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凉薄王爷的吃醋日常   作者:明月十三幺   文案: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阮心棠死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孩子不是她的夫君孟世子的,而是她的旧情人,靖王殿下傅云玦的。   她最后被囚禁的日子一直在等着傅云玦来见她一面,可等来的却是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她说:“我就要和哥哥成亲了。”   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大火灼烧着她的肌肤……   **   一朝重生,阮心棠竟奉旨进了靖王府,成了靖王府的娇客,看着傅云玦清冷的目光,她想起前世死的凄惨,深悟:凉薄之人毁终身!   她麻利地挥剑斩情丝,克己复礼,对傅云玦敬而远之。   傅云玦看着这个对他有觊觎之心的小娘子,心生反感,素日更是冷言冷语。   可忽然有一天这个小娘子望着他的目光犹如传染病避之不及,让他如鲠在喉,尤其在看到一个个接近她的男人时,那块梗无限放大。   二人隔阂渐深,却双双中了算计,一夜荒唐,阮心棠懊悔不已,捶胸顿足。   第二日就自觉喝起了避子汤,放下碗,正看见傅云玦拎着几包药走了进来,阮心棠微微一笑:“不劳王爷费心,我已经喝了避子汤。”   傅云玦面色骤冷,如坠深渊。   写在前言:   架空,双C   男女主前世彼此有误会   重生后男主慢慢想起前世   前世女主的婚姻是世子的阴谋强夺而来,世子很疯很坏。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近水楼台?破镜重圆?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心棠,宇文玦(傅云玦) ┃ 配角:宇文鹿,瑶伽,孟扶光,陆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王爷每天都想破镜重圆!   立意:爱情婚姻需要维护 第1章   忠睿侯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长安街时,结伴游兴而归的路人纷纷回避,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往马车里看去,经不住猜测:那位艳绝京城的世子妃可在车里?   已过戌时的长安街,依旧车水马龙,车檐上悬挂的琉璃宫灯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光影照在窗户纸上像是若隐若现的萤火虫。   阮心棠看得呆了,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恍然回头,孟扶光皱着好看的眉盯着她,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质问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阮心棠歪了头,眼里盛着没心没肺:“没听清。”   孟扶光眼底浮过一层不耐:“今晚的宴会很是重要,你警醒着些。”   阮心棠不在意地垂眸:“哦。”   孟扶光叹了一声,整理了袖摆,像是国子监考学问的老学究:“一会到了宴上,你该喊我什么?”   阮心棠理所当然地抬眼:“自然是世子……”   她看到孟扶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阮心棠无奈改了口:“夫,夫君……”   这个称呼,让阮心棠感到一丝不自在,她的脸颊爬上一抹红晕,像极了云朵沾染了晚霞,好看极了。   孟扶光心里一动,身体里窜动了一股热意,心猿意马揽过阮心棠纤软的腰肢,偏头俯下身来……   “咳咳……”阮心棠的锦帕掩唇忍着轻咳了两声。   孟扶光勾动起来的欲念立即消散了,眼神微暗地放开了她,生怕她将病气过给他。   阮心棠侧过身,拂过鬓边青丝,掩住了眼底染上的慧黠,好整以暇偏头看着窗外走过的人影。   外头传来糖糕的叫卖声,阮心棠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眼孟扶光,他正打开另一边的窗子透气,脸上还有不尽兴的郁色。   阮心棠抿了抿唇,算了,就算她开口,他也不会停车去买糖糕,这种小摊上的东西在孟扶光眼里脏的很,更何况,他也不会因为阮心棠肚子饿了这种小事而误了他赴宴的时辰。   即使,阮心棠饿着肚子是因为他天没黑就让四个嬷嬷押着她打扮,磋磨了好久,生生错过了晚膳。   阮心棠气闷,每逢大小宴会,孟扶光都会携她出席,可这样紧张重视还是第一次。   不过对于是什么宴会,东道主是谁,都会有些什么人参加,她从来不关心,她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孟扶光身边,让他成为整个宴会的焦点,抢尽所有郎君的风头。   今晚亦是如此。   马车停下了,阮心棠想大概是到了。   她理了理裙摆,正打算下车,却被孟扶光握住了手,阮心棠眼中疑惑,瞧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不想下车。   玩什么花样?   直到车外的人越聚越多的样子,一些暧昧打趣的言语就传到了车里。   “哟,世子爷还不下车吗?就这么点时间,还要和少夫人温存吗?”   “这样缠绵,可叫我等羡煞咯!”   外头“咯咯咯”笑了起来,听声音阮心棠很熟悉,都是孟扶光的狐朋狗友。   这时孟扶光才悠然叹了气,款款下了车,阮心棠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才提裙下车来,眼帘微抬,白玉纤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心。   刚刚还热络的郎君们静了下来,痴痴瞧着那柔夷,不禁臆想,那样的手摸起来是否柔软无骨。   脚刚站稳,孟扶光的手就搂了过来,阮心棠不适的微微扭动,还要做出羞涩的模样,然后礼貌地看了一眼郎君们。   这一眼,更叫他们心旌神荡,直愣愣地看着阮心棠。   一人使劲拱着身旁的同伴,痴痴道:“快,快掐我一下,让我感受是梦是幻,这是忠睿侯府的少夫人,还是月宫仙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等□□裸的目光,轻佻的言语惹来阮心棠目色微沉,她不动声色往孟扶光身后挪了挪。   孟扶光皱着眉嘴角却露着笑,扬声道:“正经点!”   然后搂着阮心棠的纤腰把她往前头推了推。   郎君们笑着附和:“是是是。”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明园。   明园是皇家花园,即便是夜晚,整个园子也笼罩在一片彩灯之下,随处可听的潺潺流水,随便一眼,就是巧夺天工的假山,名贵稀有的花花草草,就连那亭台楼阁也似矗立在仙境中一般。   阮心棠今日是第二次来,看来今日这个宴会不同凡响。   旁边的郎君们还在孟扶光耳边悄悄问他,刚刚迟迟不下车,是在做什么。   孟扶光但笑不语,只是递给他一个眼神。   这下,他们看着阮心棠的目光越发暧昧:“扶光兄,还是你有本事!”   阮心棠感觉胃下一股不适,用锦帕遮了遮脸,掩去了眼底生生的恶心。   她寻了借口往女眷那边去。   已近夏末,园子还能看到一些萤火虫,今日来的闺中小娘子尤其多,个个打扮的蝴蝶似的,眸色中隐着期待。   宴席未开始前,女眷们都在幻花谷那边说话游戏。   阮心棠是小地方来的闺秀,在那些正儿八经的京城贵女眼里,就是九品芝麻官家小家子气的女儿,平常站到她们跟前都要看贴身女婢脸色的那等人,谁想一朝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了,她们一直待在高枝儿上的金丝雀自然是有些看不上这只小麻雀的。   可面上还是少不得要奉承着,谁让人家嫁的是忠睿侯府,公爹是当朝贵妃娘娘的亲兄长,婆母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郡主娘娘呢!夫君更是出生就注定要承袭爵位的世子爷!   这样显赫一时无两的门第,比之国公府都贵气几分,四大望族都要往后排排的人家,她们京中贵女可是挤破头都想进门的,结果被她一个小地方来的闺秀抢了先机,怎么不恨!   阮心棠也心知肚明,只是她们要脸面,总是维持着虚情假意,不过今日她竟然瞧出她们眼底的几分真心来,倒是奇了。   她正好奇,夏夜晚风徐徐,耳边吹来几句闲话。   “靖王殿下怎么还没来?不会是不来了吧?”   “不会,不会,我阿耶说,今日这个宴会就是为了靖王殿下办的!”   原来如此,是另有了香饽饽了……   阮心棠捏着的樱桃停在了嘴边,手劲失了轻重,樱桃的鲜汁顺着阮心棠白玉般的手指流了下来,乍一看竟像是血。   她心慌意乱地放下了捏破的樱桃,胡乱用锦帕擦了擦,起身离开的步子有些急。   阮心棠径直走向郎君们的圈子,她此时端起的微笑已经有些无力,扯了扯孟扶光的袖子,又惹来一阵羡慕嫉妒恨的言语调戏。   孟扶光正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却听到阮心棠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孟扶光神色微变牵着她的手走到一旁,身后又是那群人的打趣声。   “这样好端端站着,哪里不适?”孟扶光上下打量着她,眼底染了一层不悦。   阮心棠再也难以维持表面的优雅,脸色微沉,她容貌极盛,这里光晕缭绕,她清冷的竟真像是不食人烟火的无心之人,孟扶光虽然不愿意一个女人爬到他头上来,可倒也软了几分。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正欲软语两句,却听到园外尖细的声音高唱:“太子殿下驾到。”   “康王殿下到。”   “靖王殿下到。”   阮心棠心里一滞,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起来,她无措地低垂了眼睫,拼命专注自己的脚尖,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瞟向进园那个方向。   脚步声越近,肩上的手忽然下移,大掌贴紧了阮心棠的腰侧,她本能的想要推开,却在众人纷纷高呼下跪中恍了神,反应慢了半拍,被孟扶光带着跪在了他身边,撞在了他的胸怀。   身后传来了几声暧昧的笑声,阮心棠耳垂烧了起来,只觉腰间一紧,人已经站了起来。   三位贵人自他们眼前过,阮心棠下意识抬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三人中气质最为冷冽夺目的他,旁若无人目不斜视而过,阮心棠心里一沉,立即又低下头去,神思不属。   一道清朗的笑声穿过她的耳朵,紧接着便是一句打趣:“表弟妹还是如此安静,安静的喜欢发呆。”   周围善意的轻笑声起,可因说话的是今晚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而他从来平易近人,这句打趣便听不出任何嘲笑来,只觉忠睿侯府与东宫的亲厚。   孟扶光眼底的光快压不住了,搂着她的腰朝着那人的方向,扬着声:“表弟,你还没见过呢,这是我娘子,你该唤一声表嫂。”   阮心棠顿时心乱如麻,眼睫压的更低了。   太子宇文璋奇道:“可不是,一年前你们成婚大礼,四弟已经出征漠北。”   周围随着宇文璋的话,聊了起来。   忽然听得一声轻笑,极冷、极沉,傅云玦是从尸山血海中踏过来的,另霸强民族都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只是这样发了一个音节,靠着他们最近的郎君娘子已经静了下来,逐渐由里到外,噤若寒蝉。   阮心棠一颗心提了起来,虽然只是喉间发出的一声笑,可她知道,是他。   他薄唇轻启,如玉石深埋雪底般冰冷,寒意瘆人:“世子妃。”   众人暗暗吃惊,孟扶光已经显示了他们与皇族的亲厚,太子殿下尚且唤一声“表弟妹”,靖王殿下居然还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谁知他接下来的一句,让众人都不禁露出了尴尬之色,不由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一上来就重生的那种啦 第2章   他说:“世子妃,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阮心棠自从嫁到忠睿侯府,上至至尊贵妃娘娘,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夸她钟灵毓秀,承天人之姿。   不太聪明?阮心棠攥了攥手指。   那些本就看阮心棠不顺眼的小娘子们了不就幸灾乐祸了,尤其这句话还是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战神殿下口里而出。   阮心棠都不用抬眼,就知道傅云玦此时的表情是何等的绝情,她曾经领教过的,本以为已经时过境迁,她不会在意了,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发酸了。   康王宇文琢大笑了两声:“四弟的嘴还是这么不留情。”   宇文琢生性狂妄,他说这话立刻臊了孟扶光的脸,仿佛傅云玦说的便是事实,孟扶光的那一点骄傲也荡然无存,松开了放在阮心棠腰侧的手。   宇文璋仁厚,出来打圆场:“四弟久居军营,身边都是些粗犷将士,又没个王妃,不懂得与女子相处,表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这句“没个王妃”,在众娘子的心中泛起了涟漪。   说话间三位贵人已经上座,孟扶光夫妇居左首位。   凡是夜宴,总是少不得歌舞,宇文琢看了一会庭院中花容月貌的舞优,还是端着酒杯目光侧到了一旁,看着下坐的阮心棠,她正全神贯注欣赏舞蹈,唇瓣轻抿一瞬,宛若天人。   宇文琢高声越过歌声,朝着孟扶光道:“听闻前几日表弟妹病了,怎么今日你就带着她出来,如此娇妻不藏之,也不怕人抢了去吗?”   孟扶光正为刚刚傅云玦的话耿耿于怀,此时听宇文琢这般轻浮的话竟然舒畅了些。   宇文璋却低声呵斥:“不可胡言!若是再如此狂悖无礼,仔细阿耶打你。”   宇文琢冷嗤一声,心里虽然不服这个太子,但表面还是得给他几分薄面,仰头饮尽杯中酒。   傅云玦似乎恍若未闻,望着庭中舞优,眸光清明,事不关己。   阮心棠本就因宇文琢的话莫名心虚,此时更是白了唇角,一时不察,酒渍湿了裙褂。   孟扶光不经意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知谁说了一句:“孟世子还是这般会疼人。”   阮心棠心中酸涩,推开了孟扶光为她擦拭的手,起身福礼:“殿下,恕妾退下更衣。”   **   明园作为皇家花园,一向是有专门的女使使唤的,女相宜宾房和宴会庭院隔了花园又隔了一条湖,那边悠扬的歌声传来已经有些稀疏。   今日事起仓促,阮心棠有些措手不及,便屏退了两个女使,不想她们在身边看穿她的心事。   见她们走后,她顿时觉得浑身无力,瘫软坐在椅子上,紧抓着扶手,捏的指关节泛白,仿若窒息一般,重重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驱散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画面和人影。   大约呆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平复了心情,走到了屏风后。   夏季衣裙单薄,阮心棠褪去了衣裳,露出了圆润纤弱的肩膀,伸了玉臂取下衣架上新的衣裳,正披在肩上,忽然一阵劲风而过,屋中瞬间漆黑一片。   阮心棠心里一紧:“谁?”她紧张地走了两步踢到了屏风的边缘,身子向前扑去,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一双强劲的手臂箍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感受到了男子的气息,吓得挣脱起来,肩上的衣服滑落在地,赫然间,她的唇被堵住,暴雨般的吻落了下来。   天旋地转,阮心棠撞上了身后冰凉的墙壁,她忍不住“嘶”了一声,那人便趁虚而入探入了她的口中。   像是一种长久克制后的爆发,更像是一场报复的玩弄,阮心棠的心微微颤抖。   他滚烫的手抚过她的肩颈锁骨线条,阮心棠本想推开,指尖碰上了他的手背,立刻被他反握在手心,插入她的指缝间压在了墙壁上,他的胸膛紧紧压着,她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正在她惊惶无措之际,那人松开了她,黑暗中,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能感觉到他似乎克制浓重的呼吸,她知道是他,这让她更加意乱,连手都不敢再贴着他起伏炙热的胸。   她的脸红得滴血,眼圈也止不住红了,她想哭,可是她不能,绝不能再在他面前哭,让他瞧不起了。   傅云玦捏住了她的下颌,轻轻一提,端详她片刻,低哑的声音夹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表嫂。”   ……   认错人了,表嫂……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这么狠狠戳进了阮心棠的心底,没想到,一年了,他还是能用一句话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她没法装作大方地说:没关系。她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多么紊乱,怕一开口,声音的颤抖将她出卖。所以她只能沉默。   阮心棠逼着自己强硬打开了他的手,蹲下身去找刚刚落下的衣服,借机避开他在黑夜中依旧锐利明视的目光。   看着她蹲在地上,瑟缩着纤细的双肩到处摸索,傅云玦拧眉,弯腰捡起了脚边的衣服,停顿了一瞬,终究披在了她的肩上。   阮心棠背脊微僵,心正有一点软了下来。   “本王倒是不及扶光表兄会疼人,不知方才可有弄疼表嫂?”他语调平稳,冷漠之下是毫不留情的讥讽,听不出一星半点歉意。   阮心棠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戾气,他欺负她在先,倒是先生气了!   她不理会他的气恼,只是不知他为何要欺负她,一年前,他们不是很有默契的分开的吗?   现在这样,是想怎样?   阮心棠心中苦涩,今晚的她脑子一团浆糊,实在不想和他有所争执。   因此她蹲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模样分外楚楚可怜,像是一只逆来顺受小兔儿,他瞳孔微缩,烦躁极了,不愿再看她一眼,整理了方才弄乱的衣摆,转身走了出去,临了在出门前,停下了步子,还是点燃了一根烛台。   他记得,她在黑夜里目视很弱。   黑漆漆的屋子再次亮了起来,引起了石昊的主意,他目光看过去,正见傅云玦踏出门外。   石昊怔住了,他家王爷所向披靡,从来都是锐不可当的坚毅冷绝,可今日,为何瞧着有一丝落寞。   不,一定是他看错了!石昊眨了眨眼,迎上去:“王爷,属下找了您好久。”   “这里是……”石昊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好像是女相宜宾房。   傅云玦冷然:“走错了。”   石昊看着傅云玦如竹如松的背影,再次怔住了,走错了?他家王爷可是在漠北大森林都能精确找出出口的人!居然还会有走错的一天?   **   被傅云玦奚落了,孟扶光整个脸都铁青着,阮心棠知道他气恼,可她不想说一句安慰讨好的话,坐在马车的一角,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晃晃悠悠,她看到了未出嫁时的自己,她还在自己的家里,江南一个叫松平县的地方。   那时候她灿若朝霞,艳若蔷薇,满脸的笑意明媚灼人,惹得一旁卖胭脂水粉的阿婆打趣她:“阮小娘子,可是要做状元夫人了?”   她长得极美,又是县官唯一的女儿,县上的人几乎都认得她。   阮心棠也害羞,俏皮地皱皱鼻:“还要做文武状元的夫人哩!”   她大方的话惹来一阵笑声,却是真心的。   阮心棠娇笑着扭腰奔进了状元楼,出来时,看着手里的成衣图稿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就要给傅云玦看。   她想问他,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阮心棠欢天喜走到南花巷最里的一间,里头传来哽咽的女声,她站住了脚。   “哥哥,你为何同阮小娘子好?”   阮心棠的期待兜上心来,脸上浮了一层绯红,她贴着围墙,探了探脑袋,傅云玦冷峻的侧脸瞧不出表情,彼时他还只是名震十八县的寒门才子,即使衣裳清贫,可外露的锋芒已经不容小觑。   阮心棠看得痴迷,这就是她的心上人,她未来的夫君,她的脸更热了。   可他妹妹手上止不住的鲜血,哭声戚戚传来,拉回了她的想入非非,她不忍再看,掉过身子去,耳朵却拉长着听着里头的声音。   她敛神屏气,想听的,自然是同话本中一样的甜言蜜语。   傅云玦的声音清冽低沉,说话的时候总是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她缠人的很,不答应她,她不愿罢休。”仿佛是一盆冰水,将阮心棠浇得透心凉,她脑海里浮现了他说这句话时不耐的神色。   手里的图稿起了褶子。   他的妹妹吸了吸鼻子,笑了出来:“是了,她老是跟在哥哥身后,就像个跟屁虫。”   图稿散落了一地,阮心棠一阵恍惚,隐隐约约的疼痛从心底传来,她用手心压住了心脏跳动的地方,可还是痛的小脸皱了起来,呆呆站了一会,也没听到傅云玦有一句维护斥责,她就落荒而逃了。   回去后她哭了整宿,再见到傅云玦已经是五天后了,这五天她终于想通了,傅云玦本来就是冷性子嘛,他不会说话更不会哄姑娘,可心里一定还是爱她的,不然这么多缠他的小娘子,怎么偏偏就和她在一起呢。   越想她就越有勇气,勇气一来,这五天的思念就排山倒海地涌来了,她提着裙子一口气跑去了南花巷。   傅云玦正欲出门,阮心棠激动间忽略了他的神色,她喊了声:“云郎!”   “你怎么来了?”傅云玦拧眉看着她的眼神不太耐烦,“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他径直走过她的身边,阮心棠转身,急急说道:“可是我们已经五天没有见面了,你不想我吗?”   见他站住了脚,阮心棠嘴角弯了弯,小碎步上前小指勾住了他的食指,水润的眼眸宛若星辰,藏着明显的希冀:“你也想我了对不对?”   傅云玦转身看她,冰冷的目光让她心悸:“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阮心棠怔住了,她不知他为何生气,有些小心无措地看着他,也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小可怜的模样看着他。   傅云玦瞥过了脸,微凉的声音再次传来:“回去吧。”   他抽出了手,走出门的步子有些急。   “你烦我了对不对!”阮心棠嗫呶着,终于有几分凄清,这大毒日头底下站着,她情绪翻波,热上脸来,控制不住的两行泪却凉的心惊。   她看着他站住了脚,连忙用手背揩了一揩,想要看清他的脸,可看清的却是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留下她独自一人,她哭得再伤心,他也听不见。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争气地发誓,一定要傅云玦来哄她,求她,她才愿意同他和好。   可是两天,傅云玦没有来,是她阿耶急着推开了门,说傅云玦带着他的妹妹离开了松平县……   就这么,一声不响,不辞而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康王:好想抢一枪。   太子:你敢吗?   四郎:我敢。   世子爷:……当我死的吗? 第3章   原来她真的,只是一个烦人讨人厌,急着甩开的跟屁虫。   阮心棠笑了起来,眼泪滑进了嘴角,她意识到苦涩,连忙抬手用锦帕擦去了,看了眼旁边的孟扶光,他没有丝毫察觉。   **   和漠北的最后一场战役,傅云玦以寡敌众力挽狂澜,将骁勇善战霸道残酷的漠北军打的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被称之为漠北孤狼的克星,结束了这么多年漠北缕缕进犯挑衅之举,挫伤了他们想要一统中原的野心。   凯旋而归后,至尊为他大赦天下,为他举办了君臣同乐的宴席,一连几日,他已经感到厌烦,今晚的宴会是太子宇文璋为他所设,他冷着脸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说赴宴的都是同辈中的一些族人兄弟小友。   他想到了忠睿侯府家,拒绝的话到嘴边,清冷地转成了一个“好”字。   傅云玦没有深想,为何要赴宴,也没有深想见到那人该如何,他故意忽视她,只是看到孟扶光一脸得意的炫耀,听到宇文琢讨言语便宜,又听别人说孟扶光惯会疼人,他周身的冷戾之气就浓重了起来。   所以他对她做下那样的事,像是一种报复,报复她当年另嫁他人。   他如今可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将那一种“玩弄”尽数报复回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是这样想的。   下了马车,他走进了至尊亲自为他挑选打造的王府府邸,气派巍峨据说是宗族之最。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门口的府兵是否精气神十足,这点他很在意。   “哥哥!”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娘子奔了过来,自然挽上了他的手臂,傅云玦没有排斥,这是他的妹妹瑶伽。   “哥哥,今日这样的宴会你都不带小瑶去,你不疼小瑶了。”她嘟着嘴撒娇。   对于她的例行撒娇,他只是淡淡道:“早些休息。”   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瑶伽虽然失落,倒也没再纠缠,石昊正要跟上去,却听到傅云玦的声音自黑夜里传来:“不必跟来。”   石昊站住了脚,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颌,看着傅云玦消失在长廊尽头。   瑶伽一直跟在傅云玦身边,连那一年的漠北之战,她都跟去了,很敏锐就察觉到今晚的傅云玦,不太对劲,她转头看向石昊:“你说,今晚的宴会有什么特别的吗?”   石昊惊喜的两眼发光:“娘子也看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瑶伽见状立刻警惕了起来。   “呃……”石昊犹豫,神色着实费解,“没发生什么,只是,您不觉得王爷今晚很像……”   瑶伽见他卖关子,接着问:“像什么?”   石昊一锤定音:“像是失了恋的落拓少年!”   瑶伽心里一震,立刻挥散脑海中刚冒头的臆想,狠狠斜了他一眼:“石昊,少看点不三不四的话本吧!”   石昊看着气冲冲离开的瑶伽,低声辩驳:“那些可都是经典!”   **   孟扶光率先跳下了马车,独自跨进了忠睿侯府的大门,阮心棠在车架上看着他的背影站了站,女婢阿银迎了上来:“少夫人。”   阿银是她的陪嫁,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阿银扶着阮心棠进府,小声问道:“又和世子爷闹不愉快了?”   阮心棠苦笑,走进前厅时还是换上了温婉的笑意。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婆母金玉郡主立刻拉着儿子关心道,“怎么脸色不好?”   金玉娇生惯养,是至尊的表妹,太后的亲外甥女,脾气一贯娇纵,如今年近不惑,依旧我行我素。   孟扶光觑了一眼身后的阮心棠,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椅子上,大喊一声:“上茶!”   金玉心知肚明,那一双精明的凤眼在阮心棠上下扫了一圈,坐回主位,露出几分狠意来。   阮心棠心惊,柔声道:“阿翁,婆母,儿媳身子不适,所以回来的早些。”   金玉立刻嗤之以鼻:“又不舒服,又不舒服,三天两头的不舒服,我们家是娶了个儿媳妇,还是娶了个药罐子?”   忠睿侯孟熹不理会金玉的冷嘲热讽,对一旁道:“去请了府医。”   阮心棠忙道:“阿翁挂怀,不必请府医了,我自歇歇就好了。”   孟熹点头,沉吟道:“那你回房吧。”   孟熹也曾驰骋沙场,自带一股威严气场,常年肃容,在金玉看来,只有对着阮心棠才能有几分和蔼,她鼻子一哼:“你没看到儿子脸色不佳?你怎么不关心关心儿子是否受了委屈?”   孟熹冷哼一声:“他能不给别人委屈受就烧高香了!”   金玉继续呛他:“这正是烧了高香,才娶回这么个媳妇,进门一年没个动静不说,每回笑起来也且勉强的很!闷得很!倒像是我们一家子欠了她的!”   孟扶光听着,立刻叫嚷起来:“老李,去账房拿五百两银子来。”   “这么晚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孟熹扫了他一眼,孟扶光本能别过了脸。   “和几位郎君有约。”说话时也不是特别有底气了。   孟熹大怒,喝道:“你没听见你媳妇身体不舒服?你不在家陪她,还要出去喝花酒?你脑筋不清楚是不是!”   孟扶□□性也上来了:“她不舒服就去请府医,不然去宫里请太医,我去陪着她有甚用!”   孟熹瞪了眼,威严十足:“这是你作为丈夫该说出口的话吗!”   孟扶光立刻站到了金玉身边,金玉也横眉冷对:“你对儿子吼什么!要不是她今天扫了儿子的兴,他现在还需要出去喝酒吗?儿子你去吧,不过酒多伤身,少喝点儿。”   金玉对着孟扶光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脸色了,孟扶光有金玉撑腰,自然嘻嘻嘻拿了银钱出府去了。   孟熹痛惜地看了一眼孟扶光,再瞧金玉时,已有薄怒:“这个媳妇当年也是他费尽心机耍尽手段娶来的,我还指望他成家后能有点长进,谁知道如今连四郎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一听提到傅云玦,金玉也冷下脸来:“侯爷偏心宇文玦,可别带上我们扶光,那个野小子,我们可不敢比。”   孟熹沉声:“如今四郎深受至尊宠信,你恃宠无状,小心惹恼了至尊。”孟熹抬手抱拳朝天外举了举。   金玉接下来的所有话都冻在了肚子里。   阮心棠在阿银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侯门大户,主人们都有自己的院子,这是当初阮心棠淬破心脏狠心嫁给孟扶光的唯一欣慰之处。   这一处院子不是很大,也有两进的屋舍,一进院子就是几株芭蕉叶,这几日有雨,雨打芭蕉也算意趣。   院子里统共也就四五个大小女婢,阮心棠一般不使唤,她只使唤阿银,再有阿银下去使唤。   走进前厅,她怔了一瞬:“你怎么在这?”   屋里的人已经起身规规矩矩站着,含笑着行了礼:“少夫人。”   屋里的女婢笑道:“东姨娘早些时候就来了。”   东芝原本是孟扶光的通房,阮心棠也是嫁进来几天才知道这个人,第一次见到东芝的时候她已经快死了。   阮心棠不在意孟扶光有几个通房有几个侍妾姨娘,只是偶然间得知东芝在她进门前已经有孕,孟扶光怕她进门惹得她不快,在成婚前,生生让人给东芝灌了红花,事后也不找人医治,任其自生自灭。   阮心棠听后让人请了府医,由阿银亲自照料,还回禀了孟熹,给东芝抬了姨娘,东芝感激涕零之时对孟扶光也已死了心,一心只在阮心棠身边伺候,阮心棠让她不必如此,她执意不肯,阮心棠就随她去了。   东芝贤惠道:“今日宴会,少夫人少不得要饮酒,我已经熬好了醒酒汤,少夫人喝些吧。”   阮心棠笑着拉着她坐,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碗。   **   “云郎……云郎……云郎……”   一声声娇滴滴的呼唤,像是从远处飘来,或俏皮,或慧黠,或委屈,或娇嗔的模样,可脸还是那张脸,表情生动,动人心魄。   她勾着他的脖颈,水光潋滟……   傅云玦霍然从床榻惊魂坐起,呼吸微喘,鬓角出了汗,乌黑的头发也粘了几缕在白皙的脖颈间,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了衣襟里,他薄唇紧抿,目色沉痛地揉着额头,细微的疼痛从心脏深处一点一点传来。   他拧着眉下床来,白色的长袍将他颀长的身姿拉的更加伟岸,他面无表情走向盥洗室,双手撑在脸盆架上,因用力而摩擦出声。   那些刻意被他摒弃,被他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漠北边境他还可以用战事,用身体的疼痛来麻醉那些蚀骨噬心的记忆,可是回到了长安,见到了她……   他低头,清澈的水盆蓦地出现了阮心棠的娇颜,这一次恨意如荆棘藤爬了他的四肢百骸,扎根心底,彻骨酸心。   猛然间他打翻了水盆,娇颜也随之消失了,他紧绷的俊颜却没有丝毫舒缓,直到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傅云玦的声音,下人不敢进屋,傅云玦修长的手指挑起巾帕,缓缓将脸上溅到的水渍和汗渍一起擦净,眼底已经一片清冷,才道:“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石昊小兄弟:最近的话本可精彩了!讲的就是男主人翁用尽手段把情人抢夺回来破镜重圆的故事!   四郎:拿来本王瞧瞧。   石昊小兄弟:……王爷这是想取经? 第4章   阮心棠今夜睡得很不安稳,忽然腰间一重,她猛地惊醒,她在黑夜不能视,屋里从来都是有一盏小灯的,借着小灯的烛火,她看清了爬上床的人,大惊失色。   “阿银!阿银!”   阿银立刻穿着里衣就跑了进来,一股冲鼻的酒气袭来,她惊吓着扶着阮心棠下床,忙是拿了衣架上的披风给阮心棠拢紧实。   主仆二人怔怔地看着床上傻笑的孟扶光,因醉酒而脸颊通红,嘴里还振振有词。   孟扶光迷蒙的眼睛盯着阮心棠瞧:“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你一个病秧子,我会对你做什么?”说着他自顾笑了起来,“碰了你这个病秧子我还嫌晦气呢!早知道你是个病秧子我会娶你吗?”   阮心棠冷笑,当年她就是得知孟扶光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对生病之人十分忌讳,所以在新婚之日让自己得了咳疾,她还记得当年孟扶光掀开盖头,痴迷神醉地看着她,等不及女使们退下,他就迫不及待抱住了她。   阮心棠咳疾发作,咳了两声,他立刻退开了几尺,见她咳疾不停,咒骂了一句:“晦气!”   她就这么躲过了洞房花烛,一躲就躲了一年,毕竟,装病她是好手,曾经……   阮心棠立刻制止了自己的思绪。   孟扶光坐在了床铺上:“雨霖铃比你温柔百倍,体贴百倍,雨霖铃就是解语花,她比你貌美……”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了,随后痴痴地笑了起来,“她不及貌美,不及你貌美的百分之一……”   阮心棠坐了下来看着他表演,听到雨霖铃才偏头问阿银:“这个雨霖铃有些耳熟。”   阿银道:“您忘了,就是燕归楼能歌善舞的花魁娘子,以舞技出名,听说世子爷很喜欢她。”   阮心棠恍然大悟,悠然叹息:“可惜了是贱籍女子。”   阿银看出她的心思,轻轻一笑,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是睡过去了。   阮心棠起身道:“我去隔壁睡吧,你让两个女婢进来伺候。”   **   阮心棠嫁过来前也是紧张过许多的,听说豪门大族规矩多,她只担心自己犯个错,少不得被人瞧不上。   可来了后,才知道,这偌大忠睿侯府只有一家三口住着,金玉娇纵不许孟熹纳妾,便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少了姨娘间的勾心斗角,兄弟间的比拼。   忠睿侯府沾了亲的基本都在宫里,她不用没日没夜地应酬七大姑八大姨,阮心棠平时除了进宫请安,被金玉母子拉着出来显门面,自己没多少应酬。   孟熹是武将出生,没多大规矩,这个朝代对女子也宽容的多,所以阮心棠也经常出门,这两日她闷闷不乐,被阿银看在眼里,阿银便撺掇着她去长街逛逛,也顺便去琅嬛阁取前几日订的步摇。   大魏是个富强的朝代,长安作为这个朝代的首都,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富庶,一等一的热闹,随处可见打扮贵气的郎君娘子。   琅嬛阁是长安最富盛名的珠宝阁,里面的手艺师傅奇思妙想,是连宫里的司珍司制们都比不上的,所以尤其受豪门大族的官夫人娘子们喜欢,自然价格不菲也就是了,每逢宴会,总会有官夫人娘子显摆琅嬛阁家的首饰。   忠睿侯府的马车一停在琅嬛阁气派的大门前,就有小厮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贵夫人受欢迎,绝色美貌的世子妃就尤其受欢迎。   阮心棠下车来,周围的郎君已经频频注目过来,一时不察撞了对面郎君,立刻面色尴尬地赔礼。   “少夫人有好些时日没来了,小的们盼星星盼月亮只等着您来,您的步摇早就定制好了,您看看。”小厮会说好听话,说得再真心实意,阮心棠也是一听而过。   移步内阁,阮心棠忽然站住了脚,首饰柜前站着一位窈窕娘子,那背影阮心棠一辈子也忘不了。   窈窕娘子发现了掌柜的殷勤之色,也转过身来,怔惊一闪而过,继而冷了脸色,良久笑了一声:“是你。”   阮心棠浅浅扯了嘴角,真是冤家路窄啊,可仔细一想,傅云玦已经回京了,那在京城见到瑶伽也无甚奇怪了,毕竟他们形影不离不是吗。   “如今成了世子妃到底不一样了,你过得好吗?”瑶伽笑容可掬,别人听不出来,阮心棠却听得分明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一如当年。   当年阮心棠意外听到了“跟屁虫”谈话,落荒而逃,回去哭了一宿后,觉得傅云玦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定是自己误会了呢,他不爱说话,说不定不是那个意思呢,越想越觉得对,次日整顿一番也不顾眼睛还红肿着就出门了。   结果她还没见到傅云玦,却在街上与瑶伽不期而遇了。瑶伽穿着她图稿上的衣服,模样有多华丽动人,笑容就有多碍眼。   阮心棠几乎来不及反应,就怔在当场了,瑶伽扬着天真的笑容说着:“听说你在状元楼定了这件衣服,哥哥也看到了,他说这件衣服比较配我,就送给我了,你付了定钱,这是哥哥让我还给你的。”   “毕竟哥哥最近课业重,你又缠人,他不好来见你。”她笑意盈盈,十分善解人意。   阮心棠措手不及,脑子一片混乱,全是昨晚他们兄妹二人的谈话之言,根本没去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又落荒而逃了,回去又哭了一宿。   往事想起来,格外让人憎恨,尤其看着瑶伽还拿着她定制好的步摇,阮心棠怒气冲顶,面上却依旧笑着。   她走过去,从瑶伽手里拿过步摇,盈盈一笑:“这么久了,瑶娘子还是那么喜欢沾染别人的东西。”   瑶伽挑眉:“这是你的?”   掌柜的和小厮一起点头。   瑶伽笑道:“既然是你的,我自然不会夺人所爱的。”   阮心棠心里微滞,是因为喜欢的已经夺走了吗?她忽然笑容璀璨,真心说道:“也是,如今你的哥哥位高权重,你想要什么你的哥哥都会满足你的。”   瑶伽正洋洋得意,阮心棠眼底闪过慧黠,道:“以后为你择婿时,你的哥哥也会以你的喜好来的。”   瑶伽脸色大变,她瞪着阮心棠,阮心棠有心病,她也有心病,她冷冷瞪着阮心棠:“我会嫁给谁,用不着世子妃操心。”她重重咬着“世子妃”,气得转身离开。   终于出了半口气,阮心棠笑容洋溢,嘱咐阿银付了银钱又给了赏钱,带着阿银回府了。   一直没问她心事的阿银,此时见到瑶伽也琢磨过来了,想来是那晚宴会见着那位了,所以才如此吧。   回到府,阮心棠正欲回自己的小院,可金玉身边的侍婢已经在门房等着了,一见她回来,就请她去了花厅。   花厅里金玉正在和绣娘说话,桌上摆满了夏季的衣料,阳光照进来,闪闪发光的。   “可算是回来了,让绣娘给你量量身。”金玉招手,不耐地让她别行礼了。   阮心棠让绣娘摆弄,随意问道:“可是又有宴会?”   金玉忍不住笑了出来:“算是吧,宸贵妃请我们进宫,她要办一场嬉花宴。”   阮心棠奇怪,她们时常进宫,也没有特意做身新衣的,看出了她的心思,金玉今日心情好,就多跟她说了几句。   “靖王殿下你知道吗?”   她话一出,阮心棠心里咯噔一声,借着去看腰身的空挡,掩去了脸上的不自然:“知道。”   金玉又笑了一声,眼底却是冷的:“瞧我问的,如今长安城谁又不知道靖王殿下呢,宸贵妃要给咱们这位谪仙般的王爷选妃了!”   这等夸奖词从金玉嘴里说出来倒是分外讽刺。   阮心棠的心蓦地僵了,心乱如麻,绣娘的尺子在她身上游走,她都不耐烦起来。   “靖王不过才回京几日,这么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随意。   金玉呷了一口新出的茶,闲聊道:“也不算快了,若不是先前不在身边,又遇上战事,宸贵妃早就给他议亲了。”   之所以不在身边,也是因为当年傅云玦一岁时遇上了政变,他被歹人带出了宫,是瑶伽的父母意外救了他,养大了他,后来他们辗转到了松平县落户,阮心棠便遇上了他……   至尊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大概就是在阮心棠和他吵架时,找回的他吧,后来阮心棠想了想,当年他之所以不辞而别是不是觉得自己县丞之女配不上他这个龙子龙孙了?   她克制了自己的思绪,紧接着问:“姑母也请我去了?”   姑母就是宸贵妃了,孟熹的亲妹妹,性情和善不拘小节,第一眼见到阮心棠就十分喜欢,执意让她喊姑母,金玉道:“那是自然,请你去相看相看。”说着,她好整以暇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怎么想的,请你去还用得着相看吗?那其他娘子在你面前不就是庸脂俗粉了?哪还能选得上中意的靖王妃呢!”金玉大笑了两声,十分得意。   阮心棠卡了卡,已经习惯了金玉炫耀她的得意,给她树敌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   瑶伽:世子妃。   阮阮:妹妹。   瑶伽:!!! 第5章   靖王妃……阮心棠有一瞬怔忡,接过阿银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大口,压下心底的酸涩,心道:他当年那样无情待我,就让他选个庸脂俗粉去做王妃好了!日日让他看得心烦,也算替我报复了他一回!   耳边金玉还在快意地说着:“不是说我的扶光比不上她的四郎嘛,我倒是要看看他能选个什么样天仙的王妃,这一成,他永远也别越过我家媳妇去!”   **   晨曦微光从窗棂探进来,分拨一缕撒在温文尔雅的帝王侧脸上,离得近才瞧得出一些细微的岁月痕迹,伺候他更衣的女使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头低的越发低了,一时不察腰间的扣子就歪了。   宇文帝皱了眉,温文尔雅的气势陡变,女使吓得跪地请罪。   幔帘被掀起,一个娇媚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脸上已经画了薄薄的妆,只是头发依旧散了,瞧着有几分慵懒,越发妩媚。   “别皱眉,穿个衣服罢了,我来吧。”孟荞接过女使手里的玉带,仔细帮他扣好,低眉顺目的样子柔顺极了。   宇文帝握住了她的手,满目柔情:“今日我将政务早早处理了,回来相看两眼。”   孟荞抬眼睇了他一眼,呶嘴道:“你了别来,你来了,往那儿一坐,菩萨似的,惹得她们都不随心了,怪拘束的。”   宇文帝一本正经:“给咱们四郎相看未来媳妇,我怎么能不来。”   孟荞挽住他的手撒娇:“今日只是借了游园的名头,等我有看中意的,再让你来瞧。”   宇文帝总是依着她的,只得罢了,只是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忍不住俯下身来,孟荞手搁在了胸前,小声道:“我擦了口脂了,小心沾上,阁老们该恼了。”   一旁的女使们早就低下头背过身去了。   宇文帝眯了眯眼,转而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携着她往外走,虽然他们的四郎已经二十有四了,可他们依旧还像是年轻夫妇一般恩爱。   送走了宇文帝,孟荞就开始正式梳妆了,不过今日的主角是那些娇花儿似的娘子们,她嘱咐清新淡雅即可,女使抿了嘴笑:“娘娘体恤,不愿抢小字辈的风头,可今日这园会,娘子们的风头怕是也难出。”   孟荞从镜中看了她一眼,体会出她话里意思来,柔柔一笑,眼里藏了欢喜:“那有什么法子,总不好让心棠蒙了脸来。”   娘娘对世子妃的喜欢她们都瞧在眼里,只能变个法子说:“今日最出风头的怕是孟夫人。”   孟荞想到自己那个口无遮拦的嫂子,也是有些头痛了。   今日天气好,也算作美,不似昨日炎热晒得人出汗,凉风习习而过,吹过畅春园满园的花香,掠过园子里各家的小娘子,头上簪的珠花乱颤,步摇叮咚作响,正是姹紫嫣红的,低低的笑声也悦耳动听。   孟荞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金玉身边的阮心棠,乖乖巧巧秀气地笑着,听着金玉的夸赞之词,对面那些官夫人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夸溢之词几乎让阮心棠下不来台。   可怜的孩子,孟荞心道。身边的女使这才高呼一声,众人听得,连忙站好了,请贵妃娘娘安。   只有金玉腰杆挺得笔直朝她淡淡地笑,孟荞也朝她笑。   “今日就是请你们来玩赏玩赏,倒也不必拘束,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别尽瞧着我们。”孟荞坐在水上木厅中笑着,朝那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说着,然后朝阮心棠招了招手,“心棠,到我身边来。”   阮心棠如释重负快乐地奔了过去,娇吟吟喊了声:“姑母。”   孟荞顿时整颗心都化了,拉着她的手喜不自胜。   今日请的夫人都是宗亲夫人,小娘子们也只请了正二品大员家的,适龄的统共也就五个小娘子,行为举止端庄大方,一颦一笑都是个中典范。   孟荞忽然小声道:“你见过我那四郎了吧?”   阮心棠心里噗通,讪笑着点头:“见过了。”   孟荞扫了一眼或赏花,或作画,或挽留琴谱棋谱的小娘子们,问她:“那你觉得哪位娘子与我四郎相配?”   阮心棠就好像喝一杯没有放冰糖的酸梅汁,酸的胃里直冒泡,她粗略看着,神思混乱,压根静不下心来看那些娘子,忽然一双温热的手覆住了她的双眼,她心里惊骇一瞬,立刻又定了神。   只听身后俏皮的声音传来:“猜猜我是谁?”   阮心棠唇角扬了起来:“鹿儿!”   眼睛上的手松开,阮心棠立即转身,她呆了一瞬,看着身后束手而站的女使有些茫然。   “棠棠!”忽然一个小脑袋窜了出来,满脸灿烂的笑容吓了阮心棠一跳,“你刚刚的样子好可爱哦。”宇文鹿箍着她的脖颈靠在她肩上撒娇。   孟荞笑骂道:“没大没小!这么久了连句嫂嫂都不会叫!”   宇文鹿在阮心棠和孟荞中间坐下,一边勾着一个:“阿娘,我喜欢叫她棠棠。”她心里不乐意,总觉得她那个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表哥一星半点都配不上阮心棠。   这时,那几位官夫人走了过来,取笑道:“小公主调皮,明年也该找个夫君好好管着。”   宇文鹿朝她皱皱鼻:“我才不嫁呢,我要找我哥哥那样的夫君。”   官夫人笑了起来:“哟,那还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呢,靖王殿下那样的人物世间再难找第二了!”她这话说的真心,却也有奉承孟荞的意思,只是说者随心,金玉却不乐意了,这岂不是说孟荞的四郎天下无双了,又把她的儿子摆在哪里呢?   天下父母心啊,总希望自己的儿子独一无二无人可比,金玉这种心思犹甚!   金玉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鹿儿要选夫,那样的人自然是一抓一大把的!”   众人听了只是抿嘴笑,宇文鹿似笑非笑地耸耸肩,摊了手娇声着意有所指:“那姑母抓一把给我选选呢,可别去燕归楼抓一把给我哦!”   官夫人们忍俊不禁,金玉的脸色顿时成了菜色,不一会笑道:“今日是给四郎相看的,只是瞧着几位娘子……”她故作眯缝着眼,瞧上一瞧,砸着嘴道,“到底是差了一二分了,妹妹就将就选选吧。”她惋惜地回头看孟荞,言外之意的得意谁都听出来了。   宇文鹿暗暗瞪了一眼金玉,拉着阮心棠的手起身:“这儿不好玩,我们出去玩吧。”   话音刚落,园外头就响起了“靖王殿下到”的高吟。   阮心棠脚下一崴,又坐了回去,心里如打鼓一般,脸上也一阵一阵发红:怎么他也来了!   园子里的娘子们也不比阮心棠好到哪儿去,又是找位置站,又是理鬓,又是扯衣摆的,不自在的脸像是红透的苹果,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可这些骚动,在脚步声越近时,也静了下来。   傅云玦步子稳重走了进来,他颜如舜华,即便已见过多次,那些官夫人还是瞧直了眼,经过战争的洗礼,他的气势也愈发强大冷漠,直叫她们心颤。   傅云玦旁若无人,先是看见了满园的娘子,他眼中微惊,不动声色沉下脸来,孟荞特意让他今天过来一趟,心里已经知道孟荞打了什么主意,他打算请了安就走,目光移上四四方方的厅中,一眼捉住了站在宇文鹿身后只露了半边身子的她。   那些娘子矜持,不敢抬眼看他,只能感受到他凌冽的气势,就愈发不敢抬头了。   傅云玦脸色骤冷,如霜如雪寒得瘆人。   孟荞心虚,儿子恼了,她也得硬着头皮道:“忘了你今日要来请安,是内侍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吗?你这孩子也是,非得来一趟。”末了,她还干笑了两声,生怕他直接揭穿她的意图。   傅云玦目色清冷,语气平缓只请个安,其他什么都没说,孟荞才放了心,她也只是想让傅云玦来走个过场,事后再旁敲侧击有哪位娘子合眼缘,谁让她的儿子不近女色又对婚姻之事了无兴趣,她只能这样了。   众所周知,太子温和,康王虽然张狂倒也好相与,只有这靖王,平时总是冷面冷语,如今更是添了一份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仰视,那些官夫人平日里的巧言也无用武之地,只能陪着干笑。   一直跟在身边的瑶伽也看出了孟荞的心思,一双眼睛只在那几位娘子身上扫了一眼后,露上几分不屑。   宇文鹿备受宠爱,任性惯了的,凡是随心,不想顾及别人时丝毫也不会顾及,比如此时,她欢快地跑过去,挤开了瑶伽,自己插了进去,挽住傅云玦的手仰头道:“四哥,我的马术有精进,下回你带我去骑马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移步上阶,少了宇文鹿的遮挡,阮心棠整个人都曝露了出来。   傅云玦温言道了句:“好。”然后掉转过来,目光状似不经意瞥过阮心棠,语声就冷了下来,“世子妃也在。”   阮心棠强作镇定,眼眸低垂:“是。”再无其他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郎:你居然也在。   阮阮:我来凑凑热闹!   四郎:你很爱凑热闹?   阮阮:还,还行……   四郎:我有更有趣的事,比如……   阮阮:你别过来! 第6章   见傅云玦不但没走,还坐了下来,孟荞暗喜,莫不是这几位娘子有儿子瞧得上眼的了?她越想越激动,脸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立刻招了招手:“干坐着也无趣,那是骠骑大将军家的六娘,谈的一手好琴,不如咱们姑且听听?”   其他人自然附和着点头,孟荞眼睛瞟了瞟傅云玦。   傅云玦只是低头喝茶,抬眼间扫过斜对面的阮心棠,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双纤手交叠放在膝上,秀秀气气坐得笔直,事不关己温婉柔和。   放下了茶杯,傅云玦皱了下眉,淡淡扫了眼园子里的娘子,也不知哪个是骠骑大将军家的六娘,敷衍道:“弹吧。”   阮心棠的手指微动,然后正经抬眼,看向园子里,活像是尊泥菩萨。   女儿家心思敏感,六娘听出傅云玦语气里的随意,还有几分水激冰石的冷意,心里发怵,又有几分委屈,弹起来便走了好几个音,惹得一旁静坐的娘子们浅浅含笑。   金玉不懂音律,只觉得她弹得十分好听,心里就介意起来,看向一旁认真的阮心棠,心里就越发不痛快:看得这么认真做什么!你是看两遍就会弹了?没用的东西!心里又道:回头可得请个师傅教她弹琴,可不能让这六娘在琴艺上压过扶光媳妇去!   一曲毕,孟荞问他:“如何?”   傅云玦转过来又在阮心棠脸上扫过,她还盯着那小娘子瞧,呆呆的模样心思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他转了下茶杯语气清凉:“还不错。”   孟荞又是一喜,错了音她听得出,她儿子自然也听得出,可儿子没有当面取笑,是否,对这六娘也存了心思呢,这六娘是几位里才貌最为出众的,她已有心,如今听傅云玦这样说,就想着好事又进了一步。   阮心棠终于回头看向他,忍不住蹙了蹙眉,见他目光偏移,她立刻又转头撇开。   瑶伽看在眼里,暗暗攥了攥团扇的手柄,见阮心棠离席,不一会也跟了过去。   阮心棠借口离席,她走上畅春园的角楼,从这个高度俯视,还是能看到园子里矜持的娘子,她的目光在六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越觉得很一般嘛,再看四方亭子下的人,因有屋檐遮蔽,只能看到下半身。   她将脑袋探出窗口,重重吸了吸,又轻轻吐出,心中的郁闷才稍稍缓解。   “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园会你会来,这一年,哥哥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我差点都把你忘了。”   阮心棠转身,看到瑶伽亭亭而立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大清楚她的脸色。   阮心棠不愿示弱,冷哼一声:“我为何不能来。”   瑶伽走了进来,悠然说着:“这是一场相看宴不是吗?给我哥哥选妃的,你从前不是很喜欢我哥哥吗?”   阮心棠脸色微变,心里某一处被戳痛,脸上笑了一声:“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也记得这样清楚,很在意吗?”   瑶伽忽然轻轻一笑:“哦,这么说你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了?那你来说说,这里哪位娘子最与我哥哥相配。”   她这随意的态度倒是让阮心棠有点惊讶,不过她以为瑶伽在死撑,也不想让自己嘲笑她,才这样端着。   阮心棠便更加装模作样起来,请了她来窗口看,白玉的手指微微一指,细软的声音好听极了,像是讲故事般娓娓道来,说着那几位娘子的优点,她本意是想刺刺瑶伽,可见她一直满目含笑,似乎真有兴趣一般,没有刺痛她,阮心棠觉得无趣。   话音戛然而止,她深吸了口气,不想再讲了。   “继续,那位六娘更好在哪处。”一道冰冷命令的口吻响起,阮心棠赫然转身,撞进了傅云玦冷冽的冰眸子,隐隐藏着怒意,她脸色煞白,心肝儿颤了颤,只觉得方才口若悬河的唇瓣,现在都是凉的。   他走向她的每一步,就好像在她心尖戳刀子,她发颤的手抓紧了窗沿,侧过身去避开他的目光,傅云玦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冷意就透过衣衫传了进来,他的手掌也搭在窗沿上,近似于将她包裹在胸怀和窗子之间一般。   “你觉得她好在哪儿?”他语气低沉平稳,听不出起伏,可却有几分威胁之意。   阮心棠捏着锦帕拂过颈边骚动的青丝,手心握拳压在了胸前,借以压着那狂乱的心跳,轻轻开口,说得飞快:“六娘倾国倾城,温柔贤淑,琴艺高超,才貌双全,堪与王爷相配。”   她每说一个字,傅云玦的脸色就沉一分。   忽然,他笑了,极冷极沉:“琴艺高超?”他凝注着她,道,“既是这般优秀,那本王可不能再错过了。”   阮心棠心里咯噔,终于鼓足勇气抬眼看向他,他已经转身离开,他一走,瑶伽得逞又轻蔑的表情就落在了眼里。   又着了她的道。不过现在,阮心棠已经无所谓了,她再次看向园中,傅云玦步子快而不乱,沉稳有力,他走进园子,当众拉住了六娘的手,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六娘的惊吓又害羞中,拉着六娘堂而皇之地离开。   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阮心棠噎得眼圈都红了,瑶伽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她痴痴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旁有人拍她的肩。   她转过脸来,惊怔中看到宇文鹿的笑脸,她歪着头故作娇嗔:“你想什么呢,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刚刚胡思乱想来着。”阮心棠避开了她耀眼的笑容。   宇文鹿携着阮心棠的手往楼下走:“我们喊了那几位失意的娘子去躲猫猫吧。”   末了,她还说:“不带瑶伽,就让她在我阿娘跟前秀好了,我们去玩。”   宇文鹿是幺女,又是宇文帝和孟荞的女儿,自然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她讨厌谁不必藏着掖着,她想做什么,别人都不敢拒绝,即使躲猫猫可能太过狼狈幼稚,那些娘子们也少不得奉陪。   宇文鹿圈了宫殿和花园的范围,她要做猫猫抓人,让人蒙了眼睛,娇俏而立,大声数着数,那四位娘子虽然不情愿,可真数起数来时,个个都认真紧张起来,赶忙寻找遮蔽之处。   只有阮心棠心里还想着:他把六娘拉去了哪里?她落寞地往树林子里走去,心里又想起从前那些不快乐的往事来。   话本上说了,看戏时能促进情侣间的感情,戏台子上演的生死绝恋,娘子不甚落泪,就能给身边的郎君一个献手帕的机会,惹郎君心疼,感情就会增进一步。   那时候,他们还没好,阮心棠心驰神往,正巧松平县有戏班子来,一票难求,她为显诚意,亲自去排队等了大半个时辰,买了两张票,喜滋滋跑到书院去找傅云玦。   傅云玦专注手里的策论,眼皮子都未抬,冷淡轻言:“我不喜欢看戏。”   阮心棠热情不却,撒娇着把票塞进了他的手里,笑吟吟跑开了。   她满心欢喜等着他来,等了半天,等到戏院开演,等到演到一半,等到日暮西山,他还没来,阮心棠一点一点失望,跑去找傅云玦。   正见他和一个极温柔的姑娘在街边说话,阮心棠气性涌上心头,泪花在眼里打转,冲上前去怒道:“你失约,就是为了她吗!”   朦胧间她看到傅云玦拧眉,眼中闪过一抹不耐,阮心棠就更气了,当着他的面撕了戏票:“你以为我稀罕跟你看戏吗?臭书生,你最无趣了!我才不稀罕!”她口不择言,傅云玦的脸色更冷了,她就露了怯,面上依旧顶着。   温柔的姑娘大概是被吓坏了,她犹豫着上前想跟阮心棠说话,话才说一个字,阮心棠气得推开了她,姑娘不察,差点摔倒,被傅云玦扶住了,阮心棠更气了,阴阳怪气道:“你真是体贴!”   傅云玦冷冷看着她,沉声开口:“闹够了吗?”   阮心棠咬着唇,跺了跺脚转身就跑,踢到了街边的摊车,她吃痛一下,眼泪直流,强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她抬着泪眼看到傅云玦,气顿时消了一半,就开始拿乔起来。   “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扶!”姑娘家这般如此,不过就是想要别人哄哄自己,可傅云玦是例外。   他拧眉看着阮心棠:“你一定要这么刁蛮任性,无理取闹?”   刚刚消下去的气,腾地一下又燃了起来:“是啊!我就是这么任性,我没有别人温柔,没有别人大方,没有别人善解人意。”   傅云玦笑了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阮心棠气鼓鼓地指着她:“可她也没有我好看!”   傅云玦淡淡道:“你为何同一个问路的路人比?”   当时阮心棠哑然,羞赧又窘迫的样子跃然脑海,傅云玦清浅的笑意化开了他冰山似的脸色,仿若人快要冻死的时候一瞬回春,周身都温暖了。   六娘失语,站在一旁看得痴了,情不自禁问道:“王爷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傅云玦看着她,笑意收敛,从前他不过扶了个路人,她就气得不行,如今他从她眼前带走一个娘子,她也无所谓了,思及此,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样喜怒无常,让六娘心惊。   他淡然道:“本王还有要事,告辞了。”   六娘自然不好问,也不好挽留,只好行礼目送他离开,看着他刚刚被他拉过的手,那一瞬间让她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四郎:你闭嘴吧你!   阮阮:怎么说脏话? 第7章   阮心棠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传来宇文鹿娇笑的声音,已经抓到一个人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在躲猫猫,她四处张望,一时不知要躲到哪儿去,忽然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惊愕之余,看到了傅云玦精雕细琢的下颚线。   等到她缓过神来,傅云玦已经带着她躲进了假山洞里,洞里空间狭小,将将够两人站立,阮心棠背脊贴着阴冷的石壁,局促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傅云玦,就要出去。   傅云玦眉峰微挑,不在意道:“你现在出去,让人家看到我们,打算怎么说?”   阮心棠怔住了,往回缩了缩,又贴上了阴凉的石壁,她抬手隔开了傅云玦,却因空间狭小,她的手就好像攀在傅云玦胸膛一般,看似亲昵的姿势,宛如极致艳丽的红被白雪染透,渗出晕染过来,透出娇娇嫩嫩的粉色浮在她的脸颊上。   她无措着,刻意压制着呼吸更加惹人联想,双目犹似一泓清泉,粼粼泛着光芒,她身上的香味清甜,缠上傅云玦,他喉结微动,手指捻过她红玛瑙的耳坠,似是在把玩,见她一门心思注视着外头的动静,低下头来在她耳根处轻轻一吻。   阮心棠心里一动,立时转过脸来看他,水波荡漾瞪他一眼,傅云玦似笑非笑,眼中玉色正浓,心念一动,在她惊愕中吻上她的唇瓣。   和前一次在明园不同,他温柔缱绻地慢慢吻着,又像在玩戏。   阮心棠在快要沦陷时一把推开了他,傅云玦撞上了身后的石壁,发出一声闷哼。   阮心棠低着声,故作镇定:“今时不同往日,还请王爷自重。”   刚刚短暂的温柔已然消失,傅云玦冷笑:“往日如何?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本王都记不得了,还请世子妃明示。”   阮心棠没有意会他在学自己说话,只是想到瑶伽说过的话,她说傅云玦这一年从未想起过她,从未提到过她,她便哼了一声:“不记得就罢了,六娘呢?”   听她再一次提到六娘,傅云玦气息都沉了下来,眼中冷戾尽显:“嫁了如意郎君,倒来操心本王的婚事了?”   阮心棠也不甘示弱,她昂着脖子,学着他冷笑:“好歹相识一场,我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那晚被他欺负后,她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当时没有发挥好,只怪当时一年后乍然相见,太震撼了,她脑子糊涂,现在可不一样了。   傅云玦心梗一块,她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他赫然擒住了她的下颌,双目微眯,尽是危险的冷意:“如意郎君?