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八十七朵/达尔文与玫瑰》作者:南郭梓言   文案:   家道中落,流年不利,董陈身患疑症。   周正觉及其团队获悉后,带着一份协议上门,“签了它,配合我所24h实验研究,期间你所有的医疗费、手术费,我来承担。”   董陈看罢,拿文件糊他一脸,“姓周的你还有没有人性?!”   数日后,董陈带着母亲所在养老院的缴费清单,来到生物基因所,拦住某人的车。   “周教授,您上次说的协议……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生物基因教授&病冷玫瑰#   本文又名《达尔文与玫瑰》   文中医药实验背景均为架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董陈,周正觉 ┃ 配角:白珺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生物基因教授&病冷玫瑰   立意:如果药石无效,或许治愈由心。 第1章   量变引发的质变,就像大型仪器上的某个零件,没有人能预测,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崩坏。   凌晨十二点,董陈半躺在床上,抱着笔记本,最后一次检核明天会议用的财报数据 。   她所任职的康源药业,是Z市最大的医药代销公司。每周一的中高管例会,需要分析最新的营运指标,身为财务经理,她必须确保所有的财报数据精准、万无一失。   她拖着鼠标,揉着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右侧下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刺痛。   不同于生理痛的沉钝,这种针挑般的痛感,在董陈过去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受过。   却又很短暂,短暂到她刚要低头查看,那股疼就迷藏般消失了,她甚至记不清具体疼痛的部位。   也许只是连续熬夜的应激反应,董陈只好关掉电脑,扔在床头,先睡一觉。   像是恶作剧一般,她刚闭上眼睛,那股诡异的疼痛又回来了,像一根仙人掌刺,由内而外挑破肌理,直冲皮肤。   董陈再次清醒,明明是六月流火,她却仿佛置身冰窖,疼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止疼药和安眠药必须选一样,她打开床头的药箱,里面却空空如也。   权衡之后,董陈决定下楼。社区对街有一家“聚仁药房”,24小时营业,比凌晨叫跑腿更快一些。   穿过空旷的马路,进入药店,药香清澄扑鼻,令她体内的隐痛缓解不少。   听见门铃响,值班的女店员立刻起身:“你好,请问需要什么药?”   董陈道:“止疼药、安眠药。”   “止疼药可不能乱吃,它会抑制淋巴细胞的活性和分化,对肠胃和肾脏都有负担……至于安眠药,你有处方笺吗?”   店员询问着,不时看看身后,有些心不在焉。   董陈抬眼望过去,后排货架前,有一个身姿高挺的男人,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药品。   男人衬衫如雪,袖口微卷,露出一双比女生还要苍白的手,堪比洁癖。   即使只能看到侧脸,也不影响判断,这是一个皮相出色的男人。   灯下看美人自带滤镜,看男人也一样,难怪店员也会犯花痴。   “小肚子疼?是来例假了吗?”店员继续问。   “没有,是右腹。”   “那是慢性阑尾炎?最近肠胃好吗?”   在场有陌生男士,董陈不愿过多透露自己的生理状况。她淡淡地看一眼对方:“安眠药不要了,告诉我布洛芬在哪,马上。”   这是职场才有的不怒自威,店员竟被她的眼神震慑到,老实回答:“布洛芬在后排的七号货架,最上排左侧。”   董陈走到后排,快速取下药品。   折返的时候,无意中瞥见背对自己的男人。那人身前,是一整排的计生用品。   果然,皮相再好的男人也离不开食色之欲,董陈顿时对其好感全无。   似有轻风略过,男人从药架中抬起头,只见年轻女人的背影,推门走了出去。   玻璃橱窗外,董陈停在十字路口。街上空无一人,她还是等到红灯读秒结束,才怡然前行。   夏天的风撩动她柔软的长发和裙摆,下一秒,又隐藏在黑夜里。   “周教授?”店员小心翼翼唤他,“您都检查过了吧?咱们每个分店的进口保健品、处方药,以及麻/黄碱/类复方药品,都是严格执行相关标准和规定的。”   男人点头,把选好的“心健宝”等药品递给店员,嘱咐道:“这些明天做出库,送到GV研究所,我要重新做药物分析。”   第二天早上,董陈迷迷糊糊被闹钟唤醒。翻身的时候,右胯似乎比往常僵硬了许多。这种钝感,又在一通热水澡之后消失殆尽。   她揉了揉小腹,也许昨晚的疼痛,只是一场古怪的梦。   想起上午的会议,董陈收拾好笔记本,开车去康源上班。   进入康源大厦地下停车场,一个人影突然冲到她的车前,拦住了去路。   董陈急忙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减震带的车速不高,即使没撞到人,她还是吓了一跳。   “不要命了吗?”她烦躁地打开车门,拦车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老人银发稀疏,身形佝偻,瑟缩坐在地上。   碰瓷的?这是董陈的第一反应。可写字楼里里外外到处都有监控,正常人应该不会这么蠢。   董陈掏出手机,准备联系保安和法务,老人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姑娘,你也是康源集团的人吧?我见过你的车子。你行行好,把我上个月买的‘心健宝’胶囊给退了吧!”   老人战战兢兢开口,董陈大概猜到了缘由。   康源是业内知名的医药品代销公司,旗下的保健食品和保健仪器,主要通过药店和社区销售给有需求的亚健康人士,以及中老年人。   在业务人员步步为营的攻势下,很多老人花钱购买产品,收获“健康与陪伴”。但也有老人因种种原因反悔,要求退货退款,就像眼前这样。   面对老太太的诉求,董陈沉默了。   四年前,董陈硕士毕业,入职康源公司财务部,兢兢业业,从一名普通会计一步步晋升为财务经理,有些行业规则她耳濡目染。   康源倒不是没有保健食品退货的先例,只是售后组往往能拖就拖。遇到特别难缠的顾客,拖不下去,销售经理签字同意后,财务部才能退账放款。   眼前的老人衣着普通,脚上褪色的坡跟布鞋有些年代了。进口的心健宝复合维生素,一个疗程近万元,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现在六月初,正是全司冲刺上半年KPI的关键时刻,内部几个业务组厮杀得厉害,难怪销售部不肯签字。   “售后要走流程,你再等十天半个月,最迟等到七月份,会退的。”董陈诚恳建议。   老太太着急了:“你们的业务员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等不了!上周我孙女确诊了肾囊肿,在医大一附院住院,还要做手术,正是用钱的时候!”   类似的借口和诉求在康源公司屡见不鲜,董陈早已麻木。   推辞之间,右腹股处又开始作痛,她意识到,昨晚的经历并不是梦。   手机里的OA系统发出“叮咚”提示,助理小向在提醒她稍后的会议流程。   董陈忍着不适,再次拒绝老人:“抱歉,这事儿不归我管。”   职责范围之外,她爱莫能助。   老太太眼看又要下跪,大厦的保安终于出现。他们一边向董陈道歉,一边骂骂咧咧地把老人扶起来,往门口推搡。   “求你们了,我孙女才十六岁啊……”冗深又阴暗的停车场里,老人还在哭诉。   董陈闭上眼睛,电梯门缓缓关上。   **   上午十点,公司总监狄楠女士踩着十六公分的高跟鞋,在长桌的首席落座,宣布康源的周一例会正式开始。   身为财务经理,董陈第一个发言,重点汇报了五月份和上周的收支毛净。   上个月,公司整体销售额达成了目标,表面数据很漂亮,但毛利率同比减少了10个点,净利润更是断崖式下滑。   狄楠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个数据,她很难向集团董事会交代,“销售部老大,出来说两句。”   被点名的销售经理刘仕达急忙弹起身。   董陈放下激光笔,落座后,助理向彤从背后递上一杯红茶,温度刚好。   刘仕达捋捋稀疏的发顶:“狄总,您也知道,五六月份天气越来越热,是医器销售的淡季……”   狄楠冷笑着打断他:“刘经理的意思是,你们销售部是靠天吃饭?”   刘仕达讪讪:“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周业绩下滑,其实是个别保健产品的退货率增加了。这一点,从董经理的报表上就能体现。”   董陈放下茶杯,假装没看懂刘仕达的求救,实话道:“的确,退货率最高的产品,是年初引进的‘心健宝’复合维生素。”   采购部急忙撇清:“心健宝是刘经理提出引进、并全权负责的项目,当初还走了特批程序。”   刘仕达急了:“当初引进心健宝,是各位大佬在会上一致通过的决定,符合集团规定流程,现在怎么成了我一个人全权负责?”   “都别吵了!销售部今天下班前,给我递交一份心健宝的全方位报告。”狄楠拍案。   会议结束后,董陈被叫去总经办。   狄楠已经换掉高跟鞋,坐在办公桌后面,开门见山:“刘仕达和心健宝的项目,你怎么看。”   董陈直说:“您也知道,刘经理拔高成本、私拿回扣,严查起来,每一项都有实锤。”   “很好。”狄楠点点头,“集团总部已经通过了我的提议,人力资源部下周就会公布……刘仕达将晋升为咱们分公司副总。”   “不降反升?”董陈不解。   狄楠点点头,“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怀孕了。”   “恭喜……但,是什么时候?”董陈的意外大过惊喜,毕竟狄楠曾透露过,她已和丈夫分居两年。   “三个月前,在加州做的试管。”狄楠顿了一下,“说来可笑,这竟是我维系婚姻最后的方法。”   狄楠已过不惑,作为高龄产妇,显怀之后无法继续全职。必须要在这个时候,安排他人接替自己的工作。   “我明白了,刘仕达不是完美的职业经理,却是眼下最好的人选。”   狄楠不屑道:“空降兵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倒不如让刘仕达继续在康源兴风作浪。等我产后复工,自然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董陈没有附和,她对二者的斗法不感兴趣。打卡领薪、维持运转,才是生活的第一要务。   只是,她想起停车场的意外。这个节骨眼,老人的售后之路,恐怕还要被拖一段时间。   一丝穿刺般的疼痛,突然又从腹部迸出,董陈忍不住弯下腰。   “怎么,哪里不舒服?”狄楠关切道。   董陈捂住右腹,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最近熬夜多,有点肠胃不适。”   狄楠在董陈的右下腹轻轻按了一下,看着她额头的细汗,语气严肃:“这个部位不是肠胃而是盆腔,董陈,你必须去医院检查一下。”   “用不着小题大做,公司三八节刚体检过,我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健康没有小事,再说你都三十岁了。”   “还差一年。”董陈纠正她。   “有区别吗?上个月你在小区楼道摔破膝盖,我让你去医院拍片,结果呢?”   董陈扶额:“那点皮外伤,早愈合了。”   “活该,谁让你非把名下的房子租出去,自己住老破小?不管怎样,小腹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你下午就去医院。”   狄楠拍拍董陈的肩膀:“别太拼了,你自己健健康康的,才能照顾好董阿姨。”   董陈随母姓,狄楠搬出母上大人,董陈不好再拒绝。   午餐时间,董陈独自坐在办公室,打开浏览器,输入一行文字——“女性右下腹疼痛的原因”。   跳过莆田系广告和医患问答,排在前面的是Z市医科大学第一附属院的官网。   她下意识点进去,在名医荟萃的宣传群像里,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边角的白珺宁。   照片里的医生数他最年轻,斯文儒雅,一如过去与她相恋时温柔如水的模样。   可惜四年前,父亲陈健平突发脑卒中去世,白珺宁和科室一个小护士闪婚后,董陈就对人生的大部分意外都免疫了。   她关掉医大附院的官网,往下点开医疗百科,对照自身的症状,冷静地分析、匹配病种。   对女性而言,右下腹区域是阑尾、泌尿系统、淋巴系统,以及盆腔附件这四类器官的汇集处。一旦发生异常疼痛,四类都有病变的可能。   董陈自幼家教严格、洁身自好,再加上生理周期规律、如厕正常,率先排除了妇科和泌尿科,剩下的只能是阑尾或淋巴的问题了。   慢性阑尾炎,淋巴结肿痛……原本陌生、遥远的医疗词汇,一旦真正联系到自己,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难怪狄楠会紧张,非要她去趟医院。   她按了按右腹,肌肤下的隐痛,如脉搏一般回弹,给了她微弱又清晰的回应。   生病先问某度,绝对不是个好习惯,她不该讳疾忌医。但,叫她去找劈腿的前男友求医问诊?那还不如叫她现在就去准备后事。   董陈直接打开Z市另外一家三甲医院——市人民医院的官网。   点进普外科,她果断从下午当班的医生里,挂了个年龄最大、资历最老、职称最高、头衔最多的专家号。 第2章 第二朵   市人民医院下午两点半上班,董陈脱掉职业装,换上休闲的蓝色连身裙,提前一个小时出发赶过去。   地下停车场,刘仕达路过,敲了敲她的车窗。“董经理,这是要外出办公?”   隔着半面车窗,董陈淡淡回应:“个人私事。”   刘仕达笑的春风得意:“我刚从人资部出来,听说你请了半天事假。”   董陈心中鄙夷,瞧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恐怕已经嗅到下周的晋级消息。   果然,他试探道:“有人私下传,狄总怀孕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既然是传言,刘经理也信?”   “传言也未必是假的,上周狄总办公室里突然多了两双平底鞋。你是狄总心腹,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董陈笑:“出来上班混口饭吃,谈不上谁的心腹。我家里的情况,康源上下您最清楚。”   说到董陈的家境,刘仕达也有些感慨。   两年前他和前妻离婚,在原单位干不下去,经猎头介绍跳槽到康源,第一天上班,就注意到了这个白白净净的冷面美人。   那时候董陈刚晋升为财务经理,逢人含笑,半起事来却雷厉风行、一丝不苟。任何账面上的猫腻,一到财务处都无处遁形。   彼时的董小姐美则美矣,只是二十七岁还云英未嫁,刘仕达便动起了心思,暗搓搓请人资部的李姐牵线。   后来打听到,董陈的父亲四年前破产病世,母亲患阿尔茨海默,她自己至今还租住在老破小里,刘仕达瞬间就对这贫穷又孤傲的灰姑娘消减了兴致。   毕竟,娶老婆是要门当户对过日子的,这是他从上一段失败的婚姻中得到的教训。   今时不同往日,李姐已透露,他下周铁定晋升副总,到时候无论职务还是薪金,都会有绝对的优势。   饱暖思淫/欲,再次俯视这蓝色妖姬般的美人,刘仕达心里的痒,又被勾了起来。   他直直看着董陈,自以为秋波无限,董陈只觉得对方油腻得很。   “康源没有秘密,明人也不说暗话。小董,假如我坐上了狄姐的位置,你和财务部会全力支持我吗?”   这可真是司马昭之心了,董陈压下心里的厌恶,面不改色:“当然,财务部上下职责所在。”   “既然如此,董经理……可否让我搭个便车?”刘仕达说着,打开董陈的副驾,毫不客气地坐了进来。   董陈只后悔没有提前锁好车门,冷脸道:“我们不顺路。”   “你把我送出大厦就行。你也知道,最近有个难缠的老太婆,天天守在公司楼下要求退钱,弄得我连车都不敢开。”   董陈看看时间,再耽搁下去,恐怕去医院要迟到,只好启动车子。   驶出停车场,果然看见早上拦车的那个老太太,还坐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几乎同时,老人看见董陈的车子,也认出了副驾室的刘仕达,起身又要扑过来。   董陈想停车,刘仕达却抢过方向盘,一踩油门冲了出去,留下老人在后视镜里悲愤哭喊。   “刘仕达你有病吧!不就是退钱吗?”   刘仕达振振有词:“董经理平时在后台,可能不了解前线的战况。这个姓徐的老太婆,进口维生素吃了半个疗程,现在却要求退货,不是倚老卖老吗?   “再说,总部上半年的绩效考核期限只剩二十天了,一旦业绩不达标,分公司上下、包括后勤部门的奖金都会泡汤,我这么拖着不签字,也是为了大家的利益!”   他恐怕只是出于自身利益。话不投机半句多,董陈没再搭理他,右拐驶到最近的地铁站,果断将他请下车。   **   Z市的民生论坛上有个点赞极高的帖子:若评选本埠唯二的“销金窟”,市人民医院若排第二,便只有医大附院敢排第一。因为,只有在医院,人们才能切身体会什么叫健康无价。   过去,董陈从未有过健康方面的焦虑,毕竟,她有一个出身杏林世家的青梅竹马……兼男朋友。   四年前,白珺宁一边在医科大学读研,一边在医大附属医院实习。董陈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健康得令人发指。   即使大学期间异校恋,白珺宁也会要求董陈每天八杯水,膳食营养摄入均衡,十点准时上床不许熬夜……任何生病苗头,都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拜他所赐,董陈从小到大元气满满、吃嘛嘛香,一口气跑八百米不费劲,偶尔感冒头疼脑热,两碗汤药灌进去,睡一觉药到病除。   此刻的她,是第一次以“准病患”的身份,来到市人民医院。   门口的LED横屏上,闪烁着【热烈欢迎周正觉博士莅临我院交流指导】的字幕。   屏幕下人来人往,大都提着医药袋、影像片,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或叹息或沉默。   董陈独自走在人群中,从小坤包里掏出一只淡蓝色的口罩,默默戴上。   市人医有一道标志性的“名医墙”,全长近十米,上下三排,分门别类地介绍了各个科室的专家主任。   董陈远远就在前排看到“许国强主任”,她下午预约的门诊专家正是这位。   她正要细看,却发现身前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微微低头,似乎也在名医墙上寻找什么。   董陈的视线掠过他的指尖,一眼认出这个男人,正是昨晚在药店遇见的那位。   男人的衬衫换了暗纹,搭配着锈色的丝绸领带,笔挺服帖。他右手提着笔电包,左手随意搭着薄西服外套,遮住了腕上的手表。   董陈猜测,这人或许是某家医药公司的“销售代表”。毕竟,大热天还西装革履公文包地出现在医院里,和康源的那帮药代精英实在“撞衫”。   听到身后的脚步,男人自觉侧身,为她让出了视野。   董陈走近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脸,竟然比他的手还要好看许多。   可惜了,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就算没学历没背景,哪怕开直播卖口红,都比做药代挣得多吧。   “姑娘,请问住院部三号楼怎么走?”   一道急促的女声,打断了董陈的思绪。   董陈看看四周,确定对方是在向自己问路。   女人四十多岁,说着密城方言:“我弟妹肾衰竭,刚从老家转院过来,说是住在三号楼!”   面对焦虑的女人,董陈心里并无触动,只想提醒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通讯工具叫做手机。   不过,她刚从医院的停车坪出来,旁边就是住院部,索性顺手指路:“你沿花坛向右直走,第二个路口左转就是住院部。”   “好好,谢谢!你真是个好姑娘……”女人弯腰道谢。   董陈下意识侧身,避免和她有任何接触,恰与前方的男人四目想接。   男人瞬间捕捉到董陈眼睛里的打量,以及更多的防备。   很正常,这里是医院,他在工作中,接触过很多喜欢戴口罩的“病人”,大都有这样的情绪。   他干净利落地收回视线。   仅一眼,董陈有种错觉,如果说自己的冷淡是武装于表面的保护色,那么这个男人的冷漠,则已深入骨髓。   董陈正要离开,却又被男人叫住。   “小姐,请问这里的行政楼怎么走?”   他再次看着董陈的眼睛,仿佛这位“病人”小姐就该知无不言。   董陈当然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相反,她觉得一个小药代一天往医院跑八回,还能不清楚行政楼在哪?真是拙劣的搭讪。   更何况年龄越大,董陈就越讨厌别人叫她董小姐,生怕下一句就是“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从小严格的淑女教育,还是让董陈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她回想了一下入口处的平面图,答道:“……绕过门诊楼左转,第二个路口直走,最里面那栋就是。”   “谢谢。”   “不用。”   ……   临近研讨会既定的时间,周正觉加快了脚步。   依照那位小姐的指示,他走进医院深处的那栋楼,却被一名女护士拦住。   “你好,你是从门诊过来的,还是住院部的?有检测通知单吗?”   周正觉纳罕:“这里不是行政楼吗?我和你们华院长有预约。”   他亮出自己的邀请函。   拦路的小护士噗嗤笑出声,指了指门口的名牌。   周正觉抬头,几个清晰的大字——“精神疾病检验中心。”   “…………”   周正觉扶额,回想刚刚为他指路的姑娘。   她穿着湖蓝色连衣裙,长发微束,巴掌大的脸被蓝色口罩遮住,更显得双眼明丽通透。忽略她眼睛里的薄冰,像是一盏风吹无痕的美人灯。   而此刻,他在心里迅速更新了对那位“美人灯”的评价。   相反,她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下午两点半,董陈准时赶到门诊楼,办了就诊卡卡,验证了挂号信息。   普外候诊区的长椅上,已经座无虚席。患者和家属眼巴巴望着电子屏幕,上面不断更新着叫号信息,他们生怕错过自己的名字。   通过网络预约的挂号有排队优先权,董陈没有等太久,很快就被广播点名。   普外的诊室很简洁,白色幕布前,有两张对拼的桌子,分别坐着许国强医生和几个助理医生。   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专家坐诊,董陈没来由的安心。   老专家点击鼠标,看完董陈的基础资料,直截了当地问:“你哪儿不舒服?”   董陈如实回答:“右侧小肚子疼,时轻时重,没有规律。”   她站起身,在右下腹比划了一下。助理医生迅速填写到董陈的电子病历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专家继续问。   “昨天晚上,凌晨两点左右。”   “哪种疼法,刺痛,还是钝痛?”   “刺痛吧,由内而外的。”   “妇科盆腔排查了吗?”   “……没有,我感觉不太可能是妇科的事。”毕竟没有性/行为,董陈想到自己的年龄,没有明说。   “你感觉?你感觉有用的话,还要我们医生干什么?”   董陈:“…………”   白珺宁当初硕士毕业,立志做外科医生,在各科轮转实习的时候,就吐槽过普外的大夫脾气最彪悍,如今她可真是领教了。   老专家转头吩咐女助理:“先给她开个阑尾的B超检查单,如果阑尾没问题,再让她去挂妇科。”   还不忘嘱咐董陈,“好好配合检查,早发现才能早治疗。生病的事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董陈接过单子,除了乖乖去缴费,根本别无选择。   她终于明白,人为什么会讳疾忌医了。 第3章 第三朵   董陈往就诊卡里充值了足够的金额,按照检测单上的指示,在血检区和超声室两头跑。   近两个小时后,她一手压着消毒棉,一手拿着两张检验报告单,回到了普外门诊室。   许国强医生并不在,只剩下先前为她开单的助理女医生。   “许医生呢?”董陈问。   “师父去学术厅,参加周正觉博士的学术研讨会了,我在这儿是一样的。”女助理亮亮胸前的主治医师牌。   董陈不理解:“一场会议而已,什么时候去不行,非得占用门诊时间?”临时抛下病人,也太随意了吧。   ”那可不是普通的学术报告会,主讲人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周正觉博士!你知道靶向药物吗,你知道CRISPR技术吗?这些都是他的主研方向。”女医生越说越激动,“最主要的是,男神很帅!典型的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靠才华!”   原来是个重症研究领域的专家,不过说到帅,董陈还是自动剔除她话里的粉丝滤镜。她手下有个小会计,手机和电脑的屏保供着两位马“爸爸”,还不是整天把男神挂在嘴边。   “周博士回国后,不少大学、医院、药厂都在争取和他的研究所合作,希望结合更多的临床实验,共同研发新型药剂,不过嘛……”   女助理星星眼,“他留在我们人医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华院长是他的研究生导师,听说,他和我们院长女儿关系也很好……”   董陈对他人的花边八卦没有兴趣,她把两张检验报告递上:“您先帮我看单子,看完赶去交流会,没准还能要到你们周博士的签名。”   女医生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接过单子,认真看了起来。   “咦?报告显示,你的阑尾和泌尿系统都很正常啊!”   一切正常?董陈不太相信。   “来,你自己看。”女医生指着检验单,“血象各指标正常。超声提示:双肾、膀胱未见明显异常,阑尾区未见肿大,没有异常回声团。”   “可我右腹的部位,确实不舒服。”   “那就不关我们普外的事了。要不,像我师父建议的那样,你再去妇科排查一下?”   董陈也有些迷茫:“会不会是早期的慢性阑尾炎,症状不明显,B超也无法检测呢。”   “某度看多了吧!”女医生笑了,“再细查就得做CT了。或者你干脆住院做个手术,把阑尾割了,就不用再担心会有什么急性、慢性阑尾炎了,一劳永逸,对身体也没有负影响。”   董陈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看个门诊,就要到住院的地步。“算了,我还是先回去考虑一下吧。”   女医生很满意:“回去注意休息,年轻人别熬夜,一般没啥大事。”   候诊厅的广播又开始叫号,董陈把检验报告单收进包里。   取车的时候,她的手机弹出两条微信,是康源一直合作的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小郑,在群发广告宣传。   瞥见题目里的“重疾险”字样,董陈默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删除。   她摆正手机,一路驶向东区的“乐行养老公寓”。   一个小时后,她来到这家养老院的主楼区。   值班的小护工看见董陈的车子,急忙跑下来,表情如同见到至亲:“董姐,您可来了!”   董陈了然:“我妈呢,又不在房间里?”   小护工苦笑:“董老师又去东屏山了。今天初一,山上的小庙有集会,董老师和其他几个老人软磨硬泡想去,我们实在拦不住。”   “有人陪着吗?”   “有的,保安一直跟着。”   董陈点点头:“那就好,你们先忙,我去看一下。”   东屏山不远,出了养老院后门,沿着小径一直往上走就是。   山路经过修整不算陡峭,只是董陈这几年在办公室坐久了,缺乏锻炼,才爬了十几分钟就有些气喘。   抑或是体内的运动细胞被唤醒,站在半山腰的小庙前,先前右腹的不适,竟然一扫而空……她有点心疼下午在医院花掉的那些检查费。   山腰有凉亭,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头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围着一部小小的播经机,听得津津有味。董陈一眼就看见了母亲董爱玲。   机器里播的是《地藏经》,正诵到光目女发愿救度母亲的章节。   董陈轻叹一声,有点无奈。   三年前把母亲送到养老院的时候,她绝对想不到,自家母上大人——一个光荣退休的高中老师、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还能在晚年培养出听经读经的爱好。   几个老人看见董陈过来,寒暄两句,心照不宣地离开。   董陈关掉播经机,在董爱玲面前坐下。   “妈,您怎么又来拜这小庙了,以前在学校您还教育我,这些很多都是封建迷信呢。”   董爱玲瞪她一眼:“心诚则灵!我今天是来找大师帮忙算算,我闺女什么时候能把自己嫁出去。”   “……那大师怎么说?”   “大师说你22岁毕业就结婚,25岁三年抱俩。可你现在已经25岁了,婚没结成,连男朋友都被折腾走了。”   董陈心中一沉,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忘了白珺宁已经和别人结婚,显然是阿尔茨海默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她故作轻松,还调侃起段子:“我后来不是多读了两年书、拿了个财经硕士嘛,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知识改变命运?”   “呸,还不是因为你太作,甩了小白那么好的男孩子?”   “出家人不说脏话,董老师。”   董陈抗议着,心里却把白珺宁骂了个半死。   这厮从小长了一副人畜无害脸,做人做事都很低调,唯独在宠爱董陈这件事上,从小到大都高调得很。高调到双方的父母、亲友都把两个孩子当自家人,以为他们一毕业就会结婚。   以至于后来,明明是他主动提分手,明明是他跪在董家,红着眼睛说一切都是他的错。所有人仍然怪董陈不懂珍惜,作天作地闹分手,才弄丢了这么一个青梅竹马、二十四孝的男朋友。   母女俩又聊了几句家常,日落的时候,董陈慢慢扶她下山。   晚上,女护工照顾母亲洗澡时,董陈在房间里随处看了看。   这里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书桌上还摆着新鲜的康乃馨,每个角落都很干净。一切都很符合这家高档养老院的标准,当然,也很符合他们的昂贵报价。   三年前,董爱玲的病症加剧,董陈无法兼顾工作和母亲,不得不送她去私立养老院。   彼时的乐行养老院落成不久,以高端,专业、私密著称,环境堪比五星酒店,只对部分人士开放,可谓一号难求。   董陈一度需要卖掉父亲唯一留下的房子,才能付得起前几年的护理费用。   好在父亲生前乐善好施,一位故交匿名相助,使董爱玲以退休金足以承担的价格,获得了宝贵的入住名额。   为了更好地维持生计,董陈把家里的大户型租出去,自己则搬去老破小天天爬楼梯。   这些年,养老院各项费用也随着物价水涨船高,但她工作稳定,再加上房租和理财的收入,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还过得去。   董陈打开冰箱,里面低糖的牛奶、糕点塞得满满当当,夹杂着巧克力、坚果等零食,都是她从小喜欢的牌子。   旁边的药箱里,除了常备药,还有很多进口的缓解阿尔茨海默的保健品……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浴室的门被打开,董爱玲穿着浴袍走出来。   董陈关掉空调,从护工手里接过毛巾,为母亲擦头发。   “说吧,这些零食、还有保健品哪来的,我不是说过,不许再接受外人送的东西吗!”   见女儿难得严肃,董爱玲有点怂:“可能是……田螺小伙送的?”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了,不明人士送的更不能乱吃,我现在就拿出去扔了!”董陈气呼呼地收起那些零食。   “哎哎,不是陌生人……是我干儿子送的。”   “我呸,白珺宁什么时候认您当干妈了,他也配?!”   “出家人面前,不许说脏话!”董老师也提高了嗓门,“小白从小拿我当干妈待,也是养老院的医务志愿者。我现在病了,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他难得来陪我说说话多好。你是我闺女,你一个月才来看我几回?”   董陈有点委屈,她其实每周休息日都会来看她的,只是母亲很快就忘记了。   算了,跟自己亲妈较什么劲。罪魁祸首还是白珺宁,居然利用母亲的健忘症,还在刷二十四孝的人设。   董爱玲入睡后,董陈收拾好东西,和护工打过招呼,悄悄离开了乐行养老院。   回家的路上,她两次拨打某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都无人接听。   她把车停到路边,把某人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然后再加回去。   暂时恢复好友关系后,董陈直接转账一万元过去,作为那些保健品的补偿。还附带一串噼里啪啦的留言,结尾是万年不变的:【白珺宁,离我妈的生活远一点!】   深夜,直到董陈回到小区,洗完澡上床睡觉,才收到白珺宁的回复。   转账被原路退回,跟着一句简单的话:   【别闹,刚下手术,还在值班。】   董陈看见这句话,躲在被窝里,鼻子猛地一酸。   前半生的影像,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回放。即使翻来覆去数一千只绵羊,她依旧不可控制地失眠到天亮。   乱麻难斩,那又怎样?董陈不是拎不清的人。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现实和阳光一样照进卧室里,她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留恋,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她从床上爬起来,用粉底遮掉黑眼圈,顺着清晨的风,一路向西,往医大附院赶去。 第4章 第四朵   董陈把车停在医大附院旁边,拎着袋子下来。   一抬头,又看见医院门口的巨幅LED字幕——【热烈欢迎周正觉博士莅临我院交流指导】,她不禁好奇,这位大神有那么抢手吗?   八点是急诊医生的交接班时间,董陈把白珺宁约在了住院部的天台。那里人迹罕至,有什么话说开了,也避免被人指指点点。   董陈没有等太久,白珺宁很快走上来。   他叼着一袋小笼包边走边吃,手里还拎着两盒未拆封的牛奶。长年浸泡在消毒液里的手,泛着刺目的白。身上的白大褂皱巴巴的,彻夜奋战后的眼睑和下巴均是乌青一片,再也不是她印象里那个白衣谦谦的公子哥儿。   也难为他,实习结束后就被普外的师父发配到急诊科,一锻炼就是四年。任务重,工资低、风险高,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白珺宁明明很疲惫,看见董陈的那一刻,眼里还是绽放出了久违的光芒。他看着她,又皱起眉:“董陈,你怎么又瘦了,早饭吃了吗?”   “…………”时隔许久,还以为他会先说些“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之类的客套话。   董陈讨厌他这种没心没肺、一切当无事发生的态度。手里的袋子重重砸向他脚边,“白珺宁,这些你收回去,以后不要再去养老院了。”   白珺宁低头看了一眼,心里舒口气,还好里面只是他上次去日本出差带回来的零食,那些缓解阿尔茨海默症状的药,并不在袋子里。   “至于那些保健品,名称我都记下了,疗效好的话,我会请康源采购部的同事帮忙代购,你以后也不用再送来。”这也是董陈硕士毕业后,拒绝了各大审计所的橄榄枝,毅然选择去康源上班的原因。   白珺宁苦笑:“还以为自己有点剩余价值,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过河拆桥了。”   “呵,你要是有桥,当初过河也用不着脚踏两船。”   “我知道……”白珺宁低下头,声音酸涩,“只此一桩,我要被你永远钉在十字架上,万死不得超生。”   董陈沉默了,诛心的话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口舌之争永远没有赢家。   ……   天台上的两人无言以对的时候,与之半墙之隔的周正觉,也在无奈望天。   年初结束了与美国康奈尔大学长达三年的合作,对HIV第三代靶向药物的研究也暂时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回到国内,创办自己的微生物研究所,专注于更广泛的病毒和基因方面的研究。   现在研究所已初具规模,一些项目也进入临床实验阶段,他们团队和几所重点三甲医院的交流也频繁起来。   鉴于专业考量,他必须选择其中一家医院,进行最后的临床合作。   周正觉前期做过调研,相比传统的市人民医院,近两年全新成立了重症临终关怀科、微生物病毒检验科的医大附院,与目前的研究项目更加匹配。但市人民医院那边,来自母校老师们的邀请,让他很难抉择。   早上,趁着研讨的机会,他提前来到一附院观察住院部,是想亲眼了解,这家医院重症区的病人与床位情况。   至于上天台登高望远,大概是为了详细了解这家医院的全貌……以免像昨天在市人医,被一个心情不佳的女人给指路指到精神科。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刚上天台,就看到昨天那位“指路小姐”,也跟了上来。   这次,女人没有戴口罩,高跟鞋在地上踱来踱去,似乎在等什么人,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注意到天台上还有其他人。   她等的人很快出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匆匆赶过来。   之前一附院为表合作诚意,向研究所提供了一些科室特色、实验设备、医资力量等方面的资料。因此,周正觉看过这个医生的照片和履历——急诊科主治医师,白珺宁。   听到女人口中愤然指责的“脚踏两船”,周正觉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资料显示,那位白医生今年30岁,已婚。其妻子原本是一附院的护士,四年前结婚时主动辞职,做了全职太太。   所以是婚内婚外的“情感纠葛”吗。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医德不再。   周正觉听不下去。   ……   董陈看了看腕上的时间,距离康源的上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有些话必须速战速决。   “白珺宁,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思?内疚、自责?谢了!虽然你劈腿在先,但我妈生病跟你没有直接关系,轮不到你来弥补。   “我爸从小就教育我,人要活得有尊严,再不济我也不会给人当小三、搞婚外恋。既然咱俩当初分手还算体面,希望你以后也别让我觉得……”   “恶心”两个字没有说出口,因为董陈看见,白珺宁痛苦地红了眼睛。   “董陈,咱们从早教班就认识,现在快三十年了,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有时候我痛恨所谓的道德枷锁,但如果真沦丧到你唾弃的那种地步,我当初又何必……”   白珺宁激动着背过身,不愿她看见自己的脆弱。   “何必什么?”   “没什么。”白珺宁再次面对董陈,眼里的湿润已蒸发殆尽,恢复清明。   “董陈,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已经从四年前走了出来,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可现在,董阿姨的健忘症越来越严重,仅依靠乐行养老院的照顾是不够的。   “她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亲人,在她需要帮助、需要陪伴的时候,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元元,我无意伤害你,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董陈有点恍惚,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听人叫过自己的小名。   董陈的生日是一月一日,元旦节,阳历新年的第一天。   那年,陈健平抱着刚出生的、胖乎乎的天使小棉袄,高兴坏了,索性叫孩子“元元”,寓意她永远充满元气和希望。   蜜罐里长大的元元,童年乃至青春期都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圆润一些,脸蛋圆圆,杏眼圆圆,小胳膊小腿也圆圆,可爱极了。   但这种“丰满”持续到初中时期,就有些敏感了。   因为漂亮出众,董陈有次值日后,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把她拦在体育室,指着她刚刚发育的胸脯叫“圆圆”。   难堪的时候,是白珺宁拎着球棒闯进来,一通惨烈的搏斗,把他们赶了出去。   看着满脸挂彩的小竹马,董陈后怕地哭了起来。   白珺宁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恨不得把家里的整部《生理学》搬出来,告诉她,女孩子这个时期所有的生理变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是董陈第一次意识到,平时文文弱弱的白珺宁,还有如此血性的一面,她已无法再拿小玩伴的眼光看他。   事后,白珺宁打死不肯向父母透露打架的原因,这场风波以他被罚抄上万字的《黄帝内经》告终。   从那以后,董陈就再也不许别人叫她的小名“元元”了。   如今的董陈,早已从十五六岁抽条出来,出落得清丽美好,却把花心深深地藏在蕊中,没有人能懂。   白珺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闹铃,九点我要参加一个研讨会,和周正觉博士沟通一些临床方面的经验。”白珺宁无奈道。   董陈皱眉,又是周正觉,这个名字可真是阴魂不散。   白珺宁笑起来:“好了,今天的世纪审判先到这儿吧,总之你说什么我都认罪伏法,择日再审也不迟。”   他把温热的包子和牛奶都塞进董陈的怀里:“这么早出门,你肯定还没吃早餐,别饿出低血糖了。”   董陈当然拒绝,推搡之间,白珺宁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你干嘛,放手!”她挣脱不开。   白珺宁更加凑近,惊讶道:“你手上怎么有个针眼?”   原来他看的是董陈左手的指腹。她昨天去人民医院抽血化验,到现在淤青还没有消肿。   “关车门的时候不小心被夹了一下,不用你管。”   “董陈,我可是外科医生,你觉得我会信?”   “急诊科,谢谢。”   白珺宁不服:“我师父已经放话,明年就转科了!”   “哦,恭喜,急诊病人要脱离苦海了。”   “别转移话题,告诉我你为什么去验血,哪里不舒服吗?在哪家医院验的,血象报告单呢,给我看一下。”他不由拿出医生的威严。   董陈翻白眼,恼怒道:“你烦不烦!我突然想打流感疫苗,去人医做了个皮试而已,后来太疼就放弃了。”   真是和过去一样任性,白珺宁放下心来:“医药的事不能冲动,不过流感疫苗的免疫保护周期只有一年,缺少针对性。你不是易感染人群,不接种也无可厚非……”   听到他倒豆子般的科普,董陈心里更加难受。   “不是要开会吗,还在这啰嗦什么?迟到了扣奖金,看你回家怎么交待!”   “……我的人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白珺宁默默把刀子从心口拔/出来。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董阿姨那边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交代完,随意理了理白大褂的衣领,又一朵云般转身离开。   董陈卸下盔甲,百感交集地看着护栏外蝼蚁般的车辆和人群。   背后的水塔间,突然传出一道震动声。   很短暂,董陈却听见了。   所以……她今天和白珺宁见面,从头到尾,还是被人听了墙角?   “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董陈严肃道。 第5章 第五朵   董陈的话音刚落,水塔墙背面,一个身穿病号服,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探出头。   小姑娘握着手机,十根指甲被咬得光秃秃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姐姐,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我其实没看见你,就这么随口一说。”   董陈满意地在她脸上看见了懊恼的表情。   “我奶奶说,成年人不能骗小孩儿!”   “你今年多大?”   “下个月满十六岁。”   “哦,已经超过刑责年龄了,你要提前适应成人社会的险恶。”   “……我奶奶会保护我的。”   董陈故意板着脸:“那你奶奶有没有教过你,蹲墙角偷听别人讲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大早就上来了!”小姑娘晃晃手里的手机,“我只是趁奶奶出去买早餐,偷偷看一会儿《水果篮子》。”   “这么说,是我后脚上来,打扰了你的雅兴?”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先到之后,一个很帅的黑西装哥哥就来了。你上来之后,同样很帅的小白医生也上来了,虽然你们聊天的画风很偶像剧,但是黑西装哥哥大概不喜欢苦情戏,听两句就走了……”   什么黑西装白西装的,“关我什么事。”   “现在流行的说法是雨我无瓜,姐姐,虽然你年龄比我大,也要与时俱进哦。”   董陈一脸黑线:“不巧,你看的那本漫画,年龄比你大的姐姐十年前就看过了。大结局里,最终和小透在一起的男主角是——”   “不不不,我不听!剧透以后再看就没意思了!”小姑娘捂住耳朵。   董陈微笑,她其实看出来,这个别扭的小姑娘太孤单了,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好了,我要去上班,你自己回病房吧,别让你奶奶和家人担心。”董陈转过身。   “哎姐姐,你的东西。”小姑娘指指地上的零食。   董陈又回头,反问小姑娘:“你为什么住院,生了什么病?”   “医生说我左肾上有囊肿,要做个穿刺手术抽离。”小姑娘有点忧郁。   “什么时候手术?”   “下周一。”   “主刀医生是谁?”   “邵永顺医生,都说他是内科的一把手。”她小声嘀咕,“可我更希望又帅又温柔的小白医生来主刀,有他在,我就光顾着嗑颜,什么都不怕了。”   “……你以为做内科手术不需要麻醉吗?”董陈在某人的小本本上记下“恃帅行骗”的账。   “对了,医嘱有什么忌口?”董陈又问。   小姑娘摇摇头,“最近不能吃腌制和辛辣的食物,手术前不能进食,喝水也不行。”   “回答得不错,那些零食是你的了。”董陈冲她挥挥手,“祝你好运。”   董陈离开住院部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医大一附院也正式营业。   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病人涌入这所国内最大的综合型医院。他们带着病痛与希望而来,在这里接受命运的宣判。   而那些医护人员,是救死扶伤的天使,也兼职命运的判官。   董陈站在他们中间,默默地带上了口罩。   取车的时候,对面走来一个面熟的老太太。   她两手提着热水瓶和餐盒,弯着腰,身型更显佝偻。   董陈认出她,是之前守在康源楼下,要求退货退款的那位老人。   不知道老人为何会出现在医院里,但为免节外生枝,董陈闪身把自己隐在人群里,躲过了照面。   开着车,董陈想,也许有必要跨部门干涉一下老人的售后进度,万一她生活里真有什么困难呢?   回到公司,董陈去人资部销假,正巧遇到安寿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郑麟。   安寿保险一直是康源公司的合作伙伴,除了共享一些优质的客户资源,康源还在法定社保的基础上,通过安寿保险,给所有的员工都购买了商业意外险。   郑麟很清楚这位董经理在康源的分量,看见她不亚于看见财神爷,急忙弯腰打招呼:“董姐,一个月不见,您又美出了新高度。”   业务人员的恭维听听就好,董陈随口客套:“郑经理今天来人资部,是有什么新业务推广吗?”   “董姐,您叫我小郑就行了。我今天来康源,主要是介绍我们安寿最新推出的重疾险。”   “怎么说?”过去,董陈对保险是不屑一顾的。但是这两天的医院体验,让她对商业医疗险有了不一样的意识。   “全新升级的重疾险,一般疾病和意外医疗的保险金能赔付两百万;包括肿瘤、癌症在内的一百种重疾保险金,最高能赔付三百万!不过具体要看实际的医疗费用……”   “等待期多久?”   “短得很,才三十天。”   “免赔额呢?”   “五年共享一万,超划算的!”   董陈不动声色:“现在投保的话,有什么限制?”   这就是很感兴趣的意思了,小郑眼前一亮:“只要被保人不从事高危职业,投保前没有确诊过合同限定的病种,病历上也没有住院、手术的记录就行。董姐,您比仙女还健康,投保肯定没问题的!”   董陈脸上有些不自然,“行,回头你联系一下小向,给我出一份具体的方案。”   “好嘞姐,最迟明天,我就把费率表发给您。”   聊起这个,董陈不觉将那位老太太的事抛之脑后。   不要小瞧一个保险业务员的办事效率,当天下午,董陈就收到了郑麟发来的保险条款和服务协议。   向彤把资料打印出来,送到董陈的办公室,好奇道:“姐,您怎么突然关注起重疾险了,是帮董老师选的吗?”   董陈摇摇头:“我母亲常年服药,没有投保资格。只是让部门的人都关注一下,有兴趣的,都防患于未然。”   “好的,我这就发出去。”   董陈又看了一遍资料,重点条款和郑麟上午说的差别不大,她权衡了一下,直接把第一年的保费转账过去。   郑麟收到转账,第二天就带着保单协议,来到了董陈的办公室,请她签字入保。   走完流程,他提醒道:“董姐,从今天算起,只要过了30天的等待期,保单就正式生效了。当然,我希望您一辈子都用不着它。”   “谢谢,我也希望。”   董陈随手把保单收进文件柜,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不到一周时间,狄总怀孕、刘仕达上位的事,已经是康源公开的秘密。   狄楠嘴上没说什么,借着端午节福利策划的问题,狠狠敲打了人资部的两个主管,议论的声音才安分下来。   但随着新一周的到来,刘仕达的晋级分公司副总通知正式下达,狄楠一方面表示会尽快着手相关工作的交接,一方面休起了长达半个月的年假。   新官上任三把火,短时间内提高公司的净利润,向董事会邀功,成了刘仕达的迫切愿望。   中高管会议上,他突然要求财务部重新核查公司最近三个月的收支明细,为第三季度下调各部门经费提供依据。   现在是淡季,销售部在康源向来拥有绝对发言权,既然副总提倡“开源节流”,其他部门只能敢怒不敢言。   董陈知到狄楠的意思,欲令其灭亡先令其疯狂,没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三个月累计的凭证、账簿、税/票重查下来,不是个小工程。董陈带领团队的几个小姑娘,连续加班一周,总算出具了让刘仕达满意的书面报告。   刘仕达圈点着报告,又开始约谈各部门的负责人,讨论“截流”的切入点,一时间公司内怨声载道。   董陈管不了这些,给财务部的人单独批请了加班费,自己也调出两天年假,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   董陈睡到自然醒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睡梦中,她再一次被右腹的刺痛惊醒。   这一次,疼痛更加清晰,持续的时间也更长。她捂住小腹,在床上翻来覆去,变换姿势,直到疼痛慢慢消退。   她翻翻日历上的标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理周期已经推迟了一周之久。   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一次,她不得不去医院挂妇科了。   医大一附院的妇科,是国家级重点专科。董陈在自己的面子和健康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挂了一附院的专家号。   从停车场出来,即使和白珺宁照面的可能性不大,她还是特意绕远路,避开了一附院的急诊楼。   不愧是国家级的重点科室,一大早,妇科门诊就人满为患,候诊区的椅子坐不下,长廊上也挤得密密麻麻。   来看病的人年龄普遍在四五十岁,像董陈这样年轻的女性并不多,她多少有些尴尬。   听到自己的名字,董陈好不容易挤进诊室,里面坐着包括助理在内的三个女大夫,微笑地看着她。   董陈递上自己的挂号单,礼貌地问候中间年龄最长的医生:“赵医生,您好。”   赵梦珍医生慈眉善目,看出她的不自在,笑着指指凳子:“请坐,别紧张,你这么年轻,问题应该不大。”   这一句话,胜过了所有的定心丸。   “右腹疼痛,月经推迟?我先核实一下你的基本信息。”赵医生专业道,“二十九岁了,结婚了吗?”   董陈摇摇头:“没有。”   “有过固定性/伴侣吗?”   董陈脸红了:“……没有。”   赵医生闻言,神色依旧坦然。   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在她看来,一位女性是否处/女、是否婚育,就和要不要纹身一样,纯属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任何年龄都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阑尾和泌尿系统排查了吗?”   “上周在市人医检查过了,没有问题。”Z市的三甲医院之间有检测结果互认制度,董陈递上先前的检验单。   “血检正常?”赵医生皱眉,“你的症状比较单一,还是需要对盆腔和附件进行超声检查,我才能进一步诊断。”   她又吩咐助理:“小梁,给她开张彩超检查单。”   有了赵医生的安抚,董陈憋好尿,躺在超声科的诊断床上,涂耦合剂的时候,内心已经淡定许多。   安静的超声室内,只有两个医生在小声交流。   “奇怪了,她这个位置……”一位女医生皱眉。   另一位也摇摇头:“还是先记录数据吧。”   董陈心里一沉:“医生,有什么问题吗,严重吗?”   坐在屏幕前的女医生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们不能直接向患者透露检查结果。”   董陈擦掉耦合剂,整理好衣服,另一位女医生把打印好的彩超报告单递给她。   “你还是先回门诊吧,图像已经传过去了,一切以赵医生最终的诊断为准。”   董陈接过单子,整颗心又悬了起来。 第6章 第六朵   董陈握着彩超报告单,仿佛握着一张判决书。   从超声到门诊的距离只有几百米,她却觉得自己走了一个多世纪。   路过门诊大楼的承重柱,面对石柱墙,她在心里磕磕巴巴地默诵了一遍《心经》——那是她从董爱玲的播经机里耳濡目染,唯一能背诵下来的经文。   或许,神明也不愿庇佑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伪信徒。报告单上,精确记录了她宫体和左右卵巢的尺寸数据,最后的结论是:右侧卵巢囊性回声。   董陈看到这八个字,大脑有瞬间的晕眩。   她是个成年人,自认即使后半生再也遇不到合适的另一半、需要保持单身生活一直到老,她也能够坦然接受。但是她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在30岁之前,就与这些疾病联系在一起。   想到养老院的母亲,她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静一静。   可这一路上,来挂门诊的人摩肩接踵,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人声鼎沸,生老病死全刻在脸上,根本不容商量。   董陈再次敲开妇科门诊室,赵梦珍医生看到她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放下笔。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看看。”   董陈点点头,递上报告单,脸上愁云满布。   赵医生看了一遍报告单,打开电脑里的HIS,仔细看着超声科传过来的影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赵医生,情况严重的话,您不妨直说,我承受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董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赵医生却笑了:“别自己吓自己啊,我只是奇怪,超声显示,你妇科方面没有异常啊。”   董陈愣住:“怎么可能?超声提示有囊性回声。”   “这个啊,回声显示囊壁很薄很光滑、内透声也很好,只是排卵期的正常现象,属于生理性的,不需要治疗。”   “可我的经期已经推迟一周了。”   赵医生耐心安抚:“严格来说,生理周期偶尔在特定区间内推迟,不算特别异常。你回去好好休息,别熬夜,过几天自然就来了。”   董陈还不死心:“要不您给我开点消炎药、止疼药、抗生素什么的?”   这就是病急乱投医了,旁边的助理医生忍不住插话:“抗生素可不能乱吃,会引起内分泌紊乱。赵医生有二十多年的经验,她说你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要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   紧绷的弦被松开,董陈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几番折腾下来,腹痛的原因到现在都还没查出来,她身心疲惫。   赵医生看出她的迷茫,好心建议:“没准还是外科的问题,如果B超查不出来,你只能进一步去做CT了。”   上午还有时间,董陈只好再去挂普外的门诊。   一连在市人医和一附院两位专家那里求医无果,董陈对所谓的专家光环也消减了迷信。   这一次,她在自助机上,随机挂了个经济实惠、排队最少的主治医师号。   相比那些老专家,这位年轻的主治医师虽然黑发尚存,却也接近地中海的级别了。毕竟,像白珺宁那样年纪轻轻就被评上主治的医生,实在是凤毛麟角。   果然,这位“地中海”医生了解了董陈的诉求和病历后,同样无法做出明确的诊断。   “你只能去查CT了。”他敲敲键盘,很快开出了新的检查单。   董陈看了一眼单子,CT的费用比彩超几乎多一个零,心疼也没用,人到了医院就知道,有些钱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   于是,她又带着单子,跑去放射科做CT。   由于辐射隐患,放射科所在的位置比较远。路上经过住院部,董陈不禁停下来,想起十几天前在天台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现在,她应该手术顺利,康复出院了吧。   做CT前,穿着防护服的男医生咨询了董陈的过敏史,向她讲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董陈听得云里雾里,她只记得躺在受检床上,被送进螺旋扫描架时,全身心都压抑得很。   她只希望一辈子不要再有这样的经历。   多层螺旋CT的检查报告单上,有一堆董陈不认识的名词。这次,她没再胡思乱想,直接回普外门诊。   “地中海”医生握着单子看了半天,董陈又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迷茫的表情。   她主动问:“医生,你是不是也想说,报告显示,我的腹腔各项都很正常?“   医生无奈点头:“确实没有异常。可能是器官的病变不明显,所以CT也无法辨别。”   人都已经痛到在床上打滚了,还叫不明显?董陈有点想骂人。   不过这位主治医师虽然看上去“医术不高”,但是态度一直很好。理智和教养告诉董陈,再气再累脸上还是要保持微笑。   “那么,您建议我接下来怎么办?”   地中海医生诚恳道:“要不你再去挂一下内科吧,排查一下胸腔,邵永顺专家是内科一把手,你直接拿CT片给他看就行。”   董陈:“……”   如果这里不是闻名全国的医大一附院,董陈会觉得自己掉进了环环相扣的骗子传销公司。   上午的门诊时间即将结束,如果就此放弃,稀里糊涂没结果地离开,她不安心也不甘心,只能继续一挂到底。   十分钟后,董陈攥着100块换来的专家挂号单,来到了内科门诊室。   这位邵医生的诊室大门紧闭,董陈只好先坐在门外等位。   又等了十几分钟,里面一直没人叫号,她忍不住询问旁边一位老大爷:“您也挂邵医生的号?里面是什么病人,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   老大爷摇摇头:“里面不是病人,邵医生在会客,我们都等半个小时了,也不敢进去打扰。”   他话音刚落,诊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助理医生接听着电话走出来,又随手把门关上。   董陈和其他几个候诊的“病友”面面相觑,均是一脸无奈。   门没关严,门缝里隐隐约约传出几句交谈——   “首次穿刺时,术中冰冻提示明明是良性!谁能想到,切片三天后,正式的病理报告结果为恶性……如果我当初,能坚持说服家属同意做二次手术就好了,那个小姑娘也许……”   说这话的人,声音苍老,听上去有些低落。   