装病人装了那么些年,摸清楚了每一个出口后,在前不久,他实施了一次成功的脱逃: 趁着监控室的负责人换班的间隙,他在房间里打晕了一个和他身形体貌都有些相似的护工,用了半分钟的时间和他交换服装完毕,溜进洗手间里画了个妆,堂而皇之地用这个护工的通行卡和钥匙走出了病院。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钟小茹,郭品骥曾经的姘头取得了联系。 在病院里有钟小茹的老朋友,在郭品骥的特别关照下,钟小茹叫她的老朋友对弓凌晨进行了多方的照顾,所以弓凌晨还是蛮信得过钟小茹的。 而钟小茹显然对弓凌晨的突然致电感到惊讶,可她还是一一回答了弓凌晨的问题,从钟小茹的口里,弓凌晨知道了,郭品骥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了,而在三年前,安他们似乎经历了一场很大的变动,现在的那些朋友里,龙炽和江瓷已经成功升学,简遇安不见了,修似乎是去找她了,而夏绵成了个律师。 听到这些“老朋友”的名字,弓凌晨很高兴,他想,自己可得好好地一个一个地拜会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已经跑出来了,如果方便的话,还要把他们一个个抓来玩玩。 不过弓凌晨很快发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他和神学院失去了联系,不管他在网站上怎么呼叫郭品骥。还是得不到回音。 联想到郭品骥三年前消失了的事情,弓凌晨感到有些不安,便联系上了方宁叔。 自从和方宁叔搭上线之后,弓凌晨的好运就彻底消失了。 他被方宁叔骗到了安和修现在所在的城市,和方宁叔见上了面,可一见面,方宁叔就把他给抓住了,三拳两脚就让他失去了知觉。 在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捆成了个粽子。而方宁叔优哉游哉地坐在他身边,告诉他: “你可别去打扰我徒弟和我徒弟媳妇啊。我欠我徒弟挺多的,要是连他基本的安全都不能保障,还当什么师父?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吧,等到天黑了,我会把你丢到警察局门口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个好人,会在你身上挂个‘投案自首’的牌子的。你说你也是,好好地在精神病院里当你的精神病多好。没事儿非要跑出来,这下好了,你连精神病都当不成了。何苦呢?” 面对方宁叔的调侃。弓凌晨一直没说话。 要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心思和方宁叔拌上两句嘴,因为如果神学院还在的话,他还有退路可走,还可以讲条件,可现在呢?他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当方宁叔笑嘻嘻地告诉他,神学院已经没了。郭品骥也被炸死了的时候,他就彻底失声了。 一条被拔掉了毒牙、抽去了蛇胆的毒蛇,是半点用处都不再会有了。 方宁叔看着地上一反常态地安静的弓凌晨,把脚随意地踩在他身上,在心里对修说: 宝贝徒弟呀。师父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你怎么走,就得看你自己了信仰修仙系统。 …… 自从安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修终于能听得进安的话了,从安的口里,他知道了她为什么这么久没能回来,也知道了当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更是知道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安在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后,决定一定要把两个人现在的关系挑到明面上来。 修自从说过三声“爱她”之后,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对她没再有超越朋友界限的亲昵举动,就连给她擦红花油的时候,两人也没有什么太深入的接触。 正是这样的情况,让安产生了这种想法。 她觉得,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自己的身份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修好像还认为两个人现在只是“朋友”的关系,这个榆木脑袋,假使她不主动提出来提醒提醒他的话,不知道这家伙猴年马月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他们其实早该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了。 安表达感情的方式比修更直接也更干脆,在某天,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安吃完自己的那份后,放下筷子,直接对修说: “修,我想和你在一起。” 修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很久,脸有点儿红,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现在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安很认真地看着修,问: “哪种在一起?” 修拿着自己的筷子,答道: “天天在一起不就是在一起吗?” 安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说咱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修的回答, 叫安产生了“果然如此”的无力想法: “朋友啊。” 安很想问修,你和木梨子是不是朋友?如果木梨子消失了,你会不会去找她找三年?哪种朋友能做到这种份儿上? 安觉得自己的口气,就像是在幼儿园阿姨在教导小朋友初级的男女相处知识一样: “那你说说看,像我们这样的朋友,天天在一起是不是不大好?毕竟咱们俩是一男一女吧?” 让安很无语的是,修好像真的打算就这么装傻、死扛到底了: “有什么不好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修只是在装傻而已,她就不信她说到了这份儿上,修还什么都不懂。 不就是不想主动提吗?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非得要我亲口说。“在一起”就是咱们俩做男女朋友吧? 什么事都要我来,这不是欺负人么? 