就孟扶光那样扶不上墙的烂泥,你也觉得是如意郎君?”   阮心棠莫名:“如意郎君是你说的。”   傅云玦凝视着她:“当年我不过离开了十日,十日你就等不及了,如今,你可还后悔!”   你可曾后悔?这句话几乎他每次在战场经历生死绝境时,都在他耳边回荡,支撑着他爬过烂泥的尸山,支撑着他即将失去的意识强撑着走过来了。   只为回来问她一句!   阮心棠没有去细想他这句话的意思,却被他眼中骇人的恨意怔住了,明明是他嫌她烦,嫌她是跟屁虫,嫌她身份低微配不上他,一声不响地抛弃了她,怎么如今倒来质问她,来恨她?   她的怒气也上涌了,话赶话地说道:“是!我等不及了!”   傅云玦彻底暴怒了,恨意,无尽的恨意漫无边际。   刚刚阮心棠不经意提高的声音惊动了前来找她的宇文鹿,那些娘子早已经被找到了,跟在宇文鹿身后一起来找她。   宇文鹿俏皮喊着:“棠棠,我听到你的声音咯!”   阮心棠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只有宇文鹿也就算了,可还有那几位名门世家的娘子,被她们看到她和小叔子紧贴在一起,她再也难以说清了。   傅云玦故意钳制着她,就是要看她着急害怕,甚至想过就等她们来,可看到她的眼圈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他心里蓦然一怔,到底还是放开了她。   阮心棠失了控制,立刻跑了出来,跑的急了,一脚踩空了石缝,跌了下去,傅云玦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顿了顿,瞳孔紧缩,收了回来。   她这般狠心,他不该心疼她。   阮心棠不知是摔得太痛了,还是他冷眼旁观没有扶她一把,她忍不住哭了,宇文鹿发现了她,紧张地跑了过来,扶着她,一叠声的问她有没有事,她就更委屈了。   抬着泪眼,她回望假山,哪里还有傅云玦的身影,她哭着回答宇文鹿:“磕着膝盖了,好疼啊。”   阮心棠自从嫁到忠睿侯府,从来都是以温婉沉静的形象示人,莫说哭了,就是大笑她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此时见她这样不禁都怔住了。   宇文鹿虽然见过真性情的阮心棠,可她这样哭,宇文鹿也是第一次见,她呆了呆,含了一点笑意,抱着她安慰:“不哭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太医。”   他在湖的这头,看着那一群人乱糟糟地走了,他本该硬如磐石的心也乱糟糟起来,想着方才她摔倒时,还有空回头跟他置气,应该伤势无碍。   **   坐在马车上打道回府,金玉被宇文鹿当众连消带打奚落了,心里正憋着气,这会见阮心棠伤了腿,免不得把气全撒在她身上。   “你往日最是稳重不过,大步走路也不曾有的,宇文鹿是个疯丫头我早就叮嘱过你不可与她来往过密,你怎的不听,今日伤了腿,来日传出去必是你行为有失,她小公主可丝毫没有错漏!”   阮心棠有一回没一回地点头,左耳进右耳出,她摸清了金玉的脾气,随她说去。   孟熹得知阮心棠伤了腿,又让府医去看了一回,又让家丁去把孟扶光喊了回来,厉声命令他在府中陪着阮心棠。   阮心棠虽感念公爹体恤,可与孟扶光相处她也要尽心应付,也是疲累。   孟扶光正和酒肉朋友在赌桌上尽兴,就被强制叫回,也是一肚子闷气,两人对坐用饭,谁也不言语。   唯有媚姨娘软骨头般地靠在孟扶光身边,灯光旖旎,她缬了一颗汤盅里摆设的红樱桃在嘴边,轻轻一咬,鲜红的汁水从她嘴角流了下来,媚眼如丝瞧着孟扶光,微微露出丁香颗。   阮心棠咬着筷子看得都痴了,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孟扶光更是受不住地一把将媚姨娘抱在怀里,低头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他的嘴角也沾染了樱桃汁,两人情不自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阮心棠和阿银已经面红耳赤了,丢了筷子就跑了出来,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那两个胡闹的人。   镇定下来后,阮心棠和阿银在花园里散步,心里还在佩服媚姨娘功夫了得,怪不得孟扶光这么多侍妾通房,只她盛宠不衰呢。   “世子爷也太不像话了!”阿银气不过吐槽一声,又觉得阮心棠太可怜了,嫁了这样的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阮心棠倒是没感觉,叮嘱道:“一会他们结束后,你记得让人把床单被褥都换了,茶厅和卧房都打扫一遍。”   阿银点头:“我知道的。”   她二人又在花园亭中做了大半个时辰,以为孟扶光他们还要厮混一会,谁知长廊那头,孟扶光已经打扮贵气逼人往侧门那头走去。   说起来,孟扶光也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了,加上家世显赫,地位尊崇,他行为又十分放荡,所以想搭上他的不正经的小姐还是很多的。   这会子急急出门,想必又是去哪个烟花场所了,阮心棠眯了眯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还以为媚姨娘能把他一直留住呢,到底是外头的更香些。   孟扶光这么着急出门,自然是去燕归楼,看得自然是花魁娘子雨霖铃了,和他结伴同行的都是各个大人家的郎君,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一群人坐在霓虹花灯下,把酒畅饮,怀中各有美人相伴。   他们这里的厅房歌舞声嬉笑声,已经够热闹了,可外头的骚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直直盖过了他们的热闹,孟扶光是最看不得别人夺了他的风头的,立刻沉下脸来,拖着鞋子走出门来站在花巷上,俯视下去。   好似整个燕归楼的小姐们都围了上来,围成了一个圈,目光都似盯着猎物的狼。   那“猎物”竟是惊为天人的靖王殿下傅云玦!   作者有话要说:   孟扶光:我是如意郎君!我是如意郎君!   四郎:把他毒哑。   石昊小兄弟:遵命! 第8章   孟扶光也怔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那个从来不假辞色冷若冰霜的傅云玦。   在这种烟花之地,他竟也能遗世独立,淡淡的眸光扫过,那些轻浮的小姐似乎都正经了起来,各个做闺秀模样。   那些恩客噤若寒蝉,仿佛猎猫进了老鼠窝,他们就是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   孟扶光眼见着骚动静了下来,嗤笑道:“我当时是谁,表弟怎么也有兴趣来这里?莫不是素日里那不近女色都是装的?”   傅云玦在远处的圈椅上款款落座,微微抬眼,睨向楼上的孟扶光,漫不经心道:“听闻雨霖铃舞技甚好,我便想来见识一番。”   老鸨的八面玲珑此时已经无用武之地,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水,傅云玦接过,慢条斯理呷了一口,气质卓绝。   孟扶光瞧不上那些人对着傅云玦的下作贱相,扯过一旁早已呆滞,并心花怒放的雨霖铃,搭着她的肩,笑意荡漾过来:“不好意思,雨霖铃没空,她要陪着本世子。”有一股激动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傅云玦这才看了眼雨霖铃,雨霖铃仿佛指尖烫了热水一般,整个人激灵了一瞬。   “哦?小姐没空?”他只是轻轻一瞥,雨霖铃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有空!我十分有空!   可是腰间一沉,她也不敢得罪一直以来的金主,只能点点头。   傅云玦莞尔:“那太可惜了,不知明晚呢?”   “明晚也没空!”孟扶光眼底几乎要射出精光来,“后天也没空,她是本世子的,不接待外客!”   此话一出,看戏的众人皆是暗暗吃惊,有嫉妒雨霖铃的,也有佩服孟扶光敢对着靖王如此硬气的。   傅云玦撩袍起身,没有丝毫惋惜留念:“那便等小姐有空了,本王再来。”   他一走,燕归楼顿时炸开了锅,孟扶光更是小人得志般搂着雨霖铃的纤腰走进屋里,猛喝了三杯酒,痛快!   末了,他扯过雨霖铃的衣襟,低声威胁:“若是你敢私下见宇文玦,别怪我发狠。”   雨霖铃强笑着,窝进他怀里:“怎么会呢,奴一心只在世子爷身上。”   孟扶光狠狠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一旁的郎君们更是极尽奉承之语,又羡慕一番孟扶光的好福气,家里有天仙般的妻子,连靖王看重的舞妓都是属于孟扶光的,说的孟扶光得意忘形飘飘然,更觉自己比那冰块脸强上百倍不止!   石昊跟在傅云玦身后上了马车,脸上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他从来跟着傅云玦出生入死的杀敌,在漠北边境时,傅云玦的饮食起居也几乎是他在料理,他觉得自己十分符合“心腹”这个角色,也能洞察傅云玦的心思两三分。   只是今晚这个事情,他倒是看不太懂了,傅云玦莫说不近女色,就是再妖娆穿了两三片衣服的女人从他眼前过,他也不会多分半点眼神的,平日里提起的女人除了家人就没有其她名字了!   所以傅云玦今日亲自来了青楼,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更和忠睿侯府的世子爷公然争风吃醋……石昊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只能问一句:“王爷,您当真瞧上那雨霖铃了?”   傅云玦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莫说石昊如此想,几乎全长安的人都这么想!虽不至于说看上,却只说靖王殿下对燕归楼的雨霖铃青眼有加。   雨霖铃更是成了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之人,只为一掷千金请她跳上一段!   这件事最自满得意之人,自然是孟扶光,他包月了雨霖铃,整日只守着她,带她出街赴宴,每每在他的首肯下,雨霖铃献艺,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然而来,冷落了阮心棠。   这件事中高兴的还有待字闺中的娘子们,她们还只当靖王殿下醉心战事政事不喜女色呢,他原来也是喜欢女子的,那些青楼小姐上不得台面,登堂入室的总是她们这些贵女。   最头痛的莫过于宸贵妃孟荞,听说都病了。   傅云玦下了朝就赶去了恒福宫,与朝服也没换的宇文帝不期而遇,宇文帝欲言又止地指了指傅云玦,瞧着他容色淡淡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率先进了恒福宫。   宇文鹿看准时机把守在恒福宫外的石昊拉到了一旁,贼兮兮地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干笑两声。   “你说,瑶伽是不是在府里气得都要吐血了?打算什么时候去扯雨霖铃的头发?”宇文鹿兴冲冲两眼放光地看着石昊,恨不得立刻去现场看戏。   石昊:“……”小公主还是十年如一日地讨厌瑶娘子啊!   他只能老实说:“并没有,瑶娘子还和往日一样,摆弄花草,秀秀荷包,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连问都没问属下一句。”   宇文鹿呆住了,怎么可能呢!她看得出来,瑶伽对她四哥压根不是单纯的兄妹情,怎么会一点反应没有呢!难道她素日里看错了?   唉,没有听到自己喜欢的答案,宇文鹿摆摆手就要走。   “公主去哪儿?”石昊问她。   她的声音懒懒传来:“出宫找我表嫂去!”   恒福宫寝宫内,孟荞倒在宇文帝怀里,梨花带雨:“四郎一定在恨我,恨我没能及时找他回来,所以他一回宫就冷冰冰的急着去战场,那时候的漠北军多凶残啊,他没有任何经验,去了就是要去送死啊,他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她哭着双肩都在颤抖。   傅云玦闲适淡然地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语声清越:“你想多了。”   宇文帝立刻瞪了他一眼。   孟荞也抽空看了他一眼,继续哭:“如今他回来了,不愿意住在宫里,我就想着给他选妃,让他夜里不孤单,可他不愿意就算了,如今有了心上人也不愿同我这个阿娘说……”   傅云玦目色微沉:“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孟荞心里一滞,噙满泪花的眼睛放出神光来,他说“不是”,而不是“没有”,女人的心思就是如此敏感,她为抓住这一点而欢喜又担忧。   她见傅云玦不愿再开口,立刻喊着心口疼,宇文帝急得大喝:“太医呢!是死了吗!还不来!”   傅云玦这才走上前去,端详着她,看的孟荞心里发虚,低头作势抹眼泪。   “她没病,在装病而已。”傅云玦淡淡揭穿她。   孟荞面色一僵,盯了他一会,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宇文帝无奈地替她擦干多余的眼泪,这么快就承认了……   傅云玦见她不闹了,才道:“我曾经学过一点医术。”他目色微有和软。   孟荞一把拉他坐在床边,兴致勃勃:“你还学过医术?为何要学医术?你身体好的很肯定不是为了自己。”   宇文帝接过话来:“四郎凡是都有他的考量,他学医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然后一本正经看着傅云玦,“什么原因?”   傅云玦按了按太阳心,不想说。   为什么学医?因为曾经有个人也是动辄装病,三天两头又真病,不是风寒就是擦碰受伤,真真假假难辨,他无法,去保和堂学了月余医术,临了保和堂的大夫扯着他的袖子不给走,硬要收他做徒。   宇文帝和孟荞探究的眼神让他回神,他们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一星半点来,可他从来情绪隐藏的好,他们也只是有几分怀疑并不确定。   等到傅云玦走后,孟荞立刻寻了机会,找来石昊,也不卖关子,直接就问:“王爷当真看上那个花魁小姐了?”   这件事她是不信的,傅云玦虽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可她就是不信。   石昊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反问了一句:“娘娘,若是王爷当真爱重一位姑娘,您觉得他会如何?”   这一句反问,叫孟荞放下了心,她心里有了答案,那自然是绝不会看着她在别的男人身边的!   宇文帝父子二人走出恒福宫,同样叹了一口气,宇文帝温和地拍拍他的肩:“你阿娘是在跟你撒娇,想让你多和她亲近亲近。”   傅云玦不语,宇文帝也没再继续,只是转而道:“漠北的使臣快要进京了,漠北彪悍凶残,在你手里多次被镇压挫败,如今虽递来议和停战书,可未必心悦臣服,这次来京,怕是横生枝节。”   “他们指明要在国宴之上观赏入阵曲,你可有安排?”国宴之事该是太子安排,宇文帝如今交给了傅云玦,却是真实看重。   傅云玦道:“父亲放心。”   宇文帝微滞,心有萧索,他到底不愿和宇文璋他们一样喊他一声“阿耶”,也罢,总比喊“父皇”强,慢慢来吧。   **   这几日孟扶光没有再来纠缠她,她乐的清闲喝茶吃瓜。   宇文鹿的声音已经在院外响了起来:“你待着闷吗?”宇文鹿蹲在她脚边卷了她的裙边看了伤势,然后坐在她身边娇声问她。   阮心棠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托着腮含笑:“你想去哪儿玩?”   宇文鹿促狭一笑:“我们去郊外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区分,这里“小姐”就是称呼青楼或者艺伎之类的啦。   “娘子,姑娘”就是称呼良家贵女之类的了。   望见谅哦 第9章   直到坐上马车,阮心棠看了看周边并没有踏青的饮食器具,才问她:“今日怎么想起去散步了?”   宇文鹿拉着她手染了一丝愁绪:“表哥最近愈发荒唐了,公然携着那雨霖铃出席各种场合宴会,他将你置于何地呢!”   孟扶光若不是太后的掌心宝,她真想让棠棠和离,大魏女子虽然能主动和离,可那也仅限于寻常实力相当的人家,像她表哥这样的皇亲贵胄,又有太后撑腰,他不提,棠棠就一辈子离不了。   阮心棠倒是不在意这些,反而乐得他将注意打在别的女人身上。“我们今日就去看看这个雨霖铃是何方神圣,让那些男人对她神魂颠倒,连我四哥都夸她舞跳的好!”宇文鹿兴冲冲的,对雨霖铃好奇极了,她一直想知道她四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阮心棠忽然呆瞪瞪的,声音轻飘了起来:“你四哥……靖王殿下也说她舞跳的好?”   宇文鹿点点头,因着快到郊外了,她并没有察觉到阮心棠的不对,阿银瞒住了外头关于靖王殿下的风言风语,就是不想扰乱阮心棠的心。   忽然,宇文鹿抓住阮心棠的手兴奋起来,掀起了窗帘,挨着阮心棠道:“你看你看,那儿湖边柳树下,坐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那个穿蜜色裙杉的就是雨霖铃,我早就打听好了。”   阮心棠目光直勾勾盯着被包围著作势要起舞的雨霖铃。   宇文鹿在一旁略有失望:“美则美矣,却无甚特别之处,四哥怎么会格外主意她呢,和你比差远了!”她就随口这么一说,阮心棠却听到了心里。   “为何拿她和我比?”她下意识问出口。   宇文鹿心里咯噔,立时抱歉地看着她:“是我嘴快,说错了,你别生气。”她以为阮心棠在生她把她和青楼女子比的气呢。   阮心棠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嫣然一笑。   马车走近了,她们的谈笑声也传了进来。   “如今姐姐已经是贵人们的坐上客了,轻易不出来见人的,下回得了机会,在靖王殿下跟前跳上一曲飞天舞,可不就飞入靖王府了!”   旁人奉承着,雨霖铃脸上笑容清浅,另有小姐说道:“可不行,忠睿世子爷可不放咱们姐姐呢!”   宇文鹿嗤之以鼻:“还真当自己香饽饽了。”   在那些小姐的撺掇下,雨霖铃就起势在草地上跳了起来,过半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旋步太多,稍显累赘,起势时也略显僵硬。”   雨霖铃怔住了动作,僵硬着脸色朝出声的马车看去,宇文鹿机灵地探出窗外,朗声道:“还不谢谢我表嫂指点,这可是你的福气,划两下水就真当自己是长安第一舞优了?可笑可笑。”   一旁的小姐拉住了正欲反驳的雨霖铃,她认出来了,这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常出宫玩耍的小公主!   马车走过后,她在雨霖铃耳边指着马车低语,雨霖铃大惊失色,那她口中的“表嫂”岂不是……   她惊得颤抖,从来只听闻忠睿世子妃艳绝长安,可一直听说她是个花瓶美人,听她刚刚指点的几处分明就是她一直想不通又不知如何改的地方,这么一来,那世子妃岂不是舞中高手,可依孟扶光的性子,又怎么会不显摆的人人皆知呢!   小姐还在旁边笑着挤眉弄眼道:“她是不是醋了?特意来奚落你?”   醋?雨霖铃却不以为然,那样的美人若是真想绑住自己的夫君,又哪里轮得到她在孟扶光跟前露脸,从来不在乎她存在的夫人,会醋吗?   看到了“不过如此”的雨霖铃,大失所望的宇文鹿就拉着阮心棠去城中潇湘馆品酒,自然也只是小酌。   二人尽兴而归,依旧坐上马车宇文鹿先送阮心棠回府,再回宫,经过玄武长街时,与正进京的漠北使者不期而遇,宇文鹿好奇,正要停下来瞧,被阮心棠阻止:“后日国宴有你瞧得够的。”   此等关系两国的国宴,只有正二品以上品阶官员有资格参加,为显示大国亲和,也会让皇亲国戚参与,忠睿侯府作为皇亲自然在列。   朝阳大殿,孟扶光携着阮心棠进殿,引来不小的骚动,她微微抬眼,繁华灯光下,目光与傅云玦遥遥相撞,她的心猛地一跳,状似无意随即移开。   孟扶光俨然是今天的主角般,热络着打着招呼,享受着周边人对他夫人的赞美,在右列首排四位落座,周围官员小声交谈,阮心棠低着头只看着眼前的酒杯,尽量忽视身上凌冽的目光。   直到凌厉的目光仿佛消失了,她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眼神却不自觉往对面瞧去,是有人上前与傅云玦寒暄,挡在了他身前,没有了傅云玦的凝注,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忽然感觉到肩上一沉,她转过头来,宇文鹿冲着她盈盈笑着,她也笑:“今日这样的场合,你也不正经。”   宇文鹿摊摊手:“阿耶他们还没来呢。”   两人说着话,阮心棠轻颦浅笑,却总是被那边分薄了注意力,再不经意看去时,那个挡在傅云玦跟前的人早已不知何时不见了,她正递过去的目光正巧又与傅云玦不期撞上了。   周遭明明有乱糟糟的交谈声,可又显得很静,阮心棠经不住红了脸,幸好这个大殿够大,左右两列生生隔出几丈远来,她假意掠过目光,在康王和太子身上都扫了一遍。   太子气质温和,面上总是浮着淡淡的笑意,任谁瞧了都倍感亲切,康王狂放不羁,宇文帝还没来,他就已经自斟自饮起来,和那些大臣笑着闹着,他们都有王妃相伴。   反观傅云玦,铁寒着脸,气势冷肃,独独往那一坐,竟让人有一种莫敢仰视的凛然之势,气度已远在太子之上。   她心里渐渐泛起了热意,可四肢却愈发的冰冷,她能感觉到傅云玦的目光,让她如所是从,不知他想怎么样,此时孟扶光不分场合地手臂揽了过来,将她拉入怀里,她太阳心一跳,感觉到周身的冷冽气息再次包裹了。   宇文鹿狠狠瞪着孟扶光,阮心棠挣扎了几下,挣脱不过,急得热上脸来,幸而殿外响起了高吟声。   宇文帝入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扶光:来吧!让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来的更加强烈吧!   我:之前那个《王权夺娇》的名字应编编要求所以改啦 第10章   所有人都正襟起身,乖乖在自己位置上站好,就连一向没规矩的宇文鹿也乖乖站到了傅云玦身旁的位置上。   那晚的国宴宇文帝给了漠北友邦体面,群臣举杯,谈笑几句,歌舞就上场了。   阮心棠垂眸殿中翩然而至的舞姬,喉头一紧,缓缓饮了一口杯中酒,温和的酒依旧在她喉间自心尖烧出一条线来,她目色冷冷地看着殿中翩翩起舞的雨霖铃,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颤了颤。   宫中有舞姬体制,宴会从来不会在宫外特意请别的舞姬,雨霖铃却能堂而皇之成为首席在这里领舞,仗得是谁的势?   她看向一旁心醉痴迷的孟扶光,他虽身份尊贵,可素日里只管胡闹,没有实权,自然没有门路领一个舞姬进宫献舞,那自然只有……   阮心棠克制了,可是没有克制住,她还是忍不住往那个位置瞧了一眼,舞姬们翩翩起舞,傅云玦的脸也在这些身影中若隐若现。   此时一个内侍急冲冲从侧殿而入,在傅云玦耳边低语几句。   宇文帝扬声:“何事?”   傅云玦起身道:“演奏入阵曲的乐娘不甚伤了手,难以出演。”   歌舞退下了,此时骚乱而起,十分刺耳,宇文帝的脸色铁青,孟荞担心地看着傅云玦,这件事是他办的,此时除了岔子,就算宇文帝偏心,事后也难免被太后和朝臣揪着不放。   果然一旁的郭太后怒然拍案,凌厉大喝一声:“荒唐!”   阮心棠心里一惊,看着傅云玦的目光也不自觉担忧起来。   宇文琢仿佛缺心眼一般,笑了两声:“四弟,你该不会觉得漠北全是你的手下败将,就不将国师和大将军放在眼里,此时故意来这一出,想要奚落他们吧。”   傅云玦眼风微扫,宇文琢立刻感觉到一股窒息的压迫袭来,他借着饮酒忽视掉。   宇文帝却大喝一声:“放肆!”   孟扶光更是幸灾乐祸地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大,旁人听不见,阮心棠却一股无名火窜到了脑门,她亭亭起身,莲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在所有人愕然又惊艳的神情中,屈膝行礼。   “启禀至尊,臣妾或可一试,略表大魏对漠北的诚意。”阮心棠软绵绵的声音不响,娇柔无比,让人听在耳里顿觉舒适,连刚刚的怒气都消散了不少。   漠北的大将军雷枭更是盯着她眼睛都直了。   看着她站在那如明珠生晕,傅云玦瞳孔一紧,身子不自觉微倾。   孟扶光怔住了,等缓过来急不可耐,恨不得上去把她揪下来,再喝骂一顿!   漠北的国师天行审视阮心棠一番,呵呵笑了起来,有一种阴沉的威严,夹杂着不屑:“你是要演奏入阵曲?你可知入阵曲是什么样的曲目?”   阮心棠认真道:“知道。”   金玉急得快哭了,不自觉捏住了孟熹的手臂:“她发什么疯,她会弹琵琶?她会吗!她是要害死我们孟家吗!”   天行眯了眼,转头看向宇文帝:“敢问至尊,这位是?”   宇文帝从阮心棠身上移开目光:“这位是忠睿侯府的世子妃。”   阮心棠这样毫无预兆的走了出来,别人即便有心喝止,有心让她下去,也做不得了,现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阮心棠又侧身,柔声道:“劳请公公去取了琵琶来。”   天行看着这个弱态生娇的世子妃,说话都是软绵绵的,居然夸下海口说要演奏入阵曲,他怡然自得坐着,等着看好戏,目光却不经意瞟了眼傅云玦,天行晃了一下神,笑意渐深。   阮心棠抱着琵琶坐在内侍端来的锦凳上,莹白如玉的手指抚上琴弦,她只垂眸,谁也不看。   众人都敛声屏气,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宇文鹿紧张地手心冒汗,紧紧拉着傅云玦的衣袖,脸色都白了。   顿时,琴音铿锵入耳,众人眼前仿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好似万将雄狮于层峦之巅杀进而来,一转眼,乱臣贼子俯首称臣,天地为我所吞。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阮心棠的琴技吊了起来,他们忘了惊叹世子妃的琴技竟然如此身临其境。   阮心棠微微侧首,睨了一眼天行,天行顿感一震,没想到刚刚软弱无骨的世子妃竟生出这堪堪威严来,不容小觑。   云雾揉碎,一派气象祥和国泰民安,一切趋于平静。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忽然掌声缓缓而起,震动心脏,阮心棠目光望去,傅云玦眼底含笑,静定神闲地看着她,那表面清冷却只有阮心棠才懂的炽热目光,让她心跳加速。   随机宇文鹿立刻热烈地鼓掌,继而掌声此起彼伏。   金玉和孟扶光终于松了一口气,取而代之的是骄傲,无比的骄傲自满。   宇文帝大喜过望,连连称赞,孟荞对阮心棠也更是喜爱,喜爱之余她不禁看向傅云玦,露出了一些惋惜。   阮心棠淡定地从大殿之上退了出来,她没有再回到大殿之上,而是往殿后的侧殿走去,路上经过的舞姬纷纷朝她行礼,她也一一微笑颔首。   直到走进单独的房间,她用身子关上了门,才大口喘出气来,她紧紧抱着琵琶往桌边走去,每走一步,她的腿都抖一下,忽然手臂一软,琵琶从怀中掉了下来,砸在桌上,她的身子也软了下去。   忽然身子一轻,阮心棠本就战栗的心经不住一点风吹草动,惊呼出来,傅云玦已经抱着她的腰轻轻一托,让她稳稳坐在桌上,长臂将她圈在怀里。   阮心棠狂跳不止的心在见到傅云玦的那一刻更加不受控制起来,她喘着气,紧紧揪着傅云玦的衣襟,她在发抖。   傅云玦低沉的声音魅惑:“腿软了?”   大概是经历了刚刚层峦巅峰的起伏,阮心棠对着他衍生出一股依恋,如当年一般,好像小猫温顺又可怜,声音细弱又无助:“我刚刚害怕极了。”   傅云玦道:“我知道。”   阮心棠仰望着他,声音还在颤抖:“可我不能露怯。”   傅云玦道:“我知道。”   阮心棠仿佛听不见傅云玦的话,她将额头无措地抵在他胸口,近似一种依偎的姿势:“我已经一年没有碰琵琶了,那个入阵曲,我更是许久未弹了,我怕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可我还是得弹,不然……”忽然她抬起头来,话也止住了,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眼中的泪花也像是珍贵无比的宝石。   作者有话要说:   孟扶光咧开了嘴:那是我媳妇!那是我媳妇!   四郎:你媳妇在我怀里。   孟扶光暴走ing 第11章   傅云玦心动,他捧着她的脸,用着重逢以来,第一次显示出的温柔,低声问她:“是为了我,对吗?”   阮心棠心里一滞,带着仅有的理智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不是……”   傅云玦捏住了她的下颏,让她正视自己,清冽的声音命令她:“别说我不爱听的话,阮阮。”   阮阮……一如当年他一遍一遍吻着她,会低声唤她一样。   “阮阮……”   仿佛天雷勾地火,长久以来的思念、不甘、和今晚的恐惧,全都化成了这个疯狂而炙热的吻,阮心棠只觉得天旋地转,抽走最后一丝理智,一再沉沦。   傅云玦抱着她,几乎要将她嵌入到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永不分离,他看着今晚她站在孟扶光身边,嫉妒的发疯,他急需证明阮心棠心里还有他。   只能有他。   他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一路而下,在她唇瓣难舍难分,又转而探入她细腻的脖颈,他将她压在桌上,疯狂掠夺,恨不得在她身上每一处都印下属于他的印记。   她只能属于他的。   阮心棠的呼吸都变得错乱不堪,这一刻,他们像把火,要将彼此燃烧殆尽。   哐当一声,琵琶被傅云玦推落在地,阮心棠猛地惊醒,她眼中所有的朦胧消散了,她一把推开了傅云玦,惊坐了起来,拢好了扯开的衣襟。   傅云玦呼吸沉重,他眸中幽光看着她:“你怕什么?”   阮心棠拢着衣襟压着不受控制的心跳,艰涩地低声说道:“孟扶光……”   只是一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傅云玦理智全失,恨意再次袭来,他冷厉地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沉痛:“你为了孟扶光……”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他不想说出任何阮心棠要为孟扶光所做的事。   阮心棠跳了下来,逼着自己狠心:“王爷,我和你一年前就结束了。”   傅云玦目色瞬间阴沉,隐忍着狂怒,他扣住了阮心棠的手腕,霸道地低斥:“结没结束由我说了算!”   阮心棠赫然抬眼,撞进他偏执的眸色中,傅云玦一想到她每晚在孟扶光怀里承欢,现在却如此的排斥自己,他压抑不住的嫉妒,快要冲破理智。   “棠棠!”外头传来宇文鹿的声音。   阮心棠眉心一跳,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他忽然笑了一声,嘴边都是冷的,傅云玦抬手将她歪斜的绢花扶正,竟有一种宇文鹿冲进来的期待。   可阮心棠急不可耐推开了他,夺门而出。   傅云玦听着外头宇文鹿找到阮心棠惊喜的声音,手指用力捏了起来,咔咔作响。   宇文鹿陪着阮心棠回大殿,宴会的后半段,她没有再见到傅云玦。   **   一夜之间,入阵曲名动长安,金玉脸上荣光带着阮心棠又是游园会又是茶花会,花样百出,她心神俱疲,无暇应酬。   直到孟熹呵斥过金玉,阮心棠才得了几日清净日子,只是没想到,这日孟扶光着她打扮一番,带着她出门了。   阮心棠心里内心抗拒,却少不得依他一回,否则他只是缠在她身边。   他们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四周是茂密的竹林,青葱翠绿,院儿里的声音穿过这些竹林隐隐传来,各种靡靡之音,调笑孟浪声,阮心棠站了站脚,孟扶光知道她反感,却还是拉着她进去了。   这大概是一处私人的宅院,隐秘而雅致,各处的花床都栽种着时令的鲜花。   甜腻的香味阵阵扑来,一重接一重,浓重地闻得人头晕,阮心棠捏着锦帕按住了鼻下,扫了一眼院子里嬉笑着闹成一团的男男女女,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还没说出要离开的话,那些郎君已经惊喜地围了上来,将她二人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吵得阮心棠太阳心疼,那些郎君多有几个衣衫不整,她也不好抬头,只是垂眸观心。   孟扶光忽视了她的不适,拉着她坐在亭下主位,那些莺莺燕燕已经起身行礼,身子像是站不直,朝孟扶光抛着媚眼,风流妩媚,孟扶光趁机扔了一颗葡萄过去,站在第一排的小姐接着眼风衔着孟扶光,缓缓送进了小嘴中。   自是一派旖旎春色,阮心棠不适地别过了脸。   其中的一个郎君挥挥手屏退了一旁弹琴的小姐,笑道:“没看到世子妃在这儿吗?你们这些雕虫小技怎么还敢班门弄斧。”   旁人大笑着附和着,那小姐低头笑道:“是奴家不懂事了,不知少夫人可愿赐教一二。”她们平日里都跟着这些郎君厮混,自然是没规矩极了的。   阮心棠冷冷睨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旁的人已经起哄:“是啊!少夫人弹一曲吧,那什么入阵曲不适合今日的气氛,不如弹个什么……”   “情丝绕,还是什么悠悠绵绵的!”另一人接着道。   击掌声笑闹声此起彼伏,那些小姐更是感兴趣地看着阮心棠,那眼神里还有轻蔑的不屑,仿佛在说:看吧,你有多尊贵,在这里,你和我们时一样的,是男人的玩物。   阮心棠一言不发,握着的娟子已然有些气的发抖,脑门子开始发胀,可那些人只做不见,还在起哄着,她转头看向身旁,她的夫君,她最该依赖信任的人,此时正和他们一起调笑着,然后偏过头来,轻描淡写:“你去准备准备吧。”   脑门里的那根弦绷断了,阮心棠只觉得自己愚蠢,居然对这种男人存了希冀,他若是会维护自己,又怎么会带她来这种聚会!更不会拿她做小姐比较!   阮心棠心肝儿都气得直颤,她必须立刻离开这儿,否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甩在这洋洋得意的脸上!   孟扶光只当她起身是要去做准备,却见她径直往院门走去,一杯酒还没饮尽,他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在院外拦住了她,先恼了起来:“你做什么!”   阮心棠冷然道:“你若是还要一点脸面,让我离开。”   孟扶光是最看不得别人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他也尤其看不上她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气急败坏:“你是说给我弹琴就是削了你的脸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七夕啦,祝大家七夕甜蜜哦,所以,明晚停更一天!   星期五再更哦,啾咪~ 第12章   “你是说给我弹琴就是削了你的脸面了?你当你自己是谁,一个低贱的县丞之女,你比这京城的乐妓能高贵几分!若不是我,你能有今日的风光!”   他贴近她的脸颊,咬牙切齿:“记住,你有今日,全是拜我所赐!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阮心棠怒极反而冷静了下来:“世子爷真这样看不上我,不如写下和离书来,我自请下堂,绝不纠缠半分。”   孟扶光本意是打压她的盛气凌人,将她贬的一文不值,却不想她竟提出和离,他一时有些懵,却瞧见院儿里的郎君小姐已经走出几个来,看好戏地看着他们。   那些郎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笑着:“孟兄,你这不行啊,你素日不是说,你的夫人以你为天,你让东不去西,乖巧缠人又听话,怎么一朝在至尊跟前献艺,就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随后一阵哄笑。   孟扶光顿时恼羞成怒,赫然抬起大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甩在了阮心棠脸上,惊呼声气,阮心棠已经摔在了一旁,她怔住了,感觉到嘴里的腥甜,她咽了咽,还是有血从嘴角流出,她的脸火辣辣的,虽然看不见,可她知道这张脸大概是肿了。   孟扶光指着她怒骂:“你算是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他还骂着她,一旁的郎君拍手道:“孟兄不愧是血性男儿!”   其实他们早看不惯孟扶光这样的酒色之辈能娶到这样天仙似的夫人,逮到机会总是要离间一把的。   只有一位小姐大概是同情阮心棠,上前来扶她,却被她推开了,小姐笑了一声,凉凉道:“少夫人也不必这样放在心上,您得了这样泼天的富贵,受这么点委屈有算得了什么。”   阮心棠被打的这件事,没有传遍大街小巷,毕竟传出去,对于妻子敢公然顶撞求和离书,他也无甚颜面。   大概是孟扶光威胁过了,那些郎君虽巴不得他们不好,可到底也不敢得罪忠睿侯府。   可这却瞒不过忠睿侯府的人,孟熹看着阮心棠红肿的半边脸,大发雷霆,请了家法,打了孟扶光二十板子,又跪了半天祠堂,在金玉的死缠烂打又哭又闹中不了了之了。   夫妻俩都受了伤,好一段时间没出门,等出门时,已经是秋狩了,阮心棠不想再跟孟扶光一同出行,可碍于皇家规矩,不得不随行,到了茫茫无际的大草原围场,阮心棠第一时间躲进了营帐。   她既躲着孟扶光,也躲着傅云玦。   宇文鹿见她心情不佳,居然放弃了肆意飞扬的跑马机会,只窝在她营帐里陪她说话,阮心棠心里暖乎乎的,二人在溪边铺了波斯织锦毯子,吃着水果烤肉,谈笑风生,但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气象。   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朝着王帐直奔而去,宇文鹿胡闹惯了,又恃宠生娇,也不管出了什么事,拦住了他,让他停下,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看了眼宇文鹿,又看了眼阮心棠,才说:“世子爷在森林里遇到十几头野熊攻击,受了伤。”   阮心棠站在身后,先是大吃一惊,又在心里道了句:活该!   宇文鹿讶异一瞬,也不关心孟扶光,见他踌躇,又问:“还有什么!”   他说:“好像有…有刺客,靖王殿下也在,似乎受了重伤……”这是大事,他想着先告诉至尊来着。   宇文鹿骇然失色,立刻焦急万分,身后的阮心棠已经面白如纸,下意识脚步已经往一旁拴着的马匹走去,宇文鹿语无伦次,跳上了马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脚下用力一蹬:“棠棠我先去!”   宇文鹿骑着马,跑得飞起来一般,阮心棠马术不如她精湛,可心里着急,竟也紧随其后。   因着狩猎,大队人马跟着反而打草惊蛇,傅云玦和孟扶光也只带了心腹,森林里本就迂回绕绕,可这次宇文鹿竟能循着血腥味找了过来,她远远就见傅云玦剑柄顶地,支撑着单膝跪在地上,垂坠着的左手黑色的鲜血流过手背指尖,滴答滴答掉在地上,周围全是野熊和蒙面刺客的尸体,她心里一紧,大喊一声:“四哥!”   □□的马还在疾驰,宇文鹿已经翻身下马,冲到了傅云玦身前,红着眼观察他的伤势。   傅云玦薄唇紧抿,凌厉的目光已经透过奔驰而来的宇文鹿的肩膀看向了她的身后,阮心棠也翻身下马来,她贸然骑得太急,双腿已经有些发软,跳下马时姿势也有点奇怪,差点摔倒。   傅云玦眸光一紧,起身时牵动了伤口,石昊立刻按住了他的身子。   阮心棠站稳心有余悸,咬着唇与他四目相对,却听到斜方虚弱的喊声:“心棠……”   孟扶光正瘫坐在树干旁,看到阮心棠着急而来的模样,连日来的气都消了,他隐有欢喜地看着她,阮心棠心里一挣扎,还是朝孟扶光走去了。   这种时候,她只能朝孟扶光走去。   她蹲下身,看着他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有抓痕,也有剑伤,他似乎有点激动,满手是血的手握住了她白净的手,缓缓放到嘴边,虚弱说着:“心棠,你还是关心我的,你心里有我的……”   说着,他便拉着她的手深情而贪恋地轻轻一吻。   “四哥!”   忽然宇文鹿一声惧怕的惊叫惊动了阮心棠,她猛然回头,发髻上的步摇都甩了出去,赫然对上傅云玦猩红暴戾的眼眸,他的唇下鲜血淋漓,面前的泥土地上也渗了一滩鲜血。   仿佛一点火星子弹到了阮心棠的手背,她赫然抽出了被孟扶光握住的手,不禁泪花闪烁。   宇文鹿吓得哭了,石昊扶着傅云玦担心他的同时,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阮心棠:刚刚王爷的伤明明控制住了……   其余人闻讯全都赶了过来,里里外外将傅云玦和孟扶光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哭声语声混杂在一起。   **   老太医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搭着傅云玦的脉搏,高深莫测说了一大堆学术名词,吓得孟荞坐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傅云玦神思清醒脸色暗沉极了,似乎并没有听到老太医在说什么。   说够了,老太医才叹息道:“幸赖王爷急怒攻心吐出一口血来,那刺客刀剑上淬的毒也算吐出大半了。”   孟荞放了心,又是捏着帕子大哭一阵,宇文帝心疼地抱着她,命令道:“快,用最好的伤药,不许落下一点病根!”   石昊安静地站在一旁,心里盘旋着老太医说的“急怒攻心”,莫名想起那世子妃来,表情渐渐意味深长。   孟扶光这边也是忙进忙出,金玉一会哭,一会骂,没个消停,好在孟扶光只是皮外伤,大概是傅云玦来的及时救了他一命。   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息下来,阮心棠趁着孟扶光熟睡终究是徘徊到傅云玦的营帐外。   他的营帐灯还亮着,她躲在大树后,心里乱极了,一时想着:我和他到底相识一场,他受了伤,纵是朋友我也该来探望一眼,是光明正大的。   刚踏出一步,却又缩了回来,低眉咬咬唇又想:既然光明正大,又何必半夜前来,何况如今我已为人妇,又怎能光明正大去探望一个男子。   犹犹豫豫间,抠下一块年代久远的树皮来。   “世子妃?”   阮心棠心里一跳,见傅云玦身边的石昊正走过来,她立刻规矩站好,从袖子里抽出一方手绢来捏了捏手上的灰尘,掩饰心中的忐忑。   石昊恭敬地行礼,问道:“世子妃是来探望王爷的?”   “呃……不……”阮心棠欲言又止,正要拒绝,却见石昊已经侧过身,做了“请”的动作。   “世子妃请,王爷刚上了药,还没歇下。”伦理,石昊是绝不会放一个女人进傅云玦营帐的,可这个女人是阮心棠,所以他希望她进去,毕竟,他是个体贴又机灵的下属。   阮心棠半推半就进了营帐,傅云玦正坐在床边,长袍曳地,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他的面色更加白了,清冷的更加像是冰天雪地般,见她进来,他目色微惊。   作者有话要说:   石昊小兄弟内心os:王爷被气得吐血了…… 第13章   石昊很快退下了,阮心棠好像被千万只了冷厉的眼神盯着一般。   “你来做什么?”傅云玦语气低沉平缓,没有丝毫温度。   阮心棠只低着头,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宫里,已经不敢正眼瞧他了:“我,我来看看你。”   她听到他笑了一声,沉沉的,凉凉的:“死不了,不劳世子妃挂心。”   阮心棠猛然抬眼,明亮的眼眸闪烁着恐惧:“你,你何必说的这样可怕。”   傅云玦偏头又是嗤笑一声,眼底有摄人的冰冷的怒意:“可怕?你有什么可怕,你的夫君安然无恙不是吗?”   阮心棠咬咬牙,眼眶不禁湿了,傅云玦眼底已有三分不耐烦,他别过眼,语气更冷了:“去孟扶光跟前哭!”   阮心棠一口气没上来,噎住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   阮心棠站住了脚,气还囤在心尖上,心想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理他!   “把你的东西拿走,别落在我这,招惹是非!”他生硬的语气差点没把阮心棠噎死。   她转过身,才发觉刚刚大气之下,手绢掉了也不知,她又气又羞拾起手帕飞奔出了营帐。   被她掀得飞起的门帘还在夜色中打着翻浪,“噗嗤,噗嗤”地打着地,傅云玦瞧着怔怔出了神。   阮心棠一口气跑出老远,心里气道:他就是死了……她面色一僵,“呸”了一声:他那样的祸害总是遗千年的!我再也不必去管他的!   又呆呆在月色下站了好一会,巡逻的军队走来,她才回神折返往自己营帐走去。   傅云玦受了伤,至尊大怒之下呵斥了太子,迁怒了康王,下令彻查刺客一事,同时也没了狩猎的兴致,吩咐下去,启程回宫。   瑶伽和孟荞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傅云玦,却都被拒绝了,他只留了宇文鹿在身边,宇文鹿高兴地瞥了瑶伽一眼:亲妹妹和养妹妹到底不同些。   回城的路上,傅云玦躺在马车里,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却是问起了孟扶光,宇文鹿探了探药碗的温度,不屑地撇撇嘴:“他不过就是受了一点轻伤罢了,哎哟哎哟地直喊疼,害得棠棠一直在照顾他。”   她见傅云玦眉头紧拧,脸色暗沉了下来,紧张道:“四哥,你是不是伤口疼了?”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   因着孟扶光受伤了,他赖在了阮心棠房里,阮心棠不得拒绝,每晚只能睡在软榻上。   半夜,她觉得脸上一阵瘙痒,她蓦地清醒过来,果然见到孟扶光穿着中衣半跪在她软榻前,眼神缱绻地望着她,十分依恋,她本能往后缩了缩。   “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该怕我。”孟扶光居然难得温柔的不像个纨绔子弟。   他又问:“你恨我吗?”   他自己先笑了一笑,声音低哑又问:“心棠,你爱我吗?”   阮心棠身子发颤,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她选择缄默不语。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光的光圈里照在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落寞。   他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阮心棠松了一口气,床上传来孟扶光暗哑的声音:“即便你不爱我,你也只能是我的,死,你也只能为我而死,死后的灵位也只能被我禁锢。”   阮心棠止不住心颤,只能用装睡无言来回应他。   **   回来的第三天,京城出了大事。   广平郡府,上至郡官下至县丞贪污腐败引起的大桥塌方事件,死伤过百,引起众怒,官员牵连甚广,如今已经全都押解回京,尚关押在大理寺内。   如今傅云玦掌管三司,公文递到他跟前时,他眼也微抬,淡漠道:“按规矩办。”   意思就是严办了,这倒是好办。   石昊点点头,又多看了两眼傅云玦,他正歪靠着扶手,单手握了一卷兵书,闲适且冷峻,怪道王爷一回京就成了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石昊瞧着都有一瞬怔忡。   他屏气敛声,状似无意问了句:“那是否要和忠睿侯府通个气?”   石昊提起忠睿侯府,他就留心着傅云玦的举动,果然见他翻书的手微顿,清冷的眸光看了过来,石昊便道:“这次押解进京的还有忠睿侯府世子妃的父亲。”   傅云玦面容平静,沉默了很长的一阵,长到石昊以为不会有特别之处,以为是自己误会了时,傅云玦终于开口了。   “将他另行关押。”   **   阮心棠得知消息时,又过了两天,家中阿娘寄来的家书是托了人偷偷递进来的,阮心棠已经有了不好的预告,看了信后,已经血色殆尽。   阿银急得哭了出来:“可怎么办呢?不然去求求侯爷?”   求侯爷?她心中明白这种事唯恐躲避不及,阿耶牵涉贪污人命,侯府搭了姻亲,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了,怕也是惹一身骚。   阮心棠脑子嗡嗡的,只想着先见阿耶一面。   可连牢狱的门都未曾进得,阮心棠就被拦了下来,拦她的是狱丞,恭恭敬敬行了礼,赔罪了一番,才道:“世子妃见谅,阮县丞牵涉贪污一案,需有靖王府的腰牌才能一见。”   已经入秋了,今日的太阳意外有些灼热,阮心棠晒得有些晕晕沉沉,无法,阿银扶着她上车,她的目光是无神的,脸色是苍白的,失了所有神气,阿银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句:“是要去靖王府吗?”   阮心棠已经捏紧了披帛,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世子在哪?”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她想着那晚傅云玦的不近人情,她总是不想去见他。   得知了孟扶光在春喜楼喝酒,阮心棠拒绝了小二带路的好意,径直上了二楼最里间的雅室,她抬起的手还未叩响门框,里头就传来孟扶光狂放不羁的笑声,并着语声:“糊涂,糊涂,她阮家犯了事,与我侯府有何相干?”   阮心棠的手僵在了半空,心砰然跳动着。   另有郎君说道:“他阮老头好歹也是你的岳丈。”   孟扶光又笑:“他死了,心棠难道就不是我娘子了?”极尽调笑和冷漠的声音重重砸在阮心棠的心尖,砸得她头晕目眩。   忽然有人道:“当年松平县楼台倒塌砸死了七八个人,不也是你替你阮老头摆平的?”   孟扶光似乎喝了一杯酒,舒畅地笑着:“当年我要娶他女儿,自然要抓住他的一点把柄,让心棠自动请嫁。”   原来她当年非嫁孟扶光不可的原因……   孟扶光的笑声刺痛了阮心棠,她犹如赤着脚从钉板床上走过,无休无止的尽头,血肉模糊。   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上马车时,额头磕在了车框上,立时一个红印子透出雪白的肌肤来,她觉不着疼,浑身都在颤抖,阿银无措地抱着她,用尽力气,也不能让她停止颤抖,哭着朝车夫喊:“去医馆,去医馆。”   阮心棠拦住了阿银,想起当年阿耶被抓去了州府问罪,孟扶光说能救他,她求他,他笑着挑起了她的下颌,问她:可是,心棠,我用什么立场来救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呢?   她想哭,可是她张了张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有喉间越积越重的酸疼,她提着气,低声道:“去靖王府。” 第14章   阿银叩响了靖王府北面的后门,靖王府的下人都与别府不同些,只是看了眼阿银,得知了来意,就放她们进府,一路领着人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廊,一个又一个花园庭院,奇怪的是,竟没有遇见一个女使或府兵。   直到在一处院落停下。   石昊站在一旁道:“王爷,她来了。”   甫一踏进屋子,阮心棠就感到一阵压迫,这花厅明明四面都是落地窗,照得屋子里亮堂极了,可她的心境依旧是灰暗的。   她捏紧了绿湖帕子,缓缓抬眼,正对上居中而坐的傅云玦,他蓦地目光一凛,阮心棠便垂下眼眸来。   气氛一度凝滞。   她脑子糊了,感觉到阿银在身后扯她的披帛:“王爷问您话呢。”   阮心棠抬起眼有些懵,再次对上他薄愠的目光,语气却极尽耐心:“我问你,怎么伤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她觉得。   阮心棠说:“磕马车上了。”   趁此机会,说明来意,阮心棠打算得很好,却听石昊说着:“可不是,都红的渗血了,少夫人先擦些药吧。”   她稀里糊涂地就被石昊带着坐到了窗户旁的雕花方榻上,石昊很快取了药和棉花。   阿银就赶鸭子上架了,主仆俩神思不属,阿银总有上偏了的时候,阮心棠也没在意。   那边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阮心棠抬眼看去,棉球就擦上了她的鬓发。   傅云玦今日穿着家常的锦袍,颀长挺拔,风流倜傥,脸上的冰冷却是不近人情的很。   四目相接时,阮心棠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这一动,药水又给擦偏了,傅云玦目色更沉了:“你们下去。”   石昊立刻拉着反应迟钝的阿银走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他们。   他在她身侧坐下,重新拿了棉花扶着她的下巴颏儿对准了额头的伤口,药水清清凉凉的,消散了一些阮心棠心里的紧张。   她偷偷打量傅云玦,两人离的很近,傅云玦垂眸看过来,她低垂了眼皮,耳垂却红了。   “我也受伤了。”傅云玦淡淡说着。   “什么?”阮心棠抬眼,目光有些迷糊。   傅云玦偏头重新沾了些药水,阮心棠便看到了他精致的下颚线和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衣襟下依稀可见的锁骨,她快速闭了闭眼,从前就为色所迷,犯了许多错,如今不可再犯了。   “那日在林子里,我受的伤比孟扶光重得多,你来了,便只朝他走去。”他话说的有几分委屈,语气却是平淡冷冽。   阮心棠想起那晚她去看他,他发了火,现下也有点摸不准他的情绪,只闷声道:“他是我夫君。”   “啊……”阮心棠额头吃痛,小脸皱了起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灵动娇嗔的模样像是一年前,傅云玦有一瞬恍惚,动作再次轻柔起来。   他冷着脸半是警告:“不想痛,就少说我不爱听的话。”   阮心棠眼波流转,真诚地看着他:“那你想听什么话?”   傅云玦扶着她后脑勺的手往前移,划过她的下颚,惹来她一阵颤栗,她抬手擦了擦他划过的地方引起的瘙痒,他似笑非笑:“我想听什么,你都说?”   阮心棠心如擂鼓,面上还是镇定地点点头:“嗯!”   他看着她,别有深意,静默了一阵,还是嗤笑了一声,丢下棉花,缓缓起身:“少夫人看来是有事相求了。”   傅云玦的声音毫无温度还多了一分睥睨之态,阮心棠以为他要走,急得拉住了他的衣袖顺势起身:“我想见我阿耶!”   来之前所有的腹稿都没有用上,既然他挑明了,阮心棠也就单刀直入了。   “我想见我阿耶,他们说要你王府的腰牌。”阮心棠声音软软的,傅云玦太了解她了,从前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都会用这种语气。   他转身,拂开了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袖管,轻描淡写:“阮县丞是重犯,见不得。”   阮心棠执拗地站到他跟前,目光坚定地瞪着他:“我阿耶是无辜的!他不是重犯!”   看着她红了的眼圈,他怎么忘了,她最是护短,从来不许别人说她阿耶一句不是,从前一个少年调侃了她阿耶一句“官字两个口,颠倒黑白”,就被她追着打,他把她拦下来时,她都哭了,他无奈设计那少年被夫子惩罚抄写了全本古代史,抄的那少年哭天喊地,她才破涕为笑。   所以,他才利用了她阿耶,知道她那么在意。   傅云玦抬起了她的下巴,微微俯身:“你说他无辜,却是做不得准。”   阮心棠心里一沉,他的目光,让她想起孟扶光的所作所为,她莫名生了恼意。   她硬着声音,直视他锐利的目光:“之前在国宴时,我帮过你一回,这一回,只当你回报我。”   傅云玦看着她一会,笑了一声:“不可。”他理直气壮的有些不讲道理。   “你!”阮心棠气结。   他按住了她的红唇,她没有擦口脂,却依旧水润红艳,大概是阮明峰被关在牢里,她没有心思化妆,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你可以跟我做交易。”傅云玦揽住了她的纤腰,轻轻一提,她就贴上了他的胸怀,他凑在她耳边,低吟,“用别的。”   自从那日在林子里,看到她朝孟扶光走去,他受着重伤,她依然守着那个废物,用那样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就决定,就卑鄙这么一回,又何妨。   阮心棠撞进他充满占有欲的眼眸,想起之前两人的吻,心境骇然,她喃喃道:“我有夫君……”   她赫然被推到墙边,傅云玦圈着她,捧着她的脸近似暴戾:“别再让我听到这句话,阮阮。”   那只会挑起他的恨意,他每日每夜无休无止的折磨,和他当年的傻样。   当年,宇文帝和孟荞亲自来接他回宫,他带着瑶伽离开了十日,他想着,十日不见,她该又急又气了,他想着该哄一哄她,不然非闹得他不得安生。   他亲自去十里堡排了一个时辰的队,买了她爱吃的香切樱桃和姜丝梅儿,一路上他想着一会见到,她该又哭又闹地扑在他怀里,这么一想,他竟步伐快了起来。   等进了县城,还没见到她,满城却都在议论县官小娘子和京城贵人的婚事,他的步伐顿住了,旁人一言一语皆是热闹祝福,他的一腔热意从头凉到了脚。   瑶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说着:“阮娘子性子活泼,早就听闻她对什么都是一阵一阵的兴趣,真到嫁人了,总是捡高枝的。”   他第一次觉得瑶伽厌烦,可却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亲眼见过,前一刻还十分喜爱捧在怀里的东西,下一刻丢了,她也无所谓,再去买了新的,所以,他也只是她一时取乐的玩意吗?   他自小家境清贫,那时候的性子总有几分孤傲,又是第一次与心爱之人相处,总有几分别扭,那时他气头正盛,不想再去找她。   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感情,在每个生死边缘徘徊时,他总是想着把她狠狠抱入怀。   他恨她对他浅薄的爱意,恨她的无所谓,更恨她不能从一而终,如今她在他的怀里,居然还在坚守:她有夫君了!   像是故意要惩罚她,他吻着她的面颊移到她的耳边,嘴角轻扯,含着冷意:“阮阮,取悦我,就能见到你的阿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排队买香切樱桃的大婶上下打量四郎。   大婶:郎君,可有妻室?   四郎一脸冷淡:未曾。   大婶喜上眉梢:大婶这有一娘子,那模样可是俊俏,与你说合说合,她和你一样,也爱吃这蜜饯。   四郎不置可否地扬了扬下巴:我不爱吃,我的心上人,她爱吃。   大婶:…… 第15章   他修长莹白的手指取下了她绾发的玉簪,他讨厌见她绾发的模样。   青丝飘泄,她眼波微动,愈发楚楚动人。   一场寒意侵袭全身,阮心棠的婚姻是一场阴谋,是被逼无奈,她恨孟扶光,可是不会伤心,现在,傅云玦也在用她阿耶威胁她,却仿佛一根尖刺扎进她的心尖。   傅云玦会让她伤心。   她勾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吻住他的唇,也像是一场宣泄恨意的报复,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渐渐紊乱,这样如火的情意还是烧得她怕了,她退却了,躲进了傅云玦怀里,气息不稳:“有人会进来……”   “不会……”他抱起她走进了内堂。   **   那一面落红触目惊心,傅云玦垂眸看着他怀里的阮心棠,替她细细擦去鬓边的泪痕和沁出的细汗,眼中不知是喜是怒还是疑惑,他俯身贴着阮心棠的耳边,轻声温言:“阮阮,为何要嫁给他?”   吐出的气流骚得阮心棠耳根痒,她的脸色却僵住了,为何?   多么可笑的问题,尤其是此时此景,由他问出口,在他正以同样的手段得到她时。   她怎么说?   阮心棠心中酸楚,她勾住了傅云玦的脖颈,贴上他的面颊,在他心动下,轻声软语:“我看中了他的身份,他的荣华富贵。”   她感到腰间传来的疼痛,她笑了,笑得没心没肺,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一瞬间,傅云玦对她所有的念想、希冀都崩塌了,他掐着她的腰肢,冷戾的眼眸中是恨,这种无法转圜的恨让阮心棠裸露在外的双肩发冷。   “很好!”傅云玦半晌挤出两个字,冷冽的声音沉到了深渊,“如今我的身份更加最贵,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你打算如何?”   阮心棠压下心中的苦涩,这一回换她主动……   春宵帐暖后,他吻了吻她的发间,披衣起身,颀长的身段伟岸而冷峻。   阮心棠受着身子的酸疼,坐起身,薄被掩体遮住胸前,她青丝飘散,看向傅云玦的目光水汪汪的:“王爷可还满意?”   她不知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在气他。   傅云玦的背脊一僵,随手扔过来一枚腰牌,稳稳落在她身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阮心棠紧紧握住腰牌,怔怔瞧了大半晌,啥也没想,过了一会终于禁不住落下泪来。   走得时候,依旧是那个带她进来的家丁领着。   暮色沉了下来,书房没有点灯,傅云玦隐在黑暗中,语气稍显黯然:“她走了?”   石昊道:“是。”   然后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傅云玦才道:“石昊,你着人去松平县查探当年她嫁给孟扶光的事。”   石昊垂目领命。   **   阮心棠没有立刻去大理寺监牢,她此时疲累,额角又有伤,不想让阮明峰看了担心。   回府阿银伺候她沐浴时,低呼了一声,阮心棠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已经红的快充血了,眼睛不敢乱瞟,阮心棠看了一眼侧面的穿衣镜,看着身上除了脖颈锁骨下还是白嫩的,其余穿了衣看不见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烙印。   阿银很想问她,以后该怎么办,王爷了可有承诺些什么?又怕问出口徒惹她伤心,一句也不敢问。   主仆俩沉默着各有心思,出来时,天已全黑了,女婢说世子爷来了,在前厅用膳。   只要不对着傅云玦,阮心棠总能应对自如,她确保该遮住的都遮住了,才走了出来,还未开口,孟扶光就先发问了:“下人说你出去了一下午,去哪儿了?”   阮心棠看着他那张脸,冷淡道:“阿耶被抓了,我去想办法。”   孟扶光少不得嗤笑一声:“你阿耶牵涉贪污人命,你能想什么办法?”   “啪”的一声,阮心棠手里的杯盖重重掷了出去,砸在门框上,四分五裂。   孟扶光惊得瞪大了眼睛,对上阮心棠凌厉幽光的眸子,他心里一跳,指着她大喝:“你发什么疯!”   “我阿耶是清白的!”阮心棠冷厉道。   “你说他清白他就清白,他一个小县丞,平日里不知仗着我们侯府的势做了多少霸权的事呢!”   阮心棠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样子,忽然笑了:“世子爷整日遛鸟逗狗逛青楼,毫无一官半职在身,三司尚未判定的案子,世子爷又有何置喙的余地?”   他从来知道她貌美至极,当初就是被她这张面容迷的神魂颠倒,那时候的她天真烂漫,虽然进府后不常笑了,倒也总算是温柔柔弱的,此时见她冷下脸来像是冰雕似的,眼里的寒意尽是不屑的轻蔑。   她在看不起他。   意识到这一点,孟扶光涨得整个脸都红了:“三司?三司算什么!他宇文玦算什么!来路不明的下三滥,也配跟我比吗!”   阮心棠不懂他为何忽然无故提起傅云玦,可听他这话,她心里的气也炸了:“他如何不能比,文治武功你又有哪一样比得上他?仗着父辈的荫封,整日厮混,你可有任何一处得别人敬重?”   “但凡有些羞耻心之人,得了这样天大的造化,生在这样的人家,总是要做出一番作为功德才配得上这样的名望,世子爷呢?却只是沾沾自喜地胡作非为。”   “砰”的,他踢翻了脚边的凳子,怒气冲冲扣住了阮心棠的胳膊,目眦欲裂:“你说够了没有!”   阮心棠咬牙忍着手臂传来的疼痛,她静静地看着他:“世子爷还想打我吗?”   孟扶光想起了那日的一巴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他痛苦极了,痛恨极了!他控制不住一把推开了阮心棠。   从他们吵起来,阿银就一直留心着孟扶光的动作,势必要在他动手时,自己第一时间冲出去替阮心棠挡下。   