一道年轻的男声,冷静回应:“邵老师不必自责,我看过临床报告,患者的肿瘤与周围组织粘连过于紧密,即使二次手术,也不能保证彻底切除。”   “可是……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者叹气,“先不聊这个。对了,正觉,你们所的T计划,确定与哪家医院合作了吗?”   “决定了,医大一附院。”声音很坚定。   “很明智的选择,不过市人医的华院长那边,你恐怕不好交代……”   ……   董陈听得费劲,只觉得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好奇心驱使下,她透过门缝,往里多看了一眼。   原来是他,十几天前在人民医院遇到的那个年轻“药代”。   董陈没想到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所谓的脸盲,在长得好看的男人面前是不成立的。   所以,她和几个患者被晾在外面这么久,早上空腹到现在,又累又饿,而老专家却在和小药代喝茶聊天,洽谈业务?   董陈怒从心头起,重重地敲了敲诊室的门。   交谈被打断,邵医生放下资料,疑惑道:“请进。”   董陈推门进去,果然,邵医生和那个穿正装的男人坐在诊桌后面,地上还放着两袋价格不菲的“心健宝”。   董陈乜一眼年轻男人,心中鄙视,这年头药代给医生送“福利”都这么众目睽睽、光明正大了?   她毫不客气把凭证条拍在老医生的桌子上,直接道:“邵医生,这是我的挂号单,马上十二点,医院就要下班了,如果您没时间诊病,可以退钱吗。”   已经排过的号,哪有退钱一说。邵永顺医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讪讪道:“不好意思,聊着聊着忘了时间。现在就给你看,你哪里不舒服?”   董陈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年轻男人。   周正觉读懂她眼里的排斥,低声道:“邵老师,我先回避一下。”   邵永顺明白,爱徒这么一“回避”,再把他从实验室请过来可就难了,急忙道:“不用不用,很快就结束了。”   他又对董陈解释:“这是我指导过的学生,现在也从事医药行业。”   医生和药代,也算半个同行。董陈暗自哂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这个称呼从文艺界、娱乐圈流行开来,蔓延到各行各业,几乎和“男神女神”、“亲爱的”一样烂大街了。   算了,看病要紧,她回答:“我右侧下腹不舒服,不明原因疼痛,断断续续有半个月了。”   “妇科排查了吗?”   “……”又是这种问题,董陈相当无语。   她耐着性子回答:“上午做B超排查过了,没有问题。”   一附院内部,患者的检查数据是相通的。邵医生点开HIS系统,一边看一边问:“去普外看过了吗,阑尾有没有问题?”   董陈觉得自己像只乒乓球,被几个科室推来推去的,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她没好气道:“查过了,阑尾、肠道、泌尿系统都没问题,里面有CT影像,您可以自己翻翻看。”   邵医生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认真看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挥挥手,邀请身边的爱徒也看了起来。   董陈:“…………”   之前面对医生,描述自己的症状倒不会觉得奇怪,但是现在,她有种隐私被外人窥窃,且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裸/奔的感觉,心里不舒服极了。   看过之后,邵医生下结论:“我从你的CT断层图像上,重点看了内科范畴的心、肝、脾、肺、肾。不过,影像显示……这些都没有问题。”   连续听到“没有问题”这个结论,董陈完全没有开始的窃喜。相反,她心里更加没底,也更加失望。“您的意思是,这病您治不了?”   邵医生瞪眼:“话怎么能这么说,有病我自然会治,但是,也许你根本没病呢?”   “没病?疼在我的身体上,还能是幻觉?”   老医生笑了,想尽快结束这场门诊:“很多时候,心理的压力、负面情绪,也会造成生理的疼痛和不适。我建议你回家修养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不疼了。实在担心,要不再去挂一下精神科?”   或许是董陈的错觉,她明显看到对面的年轻男人在听到“精神科”三个字时,嘴角轻轻动了动。   内心的火苗瞬间被引燃,她坐直身体,质问道:“所以,我花了一百块挂号费,就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   “这、这怎么能是废话?我也是根据影像科的检查结果,如实……”   “庸医!”董陈打断邵医生。   “你说什么,你说谁庸……?!”   邵永顺难以置信,他从业数十年德高望重,从未被人这么骂过,尤其还当着自己学生的面。   “您要是听力不好,隔壁就是耳鼻喉科,要不您也去挂一下,以免坐在这误人子弟。”   董陈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们,心里总算畅快一些。   “对,我说的就是你,庸医。” 第7章 第七朵   六年前,周正觉从帝都大学硕士毕业后,南下考取了Z大的生物博士,主攻分子生物的基因工程。   读博期间,他就深受导师器重,破格加入了Z大与市人民医院的合作项目,参与了HIV病毒第三代新型靶向药物的研究。   市人医的华振国院长也非常重视这个项目,曾多次莅临Z大实验室,考察指导。周正觉负责的实验成绩突出,也深得华院长的认可。   意外的是,三年前周正觉博士毕业,却宣布退出Z大的原研药小组,申报了康奈尔大学的基因研究所,转攻基因编辑技术。   虽然他这个时候退出并不会影响新药的进一步实验,但出于爱才惜才,华院长还是找到他,将他痛骂一顿。   “靶向药物是当下治疗HIV的主要方向。新型药即将通过临床试验,获批上市只是时间问题。新药一但上市,研发组会拿到国奖,药企能收回千万倍的利润!你个人履历的含金量也会大大提升……如此关键的时候,你却要退出,这不是儿戏吗?!”   类似的劝说,从导师到同僚,周正觉已经听过太多。   “您的意思我理解,但个人以为靶向药是当下,基因工程才是未来。华老师,我意已决。”   “你意决个屁!”老院长忍不住爆粗,“国内的基因编辑技术还在起步阶段,很多制度还不完善,研究者很容易受资本蛊惑而走偏路。上一个挑战人伦底线、私自编辑坯胎基因的人,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我们都很清楚,基因编辑技术不会因外界的质疑而停滞,反而会在规范和严谨中继续全面地发展。”周正觉深深地向华振国鞠了一躬:“老师,新的风口即将形成,总要有人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华振国劝说失败,内心却更加欣赏这个极富主见的年轻人。无奈之下,他与Z大校长,联名向康奈尔大学写了推荐信,期望这个中国学者能在美国的科研团队里有更多话语权。   事实证明,周正觉的坚持没有错。   周正觉出国第二年,康大基因研究所就在《医学》杂志上宣布,他们首次通过基因编辑技术,成功消灭了活体老鼠DNA上的HIV病毒!   此项技术已经开始对灵长类动物测试,这意味着相比传统的化疗和靶向疗法,更加精准、彻底、低成本、少痛苦的治愈艾滋病、甚至癌症的方法出现了。   这项科研成果举世瞩目,但只有业内人士注意到,参与研究的还有一位来自中国的生物博士,他叫周正觉。   结束了在康奈尔为期三年的交流合作,周正觉回国后,迎接他的是学界无数的掌声和期待,以及医疗资本的青睐。   为了在实验中拥有更多话语权,他没有拥抱资本,坚持独立创办了GV生化研究所,主要通过基因研究,寻找和完善治愈病毒的方法。   随着项目的展开,他很清楚,研究所的持续发展离不开与医院、大学、药企的多方合作,他需要更多的资源置换。   过去,他可以一天十几个小时泡在实验室里,和小白鼠、病毒、SCI论文打交道。但现在,他每个月都要被人“请”出来,外出进行各种学术交流。   要顾及的人情很多,其中不乏他读博期间的导师、校长,以及为了写SCI在各大医院实践调研时,指导帮助过他的老师们,比如眼前这位,医大一附院的邵永顺医生。   当年课业结束后,周正觉与这位邵老师的交集仅仅是逢年过节的短信问候。而现在他事业有成,带着成熟的基因编辑技术回国,便成了这位老医生逢人炫耀的“爱徒”。   上周,邵永顺医生联合泌尿外科开了一台肾囊肿穿刺手术,没想到病人在术后出现感染,并在一周后双肾衰竭而不治身亡。   全国医院每年有上千例术后感染并发症,这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例,连医疗事故都算不上。   但邵医生一直耿耿于怀,忍不住向爱徒倾诉,连门诊都有些心不在焉。   难免,就怠慢了今天这位来看病的……董小姐。   周正觉看完电脑里的病历和影像,视线又回到董陈的脸上。   这姑娘还在义愤填膺。   “三言两语结束问诊,找不出病因,就建议我去挂精神科,你不是庸医是什么?”她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保健品,讽刺道:“您没空诊病,却有时间和小药代闲聊、收受贿赂?”   “谁收受贿赂了?……我要告你诽谤!”   “不如您先告诉我医保科怎么走,我现在就去实名举报你。”   “你、你……”邵医生快要被这伶牙俐齿的姑娘气晕过去。   周正觉不得不开口:“既然董小姐不信任邵医生,那么你的问题,不如让我来解答。”   董陈冷冷看着他:“我凭什么听你的?”   周正觉不以为忤,反问她:“你知道人体为什么会产生痛觉吗?”   董陈懒得和他讨论。   周正觉继续道:“痛觉,通常是人体的生物分子链因外力受损,而趋向解体重组时产生的。而事实上,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未必能完美解答人体每一处疼痛发作的原因。”   董陈听得枯燥:“照你这么说,人身体不舒服,外科、内科回答不了,都先去挂精神科好了?”   “但无论身体痛感还是意识痛感,都是作为中枢的大脑首先感知到疼痛的。所以,如果肢体的病变因素全部排除,你依然感觉痛,邵医生建议你去挂精神科并没有问题。”   “把所有问题推给精神科,还要门诊干什么?”   这就是钻牛角尖了,周正觉站起身。   董陈的身材在女生里算高挑,现在还要仰视他一大截。   他看着她:“我国精神疾病的发病率只有15.5%,挂常规门诊对症率显然更高。你今天上午挂了三个门诊,虽然没有诊断出病因,也算是变相的排除鉴别。要知道医生说多少句话不重要,说话的内容才是关键。”   这是变相地讽刺她刚刚吐槽挂号费太贵吗?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你以为堆砌几个专业词汇就能忽悠我?你掉书袋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沽名钓誉,你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没有资格?他可是周正觉!是生物博士、是重症靶向药物和基因研究领域的专家,也是Z大生物系最年轻的教授……”邵医生这会儿缓过气来,急着为“高徒”打抱不平。   原来他就是周正觉。这一串职称砸下来,董陈有点晕眩。   “除了阑尾炎、妇科、泌尿系统的异常,淋巴系统的病变也会造成女性右下腹疼痛。众所周知,淋巴系统是人体的排毒系统,一旦出现异常,病毒与细菌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   周正觉迈开腿,走到董陈面前,居高临下道。   董陈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所以,董小姐与其在这里质疑,不如去病理科,通过活体检测进行肿瘤癌症的筛查。如果怀疑检测准确性,GV研究所也可以提供私人性质的检测,只不过相比一附院,我们的费用更高一些。”   他神色平淡、一本正经地说着“肿瘤”“癌症”的字眼,董陈更加慌乱了。   “你故意诅咒我?”她愤怒地抬起手,拿指尖指着他。   周正觉不再咄咄逼人,他注意到,她的指尖在颤抖,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紧接着,她身体一晃,朝身后的椅子摔过去。   几乎条件反射,周正觉向前跨一步,伸手将她扶住。   “你还好吗?”周正觉反省,难道是自己说话太直接,高估了这姑娘的战斗能力。   董陈意识尚在,想要推开这个毒舌的男人,四肢却毫无力气,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抱到旁边的诊床上。   邵医生也急忙走过来,查看董陈的状况。   “心跳加快、焦虑出汗、头晕无力……应该只是长时间空腹突发低血糖,随身有带食物吗?”   邵医生刚说完,董陈迷迷糊糊地感觉口中被塞了一小块东西。   有点苦,她正头晕犯恶心,下意识想要吐掉。   小半张脸被一只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手捂住,手的主人在他耳边安抚:“别怕,只是巧克力。”   直到巧克力在味蕾间融化,回甘压倒了苦涩,董陈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忍不住舔舔唇。   周正觉触电般放手。   董陈努力坐起身,清楚地看见他握了握拳,又从桌子上抽出一张消毒纸巾,默默地擦掉。   这人,真把她当成什么病毒感染者了!   “你这姑娘,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按时吃的,病也要慢慢看……”   老医生又教训她起来,碍于方才的“救命之恩”,董陈也不好再发作。   “邵老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下午还要准备一个细胞实验。”   道别的时候,周正觉指指地上的保健品,对邵医生道:”您委托我们所鉴定的这种心健宝胶囊,成分基本符合标准,在一定剂量内可以放心服用,不过性价比一般,不建议长期服用。具体数据已经发到您邮箱里了。”   “好,正觉,得闲再一起喝茶。”   周正觉对心健宝的分析到也算中肯。原来她又误会了他,董陈有些难堪,只希望这人尽快离开。   周正觉打开门,却又回头看向董陈:“出了门诊楼,右拐直走第二栋五楼就是。”   “是……什么?”董陈不解。   ”医保科,如假包换。”   “……”真是好奇害死猫。   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董陈从门诊楼出来,分析着眼下的状况,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不管那人是不是乌鸦嘴,她都不能去做病理活检,至少现在不能。   无论精神还是经济,她都没有准备好去迎接那些可能出现的变数。   先拖着吧,至少她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这里是医院,放眼这座建筑,里面的人哪个不是在生老病死里煎熬。   即使,她也只是这炼狱中的一星燃料。   取车的时候,医院门口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   人群里传来男人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诉里充斥着“肾囊肿手术”、“感染身亡”、“还我公道”的字眼。   董陈心下了然,这里是医院,有人在这里治愈,就会有人在这里因各种各样的手术事故……死亡。   患者家属跪在医院门哭闹,大多是为了亲人讨还公道,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钱包。和医院协商无果的情况下,在医院门口拉横幅“闹事”,吸引路人围观,通过媒体报道抢夺舆论阵地,也是无奈之举。   董陈不愿做其中的看客,她绕过人群,耳朵却绕不开那些哭声和议论。   “好可怜啊,死者还是个小姑娘。”   “是啊,才十六岁……”   董陈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人群。   缝隙之间,她看到一对中年夫妻,抱着一张年轻女孩的黑白遗照,跪在阵地中央。   他们一边躲避保安的推搡,一边向过往的人群控诉着他们的遭遇。   “我们女儿前几天还活的好好的,她才16岁啊……”   相框里的小姑娘梳着高马尾,显眼的红色手机,被握在指甲光秃秃的手心里。   照片里的人,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   董陈不由地抬头,看了看远处住院部的天台。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第8章 第八朵   董陈的脆弱只有片刻,她很快擦干那滴眼泪,转身扎进了人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并在际遇中本能地做出最利己的选择,这些选择最终形成命运的轨迹,任谁都无力干涉。   第二天,她开车去东屏山,在养老院里,默默地陪董爱玲听了一上午的《大悲咒》。   毕竟她和那个小姑娘也只有一面之缘,除了安慰的祈祷,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两天的休假,并没有让董陈的身心轻松多少,右腹刺痛的频率越来越高,连带腰胯部位都变得钝闷起来。   好在她的忍痛功底大大提升,不再日日依赖止疼药。上班路过药店,她给自己买了两盒活血化瘀的中成药。   付款的时候,她的脑中闪过重疾险保单上的条款,悄悄改成了现金支付。   回到康源,董陈随手把药放进抽屉里,发现桌子上多了两只礼盒。   “董姐。”向彤抱着一叠文件进来,解释道:“盒子里是手磨咖啡,昨天安寿保险的郑麟经理送来的。他说这个月拿了内部的销冠,特意感谢您月初在他那买的重疾险。”   董陈状似随口:“我几号签的保单?”   向彤回忆了一下:“6月11号吧,我记得是高管例会的第二天。”   董陈在心里默算,保险有30天的等待期,距离正式生效还有10天。   她打开盒子看了看:“不愧是销冠,还挺会来事儿。”   “那是,推销的时候,一口一个亲姐叫得比谁都热情,就是不知道售后怎么样。”   董陈笑:“我最近失眠,喝不了咖啡,你们拿出去分了吧。”   “好嘞,我先替大家谢谢您。”   “对了,今天月底最后一天,业绩进度怎么样?”董陈又问起工作。   向彤撇撇嘴:“刘经理、哦是刘副总,前天出台了内购政策,强制要求销售人员以7折的低价,回购一部分产品贡献业绩。”   董陈皱眉:“七折?倒也在他副总的权限范围之内。不过这么反人道的政策,刘仕达底下那帮业务员能同意?”   “不同意也没办法,完不成任务就过不了人资部的绩效考评,直接扣季度奖金,一样得出血。”   难怪董陈今天来上班,感觉销售部那边气压格外低,“现在执行情况怎么样?”   “截止今天早上,总算是擦地板略过,完成了指标,至于利润嘛,还不如上个月呢。”   董陈:“毫无悬念,尽量把报表做得好看点吧。”   向彤点点头,打开手里的文件,继续汇报:“就因为KPI保住了,所以刘副总大发善心,总算同意处理前期积压的售后。现在只要您审批一下,出纳今天就放款。”   董陈把文件翻了一遍,疑惑道:“怎么只有这几个人,我记得心健宝项目里,还有个要求退款的老太太,前段时间天天在楼下堵人?”   “您说的那个徐老太我也有印象,不过她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来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董陈快速在文件上签名,“你们先放款,我去问刘仕达。”   刘仕达刚向董事会汇报完指标,人正得意,看见董陈进来,急忙把脚从桌子上放下,笑脸相迎:“哎小董,我正要找你,你就过来了,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刘副总有工作指示?您先说。”   刘仕达很受用这个称呼:“谈不上指示,只是有件事需要财务部帮忙配合一下。公司早上公布了业绩报表,你看过了吧?”   董陈点点头:“销售部好魄力,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掏腰包贡献业绩,全靠刘副总您领导有方。”   “为了大局总要牺牲小我嘛。但是,总有几个不开窍的员工不愿意配合回购,还请董经理先扣除他们的季度奖金。等风头过了,人资部会找他们约谈劝退。”   刘仕达报了几个姓名,都是狄楠这几年提拔上来的实力干将。   “扣发他们的绩效奖?行啊,请刘副总出示一下狄总的审批函。只要狄总同意,财务部自然会执行。”   刘仕达收起了笑脸:“狄总还在休假,根本不接我电话,她怎么签字?”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要求被拒,刘仕达急了:“董陈,你要认清现在的形势。狄楠马上要休产假,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康源以后谁说了算,不是明摆着吗!”   董陈打起太极:“刘经理消消气,康源以后自然是您说了算,但是眼下狄总还在职,财务部总要按制度办事不是?”   刘仕达叹口气,他也知道财务向来严谨。如今他和狄楠很多工作没有交接,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算了,这事回头再议。董经理今天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董陈也不卖关子,直接问:“售后组报过来的退款名单里,为什么没有徐老太?她的单子呢?”   “一个外人也值得董经理关心,这是菩萨心肠,还是妇人之仁呢?”刘仕达讥讽着,从客户档案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那老太婆的资料,退款单我早就签好了,只不过核查的时候,我的人突然联系不上她了。”   “业务员去小区回访过吗?”   “去过一次,听说她孙女之前在医大一附院做肾病手术,意外去世了,现在一大家子都耗在医院闹事,根本找不到人。”   董陈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她孙女什么时候出的事?”   “上周吧,现在都快头七了。对了,档案里有客户照片。”   她急忙翻到最后,一张祖孙俩的合影掉了出来。   只看一眼,她就认出了照片里的女孩。   怎么会这么巧,董陈脸色苍白,像被命运狠狠打了一拳。   “这个钱必须退,我现在就给人送过去。”董陈抽出单子,不假思索地离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刘仕达在她身后恶狠狠道。   董陈回财务取了现金,赶到医大一附院,门口并没有出现预想的“医闹”画面。   现在是工作时间,为了躲避保安的强势驱赶,想闹场的人,往往会收起横幅,等中午下班的时候再出来,进行“非暴力”行动。   董陈远远看见那对躲藏的夫妻,快步走到他们面前,问道:“徐阿姨在哪儿?”   “你问我妈?你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夫妻俩看上去都很谨慎。   “我是康源的财务经理,找你母亲处理一些售后问题。”   “你就是那个骗子医药公司的人?我妈被你们忽悠着买了一万多块的维生素,到现在都退不了,你还敢来找我们?”   董陈从包里掏出一只钢笔,在手上转了转:“康源是正规药企,我们的谈话有录音,请注意你的言辞,否则我会告你诽谤。”   男人被她的气场震慑住:“我什么都不说了,行了吧。”   董陈拍拍手上的纸袋:“我公司已经同意徐阿姨的退款要求,里面是16788块钱的现金。你们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些钱会原封反还。”   夫妻俩眼睛放光,他们在医院打了一周的“游击战”,还是第一次有人拿着真金白银来“问话”。   一直很警惕的女人也急忙道:“你问你问,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   董陈其实很想问,你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生病,为什么会出意外,现在后事办得怎么样了……但又怕他们再伤心,也怕得到的回答,只是他们之前在人群中累积下来的、习以为常的“表演”。   她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你女儿的事,医院有事故调查和处理方案吗?”   “调查了,医院一开始认定术后感染,不承担责任,我们当然不同意。都怪邵永顺那个庸医,手术前说我女儿的囊肿是良性,手术后又说是恶性,这不是折腾人吗!不过考虑到这点,医院私下联系我们,说愿意承担20%责任,差不多能赔40万。”   “那你们还在这闹?有用吗?”   “当然有用,闹了三天,医院就同意再加十万了。所以我们打算再坚持几天。实在不行,就多联系几家媒体……”   他们聊起这些,仿佛在聊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董陈也不忍再听。   女人看出董陈眼中的不屑,讪讪解释:“你别怪我们无情,孩子出事时,我们也难受地哭了好几天,可日子还得往下过……”   “行了,带我去找徐阿姨,我要把这些钱当面交给她。”   女人不太情愿:“现在最受打击的是我婆婆,毕竟我们常年在外打工,囡囡是她从小带大的。我婆婆刚操办完囡囡的后事,这几天精神有点不正常,她早上也来医院了……这钱你给我就行。”   董陈收好袋子:“我自己去找。”   董陈猜测,既然小姑娘的后事已经料理完毕,老太太应该不会再去住院部。于是,来到门诊楼大厅守株待兔。   期间,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当值信息,拦住一位客服小护士:“今天的内科门诊,是邵永顺医生当班吗?”   小护士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天确实有邵医生的门诊。不过,上午院里有个基因项目的推进会,邵医生去行政楼开会了,您先挂其他医生的号吧。”   说话间,董陈瞥见徐老太太从直梯出来,又随着人群,离开了门诊大楼。   董陈急忙追出去,她回忆着一附院的平面图,强烈的第六感,让她不觉走到了行政楼。   刚上二楼,果然看见老太太的身影。   董陈从背后叫她,老人却置若罔闻。   老人仿佛行尸走肉,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打开报告厅的后门,径直走了进去。   董陈也追进去,嘈杂的会场里,她似乎听见了白珺宁的声音。   台下坐满了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一边聚精会神地听讲,一边埋头记录着什么,没有人留意到后门的动静。   台上,白珺宁站在邵永顺医生的旁边,从邵医生手里接过话筒,皱着眉向主讲人提问。   “周教授,从临床角度看,我认为基因编辑构想太过理想化。照此发展,未来一旦引发人类基因库污染、新型基因变异等灾难,人们根本没有能力去应对。涉及伦理方面的基因歧视,也将导致文明的悲剧。”   周正觉从容回应:“相信很多人和白医生一样,对基因编辑持怀疑态度。但是众所周知,对缺陷基因进行编辑修整,本质上也是进化论的体现。只不过,我们向上帝借了把手术刀,加快了物竞天择的节奏。   “当然,基因技术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是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我们将面临无限可能,只能尝试着攥紧希望。”   白珺宁摇摇头:“无限可能?爱因斯坦说过,上帝可从来不掷骰子。”   周正觉笑:“如果传统意义上的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那么应该也能掷骰子。”   白珺宁:“抱歉,我还是坚持认为基因是人类的灵魂。条件不成熟的话,不应该盲目进行人工干预。所以,比起起步阶段的基因疗法,我个人还是比较看好安全性更高的免疫疗法。”   周正觉:“无妨,但是基因……也只不过是基因而已。”   ……   博弈之间,台下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董陈听不懂他们在争论什么。   董陈只注意到,徐老太太正一步步靠近演讲台,朝台上的三人走去。   登上讲台的那一刻,老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董陈被这寒光吓到,大脑空白一片。   “白珺宁,危险——”   她下意识冲过去,尖叫着喊出这句话。   原来,无论自己多么怨他、恨他,其实并没有想过,真的让他去死。 第9章 第九朵   Z市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发生流血性“医闹”事件的消息,一夜之间,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事发时,一附院学术厅内,有几个参会的医生和学者恰巧开着手机摄像头,录下了这惊险的一幕。   剪辑后上传的视频像素十分模糊,隐约可以看到,一位年轻的教授和两位医生正在台上交流着什么,突然一个老太太持刀冲了上来,目标正是三人中的一个。   万幸的是,老人举刀时,画外有一道清晰的女声,及时提醒了他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轻的教授,他冲上前,一个闪身夺过老人手里的刀。或许发现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教授好心放开了她。   然而,老人趁他不注意,猛地抓住身后一位年轻姑娘,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水果刀,咒骂着刺向她的腹部……   视频在混乱和尖叫声中戛然而止,信息发酵后立即引起了舆论公愤。所有人都强烈谴责这种针对医生的暴力行为。无论施暴者背后有什么故事,暴力都是错误的行为,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加大社会医患矛盾,必须依法严惩。   也有很多人关心,视频里面那个“见义勇为”而受伤的姑娘,现在伤情怎么样了。   好在警方反应迅速,及时控制现场,当晚就发布了通报。当地卫生行政部门也公布了相关的医疗调查报告,基本排除了院方的主要责任,平息了外界的质疑。   第二天早上,“见义勇为”的董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挂着点滴,躺在一附院的VIP病房里。   白珺宁闭着眼睛,趴在她的病榻旁。他的脸和她的指尖,距离不到一厘米。   真是个傻瓜。昨天事发时,明明都喊出他的名字、提醒他小心了,他还呆愣在台上,奇怪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猜到老人是冲着邵永顺医生去的,但如果周正觉没有率先夺下刀,后果恐怕会更严重。   董陈只是没想到,下一秒,老人会掏出另一把刀,向自己袭来。   幸运的是,她怀里抱着装现金的纸袋,拿来虚挡了一下,刀锋穿过袋子,堪堪划伤了她腹部的表皮。   鲜血流出的那一刻,白珺宁惊恐地冲过来,推开行凶者,紧紧按压住她的伤口。“董陈!你怎么样?!”   他双眼血红,冲围上来的人吼:“都他妈让开!急诊呢,快行动!”慌乱得忘了自己就是个急诊医生。   连日来,董陈被右腹的隐疾折腾得够呛,忍痛能力大增,现在被人拿刀划拉一下,一时没有感到更疼,相反还觉得耳边有些聒噪。   她反过来安慰他:“白珺宁,我现在意识很清醒,伤口应该不深,应该缝两针就好了。”她又举起染血的纸袋,指着瑟缩在椅子上的老人,“这些钱,帮我还给她……”   “闭嘴!”白珺宁打横抱起董陈,往急诊室冲去,“先别说话,保持体力,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他的肩膀,白珺宁恼怒地回头:“周正觉,我现在没空跟你争论学术!”   周正觉快速看了一眼董陈,对白珺宁道:“我是想提醒你,这位董小姐三天前挂过一附院的门诊,主诉右下腹无规律钝痛。疑似淋巴结不明原因肿大,建议你缝针之前,顺道从她伤口取样做病理活检。”   董陈立马在白珺宁怀里挣扎起来,对周正觉怒目相向:“姓周的你胡说什么?我好好的,不需要做什么检查!”   白珺宁愣住,认真对周正觉道:“我知道了,谢谢。”   直至把人抱上急诊床推进手术室,白珺宁撩起董陈的衬衣,看清楚她并未伤及内脏,才真正放下心来,找回一个急诊医生的专业和冷静。   这位史上最棘手的病人小姐,一路都在抗议:“白珺宁你别听人胡说,我没病,不许从我身体里取样,我不做活检,我不同意,我不做!!”   白珺宁交代完助理医生,按住董陈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哄:“好,我们不取样,不做活检,都听你的……”   董陈快要沉醉在这温柔之声,直到腰间一痛,她的意识很快变得涣散。   闭上眼睛前,她感觉有人把氧气罩放在她脸上,“不会留疤的,好好睡一觉。元元,相信我。”   白珺宁这个骗子,居然敢给她打麻醉!   ……   清醒之后,董陈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前一天的麻药应该没有在她体内遗留副作用。   白珺宁在同一刻惊醒,他揉揉眼睛:“董陈你醒了!伤口疼不疼?肚子饿不饿?”   董陈拿眼睛横他:“我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是轻微伤,随时都可以出院,但最好先留在这里,稍后还要换药。我已经打电话到康源,帮你请了一周病假。养老院那边你也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董阿姨的。”   说到董爱玲,她又想起徐老太,“伤人的那个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嗓音沙哑。   白珺宁急忙递上养胃的粥,看她喝下去,“别管她了,歹徒是不分年龄的,公安机关会依法处理。”   董陈没有多说什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她的动机是什么。   “还好你是轻微伤,没有构成故意伤害罪,警方会依据治安管理条例处理的。那些钱也交给警察保管了,以后会还给她的。”   白珺宁语气变得严肃,“董陈,你为什么生病挂门诊,却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挂门诊,你不是都取样做病理检验了吗?对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吗?”说起这个,董陈有点生气,也有点紧张。   “你别怕,病理科的张医生连夜加班,对你的采样组织进行了切片检验。结果显示,除了受伤后正常的炎症反应,你的体内并没有发现典型的肿瘤组织或癌细胞。”   “意思是……我真的没得什么很严重的病,对吗?”   “嗯,连免疫组化都做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其实,病理报告出来后,白珺宁并没有觉得轻松。缝完董陈的伤口,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连手术刀都握不住。   他整夜无法合眼,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那人的刀刃再长一点……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总之,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门外不时有人路过,好奇地朝里张望。董陈撇开脸,不再看他的眼睛。   “白珺宁,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些。请你出去,我想要休息,不想再看见你。”   白珺宁知道她想避嫌,只好站起身。   他检查了一下吊针水,又俯身为她掖了掖被单:“你好好休息,我去找人来帮你换点滴。”   拔掉点滴,董陈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觉得空气里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   睁开眼睛,一张年轻的小方脸出现在正上方,董陈吓了一大跳:“你是什么人,你想干嘛?”   “别激动、别激动,万一你伤口裂开,小白医生会拿柳叶刀剐了我!”   小方脸急忙展示自己胸牌,“我叫张方年,是病理科的医生,抱歉吓到你了,女侠!”   “女侠?”什么鬼啊?   张方年一脸崇拜:“如果不是你见义勇为,受伤的就是我们院德高望重的邵医生了。邵医生被吓得现在都没缓过来,所以,你就是我们的女英雄!很多同事还有记者都想见你,只不过都被小白医生以哥哥的名义拒绝了。”   他算哪门子哥哥,董陈很想骂人:“现在参观完了,你可以离开了吗?”   “别急啊姑娘,我有Surprise要送给你!”   张方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这是GV研究所刚传过来的病理报告,周教授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重新对你的切片进行了组化和基因检测。   “确认是你体内的部分细胞的基因变异,感染了一种未知的、新型的惰性病毒!”   “病毒,确诊了?”董陈脸色苍白,这根本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张方年急忙安抚:“别紧张,你体内的惰性病毒没有传染性,可能是外界因素刺激,导致部分基因变异而产生的。只要积极配合抗病毒治疗,应该问题不大。”   “什么叫惰性病毒?”   “惰性病毒顾名思义就是懒,特点是活性差、攻击弱、破坏小,一般服用广谱药物、结合自身免疫系统就可以治愈。”   “这跟我的病有什么关系?”其他的听不懂,董陈只关心这个。   “你之前觉得不舒服,只是免疫细胞和病毒在对抗过程中有应激反应,而且大量细胞新陈代谢也会造成痛感,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基本不严重……”   但是新型病毒还具有某些未知性,报告最后这句话,张方年没有告诉她。   “不严重?不严重你出什么确诊报告啊!”董陈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生气。   她六月初买的保险,距离观察期结束只剩9天。   保单有释义,被保险人在观察期内确诊的疾病、以及后期由此引发的其他病症,保险公司都有免责权,不会进行赔付。   所以,在症状尚能忍受的情况下,她才会一直拖着……虽然这这种行为很有捡漏的嫌疑。   但现在确诊了具体的病毒感染,她花了小五位数给自己买的、最高能赔付200万的重疾保险,可能就这样打水漂了。   “为什么要让GV做检测,你们征求我的同意了吗?你们尊重我的隐私了吗?”   董陈现在不仅伤口疼,连心肝肺都在疼。   张方年不明白他们的好心,怎么就办了坏事,弱弱解释道:“我们科水平有限,非常规的病毒鉴别不出来,所以才申请送去GV研究所的。   “没想到周教授知道是你,直接同意了。你不要有压力,检测费用虽然很高,但周教授说了,这次是免费援助。”   “够了,这是钱的问题吗?”董陈欲哭无泪,“对,这就是钱的问题!”   张方年被她绕懵了:“可你当时麻药没消,人还在昏睡当中……”   “闭嘴,我要见周正觉。”董陈打断他。   “什么?”   “我要见周正觉,现在。”   “这不太好办啊,平时我们院长请他都要预约。”   董陈拿起报告单,撕了个粉碎。   “他要是不来,我就去砸了他的研究所。”   ----------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看到相关新闻,所以本章新增了更加明确的对医闹事件的看法,如文:   任何暴力行为、包括针对医生的暴力行为,无论施暴者背后有什么故事,都是错误的,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加大社会、医患矛盾,必须依法严惩!   (作者细节修改狂魔,非强调忽视就好。) 第10章 第十朵   前段时间,办公室讨论过网上一个热点,一个人能孤独到什么地步?   独居,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唱K……这些都是普通的孤独。十级孤独,莫过于一个人生病住院、做手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董陈全都经历了。   好在,她的病房还算热闹。派出所的两位民警过来做完笔录后,不时有大牛专家进来会诊,邵永顺医生还亲自来向她致谢,就连一附院的院长都送来了鲜花。   手机一直在震动,康源的人也在不停地问候这位因公受伤的财务经理。   她以群发的形式统一回复,得到的也是“早日康复”这种复制粘贴式的祝福。   白珺宁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房间里增添了很多生活用品,连抱枕上都映着她喜欢的史努比图案。   或许是怕她孤单,中间不断有小护士进来嘘寒问暖,为她检查各项机能指标。   可她很清楚,这些都只是表象的温暖。   下午,董陈没等到周正觉,反而先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蔺晓雅。   董陈上一次看到这个名字,还是三年前,在白珺宁的结婚喜帖上。   当然,白珺宁还没有灭绝人性到,亲自发结婚请帖给前女友的地步。董陈也是从他们共同的亲友圈里,无意中看到的。   他们的婚礼很低调,只在酒店宴请了双方的长辈亲属。   那时候,董陈还以为他们是奉子成婚,当天干脆做鸵鸟,申请公差飞去日本,在一万米的高空流干眼泪。但是三年过去了,别说孩子出生,连怀孕的消息都没有。   此刻,董陈躺在病床上,从仰视的角度,只能看到蔺晓雅的右脸。   她比自己小四岁,身上还带着做护士时的清婉气质,满脸的胶原蛋白。只是比三年前圆润了一些,想必婚后日子过得不错。   蔺晓雅站在董陈旁边,姿态端了半天,见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先开口:“董小姐,我来找我的丈夫。”   典型的正宫见小三儿开场白,毫无新意,董陈很想笑。   蔺晓雅被她看得心虚,紧了紧手里的爱马仕包包,告诉自己,她才是白珺宁的合法妻子。   “我看了新闻,知道是你救了珺宁。我今天过来,要特意谢谢你……救了我的丈夫。”   陈健平没有破产前,是Z市有名的慈善企业家。董陈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其实傲慢又乖张。若是从前有人这么跟她说话,大概早就暴跳如雷,但在康源浸淫多年,她明白,真正的锋芒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既然对方喜欢演“贵妇“人设,她就配合客串“恶女”。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角:“客气,那白太太打算怎么谢我,十万?还是二十万?”   “你……”蔺晓雅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或者,白太太想要出多少钱,买我离开你的丈夫?不过这个要贵一点,两百万起步吧。”正好弥补一下保单被人搅黄的损失。   蔺晓雅脸涨得通红,她结婚前家境清贫,婚后住进白珺宁单独购置的婚房,全靠他的工资卡过活。虽然额度充足,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嫌高啊?白珺宁人帅脾气好,这个价已经很划算了。”董陈又笑,“你该不会连这点钱都没有吧?白珺宁可没那么小气。”   “我和我丈夫的感情,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那就难办了,毕竟我和白珺宁三岁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小时候还在一个浴缸里洗过澡……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你真的又和珺宁在一起了?你们无耻!”   董陈收起了漫不经心,语气严肃:“蔺晓雅,我们当中谁更无耻你心里最清楚。你猜,如果我现在要求白珺宁放下一切,真的我和在一起,他会不会让你净身出户?”   蔺晓雅根本不敢沿着这个假设想下去,她很清楚自己毫无胜算。   她有些崩溃:“你怎么能这样,我知道你恨我,可这是白珺宁欠我的!他是我的!”   语言上的胜利,并没有带来更多快乐。其实,董陈早已不再痛恨这位第三者,如果白珺宁真的爱她,一百个蔺晓雅都构不成威胁。   董陈看了看床头的呼叫器,这是送客的意思。   蔺晓雅咬了咬唇:“其实,我的公公婆婆昨天也看了新闻,他们很担心珺宁,又不敢来见你,所以才让我来医院的。”   她搬出白珺宁的父母,对董陈哭诉,“二老也是你的长辈,你和珺宁不清不楚的,周围人会怎么看?你就忍心看着他们难堪,看着他们被邻里说三道四吗!”   董陈沉默了,从小到大,除了陈健平和董爱玲,真正对她好,被她视为亲人长辈的,只有白珺宁的父母。   她必须承认,在法律上,蔺晓雅是白家的儿媳,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沉默中,病房的门被敲响,推开。   周正觉扶住把手,站在门外。   他询问床上的病人小姐:“抱歉,可以说请进吗?毕竟,我也不希望因为迟到,而被人砸了饭碗。”   董陈看了一眼蔺晓雅,这么一比较,来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请进。”   周正觉进门后,礼貌地看了一眼蔺晓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异样。   蔺晓雅被人撞破尴尬,急忙低头抹掉眼泪,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离开的时候,她脚下不稳,甚至不小心撞到门框。   面对新的麻烦,董陈依然没好气,“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正觉:“在你们讨论花两百万就能离开白珺宁的时候。”   两百万!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她抓起抱枕砸过去:“周正觉,我让你多管闲事了吗?”   周正觉没计较她的态度,接过抱枕,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我很抱歉,因为夺刀不够彻底,而间接导致你受伤。所以本次组化检测费用,已由我个人承担。张医生说你对检验结果有疑问,是吗?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董陈直接问:“检测结果可以撤回,或者更改吗?”   “病理报告一旦录进病历,任何人都无权修改。”   董陈有点抓狂:“什么破研究所,又不是医院,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凭什么检测我的身体,我不承认这个结果。”   “GV的全称是Genes & Viruses(基因与病毒),研究所设有P3级别的生物实验室,由卫健委批建、核验。我所检验结果和Z大、医大及其附属医院有共认制。董小姐如果质疑,我可以提供相关部门的签批涵。”   看来毫无回转的余地,价值两百万的重疾险,一夜之间等同废纸,董陈一脸生无可恋。   周正觉猜不透,这姑娘之前挂门诊,查不出病因的时候,急得连医生都敢骂,现在检测确诊了,反而不肯接受?   难道是被自己的报告吓到了?   “其实病毒感染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人体中有380万亿多个病毒,绝大多数是没有症状的隐性感染,你体内的惰性病毒,大概连P1级别都算不上,也没有传染性,完全不用担心。   “当然,病毒和微生物一样,都有基因变异的可能,万一……”周正觉想了想,决定适时打住。   “P1和P3是指病毒级别,还有更高的吗?”   “有,四级病毒,比如埃博拉。”   “……”她真该庆幸,自己还在P1以下苟活。   “你刚刚说万一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体内的病毒还能变异?”   周正觉点点头,不想骗她:“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生物学有一条定律:所有的定律都有变异和进化——简称变化的可能。”   这人,就不能像医生一样,说点积极乐观的话,安慰一下病人吗!   董陈皱眉躺下,把自己蒙进被单,闷声道:“周正觉,你走吧。但你要记住,你是个欠我两百万的男人。”   什么逻辑,就因为他无意打断了她和白珺宁“原配”的洽谈,所以想碰瓷?   这姑娘只是被扎到肚子,怎么连脑子都不太正常了。   “董小姐,按照方才的情况,我不认为那位白太太,会同意你的条件,真的给你两百万。”   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但董陈也不好意思解释自己在蹭保费,闷气无处宣泄,干脆将错就错。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给我,在你作为变量进门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毕竟生活里也有一种定律——所有的不可能都有可能。”   周正觉意识到,和这个女人争辩,绝对是他今天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不承认也没关系,你走吧。”   “……”周正觉对自己的好奇心向来很克制,也不废话,起身离开。   只是,出门的时候,到底还是回头,多看她了一眼。   董陈背对着他,把自己蜷成婴儿的姿势,肩膀微微颤抖,是在……哭吗?   周正觉突然想不明白,这样善变的女人,到底是怎样让一个已婚医生沉迷的?   读博的时候,Z大的师母常年兼职拉郎配,他也赴过不少相亲局,见过不少年轻漂亮的姑娘。   用一个正常男人的审美来看,这位董小姐无疑是年轻的、漂亮的,属于被岁月厚爱的类型,即使快到而立之年,眼睛里依然充满赤子气质,无论是她安静……还是发飙的时候。   但是周正觉看人,从来不看皮,也不看骨,他只看基因。   基因是生物体携带和传递遗传信息的基本单位。   基因支持了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凋亡等过程的全部密码。   人世间,所有关于生老病死的问题,都是基因问题。   他看一个人,只关心这个人的基因是否健康、完善,充满活力。   周正觉远远地看着董陈,仿佛用一双眼睛,就能穿过体表,看透她的每一个细胞和基因。   却看不懂她的心。   他最终选择走了回去,并把这种无法解释的行为,归结为基因偶尔的出错。   “说吧,董小姐,你到底想怎样?”   几乎是周正觉出声的同时,董陈掀开被单,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脸。   “我想要出院。”   “……”   她不但没哭,还自信得很。这演技,不去考中央戏精学院真是浪费了。   “周正觉,你必须送我回家。”   董陈又强调了一遍。 第11章 第十一朵   周正觉真的是很服这个女人。   她除了能用诡异的逻辑驳回别人的观点,还能把请求帮忙这件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仿佛为公主服务就该是平民的荣幸……明明两个人看起来,她更像平民一点。   更无解的是,面对“必须送她回家”的命令,周正觉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怀疑:“你现在适合出院吗?”   董陈挑挑眉:“当然,我只是轻微伤,我的主治医师说过,我随时可以出院。”   周正觉在想她的主治医师是哪位,董陈很不耐烦:“少废话,我受够医院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了。最要命的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再待下去明天就要真空上阵了。”   周正觉:“……”   不难猜,白珺宁再细心,短时间内也不会想到帮她准备换洗的内衣。   她昨天的衣服沾染了血迹,已经被丢掉,周正觉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她,“走吧。”   董陈把薄西装披在病号服外面,大大方方地坐进了周正觉的宾利,内心不得不感慨,现在做学术的都这么腐败了。   她和周正觉交换了微信和电话,给他发了自家老破小的定位。   路上,白珺宁打来电话,董陈直接挂掉,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享受久违的清静。   周正觉也不打扰她,把车开得极稳,自觉履行一个司机的义务。   到达小区已是傍晚,正值车流高峰期,放学的孩子和逛菜市场的老人汇集在一起,道路越来越拥挤。   考虑到董陈有伤在身,周正觉决定把车开进小区。可惜路况艰难,十几分钟过去了,不但自己寸步难行,还引来一堆“无车阶级”人民的不满。   “诶小伙子会不会开车啊,都挤成这样了还往里开,知道尊老爱幼吗?”   老头老太太不看车标,管你是宝马宾利还是大众吉利,都照骂不误。   周正觉把车停下,自认择路不当,所以躺平任嘲,一言不发地听着那些老人的数落。   董陈睁开眼睛,面露讽刺,对此画面早已见怪不怪。   她摇下车窗,毫无诚意地解释:“叔叔阿姨,我们赶时间。”   准备去跳广场舞的大妈,立即针锋相对:“赶时间?你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咯?下来下来,把车倒回去!”   “不合适吧,毕竟我是病人。”   “看你年纪轻轻、气色正常,哪里像病人,该不是脑子有病吧。”这人嗓门极大,听见的人都笑了起来。   董陈脱掉男士外套,露出里面的病号服:“抱歉,是艾滋病啊。”   ”艾滋……爱什么?艾滋病?!”大妈吓了一跳,瞬间离车三米远。   其他人听见也都变了脸色,毕竟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人们纷纷后退,下意识掩住口鼻,仿佛与董陈同在一处呼吸都有危险。   周正觉也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胡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董陈没病。他早就看过她的病历,看过她的血象分析和每一张CT影像。   今天上午,他还为她做了深入的免疫组化和基因检测,可以说,他比她的主治医生、甚至比她自己,都更了解她的身体。   “还愣着干什么,快开车呀。外面那帮人已经把路让出来了。”董陈催促道。   周正觉没有动,他用力握着方向盘,看上去……非常生气。   “董陈。”他第一次郑重叫她的名字,“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艾滋病吗?你也知道是玩笑,何必认真?管用就行。”   周正觉没有说话,只是非常严肃地看着她,仿佛她不同意,他就在这里耗到天长地久。   董陈想起他是艾滋病靶向药物研究领域的专家,一定接触过不少真正的艾滋病人。或许是这个原因,所以才心存芥蒂。   她只好妥协:“知道了,我不会再开关于艾滋病的玩笑。”   周正觉的神色终于缓和,转身,继续发动车子。   两人各怀情绪,一直行驶到董陈住的单元楼下,都没有再交谈一句。   下车后,董陈也不打招呼,一鼓作气上四楼。   她微微喘息着站到门口,才发现房门钥匙还落在下面。   周正觉默默地跟上来,把包递给她。   “……”   董陈取出钥匙,缓缓打开门,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去坐坐。   但进去聊什么呢,她独居,工作又忙,平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冰箱里除了牛奶,连包茶叶都没有。   她已经太久没有和异性朋友单独相处过了。   “没事不要打扰我。”   未等她开口邀请,周正觉撂下这句话,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   “……”什么叫无事莫扰?这人的绅士风度是被狗吃了吗?   不知为何,董陈内心那股“宁可我负某人不可某人负我”的劲儿冒了出来。   她进门瘫在沙发上,找出周正觉的微信,飞快地编辑了一堆美食名称发过去。   周正觉回复倒快,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董陈解释:【这是我明天要吃的早餐、午餐,还有晚餐。】   周正觉:【与我何干?】   董陈二话不说,撩起上衣,拍了一张腰腹的特写发过去。   纤腰小蛮,紧致白皙,相比之下,纱布包扎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突兀,真是我见犹怜。   【这就是原因,你欠我的。】   许久,手机传来满屏无奈的回复:【知道了。】   **   董陈查看手机的时候,蔺晓雅也收到了白珺宁的微信,内容只有四个字:“已到楼下。”   这是白珺宁每次回他们的婚房,例行的礼貌提醒。   白珺宁婚后仍然住在单位附近的私人公寓里,白父白母也知道,一开始劝过、骂过。后来实在管不了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蔺晓雅上次收到这种“温馨提醒”,是两个月前的清明节,他们一同去回白家祭祖的时候。只有在那种场合,白珺宁才会和她一起扮演模范夫妻,给她专属“小白太太”的体面。   蔺晓雅看了看餐桌,上面是她忙了一下午精心准备的食物,温度刚刚好,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急忙打开门,白珺宁的手刚刚触摸到门铃。   “珺宁,你回来了。”蔺晓雅握了握手心,尽量不颤抖。   “嗯。”白珺宁在玄关处换好软拖,径直走进去。   房间的布局、物件,还是三年前新婚的模样。   结婚之前,蔺晓雅也曾罗列一堆购物清单,想在婚房的装修上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后来她发现清单上所有的物资加起来,价值还比不上客厅的一张手工地毯,就默默删掉购物车,低调地拎包入住。   墙上还留着他们结婚时的囍字,外表光鲜亮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背胶早已干涸,轻轻一碰就会化为残片。   空气里的花香混合着食物的清香,白珺宁直接在餐桌旁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肴,唇角了然。   “珺宁,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特意炖了排骨,还有牛腩,都是你喜欢的。快去洗手,消毒液就在旁边。”   蔺晓雅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白珺宁的饮食喜好。头两年,她跟着白母学做了不少硬菜,一道道尝试下来,才知道白珺宁极少吃主食,喜欢烹饪方式简单的肉类。   她不知道,少年的时候,董陈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子吃货,白珺宁恨不得搜罗天下好吃的、好玩的进贡到董家。   十五岁之后,董陈开始减肥,拒绝一切蔗糖和淀粉,白珺宁一边陪着她啃蛋白质,一边暗戳戳在她的餐盒里加维生素。   白珺宁拿起刀叉,挑拣盘子里的牛排,还不忘对蔺晓雅说:“谢谢。”   他娴熟地握着餐刀,蔺晓雅想起了四年前,他们还在同一个手术室工作时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就是他手术刀下的病人,整颗心都任他切割。   “你今天去找董陈了?”白珺宁突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在唠家常。   该来的还是来了,蔺晓雅挺直了背脊:“是的。医院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我去过急诊科,你又在做手术,所以才去住院部的。”   白珺宁打断她:“你们都聊了什么?”   蔺晓雅心里全是委屈,忍不住告起状来,一字不漏地还原她被董陈全方位奚落的场景,只是隐瞒了“两百万”和“净身出户”那段。   白珺宁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甚至多吃了两块排骨。   蔺晓雅越来越难受,再也说不下去。可是,只要她安静下来,白珺宁手里的刀叉,也会停下来。   听到最后,白珺宁突然笑了起来。“那丫头记错了,我三岁的时候,已经不穿开裆裤了。”   “白珺宁!”贤妻良母的面具,出现了裂缝。   蔺晓雅觉得自己像个卖力演出的小丑,没有取悦任何人,反而把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白珺宁抽出纸巾,优雅地结束了这顿晚餐。   “晓雅,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以后别再去打扰董陈了。分手后的三年九个月零二十一天,我和她没有私情,我甚至没有再好好抱过她。”   蔺晓雅再也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他,开始流泪。   “珺宁,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们。可是我想你,我想见你,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白珺宁一根根拨开她的手指,冷静地开口。   “上个月,日本成功完成了一例IPS细胞眼角/膜移植手术。这意味着今后,你不用再苦苦等待志愿者的捐赠。利用多能干细胞就能在实验室里制成人工角膜,用于移植手术治愈你的左眼。晓雅,这是个好消息,你开心吗?”   “不!”蔺晓雅痛苦地尖叫起来,捂住自己呆滞的左眼。   原来她的左眼,是看不见的。   她蹲在地上,用唯一健康的右眼仰视他。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白珺宁,此刻她才明白,这是他今天给她的惩罚。   “珺宁,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去找董陈,不该刺激她。我不要做手术,IPS人造角膜是新兴技术,一定还有不成熟的地方,我害怕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们再等等,好吗?”   白珺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温柔地为她的左眼拭泪。比起她充满惊惧的右眼,宛如一潭死水的左眼反而比较好看。   “一附院已经引进了这项技术,年底就会用于临床医疗。晓雅,手术结束,等你的左眼康复了……我们就离婚吧。”   他打开门,隔离身后的哭泣,没有再回头。   ……   第二天早上,董陈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她带着起床气爬起来,透过猫眼,看见白珺宁颓废地站在外面。   “你又来干嘛?”她不耐烦地打开门。   “你停在医院的车子,我开过来了,顺便给你换药。”白珺宁拍拍手里的医药箱,声音沙哑。   董陈看他胡子拉碴的样子,猜测他又通宵值班了。   “换完药就赶紧滚回家睡觉,我可不希望你猝死在这里,晦气。”   “我知道,你还关心我。”   自作多情,董陈懒得解释。   白珺宁真的很想好好抱抱她,亲亲她,一如热恋时那样。但看到她腰腹的纱布时,瞬间心疼得收起了所有旖旎,一门心思为她消毒敷药。   换完药,白珺宁终于忍不住问:“昨天,你和周正觉出院怎么也不告诉我?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什么关系?”   经他一提,董陈想起昨天见蔺晓雅的场景,心中又添了不少堵。   “我和他?当然是正常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董陈故意气他。   白珺宁呼吸一窒:“你们不合适。”   “我们合不合适,你管得着吗?”   “他是个凤凰男,配不上你。”   什么莫名其妙的理论,董陈正要反驳,门铃突然又响了起来。   “谁啊?”她冲玄关喊。   回应她的,是一道男声。   “早餐。” 第12章 第十二朵   董陈看着那道门,忽然有点紧张。   她可以在白珺宁面前大言不惭地编排她和周正觉的关系,但如果那人此刻真的出现在这里,三人同框的画面一定尴尬而诡异。   白珺宁倒没想那么多,他快步走到玄关,直接打开门。   门外,一个穿制服的外卖小哥,提着一个环保的纸袋,微笑询问:“您好,请问这里是董女士,或者先生的家吗,有TA的订餐。”   董陈:“……”   白珺宁接过袋子,强调了一句:“这里是董先生的家。”又把门关上。   他转身碎碎念:“董陈,我之前说过,女生一个人住,不要让骑手或快递员送货上楼,下单要用男人的名字。还有你现在有伤,辛辣的、刺激的食物一定要忌口……”   董陈听得不耐烦,果断下逐客令:“社区有诊所,我可以自己去换药,白珺宁,你以后不要来了。”   白珺宁只好留下车钥匙,道别:“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记得给我发信息。”   董陈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已经三年多没有依赖过这个男人,最艰难的时刻都熬过去了,以后更没有回头的可能。   白珺宁离开后,董陈解开外卖袋子,心中了然。   袋子里除了热烘烘的全麦三明治,还有新鲜的果蔬拼盘,袋装的三文鱼片……这些都是她昨天向周正觉“理赔”来的食物,只不过三明治的辣酱被换成了芝士。   大概“芝士”就是力量,她顿时觉得下面养伤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下午,董陈发现伤口已经结痂,本想结束病假回康源上班,奈何之前久等不来的大姨妈突然造访,两场“血光之灾”交汇在一起,各种销魂,她只好把病假延续下去。   她联系助理向彤,表示自己已经出院,可以在家通过OA或邮箱,处理一些重要紧急的工作。   向彤很快回复:【姐您安心养病,公司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等了许久,邮箱和OA的代办事项依然空空如也。董陈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刘仕达最近停止了作妖,没再找财务部的麻烦。   晚上,她又找出周正觉的微信,列了两道明天想吃的菜,给他发过去。连续休假本来就损失不少,既然有免费的钱包,岂有不用之理。   同一时刻,GV研究所,基因实验室的气氛有点压抑。   两只携带H病毒的小白鼠,被植入了经过编辑的突变供体后,近期接连出现脱靶反应,再次宣告了本期实验的失败。   面对这样的结果,基因室的课题组长吴西观,汇报工作时有点沮丧。   “周老师,实验迄今为止,基因编辑后的突变细胞,在小白鼠体内长期存活的可行性只有15%,成功率这么低,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进入临床实验阶段呢?”   周正觉认真看完所有实验数据,皱眉道:“走路还不稳当,就想学跑步?在国外,康奈尔大学的基因所,从动物实验到临床试验至少经历了五年,你才研究半年,就想进入临床阶段?”   吴西观博士刚毕业,通过校招,进了GV研究所的基因课题组,跟着周正觉做了大半年的CCR5基因编辑实验,知道他是一个对工作严谨到苛刻,但是对成员非常随和的人。   因此也不怵他:“老大,我就随口一吐槽。再说了,您可是接触过康大核心试验数据的人,我跟着您实验,那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效率必须要比美国人高呀!”   周正觉:“少拍马屁。下一轮实验,继续加大供者细胞的CCR5基因敲除率。同时,试试用电转的方法输入蛋白和RNA复合体,避免外源DNA的引入,可以有效降低脱靶反应……具体操作有困难的地方,随时问我。”   吴西观拱手:“喳,我现在就去做准备。”   周正觉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先下班吧。”   两个人从基因实验室出来,周正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周教授,您辛苦了!“医药组的华媛,见他们出来,急忙递上一杯咖啡。   身边的吴西观开起玩笑:“好师妹,我实验失败,心中比老大更苦,也不见你给我泡杯爱心咖啡,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华媛直接扔给他两袋速溶:“教授这杯是无糖的。吴西瓜,你要喝自己冲去。”   吴西观知道她是市人医华院长的女儿,标准的千金大小姐,也不劳驾,嬉笑着去了茶点间。   周正觉接过咖啡:“谢谢,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   “我师父今天布置了一些关于标记蛋白的作业,我还在理思路。”   华媛口中的“师父”,是GV研究所重症靶向药项目的负责人,汪其然教授。   汪其然比周正觉大几岁,也是Z大的学长,擅长免疫研究。周正觉读博期间,两人曾共同参与Z大与市人医合作的HIV靶向药研发项目。   二人互为良师益友,周正觉回国创建GV研究所,汪其然是第一个技术入股支持他的人。   醉心靶向药物和免疫疗法研究的同时,汪其然还带了几个Z大药剂学的研究生,华媛就是其中之一。   “对了,周教授,刚刚您的手机响了。”华媛提醒他。   为了专注实验,周正觉在工作期间,从不把手机带进实验室。此刻,看到某人发过来的新菜名,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那女人是得寸进尺吗?   “教授,是谁啊?”华媛一开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她该问的。   可周正觉是密城人,研究生毕业后,一个人来到Z市,一边读博一边创业,不仅创办了GV研究所,还投资了不少商业医疗项目。   父亲华振国提过,周正觉双亲去世的早,老家也没什么亲友,华媛实在好奇,是什么人,令他如此关心。   周正觉反问:“上午交代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华媛急忙答:“您是说给绿苑小区送外卖的事吧。您放心,都办妥了,跑腿小哥回复,亲自送到董先生手里了。”   其实这事是吴西观早上交代给手下实习生的,华媛一听是周教授安排的,就主动揽了过来。   董先生是什么情况?周正觉皱眉。他早上没有告诉吴西观对方是女性,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误会。   他又报出几样食物,吩咐华媛:“明天继续送,注意少盐少油不要辣,记我私人帐。”   “聚顺斋的招牌菜?周教授,您对朋友可真好。”华媛试探道。   “一个病号,谈不上朋友。对了,汪教授呢?”   “我师父是工作狂,还在药研室做免疫实验呢。”药研室有病毒培养基,项目有风险出入限制多,华媛也极少进去。   “我去看看,你们都早点回去,GV没有加班的习惯。”   “好的,教授。”华媛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笑容更灿烂了。   GV的药研室是BSL3级别,主要研究肿瘤癌症、HIV等重症病毒。不涉及空气传染类病毒,群体危险不大,但个体危险系数相当高。   因此,周正觉也要换上专用的防护服才能进入,以免职业暴露。   进去之后,他拍拍老友的肩膀:“在做什么实验?”   因为都带着面罩,两人面对面交谈,也要借助耳麦对讲。   “在玩一个游戏。”汪其然紧盯着高倍显微镜,也不看他。   “什么游戏?”   “懒惰的贪吃蛇。”   周正觉疑惑地绕过生物柜,打开连接电子显微镜的电脑,点开成像高倍放大。   他盯着影像足足看了十分钟,终于找到规律。   几只形状不规则的小病毒,正在慢慢吞噬附在白细胞上的H病毒,虽然速度很慢,影响力也很小,但……这绝对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这是什么病毒?从哪儿提取的,怎么发现的?”   “X,未知。”   汪其然抬起头:“从一附院病人的组织切片里提取的,就是你昨天上午带回来的那些。”   周正觉想起来,他昨天上午对董陈的病理组织做完免疫组化和基因检测,识别了新型的惰性病毒后,随手把剩余的切片放进储藏柜,请汪其然有空再帮忙观察一下。   汪其然有个职业病,无论遇见什么新型病毒,都喜欢把它们提取出来,糅进H病毒或癌症病毒里,看它们和免疫细胞“三国互杀”。   实验结果通常是那些弱势病毒被同化、消亡。而像眼前这样,在H病毒和免疫细胞的夹缝中活下来,还能不时绝地反击的,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奇迹。   可是这种小病毒实在太懒了,大部分时间都静止在画面里,仿佛只有被其他细胞或病毒夹击得紧了,才张开大口,象征性地反击一下。   周正觉想起董陈发来的微信,汪其然用“懒惰的贪吃蛇”来形容,算是很恰当了。   不但贪吃,还挑剔得很。   周正觉道:“昨天做组化的时候我也留意到这一点。不过别太乐观,这种新型病毒不仅懒而且瞎,没有靶向针对性,正常、健康的细胞也会被它破坏。”这也是导致董陈莫名腹痛的原因。   说得也是,缺少识别的杀毒行为有点类似化疗,副作用太大。相当于正常细胞也在“陪葬”,几乎没有继续研究的价值,汪其然有点失望。   “不过……”   周正觉紧紧盯着屏幕:“如果我利用基因编辑技术,给这位懒惰的贪吃蛇小姐,安装一个GPS呢?”   ……   休病假的日子,董陈每天早上,都会被外卖小哥送来的营养餐唤醒。   她曾经向周正觉提议,最好中午再送。为了能睡到自然醒,她宁愿放弃一顿早餐。   然而抗议无效,外卖小哥依旧如闹钟一样准时,早上七点,雷打不动地按响她的门铃。   董陈气极,故意点了几样昂贵的菜,周正觉照单全办,不仅没有微词,还在每天的餐食里加了新鲜的牛奶和坚果。   这是开启了投喂模式吗?一场病下来,董陈不但没瘦,似乎还胖了两斤。   工作方面,董陈隔两天就会收到向彤的微信,但除了问候并无其它。   就连狄楠在养胎之余,也发来了几条心灵鸡汤,主题只有一个字:忍。   每月首周是康源公司提交上月绩效考评的时间,期间各部门负责人都会找到财务,索要相关财报作为评分依据。但现在5号了,董陈的工作邮箱依然空空如也。   下午,董陈去社区诊所拆了线,晚上就给周正觉发信息:【周先生,谢谢你这一周的关照,不过明天不用送餐了,我要去上班了。】   怕他不信,又附赠了一张腰腹的照片。   伤口的纱布被揭掉,线痕也已结痂,皱巴巴的瘢痕贴在美女身上,堪称丑陋。可周正觉看了,只觉得这姑娘免疫力不错,恢复得还挺快。   许久,他只回复了一个字:【嗯。】   翌日早上,由于开车不便,董陈叫了网约车去上班。   踏入康源,两个前台小姑娘看到她,似乎很吃惊:“董经理,狄总不是亲自给您批了长期病假吗?您怎么提前来上班了?”   董陈略疑惑。   向彤闻言,急忙走过来:“董姐,她们的意思是,您受伤生病,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   董陈淡笑:“伤养得差不多了,有什么积压的工作,都送到我办公室。”   她回到财务经理室,坐下后才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待办的文件。   向彤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   董陈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不太正常。   她拨通内线,叫来两个会计和出纳,直接问她们:“销售部上个月的资金周转、回款速率,以及营销成本都核算好了吗?拿来我审核一下。”   负责相关模块的会计琳琳急忙道:“董姐,这些我三天前就做好了,已经报给向主管了。”   出纳小何也一脸诧异:“其中一些行政后勤的物料费,向主管用您的OA账号签批了,我就直接放款了,我以为您都知道……”   董陈沉默了。   “好了,你们先出去。”她只留下了向彤。   董陈看着向彤的眼睛:“看来,我是小看自己的主管兼助理了,向主管好大的权限啊。”   向彤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她握住董陈的手,眼泪就流了出来。   “姐,这些都是刘副总要求我做的。前几天狄总来公司,和刘副总做了工作交接,她听说您不仅受伤,还有感染,一直在吃中成药,就直接给您批了无期限的病假……”   被内外联手架空的董陈,总算明白了狄楠发来的“忍”字的含义。   她甩开向彤的手,冷笑:“刘仕达逼你签了他销售部的单子就算了,后勤的单子没有我的审核,你也敢签?”   “还有,我生病感染,抽屉里放着中成药这件事,也是他逼着你说的?” 第13章 第十三朵   职场里有不少鸡汤文化。   比如,我们应当珍爱同事如同珍爱家人,因为在职业生涯中,我们有大半时间不是和家人在一起,而是和同事在一起。   四年前,温室里的董陈被连根拔起、丢进洪流,是这份工作支撑她走过最艰难的时光。   向彤晚一年进入康源,董陈亲自带她、提拔她,一直视她为最信任的伙伴。却没有想到,这个叫了她三年“姐姐”的人,联手外人,将她架空出局。   她总算看清,所谓的同事关系,利益一致时可以亲如密友,利益相悖时,也可以仇如恶敌。   共事三年,向彤知道董陈吃软不吃硬,她一边哭着认错,一边把责任往刘仕达身上推。   董陈看着眼前的表演,脸上毫无波澜。   她心里清楚,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向彤“里应”,刘仕达也作不起什么风浪。   “事已至此,我可以服从公司安排,继续休病假。不过休假之前,我会尽财务经理之责,做好各成员的绩效。向彤,由于你未向上级报备,私自审批销售部的款项,这次绩效评定为C级,你没有异议吧。”   “董姐!”向彤面色惨白。   她很清楚,康源的人事制度规定:若专员绩效考评为C级,半年内不得竞聘主管职位;若主管绩效考评为C级,一年内不得竞聘经理职位。   董陈冷冷道:“你的理解没有错。如果我今天从康源辞职,你想竞聘财务经理也是一年后的事。如果我一年内结束休假,回归康源职务不变……到时候你主动离开吧。”   向彤又惊又恐地看着董陈,在她面前,自己的任何小心思,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毫无遮掩的意义。   她终于崩溃大哭:“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向刘副总透露您的隐私。可他上个月就找过我,他说我在这个主管这个位置待的太久了,如果不尽快晋升,一旦结我婚怀孕,很快就会被康源淘汰……”   “你今年多大了?”董陈突然问她。   “马上就二十六了。”   “有对象吗?”   向彤点点头:“计划年底凑足首付,就和男朋友领证结婚。”   董陈想起二十五岁的自己,那时候,她和向彤一样,也拥有青春,拥有爱情,拥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以后的路还长,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别放弃人品。”   “姐!”   “以后别再叫我姐。”董陈摆摆手,“绩效的事我自有定夺,你先出去吧。”   向彤还想再解释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开,刘仕达走了进来。   “早上听说董经理来上班了,我来瞧瞧,您病好了吗?”   刘仕达看看董陈,又看看向彤:“哟,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姐妹情深吗?”   董陈:“是姐妹情深,还是姐妹反目,刘副总心里没数吗?”   刘仕达干咳两声:“小向,你先出去,我和你们董经理单独谈谈。”   向彤走出去,把门虚掩上。   “刘仕达,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既然来上班,就会把各部门的财报和费用申请,重新审核一遍,当然,也包括销售部的。”   “董经理这是怀疑我吗?要知道狄楠为了保住那几个老员工,已经同意正式休产假了。现在我是康源的副总,销售部有没有猫腻我说了算!”   董陈肃着脸:“如果刘副总一定要干涉财务部的工作,那我就只能越级,上报给慕泽董事长了。”   “慕董事长的夫人也怀孕了,最近无暇管理子公司,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刘仕达表情阴沉,“董陈,现在经济下行,销售市场竞争激烈,康源需要一个更听话的财务经理。”   “呵,这就是你拉拢向彤的理由?”   “怎么能这么说,其实整个康源,我最想拉拢的人,只有你。”   刘仕达换了一副语气:“小董,我知道你的生活压力也很大,一个人租房住,还要照顾在养老院生病的母亲,你年轻、有能力,还这么漂亮,只要跟对人,完全不用这么辛苦……”   董陈提醒他:“刘仕达,我抱病在身,还在休假。”   “你年纪轻轻,就算有什么病,我也能给你冲好了。下个月,公司有个去日本医药市场考察的机会,咱俩一起去,到时候就订一间酒店……”   董陈被恶心的不行,本想用“艾滋病”的梗也恶心他一回,但想起上次周正觉无声指责她的场景,就沉默了下来。   董陈的沉默,被刘仕达当成了默认。   他满意地看着董陈,这姑娘因生病在家宅了多日,职业精干的气质消减不少,此刻脸色更显苍白,颇有几分病西子的味道。   “小董,只要你跟了我,加薪分红都不是问题,我不会亏待你的……”他说着,手也不规矩地往董陈脸上摸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刘仕达肿了半张脸。   他难以置信:“董陈,你敢打我,还想不想干了!”   董陈擦擦手,刚刚动作力度太大,她腰腹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   “我受聘于康源,而不是你刘仕达。如果公司要在我没有过失的情况下辞退我,必须按照劳动法以及劳工合同,给我2N+1的补偿。除此之外,我被公司副总性骚扰这件事,也会投诉到董事会,要求你公开道歉。”   刘仕达:“让我道歉?我还想追究你打人的责任呢。董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保安把你的东西扔出去。我倒要看看,董事会是偏向一个公司的副总,还是偏向你一个小小的财务经理。”   她毫不畏惧:“如果董事会不作为,那我就报警,或者走仲裁、起诉等程序,我们慢慢耗,实在行不通,不是还有网络舆论维权嘛。”   “董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董陈正要反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号码是乐行养老院的座机,她急忙接起。   电话里的声音非常急:“您好董女士吗,您的母亲董爱玲老师出事了……”   ……   上午十点,周正觉准时按响了华振国院长的家门。   华媛套着居家的围裙,笑盈盈开门:“周教授,欢迎您到我们家做客,我爸爸一直在等您呢。”   “谢谢。”周正觉奉上一束康乃馨,“送给华师母的。”   “好漂亮,我妈妈最喜欢鲜花了。”华媛一边去插花,一边朝里喊,“爸爸,周教授来了。”   周正觉走进客厅,问候沙发上的华振国:“华老师,您好。”   华振国摘掉老花镜,面色不豫:“怎么,GV和一附院的临床合作协议都签过了,你才想起来我是你的老师?”   周正觉有备而来,耐心解释:“华老师,市人医的心内科、神经内科毫无疑问全国领先。但是很抱歉,一附院擅长肿瘤、血液以及病理科,与GV的研究方向匹配度更高,双方达成合作协议,也是全所成员共同决定的。”   “就是就是,我也参与讨论了,我们都认为一附院更适合与GV合作。”华媛插话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懂什么。还有,你平时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穿什么围裙!”   华媛面上一红:“我去厨房帮妈妈打下手了。”   经女儿一打岔,华振国对周正觉的态度缓和不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周正觉在他对面坐下。   华振国:“听媛媛说,最近,你们通过基因编辑技术,敲除造血干细胞的CCR5基因,传输给携带H病毒的小白鼠,在安全性和有效性方面,取得了不少突破?”   “媛媛?”周正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华媛。   “是的,目前GV敲除单个或多个基因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只是对干细胞敲除后,再进行体外培养的周期过长,我们还需要攻克项目的时效问题。”   华振国:“项目一旦成功,国科奖就稳了。但是实验过程中,你们一定要遵守相关的伦理和法规,千万不可走旁门左道。”   “华老师放心,GV的基因编辑技术目前只针对肿瘤和血液类疾病,绝不涉及人类胚胎领域,我们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会知法犯法。”   “基因研究周期长、成本高,资金方面有压力吗?”   周正觉:“还好,除了相关部门和Z大拨发的科研经费,国内几大药企都有资金入股,我个人也有相关行业的投资。”   华振国很满意:“听说你这几年还投资了药企和私人养老院产业?”   周正觉点点头,不欲过多透露。   “你们的研究,什么时候能用于艾滋病或者白血病患者的临床?”   “我们争取最快年底。”   讨论中,厨房的门被打开,华媛的母亲刘淑芳端着清蒸鱼走出来。   刘淑芳责备丈夫:“正觉难得来一次,你们别总聊工作。”   她看一眼桌子上的康乃馨,笑眯眯对周正觉道:“年轻人锐意进取是好事,但个人问题也要解决。正觉,你有对象了吗?”   叮叮当当的厨房突然安静下来。   周正觉摇摇头:“还没有合适的。”   “我们媛媛也是,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现在她研究生都快毕业了,整天扎在GV做实验写论文,我们都愁死了。”   “华媛是个认真、能吃苦的姑娘,我会转告她的导师汪其然教授,在工作和学习方面多照顾她。”   刘淑芳叹口气,把话说得更直接:“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你和媛媛男未婚女未嫁,不如……”   “妈,哪有你这么问的,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华媛从厨房里跑出来,一脸娇羞。   华振国和刘淑芳没有理会女儿,他们认真地看着周正觉,期待他的回答。   周正觉有种赴鸿门宴的感觉。   “我……”他刚开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董陈?”   两句话后,他认真道:“你在哪里,保持冷静,我现在就赶过去。”   “正觉,什么事这么急,你不吃了饭再走吗?”夫妻俩很诧异。   “抱歉老师、师母,我的朋友遇到紧急情况,我必须过去帮忙处理一下。”   周正觉果断离开。   华媛呆呆地站在门口,似乎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   董陈忍着腰腹的绞痛,苍白又虚弱地蹲在路边。   乐行养老院地处东郊,距离较远,市内没有直达的公交。她今天没开车,几个司机经过,一看她的状况,怕惹上麻烦,远远就踩油门离开。   董陈翻了翻通讯记录,能信任的亲友不多,向彤和白珺宁均不能指望,紧急之下,她只好拨通周正觉的电话。   周正觉没有让她等待久。很快,一辆黑色宾利出现在她面前。   “上车,我送你去。”   “东郊,乐行养老院,开快一点!”董陈坐在副驾,报出具体地址。   周正觉没有开导航:“那路我熟。”   等红灯的空隙,董陈急得眼睛通红。   周正觉看着董陈,低声道:“伤口不舒服吗?别慌,车程只有半个小时,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母亲。”   他提到董爱玲,董陈一直故作坚强的脸,再也绷不住。   明知道不该胡思乱想,但是四年前父亲陈健平突然去逝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侧过脸按下车窗,炎热的风吹进来,吹干她眼角的湿润。   周正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董陈。   两分钟后,他不动声色地把车窗关上。   “别感冒了,放心,你母亲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什么!你能理解我已经失去爸爸、现在害怕失去妈妈的心情吗?”   董陈冲他吼,周正觉并不介怀。   “我的父母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他们相继死于HIV病毒的并发症。”   周正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直视着前方,把车子开得又快又稳。 第14章 第十四朵   “我的父母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死于HIV病毒的并发症。”   董陈被这句话震撼到,腰腹的疼痛莫名加剧,她忍不住往外侧了侧身。   周正觉误会了她的动作:“你不用害怕,他们是在有偿/献血的时候,意外感染HIV病毒的。我本人的抗体检测是阴性。”   所谓有偿/献血,还有一个说辞,那就是……卖血。   二十年前,他才十几岁吧,但凡家境好一点,也不会走这一步。难怪白珺宁要用“凤凰男”来形容他。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难怪上次在小区门口,你不喜欢开那个玩笑。所以……抱歉。”   复杂的情绪,缓解了董陈的担忧和身体的疼痛。   她继续道:“其实现在,人们对HIV的传染途径都很了解,只要没有血液或体/液的接触,没什么好怕的。况且,有很多医生、缉毒警察、弱势群体,是在特殊情况下被迫感染的……”   周正觉紧紧握住方向盘:“是啊,现在的人都很了解。”   董陈:“而且,现代医疗技术这么发达,靶向药物以及鸡尾酒疗法的普及,已经能让感染者的寿命和正常人的相差无几了吧。”   “还不够,世界上还没有单纯依靠药物治愈HIV的先例,想要彻底清除它,只有剪断该病毒与人体正常细胞之间的导介把手——CCR5基因。”   正因为这个认知,周正觉当初才会退出靶向药研制项目,申报康大博士后,转攻基因编辑技术。   “我明白,你们的基因编辑技术,就是想通过敲除CCR5,人为地制造‘伦敦病人’和‘柏林病人’。”   这两位病人是世界上唯二通过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彻底消除HIV的幸运儿——只因为,为他们提供干细胞的志愿者,恰巧是天然的CCR5基因变异者。   把天然变成必然,把小概率事件变成大范围现象,周正觉愿意用毕生去挑战。   但此刻,他很意外:“你还董这些?”   “喂,我好歹也是医药公司的财务经理。”董陈想起早上的破事儿,闷声道,“虽然可能很快就不是了。”   其实,董陈在董爱玲确诊阿尔茨海默之后,就开始关注各类医疗资讯了。   她期许道:“用基因编辑技术治愈血液类疾病,已经是大势所趋。如果未来的科学家,也能用这种技术,治疗阿尔茨海默就好了。”   “会的,哥伦比亚的科研团队,已经发现了人类由于APOE基因自然突变、而有效抵挡AD的案例。”   周正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当下的基因技术只是开始,未来总会有人攀上新的高峰。”   ……   抵达养老院,董陈直奔公寓区,由于动作太匆忙,她险些撞上大门的扶手,还好被周正觉堪堪拦住。   负责照顾董爱玲的两名护工,李姐和小余远远迎上来。   “具体怎么回事?”董陈边走边问。   年龄稍长的李姐急忙解释:“早上我们换班后,我负责给董老师送早餐,董老师吃到一半,突然问……您上周末为什么没有来看她?”   董陈愣住了,上周她一直在家养伤,怕董爱玲担心,所以连电话都没打。没想到母亲虽然健忘,却把一切都记在心里。   “我跟董老师解释,您工作忙过几天就会来了,可是董老师不信,突然发起脾气,变得很狂躁,不吃不喝还一直摔东西……”   两名护工看着董陈,脸上全是后怕。如果客户出现意外,家属投诉到院管,无论护工有没有过错,都要承担护理不周的责任。   一直以来,这位年轻的董小姐,给人的印象都是礼貌的、明理的,但是现在她的表情严肃又冷冽,仿佛有股毁天灭地的决绝。   周正觉跟在身后,及时问:“老人现在怎么样了?”   跟在后面的小余急忙答:“你们放心,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养老院的医务科,医生给董老师注射了镇静剂,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董陈的脸色总算缓和一些。   几个人走到门口,周正觉看了一眼门牌号,旁边是姓名栏:董爱玲。   他愣住了,脸上的震惊,不亚于之前接到求助电话时。   他下意识拦住董陈:“你是董爱玲老师的女儿?”   董陈回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甩手推开门。   她踏进董爱玲的房间,眼睛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没有办法把床上这位虚弱的老人,和自家向来要强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这一刻董陈才明白,母亲倔强的性格、刻意染黑的头发,都无法掩饰一个事实,她老了。   董陈走到董爱玲的床边,弯下腰,轻轻用脸贴了贴她的额头。   似乎有心灵感应,董爱玲慢慢挣开了眼睛。   “妈……”董陈清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沙哑,“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董爱玲看了看四周。摔坏的物件已经被护工打扫干净,恢复原貌,除了手臂上的针眼还有些疼,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冲女儿皱眉:“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来干什么,不用赚钱供养年迈的老母亲吗?”   这是董陈过去没时间探望母亲时,拿来敷衍她的借口。   显然,她又犯病了。   既然母亲已经“遗忘”了前面的风波,她也没有必要让噩梦重现。   她轻轻按摩着母亲僵硬的手臂,挤出一张不算难看的笑脸:“我这不是关心自己年迈的老母亲,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被护工小阿姨虐待嘛,所以过来突击检查一下?”   董爱玲护短:“俩孩子对我都很好,天天陪着我,反正比我亲闺女还好。”   董陈:“……”   董爱玲侧侧身,发现了一直站在门口的周正觉,“这个挺好看的小伙子是谁?”   没等董陈回答,董爱玲就猜:“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董陈怀疑就算自己牵条狗进来,也会被她家董老师当成她的男朋友。   “不是,他姓路,叫人甲,一网约车司机。”   董爱玲兴趣恹恹:“不是男朋你带回来干嘛?”   董陈:“……”   周正觉走到董爱玲的床边,弯腰礼貌地打招呼:“董老师您好。我叫周正觉,是董陈的……朋友。”   董陈瞪他一眼,中间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   董爱玲故意板起脸:“如果你对我们元元没诚意,就趁早离她远一点。”   “……元元?”周正看向董陈,眼中高深莫测。   “小名,早不用了,只有我父母这么叫。”   “哪个圆,圆满吗?”   “美元,dollars那种。”董陈不耐烦。   周正觉:“……”   董爱玲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小余见她清醒,急忙把提前准备的药膳粥端进来。   董陈接过粥:“我来喂,你们也辛苦一上午了,去休息吧。以后有情况第一时间打给我。”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李姐和小余对视一眼,放下心来,连忙感激道:“谢谢您,董小姐!”   董陈拿起汤匙,忍了一上午的腹痛又开始作祟,她的大脑晕眩地厉害,差点没站稳。   周正觉一直在她身后,适时扶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没事。”   董陈控制住自己的手抖,试过粥的温度,一口一口喂给母亲。   兴许是药效残留,董爱玲还有些困顿,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常。   董陈虔诚地照顾着她,就像她小时候耐心地照顾自己一样。   周正觉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母女俩所有的动作。   一碗粥结束,董爱玲更加犯困。董陈为她调整了枕头,老人很快睡了过去。   确定母亲已经睡着,董陈再次站起身。   这时,她腰腹的绞痛和大脑的晕眩越来越强烈,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失控,潜意识充满了不安与不祥。   “周正觉?”她喃喃呼唤。   “我在。”   “你必须……再帮我一下。”她仿佛在寻找救命稻草,“我现在很难受……”   手中的瓷碗应声掉落,地上开出破碎的花瓣。   “董陈!”   周正觉赫然发现,她腰间的衬衫,已经被鲜血染红。   ……   从养老院出来,不过十几分钟,周正觉已经连闯了三个红灯。   跟车的驻院医生,在后座为董陈重新处理了伤口,但她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周正觉急躁地按着喇叭,提醒前车避让。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医大一附院的急诊科已经收到通知,提前在门口待命。   周正觉的车子还没停稳,白珺宁就冲到了车门旁边。   他慌乱地把董陈抱出来,旁边的担架立马跟上。   看到董陈身上的血迹,白珺宁再也控制不住,用力拽住周正觉的衣领。“周正觉,你把她从医院带走,就要对她负责任!你就是这么给我送回来的吗?”   “抱歉。”除此之外,周正觉没有任何解释。   “你有什么资格道歉?你凭什么!”   白珺宁几近暴怒,旁边有医生急忙拉住他:“珺宁,别冲动,病人要紧!”   白珺宁知道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他放开周正觉,转身去推急救床,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朝急救室奔去。   很快,急救室的红灯亮起,不断有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   周正觉沉默地站在医院的长廊上。   明知道董陈的休克不算非常严重,他却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急救室的红灯转绿,他才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思虑片刻,他绕到外面,掏出手机。   “胡院长吗,我需要了解乐行一位VIP客户的信息。   “对,是陈健平先生的遗孀,董爱玲老师。还有,他们的女儿……”   原来,她不姓陈,而是姓董。   原来,她是元元,也是董陈。 第15章 第十五朵   两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董陈总算脱离了危险,被转入一附院的特护病房。   病房内有护士24小时值班,周正觉想进去,却被拦在门外。   “对不起周教授,白医生交代过,病人清醒之前,除了相关医师和护士,谁都不能进去……”   周正觉虽然有Z大生物教授的头衔,但白珺宁才是董陈的管床医生。   周正觉也不为难她们:“我在外面等。”   隔着门板上的玻璃,周正觉远远注视着病床上的女人。   因为戴着氧气罩,董陈的脸更显得只有巴掌大小。   他才意识到,原来她现在已经瘦成这样。   虽然医生会诊时初步诊断,导致董陈休克的原因是出血和炎症反应,但是病理科的组化报告还没有出来,周正觉直觉没有那么简单。   他转身离开特护区,大步前往和手术区同层的病理科。   推开门,他直接问里面的医生:“董陈的病理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张方年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心想这一会儿功夫,您和白珺宁已经轮番催促八百回了,脸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周教授,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   “起来,我自己看。”   张方年赶紧站起身,把位置腾出来。   周正觉在显微镜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大后的切片影像。   他眉头紧皱:“炎症反应太厉害了,淋巴细胞和中性粒细胞严重超标。”   “是的,我们对比了病人之前的留样数据,奇怪了,明明前后只差十天,为什么董小姐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到这种地步呢?速度太快了,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癌症晚期,张方年不敢说出口。   “也有可能是,她体内的惰性病毒……觉醒了。”   周正觉说完,整个科室都安静下来。   上次医闹事件发生后,这里的每个医生都认识董陈,视她为见义勇为的女英雄,谁都不希望最坏的情况发生。   如果真的是新型病毒增殖,一附院的病理科也无法识别,只能送到GV所,重新做深度检验。   一道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周正觉接起电话:“吴西观?”   吴西观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兴奋,“老大您在哪儿,快回研究所!您上次交代的病毒基因编辑实验,我们有一个非常神奇的发现!”   “我现在很忙,没空。”他语气烦躁又生硬。   “……”吴西观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却很好奇,对周老板这个工作狂而言,还有什么事能比科研更重要。   “正觉,等等,是我。”汪其然教授接过电话。   “正觉,我让小吴联系你,是想告诉你,上次你提议的,对一附院那位女病人体内的新型病毒,先进行基因编辑,再用来对抗HIV病毒的方案,很遗憾失败了。”   “一附院那位女病人”指的是董陈,周正觉的脸色缓和下来   “我知道了,没关系,实验失败是常事。大家继续专注对CCR5基因编辑的研究就好。”   “不不,我不仅仅要告诉你这个!”向来稳重的汪其然也激动起来。   “我们把这种编辑后的新型病毒,和脑癌细胞培养在一起,观察发现,新型病毒竟然可以攻破基质壁,在脑癌细胞里增殖、复制,最终有效破坏并杀死它们!”   “类似溶瘤病毒吗?”周正觉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其它正常细胞呢?”   “是的,类似溶瘤病毒!”汪教授很骄傲:“正常细胞几乎不受影响!”   “几乎?”   “毕竟你上次带回来的切片太少了,只能提取少数病毒,培养起来有些困难,也会影响实验的精准度。”   “明白了,师兄,我马上回去。”   周正觉挂掉电话,张方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全是好奇与渴求。   “周教授,您刚刚说的新型病毒基因编辑后,杀死脑癌细胞是什么意思啊?是GV的最新研究发现吗?跟董陈小姐的病情有关吗?”   张方年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对周正觉更加崇拜了,他甚至想问GV未来还有没有招聘计划,他可以随时跳槽。   周正觉警告他:“未经确认的消息,不要在她面前乱说。”   “……好的,教授。”   周正觉又问:“董陈的送检标本,还有剩余吗?”   “有的,主要是腹部组织,都存放在生物柜里。”   “很好,把所有的标本、蜡块和切片都整理一下,我要带回GV重新检测。有确切进展,我会把信息同步传输给你们。”   “……”张方年惊叹,他很想把自己也打包送过去。   “有问题吗?”   “没问题教授,我现在就去准备相关手续!”   临走的时候,周正觉又被张方年拦住。   “周教授,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照顾好董陈,如果她醒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张方年看着周正觉的表情,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董陈手术后第一次清醒,已经是深夜。   护士长急忙通知科室,几个值班的医生都赶了过来,白珺宁也在其中。   董陈认出来,为首的是普通外科的主任医师夏长远。   夏长远医生是普外一把手,也是白珺宁入行以来,真正意义上的“师父”。   四年前,董陈还没有和白珺宁分手,偶尔去医大一附院探班,总能看到夏主任把一众规培生骂得狗血淋头。   这会儿,白珺宁站在师父旁边,也没了平日的随意,脸上的表情克制又沉重。   病房很安静,夏长远看完仪器数据,问了董陈一堆感知问题,最后列举了几条术后补液注意事项,交代给身后的徒弟们。   “夏主任,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休克?”董陈虚弱地问。   “你之所以会休克,是因为先前未愈的腰腹创口,突然开裂出血……”夏长远顿了一下,“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你体内有病毒突然增殖、扩散,引发了一系列应激症状。”   “很严重吗?”   “不严重!别担心,我们已经用抗生素和抗病毒药物控制住增速了……”白珺宁抢着回答,却被师父狠狠瞪了一眼。   夏主任实话实说:“我院病理科设备有限,具体严重到什么程度,还要看GV研究所的基因重排检测结果。所以,现在也不能排除……恶性病变。”   董陈压下心中的惊慌:“我明白了,还是谢谢你们。”   “不管结果怎样,你都要保持乐观,有时候病人的心态就是最好的药。”   出门时,夏主任拿病历夹拍拍白珺宁的肩膀:“不想走就留下,再观察一下病人的术后血运……不过,注意你们的身份。”   “……是,谢谢师父。”   白珺宁回到病房,为董陈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   跟着他的动作,董陈看见吊瓶腰封上一堆生僻的外文,根本不是普通的消炎水。   “我到底怎么了?”她又问一遍。   “别想太多,你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董陈看出来,白珺宁在隐瞒什么,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不再继续追问。   “谁送我来医院的,周正觉吗?他人呢?”   “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关心他在哪儿?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还有,他去乐行养老院干什么?”   董陈好笑:“我们去乐行,当然是去看我妈。”   白珺宁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怎么能去见董老师,他不配!”   “喂,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应该是你吧。”   夏长远最后的警告,不仅针对白珺宁,也是说给董陈听的。   白珺宁百口莫辩:“我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格,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有了。”   经历了这么多,董陈自认早就过了期许爱情的年纪,也受够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她闭上眼睛,只当他是空气人。   ……   凌晨十二点,GV研究所依然灯火通明。   吴西观在办公区值班,他不时站起身,关注着病理分析室的动静。   周正觉和汪其然两位教授,已经在里面待了至少七个小时。   高倍显微镜下,汪其然看着影像里类似盾牌一样的轮状病毒,脸上震惊极了。   “短短十天,病毒在宿主体内竟然增殖了近十倍!为什么会这样?”   周正觉回答:“初步判断,是伤口感染导致的。”   “宿主……也就是那位名叫董陈的女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小时前,医大一附院的张医生汇报,她已经清醒,还在通过输液,持续做抗病毒治疗。”   “那就好,她活着就好,至少不会影响我们的后续研究。”   “师兄!”周正觉很难相信他会这么说。   “正觉,你还不明白吗?最新的实验表明,你发现的、且经基因编辑后的这种新型病毒,能够在不损害正常细胞的情况下,有效攻击脑癌细胞。   “沿着这个方向,如果后续实验成功,GV就能研发出比靶向药更有效的抗癌病毒,它会成为业界攻克脑癌的新希望!”   汪其然眼中放光:“这是一把双刃剑,也是生物之神对GV的眷顾。我们需要从宿主体内,提取更多的病毒样本用来后续实验。正觉,那位董陈小姐就是我们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志愿者!”   “她不行,她做不了志愿者。”周正觉一口否决。   “为什么?”   “新型病毒的特性还处于未知状。一附院已经使用进口的抗病毒药物,调动免疫系统,对它们进行精准捕杀了。”   如果病毒过少,董陈的免疫系统够强,病毒就会被控制或消灭;对项目研究没有任何价值。   如果病毒过多,超出董陈的免疫能力,病毒就会存活、增殖,破坏健康的细胞,继而破坏人体组织、器官……直到宿主死亡。   汪其然没有放弃:“治疗方案是一附院的事,GV不会从中干涉。相反,我们可以继续加强与一附院合作,监控志愿者的机能数据,随时调整实验方案。”   周正觉依然没有点头。   汪其然继续劝他:“还记得我们的初心吗?当初我们退出靶向药研究项目,就是希望有一天,能通过基因技术,找到更彻底的重症治疗方法!   “很多具有特定抗癌效应的溶瘤病毒,都是由偶发志愿者演变而来的。现在,这样的小概率志愿者已经出现,正觉,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周正觉沉默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GV办公区的座机响起,吴西观急忙接起电话,“老大,有什么指示?”   “帮我重新起草一份,生物实验相关的……志愿者协议。”   ……   后半夜,董陈睡得极不踏实。   混沌之间,她仿佛全身都被困住,无法动弹。   一股狭长而尖锐的、危险的气息,在慢慢向她靠近。   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吐着丝液的……蜘蛛。   董陈从小就害怕这种多触角的生物,只一眼,她内心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恐惧。   她很想尖叫,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只蜘蛛,如幽灵一般,缓慢掠过她颤抖的身体。先是手臂,然后是肩膀,脸颊,最后是唇角……   “啊——”   黑暗和宁静终于被撕裂,董陈猛地坐起身,脸上、身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怎么了?”   病房的窗帘被拉开,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周正觉急忙转身查看她右臂的吊针,还好没有回血。   董陈呆呆地看着他……原来是梦。   可梦中的画面太过清晰,恐怖的阴影扎在心间,始终无法消除。   她想跳床,却被周正觉按住肩膀:“别乱动,点滴还没结束。”   他又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董陈机械般点头,脸色苍白又无助:“这里不能住了,床上有蜘蛛咬我!”   周正觉算是见识了一个女人对节肢类动物的恐惧,“那我需要重新做一份基因检测了。”   “为什么?”   “检验一下,看你有没有变异成蜘蛛侠?”   “……”虽然这个笑话很冷,她恐惧不安的心,还是缓和了不少。   想想也是,这里是一附院的特护病房,每天有专人早中晚三次除菌,别说昆虫,恐怕连病毒都飞不进来。   “你怎么来了?我的病理分析有结果吗?到底是什么病,医院的人都瞒着我……”董陈有太多问题想弄清楚。   彻夜未眠的周正觉看起来也非常疲惫,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我来,是有一份协议,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第16章 第十六朵   “周正觉,你必须先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董陈现在不想关心什么协议,她只想关心自己的身体,“你千万别像白珺宁那样对我隐瞒,毕竟我们没那么熟,只要是客观事实,我都能承受。”   周正觉只好抛开协议,先解释:“之前在你体内发现的新型病毒,由于创口感染,从蛰伏期进入了觉醒期。觉醒的病毒破坏了你体内的正常细胞和组织,引发了一系列炎症反应……”   “能不能说得再通俗一点?我又不是专业人士。”   周正觉想了想:“看过漫威的《蝙蝠侠》吗?”   董陈点点头,“当然。”   “假设你的身体是哥谭市,免疫系统是维/稳警察,那么觉醒后的新型病毒,就是破坏城市安稳的小丑。免疫系统对抗小丑失败,只能召唤更强大的抗病毒药物……”周正觉指了指她病床前的吊瓶,“也就是蝙蝠侠。”   “……”这种比喻还真够通俗易懂。   “是不是只要输入足够的蝙蝠侠,就能杀光所有的小丑,让我的身体好起来?”董陈问。   “不一定。在某种条件下,小丑会复制更多的小丑,也可能因自身基因变异,进化到活跃期,对所有的蝙蝠侠免疫,并产生更大的破坏。”   “像是进化成灭霸?”   周正觉很佩服她的想象力:“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弄清楚了病因,董陈开始关心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没人制服得了灭霸,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病毒进化到活跃期,会沿着血液或淋巴线,相继破坏宿主……也就是你的身体组织和器官,比如关节、肠胃、肝肾、心肺,最后是大脑。”   他每说一处,董陈就心跳加快一次,“类似渐冻症那样吗?”   “比那还严重。渐冻症是人体神经细胞损伤、无法传输大脑指令而导致的肌肉萎缩硬化,属于循环障碍引发的神经障碍类疾病,并非病毒性疾病。而你这种……”   “到底怎么样?”   “依靠当下的科研和医疗条件,最差的结果,或许能让患者在机体受损到一定程度时,进入深度昏迷状态——俗称植物人。”   如果变成植物人……董陈宁愿直接去死。   周正觉看出了她的想法:“别钻牛角尖,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你现在要做的,是积极配合抗病毒治疗,我说过,生物总是有无限可能。”   “用不着灌鸡汤,我还想知道,所有治疗下来,需要花多少钱?”   周正觉报出一个数字。   董陈再也无法淡定:“这么多?抢钱吗?!”先前令她意难平的百万保单,竟然也只是治疗费用的零头。   周正觉面不改色:“这只是保守估计,GV一次基因重组检测和病理深度分析,以及你现在服用的抗病毒药物,单价都在五位数以上。未来进口药物的用量会更大,而且大部分都不在医保范畴内。还有,病毒一旦引发器官衰竭,还需要做手术,费用估值还会加倍……”   董陈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你为我做病理检验,还要收这么多钱?”   “很遗憾,毕竟我们没那么熟。”周正觉原话奉还。   “……这是要逼我放弃治疗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周正觉突然弯下腰,单手撑在她枕边。   “你、你干嘛?”董陈的心跳莫名加快。   下一秒,他用另一只手……按下她床边的呼叫器。   “这里是特护区202房间,患者董陈小姐的吊瓶即将用尽,需要更换或摘除输液设备。”周正觉对呼叫器说道。   呼叫器很快回复:“收到,周教授,我们马上过去。”   董陈:“……”   两名护士很快进来,检查过输液瓶之后,拔掉了董陈手臂上的针头,解释道:“下一次输液,要等晚餐后了。”   护士们离开后,董陈的耐心也快用尽:“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周正觉不慌不忙地按压她手臂上的消毒棉,直到针眼没有鲜血溢出,才慢慢开口。   “如果你愿意和GV签署一份志愿者协议,24小时配合GV相关的实验研究,期间你所有的医疗费、手术费,我来承担。”   “所有的费用,你都能承担?”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所有。”周正觉承诺。   董陈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需要我配合的实验研究,具体是指什么?”   周正觉走到病房门口,打开门,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叫吴西观,是GV基因编辑课题组的负责人之一。关于协议内容,有什么具体问题,他都可以解释。”   吴西观是个自来熟,刚刚在病房外听了一堆小丑理论,早就忍不住想加入了。   “董陈小姐您好,我是口天吴、西游记的西、大观园的观,你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只要别叫我吴西瓜就行。其实,我也是你这次病理报告的记录员哦!”   眼前的年轻人装束时尚,看上去很不“科研”,董陈突然有点怀疑GV基因检测数据的准确性。   “说重点。”周正觉提醒他。   吴西观急忙取出一份纸质协议文件,递给董陈:“这是具体的志愿者《知情同意书》,您先看看。”   董陈翻开扉页,里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夹杂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化学符号。   她勉强看了一会儿,索性直接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实验?为什么选择我?”   吴西观尽量说得通俗:“因为我们发现你体内的小丑……也就是新型病毒,虽然有进化成灭霸的危险,但它是一把双刃剑,还能有效杀死重大疾病里的伏地魔——也就是脑癌细胞!   “所以我们设想,把这种小丑病毒从你体内大量提取,然后培养起来,通过基因编辑,扩大这它们的抗癌特性,如果抗癌实验成功,你将会成为所有脑癌患者的幸运女神!”   董陈:“别乱戴高帽。先给我解释一下,里面这么多责任和义务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老大已经删减了不少责任条款,没那么复杂,你只要根据实验需求,每个月配合体检,贡献血液和组样就行。”   “每个月?”   “基本是这样,如果后续你的身体状况出现变动,服用药物或做手术的话,这个频率可能还要增加。”   “协议里的‘24小时配合’又是什么意思?”   吴西观心虚地看了一眼周正觉,没告诉她这一条是老板额外加进去的。   他清清嗓子:“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日常的餐饮习惯和睡眠规律,都会对志愿者的身体机能造成不确定的影响。为了确保实验结果最大概率的成功,我们要求志愿者必须科学食宿,并接受GV的24小时监督。”   董陈瞪了周正觉一眼:“如果吃饭睡觉都要被人管着,还有什么人权可言?”   吴西观擦擦汗:“您先看看后面的内容……”   董陈跳过保密协议,直接看最后一项风险须知,“如果生物基因实验,与临床医疗发生关联性损害,威胁志愿者的人身安全,GV将根据损害程度,依据相关法规增加志愿者赔偿?!”   吴西观:“……只是默认条款,我们的实验一般情况下,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的。”   那就是还有二般的情况了,董陈直接拒绝:“我不同意做志愿者,协议我不签。”   吴西观急忙道:“那怎么能行?如果你不配合,实验无法继续,脑癌患者至少十年看不到新希望。”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救世主。”   “参与实验,你也可以得到很多物质回报呀。”   “实验有风险,人都没了,还要那些赔偿有何用?”   情急之下,吴西观口不择言:“有用的,我们老板巨有钱。如果实验出现意外,你得到的赔偿将在法规的基础上翻倍,会比你一辈子花费、以及工作赚的钱都多。”   董陈气极反笑:“你们算计了这么多,怎么不把老娘未来的丧葬费也写进去?”   “……”吴西观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妥,只好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董陈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吴西观无可奈何,只好求助周正觉,老大您倒是说句话呀。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周正觉说完,转身又对吴西观道,“协议里面再增加一项,承担她和她母亲未来的……所有后事费用。”   “我X姓周的,你特么还是人吗?!”董陈从床上跳起来,直接拿文件砸向周正觉。   锋利的纸张划过,周正觉的下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吴西观看呆了,这位小姐也太彪悍了吧,难怪会成为“灭霸”的宿主大人!   病房里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护士,大家看到这副惨烈的画面,都愣住了。   “我再说一次,协议我是不会签的,你们可以出去了。”   董陈下完逐客令,又对小护士吩咐,“以后像这样的人,不准再让他们进我的病房。”   护士们为难地看着周正觉。   周正觉似乎并不在意,他看了一眼董陈的手臂,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协议函,一张张按顺序归纳好,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最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压在协议上,“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GV找我。”   二人离开后,空气里仿佛还留着讨厌的气息。   “要不,我们去医院后面的小花园走一走、散散心?”护士长于敏一边建议,一边安排人重新打扫房间。   出去晒晒太阳,驱走霉运也好。董陈跟着护士长,走出了特护区病房。   小花园中间,有一片人工池塘,假山环绕绿树成荫,环境优美清爽,但是地处偏僻,往来的人不多。   几个小护士,推着轮椅上的老人路过,礼貌地向于敏打招呼。   董陈好奇问:“他们也是特护区的病人吗?”   于敏摇摇头,脸色凝重:“他们都是临终关怀科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恶性肿瘤患者。”   难怪,这里美则美矣,却萦绕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董陈没了逛花园的兴致:“于姐,您先回去吧,别耽误您工作。我随处看看,稍后就回病房。”   “好的,如果有需要,直接叫我们。”   董陈点点头。   她静静地绕过假山,突然看见,池塘边的石板台阶上,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病号服,正抬起一只脚,往池塘里迈……   董陈急忙大声冲他喊:“干什么呢?小心落水!”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台阶上。   他转身看见董陈,气得直翻白眼。   董陈走近才注意到,小男孩的脸干净又漂亮。只是帽檐下的额头,被白色的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抱歉,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要自杀吗?拜托,我可是男子汉。怎么可能想不开?”   董陈板住脸:“既然不是,你一个人待在水边干嘛?不知道很危险吗?照顾你的家人或者护士小姐姐呢?”   “嘘!姐姐你声音小点儿,别把它吓跑了。”小男孩儿突然指了指池塘深处。   “里面有什么?”   “锦鲤,小白医生说的。”   董陈:“……”   如此幼稚、不靠谱的话,她已经猜到是哪个小白医生说的了。   “一附院没有锦鲤,如果你想许愿,还不如去网上下载图片拜一拜。”   小男孩有点失望:“可我上次做手术前,就许过了,没有用。”   董陈心里一惊,眼前的画面实在似曾相识,“你得了什么病?跟脑部有关吗?”   小男孩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非常绝望,完全不符合他花骨朵一般的年龄。   这时,有个小护士推着轮椅过来,看见小男孩,脸上责备又关切:“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乱跑了?万一再感染病菌怎么办?”   小男孩有点自暴自弃:“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说了!”护士说着,伸手去扶小男孩的臂膀。   “我是男子汉,我自己可以走。”   小小男子汉拒绝了护士姐姐的搀扶,一步一摇地坐上轮椅。董陈才发现,他的右腿,几乎是瘫痪状态。   董陈克制着自己,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或同情。   “姐姐?”   小男孩的轮椅又绕回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池塘:“您帮我再等等,也许真的有奇迹呢?”   董陈的脚,被这句话订在岸边,久久无法离开。   “在看什么?”   白珺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我刚下手术,正准备去病房找你。”   “池塘里真的有锦鲤吗?”   白珺宁笑了:“你是不是遇到临终关怀科的凌小豪小朋友了?全医院只有他相信这个。”   “他叫凌小豪?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住进临终关怀科?”   “颅内恶性肿瘤,也就是脑癌。”   “他那么小,为什么是他?”   “这个问题,只有上帝能回答了。”   “情况有多严重?”   “之前做过开颅手术,可惜上个月肿瘤复发了……”   白珺宁不忍再说下去,住进临终关怀科,已经说明了一切。   董陈回到病房,找到周正觉留下的协议文件。   没错,协议里提到的,GV想借助她体内病毒对抗的那个“伏地魔”,就是脑癌细胞。   白珺宁跟在董陈身后,也注意到了这份协议。   他拿过文件,以专业医生的角度,快速浏览着协议内容。   他的脸色由震惊,慢慢为愤怒。   “什么病毒抗癌实验,周正觉和GV研究所是疯了吗?”   白珺宁双手颤抖,忍不住把所有的文件撕成碎片。   “董陈,我不同意你参与任何基因实验!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第17章 第十七朵   “董陈,别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董陈琢磨了一下白珺宁的话,得出潜在的结论:“所以,抛开关于我的条件,你也觉得这个实验方案是可行的,对吗?”   理论上是这样,但白珺宁无法承认。   “所谓利用新型病毒对抗脑癌,只是一种天真的设想。GV的基因编辑技术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实验失败,白白浪费你的鲜血和组样不说,万一再影响到你本身的抗病毒治疗,没有人能预测会出现什么后果。”   董陈看着他的眼睛:“白珺宁,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愿意当这个志愿者吗?”   “我当然会!因为我是一名医疗工作者,而且我是一个健康的人。”对此,白珺宁毫不犹疑。   “但你不一样,你只是个普通姑娘,还是一个病人,你体内的病毒还在伤害你的身体!当务之急,你要做的是配合治疗,消灭体内的病毒,让自己健康起来,而不是去当什么救世主。”   董陈想起那个名叫凌小豪的男孩,心里有些纠结。   但是白珺宁没有说错,她自己就是个美人灯,风一吹就灭,哪里还有余光去照亮别人。   白珺宁又安慰她几句,很快被急诊科的紧急通知叫走。   房间剩下她自己,董陈不得不思考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她后续的抗病毒治疗,需要很多钱。   这两次住院,因为事出有因,医大一附院都主动承担了基础医疗的费用。但是这一次,治疗期间消耗了大量进口抗病毒药物,不在医保范畴内,是白珺宁在悄悄为她埋单。   董陈很清楚,这样是不对的,要切割彻底,就不该在金钱上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可是,自己的资产够用吗?   过去几年工作和理财的收入,减掉老破小房租和日常花销,她的积蓄还剩六十多万。   这个数字过去看不算少,但是以后,也不过是十几支特效药的钱。况且,上次和刘仕达撕破脸后,现在的工作是走是留,悬而未决。   自家的大户型,去年租给了几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短期之内提高房租是不可能了。之前的租金收入,也都用在了母亲所在养老院的护工费里。   卖房子更不可能,那是母亲未来养老保障之一,绝不能陷进自己无底洞一般的医疗里。   难怪人们常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这么一分析,董陈不得不承认,她很缺钱。   好笑的是,两天前,她还居高临下地教训向彤“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现在,现实给她上了一课——生活中大部分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   正烦恼时,手机邮箱传出提示,人资部的李经理在提醒各部门负责人,及时提交上个月的员工绩效评价。   绩效成绩事关员工的当月薪资和后期发展,将会上传到总部审核。董陈上个月还在职,所以,财务部的绩效必须由她本人评判提交,其他人无权代办。   董陈点开邮箱,下载了评分表附件。   她在向彤的评分栏后面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填写了:A级。   做完决定,她心里轻松不少。这不代表她原谅了向彤,她只是放过了自己。   提交之后,董陈看了一眼日期:7月10号,距离她6月11号买的重疾险,刚满三十天。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董陈拨通了安寿保险郑麟经理的电话。   两句客套话之后,郑麟猜到了她的意图:“董姐,我昨天去康源拜访,从人资部听说您前几天生病住院了,不知道您现在好点了没有……”   “不必客气,小郑,你直接告诉我,保单还能生效吗?”   “对不起,董姐,由于您是在观察期内确诊的,就算我今天假装不知道,后援部门也会查到您的病历记录,到时候还是会拒绝理赔的。”   郑麟对董陈的情况,也感到非常可惜:“董姐,你要是能提前一个月买这个保险就好了。”   可未来的事,谁能够预测的那么准呢?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其他的,争取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董姐,虽然您的保险不能理赔,但是我们公司有项规定,客户在等待期内,确诊疾病而导致保险失效,我们可以全额退款。”   董陈犹豫了一下,想想自己可能捉襟见肘的未来,接受了郑麟的提议。“我现在就在医院,还需要什么手续,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下午,董陈将相关的诊断报告拍照传过去,郑麟表示,只要等他们区域经理签字,财务就会把钱直接退回原付款账户。   董陈没想到,她也有眼巴巴等人家签字退款的一天。   第二天上午,董陈没等来安寿保险的退款,而是等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康源人资部的李仪兰经理,以及向彤。   向彤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放到董陈的病床旁边。“姐,昨天我听郑麟说,你又生病住院了,所以今天,我和李姐过来看看您。”   圈子里果然没有秘密可言,董陈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们。   李仪兰干笑两声,掏出一个的信封递给董陈。   “这是公司给住院员工例行发放的营养补贴。大家是多年的同事,里面还有我和刘副总、以及向副经理的一点心意。”   “向副经理?”   “也就是向彤主管,她上半年绩效评定不错。下个月将晋级为财务部的副经理。”   董陈看了向彤一眼,后者把头埋得很低。   “姐,谢谢您的评级,更谢谢您对我这么多年的培养和提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董陈:“往事不必再提。恭喜向副经理,希望你早日转正。”   李仪兰:“董经理说笑了,你还是财务部的经理,向彤哪来的转正一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李经理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既然大家都是爽快人,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请问董经理,接下来在职业方面有什么规划?”   董陈冷笑:“当然是按照狄总的指示,继续休病假,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别的规划。”   “那怎么能行?董经理的病时好时坏,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李姐莫非有更好的建议?”   李仪兰变了脸色:“董陈,大家相识多年不假,但是职场就是职场,你别怪我无情。我今天来这一趟,也是刘副总的授意。”   果然又是刘仕达在作妖,提到他,董陈心里一阵反胃。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耗下去,但是公司将会变相地调整你的职务,由经理降为主管。第二,你主动申请辞职,公司看在以往情面,可以给你三倍的薪资补助。”   董陈气笑了:“李仪兰,你这番话忽悠刚入职的新人还可以,对我就免了。我看你说反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维持现状,但在我休病假期间,公司必须按照《劳动法》以及Z市相关条例,每月向我发放病假工资和疾病救济费。   “第二,公司无故辞退我,必须按照刚刚提到的法规,给我2N+1的补偿。”   这就是坚决不肯让步的意思了,李仪兰又气又急。向彤在旁边劝了劝,她才镇定下来。   她努力使自己语气柔和:“董陈,我知道你对刘副总有意见。其实,你过去和狄总走得近,并不知道刘副总也是个亲和的人,对待女同事也非常慷慨,你何必执意跟他过不去呢?”   “少恶心我,他的行为,在你看来是慷慨,在我看来就是性骚扰!顺便问一下,公开的道歉信,不知道他准备好了没有?”   “话怎么能这么说!”李仪兰被她说破私密事,不免恼羞成怒,“你说刘副总性……骚扰女员工,你有什么证据吗?”   董陈严厉地看了一眼向彤。   向彤立马慌了:“姐,对不起……那天我虽然在外面,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董陈撇过脸,彻底不再对她抱期望。   她按下呼叫器,唤来护士,“帮我送客。”   两人前脚刚走,刘仕达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三人消息传互通得够快,董陈毫不犹豫地挂掉,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过了一会儿,刘仕达又发过来一长串的语音信息。   董陈随机打开一条,里面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字眼,主要还是李仪兰劝她辞职的那番话。   董陈忍着恶心没删,如果将来真的对簿公堂,这些人身攻击都是呈堂证供。   她退出微信,把手机扔在床头,向彤送来的玫瑰还摆在桌子上,显眼又充满讽刺。   她拿起玫瑰,想要扔进垃圾桶,一支隐蔽的条形盒子,不小心掉了出来。   董陈捡起盒子,撕开表层的包装,里面是一支白色的录音笔。   她疑惑地按下播放键。   刘仕达刻薄的声音,清晰地传出——   “董陈,现在经济下行,销售市场竞争激烈,康源需要一个更听话的财务经理……”   里面竟然是她上次在办公室,和刘仕达争执时的对话,没想到都被向彤录了下来。   当然,录音最后,也包括刘仕达想要对她不轨的情景。   向彤留下这支录音笔的目的,不言而喻。   董陈紧紧地握住这支录音笔,鼻子直发酸。   她终于在这场混沌不堪的是非中,感受到了一丝人性的温暖。 第18章 第十八朵   向彤留下的录音笔,为董陈增添了不少底气。   她再次拿起手机,对着笔随便录了几段话,发给刘仕达。   不过几秒钟,刘仕达暴怒地回复:【董陈你这个**,竟然敢录音!】   不过,不到一分钟,董陈还没来得及截屏,他就主动撤回。   十分钟后,刘仕达又发来一条信息:【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董陈没说话,只是向他推送了一链接,题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   又过了许久,大概是认识到自己在这场谈判中毫无胜算,刘仕达终于服软。   他答应董陈,由公司终止劳工协议,并给她2N+1的赔偿。   【私下道歉可以,但公开道歉是不可能的,我好歹也是堂堂副总,传出去还怎么在康源立威?最多我再赔点儿钱,破财消灾,算是给你的补偿!】   刘仕达发过来一个数字,【要钱还是要闹,你自己选!】   如果是从前,董陈肯定会坚持要他公开道歉、颜面扫地,但是现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考虑现状……选择了前者。   至此,这场闹心的劳务纠纷,总算暂告一段落。   虽然过程充满了辛酸。   老天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憋屈,竟然大发善心,又出制造了不少小小的“惊喜”。   连续几天,午休睡醒后,董陈的病房里,总会多一些奇奇怪怪的礼物:海贼王手办、俄罗斯套娃,有时候甚至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   这些“礼物”幼稚得不行,不像是白珺宁的手笔。   第四天,董陈躺在病床上假寐,耳朵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准时被推开,有人悄悄进来。   来人没有脚步声,只有轮椅摩擦地面时发出的轻微响动。   董陈悄悄挣开眼睛:“……”原来是他。   凌小豪小朋友戴着路飞同款的草帽,摇着自己专属的儿童小轮椅,滑到董陈的病床旁,从怀里掏出一只史努比公仔,轻轻地放到她的枕边。   整套动作轻车熟路、行云流水,直到结束,他才发现床上的小姐姐一直……睁着眼睛看他。   凌小豪被吓了一跳:“你是张飞吗?睡觉为什么不闭眼?”   “喂,你偷跑进来,被吓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对了,你的爸爸妈妈呢?”   凌小豪被噎了一下,不太情愿地回答:“我妈妈上个月刚生了小妹妹,身体不太好,爸爸一直在照顾她们。”   董陈了然。大儿子重病希望渺茫,父母趁年轻要二胎,是最无奈、也是最现实的选择。   难怪他会被送进这里。   她岔开话题:“说吧,现在又不是圣诞节,你干嘛要送玩具给我?”   小男孩有点脸红,总不能说他是因为前几天路过病房,看到她和两个姐姐吵架,怕她被坏人欺负,所以才分享好玩的东西用来安慰她吧。   “我玩具多,乐意送,你管不着!”   “那谢谢你了。不过,这些东西你都收回去吧,以后也不用送了。”董陈把史努比还给他。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下午就要出院了。”   董陈没有骗他。她体内的病毒和炎症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伤口也已经结痂,没有住院的必要了。   凌小豪有点儿失望,也有点儿羡慕:“你的病好了吗?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病虽然没有彻底康复,但是也没那么糟了。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看你的。”   凌小豪摇摇头:“你还是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而且她下次来,能不能再见到他,还是一个未知数。   像是清楚他内心的想法,董陈轻轻摸了摸他的帽子,安慰他:“你可是小男子汉!你要对医生、对自己有信心,你会好起来的……毕竟,这里还有锦鲤大神嘛!”   虽然这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管怎么样,送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的。”小小男子汉又把史努比塞进董陈怀里。   “姐姐,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董陈握紧公仔的手,抖了抖。   “我会的,一直。”   下午回到家,董陈洗完澡、换好衣服,又化了一个淡妆。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脸上没有丝毫病弱的气息,才开车出门。   今天是周五,她必须去一趟乐行养老院,以免母亲因为没看到她,再出现上次的状况。   这也是她今天必须出院的原因。   路上有些堵车,董陈赶到养老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董爱玲从上次大闹养老院之后,似乎元气大伤,精神一直有些萎靡,今天看见女儿过来,也没提起多少精神。   用完晚饭,董爱玲就摆摆手赶她回家,表示自己困乏想要休息。   董陈也不打扰她,只嘱咐小护工,今后再费心些,每天多为母亲熬一碗她带来的燕窝粥。   离开的时候,一名工作人员将她拦住。   “董小姐,关于您母亲的情况,我们胡院长想要跟您沟通一下。”   胡卫民,乐行养老院的执行院长,负责养老院整体的统筹,以及VIP客户的洽谈工作。   董陈上一次正式和他打交道,还是三年前来为母亲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   胡卫民坐在董陈对面的沙发上,语气很和蔼:“小董啊,你今天也看到董老师的情况了吧,似乎不太好。”   “是的,精神不太好,饭量也比之前少了一半。”董陈非常担忧。   “我们已经和院里的医生、营养师沟通过,加强关注董老师的健康,合理调整了她的膳食结构,三餐都增加了一些高钙、高蛋白的食品。”   “我听护工说了,谢谢您和所有工作人员对我母亲的照顾。”   胡卫民的脸上有些为难:“你也知道,这几年Z市的物价一直在上涨,但我们对董老师的收费一直保持着最低标准。而现在,这些人力和物质的增加都需要成本……”   董陈预感不太好。   “所以我们决定,从下个月起,对董老师像其VIP他客户一样,都增加30%的护理费用。”   胡卫民又补充了一句:“很抱歉,希望你能够理解,毕竟,我只是乐行养老院的职业经理人,上面还有投资方……”   这个不难理解,毕竟乐行是私人养老院,而不是政府福利机构。   “既然所有的客户都是这个政策,那就按贵院的新标准执行吧,我可以接受。”   达成一致,董陈站起身。   离开之前,胡卫民从柜子里抽出一本薄册,欲言又止。   “这是乐行最新的客户食宿、医疗护理相关的缴费清单,你可以先看一下,有个心理准备。”   回去的路上,董晨满脑子都是养老院的费用数据。   她本人是财务出身,熟悉物价行情,一眼就判断出,清单上的报价虽然昂贵,但对比养老院的整体水准,已经算是合理。   她必须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董老师好不容易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如果再转入收费相对低廉的普通养老院,难以适应不说,那里环境简陋,专业技能落后,没有人能确保那些护工会不会尽职尽责。   三年前做养老市场调研的时候,她就听说,不少普通养老院,由于护工的工资低、压力大,常常会发生虐待老人的现象。   但如果继续留在乐行,未来的开支,对刚刚失业且罹患奇症的她,不是一笔小数目。   回到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   一条道走到头,她不得不直面两个交叉的选择,向左是回家的路,向右则是通往GV研究所。   尽管体内的病毒已经得到缓解,董陈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受损且腐朽的东西,在她体内流窜,隐隐作痛。   而她旁边,一只史努比公仔,一张名片,静静地躺在副驾座上。   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董陈调转方向盘,一路向北。   明天是休息日,平时静谧入水的GV研究所,难得热闹起来。   吴西观和几个年轻的研究员,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稍后聚餐的地点。   华媛敲开周正觉的办公室。   “周教授,大伙儿商量着要去聚顺斋吃全牛宴,您觉得怎么样?”   周正觉正在看手机:“挺好,让吴西观刷我的卡。”   “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下次吧。”   华媛忍不住问:“周教授,你在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信息吗?”   其实有不少人注意到,周正觉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把手机带进了实验室。   周正觉放下手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华媛有些不甘心,终于鼓起勇气问:“教授,您是不是生我气了?”   周正觉诧异地看着她。   “上次在我家,我妈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希望……”   “华媛。”   周正觉制止了她。   “虽然你不是我的学生,但你既然参与了汪教授在GV的工作,我也算是你的半个上司。我希望你能清楚,GV不欢迎办公室恋情。   “如果你的主观情感造成了他人的困扰,我会请汪教授调整你的工作地点……很抱歉,这也是我对华师母上次那番话的回应。”   华媛忍着心痛:“教授,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GV。”   “那就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科研和论文上。”   周正觉说完,拿起《基因密码》继续翻看起来。   华媛知道,周正觉不是一个容易改变决定的人,不敢再多说什么,红着眼睛走了出去。   许久,周正觉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他急忙点开,发现只是一条雷雨天气的提醒。   看完短信,周正觉终于承认一个事实,今晚他恐怕看不进任何著述了。   他站起身,离开了研究所。   刚驶出研究所大院,周正觉余光瞥见,大门正前方停了一亮砖红色的大众。   他鬼使神差地下车,走近,眼中一亮。   “董陈?你来了多久?”   董陈趴在车窗上,仰视着他:“周教授。”   “……嗯。”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你上次说的协议……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得不妥协的颓废。   果然。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真正听到这句话,周正觉的心里却没有预想的轻松。   他柔声回答:“没有,关于协议,我没有需要补充的。”   “可是我有。”   董陈努力打起精神,摆出一副商业谈判的架势,然后,掏出了乐行养老院的缴费清单。   “好,我答应你。”他的眼睛根本没看那份清单。   董陈摇摇头。   “周正觉,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同意。” 第19章 第十九朵   周正觉没有急着回答董陈。   难得她肯配合实验,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不管是一个条件还是一百个条件,对他都没有差别。   夜晚的凉风吹进车子,董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周正觉想起手机里的雷雨预警。   “先进去再说。”他指指身后的研究所。   GV研究所地处Z市北郊,紧邻北部大学城。和周边耸立的高楼大厦不同,研究所只有四五层楼高,从外面看,结构简单得像是一座废弃工厂,所有门窗都封闭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密不透风。   一想到这里培养了各种各样的细菌、病毒,还有不少用来实验的小动物,董陈就感到不太自在。可她既然做出了决定,早晚都要接触这些。   她把车子开进大院,跟着周正觉走进了实验办公楼。   路过几个研究员的办公区,不少人的办公桌上都堆着成摞的报告和论文,演算纸铺得到处都是,简直快要把电脑淹没。   董陈暗自惊叹,康源财务部每天要处理大量的报表凭证,各种票据混在一起已经够杂乱的了,没想到和GV这帮研究员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周正觉的办公室在顶楼,同样堆满了书籍和资料,像一个小型图书馆,好在空间够大,看上去井然有序。   他打开电脑,从抽屉里掏出修订后的《志愿者协议》,递给董陈。   “我们已经重新调整了协议,里面增加了董爱玲老师未来的赡养以及……其他费用。”周正觉换了个说辞。   董陈明白,他说的是她母亲未来终老后的……丧葬费用。   几天的考虑,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个词汇,不会再因为忌讳而冲动地去砸他。她必须承认,人都会老去,为老人谋划一个有保障的未来,使得老有所养、老有所依才是最重要的。   周正觉强调:“之所以加上这条协议,是为了减轻你的心理负担,希望你能完全相信我们、配合我们的实验,并不代表你真的会在实验中出现意外。   “我可以承诺,GV绝对不会把志愿者置于危险项目中。以后你会好好的,也会健健康康地陪在你母亲身边。毕竟董老师最需要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我知道。”董陈这么说,却摇了摇头。   她坐在周正觉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拿起笔,在协议尾端的空白处添上了一句话。   写完之后,她展示给他:“周正觉,这就是我的条件。”   她写出来的白纸黑字,结构完整、表述清晰,周正觉却看了三遍,才看懂他的意思。   “你疯了吗?这条我不同意,绝不同意!”他震惊又愤怒,甚至想痛骂她一顿,“董陈,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这是对我、对GV极大的不信任。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会毁了我的职业生涯。”   董陈看着他的眼睛:“周正觉,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不相信你自己。”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轰鸣的雷,每一个颤音都敲在周正觉地心上。   董陈继续道:“周正觉,你我都清楚,我的状况要比想象中复杂。对我而言这将是最好的选择。”   她平静地在落款处签字,并按下手印:“那么,你真的相信你自己吗?”   董陈的问题直击灵魂,周正觉的肩上仿佛多了一座五指山。   其实她说的没错,只要他手握真理,就不该对未知恐惧。   实验必须继续,而他必须答应这个条件。   “当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周正觉接过笔,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   他手下的笔尖,狠狠划烂了纸背。   至此,协议达成。   悬在云间的雨终于落下,噼里啪啦弹在窗户上。   协议一式两份,董陈满意地收好自己那份,装进包里。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其实我还有一个条件——”   周正觉瞪她一眼,如果她再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他真的会忍不住,直接把她扔进实验室的生物柜里。   “呃,我只是想要几条锦鲤。”   “……什么品种?红白,三色,还是墨衣。”周正觉没有问为什么。   “这么多?听上去有点复杂。”   “明天去花鸟市场看看吧。”   周正觉把协议函收进加密的保险箱里,“外面下雨了,我送你回家。”   董陈大病未愈,开了一下午的车的确有些疲惫,接受了他的好意。   很奇怪,来之前她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与惶恐,今晚“签字画押”之后,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相反,协议里的甲方先生,握着方向盘全程冷脸,一言不发,似乎在憋屈着什么。   董陈也不在意,她拿起手机,点开求职类的APP。既然已经确定从康源离职,找到新工作养家糊口才是当务之急。   周正觉把车子开进董陈的单元楼下,才说出这一路的第一句话:“到了。”   紧接着是第二句:“我送你进去。”   董陈:“……?”   他说的是送她进去,而不是送她上楼。   董陈下意识要拒绝,但想到一个小时之前,这人刚刚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出于人道主义,上来请他喝口茶好像也不是不行。   进入单元楼,董陈双手击掌,唤醒楼道里的声控灯。   “这里光线有点暗,注意台阶,如果你不小心摔断了腿,我可不负责。”   “看来你之前摔过?”   “嗯,两个月前磕到台阶上,破了点皮。”   “当时消毒或者打破伤风了吗?”   “呵,我到社区门诊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伤口竟然……自动愈合了。”   周正觉知道她在笑自己小题大做,仍坚持道:“你的体质比较特殊,再细小的伤口都有可能引发感染。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一定要去医院处理。”   董陈无语:“你该不会觉得我体内的病毒变异,就是因为那一次小小的磕伤造成的吧?”   “虽然这个概率很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董陈懒得理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她住的是小区里最简单的两居室,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书房。   客厅很小,两张沙发、一张矮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电视柜上没有电视机,只有一套FM ACOUSTICS的顶级音响,周正觉知道这个品牌,报价基本在六位数。   “家里的老物件了,我妈住进养老院后,我搬家时没地儿放,就带出来了。”董陈把包扔进书房,又去厨房,从冰箱里取出纯净水和牛奶,“你想喝什么?”   这就是连开水都不打算烧,希望他“速喝速走”的意思了。怕表现得太明显,她又解释:“我家里没有咖啡和茶叶,只有这两样。”   “水,谢谢。”周正觉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坐下。   董陈把水递给他,转身又从冰箱里取出下午剩的水果拼盘,浇上牛奶做成简易的水果捞,端到沙发旁的矮桌上,自顾自地吃了两口。   赶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某人却视而不闻,“你晚上就吃这些?”   “偶尔再冲杯麦片。”她这种吃法,倒不是为了减肥,省时省力才是主要原因。   周正觉站起身,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扫视一眼。   董陈跟在身后,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周正觉没理她,直接取出冰箱里的巧克力、罐头、果脯……然后一件件装进旁边的超市环保袋里。   他最后道:“这些垃圾食品,我要带走丢掉了。”   董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怒道:“周正觉你有病吧,我想吃什么、怎么吃,都是我的事儿,你管得着吗!”   周正觉面无表情:“协议第四条,志愿者必须根据甲方的实验需求,合理规范自己的饮食,确保身体健康营养均衡。这些高糖高盐的零食,会对你的肝肾肠胃胰造成负担,以后不准出现在家里。”   董陈忍住骂人的冲动:“协议并没有列举具体避讳的食物,如果我坚持要留下这些呢?”   “如果此项违约,我之前承诺你的相关费用,扣掉10%!”   够狠!扣掉的钱够她买一辈子的零食了。   其实,董晨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这些零食放在家里更多是点缀,丢掉也没什么损失。她只是讨厌别人在她的生活里指手画脚。   “不吃就不吃,你可以带着它们一起滚了。”   周正觉却不慌不忙:“还有,协议第五条……”   “周正觉,你不要太过分了。”   “协议第五条。”他很坚持。   董陈无奈:“我没忘,第五条要求志愿者必须确保每天的睡眠时间充足、合理,不低于八个小时。”   周正觉点点头:“所以,以后每天晚上十点前睡觉。”   “为什么?”   “因为GV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他一边回答,一边朝玄关走去。   “什么意思?明天要我去研究所吗?”   董陈想起协议第一条,志愿者需要不定期为GV贡献适量的血液样本,用来监测她体内病毒的变化。   她很不满:“我出院不到一天,伤口还没有彻底康复,就要去抽血吗?我只是签了个协议,又不是卖身给了吸血鬼、资本家!”   冷酷无情的吸血鬼、资本家先生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提醒她:“你的车还在研究所,明天早上八点,我安排人来接你。”   董陈忍无可忍,抓起沙发上的布偶狠狠砸过去,可惜晚了一步,只落在空荡荡的门板上。   这天晚上,董陈枕着雨声,又开始做梦。   梦里,有一只看不清脸的吸血鬼,和她分坐在长桌两头。   吸血鬼先生晃动着殷红的高脚杯,眼神复杂地盯着她。   最终,他站起身,走近她,不容抗拒地扣住了她的肩膀,俯身,对着她洁白纤细的脖颈,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早上,董陈被陌生的手机来电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忘了定闹钟。   她急忙接起。   对方直接打招呼:“董陈小姐,早上好啊!”   “吴西瓜?”   “是我!”年轻的男声充满朝气,“我的车子就在楼下,我们老大吩咐了,今天我来接你去GV。”   “……”   董陈突然想起昨晚的怪梦,急忙去摸左侧的脖子,还好,那里光洁如初,并没有什么诡异的牙印。   她看了看时间,正好八点整。   很好,一只准时的吸血鬼。 第20章 第二十朵   吴西观等了一个小时,董陈终于下楼,大大方方坐进副驾。   他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位姐今天长发垂肩、未施粉黛,简洁的黑T把皮肤衬得更加白皙,气质爽朗又干练,明艳又亲切,完全没有那天在医院一言不合就砸人的彪悍。   “怎么了?”   董陈没觉得自己今天的着装太随意,她在康源工作四年,衣柜有一半职业装。可她现在失业了,只想放飞自我,毕竟今天是去“放血”,又不是去朝圣。   “没什么……”吴西观赶紧递上牛皮纸袋,“这是何记的豆浆和面包,我们老大猜你还没吃早餐,专程让我去买的。”   董陈接过:“谢谢。”   “不用客气,你现在可是我们GV的镇所之宝,如果病毒抗癌的实验成功,我们能发好几篇SCI不说,还能吸引大量药企注资,仅专利技术转让,就能为GV带来天价收入。”   董陈好奇:“加起来有多少?”   “如果算上外企,起码九位数吧。”   “这么多!”   “这是生物医疗领域,你见过病人去医院买药讨价还价的吗?”   是没有,但这么一比较,她和周正觉签署的天价协议,所涉及的金额也不过是九牛一毛……难怪他那么大方。   “当然了,我们周教授说过,做研究赚钱是次要的,能够为重症患者带来福音,推动生物医疗技术的进步,才是科研人员的天职。”   董陈不予置评,资本家通常都是这么给下属洗脑的。   “不过,实验研究也是一件很孤独的事,光是梳理基因序列、分析基因功能,就能把人逼疯。实验失败更是家常便饭。如果没有周教授的指导和安慰,我们很难坚持到现在。”   “指导我理解,但安慰是指?”   “呃,是指高于业内同等岗位50%的薪资。”   董陈:“这种安慰……确实很有效。”   转过路口,吴西观又看了一眼董陈,“其实,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如果不知道就不要问了。”   “……”吴西观还是问出口,“你和我们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还用问,当然是协议里甲方和乙方的关系。”   “可是你们昨晚签订的协议被老板收起来了,大家都没有见过。他一定又答应了你很多不行等条约,我们老板对女朋友都没这么大方。”   “女朋友?”   “你别误会,那些都是Z大的老师和师母们给他牵的红线,但是她们绝大多数连基因检测都没有通过,就没有然后了。”   董陈觉得可笑:“周正觉交女朋友还要看基因检测,他祖上是有皇家血统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天天和染色体、致病基因打交道,出于职业病,希望将来的另一半基因健康、没有遗传病隐患,也不算过分吧?”吴西观对自家老板很是维护。   董陈突然想起周正觉说过,他的父母是因为HIV病毒的并发症去世的。他在意这个也不难理解,“嗯,他是不算过分。”   “所以嘛,我们老板主动承担你的医疗费用,还愿意承担您母亲的养老费用,简直就是当代二十四孝……他真的不是在追你吗?”   董陈差点把豆浆喷出来:“怎么可能,你见过这种签个协议、管东管西,不定期给人抽点血、切点组样的追求方式吗?”   吴西观摇摇头。   “而且,我身体里的病毒没准就是基因变异导致的,完全不符合你们老板的基因审美,这就更不可能了。”   “好像也是,不过……”   “没有不过。”董陈警告地看他一眼,“更何况,我恰恰也有正常人的审美,对自大古板的实验室怪人没有兴趣。”   “……”作为整天在实验室修剪基因、解剖小鼠的“科学怪人”之一,吴西观决定适时闭嘴。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达GV研究所。   吴西观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研究所的布局。   “我们所虽然外观丑,但是很实用。一楼是基础设备和研究员办公区,二楼是基因实验室,三楼是病毒实验室和过滤系统,最高层是资料室和教授们的办公室。”   他说着,推开办公区的门朝里喊:“当当当,咱们溶瘤课题组的希望女神——董陈小姐来了!”   董陈:“…………”   和活泼好动的吴西观不同,所里的研究员大都是不善社交的宅居动物。他们起身迎接,眼睛个个好奇地粘在她身上。   董陈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围观的小动物,而且参观窗口还贴着“珍稀品种”的牌子。   “她就是董陈……小姐?”华媛也站了起来。   “你好,叫我董陈就行。”董陈也注意到这个留着齐肩发的娇俏女生。   华媛沉默了,她想起一周前,那个一通电话就把周教授从自己家里叫走的名字,正是“董陈”。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位不是董陈“先生”,而是董陈“小姐”,还如此年轻。   “她好漂亮啊……”   董陈离开后,有几个年轻的女生感慨。   华媛却忍不住抢白:“她都二十九岁了,只是个感染了新型病毒、配合溶瘤实验的志愿者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   离开办公区,吴西观和董陈乘坐电梯直接上四楼,敲开了周正觉的办公室。   “教授,人我带到了!”   周正觉抬起头,看看时间,问董陈:“我不是说过,GV早上九点上班吗?”   吴西观急忙把自己撇出来:“报告老大,我早上八点就给她打电话了。”   董陈暗骂一句“没义气”,不满道:“才晚了半个小时,我的血还能变质?今天要抽多少,速战速决吧。”   周正觉自知在某些事情上说不过她,也不做无谓的争论,他吩咐吴西观:“带她去财务室。”   董陈很诧异:“今天不是来抽血吗?”   “抽血?”   “协议第一条。”董陈提醒他。   “你刚服用过抗病毒药物,伤口没有恢复,体重也不达标,GV不会……”周正觉斟酌了一下用词,“涸泽而渔。”   “谢谢。”幸亏他说的不是杀鸡取卵。   “既然不抽血,为什么要让我去财务室,我看起来很闲吗?”   “你不是刚刚失业,正在求职吗?”   董陈:“……偷看别人玩手机,可不是绅士行为。”   周正觉不以为意:“你的食宿行为、身体机能都需要在GV的监控范围之内,而且我们恰巧缺少一个财务人员。”   董陈很有原则:“我是专业的财经硕士,绝不给人打白工。”   吴西观在旁边插话:“这里只有保洁和工作餐是外包,财务属于内编有工资的。不过,硕士是GV招聘的最低学历要求。”   “……现在是我在面试你们老板,无关人员可以闭嘴吗。”   吴西观只好飘去窗口望天。   她继续“面试”周老板:“我上份工作是康源——Z市最大的医药公司的财务经理,虽然现在离职了,头衔低于这个标准的话我也不考虑。”   周正觉:“如果你喜欢,可以做GV的财务经理。”   这么好说话?董陈又问:“年薪多少,也不能低于我前一份工作。”   周正觉反问:“你的期望值是多少?”   董陈报了一个数字,比起在康源的年薪多了50%。   周正觉摇摇头:“GV没有这么低廉的正式岗。”   董陈:“……”太扎心了。   “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了。”在这种简单粗暴的薪资标准面前,董陈觉得就算有问题也可以先忍耐一下。   “那么,你们可以去财务室了。”周正觉摆摆手,“顺便提醒,你今天早上无故迟到半个小时,按照人资制度扣掉300块,如果有下次就取消全勤。”   “……!”她早上是喝了一杯天价豆浆么。   虽然周正觉开出的薪资很诱人,董陈还是表示,要了解相关工作内容后,才能决定是否加入。   财务室距离很近,和周正觉的办公室同一个楼层。   这里空间挺大,相关的资料倒不多。毕竟,一个不到三十人的研究所,也不需要过多的账目往来。   “由于之前的财务刚刚离职,这里暂时空着,只存放了前期的封帐,相当于一个资料库。现有的财务工作,是几个研究生兼职打理的,当然,主要款项的审核还是周教授负责。”吴西观解释道。   呵,难怪他会那么爽快地答应给她财务经理的头衔,这里是光杆司令部,她就算要当财务总监都没人拦着。   “你说的汪教授是谁?”   “Z大的汪其然教授,GV的第二合伙人,他今天不在研究所,去一附院观察临床了。”   “他也做实验?”   吴西观点头:“汪教授也是重症靶向药研究领域的专家,最近几年,汪教授致力于寻找溶瘤病毒进行抗癌实验,虽然屡败屡战,好在我们遇到了你。”   “什么是溶瘤病毒?”   “一些特定病毒的统称,主要是指那些在不损害人体正常细胞的基础上,能够有效复制自己,并消灭肿瘤、癌症细胞的病毒。”   “明白了,就是能干掉伏地魔的灭霸。”   吴西观笑呵呵:“你体内的病毒现在只是小丑级别,需要提取出来,经过周教授进行基因编辑之后,才能进化成灭霸级别的溶瘤病毒。具体的功效如何,还要看后面的实验。不管怎么样,希望很大,你就是我们的幸运女神。”   “打住,别再叫我幸运女神。”董陈神烦这个称呼,“我本质上和那些被迫参加实验的小白鼠,没什么区别吧。”   “话说,我们三楼的病毒实验室养了很多小鼠和斑马鱼,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完全没有。”董陈果断拒绝。   说话间,华媛和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抱着两个箱子,敲门走了进来。   华媛把其中一个人箱子放到桌子上,“我和小朱刚收到周教授的通知,上来交接手上的财务工作,箱子里都是近期的财务账目和票据。”   华媛看向董陈:“您年龄比我大,我就叫您董陈姐吧。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可以问,过两天我要跟汪教授做实验,就没时间帮你了。”   这就是过期不候的意思了,董陈笑笑,这位“妹妹”的情商实在堪忧,恐怕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就是在实验室里封闭得太久了。   “不用,你把财务软件的账号和密码告诉我,我看电子账就行。”   小朱扶了扶眼镜,惊叹道:“董姐,您是财务专业出身吗?”   董陈也不谦虚:“财硕毕业四年半,刚从康源出来。”   “好厉害,那这些您肯定一看就懂,我们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   “术业有专攻,以后还请互相指教。”   董陈登进账号,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小时,很快把GV的财务梳理了一遍。   她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研究所,竟然可以如此“财源广进”。   所谓的基因检测、信息指导,只是初级研究员负责的边角料。而上半年,仅专利和技术的转换,为GV带来的收入,就已经超过了国内很多中小型企业。实力阐述了什么叫做……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临近十二点,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   号码001,是研究所的内线,董陈急忙接起。   “来我办公室,现在。”   周正觉的声音传过来。   “干嘛?”   “午餐。” 第21章 第二十一朵   民以食为天。大中午的,董陈没必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她放下电话,敲开了周正觉的办公室。   周正觉在会客区,见她进来,并没有问工作的事,只把餐具往前推了推,“坐。”   董陈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餐盒上的“何记”字样,“你点的外卖?”何记食府是Z市老字号,风味一绝。   “不算是外卖,GV长期在何记订工作餐,所有员工都有份。”   他打开包装纸,把筷子和汤匙递给董陈:“吃完之后,何记的人会回收餐具重新消毒。”   挺有环保意识嘛,“不过,为什么不去GV的食堂吃,早上从一楼过来,那里好像有个餐饮室。”   “你还想被围观吗?”   “……算了。”   董陈打开餐盒,食物的清香扑面而来,两荤两素外加水果和汤,整体搭配营养均衡。   她加起一块牛柳送进嘴里,味道嘛……如同嚼蜡,她又尝了尝鸡丁和时蔬,只能说这些菜和它们的颜值根本不搭。   “是我味觉出了问题?这些菜没有放调料吧,连盐味也很淡。”   周正觉拆开自己的餐具:“你的味觉没有问题。我们交代过何记,有一份是护理餐,必须少油少盐,口味清淡。”   不用猜,这个被“护理”的人,是她自己。   “那这个海带汤是怎么回事,里面为什么有猪肝?”   “你需要补血。”   “可我不喜欢吃炖猪肝。”   “嗯,明天换成炒的。”   果然,所谓的“福利”都是有目的的,董陈看了看周正觉的餐盒,除了汤不一样,里面的菜品和她的大同小异。   “我今天也想喝鱼片汤。”董陈指了指他的汤碗。   周正觉拿起勺子,淡定地喝了一口,“要交换口水吗?”   ”……”够绝!   吃饭的时候,董陈的手机一直在响。   吴西观上午加了她的微信,把她拉进了GV的工作群。现在是休息时间,不少员工顺着群添加她为好友。   董陈放下筷子,一一通过。   周正觉侧目:“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还有提醒你一下,记得屏蔽吴西观的朋友圈。”   “为什么?”   董陈这样问,却顺手点开了吴西观的头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孔洞网眼混合体的图片弹出来……简直逼疯密集恐惧症。   “什么玩意儿?”她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胡峰的巢穴。”   周正觉一副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他前面还发过负子蟾、蝌蚪显微照……有兴趣的话可以继续翻。”   董陈果断把小吴同学屏蔽掉,“其实你不用在吃饭的时候提醒我。”   周正觉解释:“西观是个珍稀生物爱好者。”   当然,一个生物学者眼中的“珍稀”,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他们正聊着,吴西观敲门进来。   “老大,您上午让我去花鸟市场挑锦鲤,已经办妥了。”   董陈看见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了?”吴西观不明所以地挠挠头,“那个,刚刚卖家打电话,问把鱼送到哪儿?”   “问她。”周正觉指指董陈。   董陈惊讶于GV的办事效率:“这么快。”   “小事而已!”吴西观笑道:“因为不知道选哪个品种,所以就都买了几条。”   “谢谢,送到医大一附院。”   “一附院食堂?不太好吧,喂养锦鲤的饲料可能含有催化剂和增色剂,不宜食用。”   董陈服了:“买来观赏的。送到一附院后面的小花园,那里有个池塘。”   周正觉好奇:“不是放在家里观赏吗?”   “不,送给一位小病友。”   “凌小豪?”   董陈很意外:“你也知道那个小孩儿?”   “嗯,Ⅳ级胶质母细胞瘤……也就是脑瘤患者,我之前去过重症室,也看过他的病历。”年龄太小了,他印象深刻。   “还有救吗?”   “几乎没有。这种胶质瘤对T细胞存在免疫逃逸性,放疗、化疗、免疫疗法都试过了,效果甚微。”   “所以,只剩下病毒疗法了吗?”   周正觉没有否认,却不知怎么开口。   董陈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经签过志愿者协议,你不用瞒我。所谓的病毒抗癌实验,就是对我体内的新型病毒进行基因编辑,然后用来对抗、治愈脑瘤细胞,不是吗?”   “是。”   “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凌小豪身上实验?”   “姐姐,这不是科幻大片,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吴西观忍不住回答,“人体环境要比小鼠模型复杂得多,小鼠实验的成功,并不代表临床试验也成功。很多患者家属不愿试用未经批准上市的新药,就是害怕临床失败,给患者带来无法预估的后果。”   所以真正愿意参加临床试验的病人,除了疾病情况特殊外,大都经济状况欠佳。   “凌小豪的家长也不同意吗?”   “他爸爸是本市富豪榜前十的主,你说呢?”   “可他只有五个月的生存期了。”   “他脑部的肿瘤复杂又危险,如果临床试验失败,病情恶化,别说五个月,他可能随时都会……”吴西观不忍心说。   董陈瞬间没有了食欲,“那这个实验还有什么意义?”   周正觉皱眉:“实验当然有意义,因为这世界上不止一个凌小豪。我们要对每一个患者的生命负责,所以每一步都要格外谨慎。”   董陈有点难过:“我想去医院看看那小孩儿,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带你去。”   “真的吗,什么时候?”   周正觉指指她的餐盒:“等你把猪肝汤喝完的时候。”   “……”   下午,周正觉开车,和董陈一同前往医大一附院。   到达后,董陈想要直奔特护区看望凌小豪,却被周正觉拦住。   她不解:“不是要去关怀科吗?”   “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会诊室。”他补充道,“关于凌小豪的会诊。”   周正觉带着董陈,走进了综合楼。   会诊室里围坐着几个白大褂医生,以及几个穿便装的男人。   医务科的马进科长、普外一把手夏长远医生、病理科的张方年医生都赫然在内。进门的时候,张方年还朝她眨眨眼,算是打招呼。   其他几个医生董陈不认识,看胸牌都是肿瘤科、脑外科、神经内科、血液科等几个科室的大牛。   周正觉看看时间:“抱歉,各位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马科长和几个医生起身相迎。   周正觉走到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面前,向董陈介绍:“这位就是我师兄,GV的汪其然教授。”   原来他就是汪其然教授,吴西观说他早上去一附院观察临床,没想到他是来参加凌小豪的会诊。   汪其然有点激动:“你就是董陈?感谢你愿意加入GV的溶瘤实验。我和几个科室的专家,上午对小患者的病情进行了分析,初步讨论了临床试验的方案和细节。”   初步讨论,也就是尚未确定的意思。周正觉询问:“还有什么问题?”   汪其然面露难色。   “当然有问题!”   一个身穿灰色衬衫的中年男人,走到周正觉面前。   “你们所说的,利用基因编辑后的溶瘤病毒,对抗脑癌的方案,从来没有在国内成功实施过。如果我儿子成为第一个临床试验者,GV能保证试验万无一失吗?”   原来他就是凌小豪的父亲。看他的面相,董陈有些眼熟。   她很快想起来,这位名叫凌广琛,年近五十,做房地产生意,是Z市有头有脸的富豪,常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   可惜,这位再有钱,也不能把儿子从病魔手里拯救出来。   “你们能保证手术试验后,小豪的病情不会恶化、不会立即……不会更痛苦吗?”凌广琛又问了一遍。   周正觉坦诚回答:“很遗憾,GV不能保证所有的临床试验万无一失。如果凌先生介怀,可以拒绝签字。”   凌广琛被噎了一下,可他和周正觉打过交道,知道他的脾气,更知道,他是全场唯一能救自己儿子的人。   “周教授,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豪是我的儿子,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愿意去尝试。我对你们的专业能力毫不怀疑,我只是希望——”   凌广琛握紧手里的《手术知情同意书》,“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先在其他同类型患者身上做试验。根据试验结果,再安排我儿子的手术。如果那些志愿者有经济困难,我可以帮他们承担一定的风险!”   意思就是先在穷人身上试验呗,作为另一种“经济困难”的志愿者,董陈笑了。   “不知道凌先生打算如何承担风险,以钱抵命吗?那请问您儿子的命值多少钱,穷人的命又值多少钱?”   凌广琛皱眉:“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什么,你是医疗人员吗?”   “她是GV的成员,也是本次溶瘤实验血小板和血清的贡献者,董陈。”周正觉语气严肃。   凌广琛看着她:“原来你就是董陈。”   “您知道我?”   “抱歉,为了小豪,我简单查过你的背景,知道你是陈健平先生的女儿。”   董陈很意外:“您认识我父亲”?”   “凌氏曾与你的父亲的公司有过合作,他生前是个非常优秀的企业家,可惜天妒英才。”凌广琛感慨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愿意救我的儿子!”   原来是父亲旧识,董陈对他的偏见消减了一些。“凌先生,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父亲的评价。但是,我愿意帮助凌小豪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可怜的小朋友。”   