安把面前的盘子一推,站起来转身就走,修一皱眉,紧追了几步,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别乱跑,你的脚还没好全呢!” 安甩也甩不开修,只好气鼓鼓地说: “你给我放开!” 两个人所在的是一家盖浇饭店重生迷梦。店里的客人很少,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店里面的其他两名客人在偷眼看着他们,修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后,刚想拖着安出饭店,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一把把安公主抱了起来,对她低声说: “出去再吵!” 安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挣扎动。只好被修强抱着走出了店门,修走出一段距离后,在一条小巷口把她放了下来。脸色不大好看: “你以后不许乱跑!说话就说话。吵架就吵架,跑什么!” 安清楚,修是被他这寻找了整整三年的经历给吓怕了,他一是怕自己的脚再受伤,二是怕自己一旦跑走,他又会找不到她了。 想到修的心情。安的心也软了好几分,可她还没因此而忘记她生气的初衷: “好,我不跑,可是你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我说吧?你说,都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了。我们俩现在还能算是朋友吗?” 修的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安给气死: “我们不是朋友是什么?” 好,简直是无法交流。 安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从两个人交往的一开始就保持着主动,到这时候还得主动,也该受不了了,她这回算是被修逼得彻底炸了毛: “木梨子、江瓷、她们算不算你的朋友?” 修点了点头,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被气坏了的安一顿抢白: “那你会亲她们抱她们吗?你会在她们消失的时候去找她们吗?你会对她们说你爱她们吗?” 而修只用了一句话就打败了气鼓鼓的安: “我不会,然后呢?” 安气得又是转身欲走,胳膊立刻被修拉住了: “你别走。” 这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安始终是得不到她想要那个确切的回答,她也有些泄气了,往墙壁上一靠,用自己的脚尖在地上画起圆圈来,都懒得和修说话了。 修看她这副模样,也挺无奈的,和她一样,把背贴靠在墙壁上,无聊地打量着小巷顶上的天空,两个人彼此无言了一会儿后,修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可我现在没有多少钱。” 安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冲口而出: “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钱!” 话一出口,安才觉得好像修不是那个意思,而修也并不生气,转过头来,盯着她反问: “没有钱怎么买房子?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宾馆里吧?”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跑题了,可安却莫名地耳红心跳起来。 修的意思是…… 他朝向巷口,继续着貌似跑题的话题: “我本来打算等过段时间,找到个工作,有了固定收入再说的。我不想你跟着我过衣食无着的日子。” 过……日子? 安终于感觉到,修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强欢:错上狼性首席。 她小心翼翼地问: “修,你说咱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修瞄了安一眼,说: “这问题不是都问过了吗?朋友。” 安先不去生气,接着问: “那朋友的下一层关系呢?” 修的耳朵有些红,他双手插兜,装作无所谓地把脸扭到了一边去,说: “就是那个呗。” “哪个?” “就是……该结婚了吧?” 安觉得自己听错了,拉住修问: “什么?” 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有安注意到,他的耳朵烧得通红: “在一起的朋友,再下一层关系,不就是该结婚了吗?” 安表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关系进展方式。 不过,她终于算是明确了一点,修好像是分不清楚男女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区别。 想想以后,她既然要和修在一起,那今后这种误会就很有可能不会少。这家伙对于一些东西的判断方式和正常人的判断方式好像全然不同。 ……但是,这样好像也蛮有趣的样子。 看安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修轻咳了一声,问: “你还生气吗?不生气的话咱们回去吧。” 安“嗯”了一声,伸出手,言简意赅地说: “抱。” 修的嘴角无奈地往外延伸了几厘米,没答应安的无理要求,直接把她给背了起来。 趴在修的背上,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人,分不清楚男女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区别,一说话就容易叫人误会和火大,情商看起来不怎么高,而且老冷着一张脸,一身大男子主义的毛病…… 但这个是愿意等她四年,找她三年的人,敢在她失忆之后,以陌生人的身份回到她身边,一点点占据了她的心的人,她喜欢的、爱的人。 她把脸贴在修的背上,建议说: “如果你要找个工作的话,是想在本地还是回倥城?” “累了,不想动了,就留在这里吧。” “对了,你不是学过搏击么?去个健身俱乐部当个教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去附近的丧葬场所看看……” “不准。去应聘个正常的不累的工作。而且得等你伤好了之后。” “……好吧……” 两个人,一个人趴在另一个人的背上,从这条小巷到下一条小巷,朝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一直缓步走向远方。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