所以阮心棠扑倒前,阿银就抱住了她,做了人肉垫两人一起倒在地上,阮心棠自然不疼,却心疼阿银忙是拉起了她,等两人站定,孟扶光已经不见了。   这一场争吵,自然传到了金玉耳朵里,她怒的跳脚,自己都舍不得大声一句的儿子,居然被一个女人这样奚落编排,她领着三四个老婆子拿着藤条就要去给阮心棠好看,路上生生被孟熹拦了下来。   孟熹冷着脸,说一句:“是要把这件事闹大,传到至尊那里,让至尊也听听你的儿子是怎么侮辱靖王的?”   金玉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下来,孟熹的眼神在警告她,若是闹起来,他只会站在宇文玦那头。   **   听说孟扶光被气得又是一夜未归,阮心棠不意外,毕竟不气他也可能一夜未归。   天边还是蟹青色时,阮心棠已经打扮妥当了,漂不漂亮不重要,最重要是气色,不叫阮明峰担心。   她一直怀着担忧忐忑的心,想着牢房那样脏乱阴暗潮湿又恶臭熏天的地方,她的阿耶是否受了委屈,可是意外的,她的阿耶住的牢房竟是干净的。   见了阮明峰,她自然是要扑在他的肩头哭诉一番的,阮明峰也不想让她担心,一直强打着笑容安慰她。   大概一个时辰后,阮心棠才离开,狱丞恭恭敬敬将阮心棠主仆送到外间小声保证着会善待阮明峰,让她放心。她不知这份恭敬里有多少是因为侯府又有多少是因为靖王府的腰牌。   她不去多想,有些念想想的多了,很容易自作多情。   原来的马车不见了,只有一个粗布麻衫带着斗笠的小厮低着头站着上前:“少夫人请。”   阮心棠有些警惕地打量了他上下,他抬头匆匆一瞥,立刻底下,阮心棠的心就悬了起来。   是石昊,那车里……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大胆!   阿银死咬着牙,不让惊吓露出来,扶着阮心棠往那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走去。   因着刚哭过,她的眼眸还泪莹莹的,直笔笔地站在马车里。   她望着他,脸颊浮上一层红晕来,连着她眼尾的一点红,似是道尽了所有委屈,软弱惹人怜爱。   午夜梦回时,傅云玦也曾憎恨过天意的残酷,痛恨着梦里的少女,可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像从前那样委屈,他不能否认,重新拥有她时,他将恨意掼在脑后时未尝不曾有一丝甜蜜的滋味。   “过来。”他凉凉朝她伸出手来。   阮心棠迟疑一瞬方才把手搭上他的,忽然身子一轻,她晃了下神,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她忘了挣扎,羞赧地不知所措。   “哭了?”傅云玦抚过她的面颊轻问。   阮心棠点头。   傅云玦抚上她的眼角:“放心,阮县丞不会有事。”   他说的平静,她心喜一刻,又郑重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她问的真诚,可傅云玦眼底骤冷,周身的气息都凌冽瘆人。   他沉着气问她:“你当昨日是什么?”   交易,难道不是吗?   阮心棠没有回,只是她的眼神告诉了他,没有半点情意。   见他似有怒意,阮心棠以为是自己不自觉,又补了一句:“王爷放心,我识趣的。”不会死缠烂打。   “啊,”阮心棠轻呼一声,她的腰间传来一阵刺痛,“好痛……”   傅云玦蕴着薄怒,低斥:“你也会知道痛吗?”   “王爷……”   她所有的话都被堵住,傅云玦恨她的称呼,恨她的“识趣”。   傅云玦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朦胧的眼神,眼底蓄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少夫人如此识趣,本王也不能拂了少夫人的美意。”   阮心棠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心尖爬起来。   **   隐秘在京城山水间的烟雨楼,一场旖旎。   阮心棠如云的秀发遮住了前胸后背,乖巧地坐在床上,含着鼻音睨了他一眼,又垂下,轻软道:“过段时间,贵妃给你选妃了,你若有了夫人,我们……”   躺在床上的人嘴角含了一点笑意,此时他的声音有几分慵懒清冽:“醋了?”他闭着眼,没看见她摇头,轻快道:“没那种事,不用担心。”   她没有将傅云玦的话放在心上,自说自话:“只是到时,希望王爷念在我们……一场,还请将我阿耶的事放在心上。”她说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去瞧他。   并不知道傅云玦霍然睁开了眼,他坐起了身,偏头看着她的目光冰冷极了,完全没有了刚刚情酣之时的柔情,阮心棠心一跳。   “你只是在担心这件事?”他冷冽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   阮心棠疑惑一瞬,他即使坐着,腰板也是挺直的,他的目光紧紧凝住她,问她:“这段日子,你将我置于何处,又将你置于何处?”   周遭静默了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缓缓,她迟迟唤了一声:“王爷……”   傅云玦提气喝住了她:“阮心棠!”   “你真让本王觉得肮脏!”他起身,很快速地穿好了锦衣华服,始终背对着她。   阮心棠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天,雪水浸泡了鞋袜,迫不及待回家泡脚,双脚踏进木盆里,才发觉水也是冰冷的,冰得她整个身子都疼,牙齿冷得直发颤,她面色惨白,只觉得自己都摇摇欲坠。   傅云玦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是被阿银摇醒的,她木讷地看向阿银,泪流满面也不知。   阿银吓得拿了手帕给她左揩右揩:“王爷他怎么了?”   她哗啦一声终于哭出来了,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扑在阿银怀里大哭。   上一次这样大哭,还是一年前。   **   阿银扶着阮心棠回到自己小院,女婢上前来请安,神色有些古怪,阿银还暗暗嘀咕,等进了寝室,她惊愕地看着坐在屋子里的孟扶光,他凌厉阴冷的目光射了过来。   孟扶光森冷地盯着阮心棠,语气阴沉平缓:“你上哪儿去了?”   阿银连忙请了安道:“世子爷,少夫人她……”   孟扶光猛地拍桌,声音震天响,他剜了阿银一眼:“下作的东西!我问你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事发拼命   下一章更新时间:星期四凌晨哦,见谅见谅,啾咪~ 第16章   阮心棠不关心他为何动怒,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阿银给她卸下钗环的手都有些颤抖。   对于她的无视,彻底刺激了孟扶光,他箭步上前,一把推开阿银,阿银生生撞在了墙上,瘫下身子。   “阿银!”阮心棠花容失色正要去扶,却被孟扶光箍住了手臂,他用了死劲,阮心棠立刻感受到一股刺骨的疼痛。   孟扶光疯了一般晃着她的身子,一通乱吼:“我问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你没听见吗!”   阮心棠本就伤心难堪恨不得死了算了,此时也不想再维持什么温柔大方了:“我不想说!”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眼睛猩红地瞪着她,“你去见宇文玦了是不是!你去跟他幽会了是不是!”   他含着金汤勺出生,受尽太后宠爱,谁都不敢给他气受,唯独阮心棠,无视他,远离他,不在乎他,如今居然还敢跟别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她和宇文玦在一起,他就发疯,嫉妒的发疯,恨得发疯!   “你们在一起做什么!”他怒吼着,忽然去撕扯阮心棠的衣襟。   阿银还有意识,她爬过来,抱着孟扶光的腿求饶:“世子爷,求您不要这样。”   孟扶光嫌恶地一脚踢开了阿银,他的力气很大,阮心棠根本挣扎无用,眼见着他扯下了她的大袖衫,甚至扯下了她的裙杉,那一点点红印,从肩臂,到胸骨!   那些他再熟悉不过,总是印在不同女人身上的印记。   他仿佛被雷击一般,赫然松开了阮心棠,阮心棠立刻将那些衣裙胡乱披在身上,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无声地掉眼泪。   他疯了一般怒吼着,宣泄着,脸上青筋凸起。   孟扶光的脑子里全是那日在林子里,阮心棠看着傅云玦的目光。   今日他回来的早,径直来了阮心棠的小院,女婢进来,她向他示好,他也没心情,女婢这才说了那日少夫人沐浴,她瞥了一眼,见少夫人身上有几处奇怪的红痕……   他身上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她的眼泪也变成了一种羞辱,所以他疯了!   阮心棠拭去了眼泪,眼底清明一片,明亮灼人,阿银忍着痛,拿了披风给阮心棠披上。   “世子爷为何动怒?”阮心棠轻飘飘问着,“难道世子爷娶我之前没有打听过吗?”   今夜她大抵也疯了,她忽然轻轻一笑,烛光下的她柔和静谧,绝色倾城:“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哦,我忘了,世子爷那样的人,想要的,你也会不择手段抢过来吧。”   孟扶光也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闪过很多情绪,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甚至越来越深的痛恨,都让阮心棠快活。   她菱唇轻启:“我曾经的心上人,就是宇文玦,靖王殿下。”她同样在报复他。   “你住口!”孟扶光像是受不住了,几乎要哭出来,“你还爱他,你们藕断丝连!”   阮心棠也被刺中了心脏,她冷下脸来,凛声道:“不,我不爱他!我再也不爱他了!”说着她又想哭了,她绝不会再爱他了!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眼底全是杀意、狠意,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蹦出来:“我要让他死,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我要去告诉皇祖母,让宸贵妃也给他陪葬!”   他跌撞着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却传来阮心棠的轻笑声,他蓦地站住了脚,回过头来,阮心棠被眼泪洗涤过的的眼眸宛如一泓清泉,澄澈的让人心惊。   “你不会去的。”她的声音轻柔笃定。   阮心棠歪了头看着他,眼底一派天真:“去了,你该怎么说呢?”   孟扶光猛地怔住了,渐渐臊红了脸。   “难道说,你的夫人,你在人前吹嘘有多么爱你的夫人,却背着你和靖王在一起了。”   她太了解他了,她嗤笑了两声:“你能丢的起这个脸吗?你能让别人指指点点说你不如靖王吗?”   “你该死!”他几乎是冲到阮心棠跟前,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看着她脸色变得痛苦,只要他再下死劲,她必死无疑!   可临了,他还是怔忡着,松了手。   **   孟扶光是提剑冲进靖王府的,府兵拦着亦步亦趋围着他到了傅云玦跟前。   傅云玦闻声从正殿缓步而出,立于台阶之上垂目而视,他有着天生属于王者的气势,不怒自威的冷厉多多少少让孟扶光的气焰压下一成。   看着孟扶光此时的目光,是他熟悉且切身体会过的,愤怒、嫉妒、杀之而后快。   他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的笑意染了眼底,可孟扶光心尖都是冷的,傅云玦抬手,清晨的阳光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绕着光圈,府兵即退,他嗓音低沉清越:“你都知道了。”   他的笑在孟扶光看来就是胜利者的一种炫耀姿态,这在他的人生里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怒火将他吞噬,他大吼一声,提剑而起。   石昊聪明的往一旁挪了挪,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府兵使了眼色,府兵立刻会意,全数退下,将这能容下百人的庭院留给这两人作为战场。   才过半盏茶时,石昊就皱了眉“啧啧”两声,这孟扶光太弱了,招招杀招却连他家王爷的半根汗毛都没碰上,而他家王爷明显是看不起孟扶光,一直在逗着他,就像是逗一条阿猫阿狗,侮辱性极强。   眼见着孟扶光次次被撂翻在地,脸涨得通红,大口喘气,傅云玦眼底已经闪过一丝不耐,在他刺过来时,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剑,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这次他使了内劲,孟扶光疼的脸色煞白,直站不起身。   傅云玦颀身而立,端详着他手里的剑,在阳光下泛着精光,他立刻察觉到一丝异样,冷笑了一声,对于孟扶光又多了一丝不屑:“还会耍阴招,有趣。”   石昊走过去探头看过,瞧出来了,这柄剑是淬了毒的!   傅云玦手腕一转,那柄剑的剑尖就抵住了坐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孟扶光的脖颈,孟扶光背脊一僵,从头凉到了脚,即便他装得再镇定,颊边也滚下一滴汗珠来。   傅云玦像是看着一只随他玩弄的宠物一般,居高临下的羞辱他:“只要我轻轻一划,你会死的很难看。”   “你,你敢!”孟扶光瞪着眼目光下垂盯死了那柄剑的动向。   傅云玦从喉间发出两声轻笑,低沉诱惑极了:“你觉得我敢不敢?”   孟扶光这才抬眼仰视着他,傅云玦似笑非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让他不寒而栗他深知,宇文玦敢!并且他一定想这么做!   就像他也想杀了他一般!   这个觉悟,让孟扶光所有的气焰都消失了!   那柄剑划过孟扶光的颈项,从他的肩膀擦过,孟扶光的冷汗越来越多,他的面部都在抽搐,极致的恐惧包围着他。   傅云玦缓缓蹲下身来,依旧俯视着他,眼底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占有欲:“听着,阮阮是我的,别碰她。”   孟扶光太阳心猛地一跳,怒火又挑逗起来,他急着要挫败傅云玦,他什么都不顾地大喊着:“宇文玦你得意什么!嚣张什么!你以为她爱你吗?你曾经是她的心上人,那也只是曾经!昨晚她亲口对我说,如今她不爱你,她一点都不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阮阮快要重生了,孟扶光越来越疯了 第17章   他纯粹发泄完,才注意到傅云玦的目光有多么可怕,蚀骨侵髓。   连一直看戏的石昊都紧张了起来,时刻关注着傅云玦的动态,生怕他一怒之下砍下孟扶光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头。   那一刻,孟扶光真的有快见阎王的错觉,他想用太后来牵制威胁傅云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来的恐惧。   最后,傅云玦在石昊和孟扶光的紧张害怕中缓缓起身,那柄剑自他手中倏然射出,直直插进了花床中的石壁中,剧烈一声,孟扶光犹如大厦倾倒,骨气全无。   “滚!”傅云玦低喝。   孟扶光依旧瘫坐在地,没有生命威胁,他今日所受到的屈辱和恨意排山倒海而来,他涨红了眼,石昊故作同情的一瞥,让他理智崩坍。   孟扶光冲进靖王府时有多气势汹汹,他冲出来时就有多灰头土脸。   “哎呀,真是狼狈呢。”   孟扶光脚底一顿,他面色铁青转头望去,瑶伽坐在靖王府大门前的石狮子上,托着腮揶揄地看着他。   靖王府的门柱粗壮遮住了她纤细的身躯。   “你说什么!”孟扶光拳头握得咔咔直响。   瑶伽噗嗤一笑:“你有这把子力气冲我来,怎么就是拿我哥哥没办法呢?”   “别恼,别恼,我可是来帮你的!”瑶伽见他火气冲天,立刻摆手求饶,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   阮心棠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孟扶光了,这两日侯府静的可怕,连孟熹金玉也不在府中,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这个庭院深深,越发的萧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夕阳西下时,暴风雨没有来,来的是两天未见的孟扶光,两天不见,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气势。   随着他而来的,还有几个下人搭着一面绣屏,绣屏有人高五人宽,以玻璃镶着绣布制成,织锦绣着一只彩凤,羽翼五彩斑斓,在夕阳下玻璃折射熠熠生辉,美丽极了。   孟扶光让人把这绣屏放在了寝室里,正对着床,阮心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孟扶光搂住阮心棠的手腕,将她拉到绣屏跟前,从身后抱住她,阮心棠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孟扶光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绣屏:“美吗?”   阮心棠不言,孟扶光痴迷道:“美,当然美,美极了,就像你一样,是举世无双的。”   说着,他贪婪地去吻阮心棠的脖颈,阮心棠战栗一瞬,立刻转过身来想要逃离,却被孟扶光握住了手腕。   “你想逃?逃到哪儿去?你能逃到哪儿去?”孟扶光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地让人生怕。   他贪恋着望着绣屏上的彩凤:“笼子里的金丝雀等我心情好的时候,我还能放它出去飞一飞,可这绣屏里的彩凤,”说着,他目光移到阮心棠的脸上,她的脸已经雪白,他的笑容极致阴沉,“是怎么飞,也飞不起来的,就像你,我的心棠,永远只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第一次,阮心棠在孟扶光身边生出惧意,她挣扎着他的束缚想要逃开,却被他大笑着强制在怀里,被逼和他一起欣赏这幅绣屏,这幅已经瞧不出美丽光辉处处透着诡异的彩凤绣屏。   今天晚上,孟扶光歇在了小院,睡在了阮心棠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不顾她已经浑身冰冷。   阿银战战兢兢站在阁帐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要孟扶光敢动她家姑娘一下,她就立刻冲进去。   可是,没有强烈的动静,只有时不时传来孟扶光的笑声,他的笑声听上去真的快乐极了,更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过一会她听到孟扶光说道:“心棠,我今天痛快极了,那种痛快让人浑身都在跳跃,几乎要将牙咬碎!”   这样听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话,她直觉今日发生了什么,她莫名担心起傅云玦,烦乱不堪,精神紧绷的一夜未睡。   早上孟扶光离开,阮心棠立刻跳下床来,只觉得腿下一软,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她捂着肚子弯下腰来,不一会,主仆俩面色瞬白!   “少夫人……”阿银颤抖着,不敢相信。   阮心棠心如擂鼓,心慌意乱死死拽住了就要去找傅云玦的阿银,他那晚的话始终在她脑海里徘徊,咬着唇不愿放手。   阿银急了,跪在她跟前哭道:“您在想什么?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想老爷吧,想想夫人,您若是出了事,他们怎么办?”   阮心棠怔住了,下了死劲的手也在一点点松懈,她终究是放开了阿银的手。   得了自由的阿银也不敢耽搁,鬼鬼祟祟从后门趁着送菜的进府偷偷溜出去了。   阿银走后,阮心棠茶饭不思,她脑海里掠过千百种傅云玦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模样,他是会觉得欢喜,还是厌恶。   心焦难熬等了一个多时辰,阿银终于回来了,她紧张地不知怎么开口询问,阿银却处处回避她的目光。   阮心棠神色黯然,声音细弱颤抖:“他……不要……”她下意识捂着小腹。   阿银不敢看她。   “他是怎样说的?阿银,你不会撒谎。”   阿银咬咬牙,跺跺脚像是豁出去了,她含着泪道:“我在去王府的路上见到了王爷的车架,可是石昊拦着我,我没见到王爷,我又去王府后门等了好久,是一个不认识的小斯,说,你们之间的游戏已经结束了,王爷不会再见您了,让您别再去找他,让您好自为之。”   阮心棠只觉得自己三魂被抽离一般,无力地坐在锦凳上,喃喃自语:“好自为之……”   她握着阿银的手,一阵哽咽,热烫的眼泪滚了下来。   原来那晚他说的话并不是单纯羞辱她,是在与她一刀两断!   阮心棠强撑着站起身,往内室走去,是她蠢,人家那晚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她还送上门去给人家羞辱。   她只觉得双腿沉重,然后眼前一黑,直直栽倒下去。   “少夫人!”阿银大惊失色。 第18章   阮心棠怀有身孕的事没有瞒住,在府医一叠声的“恭喜”下,孟扶光铁青着脸隐忍不发,直到府医离开,他赶走了所有下人,锁上了门,一把拽起床上虚弱的阮心棠,他已经疯了,目眦尽裂地盯着她,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外头阿银一直哭着求着排着门窗的声音。   动静闹得大了,院儿里的人都围了上来,孟扶光一点自尊体面,他最在乎的名誉都不要了,他要阮心棠死!   他的手死死掐着她纤细的脖颈,直到雪白的肌肤上透出绯红,渐渐红紫,阮心棠痛苦地划拉着他的手背。   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孟扶光既痛快又煎熬,他嘴里不住喊着:“你是魔鬼,你是魔鬼!”他的眼泪掉落在她的脸上,“你毁了我的人生,你毁了我!”   就在阮心棠奄奄一息时,门被轰然踹开了,孟扶光的肩膀被钳制住板转过来,他的眼里还冒着火星,毫无理智之下脸上吃了一击重拳,狠狠砸在地上。   “你疯了!”孟熹震怒大喝一声。   金玉哭着跑上来护住孟扶光,她泪眼相看,今日的她没有那么尖锐了,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反而尖锐不起来了,她几乎不敢去看孟熹的目光:“他也是受害者呀,你怎么能下这样的重手呢。”   “啊!”孟扶光疯狂嘶吼,他只觉得胸腔快要炸开了,他愤恨地瞪着孟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金玉跟在身后喊着他,身子踉跄。   孟熹出面了,那些下人自然不能再在这里看戏,全都退出了小院。   阿银坐在床边护着阮心棠,警惕地看着孟熹。   孟熹沉静而复杂的目光看着阮心棠,阿银呆了一瞬感激涕零地对着他磕了一个头,急忙去请了府医。   孟熹转身欲走,身后响起阮心棠细若蚊声的声音:“阿翁……”   她似有哽咽,对着孟熹,这个严肃却对她不错的长辈,她终于有了一丝愧疚。   孟熹背对着她,半晌才道:“养好身子,其他,什么都不要想了。”   不像是一种叮嘱,更像是一种告诫,阮心棠已经身心俱疲,她没有力气再去细想孟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   听下人说,这两天孟扶光都泡在燕归楼,夜不归宿,府里主子闹成这样,下人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私下里聚在一起说阮心棠的闲话,被醉酒晚归的孟扶光听了个正着,他已经不会再发怒,摆摆手,轻描淡写下令打死了那两个嚼舌根的女婢。   也算杀鸡儆猴,府里上下再也没有敢多说一个字的,这件事看似瞒的密不透风,可贵族圈子里多多少少有了些风言风语。   **   这三天里,阮心棠过得尤其清净,孟熹让一位府医日夜照料她,给她开了安胎药,她不知道孟熹是怎么想的,这个孩子的存在侮辱了他孟家的门楣,还是说,他看在傅云玦的面子上,所以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三天不见的孟扶光又来了,同样是诡异的笑容,阮心棠条件反射躲了躲,阿银这次是死也不离开了!   这一回他没有关门,而是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阿银,倒茶。”   阿银不知道他这回又准备怎么折磨她家姑娘,却也不敢惹恼了他,乖乖倒了茶。   “心棠,你怕什么?”孟扶光温柔地说着,拉着阮心棠坐下,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他按住了她的双肩,“别怕,今天我特意带样好东西给你瞧瞧。”   好东西?阮心棠扫了一眼那面绣屏,眉心一跳,指尖都冷了,攥着手帕取暖。   他的笑让人发颤,孟扶光从袖中掏出被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阮心棠敏感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忙是压住了鼻尖,浓重的不安在心底化开来。   孟扶光慢条斯理打开纸张,那是一封血书。   一封断绝父女关系的血书。   一封绝笔血书。   是阮明峰亲手所书。   那些血文字就像是一股滚烫的热油毫不留情泼进阮心棠的双眸,她颤抖着要去拿那封血书,可眼前缭乱,竟是看不准血书边缘的准确位置,拿了几次都拿不到。   等到她终于承受不住压住了它,又觉得像是一股一股大浪,一次一次掀翻着她。   耳边是孟扶光阴冷的声音:“岳父死了,是一头撞死的,满墙都是他的血,脑浆迸裂。”   阮心棠下意识要去捂住耳朵,双手却被孟扶光死死扣住,阿银哭得跪倒在地,给孟扶光磕头,求他大发慈悲。   可孟扶光又怎么会大发慈悲:“他知道你下贱堕落与别的男人私通的事,觉得你太可耻了,他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阮心棠眼睛通红就是掉不下一滴眼泪来,她挣扎着,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是你,逼死了他……”   孟扶光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笑:“你错了,是你逼死了他,他临死前跪在我身前,哭求着,说你瞎了眼放着这样好的夫君不要,背弃了人人称赞的夫君,他求我原谅你,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做牛做马的侍奉我。”   这些话刺激了阮心棠,她挣脱掉孟扶光,红着眼瞪着他,她的阿耶是清高的,有风骨的,他绝不会对着孟扶光这种人下跪的!   孟扶光再次捉住了她:“你知道你阿耶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阮心棠希冀地看着他,可他只是贴近她的脸,轻轻吐气:“痛苦吗?没完呢。”   他一定要让阮心棠尝到痛彻心扉钻心刺骨的痛,他也不会罢休的!   阮心棠就像是失了线的木偶一般,行走在烈火中又走进冰天雪地里,脚上带着勾着倒刺的铁链,每走一步,就钻心的疼。   刚刚她的痛苦还有几分麻痹,直到失去了孟扶光的桎梏,那翻江倒海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她失了智,她终于哭喊出声:“阿耶……”   **   阮心棠再也没有说过话,整日呆坐在窗前,淡淡的迷雾,笼罩着远处的湖泊,从烟雨楼眺望过去,长安城的秋色总是如景如画的。   她从醒来,就已经待在烟雨楼了,听说是孟扶光送她来的,他囚禁了她,只让阿银照顾她,陪着她的还有那幅绣屏。   至于为何选在烟雨楼,阮心棠想,他大概就是想让她痛苦,让她自己深切体会,她不过是傅云玦的一件玩物,玩腻了,就丢了。   傅云玦再也不会来的烟雨楼,困住了她。   阿银端着安胎药走了进来,她的孩子没事,依旧健康的在她肚子里。   药很苦,她以前最讨厌喝药的,总是抿一小口就要吃个蜜饯,现在已经可以一口气喝完,只是皱皱眉,用水顺下去就好了。   她捏着绢帕按了按嘴角,却听见了上楼梯的脚步声,谁会来?   阮心棠沉寂了这些天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血色,水润的眸光漾着光芒。   直到来人走进屋里,她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沉,然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重生啦~ 第19章 重生   瑶伽红光满面,指使身后的女婢将锦盒摆在桌上打开,是一整套的头面,珠光宝气。   “这是太后娘娘赏我的新婚贺礼。”   瑶伽语音柔转,轻轻入耳。   阮心棠这些日子对痛苦已有些钝感,此时却感到一阵绞痛从心底传来,她不必问,也知能让瑶伽如此欢喜又飘飘然的未婚夫,只有那个人。   即便她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风吹草动了,可面上还是镇定地看着瑶伽,冷冷道:“恭喜。”   对于她的态度,瑶伽微愣,转而坐下,缓缓道来:“有些事是天注定的,人力不可为,从前我也以为哥哥对你有几分情意,可他得知你要嫁人时也不过是蹙了蹙眉,你当他对你有几分真心?之前不过就是意难平罢了,如今,你看他还来瞧你吗?”   她看着阮心棠,眼底浮过一层不明显的阴冷,脸上却还笑着:“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把他当成亲生的抚养的,你不必担心。”   瑶伽不放过她,用眼神用神情用最刻薄的字眼在刺激她,阮心棠已经拼命在忍了,可是强烈的恨意充斥着她的胸腔,她忍不住咳了起来,一咳就不发收拾,捂着嘴身子不住的颤抖,面色潮红。   阿银瞪着瑶伽,冷厉道:“说完了吗?请离开!”   瑶伽如今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她不会在乎一个下人的态度。   阮心棠眼风最后捕捉到的是她闪闪发光的裙摆。   半夜,阮心棠是被阿银摇醒的,她迷迷糊糊只觉得火光围绕,直到阿银扶着她下床她都意识不太清楚,左脚绊了右脚,扑倒在地,疼痛让她渐渐清晰。   阮心棠痛的蜷缩了起来,只觉得下身湿湿暖暖的,她的声音颤抖极度惊恐:“阿银……”   阿银往下看去,脸色煞白:“少夫人……”   火舌舔上房梁,阿银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挣扎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眼前一亮,她喊了一声:“救命!”   却见那人影顿了下身影,立刻消失在了夜色里。   烟雨楼本就地处幽静,此时大火照亮了一片天,也没引的人来,阿银绝望地回去想要扶起阮心棠,试了好几次,最终体力不支倒在她身边。   “阿银,我们要死了是不是……”阮心棠连被烟熏着咳嗽声都微弱了。   阿银没有说话,只是用刚刚打湿的手帕给阮心棠捂住口鼻。   阮心棠推开了她:“不要再费力气了,他们存心要我死……”   她并不知道她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耳边是“噼啪”声和倒塌声,一段房梁正砸在阮心棠身边,火星子跳到了她的脸上,她闷哼一声。   主仆俩都已经认命了。   阮心棠想起曾经在这里,她和傅云玦也是红袖添香,温香软玉的,而今,就快成残垣瓦砾了吧,和着她的焦骨。   “阿银,你说……他知道我死了,会伤心吗?”   “多年后,他子女绕膝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曾经也有过这么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像是向火攀爬而生的彼岸花,艳丽而凄怆。   火舌在地上吞噬,缠上了她的裙摆,蚀骨钻心的疼让她已经喊不出声音来。   ……   那灼眼的红仿佛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晃得人刺眼,阮心棠不适地闭了闭眼,又睁开,那围墙下满墙的杜鹃在宫灯下红得越发醒目。   再看,就是一群人影,坐着的,站着的,黑压压一群,辨不清。   胸腔剧烈的跳动让她耳中轰鸣,依稀可闻有一人在说话,威风赫赫,她想压住心跳,圈紧了手臂,却感觉到怀中膈应的疼,她低头看去,赫然是一把琵琶在抱。   阮心棠晃了晃神,感觉到肩上一跳,她猛地抬眼,是宇文鹿。   宇文鹿一脸俏皮地冲她眨眨眼,小声道:“棠棠,阿耶在问你话呢。”   阮心棠这才明目望去,那些辨不清黑压压的人影也都一一清晰了。   这是大明宫的紫园,周围全是皇亲贵戚,至尊和太后端坐而上,她坐在庭院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她,神色各异。   “这一次可让她如愿以偿了!”   一旁不知谁冷嗤了一句。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可不是,就这样看着她把靖王殿下拿下,还真是不甘心呢!”   有人低笑:“你若是像她那样厚脸皮,你也能拿下靖王殿下。”   宇文帝沉吟一声,周围静了下来,只听他温言对阮心棠道,“心棠在漠北使臣跟前大放异彩,吾理当论赏。”   漠北使臣?阮心棠还有些糊涂,刚刚她明明置身火海了,怎么又论功行赏了?   宇文鹿拱了拱她,模样看上去兴奋极了。   阮心棠眼风上移,目光一震,傅云玦正坐在上首,还是那样朗月神光,可看着她的目光冰冷中带着薄怒,与她对视的一刻,闪过一丝不耐。   仿佛她是一个多讨厌的人。   一团怒火蹭地窜起,阮心棠揪住了琴弦,“叮”的一声,阮心棠猛地回神。   周围议论声再起,偶尔听得轻蔑的一语:“她此时还装模作样做什么,还等着靖王殿下开口吗?”   靖王!靖王!靖王!   阮心棠忍无可忍,终于在众人瞩目下,菱唇轻启:“启禀至尊,为大魏效力是臣女分内之事,臣女,臣女想下去休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连傅云玦都再次看了过来,眉头轻蹙。   宇文帝面色微滞,颇为意外。   宸贵妃孟荞面上浮上几分焦急:“心棠,至尊是问你想要何种封赏,只要你开口,至尊都会答应你的。”   宸贵妃似乎意有所指。   郭太后“唔”了一声,沉声开口:“既然阮娘子累了,至尊,让她先下去歇息吧。”说着,她朝阮心棠笑得欣慰沉稳,“阮娘子不居功讨赏,哀家很是欣赏,来人,将哀家的凤凰如意臂钏赐给阮娘子。”   “皇祖母!”宇文鹿急急喊了一声,郭太后摆手制止了她。   宇文鹿愤愤跺着脚,临走时,阮心棠又听得一耳闲言碎语。   “这……这阮娘子是转性了?”   “也算得她有自知之明,靖王待她如此冷淡,她又怎会不知靖王看不上她,她今日哪里还有脸开口。”   “是了,是了。”   气氛忽然喜滋滋其乐融融起来。   越行越远,那些话头子也就沉默在夜色中了。   阮心棠脑子一团浆糊,宇文鹿还在喋喋不休愤愤不平陪着她回自己的朝曦宫,阿银正等在宫外,一见她们,立刻奔了过来,一把握住阮心棠的手,热泪盈眶:“姑娘……”   阮心棠心头一震,从阿银眼神中她读懂了某种情绪,难以置信:“阿银?”   阿银也是一怔,两人顿时都激动无比。   宇文鹿旁观着,莫名道:“你们怎么了,棠棠不过是参加个宴会,怎么你们好像生离死别一般?”   如此一提醒,主仆俩收拾了情绪,默契地打算先应付眼前。   宇文鹿拉着她进殿,恨铁不成钢的将那琵琶往软榻上一掼,拉着阮心棠坐下,便道:“棠棠,你最不争气了!今日这样好的机会,你怎么能白白错过呢!”   明明眼前的人是那样熟悉,可说的话却那样陌生,阮心棠强颜欢笑,弱弱问她:“错过什么?”   宇文鹿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不满道:“在我跟前你还装蒜呢!当然是大好姻缘呐!只要你今日开口请旨赐婚,我阿耶一定会同意的!”   阮心棠瞳孔震惊,赐婚?脑子像是被锤子重重一锤,想起听到的闲言碎语,她颤抖地难以置信:“赐婚,赐婚靖,靖王?”   宇文鹿狐疑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不是你说的嘛,不管这个瓜甜不甜,先拧下来,揣怀里再说!”   阮心棠又是一锤,锤得她眼冒金星,身子禁不住晃悠起来,受不住地伏在了宇文鹿的肩上:“我头晕,你容我撑撑。”   阮心棠像是受了沉重的打击,一蹶不振,外头宫婢走了进来,行了礼道:“三公主,靖王殿下已经来了,正在宫外等候,说是时辰不早了,就不进来坐了。”   宇文鹿撇撇嘴,不太高兴地拉着尚在神游的阮心棠走出了宫外,刚看见傅云玦芝兰玉树的身影,她就扬声道:“四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时辰再晚进来坐坐又如何了。”   傅云玦知道她今晚心中有气,也不与她纠缠,神色淡漠看了眼霜打的茄子模样的阮心棠,眉心微拧。   宇文鹿眉毛一挑,计上心来,将阮心棠推了过去,意外受力,阮心棠回神间已经撞进了傅云玦怀中,他熟悉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间,他的目光清凉如水,她怔了一瞬,慌忙退开站好,这让本来要推开她的傅云玦反倒愣了愣,瞧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狐疑。   阮心棠低着头,看上去害羞极了,傅云玦不想深思,清冽开口:“走吧。”   走?阮心棠一脸懵,傅云玦走出了一段,意识到她没跟上,转身眼风扫了她一眼,语气已有三分不耐:“今晚打算住在宫中?”   嗯?阮心棠本能得摇摇头,她还没有摸清楚状况,状况就频频而发。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她看本王的目光好像本王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传染病。   阮阮:不是好像。   明天我有点事,可能停更一天(抱拳) 第20章   阮心棠和阿银跟在傅云玦身后,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许是太过专注,连傅云玦停下脚步,阮心棠也不知,直直撞了他的背脊。   他的身子像是铁一般,阮心棠疼得“哎哟”了一声,忽然就想起前一段时间,两人赤身相贴时,她抱着他的触感,一点软肉都没有,精壮的很。   阮心棠莫名红了脸,在傅云玦转身时,立刻低头捂着脸假装好疼。   大概是她今晚的不对劲,傅云玦从来难有波澜的眼眸,总是不禁露出几分神色来。   石昊驾着马车过来,跳了下来,准备了木梯。   傅云玦撩袍移步上车,阮心棠愣了愣,左看右看,不见第二辆马车。   石昊不解:“阮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傅云玦掀起了车帘,语气低沉:“你是要走回去?”   阮心棠呆了呆,傅云玦这是要捎带她一程吗?   犹豫之际,永巷那儿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大概是宴会散了,各家的马车都一辆一辆驶了过来,阮心棠不再耽搁,提裙上了木梯进了车厢。   她飞快瞧了眼马车的布置,在车窗边坐下,又往外挪了一下。   听到动静,坐在主位的傅云玦瞥了她一眼,神色冷淡。   车里太静了,阮心棠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她偷偷瞄了眼冷着脸的傅云玦,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当初在松平县第一次见到傅云玦的模样,也是这样少年老成,严肃端和,却貌美的不像话。   本着说多错多,少说少错,不说就不错的原则,她打算沉默到底。   傅云玦却开口了,语气微有疑惑:“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阮心棠有些莫名,在他的凝注下受不住地低下了头,假意揉着太阳心小声道:“许是有些微醺,脑子尚不清明。”   沉默一瞬,然后她听到傅云玦冰冷的声音道:“今晚你滴酒未沾。”   阮心棠卡了一瞬,模凌两可地说了声:“是嘛。”外带假笑两声,算是结束了这场对话。   车灯摇曳,春风微习,傅云玦瞳孔缩了缩,未再多言。   车轱辘停了,傅云玦仍旧先下了马车,阮心棠听到阿银喊她的声音在发抖。   她疑惑走出车外,刚站在车架上,就呆愣住了。   这巍峨雄壮的府门,这雄赳赳气昂昂的两列将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围墙宫灯,这不是靖王府,又是哪儿?   她有些受不住地将目光从尽头的宫灯移回来,停留在了傅云玦脸上,他又回头皱了皱眉。   阮心棠也有些发抖:“你,你……”   石昊好意提醒道:“娘子,回府了。”   你把我带你家干嘛?阮心棠心中的疑问尚未问出,听到石昊的话,赫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   傅云玦坐在桌边,背脊直若劲松,目光深邃看着昏迷不醒的阮心棠,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面,看到阮心棠的眼睫微闪,傅云玦语气微凉,在这静谧的夜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   “打算装到何时?”   阮心棠想起刚刚被傅云玦抱着回来,掖在被子里的手微微攥起:撑住啊!现在情况不明,装晕是最保险的了!   傅云玦忽然笑了一声,没有丝毫温度的讽刺:“你还真是有装病的嗜好。”   听不见,听不见。   阮心棠听到衣摆的动静,然后是沉稳的脚步声,她感觉眼前阴影遮下。   “不管今晚你为何没有向父皇提起赐婚一事,本王只想告诉你,别再在本王身上浪费时间,你是个聪明人,该懂。”   他这番话,说得凉薄又不近人情。   阮心棠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房中静了下来,她仍旧没有睁眼,只是眼角滚下一滴泪来。   **   阮心棠是在第二日晌午醒来的,一醒来,阿银就兴奋就将她昨晚和今天早晨东拼西凑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了阮心棠听。   阮心棠是在一月前奉旨臻选公主陪读进的京,经过重重筛选,入选了三公主的陪读,之前一直住在宫里,后来因着有一回太子和她研究字体,走得有几分亲近,惹得太子妃醋意大发,找了好几回她的麻烦。   说到这里时,阿银似乎有几分为难。   所以宸贵妃提议让她住进靖王府,也是为了保护她。靖王殿下端方有礼,府中又清净,又是三公主的四哥,一来不用担心靖王对她无礼,二来也方便三公主和靖王殿下亲近,一举多得。   所以就在四日前,她又奉旨搬进了靖王府的岚舍。   阮心棠默默听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的,所以,她们的确是重生了。   只是按照她这世的年岁,她应该还在松平县等着第一次遇见傅云玦才对。   所以,这也关乎到了傅云玦的事,阿银都不用特意打听,府里那些女使总是三言不离靖王殿下,阿银就来来去去听了个全。   傅云玦的身世倒是和前世一样,只是回宫的年岁比前世提前了两年,重创漠北成为漠北口中闻风丧胆的克星孤狼自然也早了两年,昨晚宇文帝说的阮心棠在漠北使臣面前大放异彩,就是漠北使臣递上议和书和停战协议的国宴上,她弹了入阵曲,这一点也和前世一样。   阮心棠有些默然,原来这一世她和傅云玦之前根本没有交集,他不是她认识的傅云玦,而是宇文玦。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阮心棠问道:“就算我和太子走的近惹得太子妃打翻了醋坛子,可为什么让我住进靖王府呢?”   阿银又露出那一抹为难的神色,被阮心棠盯得头皮发麻,只能道:“听说,只是听说,听说有一回太子妃找您麻烦找得有些过分了,您忍无可忍大喊了一句‘我的心上人是靖王殿下,还请太子妃放心,我对太子绝无非分之想’。”   她看着阮心棠脸色一点一点苍白,继续补刀:“那天宫婢和内侍有点多,您心系靖王殿下的事就传开了,宸贵妃疼爱您,欢欢喜喜把你送进了靖王府……”   怪不得,怪不得昨晚他看她这样不顺眼……   阮心棠咬着被子欲哭无泪,想起前世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宇文玦对她的漠视不顾,绝情绝心,真让人心寒,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世,居然还能做出心系宇文玦这种蠢事!   不行!她要谨记教训,决不能再招惹他们!反正宇文玦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   一番捶胸顿足的挣扎后,她的心也静了下来,想起阮明峰,立刻道:“阿银,备纸墨。”   阮心棠洋洋洒洒真情实感,几度落泪,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写完了这一封厚厚的家书。   正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女使道:“阮娘子,瑶娘子来看您了。”   阮心棠微讶,差点都忘了还有瑶伽这个人,她还未开口,门已经开了,瑶伽走了进来,担忧道:“阮娘子,你醒啦,听说你昨天晕倒了,可吓到我了,你还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胃口?晚膳想吃点什么?”她一连串问下来,似乎根本不关心阮心棠的答案。   阮心棠就索性闭嘴,看她表演,只听她又皱了皱眉:“昨晚你晕了,哥哥脸色吓人,问了府医好多关于真正晕倒的人会是什么个症状,你怎么会好端端晕倒呢?”   她一派真心,阮心棠笑了一声:“听瑶娘子的意思,王爷是在怀疑我假装吗?”   瑶伽一听连忙否认:“哥哥怎么会这么想呢,只是你晕倒的太过突然了……府中又诸多闲言。”说着,她似乎在拼命思索该怎么解释。   要不是阮心棠了解她的性子,还真就被她这一番表演骗过去了,阮心棠莞尔,故作轻松道:“我也觉得王爷不会那样想,毕竟昨晚他……”   她也欲言又止,果然见瑶伽脸色一僵,紧张地问她:“昨晚怎么了?”   阮心棠摇摇头:“也没什么大事,不值得一提。”可说着,莫名红起脸来,更惹得瑶伽猜忌。   演戏,谁不会呢!她不会再去招惹宇文玦,但不代表她会忍耐瑶伽!   瑶伽扯了扯嘴角:“那就好,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哥哥的亲妹妹,如今打理着府里上下,总是处处留心的,你刚进府没几日,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记得跟我说,□□理万机,也不好去打扰他的。”   她这俨然一副女主人,又暗自警告她不许接近宇文玦的模样,真是让阮心棠觉得好笑。   既然如此,阮心棠也不客气了:“其他倒没什么,只是不知这房中的灯罩可否帮我换成玻璃罩的?”   前世她死于火中,便对火有些忌惮,绢纱灯罩总是易燃的,换成玻璃的,若是灯台倒了也总安全些。   瑶伽笑道:“这样的小事,有何不可呢。”   **   既然现在已经住在王府了,阮心棠总该熟悉一下,她领着阿银去寄信,阿银却拉住了她:“姑娘,咱们还是走西门那边的门子出外街,绕到门房角楼吧。”   阮心棠不解。   阿银撇撇嘴:“还不是瑶伽那妮子搞得鬼!”   阮心棠皱眉道:“怎么说?”   “这处岚舍是瑶伽特意为您选的,您当她安得什么心?不过是这岚舍僻静与主院隔了老远,竖着一面主院墙,又隔了一条湖泊花园,像是在王府中另辟出来的一座小院子,这一处岚舍还有一扇专门出府的外门,不必绕道主院去,瑶伽这是千方百计不让您在王爷跟前晃悠呢!”   这倒是瑶伽的做派,绝不让她与宇文玦有牵扯。   阮心棠闻言冷笑,她是懒怠多走的,这个时辰宇文玦也未必在府中,本着和瑶伽对着干的心理,她还是走了内院。   王府很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环绕,她也走了好一会子,一路上,她发现那些家丁小厮对她虽算不上热情,却也客气,倒是那些女婢,十分看不惯她的模样。   她正奇怪,转念一想,是了,谁会喜欢一个处心积虑惦记她们谪仙般主子的心机女呢。   阮心棠不管,到了门房,上了角楼,把家书给了信使,乖乖巧巧左一句麻烦右一句多谢,眼看着信使笑呵呵把她的书信放进了加急一垒。   一想到不久就能回家见到阿耶阿娘,她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正和阿银合计着趁着这段时间在长安,把长安所有的美食都吃一遍!   上一世,因着世子妃的身份,要维持着贵妇的体面,好多有名却上不得台面的美食,她都没好意思吃,即使那些精致的美食,她也要维持着淑女的涵养不好尽情地吃,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一想,她连下楼梯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恨不得一层一层蹦下来。   “王爷!”   府门一阵气势如虹的高呼,震得阮心棠一个激灵,脚下踏空了一层,整个身子倾了下来,失了稳头冲了下来。   “姑娘!”   幸亏阮心棠手快,牢牢把住了扶手,上半身挂在了扶手上,她心魂未定,脸色煞白。   本能地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宇文玦,目光尚有惊吓之后的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别打本王主意。   阮阮:好的。   一个月后……   宇文玦: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打打我主意?   阮阮:不好。 第21章   石昊想着刚刚箭步上前的宇文玦,晃了一下神。   追下来的阿银倾了倾身看到宇文玦冷凝的神色顿住了,竟是忘了去扶一扶她家姑娘。   一时周遭氛围滞了下来,石昊见阿银还呆着,正要上前去扶一扶还挂在扶栏上蹲着的阮心棠,只觉身边人影拂动。   宇文玦目光低垂看着她惊惶迷离的眼神,微有怔忡,不禁移步上前,朝她伸出手来。   站岗的府兵情不自禁动作一致斜了眼角过来。   原本还呆呆的阮心棠在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即将碰到她时,猛地回神,转过脸去使劲拉着扶手撑起身子来。   宇文玦神色微顿,直起背脊将手复在了身后。   站好的阮心棠勉强扯了扯嘴角,亭亭行了礼。   他目色清冷,嗓音微凉:“在这做什么?”   阮心棠低着头只是不去看他,端的是恭敬温婉:“回王爷,臣女只是寄封家书,报平安。”   静默一瞬,只听得宇文玦淡淡吩咐道:“去请府医。”   石昊便疾步离开了。   阮心棠心下冷嗤:当我是假装滑下楼来吗?还真是不愿意相信人呢!   事实是,刚刚用力拉住扶手时,她真的有一点拉伤,府医开了药,让精通推拿的女婢来给她舒缓。   这下,宇文玦应该能相信她不是假装了吧。   快近傍晚时,她也觉得没那么疼了,宇文鹿就来了,她“呀”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呢!”   **   经过下午的事,阮心棠不想多生事端,是以宇文鹿来赴约去看戏的时候,她很识相的准备从岚舍那边的西门出街。   可咱们的宇文鹿三公主又岂是会走偏门之人呢,她大剌剌拉着阮心棠绕过湖泊,穿过花园,特意经过了正院外头的雨花石走道。   “不如我们再请一回四哥吧?说不准这一回他会同意和我们同去呢!”宇文鹿眨眨眼,让阮心棠感到一股寒意。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就摇了摇头,还嫌拒绝的不够坚定,又摆了摆手:“王爷日理万机,我们别打扰他了,况且他去了,那身气派震慑全场,会让戏伶们顿时紧张而失了水准,这么一来,百姓们就失了兴致,觉得不值票价,继而影响了戏班子的名誉,觉得他们虚有其表,连番沉重的打击,有可能从此就消声灭迹了。”   一通论调把宇文鹿说得呆了:“……哦,哦。”   阮心棠自己说完都觉得太过夸张,不禁背脊一凉,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此处阴森的很:“好冷啊,我们快走吧。”   石昊卡了卡,僵硬地偏头去看身旁的宇文玦,心里咯噔一瞬,讪笑了两声:“阮娘子真是……”他脑子飞速旋转,“真是善解人意哈!”   宇文玦笑了一声,双眸微眯,不辨情绪。   “哥哥。”瑶伽站在书房院外,看着宇文玦微微而笑,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婢,如今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宇文玦想起义父义母临死前的嘱托,大概也深感欣慰了。   “何事?”宇文玦移步书房,淡然问道。   对于他的冷淡,瑶伽已经十分熟悉了,可见他这样问,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难不成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她虽委屈,脸上还是笑靥如花,跟着进了书房。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阮娘子,她说不喜欢绢纱的灯罩,吩咐我让给换成琉璃的。”这里她藏了自己的私心,擅自将阮心棠所说的民间平价的玻璃换成了只有贵族才用的起,并且难得的琉璃。   果然,她敏锐地察觉到宇文玦微不可查地锁了下眉。   她又为难道:“琉璃珍贵难得,用来做灯罩是……太过奢靡了些,可如今她住在王府,外头多有传言她快成王妃了,所以可能她……”   “给她换上。”宇文玦打断了她的话,瑶伽怔了一瞬。   瑶伽抿了抿唇,她以为扯那些谣言会惹怒宇文玦,堆起来的笑意显得那么无力:“……哥哥是因为她帮过你吗?也是,她帮过哥哥,也是小瑶的恩人,哥哥放心,小瑶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她在这件事上已经给宇文玦找到了原因,宇文玦也就没有细想,为何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阮心棠这样的要求。   **   长乐坊间,有一座古楼春园,共有三层,每一层的外头都挂满了红灯笼,门头还挂着今晚的戏班台柱子的扮相画像只有那种五湖四海有名望的戏班子才有资格在春园演出,票价偏高,在座之人自然要么是非富即贵的,要么是小有资产的百姓。   总有马车停驻,从上头下来几位贵人,并着穿着体面打扮富贵的行人鱼贯而入。   宇文鹿咬着新鲜的柑橘,双目四处睇望,促狭地看着阮心棠:“得亏这戏精彩,不然这些人可只顾着看你了!”   虽是玩笑话,可阮心棠心有余悸,不愿太过招摇,不时以锦帕掩鼻。   第一场闭目时,场中一片安静下,忽然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二,把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桑枝酒拿出来,我要请朋友喝两杯。”   因着这春园成“回”字形,他的声音高调地在楼中回转,众人都听见了,不论那场下中间的散客位置,还是那一二三楼的间隔雅座,总有一些人站起身朝那声音方向作揖。   宇文鹿嗤之以鼻:“就他架子大,生怕别人不知他是忠睿侯府的世子爷!”   阮心棠自然也听出这声音的主人,不禁皱了皱眉。   “鹿儿!这不是我那鹿儿表妹嘛!”孟扶光经过她们这处雅座上楼,眼睛赫然一亮,就踏上了她们雅座的台阶。   宇文鹿心里默叹,极不情愿喊了一声“扶光表哥”。   孟扶光的眼睛直勾勾只盯着阮心棠瞧。   宇文鹿是公主,身份在孟扶光之上,阮心棠却得起身行礼:“见过孟世子。”   那膝盖还未屈,孟扶光已经扶上了她的手,着她免礼,语气轻软缠绵:“你也来了。”   这语气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无比亲密的关系,阮心棠心下一凛,退开了一步,宇文鹿正好插到了他们之间,笑道:“何时见扶光表兄哥,身边总有一位红颜知己。”   她这话说的讽刺,孟扶光面不改色觑了眼身后的雨霖铃,道:“朋友们消遣罢了。”   雨霖铃的面色有一瞬苍白,很快就恢复如常。   孟扶光自宇文鹿身侧看向后面的阮心棠:“今日偶遇,实是我们有缘,我便与你们同坐,好做个伴。”   宇文鹿笑了一声:“我们俩安安静静的看戏,总有人喜欢横插一脚,来扰我们的清净,棠棠,你说这人讨厌不讨厌?”   孟扶光笑着已然坐下,可那笑容里已有几分阴冷,他打发了他的狐朋狗友和雨霖铃上二楼雅座,自己坐在了阮心棠身边的位置。   孟扶光凑过来,低语:“棠棠,那晚你没有请求至尊赐婚,你可知我心中是多高兴。”   “我便知,你怎么可能真心喜欢那冰山无趣之人!”   阮心棠如坐针毡,他每靠近一分,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见识过孟扶光发疯的样子,那些疯狂对她已经有了身体记忆,她本能的只想躲。   宇文鹿拉过阮心棠和她换了位置,冷着脸道:“扶光表哥还是到你自己的雅座去吧,你在这儿,影响我们看戏的心情。”   孟扶光坐直了身子,也沉下脸来:“鹿儿表妹还是安静些看戏吧,待会我送你们回去,有我在,那些个臭男人总是安分些。”说着他扫了一眼那些总是偷看阮心棠的男人们。   宇文鹿讥笑着:“臭男人?怎么这儿还有比表哥更臭的男人吗?”   她一点都不想看孟扶光嚣张自大的样子,拉起阮心棠就要走,却听孟扶光击了两下掌,立刻有几个打手装扮的男人围住了雅座。   宇文鹿怒然转身瞪着:“孟扶光,你敢!”   孟扶光格笑了一声:“我不过请表妹和阮娘子看场戏,表妹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你有宸贵妃撑腰,我也有皇祖母撑腰,大家心平气和一点不好吗?”   说着,他已经上前握住阮心棠的手:“阮娘子,请。”   阮心棠赫然抽出手:“孟世子身份贵重,还请孟世子自重。”   她自顾已经坐下,只是不想连累宇文鹿,她清楚太后早就看不惯宸贵妃专房独宠,也清楚太后有多偏宠孟扶光,更清楚,孟扶光的报复心理有多强。   “鹿儿,咱们看完吧,你不是等这一出戏等了好久。”阮心棠安抚着宇文鹿。   宇文鹿受了委屈,气得眼睛都红了,背过身去不看孟扶光,咬牙小声道:“总有一天我让他栽在我手里!”   这一场戏演的什么,他们三人一人也不知,各怀心思。   终于等到散场,宇文鹿第一时间拉着阮心棠冲出去,却还是被孟扶光拦住:“别急,慢慢走,别挤了阮娘子。”   **   从大明宫出来,宇文玦看了看天色,换了马车,石昊问道:“王爷,可是还要去哪儿?”   宇文玦沉吟一瞬:“去春园。”   作者有话要说:   阮阮攥着小拳拳:这一世我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孟世子色眯眯:什么仇什么怨?我对阮阮只有绵绵不绝的爱!   宇文玦:别脏了手,让我来。   (以下画面太过血腥,不可描述。) 第22章   春天里的长安城的夜晚,满街满城的灯火像是要接连到天边,把天上的云都烧红了。   大概等了小一刻,对面春园就传来热闹声,压去了街上小贩的吆喝,宇文玦睁开眼,偏头看向窗外,果然见散场后的人群纷纷走出,借着街边的灯光,他又定睛瞧着,倏地瞳孔一紧。   宇文鹿和阮心棠挽手而出,身旁却意外多了个孟扶光,孟扶光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了阮心棠身上,人潮涌动,他总有机会往阮心棠身上靠。   宇文玦目色沉了下来,嗓音冷冽:“石昊,驾车过去。”   正准备徒步前往的石昊赫然站住了脚,返回来立刻驾车过去。   春园门口已经陆续停了马车,有马车过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马车的规格,还有那车檐飞角上摇摇晃晃的车牌子,大大的“靖”字。   已有人驻足多看了两眼,其余车夫见状,也纷纷驾车离开些,把这正对春园的场地让给了石昊。   修长的手指掀起了车帘,立刻就有娘子注意到了车里坐了位极冷峻的公子,不禁都看呆了眼,那气质清冷仿佛天山之雪清华而高洁,又似雪一般的冰冷,让人心向往之却望而却步,不敢造次。   其中自然不乏贵族娘子,自然认出这是靖王殿下。   “鹿儿。”宇文玦声音穿过人群,低沉而清越,震动了那些娘子的芳心。   宇文鹿浑身一怔,像是在漆黑的深渊乍然见到了曙光一般,整个人都雀跃地奔上前来,还不忘拉着阮心棠一起。   “四哥!四哥!”宇文鹿欢快地喊着,若不是宇文玦坐在马车里,她立马会给他一个熊抱。   连阮心棠都有一种解脱的快意,她压着嘴角的松快,屈膝行礼。   宇文玦却从她的乌黑的发顶看向了前方,与孟扶光四目相对,两人具是冰冷。   宇文鹿扬声道:“四哥怎么来了?”   宇文玦收回了目光,淡然道:“母亲不放心你,着我来接你。”   宇文鹿听了几乎要开心地跳起,这时她又神气活现地转身,朝着身后阴沉着脸走来的孟扶光得意道:“幸亏表哥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走,否则就要和四哥错过了。”   宇文玦听闻,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阮心棠,再看向孟扶光时,目光冷沉的瘆人。   跟在孟扶光身后的那些郎君已经吓得低头作揖。   孟扶光虽也咯噔一下,还是笑道:“既然表弟要送表妹回宫,那我便送棠棠回府吧。”   阮心棠受了惊似地看向宇文玦:王爷,请相信我此时是真的害怕,不是假装的!   那仿佛略带祈求的目光让宇文玦一紧,拧了下眉,沉声道:“不必劳烦孟世子。”   宇文玦道:“阮娘子,请上车。”   阮心棠偷偷松了一口气,跟着宇文鹿上了车。   那些旁观的娘子不禁羡慕起阮心棠来,早知道她们也拼命和三公主搞好关系了,今日就能沾三公主的光了。   也只怪素日里靖王殿下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原来这样疼爱妹妹。   孟扶光看着宇文玦怡然的侧身,他明明没有动怒,也没有言语威胁,只是冷冷淡淡,可他竟忍不住发怵,只能瞪眼看着宇文玦。   临走时,宇文玦慢条斯理道:“还请孟世子今后唤一声‘阮娘子’。”他语气平缓冷冽,毫无温度却有浓重的警告之意。   那声“棠棠”,听得很是刺耳。   **   大概是安全了,阮心棠又是一副疏离生分的模样,端坐在靠车门那头。   宇文鹿挽住了宇文玦的手坐在他身边笑着问他:“四哥来了多久?”   “小一刻。”   “啊……”宇文鹿颇为遗憾地垮下脸来:“那你怎么不进去坐呢!”   宇文玦眼风似有若无地扫了阮心棠,轻慢道:“我若是进去,怕是影响戏伶们发挥水准。”   阮心棠瞬间手指捏紧,嘴角抽了抽借故抚发遮住那道似有若无的幽光。   宇文鹿倒是没觉察他的意有所指,歪头一笑,拉长了音:“哦……原来四哥也会开玩笑。”   他们先送宇文鹿回宫,宇文鹿拦住了阮心棠要下车送她的架势,自己下了车,又转到车窗来,阮心棠这才从门口的位置挪了一点过来,朝她招手。   宇文玦依旧坐在自己位置上,淡淡看着她。   宇文鹿眼波一转,手肘扶上车窗来:“四哥,今晚孟扶光一直缠着棠棠!”她说完就摇摇手转身进了宫门。   阮心棠呆了一瞬,朝宇文玦看去,他坐在里头的位置,车灯未照见全貌,只是仿佛车里的气氛又沉了下来。   他沉默的很,阮心棠存心要和他生分,也不想主动搭话。   本以为一路无话时,临近靖王府,宇文玦道:“岚舍已经给你换了琉璃灯罩,以后有什么要求,直接跟本王说。”   琉璃?阮心棠惊讶又意外,还未开口,宇文玦已经下车了,她也连忙跟了下去。   