凌广琛有些惭愧:“我为之前的表述道歉,但也请你们理解,我年轻时把精力放在了事业上,临近不惑才有了小豪,我和太太都很爱他,却没想到命运会如此折磨我们。   “这一年多,小豪经历了放疗、化疗甚至开颅手术,身心都承受了太多痛苦,几近绝望。前几天,我从马科长那里听到GV的病毒抗癌计划,我比任何人都高兴,可我更担心,万一试验失败、加速小豪的病情恶化,我们连最后五个月陪伴儿子的机会都将失去。”   董陈想起孤零零的小男孩,忍不住指责:“您所谓的陪伴,就是把儿子扔进临终关怀科不闻不问吗?”   “我没有不闻不问!去年我太太意外怀孕,上个月刚生下小女儿,虽然是喜事,我们却一直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我太太产后的身体状况也非常糟糕,一直在家中疗养。我没有精力亲自照顾小豪,只能把他送到这里,请专业人士护理。”   董陈不再诘问,她相信凌小豪后会明白……如果他能幸运长大的话。   凌广琛又看向周正觉:“周教授,难道真的不行吗?”   周正觉摇摇头:“凌小豪的胶质母细胞瘤已经到了第四期,而你所说的真正有经济困难的脑癌患者,往往在第二、第三期就放弃治疗了。   “更何况,不同个体对同一种溶瘤病毒的反应未必完全相同。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在我的实验室里,患者只有病情缓急,没有贫富之分。   “所以,GV选择凌小豪参与临床试验,只是因为他的病情匹配,而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凌先生如果不放心,可以回去再考虑几天,GV为此把试验推迟也无妨。”   周正觉表明了立场,整个会诊室都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这种性命攸关的试验,GV可以等,但是患者就未必了。   凌广琛很清楚周正觉在相关领域的权威,知道无法用钱“说服”他,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拿起《知情同意书》,在监护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教授,汪教授,各位医生,我同意直接手术,小豪的命就拜托你们了。”   汪其然安慰道:“凌先生放心,无论后果怎样,GV和一附院都会尽职尽责、全力以赴。”   凌广琛签过字,汪其然拿起另外一套文件,看向董陈。   “这次临床试验方案,已经向市相关部门报备。GV研究所、一附院、患者以及志愿者共同参与,所以是四方协议。我们都签过字了,最后还需要董陈小姐签字确认。”   董陈疑惑:“这和我上次在GV签署的《志愿者协议》,有什么区别?”   汪其然解释:“义务方面基本相同,只是增加了一条:如果凌小豪后期病情变动,不得不进行骨髓移植,志愿者需要捐赠适量的造血干细胞。”   什么骨髓移植、造血干细胞的,董陈不太明白。   周正觉道:“别担心,凌小豪需要骨髓移植的概率非常小。就算需要移植,志愿者只要捐献少量的造血干细胞就行,对你的身体健康没有影响。我说过,不会让你加入任何有显性危险的实验。”   简简单单的一句没有影响,就是他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的理由吗?董陈沉默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清澈又深邃,周正觉明明自认坦荡,心跳还是慢了半拍。   许久,董陈接过四方协议:“既然对健康没有影响,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周正觉,我同意签。”   周正觉握紧手心,似乎想再说什么,会诊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我不同意!”白珺宁带着怒气冲进来。   他走到董陈面前,夺过笔,愤懑地丢在一旁。   “董陈,你别信他,姓周的就是个骗子!” 第22章 第二十二朵   “董陈,不要和GV签协议,周正觉就是个骗子!”   面对白珺宁的阻拦,董陈很无奈:“你怎么也掺合进来了?”   白珺宁还没解释,先被师父夏长远骂了一顿。“无知,无礼!白珺宁,你有资格质疑周教授吗?不在科室上班,在这胡闹什么!”   张方年在旁边抹汗,他刚刚给白珺宁发信息,透露说董陈在这里,可不是让他来砸场子的。   “师父,我知道你们会诊的目的,身为医生我也希望凌小豪能康复。但董陈既是我管床的患者,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有些问题我必须弄清楚。”   白珺宁说着,看向周正觉:“如果周教授问心无愧,又何必害怕我的质疑?”   周正觉平视他:“白医生如果有疑问,但说无妨。”   “好,首先请问周教授,你如何发现董陈体内的新型病毒,具有溶瘤抗癌的特性?”   周正觉答:“半个前,GV曾将她组样里的病毒提取出来,和脑癌细胞培养在一起,意外发现了它的溶瘤特性。并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多次实验后优化了这一点。”   “为什么这么巧?第一次实验就选择结合脑癌细胞?”   汪其然帮忙解释:“这不奇怪,GV六月份就与一附院达成合作,掌握了包括凌小豪在内的一些恶性肿瘤患者的病历和信息,用于对症靶向药物的研发。当然是在患者或其监护人同意的前提下。”   凌广琛也道:“我确实委托过两位教授,希望GV能从基因技术上寻找突破口,缓解我儿子的病情。”   当然这种委托不是免费的,而且价值不菲。   白珺宁:“也就是说,你们一开始利用董陈的组样,去做衍生匹配的时候,就是有目的的。”   周正觉没有直接回答他。   白珺宁又问:“四方协议要求董陈要在有可能的况下,为凌小豪捐献造血干细胞,是什么意思?”   周正觉反问:“白医生是专业人士,应该很清楚捐献骨髓的释义。”   “呵,我当然清楚,骨髓捐献前,需要采集患者和捐赠者的外周血,进行HLA分型检测。只有两者的位点互相匹配,捐献才能成立。周教授敢把捐献义务写进协议里,莫非提前就为他们做过骨髓配型?”   董陈心里一沉,自己从未在中华骨髓库留下任何血样信息,所谓的配型,只能发生在第一次住院前后   原来那个时候,周正觉就已经发现她的利用价值了?   周正觉看了一眼董陈,平静解释:“HLA是我方病理室的例行检测之一,匹配成功只是巧合。就算配型失败,也不会影响溶瘤病毒的抗癌实验。”   “如果配型成功只是巧合,那么你一周前,又何必处心积虑地诱导董陈签署《志愿者协议》?”   说起这个,董陈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便解释:“之前的协议是我自愿签的。”   “我的傻姑娘,你怎么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告诉我,你们签署协议时交换了什么条件?”白珺宁心疼她,“是因为钱吗。可我说过,你只要积极配合抗病毒治疗,医疗费方面有我在,你根本不用担心。”   周正觉的钱不能用,你白珺宁的钱就能用了?   董陈有点生气:“不知道白医生所指的,是你的婚前财产还是婚后财产?”   白珺宁瞬间哑火。这里是会诊室,马科长、师父以及几个科室主任都看着,他怎么回答都是错。   他愤而道:“董陈,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却不愿相信我?周正觉为了逼你就范,不仅私下调查过你的工作和经济状况,甚至连董阿姨在养老院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你说什么?”董陈没想到,母亲也会被牵扯进来。   白珺宁很笃定:“我刚刚查到,周正觉在创办GV前,投资了不少药企和相关的医疗产业,其中就包括乐行养老院,而他正是乐行的投资股东之一。”   董陈难以置信,冷冷地看着周正觉:“他说的都是真的?”   周正觉沉默片刻,回答道:“是。”   “所以,养老院提高收费你一早就知道?”   “收费标准对所有客户一视同仁,院方只是暂停了部分补贴。”   “原来你骗我?”   “我从未故意欺骗你……”他只是选择性隐瞒了一些事实。   董陈觉得可笑,十几天来,困扰在她第六感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当初他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病人”关照有加,不仅帮她送餐,载她去养老院,还关心她的工作……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愧是周老板,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她说着,却打开四方协议,又拿起笔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董陈你疯了!”白珺宁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一屋子的男人都愣住了,有人吃惊,也有人暗地如释重负。   周正觉看着她,指尖沉默地掐进手心。   事情已经这样了,董陈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就算别人虚情假意,她身上的病痛是实打实的。   董陈指着周正觉:“两种协议,我签过了就会履约。但是如果你再欺骗我,协议作废,我们对簿公堂。”   “我不会。”周正觉承诺。   会不会都无所谓,原本也怪她,不该对任何人产生依赖。   仿佛感知到她的心灰意冷,身体某处的细胞,又叫嚣般跳痛起来。   董陈一皱眉,白珺宁连忙去扶,却被推开。   白珺宁无奈地收回手,转身看向周正觉:“周教授,我尊重董陈的意见,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溶瘤实验和临床试验期间,GV必须公示董陈所有的机能检验数据,由我代表志愿者进行监督。一旦威胁到她的健康,所有的实验和试验必须立即中止!”   这就是不信任GV的意思。董陈知道白珺宁是在帮她争取权益,可这涉及GV的核心科研,连院方药审中心都未必能共享,只怕周正觉不会同意。   周正觉反问白珺宁:“请问白医生,你是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向你公开董陈的数据?”   白珺宁怒火冲天:“周正觉,如果是个男人,就不要欺负她!”   “以什么身份?回答我。”   “我当然有充足的身份和立场!我说过,我是董陈的管床医生,她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亲人,更是我的挚……友!”   他们的关系从小到大千丝万缕,白珺宁唯独不能说,她是他的挚爱。   “好,我同意你的要求。”周正觉冷冷强调,“但请记住你的身份。”   董陈看他们三言两语就“达成共识”,完全不把她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   她把协议书扔给周正觉,“我们各自冷静一下,都别跟着我。”   她拎着挎包,怄气走出会诊室。   “董陈!”白珺宁急道。   他正要追出去,却被夏长远拦住。“今天的术后查房做完了吗?还嫌不够乱!”   白珺宁又被师父训斥了几句,再急急跑出去追董陈,哪里还能看到她的影子。   他茫然地站在偌大的医院门口,掏出手机拨过去,回答他的始终是关机提醒。   董陈把手机收进包里,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后面,看向医院广场的小花园。   作为全国最大的综合性医院,这里的绿化在业界也首屈一指,可惜花草植被生机盎然,也掩盖不了周遭人心的失落。   许久,她转身,发现周正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董陈横眉越过他,只当他是透明人。   周正觉知道她为何生气,没有辩解什么,只默默地跟上。   出了行政部,她往一附院深处的特护区走去。   上了特护二楼,见周正觉还跟在身后,她终于忍不下去,“我不是说过,都别跟着我吗?”   周正觉忍下她的大小姐脾气:“你没开车,待会我送你回家。”   董陈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抡起挎包打了过去:“周正觉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在这里假惺惺地关心我,你这个骗子!……”   每骂一句,就打他一下。她痛恨被欺骗,却又倍感无奈。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无情的地折磨着她、恐吓着她。打乱她的生活节奏,害她丢了工作,还附赠一串未知的未来。   色厉内荏也是一种弱,董陈痛恨这样的自己。可是人在疾病与未知面前,向来只有被踩在地上摩擦的份,除了抱佛脚、抱大腿别无选择。   包包里的钥匙、口红、湿巾悉数掉在地上,那人却纹丝不动,任她发泄。   没打几下,包包不慎脱手,她也懒得弯腰捡,“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转身走到长廊尽头,推开了一间特护病房的门。   病房里的小护士认识董陈,看见她进来,意外又惊喜。   小护士放低嗓子,小声道:“董姐,您可来了,这小祖宗昨天还念叨,您什么时候来看他呢!”   “凌小豪现在怎么样了?”董陈站在门厅,隔着纱帘看见小病人正躺在床上,睡得昏沉。   小护士摇摇头,一脸唏嘘:“不太好,之前还能下床,现在癌细胞严重压迫到神经,孩子的四肢已经没有知觉了,常常陷入昏迷。”   董陈轻步走到凌小豪的病床前。   八、九岁的小男孩摘掉了路飞草帽,安静地睡在病床上。如果不是心电图的微弱曲线波动,人们大概会以为他只是玻璃橱窗里的天使娃娃。   她侧了侧脸,看向窗外。   窗口下方正对着花园里的小池塘,几个工人顶着烈日,正往池塘里投放着什么。   心中的郁结终于消散一些。   她回头,俯身,指尖轻触摸凌小豪的眉心,在他耳边道:“算你走运,碰到了我。”   离开病房,董陈一转身,顿住了。   周正觉依然站在长廊里。   手中拎着她的包,原先散落的物件,重新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如岩石般静谧、沉稳,等待着她,仿佛先前的胡闹从未发生过。   ----------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春节期间更新比较佛…先给大家拜个早年吧:-D 第23章 第二十三朵   四方协议达成后,董陈在GV的病理室采集过一次外周血。采血量不多,足够他们培养和提取病毒株,展开进一步的基因研究。   而后,即使在同一幢楼里“工作”,董陈至少一周没有见过周正觉。   每天中午,吴西观都会准时为她送来专属的工作餐。问及某人,总是得到神秘莫测的回复:“我们老大在实验室忙着修剪毒株基因呢。”   傍晚,大伙儿商量着下班后一起去涮火锅。   董陈路过,病理室的研究员孙棉邀请她:“小董,晚上和我们一起去聚餐吧?”   基因室的小朱也附和:“董姐去吧,人多也热闹些。”   华媛在桌子下拉了拉小朱的衣角,冷笑道:“我们吃饭聊的都是专业话题,董陈姐怎么听得懂?”   董陈本想拒绝,见华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忍不住给她添堵:“好啊,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去!”没想到吴西观第一个反对。   “为什么?”   吴西观很为难:“我的姐,您现在可是养肥阶段,我们老大吩咐过,太咸太辣太油腻的东西您都不能碰,吃火锅不是要我命吗?”   董陈实在不喜欢“养肥”这个词汇,这几天她伤口恢复了,还真胖了一些。   “行,那你告诉周正觉,经过这周的试工,我决定了,不再考虑GV的财务工作。也就是说,你们老板不行,没通过我的试用期,我不干了。”   华媛腾地站起身:“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加入GV,你凭什么说我们周教授不好?要不是你和溶瘤课题组的实验绑在一起,周教授根本不会对你特殊关照!”   董陈挑挑眉:“溶瘤实验是公事,特殊关照是私事,于公于私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华媛再生气也无法反驳。是了,她知道溶瘤实验又怎样?她只跟了汪其然教授一年,别说接触核心数据,就连进P3实验室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普通实验室做辅助研究。   董陈又看了一眼吴西观。吴西观只好悻悻地拿起电话。   董陈回到财务室,十几分钟后,周正觉走了进来。   他刚从实验室脱下防护服,双手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脸上还留着口罩勒出的痕迹。   他直接在董陈对面坐下,声音疲惫又疑惑:“为什么不愿意留在GV工作?”   “你这里太无聊了,我不喜欢。”   董陈说的无聊倒不是财务工作本身,主要是不习惯和那些研究员对接工作的时候,还要被动地消化一大堆生物化学专业词汇。   过去在康源,她也接触过一些医疗词汇,但是和GV相比根本微不足道。这里对专业外语的要求太刁钻,难怪他们一直招不到合适的财务人员。   董陈吐槽:“我可不希望自己工作的时候,桌子上还要摆一本《英汉生化词典》。”   “哪些名词不清楚,我可以教你。”   “那岂不是更无聊。再说周教授日理万机,有这个时间吗?”   周正觉沉默了一下:“抱歉,我最近是比较忙,如果你愿意留下,可以再加薪。”   “谢谢,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   周正觉皱眉:“找到新工作了?”   董陈并不瞒他:“嗯,以前公司的领导狄姐打来电话,推荐我去市审计局工作,工作内容、薪资待遇都很适合我。你放心,新工作入职还需要一些时间,不会影响GV的实验。”   “这个决定太草率了,我不同意。”   董陈好笑:“新工作能让我留出更多精力照顾家里的老母亲,哪里草率了?况且,协议并没有限制我的工作范畴,做什么工作是我的自由。”   “你想去看董老师,可以带薪休假。但实验期间你必须留在GV,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否则,我不能保证乐行养老院再生出什么新的收费政策。”   “周正觉,你又用钱威胁我?“董陈气得拍桌子。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的话。”   下一秒,周正觉又放缓了语气:“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现在溶瘤实验进入关键环节,你也不希望凌小豪出什么意外吧。”   母亲和凌小豪,都是董陈的软肋,她只能屈服,却又不甘心,故意为难他:“你这伙食太差,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我都快吃吐了。”   “吴西观送来的最新数据显示,你的体重在一周之内增加了2450克。”   “……谢谢提醒。”董陈只关心以后怎么把这个数字减回去。   “你的体重已满三位数,明天就可以去一附院进行血小板采集了。”   “随你安排,但我今晚必须换换口味,吃点好的。”   “你想吃什么?”   “火锅,我要吃火锅。”   周正觉在心里叹口气:“只能是清汤的。”   周正觉先送董陈回家。到家半个小时,有外卖小哥来敲门,“您好,你们点的火锅。”   董陈气结:“我想吃火锅你却点外卖,外卖的火锅还有灵魂可言吗!”   她说完,转身把自己闷在书房。周正觉只好一个人接过食材,进了厨房。   厨房很快响起锅碗瓢勺的撞击声,叮叮咚咚竟然有些和谐。   董陈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只看了半章,周正觉推门进来,“好了,出来吃东西。”   她放下书,从客厅到餐厅一路飘香。   坐定后,周正觉把涮好的鱼片和菌丝夹给她。   看在没有猪肝的份上,董陈喝了一口汤,味道平平淡淡没什么油水,不过胜在新鲜……整体似乎还不错。   正式的夸奖当然是没有的,他们就这样,优雅而默契地用完了这顿晚餐。   结束后,董陈犹豫着要不要承担洗碗的工作。   周正觉端出水晶盘,把她送回书房:“再去吃点水果。”然后去了厨房。   董陈继续拿起书,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几分钟后,周正觉进来:“厨房已经收拾干净,我先回实验室了。你晚上早点休息,不要熬夜。明天一早我让吴西观送你去医院。”   “你还要回GV加班?”   “嗯,还有一些PCR数据要处理。”   董陈在想PCR是什么,却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书桌。   董陈不自在地把书放到一边,换了个角度,才发现他看的其实是书桌后的相框。   相框很大,贴满了董家的全家福,记录了她出生以来的幸福时光。   周正觉指着中间那张,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照片背景是一处破旧的乡村校舍,董陈站在陈健平身边,老父亲笑呵呵,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脸上却是各种不耐烦。   “十五岁的暑假吧,具体在哪儿拍的我忘了。”   董陈微微侧身,挡住周正觉的视线,十五岁是她少女时代肥胖指数的巅峰,一点也不想被他参观。   周正觉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道:“其实你还是那个时候……胖一点的比较好看。”   董陈忍不住砸他白眼,方才腾升的好感全部归零。“周正觉,你想骗我增肥献血就直说,用不着口是心非。”   周正觉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轻轻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八点,吴西观来接董陈。   两人都没耽误时间,准时赶到医大一附院的血液科。   收到预约,血液科的医生已经提前等候在采集室。意外的是,白珺宁也站在门口。   “白医生,您怎么也来了?”吴西观疑惑道。   白珺宁对GV的人没什么好感:“我是外科医生,出现在这里不需要向你解释。”   “可我们周教授交代过……”   “他的交代对我没用。”白珺宁带董陈进了采集室,把吴西观晾在外面,“非专业医疗人士,请勿入内。”   血检合格之后,血液科的许医生拿出采血管,观察了一下董陈的手臂:“你的血管太细了,只能单针单臂。”   董陈看她手里那根采血针,比普通医用的还要粗上许多,不禁头皮发麻。   “你还知道怕!”白珺宁故意吓她,“献血小板对健康人来说影响不大,但是极个别敏感人群会产生低钙现象。董陈,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董陈瞪他一眼,抬起手臂:“许医生,麻烦你们尽快开始。”   白珺宁只好接过消毒棉,亲自为她的手臂消毒。   除了扎针时有点痛,抽血和分离的过程则很轻松。   白珺宁在她手里塞了一个弹力球,用来调整血压,董陈每捏一下,都仿佛捏在他的心上。   回血的时候,白珺宁比她更紧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手臂发麻?”   许医生噗嗤一笑:“小白医生,咱们都配合这么多年了,您是关心则乱,还是怀疑我们的技术呀?”   董陈这会儿不仅手臂发麻,连嘴唇也在麻,仍要忍着不适,和白珺宁撇清关系,“我很好,不用他操心。”   过程结束后,吴西观急忙进来,见董陈安然无恙,才和许医生沟通交接事宜。   白珺宁接了杯热水递给董陈,又开始唠叨:“接下来,你要适当补充钙质和无机盐,注意休息不能剧烈运动,三天之后骨髓就会把失去的血小板补回来……”   “知道了,白长老!”董陈朝吴西观招招手:“交接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GV?”   吴西观签过字,把血样放进设备箱,一脸摩拳擦掌的兴奋:“教授们都在等,咱们现在就回去!”   董陈站起身,白珺宁伸手拦住她。“董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凌小豪?”   吴西观回到研究所,第一时间把血袋送进了病理室,由孙棉重新分样组化。   汪其然赶过来,激动道:“大家速度快一点,争取下午就能进实验室提取。数量和质量上来了,试剂就不远了。”   周正觉随后进来,他穿着蓝色大褂,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高钙牛奶,放到桌子上,问:“董陈呢?”   吴西观从屏幕前抬起头:“她还在医院,和白医生在一起。”   周正觉语气凉凉:“你把一个刚失去了220毫升血浆和血小板的志愿者,留在了医院里?”   吴西观小声辩驳:“她不是一个人,小白医生也在……”大BOSS的脸越来越黑,吴西观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周正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插袋,转身离开了病理室。   “妈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凝视?吓死我了!”   吴西观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孙棉瞪他一眼,像在看一个白痴。“周教授的心思这么明显,你这爱徒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吴西观挠挠头,拿起桌子上的牛奶压压惊,才发现牛奶竟然是热的。   周正觉握着手机,重新走到实验室门口。   依照惯例,进实验室之前,他应该关机,或者直接把手机留在办公室里。   可现在,他犹豫了三秒钟,还是拨通了董陈的电话。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提高自身免疫力,相信科学、相信白衣天使,相信我们的成城众志,一切很快会好起来的,一起加油! 第24章 第二十四朵   董陈走到凌小豪的病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白珺宁站在她身后,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董陈瞥见来电人的姓名,是蔺晓雅。   他毫不犹豫地挂掉,却不知错点了接通键。   “白珺宁,你该回去了。”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他明白她的意思。   长廊上人来人往,白珺宁的声音苦涩:“我看着你进去。你放心,凌小豪也知道临床的新方案。前两天我们开了两针免疫,小朋友最近体征平稳,人也清醒多了。”   “嗯。”   “董陈。”白珺宁又叫住她,“试验期间,如果你有任何身体、心理上的不适,千万不要硬撑,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你咒我啊!”董陈笑了,又认真看着他:“白珺宁,谢谢你。”   她轻轻推开门。   白珺宁隔着门窗看她,许久,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才暗下去。   凌小豪刚用过早餐,这会儿护士都不在。   董陈直接走进去,发现小朋友的病床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窗口旁。   凌小豪听到动静,终于舍得把脸从窗外移开。   看清进来的人是董陈,他却拉起被单,把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高耸的帽檐。   “……”这小孩儿,哪里得罪他了?   董陈走到窗口旁,朝外看了一眼,楼下的池塘波光粼粼,几条斑斓的锦鲤嬉戏着游来游去。   见她不理自己,男孩子终于沉不住气,探出头,声音虚弱又沉闷:“你不去配合GV的实验,来这里干什么?”   董陈怕他闷坏了,故意逗他:“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谁让你救我了!”凌小豪稍微抬高了声音,有些气喘,“为了救我牺牲自己的健康,你就那么缺钱?”   “谁说我是为了钱帮你?”虽然事实好像也没差。   “小白医生说的,他说你跟那个周扒皮……姓周的教授签过卖身契!”   “金主出钱我出力,这叫双赢协议。而且我最多帮你献点血小板,对我的健康没有影响。”   “真的吗?”凌小豪从床上坐起来。   “你看我长得像会吃亏的人?”   董陈在他床边坐下,扶住他:“不过,你也要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我可不希望自己的‘血汗’打水漂。”   她这样说,凌小豪心里轻松不少:“难道你真的很缺钱?我可以让我爸爸打给你。”   “少爷,你爸爸是企业家,又不是慈善家。”   “我可以先借来送给你,等我长大了再还给他。”   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白救。董陈摸摸他的帽檐:“你好好休息,等临床试验结束,我有空再来看你。”   凌小豪突然痛苦地小声哼哼。   董陈:“……碰瓷啊?”   凌小豪委屈:“我头疼,像是戴了个紧箍咒。”   “你总戴着帽子,脑袋不累吗?”   董陈作势摘他帽子,却被他躲过。“不行,没有头发都不帅了。”   岂止没有头发,他做过开颅手术,遗留的疤痕恐怕要跟他一辈子。   董陈自己隐疾未消,不禁感同身受,放软了语气:“你生病了头疼很正常。等你病好了,修成正果,紧箍咒自然就没有了,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甚至比原来更好。”   “我真的……会很快好起来吗?”   “也没那么快,不过算你幸运,遇到了比熊猫血还要珍贵一万倍的我。”   凌小豪有点嫌弃,但还是轻轻拉住她的裙摆。“姐姐,谢谢你。”   董陈想再安慰他几句,周正觉的电话打了进来。   “在哪里?”周正觉言简意赅。   “医院啊。”董陈又补充了一句,“凌小豪的病房。”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探病结束立即回GV。”   “干什么?”   “上班。”   董陈不可思议:“我刚刚抽了那么多血,没有补助就算了,你还让我现在就去上班?”   周正觉:“今天不是休息日。”   “可我今天没开车!”   “打车回来,车费报销。”周正觉挂断了电话。   一分钟后,董陈收到88块钱的转账提醒,有零有整。   “……”小少爷没说错,他还真是个周扒皮。   董陈叫了网约车,回到研究所。   她刚上四楼,周正觉和几个研究员开完会,刚从会议室出来。   吴西观看见她,如同刑满释放,激动得快要落泪:“姐,您终于回来了!”   “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她看向为首的人,“周教授这么急叫我回来,有什么工作指示?”   周正觉仔细看她的脸色,还没开口,旁边的华媛扬扬手里的会议笔记,“你血小板的组化检测出来了。周教授马上要进P3,大家都很忙,哪有功夫管你。”   在GV待久了,董陈已经明白华媛的敌意缘由,这姑娘对她们周教授的喜欢和崇拜,就差写在脸上了。   董陈是个外行人,对周正觉的大牛光环免疫,华媛的冷嘲热讽对她影响不大,是否还击全看心情。   她顺着台阶,打了个无聊的哈欠:“既然没什么重要工作,我先回家睡觉去了。”   “输血之后,觉得很困吗?”周正觉问话的语气很认真。   董陈知道这是他一贯的态度,对人漠不关心,对工作苛刻又严谨。   “还好。”她淡淡回答。   周正觉又问:“输血后有没有补充热量?”   “喝过热水,回来的路上还吃了点心。”   “现在饿不饿?”   董陈奇怪地摇摇头。   “好,你稍后跟我进P3,观察一下溶瘤实验。”   “教授!她凭什么进p3?”华媛的声音尖锐而突兀。   好吧,不只是华媛,董陈也怀疑自己幻听了。   周正觉解释:“志愿者了解和熟悉实验过程,有助于消除她的主观臆断和恐慌。”   “老大说得对。”吴西观仿佛开窍,也在旁边附和。   不知道为什么,董陈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暧昧。   华媛:“可她没有生物专业知识,不具备进实验室的资格。”   周正觉:“有我在,不需要担心这些。”   周正觉又看向董陈:“想不想知道,你体内的新型轮状病毒,具体是怎样击破凌小豪的脑癌细胞的?”   华媛气呼呼地看着董陈,仿佛她就该有自知之明主动拒绝。   董陈点点头,只怪这诡异的好奇心。   P3级的病毒实验室就在三楼,董陈从未涉足,只在电脑里看过它的平面图。   周正觉验证了指纹密码,把她带往更衣室。   P3有两道更衣室,进入一更,周正觉取拿出一套密封的防护服递给她:“先洗手,然后进去换衣服。”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里面有一次性内衣和打底衣。”   董陈:“……还要脱光光换衣服?”   周正觉:“实验室里有HIV病毒和癌细胞样本,虽然群体传染性不强,但做好防护有益无害。”   入乡随俗,保命要紧。她只好进小房间,脱掉了所有的衣服。   看着裸/露的自己,一想到周正觉就在隔壁的更衣间,她有些脸红。   董陈穿好防护服、戴上口罩出来,周正觉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在门外。   周正觉戴着面罩和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上下检查董陈的着装后,似乎说了什么。   董陈听不清,仰起头看他,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高。   周正觉叹气,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挤掉她口罩的缝隙。   “……”原来是自己的口罩没戴严实。   周正觉将耳麦塞进她的耳朵,又帮她戴好面罩。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还不忘……重新洗手消毒。   董陈忍不住腹诽,一天洗八百次手,难怪他的手比女生还要苍白。   “好了,我们去二更。”耳麦里传来清晰的男声。   二道更衣室封闭而狭小,主要用来气淋杀菌。   董陈与周正觉面对面站着,感受着四面吹来的消毒气雾,像是站在云端。   这对她而言,是非常新奇的体验,每一个环节都像是冒险。   沿着二更往里走,距离实验室还有一道长长的隔离带。   隔离带两旁有几间扩增室和洁净室,偶尔有人出入,看见周正觉,都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那个房间里是什么?”董陈指着一道闪光的门。   周正觉答:“是无菌鼠房。繁衍实验小鼠时,对光和空气都有要求,所以房间里的光线会特殊一点。”   透过门上的窗户,董陈看见一个巨大的鼠笼架。   “这么多小白鼠,如果实验用不完,或者不小心跑出来怎么办,你们会放生吗?”   周正觉摇摇头:“为了避免菌毒泄露,我们一般会使用二氧化碳麻醉舱,时间最快、痛苦最小地了断它们。”   董陈心中一颤。   周正觉以为她会嘲讽他残忍,却听到她叹息:“你们这么做,虽然没有‘鼠’道主义,也算人道主义了,就像是人类的……”   “跟那个没有关系。不要再跟我提那三个字。”周正觉打断她,“不要胡思乱想,前面就是操作室。”   他说着,突然牵住董陈的手大步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即使隔着双层的防护手套,董陈也感受到一股力量,似能把她从某种深渊中拽离。   进入核心实验区,距离正式的实验操作室,竟然还有一个二道隔离区。   周正觉在这里放开了她。   他指了指隔离区的简易座椅,“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我不能进去吗?为什么?”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回家补觉。   “不安全,根据BLS-3级实验室规定,缺乏相关生物研究技能的非专业人士,没有资格入内。”   董陈不满:“你是GV的负责人,不是有特权吗?”   周正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扬起唇:“我有特权带你进去,但你也要对自己的安全和健康负责。”   “在这里等我。”周正觉输入密码。   董陈趴在加厚的真空玻璃窗前,看着周正觉义无反顾地走进操作室。   操作室人很多,大家都穿着相同的白色防护服,密封得严严实实。很奇怪,董陈一眼就能认出哪个是周正觉。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先是和汪其然、吴西观等人简单交接,调整显微数据后,坐在了离窗口最近的显示屏前。   他再次调整耳麦频道,隔着厚厚的防护玻璃,朝董陈挥挥手,“看到了吗?”   透过玻璃,董陈看见屏幕里有一张模糊的黑白齿轮图像。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它:“那是什么?”   “这就是从你的血液和组样里,扩增、分离出来的轮状病毒。”   董陈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右腹,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好丑啊,像是报废汽车的破旧轮胎。”   周正觉关掉界面,又调出一张彩色的轮状图片。   彩图里,几种颜色有规律地拼染在一起,像明媚的向日葵,像冷艳的玫瑰,又像幽邃的彼岸花。   周正觉:“这是十级美颜后的轮状病毒,有没有好看一点。”   董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还知道十级美颜?”   “毕竟生物专家和NASA一样,都是P图大师。”   董陈被他逗笑了,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自己有些紧张害怕。   “对了,它有名字吗。”董陈指着病毒图片问。   周正觉眼前跳出一个单词。   “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但我们可以先叫它Pandora。”   “潘多拉?”董陈摇摇头,“不像是个好名字,魔盒释放出来的邪恶,总是比善良、美好还要多。”   “不怕,我们还有Elpis —— 希望。”   “周正觉,为什么偏偏是我?”隔着面罩和玻璃窗的安全距离,董陈第一次问出郁结在心的疑惑。   为什么生病的人是她?为什么命运如此无常?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细胞病变,会颠覆她的人生?   “大概,因为你是生物之神的Luckystar。”   周正觉无法用所谓的专业来解答。   “但不要恐惧。病毒和人类起源史一样,经历了亿万年的进化,甚至是人类进化的重要动力之一。我们体内有一些基因编码,还有着与病毒相同的遗传信息。”   董陈感叹:“什么时候,人类才能彻底消灭它们?”   周正觉柔声道:“没有这个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耐心地科普:“病毒本身也会随着环境变异,对人类有害处也有益处。人类无法消灭它们,只能被动适应它,或者主动驯化它,与它们和平相处。万物皆有基因,我们说生命是平等的,倒不如说基因是平等的。”   董陈:“听起来有点像生态环保类的说教片?”   “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保护环境、维护生态平衡,人与病毒保持距离,就能相安无事。毕竟,所有的生命,都应当被敬畏。”   “你刚刚说的主动驯化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在你和凌小豪之间做的临床试验——基因编辑。”   说到这里,周正觉难得很兴奋:“我们会利用CRISPR技术,找到轮状病毒DNA的特定碱基,进行定点敲除,从而强化它的溶瘤特性。转染、扩增之后,再制成试剂,送入凌小豪的脑内,进而慢慢瓦解他的脑癌细胞!”   “听起来简单,操作复杂吗?”   周正觉笑:“还好,基因剪切和敲除的技术已经很成熟,小鼠实验也有成功案例。但我们在基因插入和体外培养方面,还需要再攻克一些难关。”   周正觉的眼睛在发光。   董陈没想到,相识以来,他们之间最长、最平心静气的对话,是在这种环境下发生的。   她轻轻点了点耳麦:“喂,周正觉,和那些病毒打交道,你要小心一点。”   隔着窗户,周正觉冲她比出一个OK的手势。   “放心,P3本身就是Protect III级的意思。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董陈,等我出来。”   董陈一直看着他,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她丝毫不觉得无聊。   原来一个人专注工作的时候,真的可以熠熠生辉。   临床试验一定会成功,凌小豪也一定会健康起来。   而这些前所未有的成功,将会成为更多患者和家庭的希望。   对此,董陈不再恐惧,也不再怀疑。 第25章 第二十五朵   参观完P3实验室,董陈发现,周围的人都变得碌起来。   凌小豪的病情还在恶化,一附院和研究所都期望以最快的速度,提取出试剂作用于临床。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有人甚至住进了研究所的临时宿舍里。   周正觉更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用吴西观的话,周教授不是在实验室里,就是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相比之下,董陈反而成了GV的闲散人员。   午餐的空隙,周正觉把董陈叫到办公室。   “先陪我吃饭。”他帮她盛好汤。   菜品和味道都升级了很多,董陈却没什么胃口。   他们一周没有见面,周正觉每天泡在基因室里,长期戴着口罩,脸颊被勒出淡淡的红痕。不知道为什么,董陈很想伸手抚平它。   “一周的观察期已过,你的血小板恢复得很好。作为奖励,接下来给你放一个月的暑假,去乐行养老院陪董老师吧。”   董陈着实惊喜,第一反应是:“这么长的假,带薪吗?”   “嗯,带薪的。”周正觉疲惫地揉揉眉心。未来一个月,需要攻克的难题只会更多,他没有时间照顾她,待在乐行反而更让他放心。   好歹是GV的正经员工,董陈觉得有必要卖个乖:“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周老板单独给我发福利,是否有失公允?”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聊吗?”   “还好,孙棉姐、小吴小朱他们平时都挺照顾我。”   周正觉从善如流:“你说得对,那休假取消?”   “喂,我可是抗体贡献者,需要休息!”这人竟然还有心思逗她。   周正觉眼中满是笑意:“嗯,我请胡院长帮你在乐行的度假区安排了房间,回去先好好睡一觉,。”   下午,董陈向兼理人事的孙棉打了招呼,把手上的财务工作交接给小朱。打算先回家收拾行李,再赶去乐行养老院。   进二环的时候遇到交通管制,一直堵车。董陈在驾驶室僵了近一个小时。   重新启动时,她的双腿突然变得很麻木,不觉踩错了油门,差点撞到旁边的隔离带!   很快,有交警过来敲窗:“女士,什么情况?”   “抱歉我刚刚坐得太久,腿脚一时没反应过来。”董陈一边解释,一边取出驾照。   交警核查完很快放行:“小心一点,开车要随时保持警惕。”   董陈呆呆地摇上车窗,甚至忘了说谢谢。   相比右腹的闷钝,麻木对她而言是一种新症状。她回到家心有余悸,于是改变主意,把车子停在社区,打车去养老院。   接下来,几乎整个八月份,董陈都在乐行陪护,与董爱玲朝夕相伴。   这里山清水秀,远离城市的喧嚣,生活节奏很慢,有着她多年未曾体会过的平静。   但心理的惬意,并不能抵消生理上的不适。早晨睡醒后的僵硬感越来越强,她想把这些症状汇报给周正觉,却不愿打扰他工作。很快,她无暇担心自己,因为董爱玲的状况可能更糟。   董爱玲的记忆,总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胡乱跳跃。   她常常絮絮叨叨地忆苦思甜,比如高知家庭出身的自己,当年如何被白手起家的陈健平用花言“钱”语骗到手。又比如,她婚后坚持要求陈健平拿赚来的钱积德行善,捐助山区小学和贫困学生,给他博来一个“慈善企业家”的美名。   说到这里,董爱玲又想起一桩往事。   有一年暑假,董爱玲被抽调为当年的高考阅卷老师,提前加入封闭集训。陈健平则要去密城羲岐山,参加当地贫困学生的爱心捐赠仪式。   父亲不放心留女儿一个人在家,便带她一起“上山下乡”,体验现实版的变形计。   不料,小姑娘换了环境水土不服,重感冒一场,回来折腾了一周才康复。事后,陈健平又被董爱玲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密城最有名的是羲岐山,山上有个琉璃寺。你生病那晚突然下起暴雨,所有人都被困在山里。你爸爸急得在寺里跪了半夜,第二天老天爷总算转晴,才及时把你送到医院。”   董陈突然想起书房里的老照片:“奇怪了,那年暑假发生的事,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你那时才十四、五岁,脑子烧到39度,好不容易病好了,就把那次糟糕的旅行给忘得七七八八了。后来我跟你爸爸打算再去一趟琉璃寺还愿,谁知一直忙就搁置了。”   董陈也笑了:“可见,那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母女俩其乐融融,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快。   晚上,白珺宁的电话打进来。   “董陈,你还在乐行吗?”   “嗯。”她敷衍道。   “我过两天休息,可以去看看董老师吗?”   “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够了。”董陈强调,“白珺宁,她是我的妈妈。”   电话那头很热闹,不像是在医院。董陈想起每年的八月中旬,白家人都要北上去为老太爷贺寿,帝都那位是名副其实的杏林泰斗。   白珺宁想再说些什么,里面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似乎是在呼唤“老公”。他急忙捂住听筒,绕开几步。   “回去吧。”董陈声音冷硬。   白珺宁急忙道:“我是想提醒你,月底最后一天,记得来一附院体检。”   “谢谢,我没忘。”   董陈挂断电话,回到董爱玲的房间。   小余正在浴室照顾董爱玲洗澡。董陈敲开门想进去搭把手,一只玻璃瓶突然砸出来,她堪堪躲过,瓶子碎了一地。   董爱玲穿着睡衣,老顽童一般,跌坐在浴缸外的地砖上。   “怎么了?”董陈急忙跑过去扶她起来。   “她要淹死我!”董爱玲甩开董陈的手,指着护工骂。   小余快吓哭了:“不是的董姐,我刚放好热水,正要扶董老师去洗澡,董老师突然坐在地上说不洗了。”   董爱玲是胡院长特别交代过的VVIP客户,董陈相信,这里的护工应该不会说谎。   她耐着性子问董爱玲:“为什么不洗澡?”   “不想洗,就不洗!”董爱玲向董陈投去陌生的、不信任的眼光,“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董陈愣住了。她知道董爱玲患病后记性糊涂、脾气无常。但今晚,母亲第一次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小余去清理残渣,董陈重新调整了水温,亲自劝董爱玲洗澡。   董爱玲拍着水花继续挑刺:“你想烫死我?”   董陈知道现在不能惯着她,故意板着脸:“不想洗就脏兮兮地去睡觉。”   董爱玲年轻的时候有洁癖,瞧见桌子落灰都要皱半天眉,不洗澡更是寝食难安。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浴缸檐。   洗澡的时候,喷洒不小心碰到眼睛,董爱玲又发脾气:“你服务态度不好,等元元来了我要投诉你!”   不错,还记得自家闺女小名。董陈好笑:“我等着您把靠山搬来。”   救兵没请到,董爱玲的精神状况反而越来越差。   她常常在半夜惊醒,埋怨丈夫陈健平为何早去,丢下她们孤儿寡母。驻院医生说要来打针,却被她误会成来“打人”,事后还要反复控诉一百遍。   董陈也被折腾得彻夜失眠,经此一月,她更加体会到了照顾一个阿尔茨海默症老人的辛苦。   后来,她和护工们总结出规律,董爱玲喜欢听经,尤其和那帮平均年龄超过80岁的“道友”同聚时,心态更容易平和……大概还是因为太孤单了吧。   恰逢这个月初一,东坪山小庙有居士集会。董爱玲提前在日历上做过标记,这天一大早,就闹着要上山。   董陈由她去,自己则和工作人员随行,跟在这群老伙伴后面做挑山工。   老头老太太们上完香,开始陆续进庙,听经许愿。   董陈跟在董爱玲身后,看着母亲虔诚地走进庙堂,双手合十。   片刻后,董陈坐在堂外高高的门槛上,随意问:“我们人美心善的董老师都许了什么愿呀?”   董爱玲瞪她:“第一,希望我闺女找到像小白一样好的男朋友。”   董陈面无表情:“下一题。”   “第二,希望她今年就把自己嫁出去。”董爱玲补充,“如果愿望实现,我就去密城的琉璃寺还愿!”   董陈微笑:“佛祖不包办婚姻,如果有第三个愿望,您还是留给自己吧。”   董爱玲指指身侧的蒲团:“没大没小,快过来磕头。”   董陈轻步走进去,佛堂香灰萦绕极其安静,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令万物沉淀不得造次。   她乖乖跪坐蒲团之上,一抬头便看见案上的佛牌——“琉璃光如来”。   原来座上供奉的是药师佛,董陈顿觉有眼不识泰山。   她闭上眼睛,脑海闪过病床上的母亲、凌小豪……还有那些在医院见过的陌生面孔,一时悲悯丛生。   许过心愿,董陈往功德箱塞进两张随喜。敲木鱼的老居士为她请出一张平安符。   董陈打开,符上印着八个字:“众病悉除,无诸疾苦。”   字字是她心中所想,竟有千钧般重。   仿佛有种预感,她握着平安符,逆着晨光回头,看见庙殿门槛外,立着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   周正觉跨过高槛,走到母女俩身边,先弯腰扶起董爱玲,“董老师。”   “你是谁,来做什么?”董爱玲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年轻人。   周正觉知道董爱玲病情加重,他神色如常,重新介绍自己:“我是周正觉,来这里寻找元元,带她回家。”   “你是元元的男朋友?”   “现在还不是。”   什么叫现在还不是?董陈急忙站起来,把他拉到一边。   她才发现,周正觉的黑眼圈很重,袖口还残留着消毒水漂白的斑痕,看上去邋遢又疲惫。   “你刚从研究所过来吗,凌小豪的临床试验结果怎么样了?”相比之下,董陈更关心这个。   “他很好。”周正觉给她一颗定心丸。   “几天前,我们正式将基因编辑后、提炼出来的溶瘤病毒试剂,注入了凌小豪的大脑。凌晨一附院传来的首期试验结果显示,他的脑胶质瘤病灶得到了明显的缓解,癌细胞也在缩小。虽然预后情况还有待观察,但可以确定一点——”   周正觉有绝对信心:“凌小豪脑袋里的定时炸/弹会慢慢消除,不再具有任何威胁。因为你,他会平安健康地活着。”   “真的吗,太神奇了!”董陈为凌小豪开心,激动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们GV也不是浪得虚名嘛!”   其实,按照原定试验计划,GV早在八月中旬就应该提供首支试剂,作用于临床。但周正觉一直对小鼠实验结果不满意,坚持不肯签字。要求大家再坚持几天,继续调整实验比例,不断优化预后数据。   团队成员被折腾得身心俱疲,汪其然教授气得闯进他的办公室拍桌子:“正觉,对Pandora进行编辑后的溶瘤病毒,在小鼠身上的抗癌效果已经毋庸置疑。一附院也一直在催,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假如未来预后不好,我们还有备用方案,可以请志愿者再捐献造血干细胞嘛!”   周正觉紧紧盯着病毒影像,他无法在师兄面前承认,如此精益求精,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不希望启动预备方案。董陈体内的病毒基因序列太过特殊,存在变异风险,万一……周正觉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好在,最终的实验结果证明他是对的。清除率更高的试剂,让凌小豪预后非常稳定。后续恢复顺利的话,董陈不需要再为那孩子捐献任何东西。   凌晨接到实验报告,周正觉来不及复检,就驱车来赶来养老院,只为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   而这一刻,看着她的笑容,周正觉更加确定,所有努力和坚持换来的成果,都不及眼前人的万无一失重要。   董爱玲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打量。   董陈急忙解释:“妈,这是我新老板,每个月给我发工资养家糊口的那种!”   周正觉承认:“今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我来带她去……”   董陈突然想起协议约定,每月最后一天要去一附院做体检。她急忙冲周正觉使眼色,不愿自己参加生化实验的事被董爱玲知道。   周正觉重新道:“董老师,我是来通知董陈,她明天休假结束,要正常上班了。”   董陈晴天霹雳,董爱玲却精神抖擞:“很好,赶紧把她弄走,省得她天天在这管东管西。”   董陈倒抽一口气,决定和老太太好好理论一番。   周正觉却牵住她的手,向董爱玲深深鞠一躬:“董老师谢谢您,人我先带走了。”   董爱玲突然问:“周先生是哪里人?”   “密城。”   “那里的琉璃寺很灵验,请照顾好她。”   “是。”周正觉郑重承诺。   董陈听得一头雾水。   离开养老院回到市区,周正觉的车子没有停,而是一路向北。   “不是去一附院体检吗?”白珺宁这会儿应该都等急了。   “不急,先去我家。”   董陈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还有家?毕竟,GV的人都知道,周教授实验期间几乎天天住在研究所里。   她很好奇:“去你家干什么?”   “洗个澡、换件衣服,收拾一下。”   董陈调侃道:“周教授都这么帅了,还在意面子工程?”   “嗯,不想被白珺宁比下去。”   “为、为什么?”董陈突然有点紧张。   周正觉把车子停在路边,认真回答她。   “董陈,因为我在追你。” 第26章 第二十六朵   董陈当然不相信,两个平均年龄30岁的成熟男女,会单纯因为多巴胺一时紊乱,就决定在一起。很多时候,男人带给女人的安全感,还不如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来得踏实。   她自认条件不差,但和周正觉相比,好像也没有完全碾压。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表白”,她感到怀疑,却又骄矜地嘴角上扬,“说说,您都看上我什么了?”   “我们挺合适。”   周正觉握着方向盘,始终直视着前方,仿佛把车子开好,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董陈果然嫌他敷衍:“你除了把我的组样和血液,带进实验室,换成你要的试剂和论文,我们还有哪里合适?”   周正觉没有否认这些“利用”:“一期临床成功后,我们确实申请了相关专利,但也向WHO和国际病毒协会公开了基因序列,以后,会有更多企业、团队与GV合作,加强类似研究。”   “还有以后?上次采集的血怎么够用?先说好,我可是卖血不卖身。”除非加钱。   周正觉无奈看她一眼:“什么都不用卖。GV会千万倍复制溶瘤病毒的DAN,扩增培养起来,用于后续的临床试验。”   所以,她对GV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那我们最初签署的协议,还有效么?”   “当然有效。我们还要根据复增数据,持续跟踪病毒后续的隐藏特性。”周正觉补充,“这个观察期会很久,很久。”   “什么复制、扩增的,听起来像在培养永生的海拉细胞。”   周正觉非常不喜欢这个比喻:“别咒自己,病毒和癌细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微生物。”   董陈没再说什么,周正觉已经把车子开进了小区。   这里是典型的“必贵”园,一户一层,安保森严,不论地段还是环境,都与那些财务自由人士相当匹配。   真正进入周正觉的家,董陈却愣住了。   他家室内装潢的用料虽然很精良,色调和纹路却灰暗又粗糙,乍一看简单得像是20年前的城乡贫困户,与小区外在富丽堂皇的新贵风完全不同。   真是金玉其外,“破落”其中。   像是被看透什么,周正觉侧过脸:“如果不喜欢,以后可以改。”   “你的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董陈打量四周:“不过,你一个人,干嘛住这么大的房子?”   “为了方便研究,这里有两个房间被打通,改造成了P2实验室,存放了一些切片和……微生物培养皿。”   周正觉说得很委婉,董陈很明智地没有追问,他到底在家里培养了什么鬼。   “等等,你家里有没有饲养……实验小鼠?”   董陈警惕地瞪他,无论活体还是标本,只要他敢说有,她一定夺门而出。   周正觉顿了一下,“现在……没有了。”   董陈放心走进去。随手拉开几个窗帘,热烈的阳光照进来,这里终于不再是阴暗封闭的蓝胡子城堡。   她在沙发坐下,忍不住调侃:“你这里该不会有什么禁忌房间,是我绝对不能进的吧?”   “4925。”   “什么意思?”   “书房的密码,但最好不要打开。”周正觉回敬,“来自蓝胡子先生的警告。”   说完,他走进卧室,关上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连续的水声……这人,还真是回来沐浴更衣的。   董陈站起身,在客厅走了走,最终没忍住好奇心,打开了周正觉的书房。   书房里墨香袭人,书架成排直连天花板,比他在GV的办公室还要大上几倍。董陈随意取下两本书,都是生物相关,印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   抬眼间,书桌上一个亮晶晶的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盒子里有本书,封面上的题字有些磨花,看上去年代久远。   董陈拿起来细看,原来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这也算是生物学者的启蒙读物了。   她翻开扉页,上面有一段古早的寄语——“好好学习,天道酬勤”。书本似乎都被水浸湿过,字迹和落款都很模糊,只有两个圆圈。   董陈正要细看,周正觉不知何时走进来。   他换了一套衣服,发梢还带着湿气,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   “喜欢哪一本,无聊可以带回去看。”他这样说,却不动声色地抽走她手里的书,轻轻放回盒子。   董陈不大乐意:“我就要这本,别的都不喜欢,也看不懂。”   “换一个,这本不行。”   “这么宝贵?难道是初恋女友送的?”   周正觉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解释。   难道猜对了?董陈顿时失了兴致,冷冷站起身,“不是要去医院吗?现在就出发。”   白珺宁在一附院体检科等了半天,被师父夏长远连催了三个电话,最后实在顶不住,只好托付给张方年,自己先回了急诊室。   董陈的体检过程因此清静不少。   体检结束,张方年过来取血样,激动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周教授,凌小豪的二期临床数据出来了,比预期的好太多,副本已经送到GV的孙棉老师那了。”   周正觉点点头:“谢谢,我稍后就回GV处理。”   董陈忍不住问:“那小孩儿现在怎么样了?”   张方年答:“凌小豪好多了,已经离开关怀科、转进特护房了。他脑部的肿瘤细胞不再压迫神经,四肢也恢复了灵敏度。再过几天,他就能丢掉轮椅,出院转去私人疗养了。”   董陈为凌小豪开心:“真好,既然来了,我去看看他。”   “可是现在……”   “怎么?”   “没什么,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吧。”张方年笑道。   董陈和周正觉走进特护区,只见一群人扛着摄影机、话筒,围坐在大厅低声交流。   “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他们都是来采访凌小豪的吗?”董陈疑惑道。   周正觉果断握住她的手,转身朝外走,“我们改天再来。”   但下一秒,他便被追上来的人叫住。   “周教授?您好,我是Z市《今报》的记者吴玥……”   出于礼貌,周正觉驻足回头。   年轻的女记者松了口气,露出职业微笑:“周教授,GV发表在《科学》上的关于溶瘤试验的论文,我们都看了。能把凌小豪这样的脑癌重症患者,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真是医学奇迹。