跟着宇文玦,走的自然也是正门,宇文玦吩咐门房:“着人送阮娘子回房。”   阮心棠紧跟两步,唤了一声:“王爷。”   宇文玦转过身来,目光凝注等着她的下文。   阮心棠却愣了一下,察觉到周边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她提了气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所有的话都转成了这四个简单明了不拖泥带水的话。   宇文玦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就寝时,阮心棠看着满屋子的琉璃灯罩,晕着光源温柔写意。   她又想回家了。   **   这日宇文玦下了朝回府,不经意瞥了一眼岚舍那个方向,似乎有几日没有见过阮心棠,他随意问管家:“阮娘子最近在府里可习惯?”   管家看了眼宇文玦,见他只翻着手里的公文,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可还是老实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怕是想家了。”   “哦?”宇文玦从公文中抽空睨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管家便道:“阮娘子身边的阿银这几日日日往□□那儿去,只询问有没有松平县来的家书。”   宇文玦目光微顿:“她来了京城有多久?”   管家思忖一会道:“算上宫里住的那些时候,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宇文玦不再问什么,管家便识趣地退下了。   这件事他仿佛没多在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处理完公文才走出书房来。   瑶伽便迎了上来,挽住了他的手:“哥哥,我一直等着你处理完政务,才来找你,我乖吗?”   宇文玦没有回答她,只问:“何事?”   瑶伽笑嘻嘻地拉着他往玲珑阁的花厅走去,那花厅里摆满了衣架,各类裙杉挂满了衣架,在穿堂风下轻轻瞧着裙摆,还有案几上摆满了玉器钗环,琳琅满目,几个女婢恭敬立在一旁听候差遣。   宇文玦看了瑶伽一眼,瑶伽拉着他在四方榻上坐下,随手拿了一件外衫在身上比了比,又拿起一旁的珊瑚玉珠,略有迟疑,只问宇文玦哪件好。   宇文玦眉心微拧,已经站起了身,欲往外走:“这些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瑶伽忙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压着他的手臂,缠着他:“人家选不定嘛,后日就是上巳节了,你知道这个节日对女儿家很重要的,人家不想失礼于人前。”   她心里道:后日我必定要艳压群芳的!   宇文玦不想去揣测一个女儿家的心思,目光微顿意外重新坐了下来,女婢上了茶,瑶伽还在一件一件挑着比着,宇文玦呷了一口茶,吩咐道:“去请了阮娘子过来。”   瑶伽拿在手里的步摇晃动了一瞬,她转过身来,脸上含笑着:“哥哥怎么找她了?”   宇文玦似是早想好了缘由,淡然道:“女儿家的节日她总是要去的,让她和你一道选,不至于让母亲和鹿儿觉得我怠慢她。”   瑶伽笑了两声:“这一点我也早想到了,另外挑了一批给她选的,既然哥哥提了,就不必让石昊去了,让我身边的小杏去吧。”   小杏是她的贴身女婢,长得很普通不起眼的小丫头,不过她是个机灵的,到了岚舍只说她家姑娘请阮娘子过去一起选衣服,支字未提宇文玦。   阮心棠以为瑶伽又搞什么花名堂,却见一众五彩纷呈的裙杉首饰中,还坐着一位冰山似的男子。   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阮心棠愣了愣,没想过宇文玦也会在这,宇文玦瞧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走进去行了礼。   宇文玦语气微凉:“不必多礼。”   瑶伽已经拉过阮心棠,她动作很大,将阮心棠绊了个趔趄,面上还状似无意地笑着,阮心棠暗暗皱了眉,因着宇文玦在场,她也不好发作。   阮心棠心思压根不在选衣服上,却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假意挑选着首饰。   宇文玦大概是坐累了,起身缓缓而来,在她凝神之际,拿起了那支以翠玉镶成的两瓣绿叶衬着几颗晶珠点缀的玉钗,随意道:“这支不错。”   阮心棠微讶抬眼,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正端详着手里的玉钗,比玉钗还润的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莹白胜玉。   她仿佛晕船一般,有些迷糊,直到那只手摊到了眼前,清冽的声音低沉:“拿着。”   她一阵荡漾,看清眼前人,压下了心中的胡思乱想,双手接过了玉钗,后退了一步,垂眸低头屈了腿行礼:“多谢王爷。”   这个礼标准的已经可以纳入宫中仪册。   宇文玦捏了下手指,背了手,凝注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切的衣物都感到了无比厌烦。   既然选好了,阮心棠她再次行了万福大礼,双目极地:“王爷,臣女先告退了。”   宇文玦撇开了眼不再看她:“嗯。”   她转身离开的裙角翻飞,不经意间打在了宇文玦的小腿上,他微有怔忡。   想起之前宫中盛传太子与阮娘子的风月,他对阮心棠的初次印象停留在捡高枝飞的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石昊,将车停在巷口,等公主们过来,不可太过张扬。   过了一会,眼见着孟扶光在阮阮跟前献殷勤。   宇文玦:石昊,驾车过去。   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第23章   当宸贵妃提出让阮心棠住进王府时,他是反感的,却拗不过宸贵妃的纠缠,又想起前日她在国宴上的襄助,最终同意。   那天晚霞的霞光铺洒在大殿的地砖上,阮心棠走了进来,遮住了一半霞光,她整个人都晕染在霞光中,冲他微微一笑。   与国宴上表演时的凛然大相径庭,国宴上她像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现在,她只是个娇俏明亮的蔷薇少女。   他也是如今日这样怔忡一瞬,那时候的她,笑起来眼睛里的星辰都藏不住,行礼也很不规范,像是胡乱行的,意思到了就好了。   那晚他领着她进府,还是警告了她一句:“今后你当安分守己。”   他记得那时候他的语气很冷,故意露出了几分不悦,她却浑然不在意,笑着点头,他没有再多言,把她交给了瑶伽。   不过才几日功夫,她竟是变了。   这种变化应当让他放心,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她高爬的那根高枝儿,可看着她守礼的模样,他心中有说不清的……烦躁?   他的脸色还是沉静的,只是这股“烦躁”他急需一个发泄口,他侧身看了眼站着的瑶伽,语气肃然:“如今你已是王府的大姑娘,言行不可再像方才那般莽撞。”   瑶伽愣了一下,莽撞?她想起刚刚她心中有气,拉着阮心棠的力大了点,就是想把她拽倒,让她在哥哥面前出丑,可她只是趔趄了一下,她心下还很失望了一会。   哥哥指的是这件事……她低了头,十分委屈:“是小瑶错了,一会我就去跟阮娘子道歉。”   她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她的爹娘是为了救哥哥而死的,她就是哥哥最疼爱的妹妹,他怎么会舍得……   “嗯。”   宇文玦应了一声,瑶伽仓皇抬头,难以置信,不一会眼圈都红了,她还想强打起精神让他给她选衣服,宇文玦已经丢下一句“我还有公务”,就离开了。   瑶伽撕扯着手里的裙子,愤愤落下泪来,她愤懑地胸腔聚了一团火,满眼不甘心。   这股气直到上巳节当天早上兰汤沐浴后才渐渐顺了。   早上她遇见过宇文玦一次,欢喜地问他今日可去梅水江畔。   这是他们从漠北胜仗回来后,第一个上巳节,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太后举办的上巳节,她自然希望他去,来昭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今日政务抽不开身。”可他还是冷然拒绝了。   **   上巳节这日,日头晴好,那碧蓝的天对着清澈的梅水江畔,畔边泊着几艘船只,扎着绢纱飘荡着在江面浮动。   常青园地势广阔,难得依着梅水江畔的一角。   已经有早到的官家娘子占了那畔边柳树下的阴凉地儿,铺了最新式的波斯地毯,摆满了各色水果和点心,几人围坐着聊天。   这一天的姑娘家总是精心打扮过又不显得刻意的小心机,一旁已有人小声问:“今次的上巳节靖王殿下也在京中,不知他可来不来?”   另一人看穿似的只抿着嘴笑:“我问你,他来如何?不来又如何?”   “什么如何不如何?我竟是听不明白。”   话音一落,那位娘子笑着对向一旁的几人:“你们瞧,她还害臊了!”   几人围笑成一团,连另一边柳树下的娘子们也被惊动了,那被取笑的娘子顿时不好意思地扯着她的手:“你笑吧,你笑吧,我看你到靖王跟前还敢这么笑吗?”   “你们也别笑我,难道你们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今次殿下可会来?”   另一个指了指前方道:“何必还要想,亲自去问问不就知了,你们瞧,他的妹妹们来了。”   众人回头顺着她指尖方向望去,可不是,那一行三人走来的,不正是亲妹妹三公主,义妹妹瑶伽,还有寄居在王府的,之前和太子殿下纠缠不清的阮心棠。   其中一人叹了气道:“也不知这阮娘子如何这般入得了三公主的眼,恨不得整日形影不离一般。”   另一人接道:“那才显得人家有手段呢,出了纠缠太子的事,还能全身而退,竟然住进了靖王府。”   她们虽这样说,一齐迎上去的时候,还是看在宇文鹿的面子上,毕恭毕敬的。   常青园的梅水江畔连着一个能容纳几百人人的校场,校场后还有一处连绵的厢房庭院,这也是上巳节选在这儿的原因。   江畔姑娘们能嬉戏,校场能看郎君们打马球,若是累了,别宫还可供太后娘娘夫人们歇息游园,真可谓一举三得了。   贵人们总是最迟到的,校场边的凉蓬下已绢纱屏风隔开的次间已经陆陆续续坐了贵夫人,贵夫人们的话题总是绕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们。   说着说着,话头子就引到了阮心棠身上,她容貌最明亮夺目,又与太子靖王牵扯不清,总是有太多的话头。   既然讨论起阮心棠,必然要牵扯出最终的目的,宇文玦。   从前宇文玦刚被接进宫时,她们还尚有微词,只觉得他徒有惊人的皮囊,和自小在宫里长的皇子还是有差距的,所以当他征战漠北时,她们更是唏嘘:才回来这就要去送死了。   而当靖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捷报频频传来时,她们的惊讶和激动一天胜似一天,在宇文玦班师回朝那日,恨不得就让她们的女儿当街拦马,比那榜下捉婿还更为疯狂。   所以她们都眼巴巴地盯着,绝不能让别人家的娘子捷足先登了。   盯着盯着,她们就发现从松平县这个小地方来的阮心棠,居然奉旨住进了靖王府……   阮心棠今天执着一把翠绿竹炳的四角扇,擎在手里转着玩,眼风不时瞄向斜前方青松树下的郎君,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凑到宇文鹿耳边小声低语:“那儿有一位郎君总是在看你。”   宇文鹿“咦”了一声,望过去,只见那青松树下的几位郎君中最为出挑的一位朝着宇文鹿微微一笑,清雅温和。   “是他……”   阮心棠忙问:“是哪家公子?”   前世阮心棠并不知宇文鹿喜欢了什么人,她总是无忧无虑的,似乎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一般,只顾玩乐。   宇文鹿回过头来,才道:“他不是谁家的公子,是今次的状元郎,虽说没什么显赫的门第,可听说他的祖辈给他留了许多财产。”   听到是状元郎,阮心棠小小惊讶了一下,忽然眼波流转:“他来了。”   宇文鹿再次回过头去,果然见状元郎施施然走来,在她们的次间台阶下,躬身作揖,行云流水,端的是世家子弟的风范。   “见过三公主。”   “状元郎免礼。”   宇文鹿向柳元介绍了阮心棠,柳元朝阮心棠顿首作揖,阮心棠还礼,他便没有再看过阮心棠一眼。   阮心棠见宇文鹿走上前两步与他说话,自己便走到一旁来,靠着屏风,依稀听到了隔壁夫人们的谈话。   “今日怎么不见三娘?”   三娘?阮心棠有些耳熟,不经意侧目望去,绢纱隐着贵妇们的身影,她认出中心的郭夫人。   她是郭宰辅的大夫人,郭宰辅是太后的亲侄儿,她在贵妇圈中自然地位尊崇,颇有一股众星捧月的姿态。   郭夫人嘴角含笑,云淡风轻道:“这孩子约了她表姐去了郊外。”   然后听到一旁有人奉承:“三娘还是这样有主意。”   阮心棠这才想起来,这位“三娘”上一世,似乎也有风声要把她配给宇文玦,只是太过有主意,总是不点头,这才一直没有定下来,她眼风微瞟,看向正和娘子们嬉笑一处的瑶伽,瑶伽竟也朝她看过来,两人很是默契不屑地撇开了眼。   柳元斯斯文文不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宇文鹿“噗嗤”笑了出来,竟请了柳元上次间落座,阮心棠看这气氛,不想破坏他们的谈话,就从后方走了下来。   她招了手,让两个宫婢上去随身伺候,不至于让他们单独相处,虽说这里四面广阔,没什么隐蔽,但总好过别人有所猜测。   阮心棠沿着一方池塘走进园子,这里清净,并没有人来。   她走上凉亭坐下,身子倚着扶栏,手肘搁在扶栏上,目光幽幽看着园子里的杜鹃。   那日重生,入目也是这样火红的杜鹃,她不禁又想起上一世的事来,不禁黯然。   “那些人胡说,让你伤心了?”   身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阮心棠心里一跳,转过头来,颇为惊讶地看着眼前温润的太子爷。   她起身行礼,有几分慌乱。   宇文璋眼底浮上一丝惋惜,摆摆手:“不必多礼。”   阮心棠上一世第一次见宇文璋时已经是世子妃了,和太子并没有深交,到死和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过十句。   这一世似乎有所不同,她不知道先前他们发生了什么,不好贸然开口。   宇文璋见她安静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你刚进宫时是个开朗的,见谁也不会显得局促,倒是本宫的不是,害得你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   阮心棠斟酌一番,只回了句:“太子言重了。”   宇文璋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她站在亭中,他站在亭外:“本宫一直也没有机会和你说,太子妃脾气娇纵些,人是好的,还希望你莫要见怪,毕竟日后你们总要相处的。”   太子妃和太子是青梅竹马,传闻太子十分娇宠太子妃,所以阮心棠听到她是因为和太子亲密才不得已住进靖王府时,其实是有所不信的。   如今看来,大概是太子妃打翻了醋坛子。   阮心棠这才放下心来,笑容甜腻,忽然,阮心棠脸色一僵,宇文璋细心关切:“怎么了?”   阮心棠三两步走下来,微微倾身小声道:“太子殿下,您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妖气?”   宇文璋卡了卡:妖气?他抽了下眉角,讪笑了两声:“有可能是风,是风。”   他低头看着她灵动的模样,才放下心中的愧疚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妖气! 第24章   瑶伽今日也算得上是香饽饽了,一来就被那些娘子簇拥着在江畔嬉戏,只是话题有意无意明里暗里总是在问瑶伽,今天靖王殿下可来?   瑶伽侧坐着理了理裙摆,莞尔道:“昨日哥哥帮我选衣服时,倒是说过今日公务要忙,就不来了。”   话音刚落,那些娘子们的眼神都落在了瑶伽的衣裙上,不禁感叹:“这竟是殿下帮你选的?想不到殿下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瑶伽意有所指:“哥哥在外人看来是挺冷漠的。”   旁人自然听出了她的特别之意,也都知道他们并非亲兄妹,那一股酸泡泡也不好冒的太明显。   正感受着众人的羡慕嫉妒,瑶伽心里正得意,不知谁小声的说了一句:“靖王殿下来了!”那小声里是藏不住的兴奋雀跃。   周围立刻骚动了起来,“靖王殿下来了”这声音就像海浪一般,一波盖过一波,原本坐着的那些娘子们皆是立身理鬓。   瑶伽惊讶之余不免对她们嗤之以鼻,起身果然见到宇文玦万众瞩目之下款款而来,他神色平静,只是天然有一种冷摄之威,让人望而却步。   瑶伽喜上眉梢来奔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中挽上了宇文玦的臂膀:“哥哥,你还是来看我受祓禊礼吗?”   阮心棠正从园子里走过来,闲庭信步的脚步一顿,遥遥望过去,就见瑶伽挽着宇文玦的胳膊冲她深沉一笑,阮心棠没忍住,攥起了手心。   宇文玦本想推开瑶伽的手的动作,在扫到阮心棠时,还是停住了,就这样任由瑶伽挽着他,走进了明间。   郭太后和两位贵妃娘娘已经到了,她瞧着宇文玦,不可否认实在比孟扶光不知优秀了多少,自从得了一等军功,她每每瞧见他,都觉得可惜,可惜了不是郭贵妃的孩子。   所以,任凭宇文玦再优秀,她心里也有杆秤,总是越不过她的至亲骨肉去。   郭太后看着瑶伽喜滋滋挽着宇文玦的手上来,笑道:“瞧这两兄妹感情这样深厚,你们见着四郎何时对别人这样亲密过?”   说的瑶伽笑意渐浓。   郭太后对着宸贵妃道:“我看你也不用整日给四郎找媳妇了,这不眼前就有个现成的!”   此言一出,宸贵妃和郭贵妃皆是一愣,郭贵妃陪笑着心里却犯嘀咕:姑母是怎么回事,前两日还说要给三娘说亲,怎么今日又变成瑶伽了!   郭贵妃淡淡看着瑶伽那一脸藏都藏不住的惊喜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坐在郭太后身边的孟扶光已经凑了过去,大笑着:“皇祖母英明!我看这是极好的姻缘!您索性就立刻赐婚吧!”   说着,孟扶光给太后喂了一瓣蜜橘,哄得太后笑纹渐深。   宇文玦睨了他一眼,已经冷冷开口:“瑶伽只是我的妹妹。”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瑶伽先是白了脸色,郭太后也微露不悦,她虽然没有立刻赐婚的打算,但宇文玦这样公然反驳她,让她沉下脸来,垂眸捏了一颗樱桃在手里把玩,冷漠不语。   宇文玦毫不在意,在宸贵妃身旁落座。   宸贵妃是宇文帝的心尖宠,她心知太后不喜欢她,平时总有陪着小心的时候,可四郎是她的儿子,是她千辛万苦失而复得的儿子,太后惹得儿子不快,儿子虽有不敬,她却也只冷眼旁观。   气氛一时冷凝,只有孟扶光恨不得宇文玦再放肆些,气得太后病发,让太后彻底厌弃他,他才有机会奚落宇文玦,将他踩在脚底下。   郭贵妃打破了沉默,命人去把宇文鹿和阮心棠喊来,郭太后这才脸色稍霁。   看着阮心棠娉婷袅娜的身姿,郭太后是越看越喜欢,招着手,笑得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了:“心棠,来,到哀家身边来坐。”   阮心棠心下一咯噔,抬眼间,孟扶光正冲着阮心棠笑,那笑里多少占着几分占有欲,让阮心棠极为不舒服。   阮心棠压下忐忑,尽量笑得得体走了过去。   郭太后上下打量着她,皱了皱眉:“瘦了,是不是在靖王府住的不习惯?”   宇文鹿和孟荞相视一眼,立刻站到了阮心棠身边,俏皮道:“皇祖母您这就有所不知啦,现在的娘子们好细腰嘛,棠棠在靖王府住的很习惯的!”   郭太后沉吟:“四郎到底还未立妃,心棠住在那儿本来也是权宜之计,如今太子妃也明白了,那都是一场误会,心棠就择日般进宫来吧。”   “正好,你也可以和心棠朝夕相对。”郭太后慈爱地看着宇文鹿,堵死了她即将要开口的话。   宇文鹿愤懑:您哪里是为我着想,分明是替孟扶光着想!   想着,她暗暗瞪了孟扶光一眼,孟扶光正兀自激动,压根不管宇文鹿。   又听得郭太后朝宇文玦那边笑道:“四郎,你觉得如何?”   瑶伽的心都提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替宇文玦答应了下来,早早赶走这个眼中钉!   阮心棠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搬离靖王府不用对着宇文玦是件好事,她下意识用眼尾瞟向了宇文玦那个方位。   宫婢正上了茶,他呷了一口,放下茶杯,目色清冷终于看了阮心棠一眼,才道:“也好。”   孟扶光一听,立刻凑到了阮心棠耳边,小声低语:“等你回宫,我日日进宫去看你。”   阮心棠心里一滞,浑身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她怎么忘了这茬了!   宇文鹿急得跺脚,恨不得将这两个字拍回宇文玦嘴里,心里又气上他几分。   郭太后稳稳地笑了,她起先还担心宇文玦会对阮心棠有别的心思,没有就最好。   只听宇文玦语气清朗,转了个音:“只是,这几日母亲梦魇,睡不安稳,普化寺的高僧说以晚辈之心手抄心经以安心神。”   他看向宇文鹿:“本来这差事,应当由我或者鹿儿完成,只是我公务繁忙抽不开身,鹿儿心性不定,有失虔诚,母亲宠爱阮娘子,这件事怕是要让阮娘子代劳。”   每日去普化寺抄心经,从王府出门总是便捷。   宇文玦似是打着商量:“不如就等这件事完成后,再接阮娘子回宫。”   这一件事急转直下,连郭太后都尚有意外,这两日宸贵妃的确梦魇缠身,她是宇文帝的心尖宠,郭太后还不想和儿子撕破脸皮,若是再多做纠缠,恐怕目的太明显,这件事只能应下来。   孟扶光不服气,还待再说,却已被郭太后按下。   宇文鹿见事情搞定,高高兴兴拉着阮心棠去江边行祓禊之礼,沾了“除恶之水”的翠绿柳条点在头顶,一滴水跳到了阮心棠的眼睫,她眨了下眼,抬手拂去,在阳光下冲着宇文鹿笑,身后波光粼粼的江水,像是把她包围了。   宇文玦遥遥望着,有一阵恍惚。   宸贵妃跟他说话,他才将目光移回来。   “待会你要上场吗?”   宇文玦扫了眼校场边做准备的各家公子郎君,淡然道:“不了。”   孟扶光已经跳下明间,阮心棠正走过来,他拦住了她,语调高昂:“待会等我赢了彩头,送给你!”   宇文鹿已经臭他:“谁要你送!”然后跑过来站在台阶下眼含希冀,“四哥,你也参加吧!”   宇文玦目光从宇文鹿脸上移过,阮心棠抬手用四角扇抵在额间,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宇文玦的目光。   宇文玦目色微沉,缓步而下:“偶尔玩一次,也不错。”   宇文鹿开心地跳起,刚刚一直在隔壁看戏的康王宇文琢吃惊地探出身来:“四弟也要下场打马球?可有的瞧了!”   说着,他高喊一声:“来人,做出庄子来!”   郭太后宠溺地一笑,指着他笑道:“这孩子就爱凑热闹!”   宇文琢越过屏风走过来:“皇祖母,您要不要下个注?”   郭太后略一思索:“四郎似乎从未打过马球,那哀家便赌扶光吧!”   说着,随手拔了一支发簪放在内侍捧过来的托盘上,另有内侍记下。   郭贵妃是郭太后的嫡亲侄女,又见儿子兴起,也跟着太后下了孟扶光,毕竟孟扶光怎么也是她的外甥。   宇文琢摆了台子,台前很快就聚满了郎君娘子。   宇文鹿趁阮心棠不注意拔下她发髻上的那支绿叶玉珠钗:“你要下谁?”   阮心棠郑重地看着她:“鹿儿,赌博是不好的!”   她话音刚落,明间就传来了宸贵妃的声音:“心棠,你下注了吗?”   阮心棠卡了卡,扬着笑脸娇声回道:“马上去。”   宇文鹿很是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棠棠,赌博是不好的行为。”   ……   宇文鹿拉着阮心棠进了更衣室,一进门就噼里啪啦一大堆吉祥话,闹得跟新春喝彩似的。   衬得一旁的阮心棠十分安静,宇文玦目光清幽垂眸看她:“阮娘子可有什么要说的?”   阮心棠莫名瞧了瞧他,在他的凝视中,恍然扯了扯嘴角,行了万福礼:“祝王爷旗开得胜。”   宇文玦应了一声,不是很受用的样子。   外头传来热闹的声音,宇文鹿很快走了出去,阮心棠正要出去,身后传来宇文玦凉凉的声音:“未免招惹是非,你与太子不可再私下见面,理应避嫌。”   阮心棠转过身,眸中微惊,忽然想起之前在园子里感到一股妖气……难道这妖气就是他?   她微微一笑,再次行礼:“王爷放心,我懂的避嫌,不仅太子,对谁都是。”   阮心棠意有所指,宇文玦眼底染了一层薄怒,却发现并无发怒的立场,遂又将那一点愠怒压了下去,她已经走出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大明宫的一角,宫婢们窃窃私语   宫婢甲:孟世子那样的人居然对女儿节也有兴趣了?   宫婢乙:人家是对某个女儿有兴趣。   石昊还在想她们说的“女儿”是谁,一回头,大惊道:王爷,弘文阁在那个方向! 第25章   靖王殿下首次的马球赛瞬间撩起了众娘子门的心,凉棚底下已经站满了人,宇文鹿拉着阮心棠站在下注台子前,傻了眼,以宇文玦和孟扶光为首的两队,筹码居然不相上下,可明显宇文玦这边娘子们多些。   阮心棠不屑地撇了撇嘴,其实,她真不想赌,他们俩谁赢,她都不会觉得开心,既然如此,不如赌赢面大一点的,也赚点小钱!   这么一想,阮心棠就两眼放起光来。   孟扶光的球技她是见识过的,算得上打遍京师无敌手了,他那一队的几个郎君也是他配合默契的。   反观宇文玦,队友竟是状元探花郎,文弱书生,马球是贵族的竞技游戏,宇文玦自小清贫,自然没有打过,返祖归宗后就去打漠北了,刚刚太后说过,从来没见他打过,那想来球技不咋样。   毕竟,马球可不是武功高强就能打的好的。   想好了,可那支手怎么也按不下去,宇文鹿一直盯着她,她若是下了孟扶光,可能从此就成了宇文鹿心中的叛徒!   正犹豫之际,不知谁从身后跑过,把她扑倒,撞在了台子上,她的手刚巧落在了孟扶光一队上。   趁势,她就松了手。   随着一声高呼:“买定离手!”   宇文鹿扶着她起身,阮心棠十分抱歉地看着她压下了那一点小确幸,宇文鹿皱着小脸苦恼极了。   忽然听得场外一震骚动,悉悉索索兴奋的声音传来,阮心棠回眸望去,果然是宇文玦进场了。   春日暖阳似乎也照不进他冰冷的眸子,只是一身劲装驱马而来的他,单手执杆竟也瞧出不同往日沉稳之外的意气风发来。   阮心棠淡淡瞧着,正撞上宇文玦不经意瞥过来的目光,她目色一滞,仰着小脸挤出满脸笑容来,见他淡淡掠过,那笑脸瞬间又垮了。   哨声一响,场上马踏飞烟,娘子们兴奋地红了脸,憋着气,恨不得把“靖王殿下”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了。   阮心棠百无聊赖瞟了眼场上策马飞扬挥杆利落的宇文玦,不屑地瞥了瞥嘴,托着腮,咬着橘子,偶尔从激动晃动的人影间看到一点场上焦灼的赛事。   宇文鹿见不得她这样不得劲的模样,拉着她站到了前排,阮心棠抬手擎着四角扇抵在额头,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一半那些不友好的目光,眯缝着眼去看场上一众少年郎。   破风的铁蹄中,宇文玦长臂挥杆顷刻间击起了马球,在半空中一个弧度,顺利进洞。   他神色无异,似乎对他来说躲过孟扶光一队的层层夹击阻挠都是分外轻而易举之事。   全场寂静,大概谁都没有想到第一次打马球的宇文玦居然能一对五进了第一个球。   瞬间全场欢喝,在这欢喝声中,孟扶光攥着球棍阴冷愤怒地瞪着宇文玦。   这一场赛事,仿佛变成了宇文玦一个人的表演赛。   宇文鹿渐渐发觉了不对劲,大喊一声:“孟扶光!你是打球还是打人呢!”   每一次场外的欢呼声起,孟扶光的每一次挥杆都朝着宇文玦本人而去,他几近已有些疯狂。   阮心棠的心颤了颤,看着他逐渐狰狞的表情,脑海里全是可怕的回忆。   郭贵妃看了眼已有些紧张的宸贵妃,说笑道:“这两个孩子怎么回事,一场球赛怎么还打出气性来了,火辣辣的。”   太后皱了皱眉,颇有不满:“四郎也是,何必为了一场球赛伤了兄弟和气。”   宸贵妃心里不服气也只能应和着。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随着重物闷声砸地的声音,众人惊吓中,只看到马球从眼前飞过,进了球洞。   看着场上的意外,场外顿时乱成了一团,太后已经由众人搀扶着走到前排来:“快宣太医!”   孟扶光倒在地上不知摔了哪儿,想忍着痛,却禁不住叫出声来。   宇文玦骑在马背上驱马缓缓上前,那根球棍落在了孟扶光的肩头,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孟扶光,他语气平缓却冷厉摄人:“这只是一次教训,别再有非分之想。”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周遭听到之人具是一震,皆低下头去避开宇文玦凌厉的目光。   孟扶光心里气恼又不服,可刚刚摔了臀背,痛得脸都皱在一起。   太后只关切自己的外甥孙,哪里还顾得上追责,只能由着侍卫抬了担架来把他抬走。   宇文鹿难掩幸灾乐祸跑到宇文玦身边,凉凉说着:“看样子伤得不轻哦,腿断了吗?”   这句话太后没听到,宸贵妃却听得一清二楚,扶着太后离开时回头瞪了宇文鹿一眼,宇文鹿只是吐吐舌,毫不在意。   内侍捧着胜利品来给宇文鹿挑,宇文鹿一眼就看到了阮心棠的那支玉钗,正要去拿。   “你赌了孟扶光?”   阮心棠和宇文鹿心里具是一咯噔,齐齐看向一旁的宇文玦,他眼中的薄愠让她们心惊胆战,这一刻,她们都有一些露怯,宇文鹿也不敢再顽皮。   他为何恼了,在阮心棠这里很好解释,大抵是觉得她和鹿儿是一伙的,自然该赌他的,不赌他,就等于鹿儿不赌他,可以视作一种背叛。   她的想法很天真也很站得住脚,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转念又想,自己就算再不待见他,现在总归是寄人篱下的,还是假意示好为上上策。   “是意外!”阮心棠道,“我自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大概是本来心虚,此时说着慌深切地想要对方相信她的话她的真诚,之前从来不直视宇文玦的她,正仰着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宇文玦的眼睛。   此时的迫切让她的眼睛更加闪闪发光,宇文玦眸光一滞,心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瞥过了目光。   **   阮心棠将最后抄好的一页心经两头捏着轻轻吹了吹,交给阿银放好,一直保持着姿势脖子已有些酸痛。   阿银机灵上前来给她按摩:“姑娘,累了吧。”   阮心棠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捧在手心慢慢喝着,上巳节过后,她就依约每日前来抄经。   这里是普化寺的西厢房,厢房里卧榻,熏香一应俱全,她从茶杯中抬眼看着窗台上的一株仙人掌出神,仙人掌枝头的小红花像极了燕之坊新出的胭脂“雪里若梅”。   她命阿银收拾好,一会宫里有人来取今日抄写好的心经。   主仆俩走出来时,阮心棠已经觉得饥肠辘辘了,她想了一瞬,回头和阿银道:“待会我们回府经过司前街时,去买一份孙婆婆酱肉烧饼吧。”   前世一直想吃来着,奈何孟扶光不喜那个味道,觉得太过油腻又不雅观。   阿银连连点头,她也一直想吃呢!主仆俩喜滋滋加快了步伐走出前院来。   普化寺是京城的名寺,临近黄昏香火都特别旺盛。   阮心棠捏着帕子按了按鼻下,遮一遮冲鼻的烟味,心有余悸又离得选了一些。   飘散的烟雾中她仿佛见到了宇文玦,又觉得应该是她眼花,没有多想,就直接绕了过去,正要下台阶时,听得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吓得她慌忙转身。   “急着去哪儿?”果然是宇文玦。   阮心棠乍然惊愕之下转身转的有点急了,一只脚已经滑下了第一层台阶,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她惊吓之余,却感受到腰间一股托力将她下沉的身子一瞬间提了起来。   惯性下她冲向了前,双手本能地扑在了宇文玦的双肩上,她落进了他的怀里。   她惊魂未定地抬眼,手不自觉揪住了宇文玦的衣襟,抬眼怔怔地望向他。   宇文玦心底一震,一片凌乱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陌生又熟悉地感觉让他惊惶间赫然松开了手。   失了主力,阮心棠又向后退了一步,猛地踩下了下一阶梯,身子一顿,被阿银扶住。   阮心棠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宇文玦,见他眉头紧锁一脸冷漠,她心里愤慨,以为他是怕自己粘着他才这样避嫌。   宇文玦已经恢复了平静,正见阮心棠瞪着自己,心里无奈,沉声问道:“没事吧?”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托王爷的福,没事。”站稳后才问他,“王爷怎会在这?”   宇文玦走下阶梯目光平视前方淡然道:“有点事。”   他没有多言,阮心棠也没有多问,只是将心底刚刚那一点幻想的念头死死按了下去。   总是一路回府的,阮心棠跟在他身后,还在想怎么摆脱他,一旁传来招呼声。   阮心棠侧身望过去,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是在喊她,她才小跑过去。   是一位卖平安符的老婆婆,老婆婆佝偻着身子,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满脸的皱纹,慈祥极了。   “娘子,今日你我有缘,这一枚姻缘符可保你们长相厮守。”   说完对着身后走来在阮心棠身边站定的宇文玦,握着姻缘符不知碎碎念了什么符咒,又对着阮心棠碎碎念了符咒,才将符咒交给阮心棠,神秘一笑。   阮心棠被她这一操作搞得有点懵,然后听到老婆婆裂开了嘴,露出她仅剩的几颗牙齿,轻轻吐出:“盛惠十两银子。”   ……和你有缘的是银子,不是我。   阮心棠想着十两银子买一个破符十分不值,正要解释,眼风一瞟,却见宇文玦已经掏了银子扔在了摊桌上。   阮心棠看着宇文玦呆呆的,宇文玦冷然道:“偶尔,本王也会做件好事。”   ……   走出没两步,就听到身后另有情侣走了过去,老婆婆说了同样“有缘”的话,阮心棠回头,听见老婆婆对着情侣道:“只要一两。”   阮心棠怒上心头:朗朗乾坤,佛祖脚下,居然还敢看人下菜碟!   怒后又庆幸几分,这老婆婆这样会做生意,这符肯定不灵!   便趁着宇文玦不注意,偷偷将姻缘符丢在了道路旁。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本王暂且信你“下错注”的鬼话,那姻缘符呢?   阮阮:…… 第26章   扔了姻缘符,阮心棠只觉得松快,跟着宇文玦上车时,嘴角都止不住笑意。   宇文玦以为她心情大好是因着姻缘符的事,眉峰微挑问道:“笑什么?”   阮心棠摇着头,回头却见石昊跑了上来,手里还捏着那枚被她丢弃的姻缘符,阮心棠的笑僵了僵。   “阮娘子,您的符掉了。”石昊恭恭敬敬递上前,阮心棠面如菜色,只觉得周围刚刚轻快的气氛顿时冷凝了下来,她不敢抬头去看宇文玦的脸色。   阮心棠佯做惊喜地接过来:“怎么掉了我都不知呢,幸亏有你,石昊小兄弟。”最后笑着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她依旧不敢抬头,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在钉在她身上,然后下一刻随着宇文玦快步上车,视线不见了。   阮心棠硬着头皮跟着上了车,拽着阿银一起坐下,她不想和宇文玦独处。   看宇文玦冷若冰霜的脸色,她强打着笑容,解释道:“王爷,我是怕这符对您造成困扰,绝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宇文玦嘴角轻扯,他不笑还好,他这样笑,更让阮心棠胆颤。   “本王不觉得困扰。”   “嗯?”阮心棠懵了一瞬,忽的车轱辘像是压到了石头,晃动了一瞬,阮心棠重心不稳,本来要撑住车壁的手忽然搭在了一只冰冷的手心。   马车稳定后,她才看向宇文玦,他拧着眉,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阮心棠扯了嘴角,看见他的大掌正包裹着她的手,正要道谢,宇文玦却已经松开了她,撇过了目光不耐烦看她的样子,冷冽道:“坐好。”   刚把情绪调起来的阮心棠顿时挫败,乖乖低了头:“哦。”   一脸已经不关心他是否气恼是否困扰之类的事了,对于她一脸心平气和的模样,宇文玦只觉得胸腔一块石头堵得慌,气息愈发冷冽起来。   车子经过司前街时,阿银鼻子尖立刻闻到了酱肉烧饼的味道,兴冲冲握住阮心棠的手,话还没开口,已经被阮心棠用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阎罗王发怒了,你还敢吃酱肉烧饼?   阿银别过脸对着车外,苦恼地皱了皱了脸。   **   马车停在了王府外,阮心棠率先跳下了马车,转身快速行了万福礼,不等宇文玦走下车来,已经轻快道:“王爷,臣女先回房了。”   宇文玦长身玉立,剑眉微拧,阮心棠已经自顾转身进府了。   刚回到岚舍,阮心棠就将一直攥在手心的姻缘符丢给阿银:“在树下挖个坑,把它埋了。”   阿银看着手里的黄纸红符,瞠目结舌:“埋,埋了?”她有一些迟疑,“姑娘,您当真对王爷一点……”   阮心棠微有愣怔,她郑重地拍了拍阿银的手:“阿银,我们要吃一堑长一智。”   看着阿银拿着巴掌大的铁锹在树底下挖着坑,阮心棠靠着门柱子,竟有几分惘惘然。   “阿银在做什么?”一声奇怪的声音打破了她们的沉静。   石昊好奇地向阿银走去,阮心棠移步上前挡在了跟前:“她无聊,挖土玩呢!”   石昊狐疑地探了探头,阮心棠忽然闻到一阵香葱肉香,果然见石昊手里拿着油纸包:“这是什么?”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石昊伸手向前:“哦,这是酱肉烧饼,是王爷,”说到这,他语音一转,“是王爷买给瑶娘子的,顺便给阮娘子买了一份。”   正听到酱肉烧饼,阮心棠两眼闪闪,阿银也举着铁锹站起了身,可一听到是买给瑶伽的,给她只是“顺便”,阮心棠脸就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过来。   “王爷对这个妹妹倒是真体贴。”她不咸不淡地说着。   石昊一时不知怎么接茬,只能呆呆笑着。   一口酱肉烧饼咬进嘴里,阮心棠只觉得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味,咬得腮帮子鼓鼓的,气呼呼道:“阿银,把洞挖深一些!”   阿银叼着酱肉烧饼,连连点头。   **   翌日抄完经,阮心棠和宇文鹿约好,要去看画儿。   宇文鹿并不善丹青,却对画作到了情有独钟的地步,柳元跟她提及在金城坊中的一条巷子里有一处私人宅院,主人收藏了许多孤本名作,是以,今日她就拉着阮心棠陪她前来。   看着柳元站在宇文鹿身边,侃侃而谈风姿秀美的样子,阮心棠坐在偏厅,望着一室古色古香的雅致,觉得此时,她可能有点多余。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桌几上升着青烟袅袅的金丝珐琅小香炉,觉得这味道很好闻,便凑近闻了两下。   “此乃紫蛇香,凑近了闻,待会可能会觉得头晕。”   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阮心棠诧然回头,怔了一瞬,脸上浮上一层绯红,起身行了平礼:“失礼了。”   陆离莞尔,平易近人:“娘子喜欢这香,是陆某的荣幸。”   言罢,他已将手中的画轴递给了柳元:“你要的小老儿垂钓图,王老的最后遗作。”   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昭显著书卷的雅气。   宇文鹿已经迫不及待打开来欣赏,竟是看得痴了,过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宝贝似的又收好了。   阮心棠对于她的反应倒有些糊涂了,她本以为鹿儿是借着找画的由头和柳元亲近来着,如此看来,她当真是宝贝这画,阮心棠想着回头问她,转眼间,却看见落地窗前摆了四副未下完的棋局。   陆离注意到她的出神,温言道:“娘子有兴趣?”   阮心棠摇摇头,她从小不爱下棋,后来喜欢上了宇文玦,知道他爱下,她便迎合着他的喜好央缠着他教她,后来她学会了,只是上一世成亲后,她再也没有下过棋。   往事堪堪。   阮心棠一行三人走出巷子来,宇文鹿却忽然想到什么,又折回去,着阮心棠和柳元在街边等她。   正巧金城坊街上拉货的车侧翻,工人们忙活着般货,堵了一辆贵气豪华的马车。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嵌着金丝的玄色车帘搭在修长的手指上,衬得那莹白的手更润了,也衬得那玄色更沉了。   比这玄色更沉的是宇文玦的脸色,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情绪的眼底,却让人望而生畏,或许,这就是天生掌权者的威慑力。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遥望像是一对温柔的璧人,郎君温柔款款,娘子轻颦浅笑。   十分扎眼,也十分刺眼。   “王爷!”石昊惊呼一声。   宇文玦回神侧首,才惊觉刚刚被握在手里的公文,那硬皮纸的封面已经被捏出了折痕,他微有松怔,石昊赶忙接过来,用力抚平。   **   不对劲,他家王爷十分不对劲,石昊皱着眉想着,昨儿在金城坊停了停,回来后,他家王爷就很不对劲了,总是怔怔出神,要么就是剑眉紧拧。   还有此时,本来跟郭宰辅约好的行程,听说柳元柳状元过府一拜,他家王爷竟然着人去推迟了会面。   不过一个小小状元郎,还没有具体任职的状元郎罢了,值得他家王爷亲自接待吗?   更何况,柳状元拜访的还是阮娘子。   柳元恭敬而立,深觉今日过府拜访可能来的极不是时候,宇文玦的目光看似平静,可却蕴含着无形的压力,让柳元不禁背脊生了冷汗,似乎他每说一句话都会让这位冰山王爷不快。   不,是他这个人,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他这个人从走进这个大殿,就让王爷不快。   明明前几日偶遇时,王爷虽称不上温和,但总是清清淡淡的。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王府的下人终于来报,说是“阮娘子来了”,他目光瞬亮 ,却没注意到宇文玦目光一沉。   对于柳元要求见她,阮心棠自己都有几分意外,见宇文玦也在场,更是意外,意外之下她行了礼。   宇文玦力持温和,淡然道:“坐。”   如此一来,柳元和阮心棠对面而坐,隔着主人桌的宽度,中间无形还隔着宇文玦。   柳元沉默一瞬,看来,王爷是不打算走了。无法,他只能献上他的来意:画作。   “这是我今日新寻得的,还请阮娘子交与三公主。”他心下忐忑,生怕宇文玦看穿他的心思,惹得他不快。   宇文玦眉间微蹙,似乎有几分意外:“鹿儿?”   看着他奇怪的样子,阮心棠也奇怪他的奇怪,正要上前去接过来,宇文玦却已经扬声:“石昊。”   石昊立刻上前双手接过了画作。   宇文玦道:“柳生有心了。”他这话说得听不出有几分真心,倒好似柳元找了这么个借口一般,为的怕是见阮心棠一面。   目的已经达成,柳元实在没有心力再久留下去,急急告退离开了,阮心棠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背影,微有愣怔。   看到宇文玦眼底,倒成了有几分舍不得,失了单独淡话的遗憾。   宇文玦瞳孔紧了紧,依旧力持温和:“阮娘子。”   阮心棠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嗓音微凉:“阮娘子如今寄居王府,还请阮娘子谨言慎行。”   那一双认真的眼眸立刻就想翻出几个大白眼来,阮心棠气性上头,她很想反驳一句:我怎么不谨言慎行了?!   幸亏理智制止了她,她起身屈膝行礼:“臣女谨记,绝不会损坏靖王府的清誉。”   看着她这样乖巧听话的模样,宇文玦反而觉得胸腔那股气更甚了,他瞥过了眼,语气生硬:“下去吧。”   阮心棠暗暗瞪了他一眼,转身一刻都不多留。   **   经过那日的事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阮心棠都刻意避着宇文玦,能在普化寺磨多久,就磨多久。   她专心抄着心经,听到有叩门声,阿银去开了门,是个小沙弥,端着盘子,进来先是颔首,才一言不发将茶点摆在了一旁的桌上。   阮心棠走过来瞧,这四色点心倒是和前两日的点心大不相同,阿银玩笑道:“普化寺这是换了厨子吗?”   “不是换了厨子,是我特意命人买了来。”   阮心棠心下一惊,朝门口望去,孟扶光正倚在门框边含笑看着她:“你这几日辛苦,该吃些好的,和尚寺那一碟子的斋菜,怎能入口。”   他走了进来,脸上永远是那一副别人会惊羡于他的气派仰望着他的姿态。   阮心棠心里虽奇怪他会在此,却还是行了礼,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阿银则站在身边严阵以待。   孟扶光朝她走了一步,轻声道:“棠棠,我们不该如此生疏。”说着他就要上前挽住她的手。   阮心棠侧身走回书案前,执起笔道:“世子身份贵重,我该守礼。”   孟扶光走到她的身边,把玩似的撩起她的一缕青丝,微微倾身:“皇祖母有意撮合我们,只要你点头,就能与我平起平坐。”   一滴墨滴在了快要炒好的心经上,阮心棠止不住脸色发白,握着笔的手也在发抖。   阿银冲了上来挡在他们之间,放胆道:“世子爷,请你回避,姑娘抄经需要静心。”   孟扶光厌恶极其不耐烦地瞥了眼,门外立刻走进来两名大汉,不由分说架起了阿银。   阮心棠花容失色,赫然起身瞪着孟扶光:“世子这是做什么!”   阿银还是叫唤着“姑娘”,孟扶光毫不理会,按住阮心棠的肩扶她坐下:“棠棠别急,我只是不希望有别人来打扰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大状元:王爷,您狙错人了,呜呜呜……   陆离:嗯,我才是。   宇文玦:宁杀错不放过。 第27章 三合一   一股熟悉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阮心棠强作镇定:“我是奉命抄经,还请世子离开。”   孟扶光不顾阮心棠的抗拒,执起她的手, 贪婪依恋:“宇文玦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样的美人怎能抄书, 该做些有意义的事。”   阮心棠顿时镇定全无, 抵触着他的凑近。   孟扶光讶异心疼道:“怎么手这样冰,你冷吗?我帮你暖暖。”   说着,他无视了阮心棠的害怕惨白的脸, 凑着脸吻上了她的手, 贪婪地舔吮着,哈着气, 自手背一直往上吻移。   阮心棠胃里一阵翻涌, 死命推着他,警告地声音已经在颤抖:“佛门清净地,世子不顾及世俗, 难道还不顾及王爷吗!”   她不提还好, 一提到宇文玦,孟扶光就好像被惹毛的野兽,目光顿时变得凶狠迸射出难以掩藏的嫉妒,他一把抱起阮心棠, 将她困于书案, 顿时书案上的宣纸笔墨散落了一地。   他不顾阮心棠的惊呼挣扎, 恶狠狠道:“宇文玦算什么东西!今日我能来此, 便是奉了皇祖母的命, 皇祖母早就答应了我,你是我的, 你还抗拒什么!棠棠,别怕,你终究是我的。”   恐惧让阮心棠不停颤抖,她哭着躲着孟扶光的掠夺,他疯狂的吻全落在了她的脸上脖颈上,孟扶光肆无忌惮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她雪白晃眼的肌肤,玉瓷一般让孟扶光心醉痴迷。   “孟扶光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力量的悬殊让阮心棠绝望,强烈的恨意让她有一股杀了孟扶光的冲动,她的手胡乱打着他,挥舞着,只希望能抓到一件可做凶器的东西。   挣扎间她露出更多的肌肤,都让孟扶光越发兴奋,从见阮心棠的第一面起,孟扶光就在幻想着怎么得到她,连午夜梦回,也都是阮心棠依偎在他怀里的旖旎情态,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已经转化成了一种执念,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怎么会罢手!   “你就算死,也得属于我,我绝不会让别人得到你!尤其是宇文玦!”他极尽兴奋,为即将得到她而战栗。   书案上所有的东西都因为阮心棠的挣扎全扫落了,反而给孟扶光腾出了场地,让他欲罢不能。   情急之下,阮心棠思绪全无,脑海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深渊。   忽然她听到“砰”的一身,只觉得一阵冷风呼啸而过,然后是一声“咔嚓”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孟扶光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阮心棠蓦地睁开了眼,哭红的双眼还流着眼泪,朦胧之下,她看到宇文玦铁寒的脸,淬着冰的眸子尽是杀意,刚刚还要探她裙底的那只手此时正被扣在宇文玦手中,刚刚的“咔嚓”声,正是手臂碎裂的声音。   房间里充斥着孟扶光惨烈的叫声,他已经痛得五官变了形,跪倒在地,被宇文玦一脚踢中了胸骨,趴在地砖上向后滑了一丈远。   阮心棠像是被抽走了元气,软了双腿,从书案滑落,宇文玦长臂扯下了他的肩头的披风包裹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瘫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情急之下唤了一声:“阮阮!”   阮心棠目光迷离看着他,真好,她得救了。   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滚落,那两滴泪仿佛滚进了宇文玦的心塘,烫了他的心,他皱紧了眉头,若是有镜子他或许会了解此时他是多么慌乱心疼的模样。   此时才冲进来的宇文鹿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怒上心头,涨红了脸,冲上前去,对着孟扶光的脸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发泄够了才上前关心阮心棠,心疼地哭了起来:“棠棠怎么样了?”   阮心棠已经在宇文玦的怀中昏厥了过去,宇文玦抱起阮心棠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别院。   别院平时没有人,只有下人定期打扫,宇文玦看着紧闭着的门,宇文鹿正在房里帮阮心棠检查伤口,他紧绷的身子立于庭院中,仿佛冰天雪地里稳若泰山的青松,任何人接近他,都会被他的冰冷和尖锐刺伤。   此时他忽然想起当时情急之下喊出的“阮阮”,不知为何,那样陌生又熟悉,一点都不会觉得生涩的称呼,仿佛是他喊过千百次,呢喃在嘴边的名字,让他不禁心惊。   门开了,他跨步上前,宇文鹿只是看着他哭:“棠棠没有皮外伤,可是,她好像是被吓到了,一直浑浑噩噩的。”   宇文玦的气息沉怒,这件事不能找太医,他沉声道:“去请宋怀玉。”   他没有进房,在他意识到时,心底的那股心疼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石昊带了阿银过来,她被孟扶光的手下绑在拆房,哭得眼睛都肿了,此刻来了,连礼都忘了,一股脑冲进了房里。   **   宇文玦是单枪匹马闯进忠睿侯府的,刚进府门,却已然被包围,看来是早就严阵以待了,宇文玦嗤之以鼻:“不想死的,就让开。”   府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听从主人的吩咐。   此时金玉红着眼冲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宇文玦,你欺人太甚!”那眼神几乎要将宇文玦生吞活剥一般。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一副受害者的嘴脸,让宇文玦觉得恶心,孟熹却赶了上来拉下了金玉,肃然按住了宇文玦握剑的手腕,沉声道:“太后要见你。”   原来孟扶光重伤回府后,孟熹就审问了他身边的打手,知道他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本想按下不揭,金玉却在怒火下去请了郭太后来。   郭太后坐在书房,摆出了她的高位者的姿态,威风凛凛:“四郎,是要把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吗?”她冷眼看着宇文玦,“你就这般无情无义吗?扶光是你的表兄,为了一个女人,你怎能下如此重手!”   面对郭太后的质问,宇文玦不卑不亢,冷冷道:“大魏刑律,强迫良家女,该处以宫刑,阮娘子是鹿儿的伴读,不是给孟扶光消遣的。”   “放肆!”郭太后怒然拍案,过后,她又冷静下来,沉声道,“扶光这次是血气方刚了些,可哀家早就有意将心棠指给扶光,哀家会给心棠的一个说法,绝不让她受屈。”   宇文玦心下一凛,冰冷道:“她不会嫁给孟扶光。”   郭太后微眯了眼,提起了音调:“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回去吧,念在你对社稷有功,你对扶光下了如此重手,哀家不会告诉至尊和宸贵妃。”   郭太后是存心要偏心孟扶光的。表面似乎在给宇文玦一份薄面,却明白这件事挑明了,孟扶光只会被朝堂抵制,她也笃定,为了阮心棠的名誉,宇文玦和宇文鹿也不会伸张。   **   正如郭太后所料,宇文鹿只能打落牙齿或血吞,她不能去宇文帝面前闹,也不能去宸贵妃面前闹,只能整日陪着阮心棠。   这几天晚上,阮心棠总是做噩梦,梦里都是上一世的悲惨,她每每半夜从梦中惊醒都出一阵冷汗,然后就着人烧水沐浴,岚舍日夜有人把守,这件事就传进了宇文玦耳中,翌日,他就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岚舍。   彼时阮心棠正坐在葡萄架下,抱着葡萄架的架子出神,听见脚步声,她才抬起头来,脸贴着架子,软软的声音含着委屈:“王爷。”   她不再像从前一般守礼。   宇文玦皱了下眉,冷淡道:“今日金城坊有集会,不必日日待在府里。”   阮心棠依旧抱着那根架子,愈发委屈:“王爷,您烦我了是不是?”   宇文玦眉心微拧,不知她怎么转到这一层上来。   阮心棠低下头去,十分失落黯然,宇文玦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他并没有烦,却听到她低着头闷着声似有哀叹:“我也知道我这样凄哀的模样不讨人喜欢,只是,只是,我有点想家了,我想阿耶阿娘了,我有时会控制不住,还请王爷原谅我。”   原来是想家了。也是,她才十六岁,遭遇了这样的事,又离乡背井,想家大概是人之常情。   宇文玦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你若是想家,本王可以让你回家探亲。”   温言,阮心棠惊喜地抬眸:“真的吗!”大概是立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太过雀跃,与刚刚的伤春悲秋太过违和,她复又低头,压着声音听上去还是低沉,“多谢王爷。”   虽然她极力掩饰着,可宇文玦已经捕捉到她刚刚眼神中的一丝得逞的小得意。   宇文玦微愣,所以,她是一直在装愁伤?   其实,阮心棠并没有装,她伤心害怕都是真的,但她很快想到可以借这件事回家,她就打算利用起来,想起当时宇文玦抱着她的模样,可能他也有点可怜她,她必须抓住这一点可怜之情,达成回家的愿望。   果然,宇文玦没让她失望,第二天,宸贵妃就昭她进宫,给她准备了一车子的礼物,是送给远在松平县的她的父母的,又命人给她准备了四套新衣,宇文鹿拉着她的手掉着眼泪不舍极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在家久待,尽快回来。   阮心棠都一一应了,心里却觉得十分对不起宇文鹿,这一次回家,她是不打算回京了,至于不回京的理由,她也已经想好了,看着她的好姐妹,她也万分不舍,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   此举惹来了宇文玦审视的目光。   重生后,终于能回家再一次见到父母了,一想起前世她的阿耶被孟扶光害死,阮心棠就气得牙根痒痒,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在阿耶身边尽孝。   收拾好了行装,阮心棠带着阿银乐呵呵走出了王府,因着心情好,她对谁都笑靥如花,迷得那些下人一愣一愣的。   出了府,她朝府门的士兵也招了招手,可那些士兵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阮心棠也不在乎,乐呵呵转过身,顿时愣住了。   一行三辆马车,除了她和阿银坐的那辆,还有一辆是她的行装,最后一辆是专门摆宸贵妃送的礼,只是第一辆马车旁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丰神俊朗的郎君,晃得阮心棠晕了晕。   她后知后觉,笑道:“王爷,您已经给我安排了侍卫,不必再亲自相送了。”   宇文玦淡淡扫了她一眼,石昊解释道:“娘子,王爷不是相送,而是结伴同行。”   笑容在阮心棠脸上僵住了,她有点语无伦次:“他他他他他,王爷也要去松平县吗?”   石昊道:“是松平县邻府的平川府,那儿最近土匪凶悍盛行,王爷是奉旨去剿匪的。”   此去松平县几千里路,岂不是日日要与宇文玦朝夕相对?意外来的太突然,阮心棠强打的笑容有几分苦涩。   宇文玦眉峰微挑,眼底似乎染了一层薄愠,他嗓音微凉:“阮娘子似有不满?”   阮心棠立刻堆起了笑容:“怎么会呢,我是太惊喜了,这一路有王爷作伴,就不会闷了。”   不管她真心与否,这句话,宇文玦也算是受用了。   阿银扶着阮心棠上车,车上已经铺好了三层软垫,坐上去,陷进去一半,很是软乎舒服。   刚坐定,就听到外头瑶伽祈求的声音,阮心棠好奇地坐到窗边,将帘子掀起挂好,手臂搁在窗沿上看戏。   瑶伽拉着宇文玦的缰绳,苦着脸都快哭了:“哥哥,我们自小没有分开过,你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宇文玦不曾理会,只是冷冷说了句:“不可胡闹。”   瑶伽回头正对上阮心棠笑意满满的目光,她顿时气上心头,此去,他们总会独处,她怎么能容忍,哭求着宇文玦,宇文玦已是不耐,肃然道:“此是军令。”   阮心棠叹息,好整以暇地撑着脑袋,俏生生道:“瑶娘子请放心,我会照顾好王爷的。”   她一心只是想气死瑶伽,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颇有几分暧昧,果然宇文玦沉静的目光看过来,有几分古怪。   瑶伽果然气得差点咬断牙根,可宇文玦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撼动半分,瑶伽只能拿出荷包递给他:“哥哥,这是我亲手绣的,你一定要收好。”见着荷包就当见着我了,你一定要日日想着我。   这个心思她不说,却被阮心棠看在眼里,她不着痕迹冷嗤了一声,真是心机深重!   **   阮心棠虽十分讨厌瑶伽,可到底即将回家的喜悦还是冲淡了这份讨厌。   启程的队伍算不上多壮大,但也有十来名身着便衣的侍从跟随,临近傍晚,他们已经到了碧梧城,宇文玦气质太盛,从进城就惹来瞩目,这样乍一看就是贵族人家的队伍,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自然惹来行人的频频驻足。   尤其当阿银扶着阮心棠下车时,人群中不由传来此起彼伏的骚动声,宇文玦高坐在马背上,忽然锐利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眉头拧了拧。   “王爷,可是不满意这处的客栈?”阮心棠问道。   宇文玦垂目望了她一眼,下马来。另有侍从领着马车马匹绕进了后院。   “哟,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呢!”客栈里已经有人迎了出来,乐呵呵地将宇文玦从头打量到位,那目光精光闪烁,像是要将宇文玦生吞活剥一般。   阮心棠意外这间气派的客栈的老板竟是个女人,还是一位年岁不大,风姿绰约的女人,女人挽着灵蛇髻,所有披散的秀发都拢成一缕挂在胸前,染了蔻丹的纤手拂过颊边的青丝,睨向宇文玦的目光风情万种极了,阮心棠不禁都看痴了。   “奴家姓金,这儿的人都喊我一声金大姐,公子打哪儿来,去往何处?”金大姐自动忽略了身旁的阮心棠,只对着宇文玦献殷勤。   进了客栈大堂,一股热闹气息扑面而来,装潢的也甚是讲究贵气,金大姐领着他们走到靠窗的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也只是用珠帘将大厅的散桌隔开而已。   经过散桌时,那几个青年郎君正谈论着近几日的采花贼,看到阮心棠经过时,不禁顿了顿神色。   金大姐的手搭在了宇文玦的肩上,轻呵着介绍她家客栈的特色,宇文玦侧目,凌厉的目光扫了她的手一眼,金大姐到底行走江湖,善于察言观色,讪讪收了手。   石昊正色道:“你不必介绍,只捡特色的上,我们娘子最近饮食清淡。”他故意提及同行的阮心棠,希望金大姐莫要有非分之想。   金大姐终于懒懒朝阮心棠看来,女人之间总有一种无形的较量,自恃美貌的女人看到比自己还要貌美的女人尤其喜欢较量,这种较量,还不愿表现出来,否则就落了下乘。   遂当阮心棠冲她甜甜一笑时,金大姐很是不屑地仰着下巴颏儿,用下眼角将她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阮心棠的胸部。   察觉到金大姐的目光所及,阮心棠也看向对方,金大姐将腰板挺得更直了。   阮心棠气结。   金大姐暂时走开去了,宇文玦端起茶杯,淡然道:“若是不喜欢这间客栈,我们可以换一家。”   阮心棠咬着牙力持平静道:“不必了,我很喜欢。”   宇文玦挑眉审视一番,凉凉道:“看上去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走,如此一走,岂不是让人家以为她是太过介意落荒而逃了,反正只住一晚,她忍。   阿银看她家小姐不太高兴的样子,想起刚刚在街边看到好吃的糖糕,她想着去买两块,遂掏出碎银子来,没想到碎银子太多散落在桌上地上,石昊忙去帮她捡。   阮心棠道:“以后你总要带钱在身上的,拿个荷包装一下吧。”   阿银道:“姑娘,我们没有带荷包的习惯,现在去哪儿找荷包呢?”   宇文玦忽然将袖子里的荷包往桌上一扔,凉声道:“拿去用吧。”   阮心棠拿起绣着比目鱼的荷包,有些呆怔:“这是瑶娘子送给王爷的,王爷愿意割爱?”   说实话,他这样扔出来给她用,阮心棠觉得,有点爽……但不能表现出来。   宇文玦有些认真地看着她:“一个荷包罢了,你介意?”   那模样,像是很真诚的问她是不是介意,阮心棠呆了呆,言笑晏晏:“王爷都不介意,我更不介意。”   她乐呵呵将荷包递给阿银,阿银明白她家姑娘高兴的点在哪,立刻拿着谢了恩,将碎银子全数装了进去。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宇文玦眼底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石昊旁观,看看阮娘子又看看他家王爷,抿了抿嘴。   小二陆续上菜来,金大姐又来了,还是站在宇文玦身边,问他今晚开几间上房?   阮心棠正给宇文玦倒酒,就听宇文玦冷淡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与夫人同寝。”   金大姐“唔”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她眼里只是个青涩的黄毛丫头的阮心棠,惊得说不出话来。   石昊和阿银也是瞠目结舌。   阮心棠更是酒壶一抖,酒水洒了出来,宇文玦自然而然握住她发抖的手,带着她放下酒壶。   宇文玦见金大姐还杵着,不耐地瞥了她一眼:“还不去安排。”   他平缓的语气中自有一种震慑的力量,金大姐不敢怠慢立刻去安排了,另外给石昊和阿银各自安排了一间上房。   看着阮心棠还呆呆的模样,自从离开京城,她似乎越来越随意,不像在王府时那样拘谨,宇文玦松开了她的手,轻笑一声:“本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阮心棠回头看了眼穿梭在客人之间犹如花蝴蝶一般的老板娘,顿时明白过来,宇文玦是怕金大姐半夜送上门吧。   她表示理解,可真到独处一室时,阮心棠还是局促起来了,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那一张大床,揪着腰间挂着的流苏,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待会该怎么睡呢,他是王爷,身份贵重自然是睡床的,那她就打地铺好了。可是转念一想:我是弱女子呀,弱女子不能睡地上吧。   宇文玦倒是一脸坦然冷静站在窗边,像是在欣赏月色,过了一会,他兀自笑了一声,神色更冷了,仿佛静待猎物入瓮的态度,关上窗走了过来,就见阮心棠一脸纠结。   “杵着做什么,今晚打算站着睡?”宇文玦拧眉,已经着手解开腰带。   阮心棠花容失色,也没有兴致去跟他争辩谁睡地上了,主动去抱起被子。   “做什么?”宇文玦凝注着她。   “王爷金尊玉贵,我睡地上就好。”阮心棠低着头不敢去看宇文玦,虽然上一世,他们有过几次肌肤之亲,可是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   话音刚落,阮心棠就感到怀中一空,宇文玦已经把被子扔到了床上,忽然房中一黑,阮心棠还来不及惊呼,她已经被宇文玦扯到了床上,她滚了一圈,贴上里床的床板。   她在黑暗中不能明视,只听到床榻外侧有动静,她惊慌失措地抱住被子窝在床榻里侧。   “王,王爷……”阮心棠还想挣扎一番。   宇文玦已经懒懒开口:“你若是想坐一夜也没事,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坐一夜?这也是个好主意,阮心棠倒是想下床去,可宇文玦睡在外侧,她看不见,下去难免会和他有肢体触碰,太危险了……   阮心棠决定,就抱着被子坐一夜,可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这间客栈的床铺又实在温软,她坐着坐着,就倒头睡了过去。   她睡得昏沉,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旁有动静,她立刻警醒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到黑暗中一声陌生的男声格格笑着,语气轻浮:“美人,别怕,让我来陪陪你吧。”   阮心棠鸡皮顿起,警觉心聚集,她惊叫着:“你是谁,你是谁!”她感觉到有人扯她的被子,她抱紧了被子,警告他,“你别过来,我夫君不会放过你的!”   此人正是近几日猖狂的采花贼笑道:“夫君?你夫君此时正不知昏睡在哪儿呢。”   阮心棠感觉到床榻一震,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袭来,她一把抓住枕头毫无章法的乱挥着,下一刻枕头就被采花贼抓住:“没想到今日竟能碰上个真正绝色的美人。”   他吞着口水,将手伸向阮心棠。   “到此为止了,如果你不想死的太痛苦。”黑暗中响起一道幽冷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采花贼掉转头去,赫然一双发亮锐利的眼睛冷冷盯着他,他骇然大惊,莫名生出恐惧来。   屋子里渐渐亮堂了起来,宇文玦已经站在了床边,站在阮心棠身前,阮心棠怔然之下爬到宇文玦身旁,颤抖的小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摆,小声喊了一声:“夫君。”   宇文玦背脊一僵,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喊出来,竟意外的讨人喜欢。低头看去,她正全神戒备地瞪着采花贼,宇文玦心底一软,伸手抚摸着她的发顶:“我在。”   趁隙,采花贼已经拔出匕首刺向宇文玦,可宇文玦已经警觉,身子纹丝不动之下,撂倒了采花贼。   采花贼到底是有功夫在身的,正欲卷土重来,石昊却已经破门而入,刀光剑影下,三两下制服了他。   随之而来冲进来的是一队捕快,为首的中年男子还穿着州府品阶的官府,见此情形立刻跪下了,嘴里嚷着:“下官来迟了,让王爷受惊了,让王妃受惊了。”   屋子里乌泱泱跪了一片,采花贼面如死灰,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个王爷!   王妃?阮心棠被这一声喊得才反应过来,讪讪松开了手。   宇文玦冷然道:“这采花贼交给你了,必然严惩。”   州府大人连连应了,末了还不忘拍个马屁:“多亏了王爷,下官才能抓住这个采花贼。”   说着他命人绑走了采花贼,转而又恭敬道:“王爷王妃可要移步别馆,好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宇文玦看着阮心棠呆着,不知在想什么,便拒绝了州府的提议,州府瞧着宇文玦冰冷的神色不敢再劝,只能悻悻绑着人离开。   房间又重新静了下来,宇文玦见阮心棠跪坐着还愣愣地,沉声问道:“没事吧?”   阮心棠缓缓偏头抬眼看向他,开口间声音有些颤抖:“没事……吧?”她顿时怒了,“王爷觉得没事吗!我只当王爷是怕有人骚扰才好意帮了王爷的忙,原来王爷是拿我做饵抓采花贼呢!王爷好计策!”   如果不是计策,他怎么刚刚恰巧离开房间给了采花贼机会,又恰巧回来抓住了采花贼,州府还那么恰巧上门来拿人了!   见她生气发怒的脸颊都红了,越发生动起来,宇文玦竟有一阵恍惚。   见他沉默不语,阮心棠更气了,她腾地站起身下床来,鞋子也来不及穿了,就推搡着宇文玦,直把他推出门外:“既然我已经利用完了,那我能单独住这间房了吗?”   宇文玦皱了皱眉,阮心棠此时可不管他气不气,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阿银已经听到动静过来了,正巧与被推出房门的宇文玦相遇,她瞪大了眼睛,在阮心棠正要关上门之际,快速闪进了房间。   宇文玦站在门口怔了怔,回头见石昊憋着笑抿着唇站着,见宇文玦瞥眼过来,石昊立刻正色询问道:“王爷,不如睡属下的房间?”   宇文玦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无法,只能等明日她气消了再说。   可他对男女之事没有经验,自然也不清楚有时候姑娘家生起气来,也不是睡一晚就没事的。   是以晨曦之际,阮心棠从楼上下来时,脸色依旧是绷着的,阮心棠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没有立场生宇文玦的气,那采花贼听说已经前前后后染指了十多名良家女,其中不乏当地的官家名流之女,宇文玦贵为王爷,协助地方官抓一个采花贼是他尽责,体恤民生,她有幸被利用,也算是为百姓出一份力,她若是揪着不放生着气,实在显得小气。   可她还是气,所以她行了礼便坐下了,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和宇文玦说,石昊人精,立刻替他家王爷显摆上了,指着桌上摆满的各色早饭道:“娘子,王爷也不清楚娘子喜爱吃些什么,所以让老板娘把她家这些特色全都上了一遍,娘子尝尝。”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有劳王爷费心。”   这模样分明就是还在生气,可意外的是,宇文玦竟没有觉得她这样生气而不耐,反而觉得这是一股生命力的东西注入了他的体内,让他觉得鲜活,是的,鲜活,仿佛是什么东西丢失了,又重新得到一般。   他沉默不语,阮心棠以为是她的表情做的太过分了,毕竟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她这样甩脸子其实有点逾矩了。   谁知宇文玦却注意到了隔壁雅间的一对新婚夫妇,丈夫堆着满脸讨好的笑容,满眼都是他的夫人,他颇有求饶的意味道:“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还请夫人宽恕则个,这是你最爱吃的虾饺,还请夫人赏个脸就吃一口吧,也是这虾饺最后一遭的最大荣幸了。”   一番话说的油腔滑调,却把黑着脸的夫人逗笑了,心满意足地吃下了虾饺。   阮心棠满心都在纠结,左不过就是这最后几日了,将来分道扬镳再是没机会见面了,不如她就兴平气和一点,也算好聚好散。   这样想着,她就准备随便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却见宇文玦已经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虾饺送到她碗里,淡淡道:“这虾饺味道不错,尝尝。”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示好,阮心棠有些呆,在宇文玦的眼神示意下,她木讷地夹起虾饺咬了一口,心里还在犯嘀咕,却听宇文玦云淡风轻道:“昨晚的事,是我思虑不周。”   “咳咳咳。”阮心棠一时虾饺呛了喉咙,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她急急看了一眼阿银,阿银还在倒水,眼前却已经递来一杯水。   青瓷窑的茶杯在宇文玦的手里不禁都贵气了几分,阮心棠接过,感觉喉咙里还呛着,不敢说话,只能点头感谢,低头喝水,心里仍旧惊讶的难以置信:刚刚他是在道歉?   见她不再咳嗽,宇文玦看着她,正色道:“其实昨日从我们刚进城,那贼人就已经盯上了你,我初衷是想护你免受骚扰,但后来因着你抓到了贼人,着你受惊,确然是我的不对。”   雅间一片寂然。   石昊看着他家王爷吞了吞口水,借此消化肚子里的惊愕。阿银也怔怔地望着他:难不成这一世的王爷性子也有所不同了?   莫说他们,阮心棠都有一种在风中凌乱的感觉,上一世总是她在道歉,讨好宇文玦,就连宇文玦先抛弃了她,重逢后对她的予取予求,她都带着讨好的姿态,所以,这竟然还是宇文玦第一次向她道歉。   阮心棠觉得,太受用了!   只是道歉都能道的这样卓尔不凡优雅贵气,宇文玦也算独一份了。   既然人家都道歉了,她本来也不打算气了,就顺势下了,她摆出了大义凛然的姿态:“王爷多虑了,采花贼作恶多端,作为大魏的子民,为大魏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   这回换石昊在风中凌乱了,昨晚把他家王爷推出房门的姿态可不是觉得“荣幸”的姿态……   宇文玦似笑非笑,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虾饺。   今日送走宇文玦一行人,金大姐已经正经的多了,再没有贴上来卖弄风骚的行为了,阮心棠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她看着阮心棠的目光竟也和善恭敬的多了。   **   他们一路又行了三天,虽然每到落脚的客栈总能惹上一些不自量力的人,但最后总是震慑于宇文玦的气势之下,也算和平了。   临近松平县时,阮心棠已经坐立不安起来,若不是宇文玦在车里,她恨不得立刻下车来策马而行。   忽然阿银叫唤了一声,惊喜地探着头指着远处:“姑娘,是老爷,是老爷!”   “哪儿,哪儿?”阮心棠挤了过来,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果然见到县城外的十方亭中站着一位青衣男子,正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真的是阿耶!”她话尾有些哽咽,一股酸意泛上鼻尖,眼圈一热,身子不自觉又伸了出去,窗沿已经到了腰线。   在她随时可能被马车颠出车外之际,手臂已经被宇文玦握住,拉回了车里,她的心情已经飞去了远处,没有注意到宇文玦不悦的目光语气却很是温和:“坐好。”   她没回应宇文玦的话,含着期待问:“我能下车吗?”   宇文玦看了眼窗外,离十方亭已经很近了,遂颔首同意了。   阮心棠的目光瞬间亮闪闪的有几分灼人,马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石昊连木梯都没有准备好。   宇文玦心里一荡,眉目微皱,见她平稳落地,才稍有舒缓,从木梯缓步而下。   阮明峰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家欢快的女儿朝他奔来,眉目间染上淡淡的笑意,走出十方亭来,目光却越过阮心棠,定在了她的身后。   阮明峰又是一震,疾步往前。   阮心棠唤了一声:“阿耶!”她才不顾别人的目光,伸出手就要扑进父亲的怀里。   下一刻,她猛地站住了脚,脸色僵了僵,眼瞧着阮明峰从她身侧疾步掠过,她呆了呆,转过身来,阮明峰已经行了臣下之礼,跪在宇文玦跟前,神色肃然。   而宇文玦也是云淡风轻着他免礼。   不知为何,阮心棠心里一顿,鼻子又开始泛酸。   阮明峰心里却在犯嘀咕,昨日来信中只说心棠要回来探望,也没说靖王殿下也要同行啊!   他不能将这疑惑露在脸上,毕恭毕敬请宇文玦回别馆歇息。   宇文玦却拒绝了阮明峰的好意:“此行只是路过,本王即刻就会启程平川府。”   话语刚落,他扫了一眼一旁的阮心棠,见她惊愕地看着自己,他的眼底染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阮明峰也耳闻平川府土匪盛行,不敢耽搁宇文玦的行程,遂躬身作揖恭送。   那些马车自然还是跟着阮心棠的,宇文玦另留了两个随从跟着阮心棠,阮心棠心想着此去一别,就和他们无甚关系了,留着这两个随从怕是牵扯不清,但是如果拒绝,又是一番纠缠,索性闭嘴接受,等来日再准他们自行回京。   石昊看了眼那两个随从,他们可是王府一等一的高手。   阮心棠正挽着阮明峰的手臂不肯松,自然没注意到宇文玦高坐在马背上,扯着缰绳转头时,目光复杂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落进阮明峰眼底,却叫他心惊,他偏头看着阮心棠,她依旧是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无甚不同,便自觉怕是自己想多了。   父女俩坐着马车回县衙的后府,因着这马车太过扎眼,一路引来周边百姓围观,阮明峰皱着眉警醒道:“太过招摇了,下次不可如此。”   阮心棠笑着应了,但是县丞娘子回家的消息,在他们回府时,就传遍了松平县,对于阮娘子风风光光在京城做公主陪读却突然回家这件事也有了诸多版本的猜测。   阮心棠依旧挽着阮明峰的手进家门,母亲安氏已经快步走了出来,仪态万千难掩她年轻时的俏丽之姿。   她拉过阮心棠的手顽皮道:“老爷说心棠回来用不着去接,这是自己一边办公一边去接了心棠?”   阮明峰看着娇妻尬了一色:“公务处理的早。”   安氏嗔他一眼,拉着阮心棠进厅:“听他胡说呢,昨日接了你的信,愣是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就张罗着厨娘普菜色,着人将那锅碗瓢盆擦了又洗,又亲自去菜市精心挑选,忙活了大半天,算准着时间出门,我就知道他去接你去了!”   阮心棠一面感动欣喜,一面暗自惊讶,信吗?是他写的吗?   **   而宇文玦刚到平川府不到三天,连接见官员的程序都免了,即刻召集人马,勘察地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把黑虎寨直接给端了!   这速度,在那些官员私下里跟石昊惊叹宇文玦的雷霆手段时,石昊都兀自惊讶,他甚至都要怀疑他家王爷是不是急着回去接阮娘子!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出手就是他家王爷的风格!   平川府百姓除了黑虎寨这个祸害,彻夜欢腾,歌功颂德着靖王殿下。   刺史州府拜倒在宇文玦的能力风采之下,立刻就打算领着自家女儿办一场庆功宴顺便给宇文玦接风洗尘,被宇文玦一口回绝了。   宇文玦连夜提审了黑虎寨的三当家虎大壮,这人身姿飒爽,满脸的络腮胡,只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说话时才能从络腮胡中看见一口白牙。   跪在下面依然背脊挺直,昂着头,大气凛然,黑虎寨的两个当家都已经判了斩刑,只他还为判处,他怒视汹汹瞪着宇文玦:“想不到我们这个黑虎寨竟然让战神殿下亲自来,老子不冤!”   “死在你手里,老子服气!”虎大壮大喝一声,忽然怒上心头,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早知道是你来!老子何必做出背叛大哥的事!”   石昊站在一旁大喝:“不得无礼!”   “呸!”虎大壮骂道,“老子都要死了,还管你无不无礼!”   宇文玦坐在上头,睥睨着他清冷无波,云淡风轻问道:“你很想死?”   虎大壮把头一横:“要杀就杀,别问废话!”他背叛了大哥二哥,死不足惜,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把黑虎寨的地形图送到官府,他不想在看到百姓们因为大哥他们的烧杀掠夺而生死离别!   可若是早知道是宇文玦来剿匪,他还费个什么劲儿送什么地形图!不过,这朝廷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派宇文玦来剿匪。   宇文玦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竟让胡大壮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妈的,这战神真阴!   他正等着宇文玦发落,忽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带刀随从,在石昊耳边说了句话,石昊连忙上前在宇文玦耳边低语,只见得宇文玦目色一沉,脸色也极致冰冷了下来,即刻起身离开了。   虎大壮懵了一瞬,大喊道:“演的哪出?要杀就杀,老子可不怕!”   别馆书房内,稀疏的几根蜡烛跳着火焰,照得宇文玦的脸半明半暗,石昊站在中央,大气不敢喘,沉寂中,只听到宇文玦冷沉道:“说。”   带刀随从单膝下跪,头也不敢抬,道:“阮娘子刚回府第二日,阮县丞就给她安排了相亲宴,阮娘子挑中了一位富商人家的郎君,已经问了名,打算过文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长的一章,希望大家没有看累,包涵比心 第28章   石昊惊地张了张嘴, 他都有些搞不懂这个阮娘子了,当初说中意他家王爷的是她,可后来对着王爷又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现在更是要和别人议亲了, 难不成真是女人心难测?   他的眼神略有闪烁, 但见得宇文玦已经缓缓转过目光来, 他心中骇然一惊,慌慌闭上嘴敛住任何情绪。   怎么回事?王爷为何动怒了?难不成……他还未及深想,宇文玦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虎大壮一见宇文玦出来, 被捆的身子坐在地上弓着腿睨了他一眼, 倒是闲适的模样轻飘道:“商量好怎么让老子死了?来吧!老子已经等不及了!”   他必须用死来消磨他心中的愧疚,用鲜血洗刷背叛兄弟的不齿!   宇文玦冷冷望着他, 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耐性, 他挥挥手,石昊的匕首划过了捆绑虎大壮的绳子,得了自由的虎大壮懵了一瞬, 瞬间跳起来, 他的个子矮了宇文玦一截,铆足了劲瞪着他:“什么意思!”   宇文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像你这样的懦夫,死不足惜, 但念在你首告有功, 可免一死。”   宇文玦最后那一眼彻底激怒了虎大壮, 他一个跃身拦住了宇文玦的去路, 大喝道:“他奶奶的!你把话说清楚了!老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懦夫了!”   宇文玦嗤笑一声, 那笑里的不屑让虎大壮涨红了脸,仿佛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虎大壮就得跟他干架了!   “你们黑虎寨近半年来烧杀掠夺,方圆百里民不聊生,正义之师更因你们死伤过半,如今你事到临头却想一死了之,你自负正义,为国为民可有作为?”   虎大壮浑身一震,心头百转激荡,看着宇文玦的目光变了再变。   宇文玦却无甚兴趣去理解他的心境,冷冷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若一心求死,本王不拦着你,往远一点死,别糟践了本王的眼。”   他走过虎大壮身侧,喝道:“备马!”   宇文玦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竟连平川府的刺史都是在过后才知道这件事。   **   黄昏将近,春末的天边已经染了红霞,阳光金灿灿的像是发着光的月饼。   县丞的宅院连着前头的衙门,来一任,住一家子,再走一任,等下一任,这宅院都是亘古不变的,但若是遇上有家底的县丞,也能翻新一二。   可惜阮明峰一生清廉,没钱翻修,好在他生活物质追求不高,这处宅院里,觉得这四进的宅院并一处花园,已经很是满足了。   宅院里有一处小楼,能将夕阳西下的美景尽收眼底,也能看见满城的砖瓦屋顶。   这里恰巧是阮心棠的闺房,她看着满天色的余晖撒在整个松平县的屋顶,偶有人家的烟火袅袅,那样真实久违的温馨注入心田,满城的烟火气让她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上一世,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回来,回到这个小楼来。   现在她真的回来了,阮心棠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快。   “姑娘。”阿银在身后叫她。   阮心棠转过身去,就见阿银捧着几个绣盒放在桌上:“这是薛家二郎送来的,说是送给姑娘把玩,这还有一封帖子,是约姑娘明日去游船的。”   薛家是乌柳城最大的富商,乌柳城属于松平县上级市,阮明峰为阮心棠择婿的消息一经传开,那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阮心棠从一众舌灿莲花的媒婆中,以综合条件,挑中了薛家二郎,这就是她想出的不回京最直接的原因:成亲!   她了解宸贵妃和宇文鹿,她们都是良善的好人,可能会不情愿她嫁给别人,可一定不会强迫于她,只要嫁了人,就能远离京城了。   阮心棠瞄了一眼那些盒子,也没让阿银打开,淡然道:“放着吧。”   阿银叉着腰,回来后她都神气起来了,她俏生生道:“我就知道!”   阮心棠偏头看向她,阿银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您呀,根本就不中意那薛二郎!从前王爷还在松平县时,只是给您买个点心,您就欢喜的不得了呢!”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就在回忆即将涌现时,她适时掐灭了,嗔了阿银一眼:“莫要胡说!”   阿银耸耸肩,自己打开盒子来看,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她叹息道:“姑娘,您真的打算放弃与王爷的感情了?或许这一世的王爷会不一样呢?”   她们不约而同想起在客栈时宇文玦道歉的模样,阮心棠扬了扬嘴角,还是按捺下去了,她摇了摇头:“上一世我追着他时也是这样想的,想着他同我好了,就会不一样了,后来嫁了孟扶光,他与我纠缠,我还想,或许失去过一次,他会待我更加不同了。”   说到这,阮心棠凄然一笑:“哪有那么多或许呢,不管是在松平县他不辞而别,还是在京城他陷我于不顾,纵然他可能有千般苦衷,可他从没有向我明说一二,或许对他来说,我并没有那么重要,那滋味,实在是太苦了,那样困于执念的心境我再也不想要了,既然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活得自在些。”   阿银张了张嘴,这是她们重生后,第一次正经讨论起和宇文玦的感情,她一直想知道阮心棠将来的打算。   阮心棠舒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酸涩都排遣出来:“这一世他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王爷了,身边要什么样尊贵的姑娘没有,那份道歉,可能也只是他觉得我同他生气的模样新鲜,又觉得陷我于险境,的确对我不住,没什么其他的。”   她换了一口气,眼中已有几分萧索:“可我若是抱着那一点不同,幻想这幻想那,最后再至自己于那样被动无助的境地,那我真是可怜的不值得同情了,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阿银沉默了,她本想告诉阮心棠,临死前,她曾看到一个可疑的人,那人一定在京城,她想过报仇,可听着阮心棠的话,她又犹豫起来要不要告诉她。   阮心棠不知阿银所想,说出这些,她似乎轻松了些,声音也轻了:“所以呀,我就就近嫁了,我对二郎无意,却会敬重他,他待我好,我也不会受情爱的伤,离得父母近了,阿耶阿娘也高兴。”   忽然她俏皮一笑,全然不见刚刚的忧愁:“况且,二郎家特别有钱,我们也不会过得困苦!”   阿银“噗嗤”一笑,竟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心里的那份犹豫也按了下去,她又想起来,那凶手在京城,焉知阮心棠回京他不会再下杀手,或许远离京城真的是最好的。   这么一想,阿银霍然开朗了,“噔噔噔”跑到衣柜前,扒拉着衣裳问阮心棠:“那明日您穿哪件衣服赴约呢?”   **   夜里阿银伺候完阮心棠梳洗,就关门下楼去了,被玻璃罩着的烛火放的远远的,阮心棠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披散的秀发,眼神不时往床边的衣架上瞄着。   这件衣服是阿银选的,她没有意见,此时瞧着,她不禁暗暗想着:若是换了从前,他约我出去,我必然是要将所有衣服都试一遍,若觉得都不好,还要去买新的来。   如此一想,她的思绪就有些飘忽,坐在房间里,看着黄晕的烛光,她竟有一丝恍惚。   那日也是这样春色的一个夜晚,宇文玦凭着自身卓越的武功,跃墙而来,敲开了她的门。   若不是那一脸的冷凝,阮心棠几乎要心花怒放地扑上去。   只不过她那时的身子也不容许她能扑得上去。   说来当时也得感谢她得了那一场病,那场病倒不说有多重,只是拖得时间有点久,反反复复不见好,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日煎的药味也传了出去。   很快,县丞娘子病重的消息就传开了,一开始还传的比较严谨,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离谱了,只说阮娘子病得快不行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傅家那位郎君,县丞这就要请媒婆上门,着傅郎君做上门女婿冲喜了!   消息传到还是傅云玦的耳朵里,所以他来了!   那时候,他们还没好。   阮心棠措手不及,一边咳嗽着一边赶他先出去,傅云玦本来还站着纹丝不动,见她咳得厉害,眉心一皱,只能先依着她。   过了半晌,门重新被打开,傅云玦怔了怔,她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那满屋子的烛火竟像是包裹住了阮心棠,在她周身形成光晕,病中的她更加娇弱,不似平日里的张扬。   青丝流泻几缕贴着脸颊,她软软看过来一眼,盈盈楚楚。   傅云玦心里一滞,眼底转瞬浮上愠色,只当她又是装病,嗓音便比平时还冷硬:“你知道我本意不在儿女情长,还请你打消冲喜之念,我不会娶你为妻。”   阮心棠呆住了,她当时心悦于他,知道他性子冷,所以也不介意,天真的要用自己的热情暖化他。   可今夜她病得这样重,他居然还特意跑来说这些!怎么样,是要气死她他正好眼不见为净吗!   顿时她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一连不停地咳嗽,涨的脸都红了,心中又十分委屈,眼睛也红了,只扶着床栏捂着脸咳。   傅云玦本打算说清楚就离开,可此时却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等到终于挪动了,他竟是去倒了杯水递到了她的跟前。   阮心棠瞥一眼,还在生气,压着咳嗽气若游丝:“不用你假好心,我死了你就称心如意了。”   傅云玦的眉皱的越紧了,他低斥一声:“莫要使小性子。”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病了,不是假装的。   阮心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微微偏头看上来,目光软软惹人怜爱:“那你喂我。”   傅云玦手腕微顿,见她垂眸不语,大有不喂我就不喝的架势。   她喝不喝都与他无关!又听见她忍着咳了两声。   那本意放下茶杯的姿势却将茶杯递到了她面前:“喝吧。”   阮心棠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就着他的手将唇瓣凑了上去。   病中的她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多少血色,沾了茶水后,水水润润的竟好似有一点红艳,像是雨后娇艳欲滴的牡丹,弱不禁风。   傅云玦避过了目光,耐着性子端着茶杯,由着她一点,一点,慢慢抿着。   他看出这回是她故意,却仍然由着她。   喝完了,阮心棠刚刚的气也消了,她看着他转身去放茶杯,只道:“你放心,我不会逼着你娶我的,我的病死不了,用不着冲喜。”   傅云玦放下茶杯的动作微有停顿,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她听到傅云玦道了声:“好。”   现在忽然想起这件往事,阮心棠只觉得无比遗憾,若是她重生在那一夜还多好啊!   那时,她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对着宇文玦道:“真巧,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以为你是天上的月亮啊!人人都稀罕你,我偏偏不稀罕!从前是我瞎了眼,现在我可不待见你了!夜闯姑娘闺房,成什么体统!赶紧滚赶紧滚!”   想想就爽啊……   可惜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让她遇着,上一世的气估计也难出了。   她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第二日阿银喊她,已经快到赴约的时辰了。   慌里慌忙的,阮心棠让就像往常那样打扮就好,省时间。   主仆俩坐着轿子赶到了松平县的绿湖。   这儿之所以叫绿湖,是因为这周围树木茂密,倒影全漾在了湖面,使得这湖水也成了一点绿色。   湖边已经泊了一叶扁舟,翠绿的扁舟上扎着遮阳的帆,阿银笑道:“薛郎君好生细心。”阿银向远处望了望,“咦,这个时辰了,薛郎君怎么还没来?”   阮心棠提裙走上了扁舟,在竹凳上坐下,看了眼已经摆好的点心,并不在乎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这一耽搁,就过了正午,阿银已经有几分愠色,还是耐心道:“姑娘,您饿了先吃点吧。”   阮心棠摇摇头,这样太失礼了,她想和薛二郎形成一种互尊互敬的状态。   直到太阳西沉,她坐的脖子都有点酸了,那一点耐心和尊敬也最后被磨灭了,看来她还是太心急了。   她起身下了扁舟,寒着脸道:“我们走吧。”   回城的路上,阿银还在抱怨:“若是有事耽搁不能来,至少也得差家丁来支会一声,这样算什么呢,分明不将姑娘您放在眼里,是我看错他了!”   阿银的话还没有落,阮心棠却赫然站住了脚,目光直视着街边一家酒馆,脸色沉的可怕,阿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失声道:“薛郎君!”   那酒馆里醉得东倒西歪叫嚷着上酒的郎君不正是与她家姑娘正议亲的薛家二郎嘛!   阿银沉不住气,已经大步进了酒馆,怒然道:“薛郎君,我们姑娘等了你一天,你却在这里醉成了一滩烂泥!”   这时店伙走了上来,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你们认识这位郎君?快些带他走吧,在这里喝了大半天了!”   薛二郎迟钝地转过头来,目光停留在了阿银身上,又偏移到她身边的阮心棠,他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翩翩少年郎,藏不住心事,又喝了酒,此时见到阮心棠竟是痴痴笑了起来。   那满脸的酡红笑起来份外孩子气,他撑着桌子起身,摇摇晃晃几下终于站稳了,他掏出袖子里的银子,按到阮心棠手里,又左摸摸右摸摸,再也摸不出多余的了,咧嘴一笑:“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全都给你,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开心吗?”   又见他忽然皱起了眉,下一刻竟哭将起来,他泣声着:“不,你不会开心的,这些配不起你,就算把我们薛家都送给你,也是配你不起的。”   阮心棠有些迷糊,一言不发看着他,只当是醉酒人的胡话,不想与他多言,便着店伙去隔壁客栈开个房间安置他,店伙正要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因着用力有点过猛,他一个踉跄就要栽倒过去,被阮心棠扶住了手臂。   等他站稳后低头看过来,似乎还有些迷糊,待看清是阮心棠的手,他有些颤抖依恋地抬起手,在要碰触她的手时,却倏然收回了手,推开了她,嘴里还叫嚷着:“你别管我,我们之间已无甚关系了,你不必管我!”   “无甚关系时何意?”阮心棠不解。   薛二郎看着她已是满眼沉痛:“我母亲今日已经亲自去你家退婚了,我不能娶你了,我不能娶你了……”他边说着便向后退去,绊倒了身后的凳子,栽倒在地,闷声哭了起来,嘴里还在说着,“我不能娶你了……”   阮心棠已经错愕在当场,阿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周围已经聚集了看戏的百姓,看着阮心棠的目光尤为同情。   “呀,被当众退婚,还真是丢人呢。”   阮心棠转身,朝那人群中的娇声看去,万分熟悉的一张脸从人群中走来,幸灾乐祸地看着阮心棠。   是任苒,松平县县尉的嫡女,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按道理说,两人关系因是极好的,可偏偏这任县尉比阮县丞低了一品阶,任苒又处处要强又处处不及阮心棠,所以总是与她过不去,最是看不得她得意。   阮心棠还记得上一世她追着宇文玦时,没少遭到任苒的嘲讽,后来她和宇文玦好了,没少带着宇文玦在任苒跟前晃悠,气得她都病了好几场,任苒啊,就是心眼太小气了。   这一世她的性子还是如此,此时这份窘境被她瞧了去,她指不定怎么发挥呢!阮心棠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去。   现场人多,阮心棠不欲与她纠缠,寒暄两句就想离开,她还奇怪这婚事,急着回去问问清楚,可任苒哪能放过这一个奚落她的绝佳机会呢。   任苒笑道:“还当你当了公主陪读,在京城多风光呢,大伙猜测着怎么也得入个王孙公子的眼,就此留在京城了,怎么这就灰溜溜一声不吭了地回来了,我们还奇怪呢。”   说着,她瞄了一眼已经被扶起来的薛二郎,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任苒“噗嗤”笑了出来:“原来紧巴着回来议亲的,这好好的亲事,怎么就这么被巴巴地退了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惊叹道,“你这么急着议亲,莫不是在京城犯了什么事吧?这会被薛家知晓了,他嫌弃你了,所以退了亲?”   周围顿时议论声起,看着阮心棠的目光不禁都不怀好意起来。   阿银大怒道:“你怎么能空口白牙就胡说呢!”   任苒不在乎地笑道:“开个玩笑嘛,至于这样生气吗?阮娘子不会介意的,对吗?”   阮心棠扯了嘴角,轻轻一笑:“自然,任娘子不是那样不知轻重没有教养的人,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我岂会当真呢。”   此时众人又将目光移向了任苒,任苒顿时红了脸,却不好发作,按捺着怒意,笑道:“明日乌柳城张刺史的宴会,你会去吧?刺史府上可是给你父亲下了帖子了。”   这件事阮心棠还不知晓,可若是张刺史下了帖子,他们必然是要去的,任苒朝她走进了一步,轻声道:“你可一定要来哦,有好戏看呢。”   阮心棠狐疑地看着她,她却已经领着婢女转身,围观的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路,她从中而过,背脊挺得直直的,看上去颇有气势。   店伙这时才上前问询阮心棠这薛二郎怎么办,阮心棠只得让他帮忙送薛二郎去客栈,然后去薛家报个信,顺便把先前薛二郎塞在她手里的银子给了店伙,店伙喜滋滋接了。   回去的路上,阮心棠的脑子还是嗡嗡的,干坐了一天,又饿了一天,已经很是烦闷了,结果莫名被退婚,薛二郎又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被任苒看了笑话,可是最后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明日的宴会有什么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大炮灰即将祭天~ 第29章 三合一   阮心棠揉着太阳心进家门前还以为会看到一种剑拔弩张的场面, 却被庭院中的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看傻了,她瞠目道:“这,这是哪家来下聘了?”   阮明峰和安氏也是一脸愁容, 他一生清廉, 哪里见过这许多金银, 很是坐立不安道:“这是薛家送来的。”   说话间也不敢去直视女儿的眼睛, 心里正愁苦怎么跟女儿说明退婚一事,前些时间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就说要议亲,他心里不愿意多过震惊, 却见女儿坚持, 脑海不禁跳出靖王的脸,胆战心惊不知女儿是否在京城出了什么事, 这会子急着议亲。   可他看着宸贵妃送他们的那些礼, 觉得应该不至于,又向来尊重女儿,转念一想她也十六了, 议亲也不算早了, 可好不容易选中了薛家,这才几天功夫,人家就来退亲了,他是又震惊又震怒。   “薛家?”阮心棠走到阮明峰身边, 疑惑道, “薛家不是退亲了吗?”   阮明峰惊了惊与安氏面面相觑, 安氏小心翼翼拉过阮心棠:“你都知道了?”   阮心棠点点头, 他们见她也无伤心失落, 这才放下心来,阮明峰指着那庭院里的箱子, 嗤笑道:“那些就是薛家送来的赔礼,真是财大气粗啊。”   安氏却奇道:“这合了八字发现不合,退亲是常事,怎么薛家就这样小心,二老亲自登门致歉不说,还送来这许多礼,莫不是……”   她略有停顿,阮明峰父女和阿银齐齐看过去:“莫不是什么?”   安氏道:“莫不是他家忌惮老爷你县丞之职?”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泄了气,阮明峰拍着安氏的肩:“夫人着实想多了,我只不过一阶芝麻官,他薛家虽是商贾,但也是乌柳城首富又和张刺史沾亲带故,他何必介意我这个县丞?”   阮心棠却抓住了安氏话里的点,问道:“薛家说是八字不合吗?先前合了八字不是说没问题吗?”   安氏解释道:“后来薛家又找了个茅山道士,说是你的八字是贵妇的命,薛二郎的八字配你不起,若强行在一起恐有折福。”   说起来,安氏还有几分喜滋滋的。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却觉得心寒,但薛家既然已经铁了心退亲,她也不会强求,只道:“这八字不合也与薛家无关,阿耶,还是让人将礼送回去吧。”   阮明峰瞥她一眼:“怎么没送,这不是又送回来了,我亲自送过去,他家就好像十分恐惧地问我,是不是生他们薛家的气了,又是百般解释,又是将你夸的天花乱坠,我都糊涂了,这退亲退的稀奇古怪的!”   阮心棠也心生疑窦,可这礼阮明峰是万万不能收的,遂让让下人将礼物登记了,打算以薛家的名义捐赠给平川府受土匪侵害的百姓人家。   这时阮心棠问道:“明日刺史府有晚宴吗?”   阮明峰拿起桌上的请帖给阮心棠,安氏在一旁笑道:“这估计也因着任娘子就要做张府的新妇了,他阿耶比你阿耶品阶低,既请了他家,也得请这位县丞才是。”   阮心棠惊得捂住了嘴,瞪了半晌眼睛,才道:“任苒定了亲了?是张刺史家的郎君?”   安氏看着她的目光浮上几分惋惜:“是啊,张大郎,看上去有些老沉,长得还不错,听说他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是个从六品的官,前途光明呢。”   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一个就要嫁给刺史家了,一个却被退了亲,唉……叫安氏怎能不愁。   阮心棠这才琢磨出任苒那眼神里骄傲的神色是何意,那她说的好戏莫不是就是等着看自己失落嫉妒的模样?   她还真是小瞧自己了,阮心棠嗤笑一声。   可她终究想的太简单了些,这一晚她还能见到比孟扶光更无耻的人,也是让她大为震惊了。   **   这一晚阮心棠打扮一番随着自己的父母坐车到了乌柳城的刺史府,下了车,略略瞧上一眼门前来往的马车,毫无意外,的确是自家的最寒碜。   瞧着这马车,连门房的招待都特别消极些,况且阮明峰也只是个县丞,他们乌柳城的眼高于顶,自然不认得一个小小县丞,是以阮明峰把请帖拿出来时,那门房大叔还左瞧右瞧,继而打量着阮明峰。   阮明峰是个清高的书生,被这轻蔑的眼神自然堵了一口气,那门房哪里在乎他的脸色,只是顺道打量起身旁的家眷时,停留在阮心棠脸上时,明显眼前一亮,立刻哈着腰请他们进府。   他回来身旁的小厮问道:“那人是谁?咱们刺史宴会从来都是请的非富即贵,这人看着不沾边啊。”   那门房一边给进府的贵人们赔笑脸,一边小声道:“松平县的县丞。”   小厮奇道:“这大公子娶了县尉的女儿已是委屈,怎么还请了县丞?”   门房耸着肩偏头轻轻一笑:“谁让人家生了个绝色倾城的女儿,你刚刚不是也瞧着差点流口水了。”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本以为在门房那受了冷落,到了府里更会成为一个透明人,阮心棠正为她的阿耶心疼两下,却不想张刺史透过厅堂中的众人已然看见了他们,大喊一声:“阮兄。”   阮明峰脚下步子一盹,迎面望去,张刺史已经风风火火走来了:“哎呀,阮兄啊,你可来了。”   张刺史笑得那脸上的山羊胡都在抖,虽是和蔼,眼中却总觉得藏着精明。   他表现的精明,阮明峰却不敢造次,后退了一步,将腰弯得与地面平行,行了下官礼。   张刺史受了礼,这才扶起阮明峰,朝身后的友人同僚道:“你们看,这不是生分了不是。”   同僚友人们木讷地点着头称“是”。   阮心棠注意到任县尉的脸都绿了。   张刺史这才看向阮明峰身后的阮心棠,啧啧赞叹:“这位就是你阮娘子吧,果然不俗,不俗啊!”   不知道为何,他的目光明明很正,可阮心棠就是觉得不舒服,低下头去行了礼,再也不抬头。   张刺史道:“去后院吧,姑娘们都在后院呢。”   安氏这才领着阮心棠往后院去,今晚的张府张灯结彩,就连小路也挂着灯笼,不见漆黑,阮心棠挽着安氏的手,避过了身边走过的家丁侍女,才问安氏:“阿娘,张刺史和阿耶很熟吗?”   安氏摇头:“哪里,你知道你阿耶不会奉承,那些上头的都不喜你阿耶,不然怎么阿耶如此才干,二十年了,怎么还是小小县丞。”   阮心棠道:“那您不觉得张刺史的态度很奇怪吗?”   安氏想了一会,又放松了:“大概是位高者要面子吧!”   阮心棠心叹一声,她这阿娘最是没心机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花园,张家这花园属实大,快比得上阮家整个院落了。   花园里有一方池塘,飘着大半片的荷叶,池塘倒映着灯笼烛火,姑娘们在池塘这头,夫人们在池塘那头。   安氏领着阮心棠去给那些夫人请个安,没想到任苒也坐在夫人们里头,就坐在中间那位夫人身边,大概就是张夫人了。   阮心棠请了安,夫人们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量,她好歹也是进过宫见过大场面的,一脸坦然毫不羞涩,张夫人默默瞧着,含了一点笑意。   这时朝她走来一位贵夫人,亲昵地拉上阮心棠的手欢喜道:“今日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果然是天姿妙人,竟是将这满园的春色都比下去了。”   阮心棠一面谢过,一面看了眼安氏,安氏道:“这位就是薛夫人。”   阮心棠心中暗惊,面上还是莞尔,身后坐着的夫人取笑道:“这样好的姑娘,你怎么就退了婚了?”   那些夫人看好戏地瞧着她们,谁知薛夫人无比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是我们二郎命薄,配不上阮娘子。”   夫人们不禁都面露惊讶,谁都知道儿子是薛夫人的心中宝,她们只当薛家看不起阮心棠,怎么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儿子命薄了。   张夫人却已经拉着薛夫人在身边坐下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很是满意的模样,薛夫人的神色却有着尴尬。   薛夫人都夸了阮心棠,她们这些妇人也不好再退婚一事上做文章了,任苒暗暗咬了牙。   张夫人朝阮心棠招了招手,阮心棠走过去,忽然手腕就掼上一支金镯子,只听“啪嗒”一声,那环扣就扣上了。   阮心棠正惊讶,张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手下,只当见面礼了。”   中夫人探头瞧着,那金镯子足有指节宽,镶着红黄蓝三种颜色的宝石,这见面礼,未免太过分了些。   薛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张夫人,那眼神让她心惊。   安氏惶恐道:“这见面礼太贵重了,心棠还小受不起。”   张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然道:“我既送了她,那她自然受得起,若是不收,是瞧不上我这礼,还是瞧不上我这人呢?”   安氏已经低了头,阮心棠默默叹息,只得谢过。   任苒低头看了看今天张夫人才送给她的宝石戒指,也是红黄蓝的,只是在这金镯子宝石跟前,就像萤火之光似的,她气闷地按住了手指。   张府在水仙阁设宴,宾客们依次按身份品阶落座,只任县尉坐在阮明峰下首一脸不满,他虽只是县尉,可好歹即将成为张刺史的亲家,怎么说也得坐在首座。   “心棠,来,坐到我身边来。”张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语出哗然,阮心棠愣了愣,当众也拒绝不得,遂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张夫人身边。   薛夫人坐在张夫人下首,正与阮心棠挨着,她不禁皱了皱眉。   自落座阮心棠就感觉到一股视线盯着自己,等她抬头望去,却又没有,这种疑神疑鬼的心态顿时让她不安起来。   张夫人对下人道:“去请二公子来。”   这是对面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站起了身:“母亲,还是我去吧。”   原来他就是张大郎,阮心棠望过去,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心中一惊,怀疑刚刚那道视线就是来自于张大郎。   阿娘说张大郎沉稳,依她看来,却觉得有几分阴沉,让她觉得不适。   她偏过头,却见任苒坐在最末,正遥遥望着她笑,那笑森森的,另她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宴会上的喧闹歌舞声让阮心棠越发静不下心,她坐立不安开始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席。   张府的灯笼透亮的似乎都要将这月光遮住了,一曲舞毕时,张大郎终于带着张二郎走来,那张二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满脸笑容乐呵呵的。   张大郎依旧看了一眼阮心棠,将张二郎带上前,沉声道:“二弟,给父亲母亲请安。”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张二郎的身上,只见张二郎抬手抱拳,被张大朗扶着定了定方向,他才弯下腰去,那头竟是快要磕到地面去了,乐呵呵唤了声:“父亲,母亲。”   阮心棠心下一跳,这张二郎看似体面,却不大对劲的样子,她朝阮明峰望去,阮明峰只朝她摇摇头。   张刺史道:“到你母亲那儿去。”   张夫人一脸慈爱地拉过张二郎的手,温声软语的不像是她的声音:“二郎瞧瞧,想吃什么?”   谁知那张二郎竟是看得阮心棠呆住了,嘴巴像是闭合不起来,不禁流下口水来,他痴痴说着:“姐姐,仙女姐姐。”   一骨凉气倒置到脑门,阮心棠脑袋“嗡”的一声空白。   张夫人塞了个梅果子到阮心棠手里,推了推她:“心棠,二郎喜欢你呢,你把这梅果子给二郎吧。”   阮心棠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夫人,张夫人眼里的慈爱已经消失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眼神催促这她,阮心棠已经脸色发白,握着梅果子的手指都在颤抖,至此,她当然看出了张夫人待她亲厚的原因,她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连头上的珠钗都在颤抖。   周围已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在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任苒轻轻摸着她的宝石戒指,此时再看,竟然比那黄金镯子更加秀美雅致。   阮明峰直盯着那处,不禁握紧了拳。   薛夫人在一旁笑道:“心棠初来乍到,和二郎不熟,还是让我来吧。”   张夫人赫然转过头来,凌厉的目光射向她,定定吐出几个字来:“你是长辈,坐着吧。”   薛老爷按住了薛夫人的手,摇摇头,可那目光却盯着上头的张刺史,有一种兴奋快要夺眶而出。   “去吧,心棠。”   张夫人的手在阮心棠腰间一使力,阮心棠向前垮了一步,张二郎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仙女姐姐!”   阮心棠一阵恶寒手里的梅果子滚落在地,她吓得抽出了手,后退了好几步,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竭力定着神,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   张夫人上前握住张二郎的手,温柔道:“二郎喜欢这个仙女姐姐吗?”   张二郎猛地拍起手来:“喜欢,喜欢!”   张刺史在主位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阮兄,听到了吗,我的儿子喜欢你女儿,他这样热烈直白,我们做父母的就成全了他们吧!”   阮明峰一家三口具是身子一晃,脸上血色殆尽,这是热烈直白吗?这分明是白痴!   乌柳城谁不知张家二郎出了意外,摔成了傻子,那些人在看笑话的同时,不免对着阮心棠多了一份同情,同情之外却又露出了不怀好意之色:这张刺史果然狠,让这天仙似的美人嫁给他这傻儿子,将来还不是任由他们张家人想怎样便怎样。   安氏急得暗自哭了起来,抓着阮明峰的手不知如何是好,阮明峰已经走上前来,先是作揖道:“刺史,下官卑微,不敢妄想与刺史攀亲。”他礼仪周到,却不卑不亢,在场谁都看得出他拒绝的坚决,可那又怎样呢?   张刺史摆摆手:“诶,都是书香世家,不论门当户对那一套,我们大郎还不是即将和任娘子完婚。”   张大郎冲阮明峰作揖,道:“阮县丞放心,阮娘子过门我们都会善待她的。”他顿了一回,看向阮心棠,那目光很是意味深长,“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将来我走马上任,会带着他们一起去,绝不会亏待了阮娘子。”   在场之人男人众多,谁又看不穿张大郎的心思,看来这阮娘子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啊,要伺候兄弟两。   薛夫人怔怔的,此时才想起先前,她家和阮心棠定亲时,张夫人亲自过门说了句“这阮娘子我也很是看中,也想与她说亲来着”,这句听着半是玩笑的话,却让薛夫人不寒而栗,翌日她家就和阮家取消了婚约,她猛地心惊:莫不是这张夫人以为我是忌惮她家权势才去退的亲?所以她这两日待我尤其亲密些。   此时,薛夫人已经从先前的愤慨转成了同情,是对着张夫人的同情。   张刺史却已经拍案:“这是大喜事,就这样定下了,明日我就让媒婆前去提亲。”   阮心棠打着冷战,这样霸权无耻,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阮明峰将她拦在了身后,义正言辞道:“恕下官不能从命,这件婚事,下官不能同意。”   张刺史眯起了眼睛,森冷地看着阮明峰:“你说什么?”他站起身沉声喝道:“小小县丞,竟敢违抗本官!”   压制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敛声屏气,阮明峰依旧岿然不动,一字一句道:“下官说,这件婚事,下官不同意。”   气氛顿时焦灼起来,阮明峰将妻女护在身后,毅然决然对峙张刺史。   忽然张刺史笑了起来,颇有枭雄的气势:“夫人,带阮娘子下去休息吧,莫惊扰了她。”   这无疑是要软禁阮心棠,可笑的是在场的人全都屈居于张刺史的势力之下,没有一人敢出来说一句。   这时,薛老爷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既然是喜事,何必闹得这么僵呢,人家既然不愿意,张刺史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在场所有人都惊怔地看向薛老爷,没想到这一向和气生财的薛老爷竟然会在老虎发威之际去拔他的牙!   张刺史全然没想到,平日里还要仰仗他行商的薛富贵居然会第一个站出来反他,他怒不可遏,在这乌柳城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他的权威。   张夫人这时温温柔柔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爷既是二郎的父亲,也是这乌柳城的父母官,自然能做得了主,阮县丞,你还有何想不开的呢。”   阮明峰怒喝道:“将这霸权之事,说成父母之命,你们眼里可还有大魏刑律!”   张刺史呵呵笑了起来:“在这乌柳城,本官就是大魏刑律,识时务者为俊杰,阮明峰,只要本官略施手段,你这县丞可还坐的稳?”   “你!”阮明峰怒血冲顶。   阮心棠按住了阮明峰气得发抖的手,她背过身取下手上的臂钏,正是那日她重生,太后赐予她的那枚。   转身一脸凛然擎着臂钏道:“这是太后所赐,见臂钏如见太后,你们岂敢妄动!”   哗然声此起彼伏,张夫人惊惶地看向张刺史,张刺史直视阮心棠毅然的神色,比这灯火还要明亮的眼睛,他竟有一瞬想要避开,可他到底还是冷笑了一声:“随便拿一臂钏就说太后所赐,阮娘子太过儿戏了。”   阮心棠见他连求证都不求证就一口否定了她,心里也慌了,脸上依旧镇定道:“大魏礼章,唯有太后才能依龙凤之物,这臂钏上的龙凤,你可看清楚了!”   张刺史森然地盯着她,然后掷地道:“阮心棠冒犯本官在先,仿冒御赐之物在后,来人!将其拿下!”   阮心棠绝没有想过张刺史会如此大胆,怒目而视。   护卫迅速包围了阮明峰一家三口,薛夫人见状,急得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在阮心棠耳边切切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搬出你的靠山吗?”   阮心棠奇怪地看着她,她何时有靠山了?即便有,也远在长安呀!   见她还糊里糊涂的,薛夫人又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顾不得什么招摇不招摇了,你快说吧!”她家老爷刚刚为阮明峰出头,只怕事后张刺史就会拿他们薛家开刀了!   张夫人见薛夫人这样护着阮心棠,顿时冷下脸来,阴冷道:“把她拉开!带阮心棠去西厢房!”   护卫们一哄而上,扯开了薛夫人,拼命撕扯着阮明峰和阮心棠,安氏哭着只死死拉着阮心棠,混乱中阮明峰长吼:“还有天理吗!”   “这是什么热闹,本王来的凑巧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冷冷响起,听不出对此间发生的事有何好奇,却有一种藏在千年冰山下怒意,缓缓透过冰层越上来,震慑了全场,顿时,寂静一片。   所有人齐刷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不是来人极致的容貌,而是那刀削刻骨容貌下的强烈气场,眼中毫无波澜,却让人退避三舍,围着阮心棠的那些护卫皆是散了,退到了一边。   张刺史已经站起了身,倾着身子借着灯笼的光亮,紧盯着来人,顿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疾步走下来,跪倒在地,高呼:“参见靖王殿下。”   当年至尊寻回靖王曾昭告天下,臣民齐贺,他作为刺史站在一众京官队伍后曾遥遥看过一眼太庙之上的靖王,虽然离得远,看不大清,但那气势,他至今难忘。   所有人骇然大惊,接连跪倒一片,薛老爷和薛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气定神闲跪了下来。   阮心棠还看着宇文玦怔怔出神,不知他为何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   宇文玦看着她,见她眼尾一点红,不悦地皱起眉,凝声道:“过来。”   石昊已经上前扶起了阮明峰夫妇。   阮心棠还呆呆地,脚下已经朝他走去,地下跪着的那些人,不得王爷的旨意,不敢擅动,张大郎却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里的不对劲,低着头看了眼父亲,张刺史寒着脸似乎正在思索。   宇文玦淡淡道:“我不过去剿匪几日,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这话里的亲密众人听在耳里,心里都打起了鼓。   他顺手将她歪斜的珠钗扶正,又端详了一刻,才问道:“刚刚在闹什么?”   阮心棠抬眼,撞进他的眼底,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软声道:“张夫人太喜欢我了,让我在张府小住几日。”   跪在地上的张夫人不禁瑟缩一阵。   宇文玦问道:“你可愿意?”   阮心棠摇摇头:“我想回家了。”   宇文玦清朗道:“那我们走吧。”   张刺史此时却出声了:“王爷远道而来,不如在舍下下榻,让下官略尽心意。”   宇文玦睨了他一眼,却问阮明峰:“阮县丞家中可有客房?”   阮明峰这才从急速的变化中缓过神来,点着头:“有,有,王爷请。”   这是阮心棠却又折返回来,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张夫人,“吧嗒”一声,将手腕那支金镯子取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张夫人,这镯子,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情势急转直下,等到宇文玦等人离开了视线,才又骚动起来,各人忙着起身,薛夫人看向早已吓得白了脸色的张夫人,眼中是无比快意,却还要装作关心道:“夫人吓着了吧?前两日王爷亲自前去我府上让我们退婚时,我也是吓得不轻呢。”   张夫人惊怔地看向她,眼中被一股强大的恨意填满了,她踉跄两步,只想上去撕了薛夫人的脸,可巨大的恐惧下,她已经体力有所不支,只能任由侍女扶着。   她一直以为阮心棠这次不声不响地回来,这样低调,又立刻议亲,一定是在京城犯了事,她不计前嫌让她嫁给自己的傻儿子已是看得起她了!   而任苒早已经把指甲掐断了,嫉妒使她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想起当日她是和阮心棠一同去臻选公主陪读的,若不是阮心棠害她弄脏了衣服,入选的一定会是她!那今日被靖王不同对待的,也会是她!   阮心棠才不管此时里面的人是怎么个心思,想起刚刚张家人猪肝色的脸,她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痛快!   她上车前,却见石昊往不同方向策马离开,她好奇道:“石昊去哪?”   宇文玦道:“他去办点事。”   **   一家回到阮宅,看着安静的庭院,月光斜斜照在院中的绿植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阮明峰有一阵唏嘘,阿银迎了出来,却惊见宇文玦也在,立刻停下脚步行了礼。   阮明峰这才郑重跪了下去:“多谢王爷今日的搭救之恩。”   膝盖还未极地,宇文玦已经将他扶起:“阮县丞不必多礼。”   宇文玦的目光移向阮心棠,阮心棠“唔”了一声,也行了万福礼:“多谢王爷。”   宇文玦无言。   今晚阮家遭了大劫,安氏亲自领着下人给宇文玦收拾了客房,临走时还有些惶惶不安,回去再是撑不住,就倒在了床上,阮明峰虽也身心俱疲,却满腹心事,难以入眠。   而阮心棠却是气得睡不着,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鹿儿写封信,告诉她乌柳城刺史的腌臜事,让她告诉至尊,可这信却不知怎么开头,她思虑着走到窗前来,目光极下,却看到一抹人影,她心里一惊,转身下楼来。   定睛一瞧,讶异道:“王爷,真的是您。”讶异过后,她才行了礼,“您怎么会在这?”   宇文玦从黑暗处走出来,看着月光将她的睫羽铺下阴影,随着她的眼眸闪动,他沉静地望着她,眼中竟不自觉露出情愫来:“本王也不知为何会在这。”   阮心棠皱了下眉,叹息道:“王爷,我们家是小了些,不像王府能让王爷散步散大半个圈不带绕的。”   宇文玦噎了一下,她的那双澄澈无比的眼眸顿时让宇文玦起了烦躁,他冷笑一声:“难为你还为本王想到了原因。”   阮心棠盈盈一笑,宇文玦只觉得胸腔都闷了起来,静默了一阵,他随意问道:“为何急着成亲?”   阮心棠仿佛被拆中心事一般,侧过身去,踢着脚下的石子闷声道:“我没有急,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宇文玦垂眸看着她,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蹙了眉:“所以,薛二郎好在哪?让你选了他?”   阮心棠偏首看过去,见他仍旧是一脸平静,就以为这只是例行问一句,她便道:“他有钱。”   宇文玦嗤笑:“他能多有钱?”   阮心棠想着薛家是乌柳城首富,那他的财富该怎么形容呢,她正想着,只觉身子一轻,眼前的事物都旋转了起来,下一刻她就落进了宇文玦的怀中,她愣了一瞬,正要出来,宇文玦冷肃道:“别动。”   宇文玦的视线紧盯着远处,阮心棠静了下来,赫然大惊:“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刀剑打架的声音。   宇文玦冷声道:“你觉得今日这事,张刺史会放过我们?”   阮心棠吓得白了脸色:“他想杀人灭口!