您实在是太厉害了!”   “抱歉,我和院方、患者一样,暂时不接受任何采访。”周正觉打断她。   吴玥有些遗憾:“可是大家都想进一步了解,这次溶瘤实验成功的具体细节。还有,基因编辑以后会大量运用与临床医疗吗,会对其他癌症、白血病、艾滋病等重症的治疗有帮助吗?”   “你想要的答案,GV将会通过专业渠道,统一对外发布。”   周正觉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   吴玥还不死心,她焦躁地扯下收音线,注意到旁边的董陈:“请问这位小姐是……?”   周正觉暗暗侧肩,为董陈挡住探究的视线。“我的私人朋友,请收起你们的好奇心。”   他的语气有点冷,吴玥无法再追问,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吴玥看着董陈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出于职业习惯,悄悄按下了快门。   “不是回GV复工吗,怎么朝东走?”董陈发现路线不对,诧异地指着窗外。   周正觉愣了一下,解释道:“这里最近有点吵,我先送你去乐行。”   “因为那些记者吗?他们关心的是溶瘤试验,还是凌小豪?”   “都有。”原本只是生物医疗事件,牵涉到本市富豪,关注的人就多了。“这几天不要接陌生电话,最好把手机先关掉。”   “他们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董陈又问。   “不会很久,凌小豪转院后,GV将在一附院召开发布会,向外界公布更多溶瘤实验的流程和细节。当然,满足他们的采访需求,也是为了宣传GV。”   “宣传自己?GV也怕巷子深?”   周正觉笑道:“医疗科技进步的成果,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共享的。你的善举,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我当志愿者是为了钱,称不上善举。所以,我可不参加什么发布会,你必须保护我的隐私。”   周正觉点点头:“当然,这也是保护我的隐私。”   这人……不知道自己说话有歧义么。   周正觉把车子停在乐行养老院门口,看了看手机。   “我先回GV处理二期报告,请代我向董老师解释。”   “你别太自信,我妈说不定连你的模样都没记住,并不在意这些。”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董陈放缓了语气:“开车小心一点,我可不希望我的甲方在履行义务前,因为过劳而出什么意外。”   她转身,车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回头质问时,眉心突然多出一片清凉的温柔……董陈的脸,瞬间红了。   薄唇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可是我很在意。”   许久,周正觉重新坐直身子,解开了车锁。   董陈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体验,几乎下意识落荒而逃。   高跟鞋踩在地上,走出几步,她又气呼呼折回,把周正觉从座驾拽出来。   她居高临下,又羞又恼:“我说过,没人能占我便宜,包括你。”   所以,她认真地“咬”了回去。   白珺宁在手术台聚精会神地忙碌了四个多小时,总算把一个不慎从脚手架摔下,内脏严重出血的老年农民工,从死神手里抢救了回来。   换掉染血的手术服,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补充剂,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口,急忙拿起电话。   董陈的手机关机了,白珺宁有些焦躁。   他跑到病理科,看见张方年,迅雷般抽走了他的键盘。“董陈呢,体检结束了吗,你没告诉她我在上手术吗?”   张方年也是个工作狂,突然被打断,关系再好也要翻脸。   他气得拍桌子:“我怎么知道你的董陈去哪了?有周教授在,我还能把她绑在医院不成?”   “董陈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他不是应该忙着准备报告会吗?”   张方年撇撇嘴:“人家男才女貌,董姑娘不跟周教授在一起,难道要跟你这个已婚‘妹控’在一起?”   “她不是我妹妹。”   白珺宁很扎心,他能否认“妹控”,却不能否认“已婚”,只好转移话题:“董陈的组样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张方年指着电脑里的数据翻白眼:“最快两天……如果小白医生能高抬贵手,先把键盘还给我的话。”   白珺宁差点把键盘拍他脸上。   夏长远的电话又打过来,白珺宁只好火急火燎地回急诊科。   他刚走进急诊中心,七八个男人女人围上来。   “白医生,我老公的手术不是很顺利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提问的女人五六十岁,两鬓已经花白。   白珺宁认出她是伤者家属,如实回答:“患者伤及腰椎,麻醉部位比较特殊,药效还需至少六个小时才能消除。”   他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更加稳重。   白珺宁生得年轻英俊,刚来一附院时眉眼含笑,一副公子哥儿做派,常被夏长远骂吊儿郎当。后来,再面对患者和家属时,总是严肃又谨慎,从而让自己看上去老成一些。   家属里有个年轻男人,手臂留着刀疤,语气很急躁:“白医生,我爸清醒后多久能下床?他还能继续去工地干活吗?”   白珺宁不想骗他:“你父亲五十多岁了,年龄大又伤及内脏和脊椎,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后期不排除并发症导致局部瘫痪的可能,我建议,以后不要再让他干重活了。”   “那怎么行?老家盖房子、结婚的欠款还没还清,我公公好好的一个劳动力,不能在家里吃闲饭啊。”说话的人是这家儿媳,她凌厉地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男人立即变得凶神恶煞:“我爸刚送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话,看着也没那么严重,以后怎么就不能恢复了?肯定是你这个毛头小子医术不行,为什么不让夏长远医生来主刀?”   白珺宁本来就心情低落,听了更加不快:“如果你质疑我的医师资格或手术方案,可以去投诉。就算我没什么本事,至少不会让自己的父亲,这么大年纪还要给儿子打工还债!”   “你敢骂我没本事?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们领导呢?我要告你,我要申请医疗事故鉴定!”   “嚯,谁要申请医疗鉴定?!”   夏长远德高望重、中气十足,他的声音响起,整个急诊大厅都安静下来。   “夏主任!”这一大家子人立即围了上去。   夏长远打断他们的控诉,“我的徒弟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他现在职称是不高,可就是拎出去和Z市的外科大牛比也不逊色,你们如果怀疑,趁早转院!”   “夏主任,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当然相信白医生……”几个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道歉。   夏长远没再理会他们,瞪了一眼白珺宁:“还杵着干什么,当标兵吗?给我滚进来。”   回到办公室,关起门,夏长远又开始劈头盖脸地教训徒弟。   “白珺宁,你是第一天上手术吗,第一天遇到难缠的家属吗?下午的手术不准备,跑去和人在大厅里干仗?”   “老师,我下午没排手术。”白珺宁语气有点冲。   他站得笔直,一上午连轴转,脑子很想空出来一部分,却总被一些事牵着鼻子走,闹腾得七荤八素。   夏长远被呛,继续骂:“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人家属?是,您白少爷现在不啃老,可你别忘了,如果你不是白家的孩子,当初在麻醉科轮值,出意外的时候谁会力保你——”   “我已经娶了蔺晓雅,放弃了一辈子的幸福,你们还要我怎样!”白珺宁突然红了眼睛。   夏长远意识到失言,不该旧事重提,可外面围了不少护士和管培生,他有些拉不开脸:“你年纪轻轻,以后路还长,哪懂什么是一辈子?”   “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生活被弄得一团糟。我是人,不是什么道德模范、更不是机器!我真他妈……受够了!”   白珺宁用仅剩的理智,弯腰向夏长远鞠了一躬。然后一把扯下胸前的工作牌,脱掉白大褂,丢到桌子上,转身大步离开。   夏长远看着白珺宁的胸牌,肝火更旺了,冲围观的人喊:“看什么看,没见过年轻人压力大、犯中二病吗?”   门口一位医生斗胆小声问:“小白医生这样跑出去……我怎么跟政务报考勤嘛?”   “还能怎么报,算他休假!我徒弟要是真跑了,你赔我啊!”   白珺宁的手机一直在响。   接通后,蔺晓雅讨好的声音传来:“珺宁,我从爸妈家里给你带了参芪汤,我和司机现在就在一附院外面……”   “别再烦我!”白珺宁关掉电话,发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他一个人在城市里游荡,漫无目的,直到华灯初上,才把那些枷锁般的声音甩开。   渐渐地,他的大脑空旷下来,只剩一个人的存在,只剩一个念头——想见她。   他紧紧握着方向盘,向东疾驰。一路上连掌心都在发烫,仿佛任何阻碍都能覆手融化。   白珺宁知道,董陈一直在养老院照顾董爱玲。等他真正把车子开进养老院,望着整幢灯火,却又失去了敲开某个房间的勇气。   在“健忘”的董老师面前,他掩饰的太完美,像个意外作弊的优等生,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黑暗的车厢里有一瓶白酒,是上周和同事聚餐时遗留的。白珺宁重新打开它,混合着热辣与苦涩,悉数吞进肚子里。   董陈用一支钢琴曲把董爱玲哄入睡,自己却失眠了。   白天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手机也看了快一百遍。   她索性下床,扎起马尾换上运动装,打扮得像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然后去楼下的健身场,跑了个酣畅淋漓。   好笑的是,这也是某人下午在微信里,要求她务必执行的提高免疫力的方法之一。   剧烈的有氧运动和未知的爱情一样,带来辛苦,也带来微妙的希望。   回房的时候,林荫道旁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   董陈抬起手,半遮住眼睛:“白珺宁?你怎么在这?”   她还没看清,就被拥进一个混着消毒水和酒精的怀抱。   白珺宁紧紧拥着她,仿佛回到了青涩的大学时光。   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下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朵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董陈向来讨厌醉酒的男人,即使对方是白珺宁,她也没手下留情。   白珺宁半面火辣,惊讶又委屈:“元元,以前的你,不会这样打我。”   “别再这么叫我。我说过,没有人会永远等在原地。”她冷冷道。   白珺宁面露苦楚,两个字抵在舌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酒气扑面而来,董陈后退两步,“你是法盲吗,酒后开车是要被拘留的。你说我变了,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过去的你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吗?”   “我没酒驾,我也没变。从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我心里只有你!”白珺宁冲她喊。   董陈有一刹那愣怔,困扰多年的乱麻,似乎被这句话光刃般解开。可是现在的她,早已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华。   “这句话当初分手时你没说,后来你结婚也没有说……现在说,还有什么意思?”   借着酒劲,白珺宁也说出心里话:“董陈,四年前,但凡你肯回头问我一句‘为什么’,也许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现在。”   四年前七月七日,七夕情人节,同样烙印在董陈心里。   三个月未见面的恋人,坐在百米高空的旋转餐厅,各怀心事地俯瞰城市的夜景……直到一个人哽咽着说,“我们分手吧。”   没有人知道,他们原本计划在当年的最后一天就去领证的。   那时候董陈还没有从陈健平病逝、破产的一连串打击中缓过神,好不容易配合银/行解决了遗留的债务问题,董爱玲又确诊了阿尔茨海默。   辞退家中阿姨,董陈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康源通勤,就是在家中照顾随时会发病的母亲。   日日与焦虑为伴,她早已忘记,上一次和白珺宁约会是多久前的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分手”,即使心中有万千惊痛和委屈,她也只是负气回答,“好。”   分手第二天,董陈就后悔了。   她赶到一附院想找白珺宁再谈谈,却被他的同事告知,白珺宁已经远赴日本,开展为期数月的学术交流。   半年后,她又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他和蔺晓雅的婚讯。   自此,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   董陈曾以为,往昔爱情的伤痛会埋在心底一辈子,哪怕到死也要带进坟墓里压箱底。而在现实中,肉身可感的病痛,才是她体内每一个细胞想要好好活着的证明。   真正能治愈自我的只有一个方法:药不能停。   像是叶公好龙,她厌倦了这样的纠缠不休。   “白珺宁,你把我当什么,朱砂痣还是白月光?”   “我心里的你,一直是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怎么解决,要离婚吗?”董陈挑衅道。   白珺宁郑重点头,离婚对他而言是迟早的事。   “你敢吗?你是一附院的重点培养对象、是最年轻的宣传门面。你和蔺晓雅举案齐眉才几年,如果为了我离婚,白家向来看重的医德招牌怎么办?”别的不说,白父白母恐怕第一个反对。   “我就是太在意他们,才会在事故发生的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什么事故?”   面对董陈的逼问,白珺宁再一次沉默了。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名声俱毁,唯独不愿打破自己在董陈心中的完美形象。   他握住董陈的手,重复道:“相信我,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的问题。”   董陈挣脱开,神色决绝:“你还不明白吗,我们都回不去了。我现在不能接受你,是因为我的心里没有你。就算没有第三者,我也无法再信任你,无法再爱你。所以请收回这些话,以后继续做个好医生吧。”   “我不相信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是因为别人,因为周正觉吗?”   董陈没有正面回答,“和他没关系,就算不是周正觉,也会有其他人。”   白珺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酒劲上涌,他紧紧抓住董陈的肩膀:“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过,周正觉根本配不上你,他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临床试验成功之后,他忙着发表成果,用专利换钱,你们的契约关系建立在物质利益上,根本不会稳固!”   喝醉的人和装睡的人都是叫不醒的,董陈拿起手机:“懒得和你吵架,我先找人送你回家。”   白珺宁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眼神已经迷离:“你看,你还是关心我、在乎我的,对吗?”   董陈气得心肺快要炸裂,用力推了他一把。   白珺宁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终于不胜酒力,倚着路边的梧桐昏睡过去。   看着他均匀的呼吸,董陈又气又无奈,转身欲叫保安,却发现蔺晓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蔺晓雅跑上前护住白珺宁,质问道:“这次你怎么解释,为什么勾引我的丈夫,又和你纠缠在一起?”   这夫妻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这里每一个路口都有监控,我劝你用词谨慎点,否则我们请律师来谈。”董陈头痛道,“这里是养老院,你既然跟车过来,到底是谁纠缠应该很清楚。”   蔺晓雅多少听到了董陈和白珺宁的对话,旧情难忘的是自己的丈夫,她确实没有资格站在制高点。   她把红唇咬出血丝,只能唤来司机,先将白珺宁送回家。   第二天早上,白珺宁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顶部奢华的水晶吊灯提示他,这里不是一附院宿舍,而是他和蔺晓雅的婚房。   想起昨晚的冲动,他急忙坐起,想去找董陈解释,指尖却触摸到一片滑腻的身体。   白珺宁只觉得眼前一暗。   蔺晓雅不知何时醒来,怯懦地倚在床头,拉起床单裹住赤/裸的身体。   “珺宁,昨晚我们……我不怪你,你喝醉了。”声音里无限娇羞。   白珺宁沉默了一个世纪,目光如刀锋般刮着她,她瑟缩了一下肩膀。   最终,他闭了闭眼,沙哑道:“我去洗澡。”   蔺晓雅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算光彩,简直低劣到尘埃。可她算过安全期,把自己给他,是她唯一留下的机会。   白珺宁从浴室出来,眉眼的冰冷愈发浓重。   蔺晓雅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讨好道:“珺宁,我为你煎了鸡蛋和牛排,马上就好。”   白珺宁摆摆手:“不必,我点了早餐。”   门铃声响起,跑腿小哥准时送达。   白珺宁接过早餐,转身对蔺晓雅道:“一起吃吧。”   蔺晓雅心中一喜,急忙道:“我去拿餐具。”   等她再次出来,白珺宁递上分好的白粥,“小心烫。”   米粒的清香混合着热气,融化在蔺晓雅的手心,就连没有知觉的左眼也湿润起来——这是他私下,第一次如此温柔待她。   再狠心的男人,也不会拒绝亲密探索过身体的女人吧。   白珺宁没有动眼前的食物,看着她将粥一口一口喝干净。   房间很安静,他的目光越幽晦,蔺晓雅心里就越没底。   她期许道:“珺宁,我不在乎过去你的心里还有谁,我只关心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其实,昨天不是我的安全期,如果我们有了孩子……”   白珺宁淡淡笑了:“晓雅,你别忘了,我是一个医生,恰有正常的医学常识。比如,一个男人在醉酒的情况下,还能不能硬得起来?”   蔺晓雅心里一惊,却故作镇定:“男人的事我不太懂,也许有意外呢?”   白珺宁点点头,视线落在见底的餐具上,“所以刚刚,我帮你补充了一些……安全措施。”   蔺晓雅看着自己的汤碗,似乎猜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你在粥里放了什么?”   白珺宁摊开掌心,露出一盒已拆封的药。   看清药盒上的字,蔺晓雅脸色惨白,“白珺宁,你竟然这样对我!”下一秒她跑去卫生间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等她出来,白珺宁擦了擦手指,“晓雅,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四年前你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蔺晓雅猛地扑掉桌子上的残羹冷炙。   “白珺宁,你不爱我、不要我,为什么还要这样羞辱我?当初是你麻醉手术操作失误,害我的左眼受伤失明!就算你娶我是为了弥补,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你必须对我负责到底,这是你欠我的!”   白珺宁平静地看着她,像个观众席的慈善家:“这些话四年前还能刺激到我,但我现在听腻了,欠你的我会还。你与其耍心机,不如好好准备五个月后的IPS人造角膜手术。”   “你休想摆脱我!只要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强迫我做手术。你现在离开我,就不怕那件事宣扬出去,你身败名裂吗?”   面对女人的歇斯底里,白珺宁露出一抹苦笑,“身败名裂又怎样,在她心里,我早已支离破碎,万劫不复了。”   蔺晓雅踩在陶瓷碎片上,如坠冰窟。   她很清楚,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董陈,她用尽恨意,咀嚼这个名字。   白珺宁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继续回一附院上班,顺道为自己点了两杯咖啡提神。   夏长远见徒弟来上班,没再像昨天那样骂他,反而主动帮他找台阶:“家务事都处理好了?”   白珺宁点点头,语气笃定:“是,我已决定年底离婚。”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几个医生面面相觑。   夏长远又想拍桌子,碍于周围非议,只好压着脾气骂:“你决定个屁,你先过了你父母那关再说!”   起身出门前,他又提起笔,写了张处方笺丢给他:“自己去药房煎药,喝完滚去看医院官网的通知。”   竹莲石膏汤,清热降火神器,白珺宁握着药方哭笑不得。   他刚打开浏览器,张方年夹了两份文件走进来。看见他桌子上的咖啡,也不见外拿起就喝。   认出药方的字迹,张方年忍不住调侃:“小白医生,听说你昨天翘班,竟然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夏主任没有家法伺候,让你跪下来背《希波克拉底》吗?”   白珺宁无心和他斗嘴,只问:“董陈的组样和血液检测报告出来了吗?”   “就知道你只关心这个!所以我加班提前弄好了。”张方年打开其中一份文件,“到底是进口的抗病毒药,效果杠杠滴。董陈体内的惰性病毒控制得很好,组样各项指标也在合理范围内。”   白珺宁快速翻看报告,确定所有的数据列没有异常箭头提示,总算放下心来。   “谢谢,看完热闹你可以滚了。”白珺宁昨夜宿醉,这会儿困倦得很。   “别过河拆桥呀,我今天来找你还有要事商量。”张方年把另一个文件递给他。   白珺宁看清标题,竟是一份留学申请函,他很意外:“你要申请出国读博?哪个学校?”   张方年点头:“英国的牛津大学,咱们医院和他们有个交流项目,给了两个博士推荐名额。现在准备考试,年底通过语言和基测就行。”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下午科室会议上宣布的。”张方年一脸羡慕,“你翘班归翘班,夏主任还是当场表态,推荐你去出国深造。”   难怪夏长远刚刚出门前,嘱咐他去看官网信息。   白珺宁当场拒绝:“我不去,年底我要和日本团队协作,参与IPS人造角膜手术,没精力备考。”   张方年知道白珺宁为了蔺晓雅,一直在关注日本的人造角膜技术,却不解:“你是外科医生,又不是眼科医生。就算为了治疗你老婆的眼疾,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前途吧?”   他又劝:“珺宁,咱们都三十岁了,正经主任没评上,后面还有一堆直博的规培生在追赶,这么好的机会,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白珺宁没说话。   当年硕士毕业前,导师就力荐他继续攻读牛津大学的医学博士。可是董陈家中生变不得不先工作,白珺宁不愿让她等太久,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做了和她同样的选择。   只可惜,命运和他们开了个玩笑。   他紧紧握着这份申请函,连指尖都充斥着纠结。   赶上周末两天,董陈继续在乐行养老院“度假”,却总是睡得不安稳。   明明空闲的很,她的失眠症却越来越严重。白日里无精打采,去照顾董爱玲也各种被嫌弃。   无聊至极地刷了一堆爆米花信息,导致后半夜的梦光怪陆离。   明明刚进入九月,她的世界却漫天飞雪。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渐行渐远的朋友和玩伴,突然又聚集在一起,毫无芥蒂地在雪中狂欢。   偶尔有雪球如冷箭般飞来砸在她身上,身边已经没有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董陈弯下腰,捧起一团雪,却感受不到一丝冰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身处梦境中。下一秒,这个世界便如雪崩般天塌地陷。   董陈被困在梦中,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   枕边的手机嗡嗡作震,发出幽暗但持续的光。   终于,她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名的……“鬼压床”。   拿起手机,屏幕闪烁着周正觉的来电。   董陈如临大赦。 第28章 第二十八朵   周正觉很快发现董陈声音里的颤抖。   “怎么,做噩梦了吗?”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刚起床。   董陈揉揉僵硬的右肩,“没有,刚刚好像梦见下雪了。”   “嗯,忙完这段时间,等凌小豪的病情彻底稳定了,我带你去罗瓦涅米看雪。”   罗瓦涅米是圣诞老人的故乡,一个白雪皑皑如童话般美丽的地方。可惜董陈并不想回忆刚刚的梦境。   “凌小豪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已经转入私人疗养院,和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他一直想见你,但危险观察期还没有过。”   “真好。”其实没有再见面的必要,董陈从未以那孩子的救命恩人自居。   电话里响起轻柔的广播,董陈愣住:“你不在研究所吗?”   “我在一附院的学术厅,这里马上要召开发布会,正式对外公布特定溶瘤病毒治疗脑胶质瘤的成果。”   过了今天,全世界的社会、科学、医疗媒体都会报道,来自中国的生物基因和医疗团队,首次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找到了一种能有效作用于脑胶质瘤细胞的溶瘤病毒。这将为全世界的脑癌患者带来治愈的希望,更为其他重症疾病的攻克带来新的思路。   董陈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她相信即使没有自己,周正觉也能从万千基因库中,找到所有难题的解决方法。微观世界的可能性,远比人类想象得多。   想起早晨的“鬼压床”,她突然觉得有些胸闷缺氧。   “很困吗?最近还有没有失眠?”周正觉敏锐察觉到,她的呼吸比平时轻浅了许多。   董陈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令她短暂地晕眩。“周正觉,我好像觉得……”   “周教授,发布会要开始了,医院领导和记者们都在等你上台呢。”   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出,董陈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华媛。   “是哪里觉得不舒服吗?”周正觉没有理会旁人的催促。   “没有。”董陈提高了声音:“我很好,你快去发布会吧。”   周正觉仍旧不放心:“发布会结束后我去找你。乐行有医疗中心,你现在去找黄医生。半个小时后,我会给他打电话。”   董陈知道周正觉言出必行,加上自己确实难受,便没有拒绝。她换了件衣服,离开度假区前往养老院的医疗中心。   花园里,一群老头老太太在打八段锦。   这里的护工大都认识董陈,看她脸色不太对劲,急忙上前扶住。   “我母亲呢?”董陈问。   “东屏山的无花果熟了,董老师他们一大早过去摘果子了。”   董陈庆幸董爱玲不在队伍里,否则她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又要担心。   黄医生是周正觉上个月从一附院高薪返聘的退休教授,对董陈的状况也有所了解。一见到她,心理咯噔一下,“你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   “不知道为什么,起床后右半个身子很僵硬,下楼的时候突然胸闷、气短。”董陈描述症状。   黄医生不再多问,拿出检测仪器。“炎症反应强烈,心率和血氧都不正常,快上氧气机。”   他命令护士,并掏出了手机。   “黄医生。”董陈叫住他,“我会积极配合这里的治疗,但是现在,请不要通知周正觉好吗?”   黄医生犹豫了一下,“我先给你做彩超,看看具体影像再说。”   药审中心和一附院的几个领导宣读完成果,终于轮到周正觉发言。   雷鸣般的掌声涌来,年轻的生物基因教授却格外冷静,反而收起了原定的发言稿。   “GV研究所和医大一附院合作的,首例通过基因编辑干细胞成功治疗脑胶质瘤的案例,已经完整发布在《科学》杂志上。关于治疗原理、基因编辑技术,以及小鼠实验和临床试验的数据,前面几位领导都做了详细阐述,本人不再赘述。各位同仁、媒体朋友,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问。”   台下面面相觑,这和原定的会议流程有些出入,毕竟溶瘤病毒疗法的核心技术在GV研究所,太多人期待周正觉的言论。   “周教授有急事么,为什么直接进入提问环节?”台下,华媛诧异地询问身边人。   吴西观苦笑:“我怎么知道?我还心疼自己熬了几个大夜写的发言稿呢,早知道就抄几段老大最喜欢的《物种起源》给他了。”   汪其然教授瞪他一眼:“今天来了不少卫健委的领导,关系着GV以后能不能拿国科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   现场的记者反应很快,《今报》的吴玥第一个站起身,“首先恭喜周教授试验成功,这是否意味着,未来基因编辑技术会更加广泛地应用于临床医疗?”   周正觉点头:“本次试验进一步证明了,基因编辑后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可行性和安全性。也说明CRISPR技术在癌症、血液类疾病的治疗上,具有很大的应用潜力。接下来GV会继续利用这项技术,致力于艾滋病的有效缓解。”   “为什么选择艾滋病作为后续项目?据我所知,您出国前,也曾是Z大艾滋病靶向药研发小组的成员,您似乎对艾滋病的研究格外关注?”   “抱歉,你偏离了今天发布会的主题,请下一位记者提问。”   “这个记者真讨厌,好好的提周教授的过去干什么?”华媛在台下小声抱怨。   吴西观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周教授的手机,他临上台前请我保管的。”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乐行黄文森医生,养老院打过来的?”   “我去帮他接。”华媛一把抢过电话。   她小碎步跑出报告厅,走到无人的地方,心虚地按下接听键:“黄医生,请问您找周教授有什么事吗?”   听完电话,华媛纠结了一下,平静道:“周教授又不是专业的临床医生,他演讲结束后还要和卫健委的领导交流,没有时间去养老院。更何况,您说的那位也是医大一附院的志愿者,有什么情况,不如先联系她之前管床的白珺宁医生!”   华媛说完,手抖地挂断电话,转身却发现吴西观一直站在身后。“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乐行的黄医生为什么打来电话,是董老师,还是董陈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吴西观知道董陈的母亲住在乐行养老院,周教授也一直在照顾她。   “吴西瓜,你是GV的人就该优先考虑研究所的利益。今天不管谁出事,周教授都不能离开发布会。”   吴西观认真看着她:“华媛,你还记得咱们研究所成立之初,有一位宋师兄吗?”   “你是说宋植书师兄?我知道他。”   华媛正式加入GV的时间不算早,但大一的时候,她就通过父亲华振国接触到Z大和市人医合作的靶向药项目,从而认识了周正觉。   后来,周正觉退出靶向药项目,出国归来创立GV研究所,她全程在目。最初加入GV的宋植书,也是父亲推荐的Z大最得意的直系门生。   “嗯,作为GV首批校招进来的应届博士,宋植书师兄在校期间就发了四篇SCI,包揽了国家奖学金和院系项目奖。他在GV只工作了三个月,就跟着周教授掌握了CCR5的基因敲除技术,而我差不多用了半年时间。”   “既然宋师兄这么优秀,后来怎么辞职了?”华媛记得当时父亲还好一阵惋惜。   “他不是辞职,而是被周教授劝退了。”   “为什么?”   吴西观:“当时,负责维护生物柜的女生操作不善,几只小白鼠从鼠笼逃逸,污染了整个生物柜。为了保证实验精准度,我们只好处死整柜的小鼠并做无害化处理。”   “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和宋师兄有什么关系?”   “宋师兄负责五十多只小鼠的处理工作。正常的处理流程是用二氧化碳使小鼠麻醉昏迷,然后迅速停氧无痛致死。而宋师兄却先让小鼠停食停水,然后集中放进狭小的箱子里,使它们在极度饥饿、拥挤、焦恐的情况下……自相残杀。”   华媛不敢想象那些画面:“这太残忍了!也许宋师兄当时精神压力太大了……”   “事情被举报出来后,华院长、汪教授也是这样为宋师兄说情的。但是周教授还是勒令他退出GV,坚持不肯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周教授的做事风格,他那么善良正直。”华媛喃喃道。   吴西观第一次对她严肃说话:“华媛,我们都很清楚周教授的原则。他一直强调,比起专业技能和学术成果,对生命的尊重更加重要。我知道你喜欢周教授,但是董陈是GV的志愿者,她对教授来说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她的事,你确定还要隐瞒吗?”   被说中心事,华媛的脸色非常难堪:“我没有嫉妒她和周教授的关系。我看过她的基因报告,周教授根本不可能会喜欢她。她只是个志愿者,她的病也与周教授无关!”   “果然,是董陈的身体出了问题……”吴西观果断拿回了电话。   发布会的提问环节还在继续,吴玥的运气似乎很好,她再一次抢到了话筒。   “周教授,基因临床试验成本高昂,一般家庭很难承受。据说这次患者是本市富豪之子,是否意味着,资本力量也会影响生物基因的研究方向和进度?”   “任何领域的科研都离不开物质经济的支撑,但是对GV和医院而言,我们眼中只有患者的病因、症状,与他们的职业、背景无关。”周正觉答。   “那能否再聊聊本次试验的志愿者。她是女性吧,她的出现是幸运还是必然?她现在的身体情况怎么样呢?还要,为什么把她体内的病毒用潘多拉命名呢?”   周正觉明显不愿多答。会场的主持人急忙打断:“每位记者只能累计提问两个问题,请下一个媒体。”   吴西观从后门进来,朝台上晃了晃亮着的手机屏幕。   周正觉走到讲台边,只听他说两句话,立即脸色大变。   众目之下,他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走到汪其然身边,拍了拍师兄的肩膀。然后径直离开报告厅,留下场内一片哗然。   汪其然只好站起身打圆场:“抱歉,周教授临时有重要事情。后面的提问由我来解答……”   发布会刚开始的时候,周正觉和几个领导喝过庆祝香槟,不能开车,只能由吴西观代驾。   出了一附院,他们一路向东行驶。   后排车座里,看完黄医生传过来的彩超报告,周正觉的心沉了又沉。   他终于体会到,董陈最初生病时四处求医,却无法确诊具体病因的心情。   明明心率和血氧异常,已经压迫到了呼吸。黄医生用超声仪认真检查了董陈的心脏、甲状腺以及呼吸系统,结论却是:未见血流异常、未见包块回声、未见具体结节……   通常对症才能下药,但现在,所有影像均未见明显异常,什么都好只有她不好,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老大,黄医生刚刚在电话里说了,董陈的超声影像是正常的。而且,前两天她在一附院体检的组样、血检报告也出来了,都没有问题。所以,您别太担心了,也许是心理作用……”   “别吵。”周正觉打断他,“专心开车,速度再快一点。”   吴西观:“……”他已经把车子当飞的开了好么!   四十分钟后,他们赶到乐行养老院的医疗中心。在护士的指引下,周正觉径直走进病房。   董陈挂着点滴,面色憔悴,半倚在病床上。白珺宁背对着门口,坐在她的床侧。   她微微仰头,白珺宁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按压她的脖子,似乎在做甲状腺指检。   周正觉的视线凉凉地停在白珺宁的指尖。   联想这三位的关系,吴西观的脑袋里瞬间蹦出三个字:修罗场。   ----------   作者有话要说:Merry Christmas! 第29章 第二十九朵   “周正觉?”董陈第一个看到门口的来人,“发布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先别说话,马上就好。”白珺宁的手指还按压在她的喉部。   周正觉走进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董陈床前的吊瓶。医生为她换了一种美国的新药,显然是对之前的进口抗病毒/药物产生了耐药性。   黄文森医生解释道:“周教授,我第一时间没有联系上你,再加上董陈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先找了一附院的白珺宁医生。”   吴西观跟在身后,悄悄抹了把汗。   周正觉向黄医生道谢,语气很诚恳:“您的处理是正确的。”他又看向白珺宁:“白医生辛苦。”   白珺宁收回手指,“周教授言重了,她又不是外人。”   “颈部指检有异常吗?”周正觉问。   涉及专业,白珺宁认真道:“和黄医生出具的超声提示一样,董陈的甲状腺没有结节。不过,具体还要看过氧化物酶抗体、球蛋白抗体、血清游离腺素的化验结果。”   “血样已经送检了吗?”   “当然。在周教授激情演讲的时候。”   两个男人的交流难得如此“和谐”,董陈忍不住插话:“其实,我只是最近没休息好,没有什么大碍。”   白珺宁瞪她:“闭嘴,你还能比我这个医生更专业?”   周正觉走到床头,俯身为董陈系好衣领的纽扣。“对不起,早上察觉到你不舒服,我就应该赶过来。”   闻到他袖口残留的香槟,董陈轻叹:“大家为了发布会辛苦那么久,你不该提前离开。”   “放心,会场有汪师兄在。”   周正觉又问:“现在除了脖颈的压迫感,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董陈想说什么,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白珺宁立即道:“我的病人现在精神不佳,需要休息,请周教授收起没有必要的盘问,毕竟你不是专业医生。”   周正觉没有辩驳,他抽掉董陈背后的靠垫,对她耳语:“先好好睡一觉,晚点我再来看你。”   两位大神在场,董陈本来是睡不着的。但或是药效作用,或是耳边的声音太温柔,她坚持了一下,慢慢睡着了。   周正觉为她掖好被角,转身面向白珺宁。“白医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珺宁看着他的动作,握紧了拳头,最终没有拒绝。   白珺宁原本刚下急诊,正准备去参加发布会。路上接到黄医生的电话,连工作服都没有换,就匆忙赶过来。天台上的风很大,将他的白大褂轻轻卷起。   周正觉松开黑色西服的纽扣,开门见山:“董陈的病情,你怎么看?”   白珺宁冷笑:“我是医生,你只是董陈的协议甲方。她的状况,我有权不告诉你。”   “以GV和贵院的关系,就算没有你,我也能拿到董陈的病历数据。”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白医生,术业有专攻,你我的目标是一样的,都希望她健康,都希望能抑制她体内的病毒,或者彻底清除。”   白珺宁有一丝意外:“彻底清除她体内的新型病毒,那些价值亿万的实验项目,你舍得放弃吗?”   “GV已经体外复制、培养了Pandora,不会影响后续实验。”   “难怪,失去利用价值的人,还要避免为他人所用?”   周正觉没有在意他的嘲讽,“接下来,我会带董陈回市区,亲自照顾。”   “你凭什么?她是我的病人,只有我能照顾好她!”   “白医生有这个精力,不如先医治好令夫人失明的左眼。”   “周正觉,你竟敢调查我?!”白珺宁狠狠拽住他的衣领。   “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两个月前在董陈的病房,我和白太太见过一面。”周正觉少年时,家中长辈长年患有眼疾,他一下就看出来蔺晓雅的左眼有异。   被人识破秘密,白珺宁却很坦荡:“我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承担该有的责任,不需要向外人解释。”   “白医生的医术和人品,我从未质疑。但是董陈的情况很特殊,不良反应明显,却没有器官异常病变。”周正觉冷静分析,“病因只有一个:Pandora一直在侵害她体内的正常细胞,也削弱了她的免疫力。如果现有的抗病毒/药物无效,我们必须尝试基因疗法,或者免疫疗法。”   白珺宁愣住了,周正觉说得没错。董陈对主流的抗病毒药物,已经产生了明显的耐药性。后期一旦引发超级耐药菌,后果不堪设想。   术业有专攻,前面还有一句“闻道有先后”。如果白珺宁手里的柳叶刀是“术”,那么周正觉所擅长的基因研究则是“道”。一附院和GV推诚布公地合作,才是唯一出路。   他不甘地放开了他的衣领,“周正觉,我现在没有资格守护她,但是不代表以后都没有。你应该清楚白家在医疗体系的影响力,如果你敢伤害她、利用她,我会让你和你的实验室身败名裂,就像从未出现过。”   周正觉笑了:“白家当然有能力封杀我,但你们封杀不了基因科学。”   他重新整理好衣领,回到医疗区。   吴西观一直等在病房门口,看见周正觉过来,表情很凝重:“老大,不太好。”   他递上一份报告,“这是孙棉老师刚刚传过来的。孙老师说,今天上午,有两只植入潘多拉——也就是董陈体内新型惰性病毒的小鼠,突然出现了休克现象,其中一只已经……死亡。”   周正觉握着文件夹的手一颤,“目前总体存活率多少?”   “下降到了80%,另一只还在观察。”   他又问:“实验柜有没有被污染过?”   吴西观摇摇头:“孙老师检查过了,没有小鼠逃逸,我们的人也都是按照标准流程作业的。”   “植入溶瘤病毒的小鼠模型有没有异常?”   “暂时没有。”   这说明,至少凌小豪的临床试验没有问题 。   周正觉尽量让自己平静:“通知孙棉,尽快对死亡小鼠进行解验,晚上给我结果。”   “好的老大,我现在就回GV协助孙老师。”事关董陈安危,吴西观片刻不敢耽误。   周正觉在门外站立片刻,撕掉手里的报告单,才重新走进病房。   床头的吊瓶已经被护士摘下,董陈还在沉沉地睡着。   周正觉在她床畔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心,与她十指交融,等待她的苏醒。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别怕,我会和你一同面对。”   差不多同一时刻,蔺晓雅也在医大一附院等待白珺宁。   距离上一次羞辱式的争吵,已经过去了三天。72个小时,足够她理清自己的行为或许不耻,以及……心里还是爱着他。   昨天,老家一个远房姑父打来电话,说姑姑突发心脏疾病,急需做搭桥手术,奈何当地县医院没有床位,因此来求助。   蔺晓雅刚表示为难,对方立即不满:“你可是白家的孙媳妇,怎么会连这点事都办不了?”   “我当然办的了!”她一口硬应承下来。   早上她特意打扮一番,赶去一附院,却被急诊科的医生告知,白珺宁外出急诊,去了乐行养老院。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他。”蔺晓雅知道董陈和她的母亲就在乐行。但白珺宁既然是出诊,必然很快就会回来,她这样安慰自己。   医大一附院的急诊科常年一床难求,科室长廊上都挤满了病人和家属临时搭建的床铺。蔺晓雅好不容易找了个休息椅坐下。   病患们的呻/吟声、咳嗽声、哭闹声交织在一起,这一幕太过熟悉。她嫌弃地戴上口罩和墨镜,一遍遍地用湿巾擦手消毒。   五年前她从卫校毕业,进入一附院干的就是护理工作。如果没有白珺宁,她可能像那些护士一样,至今还耗在这里,被病患责备、被护士长刁难,加班加点地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要她放弃白太太的身份,回到昼夜颠倒辛苦无间的过去,她真的做不到。   “你好,请问你是白太太吧?”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蔺晓雅回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短发干练,口袋插着录音笔,脖子上挂着一附院发布会的采访证。   “你好,我是《今报》的记者。”吴玥亮出自己的工作证。   “您找我,有何贵干?”   “GV研究所和一附院联手研发溶瘤病毒,治疗脑癌患者的案例,一直备受业内关注。我恰好是这次报道的专题记者。”吴玥解释道。   “GV的周正觉教授,和一附院的白珺宁医生、也就是您的丈夫,都是这次试验的重要参与者,但他们似乎都很忙,没有时间接受采访。不知道白太太可否向我们分享一些花边信息呢?”   蔺晓雅警惕起来:“你找错人了。我丈夫不愿意接受采访,自然有他的原因。至于其他我无可奉告。”   吴玥并不气馁,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奉上:“白太太,多交一个媒体朋友,总归是有好处的。如果您改变主意,欢迎随时联系我。”   蔺晓雅一直等到中午,终于看见白珺宁的身影。   “珺宁。”她急忙跑上去。   白珺宁愣在办公室门口:“你怎么来了?”   “我姑姑她……”蔺晓雅摘掉眼镜和口罩,梨花带雨,添油加醋地把远房姑姑的病情诉说一边。   “哪家医院?”白珺宁听得不耐烦。   蔺晓雅报出一个四线小城镇,“县中医院的,床位真的很难找。”   白珺宁点点头:“我记下了,稍后会打电话帮他们安排。”   白珺宁转身要走,又被她拉住手臂,“珺宁,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应该……   “蔺晓雅,别再提那晚。”白珺宁打断她拙劣的表演,“如果你还想待在这里,不如去门诊三楼的眼科,挂佟立年主任的号。没有意外的话,他将是你IPS人造角膜手术的主刀医生。”   “我不去,珺宁,你就那么想摆脱我吗……”蔺晓雅这时的眼泪,真切多了。   手机在震动,白珺宁看了一眼来电,急忙接起:“喂,张方年,是董陈的甲状腺五项检测报告出来了吗?”   “谢谢,把化验结果给GV也传一份,因为我已经答应周正觉,对这次的化验数据共享。”   白珺宁一边说,一边走进医生办公室,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又是董陈……”她的眼里只剩绝望。   两个年龄较大的护士从办公室出来,似乎认出了蔺晓雅。她急忙重新戴回眼镜,遮住红肿的眼睛。   见她没有“叙旧”的意思,一个护士忍不住嘀咕:“以前都是同事,现在看不起谁呀,真以为攀上高枝,麻雀就能变凤凰了?”   另一个也小声附和:“就是,听说小白医生快要离婚了。”   “我还听说,小白医生年底就要去牛津大学进修博士,她哪配得上人家呀……”   不看好她和白珺宁婚姻的人很多,蔺晓雅统统将他们归为嫉妒。可现在,听她们这样光明正大地贬低自己,她知道,自己四年来维系的白太太面具,已经被白珺宁亲手打破。   望着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她狠狠咬唇,翻出了包里的名片。   “吴记者吗,我是白珺宁的妻子,蔺晓雅。”   董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发现有人与自己十指交握。   “睡醒了吗?”周正觉第一时间放下张方年发来的报告,“感觉怎么样,试着深呼吸一下,还有闷迫感吗?”   难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睡觉?董陈摇摇头:“我没事了。看来之前不舒服,只是因为失眠没有休息好。”   “嗯,我知道,你很好。”周正觉收起脸上的忧虑,没有告诉她任何化验单的事。   “既然如此,临床试验的发布会也已经结束,你可以回GV上班了,董经理。”周正觉看着她,“现在,我带你回市区。”   董经理终于意识到,在周正觉面前,自己还是一个打工人,“这也太突然了吧,我什么都没有收拾。”   “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请护工帮你整理好了。”   董陈还想再挣扎一下,“其实我可以远程办公?”   “你当然可以继续留下。但是每个周末,董老师都会来这里做体检,你想让她看到你生病的样子吗?”   董陈:“……扶我起来。”   回到市区,周正觉的车子直接转弯,向北驶去。   “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回我家的路。”红灯之下,董陈疑惑地问。   “你之前住的老旧社区,上周开始做市政改造,粉尘和噪音太多,不适合调养身体。”   周正觉微微侧身,认真看着她。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你跟我住。” 第30章 第三十朵   董陈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果然,被她屏蔽的社区群里,前几天就发了有关社区改造的通知。   董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很清楚周正觉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她笑道:“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合适吗?”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亲过我,负责任是应该的。”   “……”想起上次暧昧的吻,董陈一时分不清他们俩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   周正觉位于顶层的“样板间”,依然是昂贵又粗犷的乡村风格。第二次光临,董陈已经适应了许多。   她径直走向改造过的实验室,“我对住宿的要求不高,但你这里最好不要有什么反人类的东西。”   还好,实验室已经被清理过,操作台很干净。冰箱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培养皿。   “之前存放的一些昆虫标本,已经送到GV了。这里以后用不上,会恢复原来的布局。”周正觉没有告诉她,这间P2实验室原本是由两间儿童房改良的。   “我住哪里?”董陈问。   周正觉把她带到自己的卧室:“你住这间,楼下有人工湖,空气和采光都更好一点。”   他又补充一句,“这里我不常住,家政刚做过清洁和消毒,所有用品都是新的。”   “那你呢?”   “我睡隔壁。”   董陈环视这间主卧,家具一尘不染,洗漱间焕然一新。就连家纺和窗帘也变成了粉蓝色,和原本偏男性化的金属灰色调大相径庭。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换好的。”董陈就是再傻,也能看出来他“蓄谋已久”。   周正觉没有否认:“凌小豪的临床试验虽然成功了,但我们之间的协议,还没有结束。”   “这次试验,你从凌广琛身上薅了多少羊毛?”   周正觉对董陈很坦诚:“一支特定基因疗法试剂,在国外的市场价是200万美元起步。”   好家伙,仅一支试剂就能卖到一千多万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其他后续费用。   “看来我还挺值钱?”董陈有点心塞,果然当初签协议,是被白菜价卖了。   周正觉却笑了:“嗯,你是无价之宝。所以我必须好好照顾你。”   神特么无价之宝,“周教授所说的照顾,就是把人照顾到自己的大平层里?”   “如果不喜欢大平层,我在东郊还有一套别墅,你随时可以搬过去。”   这人,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周正觉看了看手机,“接下来,GV会用你身体里的Pandora,继续深入研究血液类疾病的基因疗法。”   他所说的血液类疾病应该是HIV,董陈没说话,她知道他为何会执着于攻克这个。   “所以,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周正觉掏出一张黑卡,“需要添置什么自己刷,密码是XX0609。”   董陈看了看卡片的签名:“你的副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吗?”   周正觉顿了一下,侧过脸,“不是,随机选的。”   董陈没想太多,大大方方收下,就当是变相给自己涨工资。又有点不甘心,“周正觉,你对GV每一个女志愿者,都是这么‘用心’吗?”   周正觉闻言,突然走到她面前,低下头认真道:“董陈,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   这个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快要触碰她的鼻尖。董陈突然有点紧张:“周、周正觉,我没你想得那么远。”   “没关系,未来交给我就好。”   他的瞳孔只有她的倒影,令她倍感压力:“那个,我累了,我想去洗澡……”   董陈说完就后悔,这话也太容易引发浮想了吧。   “嗯,衣帽间里有新睡袍。”周正觉很绅士地退后,“洗完澡如果饿了,冰箱里有牛奶和食物。”   他重新换上外套。   董陈疑惑道:“你还要出去?都这么晚了。”   “嗯,”周正觉轻声道,“小鼠模型出了点问题,我去一趟GV。”   转身前,他还不忘嘱咐:“洗完澡先睡,不用等我。”   “……”谁说要等你啊!   周正觉赶到GV,整栋研究所已是灯火通明。   华媛和几个研究员站起身:“周教授,孙老师和吴西观他们都在P4等您呢。”   “谢谢,我现在进去。”周正觉脱下西服外套,按下四楼的电梯键,对华媛道:“你们工作结束早点回去,不用跟着加班。”   周正觉换上氧气防护服,反复消毒后,走进了病毒实验室。   吴西观和孙棉收到内线,急忙把死亡小鼠的解验报告调出来。   周正觉对着屏幕看了两遍,才继续连麦,“供试品的剩余量检测了吗?”   孙棉点头:“我们发现实验小鼠死亡后,第一时间就做了。数据显示Pandora的数量不降反增,在小鼠体内几乎扩增了一倍……”   “胸骨、肝肺、皮肤、唾液腺都查过了吗?有没有错灌导致的淤积?”   “都检查过了,咱们的操作员没有问题。”   “另一只出现休克的小鼠呢?”周正觉又问。   吴西观答:“情况不乐观,还在深度昏迷中。下午,汪教授也了解到这个情况,建议先做人道主义处理。”   “汪教授呢?”   “发布会结束后,他一直在陪一附院的领导应酬。”   周正觉沉默片刻,“执行汪教授的建议吧。”   很快,吴西观重新做好了组样切片。   周正觉把切片放到显微镜下,对二人道:“你们辛苦了,新的组样检测我来做,你们先回去休息。”   吴西观知道周正觉向来说一不二,只好道:“老大,我们不辛苦,我们也希望董陈小姐好好的。”   周正觉点点头:“她会的。”   周正觉在实验室里一坐就是三个小时。   重新检测的结果,和第一份大同小异。   所有的数据都指向,小鼠是在实验中正常死亡的,而唯一的影响变量只有Pandora。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周正觉依然沉思了许久。   从实验室出来,周正觉又洗了两遍手。常年浸泡在消毒液里,他的手苍白如雪。   天空突然划过几道闪电,快要下雨了,不知道会不会惊扰她,周正觉需要尽快回家。   他又想起,某人不喜欢家里有组样标本的味道,于是又回到办公室内间,洗了个澡,重新换了套衣服。   周正觉从四楼下来,员工办公区的灯还在亮着。   “教授!”华媛轻声唤他。   周正觉皱眉:”怎么还没有回去?”   “我在帮汪教授整理一篇校刊专栏,明天就要用,今天只能加班做出来。”华媛悄悄撒了一个谎。   “嗯,现在弄好了吗?”   华媛点点头,收拾好背包。   窗外又响起一阵雷鸣,她吓得捂紧耳朵,“周教授,好像要下雨了,我的车子被小朱借走了,您能送我回家吗?”   周正觉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情绪难辨。   华媛急忙解释:“我刚刚给家里打电话了,这会儿我爸爸妈妈都睡了,可能没有看到。如果您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叫网约车……”   “我送你回去。”周正觉道。   周正觉开车的样子很严肃,只有在红灯的时候,他才翻翻手机,像是牵挂着什么。   华媛坐在副驾,不敢打扰他。直到车子停进小区,她才鼓起勇气问:“您刚刚一直在看手机,是晚上还有约吗?”   周正觉想了想,没有隐瞒:“我家中有人。”   华媛心中一震,却故作轻松:“是男的女的呀?”   “你认识,是董陈。”   到底是年轻,华媛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周教授,你们,你们是……同居了吗?”   周正觉不认为有向她解释的必要。   华媛咬咬牙,从背包里掏出一份资料。   “教授,这是我的基因检测报告。”   周正觉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读博的时候,曾有师母向他介绍年轻漂亮、学历匹配的女孩子。他不好拒绝,便直言,他对女方家境无甚要求,只要对方肯提供真实的基因检测报告,证明自己的基因健康、良好,没有遗传类疾病的隐患即可。   这样的要求太过奇葩,消息一出,学历高且自尊心强的女孩子当然无法接受。也有个别偏爱他相貌、才华的,主动去做了检测,偏偏数据又不过关。后来,随着周正觉出国,这些事便不了了之了。   “没有这个必要。”他指指华媛的基因检测报告,“你收回去吧,华老师在等你,别让他们担心。”   “果然,只是因为我父亲……”他才肯送她回家。   “是。”周正觉没有给她任何幻想。   “为什么偏偏是董陈?她年龄大,脾气也古怪。最重要的是,我看过她的病历和检测报告,她是个病人,她的部分基因序列有异常,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华媛,没有谁配不上谁。我选择一个人,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周正觉冷冷道,“而你,如果做不到客观冷静,就离开GV吧。”   回去的路上,悬而未决的雨终于落下,雨水顺着车窗,打湿了周正觉的肩膀。   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楼盘漆黑一片,只有高处的避雷针和夜灯在闪烁。   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所置业的顶层,有一间卧室,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一场秋雨一场凉,但想到有人在家中等待着他,他的心便热得发烫。 第31章 第三十一朵   所谓“同居”的生活,比预想中和谐许多。   董陈的失眠症尚未治愈,早上的黑眼圈太过明显,周正觉特许她在家中办公。   一个人在家,无需打卡无人监工,她乐得逍遥自在,继续补眠,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起床的时候有短暂地心悸,她趴着床边缓解了一阵,才让自己精神起来。   肚子有点饿。厨房除了有鸡蛋和牛排,还堆满了各种营养元素的代餐粉……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炼丹修仙。   董陈嫌弃地看了一眼冰箱,果断决定去外面觅食。   她只拿了背包和外套,周正觉的副卡还静静躺在客厅。董陈自己的工资够花,并没有动用它们的打算。   临出门的时候,她接到了狄楠的电话。   “狄姐?”来电显示是在国外,董陈有些诧异。   一个月前,狄楠向她推荐审计署的工作时,还在帝都的私人会所待产。   “董陈,我现在在加州的母婴医院。”