他连你都不放过?”惊吓过后,那股怒火几乎要喷然而出了。   宇文玦低头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禁心情大好,就听她问:“是杀手和你的那些护卫在打吗?”   “嗯。”   “我阿耶阿娘!”阮心棠急上心头,就要跑去看阮明峰夫妇,却被宇文玦拉住了手。   “他们不会有事,你去房里别出来。”宇文玦将她推向小楼,张刺史派来的杀手绝不会是普通的,他只怕到时候会有顾不及她的时候,伤了她。   阮心棠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担心地看着他,下一刻果然见手持金轮的杀手从半空中跃下,立刻向宇文玦发动了攻击。   那金轮急速旋转着,每一边都是锋利的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宇文玦却是赤手空拳迎击。   立刻又有杀手从天而降,双向夹击,刚刚的杀手只觉得一股不可抗力的力量而来,下一刻身子就冲了出去,宇文玦扣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当做盾牌挡住了另一人的金轮攻击,那人立刻“嗷”声大叫起来,背上看不清的血印子哗啦流着血。   阮心棠惊恐地捂住了脸,瞪大了眼睛只盯着宇文玦,一想到这样的武器划在宇文玦的身上,她吓得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另一杀手立刻发现了阮心棠,那手臂上的金轮“咻”的一声,竟能从手臂上急速飞出,旋转着直直朝阮心棠而去。   宇文玦大惊失色,箭步上前,只觉一阵劲风掠过,宇文玦已经抱着阮心棠转了个身,石昊赶回来的及时,大喊一声:“王爷!”   将手中刀抛了过去,宇文玦转过身接住了刀一个反刺将那旋转的金轮反射了回去。   速度快得躲避不及,那杀手结结实实挨了金轮一击,金轮扎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向后倒去。   宇文玦扔了刀看向怀里的阮心棠,急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阮心棠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那手臂上好长的一条口子,正流着血。   听她那语气,应该是没有受伤,宇文玦这才冷静下来,石昊无奈扶着真正受了伤的王爷进了小楼,幸亏他们行走总有伤药随身携带。   阮心棠吩咐阿银去烧了水 ,一边打着下手,一边紧盯着石昊帮宇文玦包扎好,小声问道:“王爷没事吧?”   听到石昊说没事,阮心棠才放下心来,宇文玦眼底藏了若有似无的笑意道:“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假的关心本王。”   阮心棠偏头不解:“我何时有假?”   房中的烛火照在宇文玦的眼眸中,暗含神光,瞧着有几分扑朔迷离:“当日你在太子妃面前说中意本王,而后却全然不是一回事,不是有假?”   阮心棠心里一跳,才想起这一世还有这么一遭事,这事她早就想澄清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了!   她清了清喉咙,无比认真地看着宇文玦,道:“那次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的,就像今晚王爷解救我一般,所以,王爷大可不必觉得困扰。”她觉得她最后一句话十分善解人意,也算是还了今晚她两次相救的情谊。   烛火晃了晃,似乎湮灭了宇文玦眼中的神光,他没有出声,待到阮心棠察觉到他的脸色有些沉时,他终于开口,声音极轻:“权宜之计,当不得真?”   阮心棠为表诚意,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末了还添一句:“王爷放心。”   宇文玦已经站起了身,阮心棠呆了呆,就听到宇文玦生硬的声音传来:“夜深,你早些休息吧!”   阮心棠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无比费解地皱了皱眉:难道是刚刚我表的诚意不够,他不相信我?也是,也不知之前的我在他面前装蒜了多少次,他才如此不信任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别再说了,本王要心梗了。   阮阮:王爷,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的真诚!   ——————   下一章就要回京了啊,正式开启追妻醋坛模式!   下一章大概是在星期五晚上更啦,爱大家,啾咪~ 第30章   阮心棠是被一阵嘈杂喧闹声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喊着阿银走到了窗边,阮宅围墙外就是闹市街, 此事街上的声音越过围墙传到了小楼里, 阮心棠正好奇, 阿银已经风风火火进来了:“姑娘, 姑娘,快,有好戏看!”   一听有好戏, 阮心棠惺忪的睡眼立刻就精神了, 她拉着阿银到一旁梳洗,语气里皆是兴奋:“是不是跟街上的热闹有关?”   阿银伺候她梳洗完, 帮她梳着妆, 俏声道:“一半一半,张刺史下台了,一夜之间指摘他的罪状从松平楼可以铺到我们县衙, 都是当地官员和富商的举报, 一家子都下了狱,该怎么判就看王爷了。”   阮心棠惊得一愣一愣的,她忽然明白昨晚张刺史宁可抱着诛九族的风险都要刺杀宇文玦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拼死一搏吧。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阮心棠从镜中望向阿银。   阿银“噗嗤”一笑, 已经帮阮心棠梳妆妥当, 拉着阮心棠的手就往外走去, “姑娘, 您随我来。”   自从昨晚经历了那一场, 任县尉已经在观望事态,天还没亮张刺史下狱的消息传来时, 他愣怔一瞬,立刻就准备好了事先的计划,带着自己书写的所知张刺史的罪状携着任苒拜访了阮宅。   任县尉在前院和阮明峰滔滔不绝,任苒却在后院遇上了宇文玦,她婷婷袅袅站在了宇文玦面前,捏着手帕不时抬手拭泪,到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捻下一颗泪珠来,任苒泣声道:“王爷,张刺史霸权欺民,他们见心棠从京城低调回府,便以为她在京城犯了事,便定下张二郎的婚事,料定她不敢反抗。”   她哽咽一声:“我与心棠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心有不满,心棠花样年华,那张二郎却是个痴儿,怎能糟践,我苦苦哀求张夫人请求她打消这个念头,她却恼怒地警告我,若是我不配合她,就会按个罪名给我父亲,还说若是我从中作梗,将来过门便会日夜折磨我。”   说到此处,任苒旧泪一重新泪一重,细软的腰肢斜斜一歪,已经柔柔跪在宇文玦身前,瘦弱无助好不可怜:“王爷,您要替我做主啊。”   阮心棠躲在树后,一边惊叹连连,一边心道:真是无耻啊。   再看宇文玦,他垂眸淡淡扫过她,清冷的烟波平静异常,瞧不出内心波动,却偶有一丝兴味闪过,阮心棠皱了皱眉:难道他对任苒有兴趣?那可如何是好!那任苒的气焰岂不是要上天了!   她正绞尽脑汁准备搞破坏,却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出来吧。”   阮心棠一愣,阿银已经躲到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服,阮心棠只得装模作样镇定地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尚是惊讶的任苒,规规矩矩行了礼。   宇文玦着她免礼,淡然道:“她是来请罪的。”   阮心棠了然地点点头,任苒低眉间掩住一抹厉色,起身时又是那楚楚可怜之态,上前握住了阮心棠的手,吓了阮心棠一跳。   “心棠,我们虽然从小吵吵闹闹,可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总是在的,我在乎你,岂能容你受屈,所以那日在酒馆才暗示过你。”   阮心棠呆了呆:无耻至极啊!   她皮笑肉不笑:“原来你暗示我,我还以为你是十分期待呢,你的戏可真好,把我都骗过去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任苒神色不变,以为她是要在王爷跟前装成贤惠善良的模样,心道:正好。遂又掉下两滴泪来:“我们这样的感情,我岂会要你的感谢,只是心棠你知道的,我先前与张大郎定了亲,如今我阿耶不耻张家的所作所为,大义灭亲,如今我的婚事也是不成了,松平县地小,总有不明情理的人编排于我,我想,我在这松平县是待不下去了。”   她按了按眼角,换了一口气,祈求地看着阮心棠:“心棠,我随你一道去京城吧,只当去避避风头,过段时间我再回来。”   原来重点在这呢,恐怕避风头是假,意在宇文玦是真。阮心棠心中冷笑,温言道:“你想去京城自去就是,我是不去了。”   任苒听她不去了,心里一喜,脸上却是忧愁:“可我一个闺阁娘子独自出门总是不好。”   阮心棠自然听出她的意思,便道:“不如问问王爷?”   任苒心想,这阮心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个纸老虎软柿子,说两句好话装装可怜就信我了,于是转过身去,殷殷切切地望向宇文玦,心里猛地一怔,王爷的脸色怎地如此阴沉。   宇文玦方才听到阮心棠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说不会再回京了,脸色蓦地就沉了下来,此时任苒看过来,他已经露出几分愠色,他望着阮心棠,冷然道:“你与她的关系如此好?”   任苒立刻又回头看向阮心棠,阮心棠目光移向任苒,在她楚楚却满眼殷切的神色下,莞尔一笑,轻轻道:“不好。”   任苒脸色一僵,脸色刷的白了,又立刻红了。   阮心棠还皱了眉有几分委屈道:“任姐姐要强,小时候没少欺负我呢。”   任苒急了,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怎么能胡说呢!分明是你欺负我,臻选那日还故意弄脏我的衣服,让我在公主面前失了仪态,现在在王爷面前,还故意歪曲事实……”   忽的,宇文玦一声轻叹,任苒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背脊一股冷意,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宇文玦揉着眉心,一脸不耐,那冷意渗过任苒的层层衣服,透进她的骨子里,她猛地打了个冷战。   宇文玦深沉的目光扫视而来,任苒立刻低下了头,双肩止不住颤抖,然后她就听到宇文玦冷冽轻缓的声音:“任娘子既想避风头,本王会让任县尉送娘子去乡下的庄子避避风头。”   任苒赫然抬头,此时流下的眼泪真是期期艾艾了,任县尉惶恐地带她离开时,她已经有些呆呆的了。   阮心棠心情大好,满面春风地回头,僵了僵嘴角,宇文玦正审视着她,阮心棠太阳心一跳:难道刚刚有说错话吗?   宇文玦微微蹙眉,嗓音微凉:“你不想回京?”   这也一个简单的问题阮心棠却有些犯难了,但总是要表明心迹的不是,她看着宇文玦先是行了万福礼,才郑重道:“是,王爷。”   宇文玦,目色似有一滞,却什么也没说,打量了她半晌,移开目光,走了……   阮心棠呆了一阵,刚刚那个打量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瞬,想不通,但想着这一世的宇文玦没有道理阻止她,也没有道理强迫她回京,便心安理得地回房了。   她趴在床上正研究着游地志,现在说开了,她轻快极了,议亲之事也可暂时放放,她准备来一场游历山川的行动。   阮心棠晃着腿,嘴里叼过阿银送过来的香切樱桃,美滋滋。   这时外头有侍女喊道:“姑娘,老爷让您去书房。”   阮心棠含着香切樱桃喊道:“哦,这就去。”   一般情况下,阮明峰是不会找阮心棠去书房的,他总觉书房太庄严了,父女间还是轻快些好。   所以,阮心棠一路走来还有些纳闷,突见宇文玦从书房走了出来,见到她时,忽然一笑,那是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竟有一种阳光穿过冰层暖乎乎的,这似乎还是阮心棠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宇文玦这样笑。   她呆住了,忘记了请安。   宇文玦脚下停了停,温和道:“进去吧。”   他从阮心棠身边走过,阮心棠忍不住战栗一瞬,怎么觉得有一种暖乎乎后更冷的感觉。   果然,她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的。   阮明峰看着阮心棠,那目光里的欣慰、忧虑又自豪,还有一丝舍不得,把阮心棠看的头皮发麻。   半晌的沉默让阮心棠生了几分焦虑,她正要开口,阮明峰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心棠,你长大了。”   阮心棠一懵,听到阮明峰接下来的话,就感觉到了一阵晴天霹雳,劈得她愣怔当场。   “你作为三公主的陪读,做的很好,三公主也很依赖信赖你,如今不再胡闹,今后你更该时刻陪在三公主身边,让她成为大魏最尊贵优雅的小公主。”他说话间颇为自豪,仿佛已经目测了宇文鹿最优雅高贵的模样。   阮心棠直到坐上回京的马车,她都没有说服阮明峰,其实宇文鹿现在还是一样顽皮胡闹,还拉着她一起顽皮胡闹,她根本没有能力帮宇文鹿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公主,她说得嘴皮子都干了,阮明峰也只当耳旁风,执意将她送上了马车。   他忍着心酸,忍着不舍,说服自己:大魏更需要一个高贵的公主,公主比他更需要心棠。望着马车越走越远,他自豪地挥了一把老泪。   阮心棠也坐在马车里掉眼泪,一块帕子都哭湿了,中途大部队休息时,石昊请她下车去喝杯茶,她也懒怠动弹,阿银便说去给她带一杯。   过了半晌,车窗外伸进来一碗茶,阮心棠抬眸,顺着那修长莹白的手移向窗外,果然见宇文玦立身余外,目光凝视着她。   阮心棠心里一滞,瞬间一股火从肚腹而起,她瞬间想明白阮明峰有此行为,正是宇文玦的杰作。   她怒目而瞪,没有尊卑,也有没有小心翼翼,就这样凶狠狠地瞪着她,然后用力撇过脸去不去看他,很有志气道:“我不渴!”   那熊熊燃烧的眼睛让宇文玦微惊,他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王让阿银装了壶,等你渴了再喝。”可能连宇文玦都没有意识到,他对阮心棠的耐心一直在打破他的壁垒。   阮心棠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会去想宇文玦的特别之处。她想着,反正现在不在京城,她想怎么生气就怎么生气,最好是气得惹得宇文玦发怒,把她赶回去,所以她在马车里已经缓和的神色,晚上住店时又扳了起来。   他们住在驿站,菜色自然不如城里客栈酒楼的精致,她本想逮着这方面挑刺儿,一回头,却见隔壁桌的护卫们已经吃得津津有味了,她也不好故意让他们觉得难堪,便故意撇着嘴,闷声道:“我没胃口,先回房了,王爷慢用。”   阿银追在她后面上楼小声道:“姑娘您会饿的。”   拐角处阮心棠抿着嘴道:“待会你去厨房偷偷拿点点心给我。”   石昊坐在另一桌,咬着馒头不时无意识地抬头看向上楼的阮心棠,一旁已有人扯他的袖管子压着兴奋低声道:“我没看错吧?居然有娘子敢给咱们王爷甩脸子?”   石昊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护卫立刻警醒朝宇文玦那望去,对上宇文玦的眼神那一刻立即低头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阮心棠正摸着瘪瘪的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阿银去拿个点心怎么那么慢呢。   这时房门敲响了,阮心棠迫不及待去开门,脸上的喜色立刻僵住了,她神情转换地太快,气恼的样子没有实打实地表现出来。   宇文玦正芝兰玉树地站在门口,石昊捧着食盘乐呵呵先走进了房:“娘子,刚刚您还没用饭,王爷让小二又重新做了些。”   说话间宇文玦已经不请自入了,阿银低着头走在最后,不敢去看阮心棠的眼神,阮心棠在宇文玦背后拱了拱阿银,阿银才小声道:“我去拿点心的时候被王爷撞上了!”   宇文玦一派清华已经撩袍坐了下来,挑眉看过来,淡淡道:“不是饿了?过来。”   阮心棠快速瞥了一眼精美的饭菜,然后目视前方,木讷道:“王爷,我不饿。”   宇文玦看着她倔强地模样,语气有所和软:“还在和本王置气?”   阮心棠心里一咯噔,这句话乍听没什么,在肚子里搅三搅,竟搅出几分暧昧的感觉来,她顿时一股冷汗冲上脑门,撇清道:“臣女不敢。”   宇文玦拧了拧眉心,过了一会才道:“既然不敢,就过来用膳。”   阮心棠本还想拒绝,但一想,再拒绝下去就显得纠缠不休了,就乖乖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餐。   宇文玦静静看着他,自然接过石昊倒的茶,呷了一口才状似闲聊一般淡淡问道:“你为何不想回京?”   阮心棠筷子一顿,捡了一个最有说服力的原因:“我舍不得阿耶阿娘。”   宇文玦沉吟一声,表示理解,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京城就没有你留念之人?”   阮心棠抬头,见他正端详着手里的茶杯,眼底平静无波,像是真的随口一问。   她定了定神,点头,回得认真:“自然有的。”   “哦?”宇文玦缓缓看过来,似乎有了一丝兴味,“说来听听。”   阮心棠便放下了筷子,理所当然道:“鹿儿和宸贵妃。”   宇文玦似乎有一瞬僵硬,静静瞧着她,眼底深沉不辨,房中静了下来,阮心棠想着回答完了,继续拿起筷子,却不想,宇文玦又问:“还有呢?”这一次,他的音调有些沉,但也听不出不悦。   阮心棠先是一惑,然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果然又认真想起来,她的思索惹得宇文玦又是一沉。   “还有还有玉器坊的珍宝斋,他那儿的头饰是大魏独一份的巧思,别的地儿买不到,还有孙婆婆的酱肉烧饼,陈二麻子的桂花酿……”她越说越顺口,脸上的认真,眼底的单纯与真实,没有一点羞涩和迟疑,这些都让宇文玦越发烦躁。   终于宇文玦冷然打断了她:“够了。”   阮心棠这一回察觉到了他的一点愠气,心里也不高兴起来:是你要问的,现在又嫌我啰嗦!王爷了不起啊!   “你出去吧!”宇文玦撇过脸,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气。   阮心棠放下筷子:出去就出去,我还不想待了呢!   “臣女告退。”阮心棠敷衍地行了礼,转身立刻离开了房间,阿银呆了呆没有及时跟出去。   宇文玦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心情没有变好,更加烦闷,过了一会,阮心棠又转折回来了,她站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宇文玦。   奇异地宇文玦心里的烦闷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消散:或许她也有一点后悔。   他依旧冷着脸,语气却已经缓和:“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阮心棠正了正脸色,缓缓道:“王爷,这是臣女的房间。”   ……   阮心棠觉得,她应该彻底把宇文玦得罪了,刚刚他离开的样子比死神还要可怕。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路程,他们谁也没有多和对方说一句话,每天都是例行的请安。   阿银劝过阮心棠给宇文玦服个软,进了京还是要寄人篱下的,万一宇文玦给她背地里穿小鞋怎么办?   阮心棠却道:“他虽冷漠,却不是卑鄙阴险的人。”   正好经过马车旁的宇文玦听了一耳,连日来的冰色终于有了消融的迹象,进长安时,坦然坐进了马车。   明明能够容纳七八人的马车,此时却因为宇文玦的进入,让阮心棠觉得狭小,可这马车是人家王府的,她也没道理不让人家坐,遂挪了挪,坐到了窗边,借故欣赏街边的繁华,将胳膊架在了窗沿。   忽然,她目光一顿,神色凝了起来,那街边树荫下正站着一对男女,似是情人的模样,女子体贴地替男子拭着汗,身子已经快依偎进男子的怀里了。   阮心棠惊怔:那人不是柳状元吗?他身边的女子是谁?为何看上去如此亲密?   马车已经行过,那一对人儿已经落在了很后面看不见了,阮心棠却怔怔地暗自猜测,连宇文玦靠近她都没所察觉。   等她回神之际,却是目光凝注一处,陆离正站在街边,与她对上目光的一刻,在她的惊讶中,冲她微微颔首轻轻一笑。   阮心棠嘴角轻轻上扬,也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是这几日里,她第一次真诚的笑容,忽然玄色的车帘从她眼前滑落,遮蔽了车外所有的目光。   阮心棠回头,宇文玦已经闭目养神,冷冽道:“不可太过招摇。”若不是他说这话,阮心棠几乎以为这帘子是自己掉下来的。   她趁着他看不见,狠狠瞪了他一眼,柔声道:“是,王爷。”   虽然她的声音极其轻柔,可宇文玦还是听出了她的咬牙切齿,他心里不禁软了一处,这一处让他暗惊,似乎比起她的不声不响,他更愿意她同他置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本王很好哄的。   阮阮:我不想哄。 第31章   “恭迎王爷回府。”马车刚停稳, 外头就传来了整齐沉稳的高呼声。   阮心棠跟着宇文玦下车,静静扫了一眼府门八字排开的府兵,管家正鞠着躬, 她不禁有些惘然:从今日起, 又得困在这高门大院里, 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了。   还不给她惆怅的时间, 忽然一抹娇小的身影直直朝她奔来,热情地抱住了她:“棠棠,你可算回来了。”   阮心棠感受着怀里的温热, 呆了一瞬后紧紧将她抱住:“鹿儿。”罢了, 至少这里还有鹿儿。   宇文玦低头看着阮心棠,淡声道:“最近本王会很忙, 就让鹿儿陪着你。”   宇文鹿不满地冲他皱鼻:“四哥, 这个不用你说,我和棠棠的关系可比你亲近多了呢。”   宇文玦不置可否,几人进府时, 阮心棠却左看右看, 奇怪道:“怎么不见瑶娘子?”   今日进城没有看到瑶伽,她就已经有些纳闷,直到回府了,还没有见到她, 还真是有些奇怪了, 这不是瑶伽的性子呀。   管家体贴地回道:“回阮娘子, 瑶娘子和几位官家娘子去了青山泡温泉, 大概还不知晓王爷回府吧, 卑下也是得了三公主的信儿,才知今日王爷回府。”   阮心棠有些意外, 前头就传来宇文玦的清冷的声音:“回京一事,本王只告诉了鹿儿。”   宇文鹿果然一脸的骄傲俏皮,她紧走两步拉住宇文玦的袖子扬声道:“到底还是亲妹妹比较亲对不对?”   宇文玦转身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又瞥了眼身后的阮心棠,若有所思:“或许吧。”   阮心棠觉得宇文玦离开时看着她的那一记眼神有些怪异,至于哪里怪异,她有些似曾相识,却本能地制止了内心继续的探索,她归结于是她的错觉。   宇文鹿兴冲冲拉着阮心棠岚舍,问她一路上的见闻新鲜事,两人絮絮叨叨竟也说到了天黑,宇文鹿本想留宿,但想着明日一早阮心棠要进宫给太后两位贵妃请安,就先回宫了,临行前宇文鹿难得正色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件事,你或许一点儿也不想听,但是我觉得总该告诉你知晓,孟扶光废了。”   阮心棠惊怔地看着她,迟疑道:“废了,是什么意思?”   宇文鹿道:“那日四哥下了重手,孟扶光送回去时,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了,太医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将他的右手给截了。”   阮心棠不知是吓到了,还是太过意外,脸色“唰”的就白了,她听到宇文鹿道:“我去看过他一次,阴森的很,对下人身边的姨娘动辄打骂,他虽还没复原体力不济,可听说已经让手下活活打死了好几个下人。”   夜间的春风凉凉,倏然一阵动静在这静谧的院中尤为惊心,阮心棠和宇文鹿具是抬头看向树梢,原来是鸟儿。   看着阮心棠回来就心神不定的样子,阿银开解道:“姑娘,孟世子如今这样,我们该开心才对,您忘了前世他对您做的那些了?”   阮心棠攥了攥锦帕,沉声道:“我没忘。”   正是没忘,她才心有余悸。   外头是管家的声音:“阮娘子,卑下奉王爷的命才给您送些东西。”   阿银打开门迎管家进来,阮心棠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含笑问道:“什么东西,还让您亲自送来?”   管家放下怀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阮心棠和阿银的眼睛都直了,是钱,大笔的钱,有银票还有银锭子,她讶异道:“这是?”   管家笑道:“这是王爷让卑下在账房取的,说是给娘子使用,娘子依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阮心棠和阿银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   宇文玦贵为靖王又有职务在身,乌柳城张刺史的案子还牵扯些京官,他一回府稍作整顿就回宫复明去了,等到再次回府,已经月上中天了。   他刚到九曲桥上,就见书房的院子外的柳树下有一抹娇影,他脚下略顿,然后三步两走下了桥。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有事?”   阮心棠行了礼才直接问道:“王爷为何送我那些钱?”   宇文玦看着她的目光微滞,似乎有什么在眼底消散,他却反问道:“你为了这件事而来?”   他的语气略有沉寂,许是这月色凉风的关系,见她点头,他静默了一瞬有几分口不应心:“这几日你与鹿儿在一起,总是要花钱,莫让鹿儿觉得本王苛待了你。”   原来如此,阮心棠只觉得他是要做一个好哥哥,不想其他,便欣欣然接受了:“多谢王爷。”   宇文玦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谢,又道:“不够了,就去账房取。”   阮心棠先是一愣,继而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还有这等好事!她知道宇文玦最忌奢靡,若是她今后表现出奢靡的血统来,惹他厌烦,都不用她提,他就得把她赶出府去。   她又喜滋滋地谢过,宇文玦审视了她一番,总觉得她在打什么破注意。   **   翌日一早,管家就安排了马车送阮心棠进宫,宇文鹿已经在凌霄门等着了,阮心棠注意到她今日头上的步摇,且是别致精巧,不由问一句:“这是尚功局司珍新作吗?”   宇文鹿摸了摸缀着的金饰:“这是珍宝斋的新品,限量的,柳状元好不容易买到的。”   阮心棠神色微变,连语气也迟疑了些:“这个很贵吧,柳状元对你倒是有心。”   宇文鹿似是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反而闲聊道:“嗯,他家祖上也不知做什么营生,好像很有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你了解他多少?”阮心棠不由想起昨日进京看到的一幕,担心地问她。   宇文鹿却笑了:“不太了解,不过他人挺不错的,温柔体贴。”   阮心棠不由站住了脚,她似乎听出了宇文鹿语气里的满不在乎,却不知她这不在乎里是不在乎柳元这个人,还是只在乎柳元这个人其他都不在乎。   她不禁担忧越深,宇文鹿却已经在前头喊她快点了:罢了,先见过郭太后再说鹿儿的事。   因为昨晚已经听宇文鹿说了孟扶光如今的现状,阮心棠心知郭太后护短心切,一定不会再对她慈眉善目,但真的见到郭太后坐在尊位上望着她时,她还是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   她本以为郭太后会为难她,却不想郭太后只是问了几句家常,就让她退下了,从一开始如惊弓之鸟一般到现在全身而退,阮心棠还怔怔站着。   直到郭太后再次开口:“心棠,你先下去吧,鹿儿留下,哀家和你说几句话。”   阮心棠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万寿宫,一路不停地走直到走进一处僻静的小花园,一脚踩在了一块没有铺好的鹅卵石上,差一点栽一跤,幸好身后有人及时扶住了她,阮心棠惊魂未定地转身,讶异地张了张嘴:“陆公子?”   意外出现在此的陆离将她扶稳便松开了手,温和笑道:“是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这样害怕,我追了你一路,你都没所察觉。”   阮心棠此时才意识到失态了,也不好老实说,只好故作恐惧道:“刚刚似乎看见了一条蛇。”   陆离眼中出现了一抹玩味:“哦?今年这蛇出动倒是早了些。”   如今才四月天,好像是早了些。阮心棠红了红脸,幸亏陆离没有再深究,只是道:“那陆某护送娘子离开。”   阮心棠福了福身:“多谢。”   一路上,阮心棠偷偷观察过陆离两次,他总是一脸宁静没有与陌生之人相处的尬色,似乎遇到什么事他都能处之泰然,阮心棠原本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开口问道:“陆公子怎么会在宫里?”   陆离迎合着姑娘家的脚步,走得极为缓慢,说话时也微微侧首看着阮心棠:“我应太子的约,去了一趟东宫。”   或许是他的温和让阮心棠放下戒备,她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与太子相识?”   陆离低头莞尔:“算是志趣相投吧。”   是哦,太子尚文,尤爱丹青字画,宇文帝曾笑道:“吾儿若非太子,必定是一位诗人或画家。”   那日去陆离的小院,他那就有许多外头寻也寻不到的大师名作。   想起那日去小院,阮心棠不由问道:“你和柳状元很相熟吗?”   陆离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一会才道:“偶有往来,算是谈得来的朋友。”   阮心棠站住了脚问道:“那你可知他有没有交往过密的姑娘?”   陆离也停住了脚,她这话问得急切又直白,他面向她,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阮心棠忍不住出声提醒:“陆公子?”   陆离目光微顿,才道:“那日在我宅子里,倒是瞧得出他待三公主有几分特别。”   阮心棠低下头来,只有鹿儿吗?难道是她多心了吗?   见她愁眉不展,陆离以为她对陆离也含了几分心思,但见那日陆离对着三公主和她的区别,却是对她没有半分想法,他微有叹息:“阮娘子,有些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就好。”   阮心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随意点点头,算是应了,缓缓从陆离身边走过,陆离看着她娇弱的背影,终是无奈喊住了她,阮心棠回头,眼神软软的。   陆离从袖中拿出了两枚竹柬递给她:“这是明日惜花宴的邀请牌,只有有名望的文人墨客,才能拿到这一枚,我与东道主颇有交情,他送了我几枚,明日你可与三公主同往。”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阮心棠的目光有几分复杂:“届时柳郎也会出席。”   阮心棠眸色一亮,双手接过来谢过了,陆离却觉得这不谢还好些。   **   晚上用了饭,阮心棠坐在岚舍前院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枝着胳膊擎着花型扇一边摇一边扇,看似惬意极了,可她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正愁着明日该找什么借口不让鹿儿去惜花宴呢。   “阿银,倒杯水给我吧。”她望着夜空稀疏的星辰,语气有几分沉。   “为何叹息?”   阮心棠猛地坐起身,摇椅还在因她的动作,摇的幅度更大了些,她怔怔坐着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宇文玦。   他手里还端着一杯茶水,大概是这摇椅晃得人眼晕,他俯下身来按住了椅背。   阮心棠扬起头来正与宇文玦平视,他垂首看着她的眸光中似乎暗含着某种神光,专注而深邃,就连那天边的银月之辉都隐匿在了他清华冰冷的容貌之下。   她的目光似乎取悦了宇文玦,他将手中的茶杯移到了她的唇边,低沉的声音清越惑人:“渴吗?”   不等阮心棠点头或拒绝,他已经将茶杯贴上了她的红唇。   发烫的红唇触碰到茶杯的冰凉似是炎炎夏日的一股冰水,清冽舒服。   阮心棠不自觉唇瓣微启,宇文玦目色正浓,微凉的清水慢慢包裹了舌尖,阮心棠猛地心惊,侧首取过了宇文玦手里的茶杯,起身时带起了一阵清香。   “我自己来。”阮心棠压着心跳声音也压得极低,不叫人听出她的起伏,背过身去时却恨不得咬了舌头。   宇文玦依旧是俯身压着椅背的姿势,偏首看着刚刚她取过茶杯时不经意划过的指尖,目光凝了凝,才缓缓起身。   “明日在聚花坊有一场惜花宴,你可想去?”宇文玦背过手将那指尖拢紧,看着她的身影说明来意。   阮心棠转身微惊,她没想到宇文玦竟也提到了惜花宴,顺着他的问题点了点头。   宇文玦眸中染了一点笑意,从袖中取出了两枚竹牌:“这是邀请牌。”   看着手里的邀请牌,宇文玦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啼笑皆非,他从来不热衷于什么宴会,甚至是有些抵触的,可今日下朝时听到翰林等人谈论起这一场惜花宴,形容的十分热闹,他鬼使神差想起了阮心棠,遂要来了两枚邀请牌。   现在想起那些翰林一面瞠目结舌一面木讷地掏出邀请牌的模样,他有些失笑。   阮心棠看着他容色温柔,再看看那邀请牌,惊讶之余脑袋还有些不清明,脱口便道:“我已经有了。”   那难得的温柔之色稍瞬即逝,宇文玦问道:“哪儿来的?”听不出恼意,却让人感到一丝冷意。   阮心棠意识到可能打击了宇文玦的兴致,不由道:“鹿儿,她得了两枚,明日我与她同去。”   宇文玦一言不发,那玉树一般的身影仿佛是什么擎天大柱,立在她跟前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她低下头喝水去尽量忽视。   终于在一阵沉默中,宇文玦将那两枚邀请牌置于葡萄架的栏杆上,说出的话多少有点负气:“这竹牌于本王也是多余,随你处置。”   他没有多留,径直离开,阮心棠呆了呆,走过去拿起那竹牌,想着他大概是生气了,可那又如何呢,她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去哄他了,气就气吧,置于他为何而气,她也不想去猜测。   宇文玦为何而气,他自己一时也不明白,只是走到岚舍外又停住了脚,怔怔地模样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复又折回,却在门口站住了脚,葡萄架下哪里还有那抹娇影。   他神色有几分黯然,他以为他会看到什么?他期待看到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心里竟冒出惊人的答案,他以为他会看到她失落难过地呆呆站着,思忖着他是否生气了,正望着院门等着他回头。   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不过就是一个惜花宴的邀请牌罢了,他本意就是准备把这竹牌给她让她去热闹一番,现在她既能去了,他又何必在意这竹牌是否是他给的?   他转过身去,此时的他竟一点也不像驰骋沙场万夫莫敌的战神大将军,竟有些像,有些像……   宇文玦快走几步,离得岚舍远了些,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他玉松一般的身姿依旧挺拔,那画中仙的模样也依旧清冷,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好似已经藏了万般心思。   **   第二日一早,阿银帮阮心棠精心打扮一番,水绿的广袖流仙裙将她衬得清新却有几分妩媚,宇文鹿瞧了都忍不住呆了呆,半晌她摇着头叹道:“我看今日的惜花宴只有一种花可赏。”   阮心棠饶有兴趣:“哪种?”   “百花羞。”宇文鹿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阮心棠娇嗔了她一眼,两人一起出门了。   看来是没有机会阻止鹿儿去了,阮心棠心想,有鹿儿在场,恐怕也查不出柳元什么了。   不如明说那日她看到的?阮心棠欲言又止,转念一想,万一是误会呢,万一鹿儿已经特别喜欢了那柳元可如何是好?还是等确定了再说。   她暗暗打算着,却听到宇文鹿“呀”了一声,阮心棠立刻凑过身去:“怎么了?”   宇文鹿面上浮上急切,转过身来就拉着阮心棠的手连连抱歉:“棠棠,我有点事,晚点再过去,你先去。”   这一出来的意外,阮心棠看到她急急喊停马车跳下车去,才反应过来:“鹿儿,你去哪?”   宇文鹿已经跑远了,冲她招招手:“你先去,我待会去找你。”   阮心棠默了默,这倒是歪打正着了。   惜花宴办在琅玡水阁,琅玡水阁的正门在一处花巷里,那花巷只能容一辆普通马车通行,却容不下这靖王府给她准备的马车,阮心棠无奈,只能在巷口街边下了车,车夫低着头道:“娘子,小的就在此处等候。”   阮心棠应了。   “阮娘子。”   阮心棠转身,就见陆离翩翩雅致从花巷走了出来,朝她作揖,阮心棠敛衽还礼。   “陆公子也才到吗?”阮心棠问道。   陆离含笑道:“陆某怕娘子初来地生,出来迎一迎。”   这样的周到却不会让人觉得献殷勤,着实让人舒适,阮心棠含笑道:“有劳陆公子。”   陆离走在前,阮心棠跟在后,他要说话时还是会微微侧首看着阮心棠:“怎么不见三公主?”   阮心棠解释道:“她本是同我一起来的,半路有些事耽搁了,晚些时候来。”   陆离停下来看着她,阮心棠看向他的目光纯净极了,问道:“怎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无事,请。”或许,他不该那样想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所以,今日进入宴会阮阮拿的竹牌是谁给的?   阮阮:重要吗?陆公子给的。(笑嘻嘻) 第32章   还未进到琅玡水阁的中心去, 只在外围走动,已然听到里头幽幽传来琴声绕梁,还有清灵的女声或吟或唱, 沿着一路春色, 阮心棠心想:不论文人雅士还是王孙贵族, 但凡宴会, 总是少不得吹拉弹唱的,只是不知今日他们请的是哪家的乐妓。   待得走进宴会群中,阮心棠才定睛瞧见那池边芳满亭下袅袅清音的主人, 竟是雨霖铃。   她行动如弱柳扶风, 手持着一柄翠绿荷叶,上头还漾着几滴水珠, 大概是应景, 直接在那铺成荷叶的池子里摘下的。阮心棠有些讶然,据她所知,雨霖铃十分得孟扶光喜爱, 孟扶光那样的人, 即便不会给雨霖铃一个名分,也不会让她成为外室,但他是绝不会允许雨霖铃去取悦别人的。   而此时雨霖铃能在这,看来孟扶光的确伤的很重, 根本无暇去顾及雨霖铃了。   阮心棠凝注的这一瞬, 陆离已经被其他郎君拥住了, 几人相互投递几个眼神下, 心照不宣的将目光放在了阮心棠身上, 打趣道:“怪道陆兄说到一半不见了人影,原是会佳人去了, 如此佳人还不与我们介绍介绍。”   陆离始终温柔含笑,可目色俨然正经:“那是三公主的朋友,你们先去,一会我再去找你们。”   一听三公主,那些人自然没人再敢打趣或是在阮心棠身上打主意,朗声一笑,结伴离开,陆离转过身来,见她瞧着那几位乐妓出神,偶有皱眉,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讶异,似乎她对这些乐妓比对柳元还感兴趣。   他缓缓走到她什么:“这些是今日东道请来的乐妓,听说是燕归楼的名伶。”   他正说完,就见那雨霖铃也看到了他们,冲着他们,不,应该是冲着阮心棠微微一笑。   陆离温言道:“认识?可要去说话?”   阮心棠收回目光,笑道:“不了。”   陆离看着她,过了一会,才指了指远假山水榭旁的一群书生:“柳生在那,恐在那作诗,待会我请他过来见你。”   阮心棠偏首问道:“为何请他来见我?”   陆离低头看着她,失声一笑,是他逾礼了,姑娘家大概矜持,他不该这样直白,或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份直白中带了一点试探。   就这么一会子,已经有好几拨人来喊陆离了,想来他在这样的场合十分受欢迎,阮心棠本就有目的,便让他去了,自己则是选了一个僻静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一场惜花宴,大有借着赏花办诗会的意思,来的那些小娘子,她粗略瞧瞧,竟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一向和宇文鹿腻在一块,对这些才女圈子压根不熟,她忽然想到,或许那日见到的女子正是这些才女之一呢,阮心棠便开始留心那些才女。   她坐的这一处僻静,正适合观察众人,目光移过,却见雨霖铃朝那些乐妓说了些什么,便提裙离开,倒也没什么,只是那神色让阮心棠很在意,有一种鬼祟的感觉。   阮心棠鬼使神差跟着她离开,等陆离回来寻她,已经不见了人影,陆离下意识朝那群郎君瞧去,果然也不见了柳元,他心下蓦地一滞,低声笑了下,莫名有几分苦意,他往人群中走去,却又折回,他略有思忖,还是专挑那些僻静的小路园子而去。   **   宇文鹿中途与阮心棠分道扬镳后便另外雇了辆马车,直往大明宫而去,丢了银子,扔下那车夫站在皇城外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朝曦宫,取出之前那副小老儿垂钓图,抱在怀里甜甜一笑,又匆匆朝清辉阁跑去,她满揣着心事,连从宇文玦身边经过都没所察觉。   “站住。”   宇文玦拉住了她的后领子,她趔趄了一下,回头看到是她四哥,不满地唤了声:“四哥。”   站稳后再瞧,竟看到她四哥脸色十分难看,她立刻站站好,就听到他问:“你没去惜花宴?”   原来是这件事啊,宇文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俏皮起来:“去啦,我回来一趟,棠棠先去了。”   宇文玦眸光一紧,面上已经浮上愠色:“你让她一个人去了?”   宇文鹿莫名:“一个人去有什么关系?”   “你要来的竹牌,结果让她一个人去?”宇文玦的怒意逐渐外露。   宇文鹿也终于感受到了大哥的怒气,吞了吞口水,弱弱解释道:“竹牌是陆离送给棠棠的,有陆离在,棠棠也算不上一个人。”她显然理解错了宇文玦的意思,越解释,宇文玦的脸色越是冷沉。   看着宇文玦阴沉的脸色,宇文鹿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   一言不发的宇文玦却甩开了她的手,疾步离开,宇文鹿愣在当场,想起阮心棠在普化寺的事,她一阵恶寒,赶紧跟了上去:“四哥,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   躲在假山洞里,借着洞口照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小,直到阮心棠蹲着的这处,已经有些昏暗,她抱着膝盖,耳边具是外头缠绵低吟的声音,她脸红心跳死死咬着嘴唇,刚刚真不该一时好奇跟过来,可若是不跟过来,怎么会知道原来柳元竟是这样的人。   阮心棠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鹿儿,今日她看到的事。   “阮娘子?”   从另一洞口忽然出现的陆离俯下身来,奇怪地看着她,见她蹲在里面,脸色红的滴血,看到他又是一惊一吓,他还没来得及,阮心棠已经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陆离先是一愣,继而听到另一头的动静,他眼神暗沉,拉下阮心棠按在他嘴上的手,微微探身,便瞧见了忘情拥吻的两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雨霖铃。   他拧紧了眉,转过头来见阮心棠头都抬不起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另一边出来,阮心棠脑袋一片轰鸣,任由陆离拉着她走到没人的园子。   陆离低头看着她,耳朵根都涨红着,那神色既是害羞又是愤怒,他心里一沉,柔声道:“世上男儿千千万,柳生不适合你。”   阮心棠却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安慰,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那双眼眸水润润的,瞧得陆离心里竟有些发慌。   “你说这件事我该怎么告诉鹿儿?”   陆离愣了一下:“和三公主有何关系?”   “鹿儿她……”阮心棠欲言又止,低头咬了咬唇。   陆离猛地回神,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误会了,这个念头忽然冒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是的,是他误会了。   他失笑一声,笑声中带了几分轻快,惹得阮心棠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陆离压了压唇角:“无事,这件事你倒是不用心烦,依我瞧,三公主或许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阮心棠皱了皱眉,不确定道:“当真?”   陆离点点头,不管真不真,他这样一说,阮心棠的确放松了些,或许她该先问清鹿儿的心意再说。   一阵静默后,她低着头,才发觉陆离还握着她的手,刚刚消失一点的红晕,又慢慢爬上脸颊,她动了动手指,陆离也惊然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两人目光不经意相触,莫名一起想起刚刚看到的旖旎的一幕,脸上越烧越滚,两人齐齐侧过身去。   陆离忍不住低头朝她看去,那侧脸仿佛毫无任何杂质的红宝石一般,莹玉生辉,娇柔腼腆,他略有愣怔。   “棠棠!”忽然一声娇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和羞涩。   陆离循声望去,直直撞进宇文玦冷然冰霜的目光中,他蓦地一怔,那眼神强势而凌厉,仿佛他抢走了宇文玦最宝贵的东西。   在他愣神之际,宇文玦已经走到了跟前,两人平目而视,宇文玦傲视睥睨,陆离清雅文秀,有些心思两人心知肚明,陆离抬手朝他作揖。   “棠棠,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宇文鹿摸上阮心棠的脸,惊呼一声,“呀,还怎么烫,你们做什么了?”   宇文鹿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却叫现场的三人都都泛起了各自的心思,宇文玦瞳色一紧,缓缓转过目光看向阮心棠,正见阮心棠抬眼看过来,立刻又心虚地低下头去,宇文玦脸色阴霾更甚。   宇文玦心里一紧,还是力持温和道:“我刚忙完,顺路经过接你回府。”   阮心棠呆了一瞬,宇文玦已经自然牵起了她的手,她心里一咯噔,想要抽回,却觉得他又紧了紧,温热的掌心一时让她无所适从。   同样无所适从的还有宇文鹿,她呆呆看着她的四哥牵着棠棠的手往外走去,反应过来时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欢快地朝一旁的陆离摇摇手,陆离收回看着前面两人的目光,强打起笑容对宇文鹿微微一笑。   宇文鹿心里默默叹了一声,可怜了陆离一滴水的功夫,追了上去。   车轱辘一转一转,宇文鹿止不住地兴奋在阮心棠耳边低语:“你什么时候和我四哥好的?都不告诉我!”   阮心棠吓得赶紧按住了她的手,惊恐地回头看了眼宇文玦,他闭着眼似乎没有听到,便轻轻掐她一下,压着声音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宇文鹿才不信,胡说?她四哥何时跟一个姑娘家这样亲近,才拉她的手,没有才怪呢!   罢了,既然她不承认,宇文鹿也不纠缠,又轻声问她:“那你刚刚脸为什么那么烫?”   阮心棠见她又提起刚才的事,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总不好说她看到人家的私密吧。   “她发烧了。”身后的宇文玦却已经凉凉开口。   阮心棠转过身后,脱口反驳道:“我没有。”   已经睁开眼睛的宇文玦凝视着她,忽然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很冷,阮心棠打了个冷战。   “那你说说,你为何脸红?”宇文玦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句话泛着酸意。   阮心棠愣了愣,只得泄气:“我发烧了。”   听她承认,宇文玦蓦地心头一揪,凉意就侵袭了四肢,他曲起附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攥住,压制那股凉意。   他自然清楚她没有发烧,宇文鹿却信了:“那我们赶紧回府找府医吧。”   阮心棠却逮到了机会道:“今晚我跟你进宫住吧,找太医瞧一瞧。”   宇文鹿自然十万个同意,刚想点头,却越过阮心棠肩头去看宇文玦:“四哥,成吗?”   阮心棠在心里翻白眼,为何要问他啊!想是这样想,她还是转过头去,可怜巴巴地祈求地看着他。   宇文玦看到她明显的讨好之意,沉默了半晌,应道:“嗯。”   直到宇文玦把她们送进宫,她们走在大明宫的花园里,阮心棠才发现宇文鹿手里还抱着那副画轴,她心里一紧,看的出来是柳元送她的那一副,阮心棠踌躇间,听到宇文鹿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阮心棠默了一下终于问道:“鹿儿,你喜欢柳元吗?”   宇文鹿懵了一瞬,仿佛十分意外她问出这样的话,“噗嗤”笑了出来,笑得阮心棠都有几分糊涂了,忽然,宇文鹿止住了笑,神色变得怪异起来,她娇声道:“我喜欢他。”   “什么?”阮心棠眉心一跳。   见宇文玦已经喊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有些赌气的口吻:“我说,我喜欢他,我当然喜欢他,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是新科状元,待我又体贴温柔,我为何不喜欢他?”   阮心棠卡了卡,眉间已经凝重起来:“你说真的?”   宇文鹿笑得玩世不恭:“真,怎么不真?”   过了一会,她的笑止住了,眼神间渐渐露出些落寞来,似是已经十分无力,她牵着阮心棠的手,闷声道:“我们回去吧,春风吹得有点冷了。”   阮心棠忽然觉得宇文鹿近乎有一种不同于以往小姑娘的朝气,萧瑟的很,仿佛经历了许多苦难一般,这一刻,她发觉,她可能并不了解鹿儿的内心。   这一夜,宇文鹿的辗转难眠也落在阮心棠的眼里,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她怀揣着心思,脑海都是雨霖铃和那日回京见到的和柳元的在一起的女子的身影,睡得也极其不安稳,梦里全是宇文鹿的身影,她坐在湖边哭,是一种无声流泪的哭,她心痛地醒了过来,发现已经天亮,宇文鹿已然在身边睡熟了。   阮心棠帮她掖被角,却发现宇文鹿眼角的泪痕,她惊怔地出了神,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见过这样黯然神伤的宇文鹿,她轻手轻脚起床,宫婢进来伺候她洗漱,她吩咐宫婢别吵醒了三公主,便先离开了。   她坐着等在大明宫外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想去燕归楼见一见雨霖铃。   却在经过西市时,撞上了雨霖铃,她打扮得俨然是一位良家女子,朴实无华,被一群流氓为住,大概是反抗的原因,脸上受了伤,还流着血。   周围全是看热闹的百姓,这里是西市,自然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人敢上前帮忙,生怕被这些流氓记恨住。   阮心棠命车夫停车,车夫受意跳下车去扒开了人群,拦住了其中一个流氓大喝一声:“大胆!还不退下!莫惊扰了贵人!”   流氓哪能把一个车夫放在眼里,想要甩开,却不想这靖王府的车夫也是有两下子的,凛然瞪着他,直把流氓瞪得心颤,嘴里还叫嚣着:“你算哪门子的贵人!”   车夫从怀里掏出靖王府的腰牌,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车里坐的是靖王府的贵人!”   车里的阮心棠听到抽了抽嘴角,还真是借了宇文玦的光了,那些流氓果然吓得四处逃窜,阮心棠这才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捂着脸倔强的不肯掉眼泪的雨霖铃,她的衣服都已经有几处被扯破了,阮心棠皱了皱眉,扬声道:“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雨霖铃福了福身道:“不敢劳烦娘子。”   阮心棠道:“上来吧,你这样怎么在街上走呢?”   雨霖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想着脸上还伤着,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行了礼,车夫已经放好了木梯,她道了声谢,上车来。   阮心棠递给她一件披风:“披上吧,好歹遮一遮。”   雨霖铃坐在靠门的位置上,看着她有几分动容,眼圈有些湿润地接过披风。   “你去哪?告诉车夫吧。”   雨霖铃这一回没有拒绝,朝车帘外告诉了地址。   阮心棠本来就是想问问雨霖铃对柳元的认知,可见她此时心神不定的样子,也没有及时问。   马车在一座宅院前停下,阮心棠跟着雨霖铃下车,看着门前的花黄树,愣了愣:“这是哪?”   雨霖铃推开门道:“这是我家。”   阮心棠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这一处宅院在繁华热闹的长平坊,瞧着庭院楼阁怎么也是富豪之家,可雨霖铃怎么会沦落青楼呢,她还在站在门口出神,已有下人来迎雨霖铃。   从大堂走出来一对夫妇大概就是雨霖铃的父母了,见到她伤了脸,吓得白了脸色,紧张地问她怎么回事,可目光却已经向身后的阮心棠看过来。   阮心棠莞尔行了晚辈礼,雨霖铃的父母看向她的目光却从审视变得阴冷起来,那仿佛充满了敌意的目光让阮心棠心颤。   雨霖铃脚步微移,隔开了父母的眼神,说是要回房处理伤口,妇人立刻喊道:“二娘,二娘,你长姐回来了。”   此时从厅后款款走出来一位腰肢软摆的女子,那少女一双含情目微微一睨,道:“姐姐。”   阮心棠猛地攥紧了手帕,这女子正是那日回京所见到的与柳元在一起的女子。   二娘扶着雨霖铃回房,雨霖铃让阮心棠略坐坐,拐弯时,忍不住回头看向阮心棠,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阮心棠极其不舒服,应该是这一家人的眼神都让她不舒服。   可有些事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柳元和雨霖铃怕不是单纯的恩客和乐妓的关系,他与这一家都有牵扯。   侍女上了茶,外头走廊传来几人嘀咕的声音,阮心棠不动声色,装作欣赏厅堂墙壁上挂画,竖起了耳朵去听外头的窃窃私语。   “她这脸上的伤不会留下疤痕吧?”听声音是雨霖铃的母亲,“那和大娘一起回来的该不会是燕归楼新来的小姐?若是抢了咱们女儿的风头怎么办?”   这么一说,她母亲急了起来:“若是如此,大娘伤了脸,可还怎么接客,客人被她抢了去,那大娘的赏钱岂不是大打折扣。”   此时二娘却满不在乎道:“这些年姐姐拿回来的钱也够多了,若是伤了脸好不了也就罢了,左右柳大哥已经考上状元,不日就要授职了,姐姐再做这一行,到底不好。”   阮心棠站着已经有些僵硬,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时一家人已经换了温和的笑容走了出来,阮心棠感到一股厌恶从心底而起:“我还有事,就先不多留了,还请夫人转告……大娘一声。”   二娘却道:“姐姐不多坐坐?”   阮心棠心下冷笑,面上还是笑道:“不了。”   她走出厅堂来,此时再看着精致的庭院,来往的奴仆,一股愤怒蹭地冒了起来,想来他们能在这里做夫人姑娘,也是牺牲了雨霖铃换来了的,那柳元呢,那好似挥霍不完的银钱究竟是祖上庇佑,还是雨霖铃。   她看着关上的门,觉得胃里翻腾着恶心,她忽然又想到,雨霖铃是否又知道她妹妹和柳元的关系呢?   阮心棠怔怔站在门口,也没有上车,听到有人唤她,她抬眼望去,竟是陆离。   “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陆离偏头看了看这宅门,了然一笑:“我想着你大概很想弄清楚柳生和这雨霖铃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便去燕归楼打探了一番,从雨霖铃的心腹丫头那里打听到她在此处有一座宅院。”   站在人家门口说话,倒是不像话,两人并肩往长街走去,车夫驾着车跟在后头,阮心棠却讶异道:“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地去打探?”   陆离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她,眼里含了一点笑意:“你想知道不是吗?”   这一瞬间,阮心棠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蓦地红了脸,低着头道了声谢,语气轻轻的。   陆离看着她好一会,才移开目光看了看前面:“一会要到西市了,那儿人蛇混杂,上车吧,我送你回王府。”   阮心棠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上了车,陆离只是略略看了这马车的装饰,笑道:“靖王很关心你。”他这话说的轻松,语调却沉了几分。   阮心棠卡了一下,抬眼望着他:“我寄居王府,王爷只是看在宸贵妃和三公主的面子上,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地主之谊吗?陆离想起昨日宇文玦看着他的眼神,那可不是地主之谊该有的眼神。罢了,既然她没有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去点破让她添烦恼呢。   **   快进入五月了,长安城已经先热了起来,正午的阳光晒在这青浩浩的靖王府外的长街上,干净的不见尘埃,不闻市井吵闹,只有偶尔陆离温和的声音,和阮心棠轻吟吟娇滴滴的笑声。   那样的笑容明媚娇丽,柔柔的,像是珍藏在琉璃瓦里的蔷薇,时刻沾着水露,叫人移不开眼,府门的兵士和门房小斯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移过目光来。   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那头驰来,陆离和阮心棠抬眼望去,那黑色的马正瞪着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马背上阳光晃下来,宇文玦身姿临风瞧不清脸色,直到他跳下马背来,立刻有人过来牵走了他的坐骑。   阮心棠这才看清他冷若冰霜的脸,她已经不会惊吓到了,已经习惯了,她礼数不少,行了礼,陆离也作揖行礼。   宇文玦看向陆离,冷冽道:“陆先生,又见面了。”   陆离微微一笑:“我送阮娘子回来。”   宇文玦眸光骤然一缩,比之刚刚还要冰冷:“如今局势紧张,陆先生与太子交好,还是少来靖王府较好。”   陆离从容道:“我只是太子的客卿,从不参与政务,王爷多心了。”   话虽如此说,他却也出声告辞了。   阮心棠看出了宇文玦对陆离的不近人情和敌意,她不由将不满露在了脸上,今日陆离送她回来,是她的客人,他却如此下人的面子,实在可恶。   她不理会宇文玦看过来的目光,转身走进了王府,径直回到岚舍,却见阿银慌慌张张迎了上来,半跪行礼:“参见王爷。”   阮心棠大惊转身,果然见宇文玦跟着她,静止的双眸中藏着冷意和不知名的愠色,她硬着声音问询:“王爷有事?”   宇文玦想起昨日见到她时她的一脸羞涩,和今日满脸甜美明亮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似乎从来没有对着他过,他看着她,这一刻,心如刀割。   “你下去。”宇文玦瞥了眼阿银,撩袍率先走进了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这一段对后面剧情有推动作用,所以多写了一点。 第33章   阮心棠默叹一声, 提裙走进屋中,在离宇文玦几尺远处规规矩矩站着。   她这摆明了尊卑有别的态度着实让他气恼,压着气声, 力持平和道:“刚刚在和陆离聊什么?”   阮心棠望着他, 心里觉得他这样质问她着实毫无道理, 闷声道:“随便闲聊。”   宇文玦低头冷笑一声:“闲聊, 你和他倒有说不完的话。”   见他这样阴阳怪气的,阮心棠耐着性子问道:“王爷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宇文玦看着她的眼神,心里一揪, 他想说能不能看着他的时候也有几分笑脸, 几分温情,和他在一起时不用这么规矩也能和他随便闲聊。这些要求看起来那么匪夷所思而又显得可怜。   他终究是站起身, 面对着门外, 院子里的杜鹃依旧艳红灼眼,他冷淡道:“陆离是太子的人,你寄居在王府, 不该和他走得太近, 惹人话柄。”   他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忍无可忍,还是补了一句:“还有,你对着他笑得样子, 很傻。”   屋中一片寂静。   “王爷这是为什么!”   宇文玦顿住了脚, 为她这句话的急切, 也因她语气里的哽咽, 他的心一颤, 转过身去。   正午的阳光自他身后照进屋里,她眼里的湿润闪烁的光, 她颤抖抿紧的唇,让他不由自主向她靠近。   阮心棠终于忍不住凄哽道:“所以王爷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回来,又为什么要妨碍我交朋友,如今我连笑都不能了吗?”   “我是犯了什么法,我笑了,又碍着王爷什么事了吗?难道就因为我曾说过中意王爷,又住进了王府,王爷恼我打扰了您,就见不得我快乐吗?”   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倒了出来,低着头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我本来就不想回来的,我也解释过,我对王爷绝无此心,我这就进宫禀明宸贵妃,搬离王府。”   “嘎”然一声,宇文玦转身看向屋外,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乌鸦扎在了一丛杜鹃花上,爪子扎得杜鹃花瓣簌簌而落。   他紧紧揪在一起的心就仿佛七零八落了,猛地抽痛,那乌鸦的爪子也抓破了他的心。   宇文玦在阮心棠经过身边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王爷请放手。”   阮心棠用另一只手去推他的手,头顶却响起他极其克制低沉的声音。   “不要搬。”   阮心棠怔住了,她抬头去看身侧的他,宇文玦正偏首低眉看过来,那眼神中的深意沉痛叫阮心棠一顿。   “你问我为何见不得你快乐?”   阮心棠以为他要向自己解释,便摆出一副凛然的模样,面向他正色道:“王爷请说。”   扣住她手腕的手臂轻轻一扯,突如其来的拉力阮心棠脚尖着力,身子扑进了宇文玦的怀里,她震惊地抬眸,宇文玦已经俯下身,霸道极致的吻不由分说落了下来。   宇文玦的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穿过了她的腰间,将她紧紧搂住,他热烫的唇紧贴着她的,辗转吮吻,不容她退缩。   不知过了几何,宇文玦放开了她,轻轻抚摸她红艳饱满的唇瓣,低吟:“这就是原因。”   他道:“因为我想让你呆在我身边,因为我见不得你对别的男人笑,见不得你的快乐是因别的男人,因为我嫉妒。”   宇文玦一声叹息,夹杂着浓浓的深情,这样的感情一开始让他陌生,等他明白过来时,却已经熟悉的让他猝不及防而甘之如饴:“阮阮,因为我有心。”   **   翌日一早,阿银掀开床帐伺候阮心棠起身,不由“呀”了一声,阮心棠已经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耷拉着脑袋闷不做声。   “姑娘,您怎么了,好大的黑眼圈。”阿银坐下随手拿起枕头下手柄小镜子,阮心棠轻轻推开了。   “昨晚上我大半宿没睡着。”阮心棠拉过阿银的手臂,顺势枕在她的肩头。   本来已经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扔下一颗小石子,不,是一块巨石,深深砸到湖底,激起了惊涛,也在湖底砸下了一个大坑。   阮心棠觉得有点疼,是前世已经经历过的疼,现在想起她都有一种沉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要逃避,所以昨晚宇文玦说了那一大摞后,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推开了宇文玦然后落荒而逃了。   她梳洗一番遮盖了黑眼圈后去了餐厅,餐桌旁已经围了一圈女使,见她来春风满面行了礼齐声声道:“阮娘子早安。”   阮心棠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们一脸晃眼的笑容,着实抽了抽嘴角:“早,早。”   为首的女使道:“娘子用早膳吧,今日的早膳是王爷亲自吩咐厨娘做的,都是娘子爱吃的点心小米粥。”   阮心棠刚坐在便觉得如坐针毡:宇文玦他想干嘛?此时她自然也明白过来,平日里对她冷淡的女使为何如此殷勤起来。   为首的女使又道:“娘子,女婢是专门来伺候娘子的,叫春芽,因着王爷觉得女婢的名字喜庆,象征着春始希望,是个好意头。”   “咳咳咳。”阮心棠刚刚喝进嘴里的小米粥不慎呛了喉咙,猛地咳了起来,那些丫头立刻紧张地七嘴八舌关心她。   阮心棠咳得脸颊都红了,摆摆手,看了春芽一眼,人也挺喜庆的。   她看着满桌的点心,就有点食不知味了,无力地站起身道:“我再去补个觉,阿银你们把这些早餐吃了吧。”   春芽亲昵地上来挽住阿银的手:“阿银姐姐,娘子怎么了?”   阿银呵呵笑了两声:“没事,姑娘比较随性。”   春芽便道:“对了,今天初一,要发月钱的,瑶娘子也已经回来了,待会我去把大家的月钱都领了来吧。”   阿银呆了呆指着自己:“我也有?”   春芽道:“当然啦,姐姐可是娘子的心腹,必定是头一份的。”   阿银忽然有一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呃……有钱拿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有多少?”阿银咬了一颗水晶虾饺,转头去问春芽。   春芽想了想:“我们是二两银子,你总比我们多吧。”   派月钱的日子排起的长龙已经已经从院里排到了院外,等到阿银和春芽的时候,后面又另起了一条长龙。   瑶伽坐在堂屋偏厅的薰笼上,斜斜倚着靠枕,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一个一个进来的下人,肃然严谨的模样颇有一种当家主母的风范。   阿银心下冷笑:一个妹妹还真当自己是王妃了。   这是瑶伽也注意到了阿银,她目色一沉,走上前来,因着宇文玦回京没有事先知会她,她心里本就一肚子气,匆匆赶回来,今日天气热,她想喝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解渴,女使却说今日厨房只有甜糯汁。   瑶伽热的烦躁,平时一到天气热时厨房总是备着她爱喝的酸梅汁,怎么今日却没有。   她厉声问了,女使才颤颤巍巍道是阮娘子不爱吃酸,所以大管家吩咐了厨房多备些甜糯汁。   此时瑶伽看到阿银想到她的主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瑶伽冷笑道:“阿银,你的主子是阮娘子,可不在我们王府发月钱。”   坐在案桌前的账房先生立刻起身将手边红色的账本拿了过来,小声道:“娘子,大管家已经重新更改了新账本。”   大管家统管着宇文玦的饮食起居,瑶伽有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她皱着眉,拿过账本,那红色的账本上的名字皆是府里一等的下人,她的女使就在上头,可阿银的名字赫然跟在大管家后头。   又是大管家!瑶伽赫然合起,将账本扔在了桌上,厉声道:“大管家这是糊涂了吗!”   外头排队的下人听到动静都涌到了门前,账房先生低着头小心翼翼道:“这是王爷的意思。”   瑶伽愣住了,阿银见状,一口舒爽的气呼出,她懒懒道:“先生,把月钱给我吧,我还有事要忙呢。”   账房先生连声应着,拿了十两银子给阿银。   阿银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瑶伽,灵动的眼睛一转,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正是那绣着比目鱼,瑶伽亲手绣给宇文玦的荷包。   “哎呀,这么多银子,我可得好好收着。”阿银一边说着,一边晃着荷包打开,将银子一颗一颗撞进荷包。   忽然瑶伽猛地夺过荷包,厉声质问她:“这荷包怎么会在你这儿!”   阿银悠然道:“我们姑娘不习惯带荷包,没处装银子,王爷便随手给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就给了我。”她将那“随手”二字咬得重了几分,果然见到瑶伽脸色煞白,眼底的阴气甚重。   瑶伽抓着荷包的手经不住颤抖,过了一会掐着尖锐的声音喊道:“你胡说!”   “啪”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掌掴阿银的半边脸就红了,她捂着脸不可思议且气愤地瞪着她:“你凭什么打人!”   外头围起来的人越来越多,账房先生在一旁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瑶伽身边的女使就更不敢劝了,她是亲眼看着瑶伽熬了一夜,半点不愿假手于人,才绣好这个荷包,自然明白她的心意有多重,此时这一片心意却被随手送人,送的还是个下人,换了谁能心平气和。   瑶伽怒声道:“你个下贱的东西,竟敢偷主子的东西,打你都是轻的!”她大喊一声,“来人,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拿下!”   阿银也冷下脸来,丝毫不惧:“我是阮娘子的人,你没权处置我。”   一听“阮娘子”,瑶伽几近就要抓狂,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们还不动手!是要我发卖了你们嘛!”   此时那些来领月钱站在门外的老妈子不禁都暗暗叫苦,偏偏是她们在这个时候来拿月钱,偏偏又站的这么靠前。   瑶娘子她们得罪不起,可这阮娘子她们怕也是得罪不起啊!   只能低着头上前一人一边压住了阿银的手,却没有下死力,想着阿银能反抗一波逃出去。   可阿银丝毫没有反抗任由老妈子将她压到院中,一脸无所畏惧地瞪着瑶伽,那满眼浓浓的恨意叫人见了心惊。   阿银恨瑶伽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两辈子了。   那些看戏的下人又都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圈,春芽看阿银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跪在瑶伽跟前哭求道:“瑶娘子请手下留情啊,阿银是阮娘子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伤了她,怕是不好跟阮娘子交代。”   瑶伽满腹的恨意满腹的怨气无处撒泄,一把捏住了春芽的下巴颏儿,怒道:“交代?她算什么东西,我用得着跟她交代!”   春芽见家丁已经拿了板子前来,少不得要搬出宇文玦了:“瑶娘子,打了阿银怕是会惹恼了王爷。”   瑶伽气犹未平,春芽无意是火上浇油,瑶伽已经顾不得淑女的风度,一脚踹开了春芽,骂道:“你是说王爷会为了阮娘子而处罚我吗?”   春芽不做声了,其他看热闹的也沉默了,谁都知道瑶娘子和王爷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兄妹,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可他们都清楚瑶娘子的那点心思,他们想着,或许有一天瑶娘子真会从妹妹成为王妃。   “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以下犯上的下场。”瑶伽厉声道,这是在警告大家,这个王府她才是女主人,“别猪油蒙了眼!”   “给我打!”瑶伽大喝一声,闹了这一场她都汗流浃背了。   她知道她今日这样的行为会落下话柄,她一向保持的温和亲善的形象也将功亏一篑,可她忍不住,她恨,恨阮心棠才来没多久就轻而易举得到了她想了十几年的东西,她想不明白哥哥为何会有这些动作,也不想明白。   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了“恨之入骨”的滋味,她恨不得提了一桶开水从阮心棠那张无法忽视让她嫉妒不已的脸上泼上去,泼遍阮心棠的全身。   这一种想法在板子落到阿银背上时,快意让瑶伽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场大闹终于传到了阮心棠那里,她急急赶来,入目竟是众人围观阿银被打的场面,男女都有,她花容失色,大喊一声:“住手!”   周围静了下来,家丁也停下了手,瑶伽站在院子那头,阮心棠站在院子这头,两人四目遥遥相对,恨不得都将对方碾在脚底。   “谁让你们停的!给我打!”瑶伽喝道,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阮心棠,像是在跟她宣战,也像是在告诉她,这个王府是她做主,怎么也轮不到她阮心棠!   春芽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阮心棠身边。   板子再次接连落下,阮心棠跑上前推开一边的家丁:“我让你们住手!”   另一边的板子已经来不及收打了下来,正好打在阮心棠肩膀上,她痛呼一声,脸色都白了,幸亏春芽扶住了她。   “姑娘…”阿银气若游丝喊着她。   阮心棠这一声痛呼惊醒了在场所有看戏的下人,也点燃了瑶伽心里的一处神经,一处让她感觉兴奋的神经。   “阿银手脚不干净,难道不该打吗?”瑶伽冷笑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阮心棠忍着肩上的疼痛,冷然问道:“阿银拿了什么?”   瑶伽举起手里的荷包,阮心棠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一声,极尽嘲讽的笑臊红了瑶伽的脸,她厉声道:“你笑什么!”   阮心棠扫了眼周围看戏的下人,轻描淡写道:“瑶娘子怕是误会了,这是王爷给我的,当时我还对王爷说过,这是瑶娘子亲手绣的,我不好拿。”   说着,她停顿了一瞬,慢悠悠看向瑶伽,那眼神里的轻蔑和淡然让瑶伽心里一紧,不由自主攥紧了荷包,就听阮心棠轻快道:“谁知王爷道只是一个荷包罢了,让我拿着用,我便当着王爷的面给了阿银。”   今日瑶伽加注在阿银身上的羞辱,她必须立刻讨回来。   瑶伽的心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了,砸的她胸口痛的直不起身,周围看过来的同情的目光更让她有一种凌迟处死的感觉。   阮心棠十分明白瑶伽此刻的感受,正如前世她一次又一次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般,所以她此刻是快意的。 第34章   两个不好惹的娘子寸步不让, 一副非要对方俯首称臣的架势,那些下人们也从一开始的压着兴奋看好戏而变成了现在噤若寒蝉的模样,生怕她们其中一个见撼动不了对方而拿他们撒气, 这在大宅门里是常有的事。   僵持不下之际, 大管家匆匆赶来了, 他先是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阮心棠再看了眼疼痛难忍的阿银, 他走向瑶伽的脚步越发急切。   大管家稳定心神道:“瑶娘子,事已至此,看在宸贵妃和三公主的面上, 就此作罢吧。”   他是个聪明人, 知道瑶伽的心结所在,不能提宇文玦火上浇油, 而瑶伽因为荷包的事已经六神无主, 此时大管家搬出宸贵妃来果然是上上策。   瑶伽冷冷盯着阮心棠,不发一语,大管家心里有数, 便扬声道:“快送阮娘子回岚舍, 请府医。”   另有女使上前扶起阿银,春芽扶着阮心棠,走出账房院门时,阮心棠回头静静瞥了眼瑶伽。   这一眼让瑶伽稍稍稳定下来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她眼里迸射出羞愤的恨意:今日的羞辱我必要百倍讨回来!   闹剧终于散场, 几个小厮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起余兴来, 有个糊涂的问道:“今日这瑶娘子怎么气性这样大?这两位娘子素日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嘛, 怎么就撕破脸了?”   另有聪明地不屑地一笑, 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只问道:“你素日最爱的白糖糕还没吃, 突然被别人抢走了,你拼不拼命?”   那糊涂地立刻怒道:“那怎么也得打的他亲妈不认!”   身旁的小厮都露出了了然的笑。   **   阮心棠赶到的时候阿银已经挨了十几板子,阿银虽是下人,可自小跟着阮心棠一同长大,阮心棠从没让她干过粗活,也算是细皮嫩肉的养着,哪里受得住这十几板子,回去就昏昏沉沉的了。   阮心棠坐在阿银床边哭了好一阵,春芽劝了好一阵,她才回房去,让两个女使贴身伺候阿银。   春芽褪下她的衣襟,倒吸了一口凉气,肌肤胜雪的后肩已经红紫了一大块。春芽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伤得这样重,会不会伤了骨头,奴婢还是去请了府医来瞧瞧吧。”   阮心棠拉住她,让春芽拿镜子来,她看了看道:“没那严重,若是伤到骨头我的手哪里还能动,敷点药就行,你轻点。”   春芽应了,小心翼翼帮她敷药,时不时去观察阮心棠的神色,生怕弄疼了她,却见她低眉垂目,不知在想什么,露出淡淡的愁绪来,睫羽微颤,像是飘零的娇花惹人怜爱,想要去抚平她眉心的忧愁。   春芽不禁看得痴了:这阮娘子的皮相真是一等一的了,怪不得瑶娘子今日发了那样大的火。   阮心棠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连春芽看着她发呆手停在了后肩,她也没察觉,还怔怔想着:瑶伽对宇文玦的一片心意日后是不会与我善罢甘休了,我虽不会像前世那样任由她打压,可也不想再卷入他们兄妹感情中。   若说昨晚听到宇文玦那番话,阮心棠怔惊之余还有一点动摇,今日这“一点动摇”也被按的死死的了!   她前世为情所困,重生后是不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的,可前世受得那些苦,不说全讨回来,讨回一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   因着乌柳城张刺史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也牵扯了两名京官,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宇文玦处置的,至尊便让宇文玦统管三司,一应审理这件案子。   今日他拒绝了郭宰甫的邀请,想着昨晚让阮心棠逃了,今晚得要个说法才行,从大理寺出来便匆匆赶回府,连郭宰甫铁青的脸色也没有放在眼里。   回到府里才从大管家那里知道今日的事,宇文玦的气息立刻沉了下来,黑夜里只有王府的灯迎着风晃晃悠悠,打在宇文玦脸色晦明晦暗,大管家一边说着事情经过偶尔查看宇文玦的脸色,但也只敢匆匆一眼,心惊一瞬又立刻低下头来。   大管家拼着强大的心里素质说完了,头也不敢抬了,周遭静的连风的走向也听的清楚。   正当大管家心里发毛时,宇文玦终于开口问道:“阮娘子呢?”   他的声音又叫大管家哆嗦了一下,他回道:“阮娘子不愿给府医查看,大概是姑娘家的原因,春芽说没伤到骨头,只是淤青了一块,老奴想着要不要进宫去请个女医,又怕惊动了宫里的贵人。”   这时他抬起头,却正见宇文玦阴沉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大管家立刻请罪道:“是老奴糊涂,老奴立刻去宫里请女医。”   大管家匆匆走后,宇文玦径直朝岚舍而去,半路却被瑶伽的贴身女使拦住,说是瑶伽病了,胸口疼的厉害。   宇文玦刚刚的阴沉全都转化成了愠怒,他语气森然道:“倒是没听说瑶娘子何时有了胸口疼的毛病。”   女使被宇文玦这么一扫,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瞧着宇文玦从她眼前而过,往岚舍那个方向去了。   阮心棠正坐在床上,将所有的秀发都推到了前胸,褪下衣襟让春芽再上一次药,春芽看着这淤青比下午丝毫没有好转,不禁担心害怕起来。   阮心棠笑道:“哪里好的有那样快。”   宇文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伤的如何,让我看看。”   阮心棠浑身一个激灵,春芽更是吓得从床上栽了下来,跪在地上请安。阮心棠迅速拉起衣襟因为动作太快太大扯动了伤口,她受不住皱起了小脸,咬着唇“嘶”了一声。   宇文玦眉头紧蹙上前扶住她,语气不禁温软:“很疼?”   阮心棠忍着痛看着他一脸焦急关切的模样,微有一阵恍惚,低头轻轻偏移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他的触碰。   宇文玦扫了一眼地上的春芽,淡然道:“你下去吧。”   春芽立刻告退了,阮心棠都来不及喊住她。   阮心棠揪着领口,不露一丝缝隙,见宇文玦自然而然坐在了床边,她立刻警觉了起来,笑道:“王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出去迎接。”   宇文玦眼里似笑非笑,温和道:“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些虚礼?”   阮心棠偏头睁了睁眼,那惊讶的眼神理所当然:不需要吗?   可在宇文玦静静含笑的凝注下,阮心棠慢慢撇过了脸,耳垂却忍不住红了。   宇文玦看着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的模样,眉心微拧,沉声道:“今日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阮心棠转过脸来,愣了愣,其实这件事闹起来后,她心里也拿不准传到宇文玦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她记得前世宇文玦带她和瑶伽去钓鱼,她心性不定,总是找话题和宇文玦聊天,瑶伽不小心被鱼钩划破了手指,转移了宇文玦的注意力,她看着宇文玦一脸关心地帮瑶伽处理伤口完全忽略了自己,她有些失落。   然后她也依样画葫芦,故意用鱼钩划伤了手,宇文玦果然转过身来看她,可跟对着瑶伽的耐心轻声细语不同,宇文玦先是责备她因为心不定才这么不小心,虽然也很细心的帮她处理伤口,可嘴里数落着她总是这样冒失。   阮心棠觉得委屈,赌气地抽回了手,扔了鱼竿就走了,她听到身后瑶伽弱弱地说了声:“阮娘子甩脸子了,哥哥不去哄哄她吗?”   她放慢了些脚步,沉默一刻后她听到他说:“不用管她。”   她从前老是和瑶伽暗暗较劲,想证明她在宇文玦心里比瑶伽重要,用她那追回来的几个月的爱情去比人家十几年的兄妹情。   阮心棠想起那些忍不住心抽抽,攥住小拳拳,想不通那时候的她怎么这样忍得下去,或许年少总有一股执着吧,虽然现在和当时的她年岁一样是十六,可阮心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今天的事她能理性看待。   瑶伽是宇文玦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她的父母对宇文玦有天恩,而她不过是后来的,虽然昨晚宇文玦对她表现出了那么一点情意,但焉知这份情意哪里抵抗得了那份兄妹情。   何况,宇文玦万一觉得他昨天才表露了一点情意,今日她就惹上了他的妹妹,一定觉得她恃宠生娇,转而厌弃了她也未知。   如今她能如此理性,自然也不会多有幻想,所以对于他所说的“不会有第二次”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问道:“瑶娘子怎么样?”   宇文玦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我还没去看她。”   这一回阮心棠愣住了,想不到宇文玦还真有心,居然先来看她,她不由的脸色有所缓和。   宇文玦伸手去拉她的领口:“让我看看伤得如何了。”   阮心棠惊愕地羞红了脸,死死拽着领口不放手:“我没事,伤得不重,伤得不重。”   宇文玦看着她一脸紧张害羞的模样,好整以暇道:“阮阮,你在害羞?”   废话!阮心棠心里这样粗暴,说起来可还得婉转一点:“王爷,男女授受不亲。”   宇文玦笑道:“我们之间还需遵守‘男女授受不亲’?”   又来了又来了,“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怎么了?怎么就不用遵守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啊,阮心棠欲哭无泪。   可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就好像天山细雪消融,冰冷的眉眼都温柔了起来,阮心棠虽然告诉自己要理智,可还是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她低下头去,不去看他的脸,才缓缓道:“今日这样一闹,我与瑶娘子恐怕很难和平共处了,为了不让王爷为难,我想我还是搬回宫里住比较好,我一直住在王府,时间久了外头总有言语,于王爷的清誉总是不好。”   她正正经经说了这一大车,心里想的却是尽快和他撇清关系,否则长此以往只怕再难收拾。   阮心棠一直低着头,自然看不到宇文玦此时已经冰霜敷面,可他静静散发的冷气,阮心棠感受了十成十。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宇文玦语气微凉,似乎还藏了一丝希冀。   见她默默点头,宇文玦的心像是被针刺着,轻微的却密密麻麻的疼。   他提了一口气,失声道:“我以为经过昨天我们已经……”   “昨晚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王爷放心。”她让他放心,用了一种“善解人意”的态度,顿时让宇文玦的心都凉透了。   他赫然起身,阮心棠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心里却赫然一怔,宇文玦侧首看她,冰冷沉痛的目光,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外头大管家的声音喊了起来:“王爷,宫里的女医来了。”   房中一片寂然。   过了半晌,宇文玦背过身去才冷冷道:“今晚的话,本王只当你从来没说过。”   阮心棠看着他拂袖离开愣了愣,其实宇文玦还是上一世的宇文玦,他从来没有变过,这样的强势让她心有余悸。   不经意抬眼间,却见宇文玦顿了顿,将一包黄油纸包放在桌上,等他离开,她走过去打开一看,愣住了,竟是她最爱吃的相切樱桃,她有一瞬怔忡。   她刚刚其实想过,若是他同意她搬离府中,或者,或者她会……   她会怎样?   女医已经进来了,仔仔细细查看了她的伤势,阮心棠从头到尾任由她摆弄,最后得知并无大碍,春芽终于松出了一口气。   **   宇文玦从岚舍出来就去了瑶伽的院子,他来的突然,瑶伽正发着火,一个茶杯结结实实砸过来,“稀里哗啦”发出一阵想。   瑶伽怒极之后看到宇文玦冰冷地站在门口,她僵硬了一瞬,立刻做出委屈可怜的模样奔过来扑进宇文玦的怀里:“哥哥,你是不是不疼小瑶了。”   宇文玦推开了她,看着她的目光再没有往日的温情,即使是她最讨厌的家人一样的温情,此时也让她无比怀念,她凄哽地又喊了声:“哥哥……”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流下两行清泪,宇文玦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进门坐下,瑶伽就像小时候一样蹲在他脚边伏在他膝盖上,轻声道:“哥哥,今日是小瑶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宇文玦撑住了她的手腕,扶起她,让她坐下,瑶伽心里一喜,趁势握住了他的手,只听到他冷淡的声音道:“如今你也大了,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瑶伽僵硬了一瞬,明白了他话里保持距离的意思,看着他抽回手,瑶伽哭声道:“那我情愿不要长大!”   宇文玦拧眉,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不可胡说,将来你总是要嫁人。”   瑶伽僵直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苍白的脸色目光无神嗫呶道:“什么嫁人?嫁什么人?”   “明日我会回禀母亲,让她给你选婿。”   宇文玦的轻描淡写对瑶伽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受了刺激喊了出来:“我不嫁人!为什么要我嫁人!是因为阮心棠吗?”   她又重新跪坐到了宇文玦脚边,双手叠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哭诉道:“哥哥,你变了,阮心棠来了你就变了,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这样的姿态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狠不下心,可宇文玦除外,他眼神无波无澜,依旧平静道:“你永远是我妹妹,嫁了人这里也是你的娘家。”   瑶伽拼命摇头,眼泪婆娑地喊到:“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意……”   “够了。”宇文玦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你安心待嫁,府里的事以后全都交给大管家,你不必再管。”   瑶伽怔在了那里,等回过神来时,宇文玦已经走到了院里,她凄厉地大喊一声:“哥哥!”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春夜的冷风。   **   翌日一早,阮心棠是被宇文鹿喊醒的,她揉着眼睛睁开,宇文鹿就跪坐在她床上一脸喜庆兴奋的脸就冲了过来,吓了她好一跳,阮心棠抱着受伤的手懒懒看着她笑道:“这大清早的,你又发什么疯呢?”   “你瞧瞧,这是什么?”宇文鹿献宝似的送上一本红册子。   阮心棠弯了眉眼调笑道:“还请三公主赐教。”   宇文鹿笑嘻嘻打开:“全京城的青年才俊,有名望的士族公子!”   阮心棠一看,果然都是清俊少年郎的画像和名字性格,她不解地看向宇文鹿,宇文鹿嘻嘻一笑:“这些才俊里头,就有一个是瑶伽未来的夫婿!”   看着阮心棠惊怔不已的样子,宇文鹿笑地坐在她的床上哼哼道:“她总是白日做梦想嫁给我四哥呢,如今还看她得不得意!”   阮心棠默了默,宇文鹿忽然想起来,关心地靠近她小心翼翼去扒拉她的领口:“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阮心棠拍开她的手:“等你想起来关心我,我的伤都好啦!”   她下床去,春芽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宇文鹿抱歉地嘟嘟嘴:“我也是今天早上去阿娘那儿才知晓的。”说着她又俏皮地枕在阮心棠没受伤的肩膀上,冲着镜子里的她眨眼睛,“说不定四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急着把瑶伽嫁掉呢!”   春芽听着“噗嗤”一笑,宇文鹿笑道:“这个丫头倒是喜庆,阿银怎么样了?”   春芽道:“回公主,阿银好多了,只是下床还是会扯痛伤口。”   阮心棠忽然问她:“那这名册怎么在你手里?”   这时宇文鹿又是得意一笑,原来宇文玦下朝后就去了宸贵妃那里提起此事,宇文鹿一心要看瑶伽的笑话,自告奋勇把这件事揽了过来,辩解称大家都是同龄人,彼此了解心意,又能说说小女儿家的心事,更好沟通。   什么彼此了解心意好沟通,女儿讨厌瑶伽,宸贵妃又不是看出一两天的,此时自然看出女儿想搞怪,想着瑶伽好歹是恩人之女,便想拒绝,谁知宇文玦淡淡说了句:“好。”   宇文鹿一边说一边笑,道:“看来四哥是铁了心要让瑶伽死心了。”   她拿起阮心棠的口脂在自己手背上试试色说道:“一会你同我一起去吧?”   阮心棠睨她一眼:“我才不去,你就顾着胡闹,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宇文鹿不信,兴高采烈地去了,还不消半刻钟,她就回来了,发髻也散了,珠钗也乱了,手里的画册,也只剩了一半,她气呼呼地跺跺脚:“瑶伽那丫头疯了,她疯了!”   阮心棠已有心理准备,看到瑶伽这样,捧起她的脸左瞧右瞧:“可有伤着?她扯你头发了?”   瑶伽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仪容:“那倒没有,我是躲她扔过来的画册不小心绊倒的。”   阮心棠:“……”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丁甲:干妹妹和老婆打起来了!   家丁乙:王爷把干妹妹嫁出去了!   家丁丙:那咱们王府就要办相亲宴了?   咦……王爷的表情不太对劲…… 第35章   宇文鹿对着镜子一顿利落的收拾, 等春芽进来,她已经把珠钗重新插好了,怔怔对着镜子出神。   阮心棠见她似乎有心事, 给春芽使了个眼色, 春芽便退下了。   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从梳妆台前的窗子外照进来, 阮心棠走过去抽出了撑杆,关上了窗,随手拿起窗台上的团扇帮宇文鹿扇着, 打趣道:“这是被自己的美貌给迷住了?”   宇文鹿回神故作迷眼地捧着自己的脸感叹:“我真是天生丽质呢。”   阮心棠却收住了笑意:“你有心事?”   想起那晚宇文鹿的反常想起她那日早晨的泪痕, 阮心棠想问问她。   宇文鹿捋着秀发似乎纠结了半晌才道:“柳元他说喜欢我。”   阮心棠不意外却在乎宇文鹿的态度:“你呢。”   “我不喜欢他。”宇文鹿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阮心棠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见她这样犹豫的模样, 便问:“可你没有明确拒绝他?其实一开始, 你就知道他对你不单纯,可你还是有意无意地给了别人一点一点的希望。”   宇文鹿睁大了眼睛看着阮心棠,她木讷道:“他说, 斗胆求娶。”   阮心棠冷下脸来, 心底衍生出一丝对柳元的恶心和不齿,甚至想起了雨霖铃和她那个妩媚清丽的妹妹。   但她的心里还是只关心宇文鹿:“所以,你就退缩了,你会任由他们喜欢你, 甚至给他们一点似有若无的希望, 但你不会嫁给他们是不是?”   宇文鹿惊得眼眸都在闪烁, 惊怔于阮心棠看穿了自己的心, 甚至这一种“看穿”让她得到了一丝慰藉, 好像在某个领域她不再孤单。   阮心棠看到她的默认,并没有指责她对感情的不负责不认真, 反而有一种柳元活该的心态。   “或许,我只是想要试探,或者证明……”宇文鹿有些发呆地喃喃自语。   阮心棠问道:“试探谁?向谁证明?”   宇文鹿如梦惊醒般看着她,她的目光温柔却精明,宇文鹿避开了,再看向阮心棠时已经又变成了之前买个调皮不着调的三公主了。   “试探你呀,整日和我四哥蜜里调油看你还关不关心我!”宇文鹿手指轻轻划过阮心棠的脸,阮心棠的脸就红了。   阮心棠嗔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我和你四哥,他是他,我是我。”   宇文鹿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你还诓我呢,如今朝中都传开了,四哥爱屋及乌要提拔阮伯伯做乌柳城刺史呢。”   “什么?”阮心棠惊讶地呆住了。   宇文鹿“咦”了一声:“你不知道吗?江南乌柳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自从张刺史倒台后已经有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了,郭宰甫也想安插他的心腹上呢!”宇文鹿吐吐舌道,“这些都是我偷听阿耶和四哥的谈话听来了。”   阮心棠虽是女儿身,可前世总是做过一回世子妃,接触的也都是权力中心的人物,明白官员升迁,实力和人脉缺一不可,必要时可能人脉还要高于实力。   阮明峰不善交际,也不愿奉承,所以从来不对升迁抱有希望,安心待在他那一亩三分地与百姓打成一片。   又听宇文鹿暧昧一笑道:“如今朝上朝下都传开了,这不知名的小县丞竟能得靖王殿下力排众议升任乌柳城刺史,一定有猫腻。”   宇文鹿朝着眼前这个“猫腻”眨眨眼:“如今阿娘只等着四哥跟她坦白呢!四嫂……”   “你别胡喊!”阮心棠一脸紧张地捂住了宇文鹿的嘴,脸颊不由红了起来。   可她堵得了宇文鹿的嘴,可却阻止不了别人。   这“别人”就是那些京官夫人。   阮心棠和宇文鹿闲来无聊去珍宝斋的琅嬛阁看有没有新花样,就遇到了几位官家夫人。   原先她们对于阮心棠单方面心仪宇文玦还很是不屑,没少等着看笑话,如今宇文玦“爱屋及乌”的谣言一出,她们虽七分不愿相信,但总有三分不得不信,讨好着笼络着总是没错,毕竟如今谁都看的出,至尊对靖王的宠爱到了各种地步。   见到阮心棠和宇文鹿也来了,不由得都笑眯眯地拥了上去,争先恐后的想要给阮心棠送礼物。   “我还以为进了菜市场呢,乱哄哄的失了体统。”一道高傲不屑的声音传来,大堂立刻静了下来。   众人朝发出声音的贵宾室看去,就见一位小娘子从里头走出,身后跟着一个老妈子并两个女使,好不威风气派,她冷冷扫了众人,最后在阮心棠脸上停了停。   是郭三娘,她是贵族圈里最爱排场最高傲的娘子了。   阮心棠前世就和她没什么交情,全因郭三娘看不起她,因为她是小地方来的,郭三娘觉得她上不了台面,与郭三娘站在一起,郭三娘都觉得拂了她的身份。   如今再见,郭三娘还是这样一副惹人讨厌的模样!   郭三娘是郭宰甫的嫡女,深受郭太后宠爱,几位夫人虽然年长,可也少不得要跟她问好,郭三娘却也不放在眼里。   “哟,三娘今天出门没照镜子吗?这样黑着脸就出来啦?”宇文鹿笑嘻嘻地讽刺她。   郭三娘怒目而视,却也是冷冷一哼:“轻浮。”   宇文鹿“切”了一声:“真爱装腔作势。”   她们俩是谁也看不上谁。   郭三娘瞥了眼那几位夫人,讥讽道:“你们可别急着献殷勤,看走了眼,压错了宝。”   刻薄的话说的在场的夫人都臊红了脸,谁都看得出她们的心思,可这样直接揭穿的就只有郭三娘了。   连带着阮心棠都有点羞色了,宇文鹿慧黠一笑道:“咱们至少还能当一回宝儿,你呢?又是谁的宝儿!”她忽然恍然大悟,“哦~你是那些整日围着你像孙子似的,就想借着你攀附郭宰甫往上爬的公子郎君的宝儿。”   “你!”郭三娘终于被她激怒,可一看那些看戏的夫人,还是按捺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市井之为,俗不可耐。”   她愤愤丢下一句,就领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宇文鹿大获全胜,请阮心棠去细柳茶馆喝茶。   细柳茶馆是一处临湖的茶馆,他最出名的不是他家的茶如何清香,也不是风格如何雅致,而是每日这里都有一群碎嘴子讨论最新的风月八卦。   宇文鹿最喜欢听八卦。   今日还却然有一宗八卦,是关于长平坊四平街的丁宅的。   阮心棠蓦地睁大了眼,那不是雨霖铃家的宅院吗?   只听一旁的桌上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她家二娘妩媚多姿在长平坊是出了名的,媒婆三天两头的上门,她家大娘总是不见在家,你们猜她是谁?”   “谁?”众人凑上去。   中年男子提高了音调道:“竟是燕归楼的花魁雨霖铃!”   一叠连声的惊呼,周围桌子的客人已经迫不及待涌了上去。   如此富贵有头有脸的人家,女儿竟是花魁!这时已有人七嘴八舌质疑是否靠着女儿挣得这富贵。   中年男子摇摇头:“这不是重点,你们猜昨晚我去燕归楼看到了谁?”   “谁?”众人又问。   “丁家二娘!如今已换了妓名梅梢雪,在燕归楼挂牌了。”   阮心棠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众人忙问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喝了好大一口茶润润喉,才道:“那还得从前几日黄员外家宴客说起,那日雨霖铃去黄家演奏助兴,听说是落了什么顶重要的东西在家中,让她妹妹送去后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妹妹骗去了偏厅等候。”   “第二日一早那丁二娘就从黄家走了出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黄家的下人说,黄员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上还包扎着,那下人说丁二娘一直嘶吼威胁着说她是状元的未婚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鸦雀无声,阮心棠去看宇文鹿的神色,她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数落雨霖铃两句,等听到这,不由“呀”了一声,竟是全然不见伤心愤怒之意。   看来是对柳元半点情意也无,阮心棠这才放心,一阵寂静后众人又轰然七嘴八舌了起来,阮心棠二人嫌吵闹了,就扔了银子走出茶馆来。   宇文鹿摇头道:“这雨霖铃太不是东西了,毁了妹妹的清白不说,还毁了妹妹的姻缘前程。”   阮心棠又想起丁二娘待柳元的亲密,那日在丁宅,丁家上下对雨霖铃的态度,默道:“焉知不是丁二娘毁了雨霖铃呢?”   宇文鹿眼前一亮:“你知道什么内情?”   这是茶馆有人冷笑一声道:“这事若是换了我,早就这么做了,同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凭什么姐姐就得以色侍人出卖自己养活一家子,而妹妹却金尊玉贵的在家用着姐姐的钱做千金娘子,到头来还嫁个如意郎君,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宇文鹿也沉默了,竟也说不出数落雨霖铃的话了,此时再想起梅梢雪说的“状元的未婚妻”,她不禁有一阵唏嘘,柳元大概根本没有梅梢雪放在心里吧,不然怎么能面不改色深情款款的向她求亲呢。   阳光灼热,她竟有几分凉意,凉意之下又生出一团火来,她对阮心棠道:“棠棠,你先回府吧,我去和柳元说清楚。”   刚说完,她就跑进了人群,阮心棠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茶馆里的人讨论的风生水起,已经从一家的悲剧讨论到了燕归楼的美人。   阮心棠心有戚戚焉,走进长街,忍不住想雨霖铃是否也知道了她妹妹和柳元的事,所以才下了狠心。   她一面往王府的方向走去,一面抬手遮阳,五月里的热意已经不是团扇能扇走的了,她有些后悔今天跟着宇文鹿胡闹一路走出来,该坐个车的,可此时若是雇个车回去,反而显得她矫情。   自从宇文玦对她特别对待后,她总是小心谨慎,生怕被别人说了去她是恃宠生娇,宇文玦对她的那一丁点感情好像也成了负担,让她在王府喘不过气。   她看到巷口大树下又有一间茶摊,走过去买了一碗凉茶,秀秀气气喝了半碗,用手帕按了嘴角的水渍,在大树底下站了站。   忽然听得一阵骚动,几人惊呼之下阮心棠赫然抱在了怀里,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她惊怔地抬头看去,陆离皱紧了眉心看着她,温柔关切:“可有伤着?”   那柔和的语气里似乎在压制着极致的疼痛。   阮心棠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到路上行人都围了上来,她才注意到地上全是烧红的碳,冒着火星子,她顿时心里一阵发凉,扶着陆离脱身出来一看,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烧破了好多个洞,肉眼可见里头烧红烫破的肌肤。   “啊……”阮心棠害怕地叫出声来,陆离却还在安慰她。   “别怕,只是烫破了一点皮。”   阮心棠已经红了眼圈,这时有仗义的百姓拉了始作俑者过来:“郎君可要拉她如见官?”   陆离冷眼看着一脸森然的梅梢雪,转头看向阮心棠,她正一脸惊愕,惊愕之下化成了愤怒。   她不知道梅梢雪为何冲着她来,此时梅梢雪已经有些疯狂,她大喊着:“我不会放过你们,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阮心棠想不通梅梢雪的恨意从何而来,却被她这阴森森的眼神吓到了,身上开始发冷,陆离不由自主搂住她,让她的身子不发抖。   “送官究治。”陆离冷然道。   梅梢雪被押走了,才有好心人将陆离和阮心棠送去了就近的医馆。   大夫给陆离上药时,阮心棠等在帐外,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大夫一连摇头叹着声地走了出来,阮心棠心里一紧,声音忍不住颤抖:“他很严重吗?”   大夫皱着眉气愤道:“那样烧红的碳就这样泼在人的皮肉伤,忒狠心了,这为郎君愣是不吭一声,说你听见了会怕。”说着他又摇摇头,“小娘子,照顾好你家郎君,今晚可能会起高烧,让他趴着睡,别碰到了伤口。”   阮心棠听到他为了不让她害怕不肯吭声,已经愣住了,愣了好一会才应着声应了,连忙掀起帘子走进去,陆离已经艰难地套上了医馆学徒帮忙买来的里衣,抬头看到阮心棠站在那红了眼,心道大夫可能告诉了他什么。   陆离温和一笑:“大夫总是喜欢夸大其词,让人觉得他医术高明,其实就是烫伤,我并不觉得疼。”   “我帮你。”阮心棠疾走过去,帮他穿上新买的衣服,小心仔细着不碰到他的背脊。   陆离低头看着她温柔又担忧的模样晃了神。   阮心棠轻软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受了伤还来安慰我。”   陆离轻笑一声:“若是你伤心了,那我不是白替你挡灾了?不值当。”   阮心棠怔了一下,心底的热意涌了上来湿了眼眶,她抬着泪眼看着他,陆离也在凝视着她,他眼里似有光芒罩住了她,温热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然后离开,轻声道:“别哭。”   **   阮心棠送陆离回家,这是她第二次来,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前院摆着他的珍藏,后院才是他的寝居。   “你家里没有别人?”阮心棠很快发现了关键点。   陆离想她问的或许是妻室,或许是丫鬟,他解释道:“孤身一人,不习惯有人伺候。”   阮心棠扶着他坐下,陆离忽然笑了一声,笑得那样轻快,让阮心棠愣了愣。   “你这样好像我得了什么重病,哪有那么脆弱。”   阮心棠心里一急立刻道:“不许胡说。”   陆离愣了一下,眼神又温和了下来,轻声道:“好,遵命。”   阮心棠莫名心热,遂道:“大夫说你今晚会起高热,你这里没人,我在这照顾你,我就在外间的软榻上休息,你若是不舒服就喊我。”   陆离默了一瞬,道:“那是大夫诓你的,我好的很,你不必在这。”男女独处一室,传出去对她的清誉总是不好。   “你不许拒绝。”大概是他太过温柔,也许是他总是那样体贴,也许是他今日为了她受了那样的伤,她的语气不自觉就自然起来,丝毫没有隔阂。   陆离看着她娇软的模样眼神却是倔强的不容拒绝,他没有再说,其实他的确觉得有点不太好,身子渐渐无力起来。   日落西山时,他真的起了高热,阮心棠忙是将已经熬好的药从药罐里倒出来,她做这些不是很熟悉,不小心烫了手,她学着阿银捏住耳垂,然后只能忍着。   又是给陆离喂药,又是帮他换巾帕,忙前忙后只是盯着他。   过一会就去探探他的额头,好像他才喝下汤药就能退烧一般,触及到他还烧着就是一阵失落担心。   “阮娘子。”   忽然身后有人喊她,在这静谧无人的小院中声起惊心,阮心棠正探着陆离的额头,不知是被他的热度烫到了还是被身后的声音吓到了,猛地收回手转过头去。   门外宇文玦水墨玄衣长身玉立,冷若冰霜眼底似是夹着细雪的微风,凌人渗人。   石昊噤若寒蝉地站在他身后,朝着她使了使眼色。   作者有话要说:   石昊:陆公子为了救阮娘子受了重伤,阮娘子心疼是正常的。   宇文玦:本王也救了她好几次!她怎么不心疼心疼本王!   石昊:……王爷您太强壮了。 第36章   今天宇文玦回府早, 却不见阮心棠,春芽说她和三公主出去逛街去了,估摸着天色也该回来了。   却不想宇文玦径直在花厅坐下了, 春芽本想着等宇文玦一走, 她就去阿银房里跟她说话玩, 这么一来莫说走了, 她不得不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侯着,之前一直在院儿里玩耍的四个女使现在也躲起来了。   她们怕宇文玦,这个王府就没有不怕他的, 其实他们从没见过宇文玦发火动怒, 可那一双眼睛那一张脸总是一片冷意端肃。   宇文玦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执起手边的茶杯刚贴上唇瓣就感觉到了冰凉, 他拧了下眉, 春芽立刻上前来:“奴婢帮您换一杯。”   该死,真是太害怕了,都忘了给王爷换茶。   宇文玦摆手:“本王坐了多久?”   春芽道:“回王爷, 一个时辰了。”   宇文玦的脸蓦地一沉, 出去那么久也该回来了,他嗓音微凉:“石昊。”   石昊从门外进来,低头领命。   “派一队府兵去街上把三公主和阮娘子找回来。”   石昊正要去,却又被宇文玦叫住了, 他折了回来:“王爷还有何事?”   只见宇文玦已经起身, 清冷道:“本王一同去。”   石昊愣了一下, 他回想起刚刚在街上脸色越来越凝重的王爷得知阮娘子来了陆宅, 顿时感觉漠北的冬天都不及此时身边的王爷冰冷。   眼瞧着阮娘子丝毫不知他们已然站在门外, 那满眼似乎只有陆离的模样,娇嫩白皙的手按在陆离的额头, 又探了探他的脸,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身旁的气息他连转头去观察王爷的勇气都没有,连忙喊了一声“阮娘子”。   他虽然极力克制了,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瞬。   震怒危险的宇文玦阮心棠是熟悉的,她怔怔看着他朝她走来,心里意外疑惑还有几分淡淡的退缩,她不由自主挡在了沉睡的陆离跟前。   见她如此动作,宇文玦眼瞳一缩,危险的气息越发凝重,可他还是力持温和道:“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府。”   阮心棠勉强站起身,才道:“他发烧了,这里没人,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宇文玦凝视着她顷刻,还是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我让石昊留下来照顾他。”   阮心棠固执地皱起了眉:“这是我的事,他是为了我受伤的,我该照顾他。”   嫉妒的火焰已经在宇文玦的底线疯狂环绕,他沉默了一瞬,语气越沉却还是温柔的:“听话,乖,跟我回去。”   这话虽然听着是在哄她,却是没有拒绝余地的强势。   阮心棠面上浮上愠色:“王爷,我只是暂时寄居王府,您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空气中一阵凝滞,两人僵持不下,阮心棠是铁了心要留下,她是真的担心陆离,却也有故意反抗宇文玦的意思。   石昊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心里直擂鼓。   宇文玦看到她眼神里的坚决,一想到全是为了陆离,他的心就揪在了一起,他压抑着嗓音问她:“你执意留下?”   阮心棠梗着脖子道:“是。”   宇文玦僵直的手指猛地攥起,此时床上却传来一声低吟。   阮心棠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去,眼里在没有对着他的冰冷决绝,只有温柔和担心,像一把把温柔刀割裂着他的肺腑。   大概是他们的争执吵醒了陆离,他拼着一点意识握住了阮心棠的手,趴着脸气若游丝:“回去……跟他回去……”   阮心棠眼眶一热,又是这样,明明自己已经疼的很难受了,却总是在担心她,叫她如何不动容。   她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等你好起来,就回去。”   因着他这么一动,湿冷的巾帕从他额头掉了下来,她一拿巾帕已经变得温热,她忙是走到一边的水盆将巾帕浸泡进去,搓了搓。   “哗啦”一声,阮心棠的手赫然被宇文玦擒在了手里,撞进他震怒沉痛的眼眸。   “你将我放在哪里?你何曾将我放在哪里?你就如此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宇文玦在她一次次无视一次次的区别之下终于失控了。   阮心棠的心被锤了一下,还是道:“他病了!”   “他死不了!”   阮心棠怒极,想要扯回自己的手,碰到了之前倒药时烫着的手指,她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宇文玦立刻察觉了,他摊开阮心棠的手来看,手指已经被烫的通红,起了一个小水泡。   这一个小小的伤口却摧毁了他的心肝,他的气息极沉极冷:“你为了他受伤,你如此在乎他?”   他终于问出了从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   阮心棠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她的沉默让宇文玦心颤。   “跟我回去。”   他握住阮心棠的手就要带她走。   “宇文玦。”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讳,冷静的平缓的。   他的脚步顿住了,转过身去,阮心棠的眼睛里有着他熟悉却陌生的情愫在交织。   “是不是我的思想我的意愿,你从来不在乎?”   就像前世,他们在一起时,吵架了他想哄就来哄她,不想哄,就等她自己消化了主动去找他,后来她嫁给了孟扶光,他不顾她的立场处境占有了她,最后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抛弃了她。   这段感情看似是她主动追求的他,可是从来主导的永远是他。   宇文玦怔住了,这样的阮心棠眼里充满了对他的失望难过,那是一种仿佛他做了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的失望,让他胆战心惊。   阮心棠抽回了手,重新去拧了巾帕,回去铺在陆离的额头,静静坐在床边。   宇文玦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月光微凉,房中烛火摇曳,像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照耀在他眼底,深不可测。   房中异常沉默,只有宇文玦的情绪涌动,最终心底蓄起的心疼压制了他内中的妒意和怒意,他还是走了过去,握起了她的手,在她挣扎之际,冷然命令道:“别动。”   同样是烫伤,床边就摆着现成的烫伤膏,宇文玦捻了一勺轻轻敷在她的指腹上,轻轻晕染开来,俯身缓缓呵着气。   冰冰凉凉的触感舒缓了她指腹的热烫,从阮心棠的指尖荡进了她的心底。   宇文玦眼眸微抬,低声道:“去外间睡觉。”   阮心棠抬头望他,拧紧了眉正要拒绝,宇文玦却道:“我在这看着他。”   阮心棠怔住了,眉间疏散开来,她看着他略有迟疑。   宇文玦嗤笑道:“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阮心棠一言不发抿紧了唇,她其实没有那样想,只是对于他这态度的转变有些意外,但他自己这样说,自己的确开始怀疑了。   宇文玦将她拉起来推到自己身后,冷冷看着床上的距离,凉声道:“放心,就算我想杀他,也不会是今天。”   石昊见他家王爷已经退步,赶紧上前道:“娘子请外间歇息吧,这种事娘子不熟,我们王爷可是很熟悉的,从前在外打仗多重的伤他都能自理。”   阮心棠心里咯噔一下,走出去的时候回头忘了一眼宇文玦劲松般的背影,传闻说的轻松,说他如何万夫莫敌以一敌百成为漠北的克星,当中的凶险大概只有他们知道吧。   石昊将阮心棠安置在软榻,自己走进里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家王爷那幅森冷的模样可不是想要杀了陆离。   **   阮心棠昨日受了惊吓,又照顾了陆离半天,累得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感觉身上盖着毛毯,软乎乎的很舒服,她就拉起来盖住了半张脸,微微睁了睁眼。   似乎有两个人影……以为是光影,又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那光影果然成了两抹人影。   她猛地坐起身,呆呆看着坐在前面桌边的两个人,一个温柔儒雅望着她淡淡的笑,一个冷冽寒泉般凝视着她。   “你好了?”阮心棠首先关心了陆离,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陆离温和道:“多亏了王爷细心照料。”他笑了一声,“还有阮娘子。”   宇文玦冷然道:“此番你承了本王的情,与阮阮并无关系。”   阮心棠哑然,怎么没关系了!怎么能轻轻两句话就磨灭了她的功劳呢!这让恩人怎么想!   对上阮心棠不服气的眼神,宇文玦微微挑眉。   他缓缓转头望向陆离,嗓音清越:“你救了阮阮,本王照拂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陆离本望着阮心棠的神气微有怔忡,此时听宇文玦这样说,不禁眼眸微滞,病中的人反应大概都迟钝些,若是平时,他或许可以藏的好一点,不叫宇文玦看出来,看着宇文玦目色一沉,他哑然失笑。   宇文玦已经起身,望向阮心棠道:“阮阮,我们回去了。”   陆离感觉心底受到了来自宇文玦的一记闷棍,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在阮心棠的拒绝下执意送他们出门。   站在门口,阮心棠停下来和他话别,宇文玦站在一旁冷冷瞥了眼陆离,显出几分不耐。   阮心棠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陆离含笑应了。   坐上车阮心棠明显感觉到宇文玦在生气,自觉的没有开口,她的沉默惹来了更冷冽的气息。   回到王府,石昊故意走慢了一步和阮心棠并肩,小声道:“昨晚王爷一宿没睡,盯着陆公子一宿,照看他。”   阮心棠讶异道:“那王爷怎么还那么精神?”   石昊卡了一下,他本意是想让阮心棠心疼一下他家王爷,他道:“王爷强撑的。”   其实他们在外打仗时,战事紧张起来经常熬四五天的夜都不在话下的。   阮心棠不由心里一软:“那我先告退,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石昊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猛地又放开了,他压低了声音:“还是用完膳再休息更好。”   这么一提,阮心棠还真饿了,她先看了看天色,这时候也不只是用早膳还是午膳,再看看宇文玦的背影,想着他总是为了她才熬了这一宿,他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总该休息好。   “王爷。”阮心棠喊住了他,宇文玦闻言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她莫名脸上有点热,低下头去轻声道,“不如先用膳吧。”   宇文玦看着她冷然吩咐道:“去传膳。”说完他就要离开,阮心棠又喊了他一声。   宇文玦再次回头凉声道:“还有何事。”   阮心棠迟疑着,宇文玦便耐心等着,终于阮心棠快速说完:“一起吃吧!”   这在从前,主动对她来说是再见到不过的事了,现在做来还有点别扭。   宇文玦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才道:“好。”只是语气已经没有刚刚生硬了。   传的膳依旧都是阮心棠爱吃的,她知道宇文玦不挑食,便推荐道:“这腌笃笋特别嫩,王爷尝尝。”   阮心棠想着该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显得就殷勤了些,夹了菜放在他的菜碟子里,只是这种殷勤在宇文玦看来又是另一种形式了。   这仿佛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动作,却觉得内中有种奇异的甜蜜与温馨,还有那总是冒出的熟悉的画面,似乎她以前总会这样替他夹菜,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宇文玦优雅地从菜碟子夹起来,在阮心棠的注目下咬进了嘴里。   莫说石昊呆住了,正领着恒福宫里的女官进来的大管家并着女官恰好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   女官先是低头笑了起来,大管家才回神恭敬道:“王爷,宸贵妃特意派了式微女官前来住持府中宴会事宜。”   式微是恒福宫的掌宫女官,阮心棠自然很熟悉,甜甜喊了声:“式微姐姐。”   谁知式微行了礼后含笑道:“阮娘子日后不可再如此称呼奴婢。”   那笑容中的别有意味让阮心棠红了脸,宇文玦似乎心情不错,让大管家领着式微先下去休息。   阮心棠好奇道:“府里要办宴会吗?”   宇文玦喜欢她这样闲聊的姿态,温言道:“嗯,虽说给瑶伽选婿,也得她自己中意才是。”   原来是相亲宴啊,阮心棠心里嘀咕:那这宴会可有的办了。   “在想什么?”宇文玦舀了一碗汤送到阮心棠手边,阮心棠为了掩饰自己对瑶伽的偏见,顺手就捧在手里喝了一口。   “在想昨晚的事,多谢王爷了。”她不过就是随口找个借口应付罢了,谁知宇文玦却沉了脸。   “不必言谢,陆离救了你,自然也是本王的恩人,待会本王让石昊送一份谢礼过去,你的这份恩就算报了,了了牵扯。”   他这前半句说的有几分暧昧,后面一句却又惹恼了阮心棠,这话好像让她和陆离恩断义绝似的。   阮心棠淡淡一笑:“就算没有这份恩,陆公子也还是我的朋友。”   她温温柔柔笑着,眼神很是坚定,就好像故意要气他似的,宇文玦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寒面放下了筷子,如今已然食不知味。   “本王还有政务。”他起身离开了,又闹得不欢而散。   阮心棠盯着自己的筷子尖,有些惘惘然。   宇文玦果然命石昊送了一份礼物去陆宅,陆离看着手中的咏絮贴,没有得到真迹孤本的喜悦与激动,反而爽然若失起来。   他是个男人,自然明白宇文玦投其所好送来的这份礼,不是为了讨好拉拢他,而是在昭示着他和阮心棠的关系,这个意识在他心底泛起了苦涩。   **   靖王府莫说宴会,连请客这种事也没有做过,虽然素日里来靖王府送礼的官员众多,可宇文玦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一眼就退回去了,自然没有请客一说。   这下府里要办宴会,府里上下都是既兴奋又紧张,井然有序地听着指挥。   宇文玦正用早膳,问起了瑶伽的近况,大管家道:“这几日瑶娘子倒是冷静了些,每日也琢磨着打扮了,估计是想通了。”   宇文玦沉吟,又问起阮心棠,大管家却支支吾吾了起来,接受到宇文玦的一记寒光后,他才道:“阮娘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探望陆公子。”   “啪”的一声,宇文玦重重放下了手里的碗,吓得大管家一个激灵。   厅里静默了下来,大管家背脊已经冒了冷汗。   过了一会,宇文玦终于冷冷开口了。   “去找两个有姿色的女使过来。”   大管家不明就里,还是听吩咐找了王府最具姿色的女使过来,因着先前瑶伽忌讳,这种有姿色的一般都是做下等粗活上不了房的那种,如今王爷忽然传召,她们二人不禁都心花怒放胡思乱想起来。   跪在地下,只想着浑身解数怎么让网页为之倾倒。   “抬起头来。”   听到清冷的声音,她们虽心里一震,倒也还是得体地缓缓抬头,再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宇文玦扫了一眼,就有了决定:“送去陆宅。”   从天堂掉入地狱是何种滋味,她们瞬间体会了一把,“陆宅”?陆宅是个什么宅,对于这个未知的地方她们也充满了恐惧,感叹了一把命运的无常,像她们这种奴籍即便主子把她们卖去青楼,她们也不能有怨言。   可那一种上天不公的心态在看到陆离时,她们立刻抛之脑后,温柔小意又殷勤地伺候起来。   阮心棠呆呆看着在屋里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的两个丫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把一个人的头咔嚓了。 第37章   今日前朝内侍传来消息, 说是靖王要过来恒福宫用午膳,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说要过来,宸贵妃喜不自胜, 立刻让小厨房安排上了。   做了满满一桌, 她知道儿子不挑食, 每次来小厨房做什么宇文玦就吃什么, 一开始她还费劲心机做些花样,后来看出他这个平平淡淡的德行,也就懒得费心机了。   今日她却又费了一点小心机。   “尝尝看, 我宫里厨子做的腌笃鲜, 和你府里做的可有区别。”宸贵妃夹了一块嫩笋到宇文玦的菜碟子里,两眼笑成了月牙, 藏着揶揄。   式微是他母亲的贴心心腹, 会将她看到的一幕告诉宸贵妃,宇文玦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因为她透露了他的事而感到生气, 自然而然夹起来咬了一口。   宸贵妃撑着下巴笑眯眯盯着他吃, 宇文鹿也夹了一块直接吃了,她“咦”了一声道:“阿娘,你的表情好恐怖哦,好像要把四哥吃了。”   立刻受到了一记爆栗子, 宇文鹿“嗷嗷”捂着脑门两眼汪汪看着宇文玦, 瘪着嘴可怜兮兮道:“四哥, 阿娘经常打我, 你说说她, 说说她。”   宇文玦轻飘地睨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口无遮拦, 确实该打。”   儿子站在自己这边,宸贵妃更加心花怒放,宇文鹿不服气地哼了哼,心里记下四哥一笔。   这时宇文玦淡淡问道:“母亲,春喜宴的请柬可还有?”   宸贵妃道:“还有几份,怎么了,可是忘了请谁?”她立刻在脑海里盘了起来。   “嗯,多写一份。”   宸贵妃忙道:“主人是?”   宇文玦吐出两个字:“陆离。”   