狄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怀孕七个月飞去加州?你肚子里的baby怎么受得了!”   “胎儿没事,我过来做婚后资产切割。”   “您和您先生……?”   “我们已签署离婚协议。”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狄楠与丈夫多年不睦,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上半年业内隐隐曝出,她的丈夫在国外金屋藏娇,董陈就猜到以狄楠的性格,这段婚姻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   但如果不珍惜这段婚姻,狄楠也不会在这个年龄,花费那么大代价去做试管。   “孩子的抚养权怎么办?”   “作为我女儿的精/子提供者,那个男人应该庆幸他还有一点用处。”狄楠冷笑,“否则,凭借私侦集齐的证据,我一定叫他净身出户。”   “是个女孩子?真好。”国外有医院可以做鉴定,董陈真心为她高兴。   她又问:“你在那边打财产官司可有帮衬?需要帮忙吗?”   狄楠正要回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董陈关切道:“是感冒了吗?”   “没事……”狄楠又咳嗽两下,“最近医院感染肺部炎症的人很多,据说是一种电子烟引起的。”   “北美即将进入流感多发季,万事小心为好,办完事早点回国。”   狄楠平复了一下:“董陈,我需要钱。”   “多少?”   董陈没有问为什么。狄楠的丈夫有十年华尔街经验,法庭上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谢谢……”狄楠报出一个数。   董陈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好,我再多打10万给你应急。”   董陈给狄楠办好转账,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继续之前的外出计划。刚走到玄关,大门却自动开启了。   周正觉站在门外,一只手按着指纹锁,另一只手提着重重的袋子。   “要出去吗?”他问。   “嗯,出去吃点东西。”董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又不是仙女,不能只靠蛋白/粉续命。”   周正觉似乎松了口气:“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想吃什么,一起去。”   看见他手提的袋子上印着某家鲜生的标识,董陈好奇:“你买了蔬菜?”他是打算下班后回家煮饭么?   周正觉没有回答,“我先放进冰箱,等我。”   董陈只好把包放回沙发。   路过客厅,他看见自己的副卡摆在桌上,脚下不由一滞。   周正觉很快从厨房出来,帮她拎起挎包,再次问:“想吃什么?”   董陈虽然饿,一想到狄楠的糟心事,又没了胃口:“随便吧,这附近我也不熟。”   “那去四湖居?”   “行吧。”   到了四湖居,董陈才明白店名的含义。这是一家三星级的融合餐厅,中西日韩、五湖四海的料理都有,菜单精致又丰富,足以应付任何一个女孩子的“随便吧”。   周正觉推荐了几个招牌菜,询问董陈的意见。   董陈看了一眼菜单,果然营养均衡搭配合理,典型的周氏风格,“都挺好。”   周正觉把餐单交还给服务生,例行询问:“今天在家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检测心率和血压?”   又是这几句,董陈嫌弃道:“周正觉,我住在你家又不是住疗养院。”   “所以,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又问。   他既能捕捉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化,董陈也不好意思再迁怒他,“我有个朋友,最近在美国打离婚官司。”   ”是狄楠吗?”   “你怎么知道?”   “溶瘤试验成功后,青泽集团也曾抛来橄榄枝。处于谨慎,我们对备选合作客户的经营信息做过调查。”   青泽集团是康源的总公司,董陈曾在康源任职,周正觉因此留意了几分。   “狄姐和她先生,多年前也曾伉俪情深。可惜再亲密的眷侣,打起离婚官司都会变得面目可憎。”   周正觉安慰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放心,法律会保障女性在离婚案中的权益。在美国,如果男方存在出轨等过错,不仅财产分割会向女方倾斜,女方还可以向男方要求支付赡养费用。”   知道狄楠不会太吃亏,董陈心里好受一些。   “周正觉,如果以后……是你会怎么办?”   没来由的提问,董陈自己也愣住了。   周正觉果然被她的问题冒犯到,语气变得严肃:“我说过,除了你,我没想过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是在怀疑我的人品,还是担心我们的以后?”   未等她解释,周正觉又道:“你放心,在婚姻里,无论出现任何情况,我都任你予取予求。”   董陈:“……”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服务生走进包间,端上正餐。周正觉似乎还在生闷气,竟破天荒地加了一瓶清酒。   用餐结束,服务生送上清单:“先生、太太,这是今晚的消费明细,请问如何支付?”   “我不是……”   “问她。”   两人同时回应。   看来“金主”的气还没消,董陈只好掏出手机扫码。   尴尬的是,连试了两次都支付失败。这才想起,她已经把所有的存款都借给了狄楠。   众人还在等,她绝望地翻了翻挎包,竟然翻出了周正觉的副卡。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已经不重要,眼下,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密码……多少来着?”她心虚地问。   周正觉答:“XX0609。”   喝酒的缘故,周正觉不便开车,董陈和他交换了位置。   两个人沉默着回到家,各自进房间,洗澡换完衣服,已经是深夜。   董陈在房间瞪眼到凌晨,突然有些口渴。这就是失眠症的弊端,白日睡得太多,晚上龙马精神。   饮水机在客厅,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却见书房的灯竟然还亮着。   听见动静,周正觉开门出来。   “睡不着吗?”他问。   董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喝水。”   “嗯,明天咱们再加一台饮水机。”周正觉俯身取出杯子,帮她接好热水。   她伸手欲接,却被他握住手心,“小心烫。”   周正觉牵着她,重新走回卧室,把水放到案几的杯垫上。   “你刚刚在加班?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在看国外一种变异传染病毒的资料,顺便醒酒。”   董陈如今对“病毒”、“变异”这些词汇深恶痛绝,完全没有聊下去的欲望。   周正觉却在她对面的软椅坐下,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强调:“董陈,为了你的健康,你必须把生物钟调整过来。”   他说的没错,但……   “478呼吸法、CTB-I疗法、安眠药……我都试过了,还是老样子。周教授还有更好的方案吗?”   “我看过你的病历,安眠药方案首先排除,你以后不能再乱用药了。”   董陈颇为无奈:“果然,现代医学还不能完全解决人体所有的症结。不过,失眠和基因有关系吗?”   聊到自家专业,周正觉侃侃而谈。   “有。人体的EDC2基因,偶尔会表达出抑制生物钟的蛋白质。而一些遗传性失眠症,也和7号染色体有关。所以有极少数人,天生失眠或少眠。”   “竟然还有这么叛逆的基因?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删除它们,会不会大材小用?”   周正觉不赞成:“一种基因对人体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所以,基因编辑的原则是修正,单纯的删除只会因噎废食。董陈,你需要的不适外界干预,而是强大的自我心理暗示。”   “自我心理暗示?”正在喝水的人差点笑喷,“周正觉,你该不会想让我数绵羊吧。”   周正觉无奈地抽出纸巾,帮她擦拭嘴角,“如果有必要,可以默数试试。”   “这是一个生物教授的建议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心理砖家。”   董陈放下杯子:“我又不是小女生,数绵羊还不如你来给我读睡前故事。”   周正觉没有在意她的揶揄,反问:“你想听哪本书?”   董陈本来是开玩笑,刚要拒绝,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一本书。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就是上次在你书房看到的那本。”   “好。”他站起身,竟没有拒绝。   周正觉再次回到卧室,手里多了一本书。   封面上印着不同世纪的生物照片,正是《物种起源》。   但这本书的封面崭新、干净,扉页也没有稚嫩的签名,和董陈之前在书房看到的显然不是同一本。   她抗议:“不是这个。”   “那是哪本?”周正觉的语气里隐隐有笑意。   “……”他明显是在向她隐瞒什么,董陈有点生气。   但她也明白,自己并没有立场要他坦白。周正觉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有点“过去”不是很正常吗。   “就这个吧。”她闷闷道。   看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周正觉轻轻动了动嘴角。随机翻开目录,认真读了起来。   “论依据自然选择(即在生存斗争中保留优良族)的方法的物种起源,之第七章 ,对自然选择学说的种种异议……”   也许是晚餐喝过酒,周正觉的声音太容易令人陶醉。   波澜无惊地传入董陈的耳朵,明明像背诵经书一样枯燥,她却并不反感,甚至觉得异样舒适。   她听着听着,两只眼睛终于开始迷糊……   周正觉的确是在“背书”。没有人知道,这个版本的《物种起源》他曾日夜翻阅,如今早已倒背如流。   他的语调随着她的呼吸,时高时低、时快时慢。   直到听众沉沉睡去,他才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轻轻收进棉被里。   夜色里,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隐忍许久,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枚轻柔的吻,最后才熄灯离去。   第二天早上,董陈是被餐厅飘过来的饭香唤醒的。   她换好衣服,来到厨房,周正觉果然在里面有条不紊地忙碌。   昨天从生鲜超市买来的食材有了用武之地。衬衫雪白的男人熟练地拿起鱼片,放进烤箱。董陈突然好奇,如果贴身的衬衫换成围裙,他会有怎样性感。   “抱歉,吵到你了?”周正觉不用回头,也能认出身后的脚步。轻柔优雅,又像猫一样敏感。   “我是自然醒的,昨天睡得很好。”   “现在感觉怎么样?血压……”   “血压、血糖、心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董陈打断他,“今天我必须去GV上班。再宅下去,我快发霉了。”   周正觉转身递给她一盘煎蛋,“好,先去餐厅吃点东西。”   早餐结束,周正觉开车载董陈去GV上班。   车子驶到研究所旁边的地铁站,董陈要求停车。   “接下来我自己走。”她绝不希望有人误会她和“老板”的关系。   周正觉只好打开车门。这时,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黄医生?”周正觉看了董陈一眼。   乐行养老院通常不会在早晨打来电话,董陈一听到黄医生的名字,下意识屏住呼吸。   二人交谈间,她心中像是感应到什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嗯,我们知道了。”周正觉很快挂断电话,脸色变得非常凝重。   “董陈,我们需要先去一下医院。”他重新关上车门,迅速倒车。   “跟我妈妈有关?她……怎么了?”董陈颤抖着掏出手机,想给乐行养老院打电话。   “别打了。”周正觉用力握住她的手,“董老师正在一附院的急诊科抢救。”   “突发心梗,黄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   “什么……”董陈的大脑空白一片,手心传来的力道,又让她尽量清醒和冷静。   她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很快,她的手机也开始震动。   白珺宁的名字在执着闪烁,又被人无情划掉。   他只好再发来一条信息。   “董陈,先不要看新闻,求你。” 第32章 第三十二朵   董陈回拨过去,白珺宁的电话已关机。   她和周正觉赶到一附院,得知白珺宁和几个科室主任,都在抢救室里会诊。   墙上的红灯如刀尖刺目,凌迟着所有人的神经。   四年前,她和母亲董爱玲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绝望地等待手术室里的父亲陈健平。   此刻,生命之门每开启一次,她的心就向死而生一次。   周正觉仍旧牵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黄医生呢?”周正觉询问平时照顾董爱玲的两名护工。   李姐急忙回答:“黄医生已经向一附院的医生交接了董老师的情况。但他不能进手术室,而且养老院还有其他病人在等,所以就先回去了。”   “董老师为何会突发心梗?”他又问。   闻言,董陈也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们。   发生这样的事,两位护工也一直处在惊吓中。   护工小余忍不住流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早上,董老师下楼去花园晨练,听人读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几个人争执起来。读报的人说,董陈小姐您……然后董老师就晕倒了……”   “他们说我什么?”   小余哆嗦着掏出最新日期的《今报》。“他们说,您插足了一附院一位医生的婚姻,是个……小三!”   董陈顿时两眼一黑,全身上下,就连牙齿都在发抖。   Z市首次溶瘤试验成功的消息,连日来一直为人津津乐道。试验参与者被曝出花边新闻,既然能出现在《今报》,恐怕也早已在网上沸腾。   周正觉示意小余收起报纸,“子虚乌有的报道,不要相信。”   董陈却已看到,新闻报纸的角落,印着一张深夜路灯下的配图,地点正是乐行养老院。   照片里的她露出半张脸,和醉酒的白珺宁暧昧地拥抱在一起。   白珺宁的头像被“好心地”打码。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角度,能拍出这张照片的人,只有一个。   “蔺晓雅,是她!”董陈痛恨地低吼。   蔺晓雅得到消息,也吓了一跳,很快赶到了医院。   她跟在婆婆杜若芬身后,抽泣着又是认错,又是求饶。   “妈,我真的不能进去,董陈会杀了我!我不是故意曝光珺宁的,我没想到那个吴记者会发《今报》头版,更没想到董陈的母亲会看到……”   “够了,你现在的泪水并不值钱。”杜若芬喝断儿媳。   杜若芬向来衣着端庄、气质优雅,但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   “晓雅,董家和白家有几十年的交情,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愚蠢。你把珺宁的照片泄露给外人,害了董老师不说,还丢尽白家的脸。北京那边,我和你公公怎么跟长辈交代?”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误会董陈,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杜若芬甩开蔺晓雅的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我很清楚董陈的家教和品行,她绝不会与珺宁有染。你这么做,是因为嫉妒董陈,还是想毁了珺宁去英国进修的机会呢?”   蔺晓雅浑身一颤,吓得忘记了掉泪:“妈,我怎么会……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今天,你最好取得他们的原谅,以后安安分分做我白家儿媳。否则,我们白家当年为了面子娶你进门,如今也可以为了面子,将你扫地出门。”   手术已经连续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董陈抱着膝盖,麻木地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此静止,让薛定谔的猫永远没有答案。   周正觉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他走到窗口,打了几个电话,说着严肃的文字,目光却一直围绕在她身上。   “元元……”杜若芬终于出现。   董陈也是杜若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现在如此脆弱,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蹲下腰去扶董陈:“孩子,是我们对不起董老师。”   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董陈有些恍惚:“阿姨……”   但看到她身边的蔺晓雅,董陈立马站起来,狠狠打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董陈你这个疯子!”蔺晓雅捂着脸,耳朵嗡嗡作响。   下一秒,她又被她凶狠的眼神震慑住,急忙躲在杜若芬身后:“妈,救我……”   董陈只恨自己手上没有剑,可以刺破那张虚伪的脸。   她再次抬起右手,却被周正觉稳稳拦住,“董陈,冷静一点,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董陈指着蔺晓雅,对杜若芬冷冷道:“阿姨,如果您今天一定要护着这个贱人,就当董白两家没有过这份交情。”   杜若芬刚要解释,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   夏长远、白珺宁等几个医护,走了出来。   “患者家属呢,过来签手术知情同意书,还有病危通知书。”夏长远扯着嗓子喊。   “我是家属!手术结束了吗,我妈妈怎么样了!”   董陈一个箭步扑到夏长远面前,差点跌倒,被白珺宁眼疾手快地扶住。   白珺宁不敢看她:“董阿姨她……急诊和心外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内科和肿瘤科的主任在里面。”   “白珺宁,我恨死你了!”董陈狠狠推开他的手。   因为太用力,白珺宁重重撞上身后的柱子。脊背传来刺骨的疼痛,却不及他心碎的一毫。   “珺宁!”杜若芬担心地看着儿子。   夏长远也心疼徒弟,喝止道:“胡闹什么!你母亲的心脏手术很成功。不过,我们另外发现老太太的胰腺有阴影和肿块,已经检验确定,是胰腺癌晚期。现在需要你签字,同意我们改变手术方案!”   “胰腺癌晚期?怎么可能?我妈妈每年都做体检,从来没有异常现象,怎么可能会得胰腺癌?!”   董陈无法接受,胰腺癌被称为万癌之癌,其可怕程度难以想象。   “大部分的胰腺癌,前期都是没有症状的。现在不是给你解释这个的时候!”   周正觉站到董陈面前,从夏长远手里接过文件,“董陈,现在董老师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相信医生,如果害怕,我可以代你签字。”   董陈立即冷静下来,“不,我自己签。”   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两份告知函,上面每一个字都严峻而冰冷。董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此刻会有千钧重。   她的双手在颤抖:“夏医生,拜托你们了。”   夏长远接过文件,神色凝重:“放心,我会转告内科和肿瘤科的医生,尽量保住你母亲的胰腺。”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徒弟:“里面没你的事了,在外面照顾一下家属的情绪。”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   董陈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再次陷入沉默。   白珺宁蹲下身,单膝跪在董陈面前,脸上的绝望不比她少。   周正觉在旁边顿住,没有打扰他们。   他知道,董陈需要一个解释。   “元元,我知道这一次,你不会再原谅我。你打我骂我都好,但是不要不说话,好吗?”   “白珺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前半生你来招惹我,却又离开我。你和别人结婚,我已不恨你。为什么你们现在还要来颠覆我的生活!”   白珺宁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多了一丝坚定。   “对不起,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总是幻想着,时间可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可惜,我妄想隐瞒一个错误,就不得不再犯无数个错误。董陈,四年前……”   “珺宁,你在胡说什么!”   杜若芬厉声打断儿子:“医院这么多人,你要想清楚,说每一句话的后果!”   蔺晓雅下意识捂住了左眼,她也预感到白珺宁想说什么。   “妈,对不起,这次我又要让您失望了。”   白珺宁回头,坚定地看着董陈。   “还记得吗?四年前,硕士毕业前的几个月,我在一附院做规培生,最后一个轮值的科室是……麻醉科。”   董陈当然记得。四年前,白珺宁初入医院,便得到了普外科夏长远主任的青睐,在各个科室间左右逢源。   规培生的工作比护士还辛苦、忙碌,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导师和同事。   他每天晚上洋洋洒洒地向她汇报日常,比如第一次查房,第一次进手术室协助主任做股股搭桥,第一次操作进口的达芬奇机器人手术系统……   那时候的白珺宁,立志成为最专业、最完美的外科医生,董陈迷恋着他的意志和意气。   不像现在,他时常治愈又时常颓废,活成了矛盾的结合体。   “4月30日,是我在麻醉科轮值的最后一天。只要协助麻醉师和夏主任,为一名四十三岁的男性患者,做完最后一台阑尾炎手术,我就能正式进入夏主任的科室,成为一名真正的外科医生。”   董陈愣住了。   她对那段时期记忆深刻,因为三天后的5月3日,是令她终身难忘的日子——她的父亲陈健平突发脑卒中,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天。   “那天的阑尾切除手术,原本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我们没有想到,术后还在昏迷的患者,从手术室转入病房后,突然提前清醒过来,而且情绪变得非常激动。   “他当场袭击了病房里的一名护士,导致那名护士的左眼撞到桌子,角膜永久性损坏,当场……左眼失明。事后我们才知道,该患者在入院前,向我们隐瞒了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史。”   “那名护士是……?”董陈心中有股强烈的第六感。   “是,你没有猜错。”   白珺宁转身看向身后的女人。   “晓雅,我很抱歉。” 第33章 第三十三朵   急诊走廊上,路过的病人和医护,投来了诧异的眼光。   白珺宁全然不在乎。这个时候,他只希望将往事和盘托出,能减轻心中的负疚。   蔺晓雅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无措地求向杜若芬。这个时候唯一能阻止白珺宁的,只有这个名义上的“婆婆”。   杜若芬深知局面已经无法挽回。白珺宁是自己的儿子,她比蔺晓雅更了解他。   “珺宁,我和你父亲都知道,这些年你心里难受。但你没有错,是我们不该逼你。婚前你没有对不起董陈,婚后你也没有对不起蔺晓雅。如果告诉董陈,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你自己做决定吧!”   杜若芬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董陈此刻才明白,原来她和白珺宁之间,从来没有劈腿,也没有背叛。   但她有一点不解:“既然是患者术后提前苏醒,突发精神疾病打伤了护士。你只是麻醉科的规培生,所有工作听从医院安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我又让你失望了。   “那名患者之所以提前三个小时清醒,是因为我们的麻醉用量出现了失误。当时,负责这个环节的麻醉师临时外出,将复核工作交给了身为规培生的我,而我因为……”   白珺宁没有继续解释,他不想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   事后,麻醉师和规培生第一时间接受了医疗事故小组的调查。   三天后,调查结束。医院依据《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和《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做出了内部通报。   由于事故并未给患者带来严重的人身损害,受伤的护士也放弃了追责。因此,医院和麻醉师承担全部责任。而协助麻醉师工作的规培生,法律上无需承担责任。   但在白珺宁的认知里,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失误,蔺晓雅就不会受伤,或者受伤的人不会是蔺晓雅。   白家主动承担了患者和受伤护士所有的医疗费用,麻醉师也被调离岗位。时间会让人们淡忘这件事,白珺宁却始终过不去心里的坎。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董陈声音苦涩。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明知故问。   白珺宁接受调查期间,她的父亲陈健平突发脑卒中去世。那段日子,她整个人崩溃掉。   白珺宁陪在她身边,全权帮她处理所有的善后事宜,却对自己遇到的打击绝口不提。   整整三个月,她没有发现男朋友的沉默和异常,还怪他不肯花时间陪伴自己、安慰自己。   “对不起……怪我太粗心大意。”董陈扶他站起来。   有太多的自责和误解交织在心里,可时过境迁,就算说抱歉,又能改变什么呢?   白珺宁摇摇头:“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调查通报后,他甚至向医院申请退培。   白父白母从小拿他当医生培养,自然不同意,骂他意气用事,太过理想主义。   夏长远也撕了他的退培申请表,将他发配到了最苦最累的急诊科,一反省就是四年。   后来,他在董陈面前坦白这件事的勇气,便越来越少了。   “我做错了事,第一时间竟是害怕家族和医院的名誉因我受损,也害怕你从此对我失望。那时我们总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工作了几年才知道,菩萨心肠也需雷霆手段。”   “这就是你娶蔺晓雅的理由?”   董陈终于问出了多年的心结。   白珺宁却沉默不语。   他仍是一个已婚男人,无论事态怎样混乱,都该给另一个女人体面,不让她过于难堪。   “你们不要再逼他了,是我要求白珺宁娶我的!”   蔺晓雅主动站了出来。   对蔺晓雅而言,这又是一个充满疼痛和血泪,却又夹杂了一点甘甜的故事。   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实习护士,例行去病房检查术后补液,却被突然清醒的精神疾病患者袭击,撞伤眼角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医生告诉蔺晓雅,她左眼的角膜……废了。   她没想到,第一个走进她的病房,向她道歉的人是白珺宁。   对方仅一句“对不起”,她就表示,不会再追究任何责任。   没有人知道,半年前,从白珺宁进入一附院做规培的第一天,她就爱上了他。   事实证明,和她预料的一样,初出象牙塔的公子哥有着超乎寻常的善良和……心软。   即使医院已经按照相关标准,给了蔺晓雅足够的补偿,白珺宁仍愿意额外承担她未来的医疗、生活费用……直至有人愿意提供新的□□给她。   蔺晓雅养伤的半年里,白珺宁曾频繁地去日本出差,只为帮她寻找更安全、更有效的角膜更换手术。   “晓雅,我会让你的眼睛好起来的。”   他常常这样对她说。可他不知道,比起金钱和角膜,蔺晓雅更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   半年时间里,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角膜贡献者。   可蔺晓雅常常在手术前,变得易怒又敏感。她会激动地哭泣,大骂白珺宁毁了她的人生。因此错过一个个最佳手术期。   哭闹过后,又像纯洁柔弱的白莲花一样自怨自艾,为自己的玻璃心向白珺宁道歉。   她故意利用左眼视线缺失导致的小脑失衡,多次在平地里跌倒,把身体撞得青青紫紫。然后利用他的善良和修养,博得同情和保护。   有一次,蔺晓雅无意中打开白珺宁的手机,看到他和女朋友董陈的亲密合照。   她便当着他的面,把刚烧开的茶水“不小心”倒在自己的左手上——以灼肤之痛告诉他,她一个人根本无法照顾自己。   白珺宁吓坏了,急忙抓住蔺晓雅的左手,在水龙头下一遍遍冲洗,为她涂碘酒和烫伤膏。   被长期折腾而身心俱疲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问她:“晓雅,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珺宁,我们结婚吧。我真的已经离不开你。”   蔺晓雅把眼泪揉进他的肩膀,她知道,最后一句话是致命的。   “然后,你们就结婚了?”   “是啊,白珺宁就是这么一个傻瓜。可是后来,他所有的心慈手软,只与你有关。”   其实杜若芬没有猜错,那天在医院,蔺晓雅听到白珺宁明年要去英国读博的消息,就知道他是真的要结束他们的婚姻了。   所以,她才会把上次在养老院拍到的照片,提供给《今报》的记者吴玥。她想毁掉他的进修资格,只是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可是,当白珺宁真的选择说出真相,让自己跌下神坛时,她又是那样后悔和心疼。   “我之所以解释这些,只是不希望珺宁再受人格上的非议。但你别忘了,只要他还是我的丈夫,就轮不到你来染指。”   蔺晓雅挑衅地看着董陈。   白珺宁却站在董陈面前,为她挡掉了刺眼的视线。   “明明自是个医生,我却像病人一样讳疾忌医。”   他笑了笑。   “晓雅,我从未否认当初对你造成的伤害。所以,在你的角膜手术成功前,我不会申请去英国。”   “珺宁,我没有怪过你……”   白珺宁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如果你真的不肯接受IPS人造角膜,我把自己的左眼还给你,可好?”   蔺晓雅瞬间瘫软在地。   当天下午,董爱玲的手术终于结束,直接转入重症监护室。   董陈跟着担架过去,又看着ICU的门重新关上。   相对门诊和住院部的拥挤、喧躁,ICU一直是宁静甚至死寂的。   这里是生死交汇的边缘,打地铺的家属随处可见,却无人敢喧哗造次。即使有人受不住压力,也要悄悄跑去外面,才敢大哭一场。   灭顶般的灾难突然砸过来,所有濒临崩溃的家庭里,一定也必须有一个人是清醒且坚强的。董陈知道,在董爱玲这里,只有她自己。   她努力平复掉脆弱,掏出手机,沉默地查询所有关于心梗和胰腺癌的信息。   最后,她绝望地放下手机,隔着厚厚的防辐射墙,在心里和董爱玲对话。   周正觉的外套一直在她身上。   下午,周正觉办好住院手续,抽空回到GV,在病毒室看了三个小时的高倍显微镜。   从GV出来,他又回了趟家,煮了点粗粮粥。粥里加了不少维生元素粉,包好带过来,已经是深夜。   董陈的身边放了不少食饮,还有一附院医生专用的保温盒饭。她都没有拆封。   周正觉取出粥,席地坐下,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董陈只吃了半碗,便摇摇头。她一整天都毫无胃口。   周正觉把剩下的半碗粥吃掉,又拿出两条毛毯。一条垫在她身下,一条紧紧将她裹住。   “董老师怎么样了?”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术后炎症还好。”董陈声音沙哑,“但是医生说——”   “说什么?”   “胰腺癌晚期,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董陈全身都在发抖,周正觉急忙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不要怕,医生讲话通常更保守一些。”   “可是,我妈妈会不会……”   ”不会。”周正觉果断道。   毛毯聚起的温度,令董陈缓解不少,苍白的唇也有了血色,她又陷进沉默。   怕她闷出病,周正觉主动告诉她:“那篇新闻报道……连同记者,白家都已经查清并且处理过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恶意宣导。”   事已至此,董陈现在无心在意这些。   她盯着周正觉,突然问:“胰腺癌可以吗?用Pandora……溶瘤病毒,就像治疗凌小豪那样。”   她说得断断续续,周正觉却听懂了。   “对不起。”他摇摇头,不想骗她。   “下午回GV,我们已经测试过了。你体内的Pandora病毒,对胰腺癌细胞毫无作用,基因编辑也无从下手。”   董陈失落地垂眸,是自己太贪心了。   凌小豪的治愈本来就是亿万分之一的奇迹。她又不是光目神女,怎能去挽救芸芸众生?   “不要绝望,吴西观和孙老师他们,还在观察后续实验。基因疗法只是一种手段,医院目前采取的免疫疗法也非常重要。”   周正觉抹掉她眼角的湿润,安慰她。   董陈这才注意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有些冰凉。   她解开自己的毛毯,分出一大片,盖住周正觉的身体。   然后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   周正觉内心大动,毛毯下的臂膀将她拥得更紧。   两个人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就像这陪护大厅里所有相濡以沫的夫妻一样。   她在他怀里,浅浅地睡去。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一周,董爱玲终于脱离危险期,转入了相对安全的特护病房。   董陈牵着周正觉的手,激动地进去,看了一眼瘦得不成人形的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怕刺激到董爱玲,她又生生将眼泪憋回去,絮絮叨叨、颤颤巍巍地诉说这几日的状况。   “元元,妈妈……都知道。”   董爱玲每说一个字,胸肋间的疼痛就加剧一分。   经周正觉提醒,董陈急忙虚捂住母亲的嘴,怕她再受伤。   董爱玲看着周正觉和女儿交握的手,坚持又说了一句话。   “白珺宁……请他来见我。” 第34章 第三十四朵   白珺宁在董爱玲的病房前驻足了一个世纪,迟迟不敢敲门。   董陈实在看不下去,开门请他进来。   “放心吧,所有的前因后果,我都帮你解释过了。我妈妈不会真的怪你。”她宽慰他。   白珺宁听到这些,心里反而更难受。他宁愿老人打他骂他,却又担心她的病情恶化。   他走进病房,单膝跪在董爱玲的床头,诚恳地向她道歉。“阿姨,对不起。”   董爱玲摆摆手,“错不在你……”   这四个字,令白珺宁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但下一刻,董爱玲又道:“珺宁,你放下元元吧。”   白珺宁浑身一震:“阿姨,我没有办法……”   董爱玲打断他:“珺宁,人生所有的选择本质上都是必然,就算重来一回也不会改变什么。你和元元既然已经分开,就各自安好吧……”   “妈,不要再说话了!”董陈心疼地看着心电仪上剧烈变动的曲线。   “不要再来伤害她,算我……最后求你。”   董爱玲严厉地看着白珺宁,这是她能保护女儿的唯一方式。   白珺宁内心溃不成军,他没有办法拒绝董爱玲的要求。   “好,阿姨,我答应您。”   至少在恢复单身之前,他不会再打扰她。   白珺宁默默道。   几乎同一时刻,GV研究所,也迎来了两为不速之客。   宋植书协同一位外籍学者走进GV,将自己的职业证明放在前台的桌子上。“我们和周教授有预约。”   华媛和小朱瞪大了眼睛:“宋、宋师兄?您怎么来了?”   宋植书笑笑:“怎么,不欢迎我这个前同事?”   “怎么会,宋师兄里面请。”华媛客套道,事实上,自从知道他当初离开GV的原因后,看他的眼光就不太一样了。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虐杀动物的人呢。   周正觉从P2实验室出来,身上的普通防护服,还没有来得及脱。   “抱歉,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他戴着手套,拒绝了宋植书的握手。   宋植书收回手,装作扶了扶眼镜:“周教授真是一如既往,一面难求。”   “这就是你让吴玥接近我、调查我,逼我出面的原因?”   “您是说《今报》的那个女记者?”宋植书没有否认。   “她不过是我一个一厢情愿的爱慕者,在国内帮我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而已。当然,她惹怒了白家,现在职业尽毁,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国内?”   “您还不知道吧,我如今在加州的麦森医药集团任职。当然,这也是托您的福。”   麦森集团,美国三大医药公司之一。宋植书当初被周正觉劝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他在GV实习过的履历,依旧是极有分量的敲门砖。   “科学无国界,恭喜。”周正觉淡淡道。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说说你们此行的目的。”   宋植书被噎了一下,只好转身介绍同行的外国人。   “这位是麦森医药中心的高级研究员,斯蒂夫博士,也是我现在工作的直属上级。”   “幸会。”周正觉直接用美式英语和他交谈。   斯蒂夫博士也直接表明来意:“周教授,麦森集团想和GV合作,利用基因疗法,共同研发一款治疗电子烟肺炎病毒的试剂或者……疫苗。”   “电子烟引发的肺炎?”   周正觉很诧异:“我关注过CDC的报告,如果真的是电子烟的问题 ,那么当误之急是封禁电子烟市场。”   “封禁政策已经在执行,但问题是此次肺炎,还伴有腹痛、反胃等消化道症状,常规的抗炎药物,医疗效果并不明显。”   “病毒组化分析了吗?基因序列如何?毒株是否分离提取?”   面对三个关键问题,斯蒂夫博士都选择了沉默。   “很抱歉,由于相关保密规定,我不能回答你。如果您能亲自前往加州,与麦森集团合作。你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既然如此,我们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论实力和经验,GV只是P3级别。排名更好的P4生物研究所,全球至少还有十几家,麦森大可以找他们合作。”   “周教授!”斯蒂夫有点急:“您是生物基因研究领域的翘楚,就连康大研究所都力荐我们与您的团队合作。试验一旦成功,GV得到的利润可以说空前丰厚。”   周正觉对这笔横财不感兴趣,他看了看时间,拨通前台的电话,“小朱,送客。”   宋植书完全不理解:“周教授,您何必与钱过不去?我们完全可以用自己的专业,创造更多价值。”   周正觉笑了:“宋植书,我们不一样。你是医药商,而我是一名学者。”   谈判无果,两人只好悻悻离开。   “斯蒂夫博士!”   出门前,周正觉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又问了一句。   “请问,此次发现的肺炎案例,是否具备明显、或者潜在的传染性?”   斯蒂夫愣住了,他看着周正觉,眼中似乎很纠结。   最后,他只是道:“没有……CDC的官方报告写得很清楚,没有任何传染性。”   短暂的会谈结束,周正觉重新回到实验室。   吴西观沮丧地告诉他,胰腺癌相关的溶瘤实验依然没有起色。   周正觉没有说话,只是鼓励地拍了拍大家的肩膀。   下午五点,从私厨订的晚餐送到,他准时下班,赶去一附院。   董爱玲刚换了点滴睡过去,董陈怕打扰她,悄悄在门外等。   远远看见周正觉提着餐盒过来,她站起身,“今天怎么样?”   周正觉知道她问的是溶瘤试验的事,遗憾地摇摇头,想说抱歉。   董陈扶住他的肩膀,很自然地抱了抱他。   “别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尽力。”   周正觉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很快软化开,“嗯,董老师今天怎么样?”   董陈放开他,眉头紧蹙:“最新的化验单出来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腹。   “不过我家董老师的精神很好,下午讲话也轻松多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正觉无力地握住她的手。   “里面是什么?”董陈指着保温盒,“董老师已经吃过饭了,医院有专供的流食。”   “我知道。这是香家的私房菜,给你准备的。”   董陈摇摇头:“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有医院的餐卡。”   周正觉顿住,“是他帮忙办理的吗?”   这个“他”,毫无疑问是指白珺宁。   “呃,算是吧。”董陈实在无法拒绝,否则白珺宁每次都要把自己的工作餐让给她。   “不过,充卡的钱,我已经转给珺宁了。”董陈觉得这句解释有点多余。   周正觉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还是打开餐盒:“再喝点粥吧。”   董陈看出他明显面色不豫,便没有拒绝。   她沉默地喝粥,私厨的招牌菜,果然比医院的大食堂好一百倍。   只不过……   “你盯着我干嘛?”董陈放下空碗。   周正觉还在看她,“唇角有一点东西。”   难道是粘上了米浆?董陈用手轻轻抿了抿,“没有呀?”   “在这里。”   说完,他吻住了她的唇。   长驱直入,辗转反侧,又带着一丝隐含的不满和霸道。   他的手从她的肩膀滑下,悄悄探进她的外套里。   董陈瞬间绷紧,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缺氧求救,他才放开了她。   ”周正觉!”她大口喘着气,脸颊又羞又红。   幸亏特护区的病人很少,走廊上没有其他人看到。   周正觉看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嗓子再次发紧,但心情已经畅快许多。   他亮出方才从她身上顺来的餐卡,收进自己的口袋。   他闷声解释:“一附院的菜,不好。”   董陈扶额,这人晚餐是打翻了醋坛子么?   病房内的声控灯亮起,是董爱玲醒了,董陈急忙跑进去。   周正觉跟在后面,远远地站在角落。   一是不知道董爱玲是否愿意见他,二是他刚刚在门外,把人家姑娘吻得七荤八素、红唇到现在还没有消肿,确实有些心虚。   董爱玲却招招手,请他走近一些。   “周正觉。”   董爱玲难得清晰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董老师,我是。”   周正觉走上前,帮董爱玲摇起半张病床。然后和董陈并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周正觉,我再问你一次,你和我家元元,是什么关系?”   周正觉完全没有犹豫,他的回答很坚定,也很坦然。   “董老师,董陈是我爱的人。以结婚和厮守一生为目的的爱人。”   他又看向董陈:“也许,我应该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诉你。”   董陈忍不住在椅子下踢他,小声抱怨:“周正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董爱玲却欣慰的笑了。   她又看向董陈,“元元,那你呢,你喜欢他吗,你愿意嫁给他吗?”   董陈愣住了,她的脸变得更红。   过去,她没有认真想过会和周正觉在一起,现在,更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   但是,董爱玲这么问,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对董陈未来的牵挂。她害怕自己时日不多,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女儿。   这一点,董陈当然明白。   所以,无论如何,她说不出否定的话。   许久,她看着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周正觉全身一颤,仿佛被名叫幸福的火山击中。   “真好。”这一刻,董爱玲忘记了身上的病痛。   她握住董陈的手,稳稳地放进周正觉的手心。   周正觉眼眶发烫:“阿姨,您放心。”   他会用他的生命来爱她。   “周正于心,方得正觉……真好。”   董爱玲做了大半辈子教师,阅人无数,看人极准,她知道周正觉是值得女儿托付之人。   她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董爱玲转进特护病房后,周正觉就请了几名专业护工,昼夜轮流照顾她。   清醒后的董爱玲,实在看不下去董陈的黑眼圈,直接让她收拾东西,回家休息。   从病房出来,直到地下停车场,董陈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逼婚”了?   她越想越郁闷。   周正觉帮她系好安全带,察觉到她的沉默。   “怎么了?”他问。   “周正觉你听着,刚刚在病房,我说的话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让我家董老师宽心,你不用太当真……”   她还没说完,又被他以吻封缄。   这一次他吻得很温柔,很缠绵。舌尖与唇齿交融,充满了疼惜与爱意。   董陈被束缚在安全带里,慢慢忘记了所有的难堪和不安。   “我知道。”   周正觉呼吸错乱地解释。   “我只是想吻自己的未婚妻。” 第35章 第三十五朵   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是感恩节。   这一天,《感恩的心》又开始单曲循环,巧克力和糖果也在脱销。和外面的热闹相比,一附院的特护病房始终是沉静的。   饱受胰腺癌晚期折磨的董爱玲已经瘦到极致,即使吞咽一滴水都是煎熬。夏长远主任多次建议将她转入临终关怀科,董陈却坚持每天亲自照顾。   照顾董爱玲用完流食,董陈坐在床边陪她聊天,不时分享一些有趣的新闻。   周正觉坐在隔壁的套间办公,只要一抬头,就能透过玻璃窗,看见其乐融融的母女俩。   董爱玲手上戴着一串菩提珠。是她住院后,乐行养老院的老伙伴们,托人送过来的,据说还开过光。   房间里的插花永远是新鲜的,因为每天都会有祝福从各地送过来,都是董爱玲教过的学生。   董爱玲突然指了指窗外。   董陈起身走过去,外面金灿灿的一片。   她微笑着告诉她:“是银杏叶。”   窗外的花园里,有一颗千年银杏树。代表了传承、感恩、思念等太多美好而古老的寓意。   一阵风吹来,董陈打开窗户,伸手接住一片叶子。   她转过身,正要分享这小小的惊喜。   却赫然发现,董爱玲已经闭上的眼睛,她手上的菩提珠也散落在地上。   “医生!”董陈尖叫。   周正觉几乎同时跨过来。   然而,病床前的心电仪,已经变成了一条静止的直线……   董爱玲在遗嘱里说过,后事一切从简。董陈只给相熟的亲友发了讣告。   意外的是入殓当天,仍有很多董爱玲当年教过的学生,出现在悼念堂。   董陈穿着孝衣,逐一向所有人回礼。   她苍白、纤瘦,像一朵病态的白玫瑰,随时都会被命运折断。但她的眼睛,却又是那么地坚强。   周正觉站在她身边,不时支撑一下她的肩膀。两人是一样的装束,他们的关系心照不宣。   “元元……”白珺宁叫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董陈拒绝了白珺宁的拥抱,礼貌地向同行的白父白母表达谢意。   “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叫我元元了。”   董陈麻木道。   葬礼结束,周正觉回到GV,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终止Pandora病毒的溶瘤实验。   汪其然教授难以理解。   “我们有大量的培养基,不需要董陈小姐提供血样,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Pandora的溶瘤效果初具成效,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抱歉师兄,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正觉的脸色非常凝重,“Pandora已经在董陈体内失控,我们必须将其抑制,或者彻底消除。”   现实情况,比周正觉预测的还要严重。   过去三个月,董陈中断了例行的体检。   她提着一口气,日夜照顾董爱玲。直到葬礼结束,她像一只完成使命的风筝,终于支撑不住,从云端跌落。   消停一段时间的隐痛重新出现,她变得敏感而悲观,虚弱而嗜睡,又常常在梦中惊醒,然后彻夜失眠。   周正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趁着她昏睡,他悄悄取走她枕头上的一根头发,去做病理组化和基因检测,结果非常不乐观。   汪其然了解情况后,也沉默了。   “正觉,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我也非常同情董□□望她能健康起来。但是Pandora的情况非常棘手,又存在变异的可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解除办法的。”   “所以,我才要暂停溶瘤试验,不计一切代价,绝不能让遗憾重演。”周正觉坚定道。   办公室的内线响起。   吴西观的声音传出来,“教授,您的电话……您博士后期间工作过的康大研究所,又打来了。”   周正觉皱眉:“继续回绝。”   “可是,这次是劳瑞教授亲自打来的。”   劳瑞教授是周正觉在康大研究所工作时的直属上司,在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消灭活体HIV病毒的实验里,一直对他帮助良多。   周正觉无法拒绝,电话很快被转接过来。   “周,研究所和麦森公司,都需要你的帮助。”劳瑞教授再次请求。   周正觉也重申:“教授,我说过,我必须要看到毒株、序列以及影像等数据后,才能决定是否合作。”   “这些数据确实是高等机密,暂时不能外泄。”   “那么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出国。”尤其现在,董陈的状况极不稳定,他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她。   劳瑞教授非常无奈,“周,生物病毒的科研工作不是独立存在的,往往还要考虑对社会和经济的影响。”   周正觉心里一惊,劳瑞教授上次这么说,还是某特定区域呼吸综合症在北美出现的时候。   传染渠道广、并发快、死亡率高……每一项都会给社会造成莫大的恐慌。   能让斯蒂夫博士和劳瑞教授多次致电邀约合作,恐怕不止是电子烟引发的肺炎那么简单。   甚至有可能,这种肺炎跟电子烟根本没有关系。   周正觉猜测:“ 北美现在已经进入流感季,您是担心呼吸综合症、H1N1、H7N9,还是说流感病毒或肺炎……发生了变异?”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窒息。   “没有,你所猜测的一切都没有。只是普通流感,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最终,劳瑞教授给出了和斯蒂夫博士一样的回答。   “无论如何,我会等你改变注意。”劳瑞教授遗憾地挂断了电话。   周正觉却无法放下心来。   “正觉,北美这个病毒,恐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汪其然也做出和他一样的判断。   晚上六点,周正觉准时回到家里。   前段时间,他特意去了趟董陈之前住的老破小,把所有她惯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如今,这套房子不再是清冷的样板间,而是他们的家。   钟点阿姨做好了晚餐,整整齐齐温在餐桌上,周正觉皱了皱眉。   “周先生。”阿姨急忙解释:“太太没有吃晚餐,也没有服药,她一直在房间,我不敢去打扰。”   “谢谢,辛苦。”周正觉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真是可惜了一位病美人,阿姨离开前,忍不住感慨。   周正觉再次洗漱消毒,换上家居服,轻步走进主卧。   董陈睡得很浅,柔软的丝被包裹着她,房间温暖而馨香。   可他清楚,几个月来,董陈的睡眠时间非常零碎,免疫力极速下降,精神也变得迟钝。组象报告里,很多指标徘徊在临界值边缘,像玻璃罩里的玫瑰一样岌岌可危。   此刻,即使睡着了,她依然眉头紧蹙,湿润的睫毛在颤抖,枕头上也沾染了泪痕。   周正觉知道她在做噩梦,伸手抹干她的眼角,轻轻在耳边唤她:“元元,别怕……”   董陈终于从梦中挣脱,她下意识躲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紧密而依赖地抱住。   “梦到董阿姨了吗?”周正觉安慰她。   “周正觉,我家董老师说她好疼……头疼心疼,眼疼耳疼,手疼脚疼,腹疼背疼,肝疼胃疼,胸疼颈疼……”   董陈在他怀里哽咽,她清楚得感受到,这些疼痛,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在她的身体里复制。   “她问我,为什么不肯送她去国外……关怀呢?周正觉,我好后悔,如果我以后也……”   “不要胡思乱想。”周正觉立即打断她。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董阿姨直到最后几天,都是那么坚强、那么勇敢。她只有不舍,又怎么会怪你?”   周正觉压抑着心里的慌乱。   “为什么呢……”董陈喃喃自语,“人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会有生理上的痛苦呢?”   其实,董陈想不明白的是,人在一生中,拥有一颗强大乐观的心,在打击中顽强屹立,在挫折中东山再起,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病痛的来临、健康的流逝,轻而易举就会成为人生不可承受之重。当人失去健康时,高呼坚强乐观的口号是没有用的,只会被病魔踩在地上各种摩擦、碾压。   也许,在现实的潘多拉魔盒里,健康的身体才是“希望”。就算是被定义为无价和无限可能的青春,总有一天也会变老。到那时,健康也不再与之形影相随。   “你看,这就是生理与心理最大的矛盾。而且,心理的胜利总是暂时的,生理的老、病、死才是最后的赢家。”董陈总结道。   周正觉轻轻抚上她的脸,“董陈,你相信吗,我曾经有和你一模一样的想法。”   “但事实上,大道至简,生物密码也一样。看似复杂的生理细胞,每一个碱基片段可能都在执行单一的规则。   “大部分普通人,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食物、考哪所大学、走哪条路……所有看似复杂的选择,都是碱基、甚至更小的生物单位,无形做出的不二单选。   “但是爱情除外。所以,生理是浅显的、枯燥的,而拥有爱的心理却是深邃的、丰富的。后者甚至能改变前者的生物序列,爱,才是无价之宝。”   可是如何判定,什么是真正的、不为生物规则和世俗利益捆绑的爱?而不是亲子之间的养育与反哺,不是夫妻之间的生存与繁衍,不是这人世间默认的义务与道德?   董陈没有问。   周正觉摸了摸她的头。他换掉杯子里的水,重新打开药箱,“刚刚阿姨说,你还没有吃药?”   董陈把水放到一边,只接过胶囊,握在手心里发呆。   周正觉打趣道:“又在想什么,我的哲学家小姐?”   董陈瞪了他一眼,“我小时候总是好奇,胶囊壳在胃里多久才能融化?”   她把药虚含在嘴里,数着墙上的秒针,“天哪,也太快了吧,好苦……”   试验不过十几秒,哲学家小姐就被苦到求饶,“快快,水,水。”真是好奇害死猫。   周正觉却把水杯远远移开,捧住她的下巴,身体力行地吻了上去。   董陈其实不太习惯和一个男人深吻,但此刻,她嘴里苦得怀疑人生,急需甘露来缓解,便下意识回吮了他。   她的回应和主动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元元……”   周正觉激动得每个细胞都在颤抖,舌尖分享来的苦,立即变成了双倍的甘甜。   时光交错的画面汹涌袭来,第一次,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想要得更多。   董陈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当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柔软时,她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全身都因为她的羞涩和他的热烈而泛红,两个成熟的男女陷入热恋,她没有准备好接受,但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一通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室内的旖旎风光。   周正觉全身僵硬,毫不犹豫地挂掉。   董陈却噗嗤笑出声,“是汪教授……”   不愿做魅惑君心的妲己,她无视某人错乱的呼吸,挣扎着拿起了电话。   周正觉只好压抑着欲/望接通:“师兄。”   “正觉,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但你现在必须回GV一趟。”   汪其然的语气很紧张,周正觉知道,研究所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棘手的状况,他瞬间清醒,“好,请讲。”   “今天下午,本埠海关人员在机场,扣留了两名非法走私野生动物标本的美籍人士,并且从那些冷藏的野生动物标本身上,检测出了多种冠状病毒。”   周正觉心里一惊,从事生物研究的人都知道,冠状病毒大都有致病率高、传染性强的特点,比如禽流感、天花、以及埃博拉。   想起白天劳瑞教授的电话,他不禁猜测:“是禽流感吗,具体哪种类型?”   “比那些都严重。”   汪其然的声音在颤抖,“正觉,如果我们的核酸检测无误,这极有可能是变异的……Ⅲ级新型传染病毒。” 第36章 第三十六朵   深夜十点之后,Z市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急诊室,总算安静下来。   白珺宁结束最后一轮查房,把病案夹丢给新来的规培生,来不及休息,重新回到了值班室。   伏案查看HIS的骆娮医生抬起头,关切道:“小白医生今天连开了两台手术,不如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后半夜应该不会有急诊,千万别累坏了。”   “没事,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再整理一些历史手术案例。”   “您这是……已经在着手交接工作了吗?”   “是,口头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等过完年,差不多还有三个月,我就去普外了。”他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会常回急诊看看的。”这里是他的初心。   “恭喜啦!”骆医生为他高兴,又有些遗憾。   “小白医生,我们真的舍不得你走。大家不仅崇拜您的高超医术,更钦佩您对工作、对身边人的敬业和负责……”尤其是在他坦白当年那件麻醉医疗事故后。   “总之,虽然您高升去普外了,但是做了副主任也勿相忘呀,我们会非常非常想念您的。”   白珺宁笑:“谢谢。但普外科就在隔壁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只是调个工位,又不是撒手人寰?”   “呸呸呸,当医生的别自己咒自己……”   急诊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两个戴口罩的男子,急匆匆走进来。   “医生……咳咳……”他们一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珺宁和骆医生立即戴好口罩,站起身,异口同声问:“哪里不舒服?”   年长的男人仍旧在咳嗽,几乎背气过去,已经说不出话来。   年轻的男子缓和过来,急忙诉说:“医生,我们可能感冒了。咳嗽、发烧,呼吸非常难受,最近还有些头晕恶心、肠胃也不舒服……”   白珺宁惊讶,普通流感可不会有这么多症状。   他一边让骆医生帮忙测量体温,一边询问:“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父亲。”年轻男子担忧地扶着年长的男人。   “我父亲是外贸公司的工人,今年一直在加州务工。半个月前他工期结束,按计划回国过年。谁知回来不到一周,就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感冒症状……”   “有没有自行服用过药物?”   “有,我在社区药店帮父亲买过普通感冒药,但是他越吃越严重,不但没有治好,连我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父亲传染给儿子?白珺宁心里咯噔一下。   体温测量结果很快出来,骆医生汇报道:“37.8摄氏度,低烧。”   白珺宁:“咳成这样,肺炎、肺结核都有可能,绝不是普通的流感。”   “在国外……咳咳……”半昏迷的中年男子终于清醒,他虚弱道:“加州……医院,这样感冒的……还有很多……”   “别急。”白珺宁安抚地拍拍中年人的肩膀。   如果不是普通的流感,那极有可能是甲流、禽流感,或者……变异的肺炎。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掉以轻心。   凌晨12点,骆医生叫醒休息室的两个规培生,“急诊出现了疑似变异流感患者,大家做好防护,先给病人做血检和肺部CT。”   凌晨1点,白珺宁紧急调用了两间独立病房,将患者隔离起来。   一个小时后,两张肺部CT影像出来。年轻患者的肺周、胸膜已经呈磨玻璃影像,年长患者则严重一些,病灶累积多个肺叶,甚至有纤维化表现。   骆医生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这么严重?肺叶几乎全废了,难怪普通的抗菌消炎药物根本无效。”这比禽流感可严重多了。   “不是细菌,那就是病毒的问题了。”   白珺宁联想起最近北美CDC关于流感季的报告,果断做出决策:“收集病人的呼吸道组样,送去病理科做化验,立刻,马上!”   “现在?才凌晨3点,病理科没有上班。”   白珺宁皱眉,掏出手机找到张方年的电话。   他一遍遍拨打,十几分钟后终于被接起。   张方年在那边一边打哈欠,一边骂:“白珺宁你有病啊,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是嫌我活的太长,想让我英年猝死吗?”   “少废话,医院现在有疑似变异流感患者,肺部炎症非常严重,初步判断……具有人传人特性。你就是猝死,魂也得飞过来做检测。”   “什么?”张方年立即清醒了,“我马上飞……呸,我马上打车过去。”   凌晨4点,一附院的病理科灯火通明。   张方年坐在病理显示器前,眉头紧皱,“这……怎么可能?不会吧……”   “有话就直说,别婆婆妈妈。”   张方年咬咬牙:“这事可不能乱说,会动摇人心的。这种肺炎病毒,实在是太像……那啥了。”   “那什么?”   张方年对白珺宁做出一个口型。   白珺宁倒抽一口气。   那个病毒名称,在十几年前,曾令所有国民乃至世界人民,闻之色变。   “你确定?”   张方年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和那个相比,这种肺炎病毒还有很多新特性,可能更难缠。我们应该立即向上级汇报,同时请更专业的生物研究机构,共同检测确认。”   白珺宁思考了几秒钟,“明白了,你给GV打电话。我现在就联系夏主任和郑院长。”   凌晨5点,周正觉接到了张方年的电话。   周正觉刚刚结束一场细致入微的实验检测,依旧耐心地听张方年讲完。   “嗯,你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   “GV重新检测了海关送来的样本,并向相关部门汇报了组化结果。不出意外,国内其他P3、P4级别的生物实验室,以及三甲医院的检测结果,都是一样的。   “对,不是呼吸综合症,也不是禽流感,而是一种未知的、变异的冠状病毒,导致的特殊肺炎。”   周正觉凝重地提醒他:“现在的关键是早发现、早切断。否则,医疗,科研,海关,社区……息息相关的所有人,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24小时之后,一附院的郑院长果断下达内部紧急通知。   第一,医院各科、各部门,尤其是急诊科、呼吸科全线消毒。所有医护人员必须严格穿戴防护口罩、眼罩、面罩、以及防护服,方能开展医务工作。   第二,所有发热、感冒疑似症状的病人,必须单独收治,第一时间进行CT和呼吸道组样检测。   48小时之后,Z市卫健部门紧急成立调查小组,分别进驻一附院和海关,再次对相关病历和环境进行采样、送检。   GV研究所和各大三甲医院的复检结果出来后,一附院的防护收治政策,立即在全市所有医院推广。   与此同时,最严格的防疫政策也扩展到了机场、海关,以及国际物流港、进口海鲜市场、冷链产品交易市场等所有涉外贸易场所。   所有确诊或疑似新型肺炎的病人,立即免费隔离治疗,并由刑侦部门进行流调追溯,坚决阻断病毒所有的传染渠道。   72小时之后,上级卫健部门的调查小组进驻Z市,高度认可了当地的防疫工作。更加严格的防疫检验政策立即在全国各地推广。   民众还没有察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就已经悄然打响。   很快,北美、欧洲因“特殊流感”导致的死亡案例越来越多,脸书、推特等外网上的质疑声铺天盖地。搬运到内网,国内的普通市民才意识到这场国际疫情的严重性。   然而,国内的新增病例一直控制在境外输入环节。国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没有封城,也没有停运。   因为,有一群高瞻远瞩的人,提前做到了防患于未然。   12月底,春节将至,回国的海外务工人员和留学生越来越多,机场和海关的压力逐渐增大。很多医护人员主动申请加入海关检疫,坚决把病毒挡在国门之外,扼杀在摇篮里。   这时候,安居乐业的人们才能切身感受到,白衣天使的无私与奉献。还有那些奋战在机场、海关、国际港的警察、环卫、志愿者们,都是如此伟大。   然而,严防死守下,网上仍然不时曝出几个本地新增病例的消息,流言与事实半真半假,一时人心惶惶。   GV收到的核酸复检量越来越多,周正觉为了找到更加快捷、高效的检测办法,已经在实验室连续奋战了七天。   只有在用餐时间,他才会给董陈打电话,监督她按时吃饭、吃药。   “我很好,家里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你不要担心。”   “嗯。”他在心里回味着那个“家”字。   “大家做核算检测的时候,也要小心。”   “放心,等我回家。”   时间所迫,周正觉挂断了视频。   他不知道,董陈的身体和精神也越来越糟糕。   肌理之下无规则的疼痛,让她的皮肤苍白脆弱。每次她要先化好妆,才能不被视频里的人看出异样。   几分钟后,董陈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狄姐?”   狄楠在电话里无法掩饰地咳嗽,她的声音虚弱又不安。   “董陈,我的离婚官司已经结束,但我仍困在北美,因为我恐怕感染了一种新型肺炎……”   董陈心惊肉跳,她算了算,狄楠三月底怀孕,现在已怀胎十月,临近预产期。   “已经确诊了吗?做过核酸检测了吗?”   狄楠摇摇头:“北美各大医院的检测试剂盒都非常紧缺,外籍根本申请不到,就连我丈夫……前夫也无能为力。”   “既然没有做核酸检测,也许并未被感染,你不要太悲观。”   “可我已经出现了发热和咳嗽症状,肠胃也有炎症。我现在根本不敢用药,就怕伤到胎儿。”   “既然如此,你应该立即回国。国内的疫情控制得非常好,目前所有的新增病例都是境外输入,机场的应对政策也非常完善。”   “谢谢你,董陈。三天前,我们已经咨询过大使馆,使馆将于明天包机,统一接滞留海外的国人回家。”   董陈感慨着大国的担当,“可你即将临盆,飞行中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狄楠突然声音哽咽:“董陈,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请讲。”   “如果我确诊,或者在生产中遇到什么意外……请你收养我的女儿。”   这才是狄楠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夫妻离婚反目成仇,她又与家族亲情淡泊,除了董陈,她不知道谁还能可怜这个未出世的小女儿。   董陈当然愿意照顾这个孩子,但此刻,她选择了拒绝。   只有拒绝,才能激发狄楠身为一个母亲战胜困难的斗志。   “狄姐,母亲与宝宝对彼此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其他人永远也无法代替。你有怀胎和生产的勇气,就该有陪伴她健康成长的决心。   “更何况,国内的母婴阻断技术非常成熟,即使双阳的HIV患者都能生出健康的宝宝。面对新型肺炎,我们要相信所有的医护和科研工作者。”   “而且……”   而且,董陈如今自身难保,Pandora在身体里日夜折磨着她,她几乎油尽灯枯,又如何立下这重于泰山的承诺?   但这些,她无法说出口。   ----------   作者有话要说:去年(前年?)开这篇的时候,只想写一个与未知疾病抗争的故事,没想到……   所以这里疫情的部分一笔带过,我宁愿有一个平行世界,让所有的危机一开始就被扑灭在了摇篮里。 第37章 第三十七朵   18个小时后,GV研究所通过官方平台对外宣布,他们已经成功研发出了升级版的核酸检测试剂盒。   升级后的试剂盒将原来近一天的检测时间压缩到了一个小时,高灵敏、防污染,而且能快速批量生产。   最重要的是,GV宣布,试剂盒的专利技术免费对外开放,这彻底解决了核酸检测速度慢、效率低的问题。   消息发出后,无数的赞誉和掌声向GV涌来,研究所的电话变成了热线。周正觉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他把所有的外联工作推给汪其然和吴西观,然后匆匆脱下防护服,换上了便装。   路上,他一遍遍拨打董陈的电话。   此刻,他只想回家。万千成就,都不及家中人的一面安好。   下午两点,董陈被拦在了国际机场外。   再过一个小时,乘坐大使馆包机回国的同胞,将在Z市国际机场降落,狄楠就在其中。   董陈当然知道,机场有严格的落地隔离措施,接机是不可能的。她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教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董陈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周正觉给自己打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正要回拨,白珺宁的电话穿插过来。   “董陈?”白珺宁的声音有些惊喜。   董陈一头雾水。   “往右走,在左手第一个通道转弯,然后直走……”   董陈按他的提示,却绕到了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前。   白珺宁站在玻璃墙里面,笑着冲她招手。   “董陈,真的是你!”   他穿着白色防护服,全身武装,只露出两只眼睛。如果不是防护服上写着“医大一附院小白医生”的字样,她真的认不出来。   “白珺宁,你怎么在这里?支援入境检疫吗?”   董陈第一反应是担心,“太危险了,叔叔阿姨怎么会同意?”   “老爸非常支持我的选择,他说这是医生的职责。不过,我是瞒着我家杜女士过来的,你要替我保密哦。”   白珺宁任性地拍了拍玻璃,笑得眼角弯弯。   这一瞬间,董陈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又感动又担心。   他读懂了她的眼睛。   “你别怕,我是医生,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专业地保护自己。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我们在,病毒也会退避三舍的。”   董陈却笑不出来,她认识这个男人快三十年了。无论做恋人还是做朋友,都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这么冷的天为什么来机场?家里的防护物资够用吗?为什么最近没有去医院体检?周正觉他……给你做组样化验了吗?”   其实,白珺宁最后想问的是,他对你好吗?   “我很好。”董陈简要答,“稍后,我有个朋友会乘使馆的包机回国,她叫狄楠,我想见见她。”   白珺宁把手机夹在脖颈间,低头翻看手上的名册:“狄楠,是一个孕妇?”   “你怎么知道?”   “大使馆提前报备过。你不要等了,飞机一落地,他们做完核酸检测,就会被专车接走去隔离。全程走特殊通道,你在这里是看不到她的。”   “可是……”   “别担心。我们知道这位狄女士临近预产期,已经为她制定了特殊方案。无论核酸检测结果如何,都会送她去妇幼医院专项隔离,大人和宝宝都不会有事。”   “白珺宁,谢谢你。”   “董陈,有这一句话,我已心满意足。”   他还想再说什么,身上的拷机突然响起。   “飞机到了,我们集合了,你早点回去哦。”   白珺宁冲她招招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他的背影很快和身边数十个白衣战士融合在一起,组成一面密不透风的防护墙。   “白珺宁,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可惜这位白色逆行者,已经听不见。   董陈坐在空旷的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   Z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然降临。   可惜机场的行人步履匆匆,个个戴着口罩,互相防备着,无人欣赏这来自天空的吻。   周正觉一个急刹,将车子稳稳停在董陈面前。   然后他感受到了比相思之苦更甚的心疼。   仅仅一周,他的未婚妻又清减了一圈。如果不是出门特意点了唇彩,她的脸几乎要和身后的白雪融合在一起。   周正觉单膝落地,握住她冰冷的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对不起……”   他很后悔,如果研究的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必定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回到家中,周正觉放好热水,把她抱进浴池里。   温热的水很快洗去身体的寒冷,却带不走内心的恐慌。   “周正觉,我好怕。”   害怕狄楠和她的宝宝有危险。   害怕白珺宁在病毒面前职业暴露。   害怕Pandora,已及新型病毒的失控。   害怕她自己,以及爱人的离开……   周正觉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浴巾包裹着她的身体,擦干她的头发,然后温柔地吻她。   董陈热烈地回应着他。   她的不安与欲/望交织在一起,仅仅一点主动,就能让他失控到丢盔弃甲。   激情快要攀上顶峰时,董陈突然问他。   “周正觉,你还记得那份协议……最后一条吗?”   这句话,犹如北极融冰灌顶,浇熄了他所有的欲/望。   “如果……哎……”董陈下巴一疼,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没有如果。”周正觉无比痛恨这两个字,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你,不想要我吗?”   他想要,他想得快要疯掉。   但他比她更贪心,他要的是全心全意、身心合一的爱,而不是她在恐慌脆弱时的安慰和爱抚。   因此,即使欲/望膨胀得快要爆炸,他还是一件件把衣服穿了回去。   他去书房,取出了一个纸袋。   里面是一套钻戒和两个户口本。   董陈傻眼:“我的户口本,怎么会在你这里。”   周正觉没有回答。   他取出一枚钻戒,毫不绅士地套进董陈的无名指,大小居然完全合适。   他戴好另一枚,忍着怒气道:“现在是下午四点,距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我们现在去领证,等我成为你的合法丈夫,你可以对我随心所欲。”   “……”这话是不是说反了,倒显得她欲/求不满。   这个时候结婚当然是不现实的。   她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他,或接受他的爱。却没有信心,用这样脆弱的身体和他相守到老。   她拿起自己的户口本,翻开第一页,眼睛突然湿润了。   “你看,我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周正觉立即反省刚刚说话的语气太硬。   他重新抱住她,吻住她的耳垂。   “不,你还有我。”   深夜,董陈再次失眠。   一方面是因为生物钟的紊乱,另一方面是体内的炎症风暴扩散到手腕,引发了非常突然的腱鞘炎。   在一次家务整理后,她的右手失去韧力,竟然连卧室的绿植盆都举不起来了。   “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废人?”   书房里,董陈努力翻开一本厚重的全英百科,不甘心地练习着双手的臂力。   周正觉关掉了手机,不理会外面的风云变幻,专心致志地为心爱的人涂抹膏药。   “不会,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位冰山教授现在说起情话来,简直面不改色撩人而不自知。董陈本来有些感动,但瞥见那本被束之高阁的《物种起源》后,又泛起了莫名的小情绪。   “周正觉,我要看那本书。”她指指书架最上层的水晶盒。   周正觉在心里叹口气,搬来木梯,将书取下。   “想听哪一章,我帮你读?”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却没有交给她的打算。   “怎么,别人碰都不能碰。”董陈有点赌气,“该不会真的是你初恋送的吧?”   周正觉突然笑了。   “嗯,她送的。”他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还有初恋?”心里酸透了。   他语气凉凉:“难道你没有吗?”   “……”   这话无法反驳。她不但有,而且下午在机场,还刚跟人隔墙通过电话。   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却分不清是肢体还是心痛。   董陈一把夺过周正觉手里的书,扉页上的留言和两个圈的签名实在刺眼。   她又拿起书桌上的钢笔,不等周正觉阻止,在扉页背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写下一串打油诗。   “头疼心疼,眼疼耳疼。   手疼脚疼,腹疼背疼。   肝疼胃疼,胸疼颈疼。   口疼鼻疼,唇疼齿疼。   身疼意疼,行疼思疼。   坐疼卧疼,立疼走疼。   动疼静疼,进疼退疼。   梦疼醒疼,念疼忘疼。   空疼色疼,爱疼恨疼。   垢疼净疼,增疼减疼。   喜疼怒疼,哀疼乐疼。   生疼老疼,病疼死疼。   五蕴十戒,疼疼疼疼。   受想行识,疼疼疼疼。   苦集灭道,疼疼疼疼。   如是涅槃,疼疼疼疼。”   因为手疼,董陈的字迹歪歪扭扭,竟然和扉页的留言有点像。   像是出了一口闷气,她把书页展示给周正觉,挑眉道:“这首诗的名字叫做《疼》,你看完是什么感受?”   周正觉无奈地接过书,认认真真地将这首由《心经》和反义词堆砌的疼疼诗……在心里默读三遍。   最后,他实话实说:“看完,我已经不认识‘疼’这个字了。”   董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大脑的语义饱和现象。   的确,看完这首疼疼诗,连她自己都快不认识“疼”这个字了。   于是,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好像都没有那么“疼”了……?   董陈噗嗤一笑,原本悲观又壮烈的多愁善感,竟被他一句话化解。   她的笑,很快被他恨恨地堵在嘴里。   “我的诗人小姐……”   周正觉的眼神变得氤氲,“其实还有一种疼,我教你认识一下?”   “什么?”董陈有点缺氧。   他咬上她的舌尖,“……疼。”   那两个字没有听清,董陈还是炸红了耳朵。   眼看又要走火,她羞耻又无力地推推他,表示不能第一次就搞书房play吧。   周正觉拦腰抱起她,回到卧室,两人已经赤诚相对。   董陈有点紧张,抱起枕头挡在身前。   “喂,那个,你不是说,只有结婚后,我才能对你随心所欲吗?”   周正觉轻而易举地拨开枕头。   “元元……”   带着戒指的手,深情辗转。   “所以现在,是我先对你……随心所欲。”   ……   ----------   作者有话要说:……   ……   ……   写完这章,我也不认识疼这个字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朵   一个男人随心所欲的后果是,第二天,他的女人腰没了。   而现在,罪魁祸首正在厨房里忙碌。   董陈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分不清身体是酥麻,还是钝疼。   周正觉听到动静,把她抱到餐桌旁,体贴地问:“还疼吗?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去民政局。”   “……”董陈为难地寻找借口,“外面有疫情,最好不要外出。”   “所以你昨天还去机场,见他?”   果然还没翻篇,董陈一时无言以对。   周正觉握住她的手:“董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你必须对我负责。”   “……”   早餐结束,董陈还在挠墙角,思考着用什么理由逃避领证这件事。   她的电话响起,来电者竟然是GV的汪其然教授。   “很抱歉,董陈小姐。正觉的电话关机,我只能先打给你。”   董陈惊讶地看了一眼周正觉。   “我们在你们楼下。”汪其然焦急道。   十几分钟后,汪其然和两名中年男子按响了门铃。   “正觉,这是科学院的韩教授,和市卫健的冯主任。”汪其然向他们介绍。   董陈知道他们要谈公事,便打算回避。   “不用。”周正觉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太太,不是外人。”   董陈摇摇头,还是把他们送进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们的谈话内容,清晰地传出来。   “GV免费出让试剂盒专利的决定实在令人钦佩。但是春运即将到来,疫情仍旧险峻,上级已经下达命令,召集全国最好的医疗、生物、科学专家,全力投入疫苗研发项目。”   科学院的韩教授诚恳道:“周教授,你是国内最好的生物基因专家,我们今天过来,是想邀请你北上,加入疫苗研发小组。”   “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就走。”   这是一项无法推卸的工作,每一个人都责无旁贷,周正觉却沉默了。   “对不起,我手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项目……”   冯主任急得拍大腿,“周教授,你怎么想的,人民的健康、安全受到威胁,能为抗击疫情做出贡献,是每一个科研工作者的荣誉和职责。什么项目不能往后放一放!”   汪其然道:“正觉,还是因为董陈体内的Pandora吗?”   GV的人都知道,周正觉一直在没日没夜地实验,寻找Pandora的抗体,这似乎是挽救董陈的唯一办法。   汪其然和周正觉共事多年,亦师兄亦好友,自然更加了解他。   一边是职责和大义,一边是爱人的生命,任谁都会陷入两难。   他最后缓和道:“正觉,我明白你的难处。这样吧,你考虑一下,随然后再答复韩教授和冯主任。”   送走了三位客人,董陈从身后轻轻抱住他。   “是不是有了疫苗,病毒就会彻底消失?”   周正觉以为她问的是Pandora,点点头。   “万物负阴抱阳,总有相生相克。就连险恶如埃博拉、天花这样的病毒,在疫苗出现后,也都失去了威胁。所以Pandora也一样,我会找到抗体,让你好起来的。”   “还需要多久?”   周正觉无法回答。   他只是转身,爱怜地拥抱着她。   潘多拉和它的名字一样,美丽而神秘。它可以在放肆中突然归于宁静,也可以在温柔中突然刺出利刃。   在过去的几个月,周正觉无数次提取Pandora的野毒株和减毒株,从中寻找免疫靶点。但每一次都在它神秘的变异中失败。   当然,他也尝试过分析基因片段,期望通过基因编辑来斩断它感染正常细胞的把手,然而至今没有找到突破点。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周正觉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学术能力。   “所以相比试下,新型肺炎的疫苗研发成功率,其实更高一些,对吗?”董陈又问。   周正觉心中大震,他已经猜到董陈的想法。然而,身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他无法撒谎。   果然,董陈轻轻从他怀抱里挣脱。   “所以,周正觉,你去参加疫苗研发吧。”   有更多人,比她更需要他。   她笑着承诺:“我会好好的,直到你回家。”   汪其然一直等在楼下,看到周正觉出来,兴奋地冲他招手。   “正觉,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大家失望。”   韩教授和冯主任已经了解到董陈的情况,心中对他更是钦佩有加。   “周教授,既然您已经加入实验小组。我必须先向您声明,所有的实验人员必须遵循最高等级的保密原则。研发过程中,个人通讯将由科学院统一封闭式管理……您恐怕无法和太太保持联系。”   周正觉点点头,这是他们做决定前,就预料过的情况。   “但我需要先打一个电话。”   汪其然没有想到,周正觉把电话打给了康大研究所的劳瑞教授。   数日前,北美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终于公布了新型肺炎的感染人数。庞大的数字如乌云盖顶,和舆论同步竞争的疫苗研发,也迫在眉睫。   周正觉正式回复这位曾对他关照有加的老教授:“抱歉,我不能去纽约,我已经决定,加入国内的疫苗研发项目。”   劳瑞教授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只是仍旧不死心。   “周,康大研究所和麦森集团的合作是商业行为,如果你技术入股,我们可以给你十倍百倍的回报。我们的研发成果针对全球市场,你不是说过,科学无国界吗?”   “教授,科学的确没有国界,但是科研工作者有国籍。”   周正觉挂断了电话。   翌日清晨,董陈被和煦的阳光唤醒。   她在陌生的环境里迷迷糊糊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乐行养老院的疗养部。   前一天上午,周正觉答应她离开Z市,前往帝都参与疫苗研发。   而她也答应周正觉,住进一附院或者乐行疗养院,由专业的医生亲自照料。   这种时候公立医疗资源紧缺,一附院自然不能去,但是去乐行……?   “周正觉,我还不到三十岁,你确定要我住进养老院?”   “黄医生会照顾你。而且,你不是以客户的身份过去。”   “那是?”   周正觉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无名指上的钻戒。   “你是养老院投资人的太太。”   “……”好吧,过于纠结字面意思,他可能真的会改变主意,立即抓她去民政局。   于是当天下午,董陈就被吴西观送到了乐行。   用过早餐,黄医生亲自过来,给董陈做了一些常规体检。   看完体检数据,这位行医半生的老大夫也忍不住摇头。   黄医生把情况反馈给一附院,于是很快,疗养院又来了一位老朋友,一附院病理科的张方年。   张方年一边为董陈抽血做组样,一边热情地和她聊外面的疫情。   “前两天,机场落地的同胞里,有一个足月的高龄孕妇,出现了发热咳嗽症状,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董陈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狄楠,“那个孕妇是我的朋友,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24小时核酸检测阴性,只是普通流感。昨天妇幼医院也来消息说生下来了,是个女孩,母女平安。而且宝宝的核酸检测也是阴性,没有感染,非常健康!”   “真好。”董陈深深为狄楠高兴。   她想起为狄楠做核算检测的白珺宁,心里又有些担心。   “白珺宁现在怎么样,还在机场值班吗?”   张方年激动得热泪盈眶:“姐姐,您终于关心起我们家小白医生了,他总算能死而无憾了。”   “白珺宁到底怎么了?”   “别急,他没事,就是在工作交接期不好好在医院待着,非要跑去支援海关防疫,然后,差点被人打成了猪头。”   大使馆的包机在抵达Z市国际机场前,提前告知过,飞机内有一名足月孕妇。责管医院的应急措施很明确,一切孕妇优先。   他们优先让狄楠从VIP通道下机,优先给她做核算检测,优先送她去医院隔离待产。   白珺宁还贴心地告诉狄楠,董陈一直在外面等她,请她无惧病毒,一定要有信心让孩子平安降生。   然而当天下午,同机回国的一个年轻男子,声称自己是Z大生物学博士,有美国的绿卡。为了解节约时间,他拒绝在机场排队等候,坚持要求一并乘车去医院,单独做核算检测。   “宋植书?”白珺宁看了看他的身份证,皱眉。   “我不管你是什么学历、什么身份,都必须遵守现行的防疫要求。你不是老弱病残孕,没有优先权。核算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准离开机场。”   宋植书被拒绝后,没有反省,反而要使用暴力,强行闯关。   主动支援防疫的医护工作者80%以上都是女性,这种时候,白珺宁当仁不让地冲了上去。   警察和安保很快赶来,将宋植书制服。   宋植书伤得不轻,但白珺宁也不小心被他碰开了面罩。   然而,最令人恐惧的是,当天晚上,宋植书的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   白珺宁立即被召回一附院检测,隔离。   “职业暴露?”董陈担心坏了。   张方年急忙安抚她:“放心,小白医生福大命大,24小时内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暂时没有危险。”   “而且,这件事被一个姓吴的自媒体记者发布到网上了,现在全国人民都在骂那个宋植书,还夸咱们的小白医生,打架的样子很帅?”   张方年哭笑不得,那家伙当时穿得跟国宝似的,哪里帅了。   “不过,他还要在酒店隔离观察14天,才能出来见人。”   “是阴性就好。”董陈的心终于跳回嗓子眼。   “隔离期虽然不能见面,但是可以打视频电话……你要见见他吗?”   张方年试探着问。   白珺宁在隔离酒店里翻/墙,快速收集着外网的疫情医疗信息。   电话响起,他立即接通,父母的身影出现在视频里。   白珺宁在电话里好话说尽,表示自己核酸阴性,并不是真的职业暴露,才压下父母的担心。   杜若芬对着电话又关怀一番,才把手机转交给蔺晓雅。   蔺晓雅眼圈红肿,明显是哭过。   白珺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珺宁。”她主动开口。   她取出两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将右下角的签名展示给她。   白珺宁想起来,一周前,他申请去支援抗疫,谁都没有说,只是留给了蔺晓雅一份离婚协议书。   他将房子和大部分资产都留给她,一旦他出现意外情况,至少可以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白珺宁,你看,离婚协议书,还有眼角/膜手术同意书,我都签了。”   蔺晓雅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吞针般痛苦。   “这样,你就能毫无顾忌地去找她了。”   她终于,肯放他走。   “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哪怕,他们从此分道扬镳。 第39章 第三十九朵   对心中有爱的人而言,分离、等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的。   晚上,远处的东屏山升起祈福的烟花,那是周正觉提前安排乐行的工作人员,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今天是元月一日,阳历新年的第一天,也是董陈的生日。   祝福她的同事和朋友很多,狄楠把所有的借款还给她,还给她发了小宝宝的照片,粉雕玉琢的女孩子非常可爱。   吴西观、向彤特意请花店送来玫瑰,凌小豪在微信里给她发了一连串520的转账红包,就连华媛和刘仕达也“冰释前嫌”,发来了客套的表情包。   深夜,白珺宁的电话,打了进来。   视频里的小白医生似乎刚换班,找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摘下了面罩和口罩。   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额头上全是汗水,脸上也是深深的口罩勒痕。   “元元,生日快乐!”   即使看上去有些狼狈,他眼里的星星仍旧亮得惊人。   “你不在Z市吗?隔离期刚结束,怎么又跑出去了!”   “嗯,我现在在密城,支援下辖县市的防疫工作。对不起,生日我不能陪你,等我回去给你带礼物。”   “我不需要礼物。白珺宁,应该有很多人跟你说过,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白珺宁沉默了,他没有告诉董陈,隔离期结束的第二天,他就和蔺晓雅去民政局,办理了正式的离婚手续。   如今的他,恢复了真正的单身。   他有资格重新追求她,重新爱她、照顾她,用来弥补过去四年的错过。   但是现在还不行。   他现在是医生,站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必须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看着视频里的笑颜,他更加认定自己的职责。   是的,没有什么比被他守护着的亲人、爱人的健康和安全,更有意义。   挂断电话,董陈空落落地点开新闻。   元旦第一天,新闻头条依然是各种疫情相关。   晚上八点,科学院通过官媒对外宣布,他们已经成功分离出来多个毒株,并成功找到免疫靶点,提取了抗体疫苗。   疫苗在动物实验中效果显著,即将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这意味着,疫苗距离成功不远了。   消息一出,立即攀上热搜第一。   董陈知道,这些成就里也有周正觉的贡献。   她由衷为他们点赞,甚至激动得无法入眠。   董陈又打开了那本《物种起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存芥蒂,从家里出来时,她只带了这一本书。   每当想他想得睡不着,她就会逼自己去读这些枯燥的文字,感受他曾走过的时光。   终于读到最后一章,董陈翻到尾页。突然,里面掉出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的收件人居然是【陈健平先生】,而落款时间和落款人,是十三年前的周正觉。   董陈非常震惊,那时候的周正觉应该只有十八、九岁,他怎么会认识她的父亲,甚至还给他写过信?   董陈打开了信封。   这是一封用钢笔书写的,修改了无数遍的感谢信。   周正觉的字迹一如既往干净有力,即使信纸褪色。她还是读懂了他。   原来,周正觉在中学时代,是密城下属的贫困山区里的一名学生。陈健平曾无差别地资助了这片山区的所有学校。   十三年前,周正觉破天荒地考入帝都大学生物系,成为整个山区的骄傲。   他在这封信中,平静地告诉资助人陈健平先生,自己取得了“一点成绩”。   除了表达感谢,他还希望从初三到高三这长达四年的资助,能就此终止。因为,他有信心有能力,在帝都勤工俭学,自行承担所有的花销。   董陈感受着他字里行间的礼貌和拘谨。   把考上帝都大学这种惊天喜报称为“一点成绩”,而且主动放弃大学资助……还真是周正觉的性格。   但是董陈很清楚,这是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陈健平出资做慈善那几年,董爱玲就耳提面命过,绝不许他接收受助学生、家长的回馈礼物,感谢信也不行。   原因很简单,做慈善不是做交易,出资人博得了外界给他的“大善人”的美誉,就不该再让受助人背着“感恩戴德”的压力前行。   所以,陈健平的资助款一直是让财务直接打给学校,能连续四年用到周正觉身上,除了机缘巧合,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很争气。   这封信的尾声,周正觉工工整整地写道——   【陈先生,再次感谢您,并祝您和家人,以及 ∞小姐,平安,健康。】   董陈在那两个格格不入的圆圈上面盯了好久。   可以想象,写信的人一定也纠结了很久,到底是“圆圆”,还是“园园”……但他一定不会想到,她是“元元”。   他用白色的涂改液修改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在涂白的信纸上画下两个圆,就像她送给他的那本书的签名那样。   他又因为这个突兀的笔划,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而懊恼,最后将这封信收在《物种起源》的最后一页,就此封存。   火光电石之间,董陈迅速翻到书的扉页。   她终于想起来,比这封信更早的十五年前。   十四岁的豆蔻年华,小名叫“元元”的胖乎乎少女,为了支持老父亲的慈善大业,“被迫”前往贫穷落后的山村中学,捐出一堆可有可无的玩具和书籍。   为了表示对这趟辛苦活的抗议,她在鼓励寄语的落款,懒洋洋地随手画了两个圈,组成了一个无穷大的符号,代替了自己的名字。   但她没有想到,所有不起眼的物资中,她那本《物种起源》,在一个平凡的男孩子心里,埋下了关于未来、关于生物的种子。   兜兜转转多年,被人奉为珍宝。   原来,他的初恋,一直都是她。   看着窗外短暂而绚丽的生日礼物,董陈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   朝闻道,夕可死矣。   窥探到这样隐秘而深沉的达尔文密码,她此生,大概再无遗憾了。   玻璃罩中的玫瑰,总算跨越时差,签收了小王子旅途多年的爱意。漫长的等待,将不再是煎熬。   然而,再浓烈的爱意,也无法改变玫瑰花在等待中枯萎的事实。   除夕夜,农历旧年的最后一天。   科学院终于宣布,疫苗的临床实验大获成功,特殊工作者和易感染人群,年后即可大范围接种。   这条划时代的新闻表明,人类再一次用团结和智慧,战胜了大自然的危机。   过去,人们对病毒的恐惧,也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而现在,科学与爱,最终战胜了病毒与未知。   为了证明疫苗的安全有效性,周正觉主动申请成为第一批疫苗的受试者。   “正觉。”   疫苗研发小组的负责人,科学院最顶级的生物医疗学术泰斗,施老先生,叫住了他。   “你是我见过最努力,也最有天赋的年轻学者。但是为什么,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犹豫和悲观?”   周正觉恭敬道:“施老,疫苗试验成功固然可贵,但我的妻子还在遭受未知病毒和炎症的折磨。一想到她,我无法再从任何荣誉中得到快乐。”   施老也叹息:“人类自认地球霸主无所不能,事实上,人类也不过上下亿万年历史。而地球从诞生之日起,就是微生物的世界,世世代代从未断层。   “但这也不应该成为我们悲观的理由。因为,人类和基因的本质关系,既是共生也是博弈。而基因的规则是生存和重启。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你会找到解救爱人的方法。”   “是,施老,谢谢您。”   周正觉深深地向他鞠躬。   然后,他悄然卸下所有的荣光,连夜赶回了Z市。   他没有想到,更大的危机在等待他。   回到Z市的第一天,周正觉作为准家属,接到了一附院为董陈下达的病危通知。   那一刻,周正觉体会到了真正的绝望。   “好啦,这里的医生就喜欢吓唬人。一张通知书而已,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等到你回来了吗?”   一个月来,董陈早已习惯自己的间歇性昏迷。此刻,她甚至能留出心情,去安慰被吓得七上八下的“准家属”。   周正觉头也不抬地削着手上的苹果。   在多次“削断皮立马丢掉”的练习后,他现在闭着眼睛,就能连贯地削出一只完美如水晶球的苹果。当然,苹果皮也如水晶项链一般完美无暇。   周正觉把“水晶球”切成一个个小块,然后榨成果汁,一勺一勺地喂进董陈嘴里。   “说得这么轻巧,需要我夸你勇气可嘉吗?”   董陈知道他被那张病危通知书吓坏了,低头亲了亲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他们互相表达安慰的小暗号。   “如果一定要给我奖励……”她皱眉,“可以不要喝苹果汁吗?”她真是吃吐了流食。   “不行。”   果然被拒绝了。   她必须最大限度地摄入天然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用来提高脆弱不堪的免疫力。   没有人知道,她下一次昏迷,什么时候醒来,或者还能否再醒来。   “下次,我提炼成橘子味的给你吃。”   周正觉表扬似地吻了吻她的唇。   “周正觉,如果明天,我变成了植物人怎么办?”董陈突然问。   “你不会变成植物人,你只会变成睡美人。我会让你睡在铺满十六层羽绒的公主床上,每天给你洗澡,给你按摩,让你永远像现在这样漂漂亮亮。”   “可是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变成冰美人,把你放进液氮里冷冻十年、二十年,直到找到消灭Pandora的办法。”   “那还是算了吧。否则等我睡醒时,我还是现在的我,而你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周正觉恨恨地啃着她指尖的骨头,“你可真没良心,我不嫌你美丽冻人,你却要嫌弃我老?”   董陈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她已经瘦到几乎脱水,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周正觉,我好疼,也好累。我不想变成睡美人,也不想变成冰美人,更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趁我还有一点力气,趁我还是我自己,请你帮帮我吧……”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切割着他的心。   周正觉悲伤地看着她,直到她不忍心说下去。   她再次陷入了昏迷。   “好,我答应你。”   他终于……下定决心。   深夜,周正觉回到GV,一路穿越P3实验室,走进最高级别的保密室。   他从生物柜里,取出了一枚没有编号、没有名称的试剂。   带着满腔的悲怆和孤勇,他再次回到董陈的特护病房。   夜幕里,周正觉深深地凝视着病床上的爱人。   她的一个呼吸,对他而言,都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天快亮的时候,董陈终于醒来。   看到周正觉手上的试剂,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有欣慰、有不舍、还有无限的爱恋。   她没有问他爱不爱自己,他留给她的达尔文密码,早已表明了心迹。   “周正觉,谢谢你。”   她最后道。   “其实,我也很爱你。”   “元元,如果你爱我,就请再给我一个奇迹。”   周正觉绝望地吻着她的无名指。   病房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白珺宁扑倒在董陈的病床前。   获悉董陈的病情,白珺宁立即结束了外援轮值,连夜回到Z市。   十四天的隔离刚结束,他马不停蹄地冲到一附院,却看到这样的情景。   他猛地推开周正觉。   “你对董陈做了什么?你给她注射了什么?你又不是医生,你有什么资格用药?周正觉,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要让你一辈子陪葬……”   白珺宁惊惶地跑出去,呼叫外面的医生。   周正觉却将一切置身事外,只是紧紧地握着董陈的手。   董陈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吵闹。   她闭上了眼睛,逃离了所有的痛苦与纷扰。   黑暗的世界里仿佛升起了一道光。   那道光越来越亮,指引着她。   也许,穿越那道光,就会抵达一个全新的、自由的,真正没有疾病和疼痛的世界。   但是,她听见,有人在身后,一遍遍地乞求她。   “元元,请再给我一个奇迹。”   ----------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注射的是医疗用的新型药物……来自作者满满的求生欲 第40章   董陈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在梦里,她走马灯般回望了自己的前半生。有刻骨铭心的转折,有撕心裂肺的伤害,有平淡温馨的小事……   还有那个被遗忘的十四岁的夏天。   流火七月的暑假,放弃和白珺宁一同参加少年宫的艺术夏令营,而来到这所破败不堪的山城中学……初衷是什么呢?一定是她《变形计》看多了。   真香定律是没有的。   躲在承重柱的阴影后面,董陈懒懒地看着前方的主席台。正、副校长和爱心企业主陈健平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商业护捧,而她唯一的感受是——热。   她烦躁地甩了甩脖子上的拍立得相机,出发之前,陈健平竟然没有告诉她,这里没!有!空!调!   烈日底下,坐在露天会场观礼的小学生和初中生们,想必是一样的感受。   他们不太关心这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和他的公司,能给学校捐多少钱。他们只关心,以后的午餐能不能加鸡腿,以及操场上那些堆成山的福利包,什么时候能发到他们手上。   终于,财务经理捧上一枚放大版的支票模型后,赠受双方愉快地握手合影,结束了这场红光满面的盛会。   像是看出了小女儿的无聊,陈健平拿起话筒,扯着大嗓门喊:“元元,快过来给同学们发礼物啦。”   这下,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这个穿着黄色连身公主裙、像太阳一样白净耀眼的女孩子,名叫yuan yuan。   这所山区学校的生源不多,小学部和初中部挨在一起,仅排成了三四个队伍。   小学生们欢天喜地、咋咋呼呼地领走零食和玩具。相比之下,初中部的少年少女们要内敛、羞涩许多。   派发礼物变成了机械式的流水作业,直到董陈眼前,出现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   男生笔直地站在队伍最尾,和前面的同学远远隔着一大段距离。   他个子很高,常年在山里暴晒的皮肤有点黑,但是眼睛很深邃,带着一点忧郁和防备的沉默。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男生太瘦了,连下巴都带着营养不良的棱角。   尤其他走到董陈面前,立即和白白胖胖的“圆圆”公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董陈好心地挑出装满蛋糕和肉脯的零食包,想为男生可怜的体脂率做些贡献。   没想到,他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想要书。”变声期的男孩子声音有些沙哑。   还是个三好学生?董陈顿时对他好感大增。   她转身,取出最厚的那本精装书,递给他。   男生快速抚过封面上烫金的《物种起源》四个字,礼貌地向她点头:“谢谢。”   转身前,董陈又叫住他:“诶,这个给你吧。”   她手上是一盒新鲜的牛奶。   怕他害羞,董陈急忙解释:“拿着吧,天这么热,每个人都发饮料的。”   冷冻过的牛奶盒上泛着湿气,和女孩子手心的细汗粘在一起。   男生似乎在纠结,要怎样接过来,才能保证不会碰到她的手指。最终,他还是摇摇头,自行选择了桌子上的可乐。   “什么啊,不识好心。”董陈冲他的背影翻白眼。   插曲结束后,董陈终于找到了另一种乐趣。   一群小学生围着她做游戏,无论输赢,董陈都会用拍立得为他们合影。看着几秒钟就能成型的相纸照片,孩子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崇拜。   公主的虚荣心,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休息的时候,董陈坐在草地上,远远的看见那个很瘦的男生,和几个男同学一起站在主席台上,帮忙搬运桌椅。   曲线完美的冰可乐被压在脖颈间,他单手扛起一个书桌,董陈怀疑他瘦弱的肩膀会不会被压坏。   不一会,男生们热得满头大汗。两个壮硕的同学喝完自己的饮料,似乎盘算着想抢男生的可乐。董陈隐隐为他担心,他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男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平静地拧开自己的可乐,抿了一小口,然后缓缓地放在窗台上。   周围的人立即露出遗憾和惊惧的表情,四下散开了。   董陈没看明白,那瓶可乐里是有毒吗?   几轮游戏后,董陈也有些口渴。她随手将拍立得扔给那群小孩子,自己回去找水喝。   找了一圈无果,她的嗓子快要冒烟。路过一楼的窗台时,看见上面有一瓶可乐。校园环境淳朴,她没多想,拧开就仰天长啸,咚咚喝了大半瓶。   “你在干嘛?”   沙哑的男声在她身后出现。   “啊,这是你的可乐?”董陈大窘。   男生看上去有些激动,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冷漠,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担心,还有一点点无措。   他快步上前,一把从她手里夺回可乐。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董陈有点委屈:“不就一瓶可乐嘛,至于这么小气?”   她转身,却发现刚刚还打成一片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们,都离她远远的,惊恐地看着她。   “怎,怎么啦?”董陈不解。   一个短头发的小女孩举起手,神色复杂地解释:“姐姐,那个初三的男生,虽然成绩很厉害、长得也好看,但是……他有病……脏病!”   “啊?”脏病是什么病?   “他的爸爸妈妈就是在卖血后,得了这种病……死掉的。”   董陈又问了几句,才明白,原来那个男生的父母几年前,因感染HIV去世了。   而这里的人,几乎都认为那个男生身上也携带了病毒。   所以,男生碰过的食物没有人敢动。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所有人都离他远远地。就连平时午餐,他也是一个人用白开水和干粮打发。   董陈笑了:“放心吧,那家伙肯定没病。我爸不是还资助你们每年体检吗,如果有病,早上报了。”   “再说了,就算他父母……HIV病毒的传播途径只有母婴、血液和那啥,吃饭喝水不会感染的。”   然而,在根深蒂固的成见面前,董陈的科普是那样苍白无力。   小女孩为了“避嫌”,还是恋恋不舍地将拍立得还给了她。   众星捧月的公主,瞬间又被孤立了。   夕阳下山的时候,一些走读的孩子开始回家。   短头发的女孩子突然跑过来,邀请董陈:“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很灵验的地方。”   陈健平在食堂考察学生们的伙食,董陈正无聊,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小女孩把她带到山凹的小河边,指着河对面的一间矮寺,解释道:“那里是琉璃寺,里面供奉的是地藏佛和药师佛。姐姐,你进去拜一拜,就不会得那种病了。”   董陈只能感慨,科教兴国任重道远啊。   “不用了,那个男生没病,我也不会有事的。”   小女孩依然很担忧,她突然问:“姐姐,你会游泳吗?”   “当然,我可是学校游泳小组的……啊……”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股大力推倒,扑通一声掉进了河水里。   河水非常湍急,董陈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又紧张,入水后立即被冲到河心,还没发挥游泳技能,小腿就被裙摆和水草缠住了!   “咳咳……救命……”董陈大声呼救。   小女孩傻眼了,她吓得大哭:“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奶奶说琉璃寺滋养的河,洗过澡也可以治病……”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董陈用最后一口气打断她:“去叫人……”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被水花吞没了。   河水灌进鼻腔和胸膛,董陈很快开始缺氧。她的意识模糊起来,绝望地陷入了黑暗。   直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住她,一直向上游,将她托举出了危险。   董陈软绵绵地躺在岸边的石板上,隐约感到有一个清瘦的男生,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   似乎是看到她的内衣,男生顿了一下,下一秒他大力按压着她的腹部,倒压出她胸腔里的水,让新鲜的空气灌入。   男生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她终于咳嗽起来。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来救她的大人到了。   他仔细系好她胸前的扣子,然后,捡起地上的精装书和可乐,沉默地离开了她。   十五年后的今天,董陈终于在梦里,看见了那间琉璃寺的真容。   寺庙很小,仿佛又包容了万象。   佛前放着蒲团,董陈终于想起来,当年落水后,天空下起了暴雨,一行人被困在山上。   深夜,她突然高烧得不省人事,陈健平虔诚地跪在这里,一遍遍为她祈祷……   佛堂的壁画上印着八十八佛,皆为众生忏悔主。   五十三过去佛,三十五现世佛,但董陈数来数去,只有八十七个。   八十八佛个个手持、脚踏或身印佛花,但是董陈数来数去,只有八十七朵。   她急得快要哭泣。   “傻孩子。”   “还有一佛,始终在你心里……”   董陈尚未听懂,琉璃寺的门突然在她面前关闭。   而她身后,有人仍在痴痴唤她。   “元元,请再给我一个奇迹。”   “周正觉……是你吗?”   董陈朝那个声音伸出了双手。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一时刻,周正觉也从梦中惊醒。   双手拥抱爱人的余温仿佛尚在,但四周阴冷的高墙提醒他,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琉璃寺。   哗啦一声,询问室的铁门被打开。   穿制服的警员走进来,充满歉意地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   “周教授,抱歉抱歉,刚刚一附院的白医生打来电话,说他们弄错了,一切都是误会,原来您给病人注射的是新药啊。   “不过话说回来,您研发的那种新型药剂,尚未通过相关部门审批。幸亏患者得到了有效治疗,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但违反了行业规定,恐怕也会受到卫生部门的行政处罚。”   轻则罚款,重则禁市。   周正觉没有为自己辩解,比起董陈的安好,即使被罚一辈子不进实验室,他也甘之如饴。   他取回了自己的手机,开机之后,未读信息多得快要炸掉。   GV的同仁,以及一附院的张方年,争先恐后地向他汇报董陈苏醒后的身体组样数据。   她恢复得很好,基因编辑后的抗体试剂发挥了非常显著的作用,Pandora的病毒活性几乎被全部阻灭。   但最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免疫细胞突然向死而生,重新恢复了活力,以星星之火,燃尽了所有的危机。   与其说是他救了他,倒不如说,是她自己拯救了自己。   周正觉走出大门,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疫苗开放接种后,人们渐渐遗忘了对病毒的恐惧。很多人走上街头、摘下口罩,陆续恢复了过去的生活。   阳光普照之下,他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路人,终于不再是一粒粒单调的基因,不再是一张张固化的脸谱。   一个孩子,是从基因、胚胎中孕育成的。   一个老人,是从童年、青春中走过来的。   一个女人,能从脆弱、敏感中慢慢坚强。   一个男人,能从孤独、迷茫中步步清醒。   这,就是生命的魅力。   周正觉回到病房,将一束鲜艳的玫瑰放到董陈的枕边。   玫瑰之下,静静地躺着那本《物种起源》。   每一次翻阅,他都忘不了,有一个女孩子,在他因为“脏病”被全世界孤立的时候,曾和他分享半瓶可乐,曾倔强地为他辩解过。   后来,他遇到过很多不同的女孩和女人,也听过周围人对她们的评价和探讨。   漂亮吗,他会想起她。   性感吗,他会想起她。   善良吗,他会想起她。   可爱吗,他会想起她。   后来,少年时代的影像逐渐在记忆里模糊,时间久到,懵懂的悸动快要变成无声的祝福。   可她送给他的《物种起源》,不仅成为他求学、择业的方向,也启发了他关于爱情的遐想。   直到十五年后的夏天,她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此时此刻,他的∞小姐,又安静地睡了。   她的呼吸健康而均匀,脸颊也逐渐恢复了饱满的活力。   她的睫毛和无名指都在微微颤抖,是否也在做着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梦?   与其说梦境是对过去的替补,周正觉其实更相信,梦是基因的馈赠,是对未来的彩排。   抚平董陈的眉间,周正觉轻轻俯身,终于做出了他十五年前想做,而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他吻醒了她。   谢谢你,又一次,给了我奇迹。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达尔文与玫瑰》很照题,但请我任性一下,还是用初心的《八十七朵》吧   谢谢一直等到完结的小天使T_T   新文《美人加冕》已开,一个童星飞升影后的奋斗史(不是),文案:   小童星以为演齐一百个故事,就能让离别多年的父母团聚,十八岁却因一场意外,沉睡了五年。   睡醒后,小童星进阶为小戏精,看着床边英俊清隽的男人,期期艾艾:“请问,你是吻醒我的王子吗?”   男人冷漠又嫌弃:“不,我是囚禁、欺负公主的恶龙。”   任重而道远,咱还是老老实实去拍戏拿影后吧……   戏精病影后VS王子病霸总,JJ风娱乐圈,戳我专栏求收藏,继续约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