宸贵妃听到这个名字却犹豫了:“陆离虽是太子客卿,可他一无显赫的家世,二无功名官职在身,请他参加会不会委屈了小瑶?”   宇文鹿偷偷撇撇嘴,转头道:“可是阿娘,陆离长得好看!那些世家子弟年轻官员鲜有比他长得好看的。”   宇文玦看向她,问道:“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宇文鹿点点头,见她四哥似乎不屑,为了力证自己的眼光,她又补了一句:“棠棠也觉得他好看,说她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宸贵妃神经立刻被挑动,奇异地转过头去看宇文玦,果然见他沉了脸色。   “她跟你说的?”宇文玦沉声问道。   宇文鹿点点头:“四哥,我从不撒谎。”   宇文玦毫不留情冷然道:“你现在就在撒谎。”   说“从不撒谎”不就是在撒谎嘛!宇文鹿嘻嘻一笑,毫不在意。   宇文玦似是下定决心般道:“没有官职日后可以慢慢提携。”   宸贵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四郎说的对,那要不要特意撮合一下他们呢?”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着蠢蠢欲动的光芒。   宇文玦已经重新执筷,嗓音微凉:“如果母亲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   宸贵妃了然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道:“我懂,四郎你放心。”   ……   快近黄昏时,石昊跟着宇文玦走出大明宫,上了马车,他摸了摸怀中的请柬,出声道:“王爷,待会属下先去陆宅送了请柬。”   宇文玦淡淡道:“不急,本王亲自去。”   **   陆离看着那两个女使忙前忙后的身影,也是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却知,若是拒绝只怕宇文玦还有后招,又怕牵连了这两个无辜的女使,就收容下了,只让她们打扫宅院,贴身事宜一概不许她们插手。   经过这一次陆离的舍身相救,阮心棠已然对他已经十分亲近,太阳快要西沉,日头也不灼人了,她坐在庭院的藤椅上,陆离则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   “这是江淮刺史进贡的三潭枇杷,可甜了,你尝尝。”阮心棠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金灿灿的枇杷给陆离。   陆离含笑接过,看着枇杷不知在想什么,他见阮心棠专心剥皮,温言道:“听说今年江淮送来的几大筐枇杷,至尊分至各宫,剩余就只有几位宠信重臣和几位王爷所得,所分数量,恐怕只有一竹篮子。”   他偏头看了眼地上的竹篮子,有些怅然道:“王爷这是都送给了你?”他虽是这样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阮心棠顿了顿,抬眼时笑了笑:“是送了一些给我,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陆离问她。   阮心棠并没有想在宇文玦的事情上多说,她以为她这样一说,陆离就会作罢,毕竟他是那样善解人意,可今日他却接着问了下来,阮心棠默了默,攒出一抹明亮甜腻的笑容。   “王爷不贪嘴,不爱吃这些,白白放着烂了臭了着实可惜,这才送了一些给我,瑶娘子自然也是有的。”听大管家说,这些枇杷一送来就尽数送进了岚舍,瑶伽大抵一颗也没得。   陆离显见得不太信她这话,看着手里的枇杷半是犹疑,半是玩笑道:“我吃了这枇杷,王爷不会让我种一颗枇杷树赔给他吧。”   阮心棠呆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看着他谈笑风生,她心里还有略有内疚:“那日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陆离道:“多亏有我。”   他语气轻快,眼底是深意浓浓,阮心棠心里一滞,转了话题:“只是不知这丁家二娘为何对我如此仇恨,我与她也只有一面之缘。”   陆离正色道:“我想或许是怀璧其罪吧。”   “你知道什么内情吗?”阮心棠问道。   陆离剥了一个枇杷递给阮心棠,道:“柳生不日就要前往西北一个小县城任县丞。”   阮心棠惊愕地睁大了眼,新科状元历来都是在京中授职,再不济也该去个富庶有名的州府,怎么会……   陆离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娓娓道:“前段时日靖王审理张刺史一案革职了两名京官,有了空缺,当时柳生大概有了想法,对三公主十分殷勤,朝中众人看在眼里,至尊私底下问了三公主的意思,大致是若是三公主有意,就破例提拔柳生。”   听到这,阮心棠心里已经有了半数,宇文鹿对柳元没有心思,是不会为他费心的,结果显而易见。   “柳生眼见京官无望,就想去乌柳任刺史,按理说,他一个状元是有些高攀,但周旋周旋,总是有希望的。”   阮心棠心里一跳,怔怔地望着陆离,陆离笑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宇文玦推荐阮明峰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陆离便跳过了这一层原因,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踌躇道:“你可曾听闻雨霖铃两姐妹的事。”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她到底未出阁还是姑娘家,听这种事大概……   陆离卡了一下,阮心棠十分坦然镇定地点了点头:“听说了。”   未出阁的姑娘在男子面前听到这种事,总会害羞难为情之类的,可阮心棠前世男女之间那些事都是经历过的,听到这种事意外唏嘘总多过害羞。   陆离收起了自己的意外才道:“我猜丁二娘本来想着和柳生离开京城去乌柳,谁知却因为你泡汤了,这才迁怒了你。”   阮心棠恍然,深觉丁二娘太过偏激了。   “即便如此,她依旧可以跟着柳生离开京城啊。”   陆离看着她,轻轻笑了,因为她这样单纯的想法,让他喜欢,他柔声道:“大概那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吧。”   阮心棠愣了一下,回味过来陆离话中的意思,沉默地咬了一口枇杷,“唔”,她忽然捂住了嘴,皱起了眼睛。   陆离紧忙附身过来查看:“怎么了?咬了舌头了?”   “牙齿磕在硬核上了。”阮心棠捂着嘴闷声说着。   陆离哭笑不得。   阮心棠没有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她想大概是太子告诉他的,若要再问太子怎会告诉他这些,估计会叫他为难,朝堂上的事,总会有些“说不得”,阮心棠不想涉入。   这时女使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阮心棠转过脸去,怔惊地看着宇文玦从门口走来,陆离已经起身施施然作揖行礼。   阮心棠看着他一脸冰霜,也起身行了礼:“王爷,您怎么会过来?”   明明他们俩的身高差不多,可宇文玦总是能在气势上显出居高临下之感,大概是他的气质太过凌厉,而陆离又太过温柔的缘故。   “本王来给陆公子送请柬。”   石昊从身后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一份请柬,陆离接过打开一看,微讶出声:“三日后王府的春喜宴?”   阮心棠从请柬中抬头讶然地看向宇文玦,他始终一脸漠然。   陆离心知这场宴会的主旨是什么,京中几乎所有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子郎君早早都收到了邀请,既然他现在才收到,想来是临时决定。   他不由侧首看向身旁的阮心棠。   既然请柬已送达,宇文玦也不准备多留:“告辞。”   他转身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凝视着阮心棠,见她一动不动,眉心微蹙,沉声道:“你还不走吗?”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哦,哦。”   她跟了上来,宇文玦的脸色才稍霁,陆离看着他们离开,从来恪守规矩礼仪的他忽然不太想说些感谢宇文玦送了两个女使过来的场面话,甚至想把这两个女使推给宇文玦,让他带回去。   坐上马车,阮心棠欲言又止,被宇文玦看在了眼里:“想说什么?”   犹豫一番,阮心棠还是赔着笑脸道:“王爷,先送我去司前街吧,我想去买酱肉烧饼。”   宇文玦本以为她要对陆离参加宴会的事发表意见,却不想她想说的是这个,他顿了一下,道:“回去就该用晚膳了,这些东西不宜多吃。”   他话虽如此,却还是给了石昊一个眼神,石昊领会,驾车到了司前街。   阮心棠掀起窗帘一看,店铺外排了长队,她踌躇道:“王爷,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排,阿银最近嘴里没味道,想吃这个。”   宇文玦看着她的目光颇有些无语,他看着那长长的队伍里几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婶,按住了想要下车的阮心棠:“让石昊去吧,那些大婶总有无聊之人。”   阮心棠见石昊将车停在街边树下,已经去排队了,就闲聊似的问宇文玦:“为何说她们无聊。”   宇文玦拧起了眉心像是有感而发:“似乎很喜欢做媒。”   阮心棠惊怔地看着他:“您怎么知道,莫不是您遇到过?”她不自觉好奇兴奋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几个调。   宇文玦本能否认,脑海里却浮现他在排队被说亲的画面,那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却像真有其事一般,脑海里几乎有他怎样回绝的画面,那样真实,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愣了神,阮心棠一脸笑吟吟撑着坐垫不由自主靠近了他:“真有其事?是谁是谁?谁这么不要命?”   接收到宇文玦瞥过来的一记寒光,阮心棠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锋:“谁这么大胆,敢给王爷说亲?”   她靠着他很近,仰着脸清澈的眼中似含着银月,水波荡漾,因兴奋脸颊红艳艳,她的满眼皆是他。   宇文玦看到她眼中的自己,清冷的眸光像是火星子遇到了风,倏然燃了起来,他几近贪恋而缠绵地抚上了她纤巧的下颌,玩味似的划过她渐渐热烫起来的脸颊,阮心棠的心突突跳了起来,等到她意识到不对劲往后缩时,宇文玦已经抬起她的下巴颏儿将她拉向自己。   他冰凉的唇瓣快速擦过她发烫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你在诱惑我。”   阮心棠只觉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开口反驳:“我没有……”声音却因为呼吸不足而颤抖低哑。   话没有听到尾音,尽数被宇文玦含在了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宸贵妃:儿砸,你放心,娘都懂!   今天有点忙,所以更新的晚了点,少了点,明天尽量多更! 第38章   阮心棠脑子里“嗡”的一声, 街上的喧闹一概听不见了,等到宇文玦将她压在车壁之上轻而易举撬开她的唇,她触及到一片湿热时, 电光火石之下, 她猛地回过神, 颤抖的双手像是蓄了一股力, 赫然推开了他。   宇文玦不妨,拉开距离后,两人四目相对, 阮心棠怔了怔, 快速避开了,脑子里一片模糊和渺茫, 她抓紧了窗沿, 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让她窒息,深悔刚刚一开始没有避开, 现下不知该如何收场。   宇文玦起先的讶然和晃神, 在看到她眼中的逃避和懊悔时,像一把钢针插进了他的骨髓,他凄冷一笑道:“若是陆离,你可会如此排斥抵触?”   阮心棠偏头看过来, 道:“他怎会如此对我?”   她与陆离是朋友之意, 他这样的问, 着实奇怪, 况且在她心中陆离是谦谦君子, 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宇文玦不知她心中所想,将她的话音听成了笃定一种对陆离的肯定, 只当在她心里已经对他俩有了比较,显而易见,在她心里,陆离已经比他更胜。   他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曲起,那近乎一种心灰意冷的感情折磨着他,想到她这几日为陆离做的,衍生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妒意和恼意交织在一起,他撇过了脸,变回了那一种不近人情的姿态。   石昊兴冲冲捧着热乎乎的酱肉烧饼掀开车帘时,顿时被车里冰冷凝滞的气氛侵袭了全身,宇文玦淬了冰的眸子寒彻入骨,他兴冲冲的表情僵在了嘴角,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奉上酱肉烧饼。   “回府。”宇文玦冷冽开口。   马车停稳后,阮心棠乖乖跟着宇文玦下车,脚步刚站稳,却见宇文玦已经跨步径直进府,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阮心棠跟着追了两步,惘然停住了,她看着他冷然的背影,抿了抿唇,才慢慢提裙步上阶梯,进了府往另一方向朝岚舍而去。   站岗的府兵趁机拉住了石昊:“王爷他们吵架了?”   石昊白了他一眼,疾步跟进了府里,站岗的府兵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传递着:看来是吵架了。   **   作为郭宰辅最宠爱的嫡女,郭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郭三娘可称得上第一贵女,即便在宇文鹿跟前都毫不逊色的,她的小院里一年四季都是当季最上等的稀有品种的鲜花,庭院规模像是一个小府院,在房间里连专门的梳妆间都比得上寻常百姓的一整个卧房。   梳妆间里可容得下十个女使并列而站,手里托着最时兴的簪花首饰,供她挑选。   郭三娘婷婷袅袅站在三列落地穿衣镜前,这镜子可将她浑身上下前后照得清清楚楚,她缓缓转过身,懒懒扫过琳琅满目的饰品,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轻轻在饰品上跳跃。   女使见她似乎犹豫不决,拿起了其中一只牡丹花缀金片流苏的簪子:“姑娘,这个怎么样?上次奴婢见阮娘子也有一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很好看。”   郭三娘饶有兴致的眼神蓦地一冷,继而淡淡一笑,轻佻道:“这样的货色也就配得起她那样的人了,你既喜欢,就送你了。”   女使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谢了恩。   “苒音。”   郭宰辅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郭三娘笑盈盈迎了上去,扶着郭宰辅坐下:“阿耶怎么这时候过来。”   郭宰辅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丝毫没有在朝堂上的气势浑厚,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都进来吧。”   他扬声,立刻就有四个小斯低头各捧了两件最时新上品的料子做的裙衫,一一挂在了衣架上,郭三娘看得欢喜,一件一件磨过去,扭腰转身笑道:“阿耶又给我添置这么多衣裳。”   郭宰辅端了茶道:“后日靖王府的春喜宴,我女儿总不能屈于人后。”   他话音刚落,郭三娘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不满地坐到郭宰辅身边,冷声道:“谁说我要去参见春喜宴了?”   “请帖都送来了,你不去?那岂不是不给宸贵妃面子?”   郭三娘不以为然:“我为何要给那个女人面子,她也配?”   郭宰辅拍着她的肩劝道:“你再怎么看不上她,她总是贵妃,面子上还是要摆一摆的。”   郭三娘皱起了眉:“她抢了姑母的宠爱,还要我给她面子?我真不知姑祖母是怎么想的,任由她在后宫霸占至尊姑父。”   她口中的“姑母”自然就是郭贵妃,“姑祖母”自然就是郭太后了,她一直气不过她姑母被宸贵妃压着。   郭宰辅笑道:“你姑母知道你心疼她,所以特意给你制定了这八套新衣,你姑母也希望你去。”   郭三娘看看那八套光彩夺目的衣服,再看看父亲的笑容,几分奇异道:“你们还没死心,还想撮合我和宇文玦?”   她冷嗤道:“也不知你们怎么就那么看重那个乡下来的小子。”   郭宰辅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苒音啊,我们是这个世上最疼你的长辈,不会害了你的,宇文玦是眼下最配得上你的良婿。”   他见女儿依旧不为所动,只能使出杀手锏:“莫不是近日朝中传闻,靖王对那阮丫头特别些,你没有信心俘获靖王的心?”   郭三娘嗤笑道:“那乡下来的野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我会将她看在眼里吗?”她对着女使道,“后日你就戴着那牡丹簪随我一同去。”   听她这样说,郭宰辅了然地笑了。   **   自从那日从街上回来,两天了,阮心棠只遇见过他一回,是她出府去,他从府外回来,两人遇见了,都停住了脚步,只是宇文玦淡淡看着她,那样冷淡的眼神,阮心棠只能低下头规矩行了礼,然后是宇文玦冷冷的应声,不发一言,从她身边掠过离开了。   府里对她的态度待遇依旧如故,只是她和宇文玦好像又变成了之前恪守礼仪的状态,冷淡的犹如陌生人。   今日她应约出府,没有再走府门,而是走的岚舍西边通向外街的门,阿银已经大好,只是明日府里有宴会,阮心棠想让她打起精神来,所以让她再休息一日,她只带了春芽在身边。   这是位于金城坊的一处小酒楼的雅间,春芽敲开门,阮心棠提步进房,雨霖铃已经起身,朝她行了礼,阮心棠打量着她不同往日的风采,眼下已是憔悴用脂粉掩盖着,做寻常百姓妇人的装扮,她不禁敛衽还礼。   这一礼,叫雨霖铃心中一暖,方才的一些忐忑也安定了下来。   “阮娘子请坐。”   春芽关上了门,阮心棠看着她问道:“你请花匠带信,大费周章的想见我,有何事?”   雨霖铃苦笑一声,先是告罪:“阮娘子,请恕我唐突。”她凄清地叹息一声,“说来娘子可能不信,可人总是对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特别容易产生执念,或许是那日在长街娘子没有避讳我这样人的身份,施以援手送我回宅,我对娘子便存了一丝念想。”   春芽抽了抽眉角:难不成咱们姑娘的魅力已经让花魁都倾倒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却见雨霖铃已经起身,赫然在阮心棠身前蹲下了身子,恳求道:“还请娘子救我一命。”   阮心棠也被她的话惊到了胡思乱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她忙是起身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雨霖铃重新坐在她对过,这才娓娓道:“我和我妹妹的事,娘子想必也已听说了,我不知娘子心中是如何想我,还请娘子听完我的话。”   阮心棠道:“请说。”   雨霖铃看向前方,似乎陷入了很长的一段回忆:“我自小家中清贫,父亲偶尔拿回一些工钱,也被母亲拿去添置新衣胭脂水粉,我与妹妹总是一个馒头分食,母亲羡慕那些贵妇人,总是当我和妹妹做丫头使唤。”   她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教坊司的坊主看中了我的容色和体态轻盈,就想将我买去做舞姬,母亲见一大笔买钱,日后还有赏钱可拿就同意了,那时我才七岁。”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调节心情,又道:“随着年岁增长,家中靠着我拿回家的赏钱终于渐渐过上了好日子,也请了婢女,再后来教坊司经营不善,我们被迫入了燕归楼,我想赎身,可母亲却嫌赎钱要掏空大半家产,说既然一脚已经踏进来,已是贱籍,赎身也是没有出路的,就这样,我从卖艺不卖身的舞姬成了以色事人的花魁。家中也重新买了大宅,母亲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愧疚还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缺失,开始将妹妹捧在手心当成了掌上明珠,我以乐侍人的时候,妹妹在学琴棋书画。”   说到这,她的语气里终于有了几分凄哽:“后来我遇上了柳元,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只是个穷书生,对我却十分尊重,会在我应酬了一晚后,给我熬热粥,我觉得他是我最后的希望。”   她忍不住捂住脸,流下两行清泪来:“可是我的妹妹,也要将这最后的希望夺走。她得知柳元考上了状元,便开始献殷勤,她跟我说,我已是残花败柳,柳元是状元爷,将来携着我出席官员宴会时,该怎么介绍我呢?她说,‘姐姐,把柳元让给我吧,你只会是他的拖累。’”   雨霖铃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母亲也劝我,说我总是不能成为状元夫人的,不如就用这花魁的身份帮妹妹拉拢人脉,让柳元的仕途坦荡,将来他们夫妇不会忘了我,会帮我养老的。”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好恨,我恨她们每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却越过越幸福,踩着我的希望我的将来给她们的幸福增光溢彩,我不能!”她恨着咬着唇,新泪趟过了旧痕,“所以,我出卖了我的妹妹。”   她重重输出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事后我也去劝我的母亲,事已至此,妹妹将来的赏钱只会比我更多,母亲也没有法子了,她是一个自私势力的女人,不会跟钱过不去,所以她也只是跟我闹了一阵就去劝妹妹了。”   雨霖铃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把这么些年的委屈都倒出来,阮心棠和春芽听着都沉默了,阮心棠不禁红了眼,她想起前世雨霖铃意气风发的模样,事实却是她被亲情和爱情卖了,卖的彻彻底底。   她想起前世自己错付的感情,走过去手掌轻轻按住雨霖铃的颤抖的肩膀,哑声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雨霖铃从手臂中抬起泪眼,惊怔地看着她,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最近燕归楼也在传,娘子得靖王喜爱,我想求娘子请靖王殿下帮我解除贱籍身份,我想和之前的所有都一刀两断。”   春芽还是理智的:“姑娘,这件事不是容易的,不如回去和王爷商量一下。”   雨霖铃的目光立刻不安起来,阮心棠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沉声道:“你等我消息。”   **   她虽是那样安慰雨霖铃,可这两日她和宇文玦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她也不知该怎么去和宇文玦开口,她坐在阿银床上,和她商量,阿银已经能坐起来,她想了一会道:“我想王爷面上冷,对姑娘还是心软的,不如您做一盘糕点沏一壶茶去,陪陪笑脸,说不定王爷就不计前嫌了。”   阮心棠狐疑地看着她,行不行啊。   她心中岁不确定,但还是照着阿银的办法,亲自端着刚出炉的糕点和沏好的茶,往南书房去,她知道宇文玦回府的习惯总是要先来南书房的。   南书房的守卫见是她,还端着茶水糕点,王府上下如今谁不知她身份特别,只温和的告诉她,王爷还没回府。   阮心棠笑道:“我知道的,我就在这等他。”   两名守卫愣了一下,心道:真是痴情啊。便让她进去了。   阮心棠站在庭院里,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知道书房里总是有许多机密的,她不便独自进去,就在庭院里等着,春芽怕她累,就让她把托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让她坐等。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日头渐渐西沉,终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请安声音,她立刻站了起来,不自觉地理了理秀发和裙摆,惹得春芽在一旁偷笑。   她不由自主红了脸,想着:我只是不想失礼于人前罢了,并没有别的心思。   她心里这样想,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仿佛一场大戏就要开罗一般。   仿佛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般,宇文玦终于跨进了南书房的院子,他脚下步子一顿,微惊自他眸中一闪而过,过后只剩清冷,他长身玉立,淡漠地看着她,阮心棠只能先行礼。   宇文玦还是在她行礼时,从她身边掠过,冷冷的。   阮心棠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可是想到雨霖铃,她不得不又重新振作起来,端起金漆托盘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她站在书房看着他在东边的书案坐下,尽量轻快道:“王爷,今日厨房新做了点心,您尝尝,还有这茶,是我沏的。”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干嘛要强调是她沏的呢,好像她沏的有多特别似的。   大概是因为紧张懊悔,她紧紧握住金漆托盘的边缘,竟然忘了要放下。   宇文玦闻言缓缓抬头朝她看过来,还是那样冰冷的眼神,像一把把冰刀将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击得七零八落,实在扛不住他的目光,她只能侧过身去,借着放下托盘的空档避开他的注目。   “端走,本王不吃。”   因着阮心棠手腕一抖,托盘上的茶具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她还没放下的托盘就僵在了手边。   阮心棠又握紧了边缘,拼命按下心中的酸涩和窘迫,再次面向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实在有些勉强。   她曾说过,她已经不是从前那样有勇气一次又一次缠着他,所以这一次她实在没有办法说出:王爷,您就尝一下嘛。这种话了。   “那,那我先告退了。”阮心棠几乎立刻就要逃离这里。   “等等。”   在她跨出门槛前,宇文玦喊住了她。   行动总是比思想快,宇文玦为何要喊住她,大概是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让他心悸,又或许是因为她刚刚的强颜欢笑让他心痛,他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她牵着走,本想无视她,嘴却快了一步。   见她慢悠悠转过身来,明亮的目光望着他,他想,给她一次机会又如何。   宇文玦肃然看着她,凉声道:“你特意前来有何事?”   阮心棠见他又主动问起,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走回去,将托盘放在桌上,踌躇道:“我有一位朋友,是燕归楼的雨霖铃,沦落风尘实属无奈被迫,她近日被家事所累,受尽苦难,想恳求王爷帮她脱籍。”   阮心棠想着趁热打铁,直接挑明主题,房中却寂静了下来,她的心不免又突突起来。   宇文玦凝注着她,似乎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东西,一丝作为借口来见他一面的东西,可她脸上只有关切朋友之意,再无其他。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偏头嗤笑一声:“朋友,阮娘子交友还真是广阔。”   听出他的讽刺之意,阮心棠面上一热,说是朋友总是师出有名,否则一个不相干之人,她为何这样出力呢。   见她有些局促,宇文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阮心棠一阵心乱如麻,摇摇头。   宇文玦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开始翻开公文,冷淡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帮还是不帮?阮心棠心中不定地行了告退礼。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宇文玦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刚刚她站过的位置,晃了一下神,才沉声道:“石昊,你去调查一下雨霖铃。”   一个青楼女子,心思总是不单纯,他能接近阮心棠,他就必须调查清楚。   **   五月十二这日,就是靖王府的春喜宴了。   王府上下早早就热闹起来了,岚舍虽然地处偏僻,可那热闹的声音还是一波一波轻微地传了进来,睡惯懒觉的阮心棠也不得懒觉睡了,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不过近日她不是主角,不必那样大费周章。   这场宴会虽然是给瑶伽选婿,可也不能明着让那些青年才俊排排站,像是选妃似的,所以办这一场宴会,请的都是京城所有名门望族的娘子郎君,更像是一场游园会。   阿银和春芽伺候阮心棠梳洗时,式微来了,阮心棠忙是起身迎她:“式微姐姐请坐。”   式微反拉着她让她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我不坐了,宸贵妃已经来了,在缀锦阁看戏呢,你待会打扮好了,就直接过去,外头热闹着呢,我还得去看着点。”   宴会办在内宅后花园,缀锦阁就在后花园的南面,阮心棠自一进后花园,就引来众人的瞩目,聚在一起的娘子们少不得议论纷纷,说是她进府才没多久,就把瑶伽给赶出府了,真是个厉害的主儿。   阮心棠听了只当没听见,扫了一眼偌大的花园,只问阿银:“你看见鹿儿没有?”   阿银也瞧着四周:“没呢,三公主好动,指不定在哪儿玩呢,近日人多,有她热闹的。”   走近缀锦阁时,里头已经传出咿咿呀呀的唱吟声,缀锦阁是个专门的戏台,台下观众席形成了“凹”字形,能容纳四五十人观看,阮心棠从南侧门进去,正看见宸贵妃坐在主位全神贯注看着台上,两边都坐着几位夫人娘子陪坐。   她怔了一瞬,宸贵妃身旁的位置,宇文玦倚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着前方,在她站定时,目光已经移了过来,阮心棠心里一跳,他却已经平静地移开,继续看着台上。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宸贵妃已经看过来,笑意立刻染了眼角,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定定神,含笑从旁边走了过去,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皆是朝她微微而笑。   “心棠,来坐下陪我看场戏。”宸贵妃伸出手来,阮心棠行了礼,也伸出手握住。   她正要往一旁坐下,却被宸贵妃拉住了手:“四郎身边有位置,你就坐四郎身边。”   阮心棠哑然,这里人多,自然不好拒绝,便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走过去,缓缓落座,如坐针毡。   那些夫人自然看出了宸贵妃的用意,不甚惋惜之时也只能赔笑。   刚坐下,宸贵妃就疑惑地问下一旁下首的夫人:“咦,刚刚说话忘了看,这是演到哪一出了?”   夫人看着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这不还是刚刚那一出,再一想立刻会意了宸贵妃的意思,笑着扬声道:“娘娘,正演到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众人的目光在宇文玦和阮心棠身上来回游走,都不由会心一笑。   阮心棠心里猛地一震,在她们的笑容下回应的笑容愈发僵硬,脸也开始发烫,她借着去摘葡萄的空隙瞄了一眼宇文玦,却见他神色平常,咬葡萄时力度就重了些。   那些娘子本想乖巧地陪着母亲看戏,正好能在宇文玦跟前晃眼,此时见宸贵妃的态度,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们,她已经属意阮心棠这个儿媳妇了,她们今日这一番心思打扮,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阮心棠实在受不了那些或打量或敌意的眼神,从宇文玦身后绕到宸贵妃跟前小声道:“娘娘,我想去找鹿儿。”   宸贵妃已经将自己的心意传达了下去,让那些对她儿子有非分之想的人趁早知难而退,自然也就不会勉强她干坐着,柔声道:“你去吧。”   阮心棠如释重负,转身时膝盖撞上了宇文玦的椅子脚,她闷声轻哼一声,宇文玦已经转过身来扶住了她,宸贵妃忙是关心道:“有没有撞疼?”   阮心棠勉强笑着摇摇头:“不疼。”   她站稳后,看了眼宇文玦,宇文玦也在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色去判断她踢得重不重,见她脸色缓和下来,才一言不发松了手,又转过身去关注着台上,似乎刚刚并没有扶过她。   阮心棠撇撇嘴,快步走出了缀锦阁,却不知一道目光已经跟着她出了缀锦阁。   宸贵妃平视台上,慢条斯理道:“坐不住,也走吧。”   宇文玦朝她颔首,起身离开。   阮心棠走出来,正要去找宇文鹿,却觉得被人盯上了似的,目光下意识移过去,果然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着她静静地笑,见她望过去了,就朝她招招手。   那时御史中丞家的娘子,前世在宴会上见过几次,是个活泼直白的姑娘,阮心棠走过去,和她齐齐行了平礼。   “阮娘子,你别怕,我只是找你说说话。”方娘子笑嘻嘻道,“我们去那边林子里,那儿人少。”   阮心棠看着她,前世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见那林子虽然人少,却也是通着这里的花园的,就跟着她去了。   才进林子,方娘子就转过身来:“我们才见过两次,你一定奇怪我有什么话对你说对吗?我这人顶不爱拐弯抹角的,我只问你,你中意靖王殿下吗?”   阮心棠呆住了,为她的直白,更为她的问题,她愣愣地站在那,真像是一尊仙女像。   方娘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中意两个,不中意三个字。”   阮心棠有时候也挺羡慕这样性格的人的,这样人大都不会将心事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的烂了,任由腐烂的心事灼烧着自己的心。   她看着方娘子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好不掩饰地透露着她对宇文玦的喜欢,热烈地灼伤了她的眼,她侧过身去,低声道:“不中意。”   “那太好了!”方娘子欢喜道。   阮心棠看向她,她这时候才有一点小女儿般的娇羞:“你这般美貌有才情,如今有住在王府,若是你喜欢王爷,那我一定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她不禁想起刚刚在缀锦阁那位夫人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想来,方娘子大概也这样在意,所以才特意来问她。   “王爷!”   阮心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方娘子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雀跃,她抬头时,方娘子已经经过了她的身边,她随着方娘子的身影看过去,宇文玦双目如潭,冰冷冷的潭水如同从头浇到底,阮心棠四肢发冷。   方娘子崇拜地仰望着宇文玦:“王爷,臣女是第一次到靖王府来,您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方娘子的确很大胆,一般闺秀看到宇文玦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她却敢要求宇文玦带她参观王府。   宇文玦只是看着阮心棠,瞳孔紧缩,冷冽开口:“请。”   阮心棠愕然地看过去时,宇文玦已经冷然转身离开。 第39章   阮心棠从林子里走出来, 看着周遭玩闹嬉笑的人群,顿时生出一股淡淡的孤独感,她缓缓朝四周看去, 瑶伽正坐在梦溪池那儿的凉亭里, 闲适地扇着团扇, 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郎君或讨她开心, 或吟诗作赋。   瑶伽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正冷静地想要从那些人当中挑出她的如意郎君。   至少,表面上看来, 是这样的。   忽的, 阮心棠眼眸一定,竟在那一群谈笑风生的郎君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人影似乎也看见了她, 朝她遥遥看过来。   阮心棠和陆离相视一笑,陆离朝远处使了个眼色,阮心棠会意。   在柳树下碰面时, 陆离先是低头笑了一声, 道:“承蒙宸贵妃看得起,我在那群贵族公子中,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他这话说的妄自菲薄,倒是没有一丝局促难为情, 很是坦然。   阮心棠抬首道:“要我说, 他们之中也难有比你更好的了。”   陆离猛地心中一震, 这几日反复起来又被压下的念头此时又滋长了起来, 可看到阮心棠严重的澄澈明净时, 不由地又泄了半分气,心道:她这话恐出自真心, 却缺少真情,不然她的眼神不会这样透亮坦然。   这一向又使他摇摆不定起来,目光不禁向后看去,正见郭三娘领着两个女使十分气派地站在宇文玦身边,一脸高傲地环视着四周。   陆离转过目光来,看见阮心棠也瞧着那一处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失落,却听到阮心棠咬牙道:“你瞧那人,刚刚身边还站着方娘子,此时又成了郭三娘了,若是同那样的人在一起才真的要气死,怄死,可见身份地位太高,反而惹人觊觎,不落安全感。”   陆离笑了一声,略有放松,心道:想来传闻也只是理所当然罢了,如今她寄居在王府,外头的人不明就里多有揣测也是正常的,实则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其实今日我本不想来的。”陆离背向着宇文玦他们那边,面向小桥流水,“但想着来了,总是能见你一面。”这些话他一直想说,又怕他们才相识不久,这么早说来,唐突吓坏了她,今日不知怎地,一冲动就说出来了,他本不是个冲动的人。   只因他看着宇文玦那超脱众人的清华之气,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自卑之心,现下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但不保以后也没有,若是他先占得先机……所以他那样说了。   阮心棠听了不以为意,侧身去看他时,那脸上的专注之色让她为之一颤,才意识到他这话并不是单纯的朋友相见,她别过脸去,看着湖面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听他继续道:“看着这眼前的景致,让我想起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我也算是在那长大的,是江南的一处小镇,我想,或许你会喜欢,如果你有兴致去看看的话。”   这一番话不亚于求亲了,他说的隐晦,意思倒是明明白白,阮心棠自然听得出来。   此刻她十分懊恼:定然是前段时间他受伤,我因为内疚对他太过焦急担心,让他误会了。   阮心棠故作轻松地笑着:“我要是出去游历,鹿儿肯定是要跟着我一起去的,她这人呐,耐不住寂寞,太过清幽雅致的景色她不喜欢,就喜欢热闹繁华的,鹿儿每次来王府,都是抱怨她四哥的王府太过寂静了。”   她说的轻松,心中却在打鼓,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既拒绝了他,又不伤他的面子。   陆离愣了一下,果然疑惑她是否听懂他话中真正的含义,犹豫着要不要说的再明白一些。   阮心棠已经绕着他身边四处张望起来:“大半天没看到鹿儿了,也不知她去哪儿贪玩了,你来有见过她吗?”   陆离见她已经扯开了话题,怅然一笑道:“没见过。”   “我去找找她去。”   说着,阮心棠提裙往人群中跑去,陆离无奈,只能跟在身后。   “阮娘子。”郭三娘一直在寻找阮心棠的身影,此时见到她不禁眼前一亮,立刻喊了出来。   阮心棠倏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郭三娘正望着她趾高气昂地笑着,宇文玦则站在郭三娘身边,静静地朝她望了一眼,随即就撇开了眼。   郭三娘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心不甘情不愿朝她挪了过去。   “呀,阮娘子这牡丹簪有些眼熟。”郭三娘定定望着她头上的簪子,皱了皱眉思索起来。   身边离得近的那些娘子们也都看了过来,眼尖的已经看出那簪子和郭三娘带的女使头上的是一模一样的,猜到郭三娘憋着坏呢,可一个正经千金和丫鬟戴着的一样,实在有失身份。   只听郭三娘恍然道:“这不是和你头上的是一样的嘛!”她说着将身后的丫鬟推了上来。   周围已经有悉悉索索的低笑声,不知谁扯了身旁偷笑的袖子,眼神偷偷朝宇文玦那儿瞟了瞟,顿时周遭嘲笑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阮心棠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慢慢拔下簪子,瞧瞧自己的,再瞧瞧那女使头上的,认真道:“真是一样的。”   郭三娘轻蔑地挑了她一眼:“下人们戴的东西,阮娘子怎么还当宝贝呢。”   阮心棠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那是郭宰辅门第富贵,丫鬟们的穿戴也与众不同,格外高贵些,这簪子贵重的很,是三公主送给我的,不然我怎么买的起呢,我又不像郭府有着泼天的奢靡。”   此话渐渐琢磨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宇文玦冷哼一声,郭三娘背脊一凉,脸上轻蔑的神色不由都僵硬了起来。   只听宇文玦冷然道:“郭家如此富贵,连丫鬟戴的事物都价值不菲,想来朝廷赈灾一事,郭家也会以个人名义出一份力了。”   郭三娘没想到一个奚落嘲笑阮心棠的举动,竟让自家大出血,心在滴血之余,却又不能不端持着大家闺秀的清高:“王爷说的自然。”她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太自然。   周围之人唏嘘之余看向阮心棠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真是她们素日小瞧了这个乡下地方来的小闺秀,竟然敢当众给郭三娘挖坑,她们这些京城闺秀在郭三娘面前可都是要赔笑脸的。   本以为这一段插曲也告一段落了,不想宇文玦这时又打量了郭三娘上下,嗓音微凉:“今日郭娘子也打扮的很是出众出挑。”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郭三娘本来僵硬的脸色瞬间舒缓下来,她再次挺直了背脊,阮心棠暗暗皱了皱眉。   “倒是与方才戏台上的戏伶别无二致。”几分玩味的语气,让周围的娘子又忍俊不禁,此时看着郭三娘的打扮还真像是话本戏里的女主角。   郭三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尤其在看到宇文玦似笑非笑的神色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那些娘子讥笑的样子更让她大受刺激。   她哪里还能站得住,却还是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冷冷瞥了眼在场嘲笑她的娘子,这时这些娘子才恍然大悟,收敛笑意不敢去看她。   郭三娘也不与宇文玦打招呼,就冷着脸离开了,她的背影依旧如高傲的孔雀。   阮心棠静静看着,气质是自身与外在给的,郭家的地位和郭太后的宠爱,给了郭三娘目空一切的底气,若是别人被宇文玦这样奚落,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殊不知郭三娘已经恨她入骨。   周围人略有散去,阮心棠正想感谢宇文玦的解围之意,却见宇文玦瞥了眼她的身后,目色一沉,就转身离开了。   阮心棠呆了呆,向身后看去,是陆离来了。   “三公主正在秋水一色那儿听曲呢。”陆离温和道。   阮心棠又回头看看,已然不见了宇文玦的踪影,便道:“那我去找她。”   去了秋水一色,果然见宇文鹿正端坐在坐席上,文文静静听着曲,这里坐着的都是优雅文静的娘子。   阮心棠有些讶然,走到她身边坐下,小声问道:“今日你好奇怪,你是在这坐了大半天吗?”   宇文鹿文静地点点头:“音乐能荡涤人的心灵,使人身心愉悦。”   阮心棠没忍住,抖了抖。   陆离听到她二人的对话,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略感兴趣的看着宇文鹿,阮心棠见他这模样,于是虚心向他讨教他的看法。   陆离了然一笑:“通常使人忽然转了性子的,无他,想来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打趣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小鹿儿,每回见你,身边总有玉树临风的郎君。”   阮心棠三人齐齐回头望去,说话之人正执着一柄玉骨扇,笑得人畜无害,温柔和煦,他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衣的男子,颇有几分仙气飘飘之感,只是他虽唇瓣轻扬,眼底却是冷的。   三人起身,阮心棠听到了宇文鹿咬牙的声音,以为她就要发作,不想她柔柔一笑道:“怀玉,你就爱开玩笑。”   宋怀玉抽了抽眉角,“唰”的合起了玉骨扇,愤愤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怀玉!”   宇文鹿笑得天真:“他们都叫得,我为何叫不得?”   宋怀玉给了她一记“你心里没数”的白眼:“他们不会像你似的,含着取笑打趣的口气!”   他的名字是女性化了些,可那又不是他的问题,问题是他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个女儿,已经取好了“怀玉”这个名字,谁知道是个儿子,就懒得再取新的名字了。   “说起来,我的名字也还好,我有位邻居,那性格刚猛有力,名字才真的女性化,后来听说他给自己改了个十分威风的名,你们说我要不要也给改个?”宋怀玉感叹着,竟真的同他们讨论起来。   这时身旁的男子温言道:“鹿儿还小,你别当真。”   宇文鹿一改刚刚的文静,板着脸娇声反驳:“我不小了,我今年十六了,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男子看着她,目光沉静地悠然一笑,那笑似乎未达眼底,凉凉道:“是吗。”   宇文鹿似乎被他这样轻飘的态度激怒了,气得跺了跺脚。   宋怀玉笑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一生气就跺脚。”   宇文鹿狠狠瞪了他一眼,阮心棠看着宇文鹿呆呆的,这才发现,今日宇文鹿的装扮的确有故意往成熟方向打扮。   这时谪仙般的男子看向阮心棠道:“这位想必就是阮娘子。”   阮心棠反应过来,也不知他什么身份,便行了平礼。   宋怀玉点头道:“上次我跟你提过,小鹿儿哭哭啼啼来找我,让我来瞧一个病人,就是她,阮娘子,这位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君谨。”   听着宋怀玉介绍,阮心棠心下讶异,重新行了万福礼,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平西王”,十年前刚及弱冠的他率领千军万马镇压西凉的动乱后,就隐世避居的异姓王。   阮心棠不好表现得太过惊讶,想起这位宋怀玉是之前她被孟扶光欺负后,来给她看过病的。   阮心棠又朝他行了礼:“多谢宋公子。”   宋怀玉摆摆手:“宇文玦已经替你谢过了,还送了我一本鬼神图。”说着,他跃跃欲试地朝宇文鹿眨眨眼,“对了,最近我研究这鬼神图里的占卜之术,小有成就,小鹿儿,要不要我给你掐指算算,你的真命天子是谁?”   宇文鹿下意识朝君谨看了一眼,脸色一红,瞪了宋怀玉一眼:“谁要你鸡婆!”她的眼神变了变,狐疑地看着他们俩,“今日这宴会是为了给我四哥那个干妹妹选婿,你们来是为了这个?”   君谨已然在宋怀玉之前回答:“我来向四郎辞行。”   宇文鹿呆住了,好半晌会不过神,脱口道:“这么急吗?过两日阿耶就要带我们去幽九山行宫避暑了,你不和我们一同去吗?”   每年皇室都会在五月底时带朝中重臣去幽九山避暑。   君谨避开了宇文鹿灼灼的目光,幽然看向前方:“嗯,不去了。”   宇文鹿咬唇,赌气道:“不去就不去,谁也没稀罕你去。”她一气之下跑开了,阮心棠追了过去。   宋怀玉看到君谨的神色有一瞬凝滞,扇着扇子,摇着头,悠悠叹道:“何必呢。”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一旁一言不发的陆离,两眼放光道:“阁下气质不凡,对五行术数可有兴趣?”   陆离无奈:“略懂一二。”   宋怀玉立刻拉着他到一旁:“探讨一二,探讨一二。”   阮心棠追上去,见宇文鹿正在揪着一朵鲜花发泄,满地的花瓣,阮心棠也随手摘了一朵,凑在鼻尖闻了闻,轻声道:“你要试探的人就是君谨?”   赫然一朵鲜花递到了眼前,宇文鹿恶狠狠地看着她:“再提他的名字,有如此花!”她将花狠狠揉捏,咬牙切齿。   阮心棠“噗嗤”一笑,推开她的手:“他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吗?”   宇文鹿泄下气来,一跃跳上一旁的石桌,将双手撑在后面,低着头,情绪低落:“知道,去年及笄,我就告诉他了。”   阮心棠愣了愣,她活了两世,居然才知道原来宇文鹿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顿时觉得自己太不关心她了,不由问道:“后来呢?”   宇文鹿抬头望望天,吸了吸鼻子:“没有后来了,他嫌我年纪小,说我还是孩子。”   阮心棠看着她紫色的裙衫,所以她今日特意打扮的成熟些了吗?   宇文鹿忽然跳了下来,扬着小脸道:“他比我大十几岁呢,我年轻,不怕跟他耗。”   阮心棠不禁想起从前的自己,堪堪亦澜澜。   这一场春喜宴到申时时就散了,宇文玦站在前院送客,阮心棠正经过,他沉声道:“去哪儿?”   阮心棠老实道:“我去送送陆离。”   宇文玦冷然道:“天色已晚,不许去。”   阮心棠呆了一瞬,抬头望望天,虽然已经申时,可初夏时天色已然放长,现在天还很亮,她茫然道:“王爷……”   “后日就要出发幽九山避暑,你去准备准备。”宇文玦虽然和她说着话,眼神却看着前来道别的贵客。 第40章   阮心棠愣怔了一下, 指着自己:“我也要去?”   宇文玦终于看了她一眼:“你想一个人待在王府?”   阮心棠:“……不想。”   这偌大的王府一个人待着,实在是有点渗人。   幽九山原来是座景色宜人的山脉,由于前朝皇帝是个贪图安逸享乐又怕热的主儿, 劳民伤财地命人将这山脉硬生生从半山腰炸开来, 建了这座与大明宫太极宫可说是一对一比照的避暑宫殿。   虽说是一对一比照大明宫, 但为了新鲜感, 避暑宫的景致还是有不一样的。   听说前朝有位宠妃尤爱茉莉,一进宫就是满园满墙的茉莉,清香扑鼻, 直窜到宫墙外去, 一路缠缠绵绵绕着半山坡飘荡到山下的小长安。   山下的也只是个小镇,之所以叫小长安, 也只是沾了避暑宫殿的光罢了。   原本马车里放着冰鉴, 直到这浩浩荡荡的人马驶上这山坡路时,阮心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让阿银关上了冰鉴。山间清凉的风就钻进了车帘子, 大有一夜入秋之感。   阮心棠其实并不喜欢避暑山庄, 夏天嘛,就该热的闷闷的,冰鉴的冰凉扑面,吃一口冰镇过的西瓜, 可到了避暑山庄, 这热度就降了一半, 虽不至于和秋天那般凉爽, 但也热不到烦躁的地步就是了。   避暑宫殿有专门的宫婢内侍, 所以阮心棠只带了阿银和春芽,春芽因着是第一次来, 兴奋的小脸一直红扑扑地,一直坐在窗边不是往外探头,她回头见阿银一脸淡定,奇怪道:“阿银姐姐你一点都不好奇兴奋吗?”   阿银心道,前世已经来过了有什么可兴奋的。面上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春芽的脑袋,语重心长:“春芽,你还是个孩子。”   春芽不服气地嘟哝,阮心棠笑了笑,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到了避暑宫,她该选个离宇文玦远一点的宫殿。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阮心棠呆呆地看着含芳阁,再走出一旁的月亮门,就见石昊张罗着内侍搬着宇文玦的一应生活用品,热热闹闹地往正殿里搬。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含芳阁,这含芳阁虽然也可以看做是一处小宫殿,但其实就是外头紫金宫的附属宫殿。   也就是说,她不但没有离宇文玦远一些,还住在了宇文玦的隔壁。   阮心棠还呆呆站在月亮门下,看到宇文玦丰神俊逸地跨步走进了宫苑,她气得咬咬牙,转身跑进了含芳阁。   宇文玦瞥见她掠起的衣角,唇瓣轻扬。   “阮娘子,奴婢们奉靖王之命,给您添些日用之物。”一列宫婢罗贯进入含芳阁正厅,行了礼。   阿银见阮心棠摆摆手,提不起劲儿的模样无奈领着那些宫婢去打理了。   “怎么刚来,就提不起劲儿了?”   阮心棠浑身一震,坐直身子往门口看去,陆离正倚着门框含笑看着她。   “你……”阮心棠太过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陆离施施然在她对过坐下:“太子亲厚,带我来也无甚稀奇。”   他是太子客卿,的确没什么稀奇的。   阮心棠终于提起劲来,兴奋道:“那明日我带你参观一下避暑宫。”   陆离挑眉:“你来过?”   阮心棠顿了顿,勉强笑了起来:“怎么会呢,就是没来过,所以大家一起逛一逛,约上鹿儿。”   “好。”   陆离离开时,走过月亮门,势必要经过正殿的宫苑的,他忍不住顿了顿叫,缓缓朝正殿望去,果然见宇文玦如一座冰冷精致的雕塑立在门里。   背着光,陆离看不清他的脸,但敏锐的感觉到有一种死亡凝视。他遥遥朝那边作揖,然后转身离开。   即便是宇文玦,他也不想轻易认输。   **   刚来第一晚,阮心棠睡不安稳,到大半夜才睡着,一早就听到耳边嗡嗡响,她愁眉勉强睁了睁眼,见是春芽。   春芽喊她起床用膳,她蒙着被子,赖床:“我不饿,不吃了。”   春芽扯着她的被子:“姑娘,别睡了,您今日不是还和陆公子有约吗?”   阮心棠猛地睁开眼,忽然坐起来,是啊,一会还得和他们出去玩,想着赶紧下床梳洗一番,春芽还在说什么,她也没在意。   正待往外走,春芽连忙拉住她:“姑娘,还是先梳头打扮了再去用膳吧。”   阮心棠拂开她的手:“用了膳再回来梳头也不迟。”   她往正厅跑去,春芽似乎很着急地追了上来,她有意惹春芽着急,故意跑的很快。   如瀑的长发飘飘,因着没有梳头,她只将两鬓的秀发往后拢用丝带绑住,襦裙外罩着长袍,只在腰间对襟系着结,跑起来时,秀发飞扬,里面的裙摆越出长袍来肆意翻飞,清新自然又脱俗。   猛地,阮心棠站住了脚,飘飞的丝带因她突然的停顿往前飞来,打在了她的鼻尖上,阮心棠来不及收住的笑容僵在嘴边。   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宇文玦,她的目光有一瞬晃然。   阿银疾步走向他,急切小声道:“姑娘怎么不梳妆就出来了!”   阮心棠低头一看,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我怎么知道他也在呢!他为什么也在!   她心中哀嚎,面上还是强壮淡定地行了礼:“王爷,我先去梳妆。”   宇文玦方才看到她含着笑冲进来,宛若一只破茧而出的彩蝶,怔然一瞬此时已经平常,清越道:“先过来用膳。”   听他的语气,似乎心情不错,阮心棠婉拒:“王爷先用,我先告退去整理仪容。”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宇文玦不容违背的声音:“过来。”   阮心棠只能转过身,闷声道谢:“谢王爷。”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惊然发现宇文玦身旁的位置摆着一副空碗筷,她犹豫着该怎么自然而合理地把碗筷拿到他的对面位置。   “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她还在思索,宇文玦已经轻轻扯了下她的手,她就顺利坐了下来。   春芽这才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口停驻,然后缓缓进入。   阮心棠纠结地看着她,春芽无奈的眼神有点可怜:我本来想告诉您的,可是您跑的太快了。   她一边眼神表示无辜,一边挪到了阿银身边并列站着。   “听说行宫的厨子做的肉包不错,你尝尝。”宇文玦主动夹了一个小孩子手心大小的小肉包到她碗里。   听说?阮心棠偏头看了看他,他是第一次来这里避暑吗?   阮心棠吃包子喜欢用手拿着,她小小咬了一口,鲜香的肉汁包裹着软乎乎的皮,她从前也喜欢这里的肉包子,不过孟扶光嫌弃肉汁的味道太油腻,所以她也只吃过一次。   宇文玦见她吃的挺香,似笑非笑问道:“待会想去哪儿?”   阮心棠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到了这儿,他对她的态度又变了,真是难以琢磨的心思。   “您没有政务要忙吗?”阮心棠反问他。   他们搬来这里避暑,可不是单纯过来享受的,平日该做的事也是要做的,只是免了早朝而已。   宇文玦慢条斯理道:“不急。”他又问,“你还没说想去哪儿。”   听他这架势似乎要陪她玩一天似的。   阮心棠咽下最后一口肉包,道:“我已经和陆离还有鹿儿约好了,王爷忙您的事就好。”   宇文玦刚刚还和煦的目光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冷冽道:“石昊,派人去通知陆离,说今日阮娘子没空,让他不必过来。”   阮心棠皱起了眉,她知道阻拦没用,宇文玦决定的事很少有改口的,但为了表示不满,她还是低头闷不吭声地用膳。   气氛忽然就凝滞起来,石昊和吩咐了回来,和阿银春芽交换了个眼神。   宇文玦夹到阮心棠菜碟里的糕点,她也没再动。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抹娇影,瑶伽亭亭玉立,看着宇文玦刚好夹了小菜给阮心棠,她似乎大受打击地身子晃了晃。   再看着阮心棠穿着睡袍散着头发,那随意的样子,仿佛他们昨晚是同塌而眠一般,瑶伽的脸色又白了白,现在门口像是石化了。   阮心棠虽然跟她撕破脸了,可如今大家同在行宫,总有见面的时候,又有许多人在,不好搞的太僵让别人看笑话,正要起身跟她打招呼,宇文玦却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起来,阮心棠明显看到瑶伽僵直的身子又晃了晃。   宇文玦抬头看向瑶伽,平淡道:“有事吗?”   瑶伽低下头,努力扬起一抹虚弱无力的笑容,看的有些可怜。   “哥哥,我们是第一次来,想让哥哥一会带我四处逛逛。”   听到瑶伽的恳求,阮心棠喜上眉梢:“正好……”   “吃你的饭。”宇文玦又夹了个包子到阮心棠碟子里,顺便打断了她的话,将她的计划按在了肚腹中。   阮心棠在心里咬咬牙,闷头吃包子。   她听到宇文玦道:“待会我让石昊带你四处逛逛。”   阮心棠抬起头,果然见瑶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见宇文玦纹丝不动,有些讶异,她记得以前瑶伽但凡受点委屈,他总会冷冰冰地安慰一番。   “您不去看看她吗?她快哭了。”   宇文玦拧了下好看的眉,淡然道:“有些希望她不该有,早早明白对她也好。”   从前他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等他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寄托时,似乎有些晚了,但早些抽身,总比继续给她希望沉沦的好。   阮心棠看着他这心硬的模样,若是换了以前,她肯定会非常开心的,可现在……她想了想,好像还是有点开心。   她低着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瑶娘子住在哪儿?昨天怎么没见过她?”   宇文玦道:“暖香居。”   阮心棠想了想暖香居在哪儿,没想出来,石昊看出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拿出一份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铺开来有几尺宽,他看了看,弯下腰指给阮心棠看。   “娘子,在这。”   阮心棠看着这似乎是避暑行宫的平面总图,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我们的宫殿在哪儿?”   “在这。”石昊又指了指。   这离得不是一星半点的远啊!   阿银笑道:“你想的真周到,还拿到了平面图。”   石昊口无遮拦地笑着:“哪里是我想的周到,是王爷想看宫殿分布选住所,才特意要来的。”   所以是特意选了这带“附属”小宫殿的紫金宫?   一种奇妙的氛围在房间萦绕,阿银春芽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就没有停止过。   阮心棠又想起刚开始的时候的问题,所以,宇文玦真的一次都没有来过避暑行宫吗?他这一世不是很早就被找回宫了吗?   “王爷也是第一次来行宫吗?”阮心棠随口一问。   “这一点我作证。”   众人齐齐向门外望去,宋怀玉已经站在了门口,手执玉骨扇,风度翩翩。   宋怀玉自行走进屋里,在宇文玦对面坐下,慢条斯理道:“他这样冷冰冰的人还需要避暑吗?往年他从来不来这儿,今年不知为何例外。”   他的眼睛不时瞄向阮心棠,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阮心棠没觉察他的言下之意,她满心都在怔惊宋怀玉居然也在,转念一想,才想起来,宋怀玉是先帝宠妃的亲弟弟。   先帝的宠妃小了先帝整整三十岁,膝下无子,她父母却老来得子,宠妃为了填补空虚,就将宋怀玉接进宫抚养,宋怀玉从小也是跟着至尊和太子一起长大的。   不过他为人放荡不羁爱自由,所以至尊登基后,宠妃一死,他就开始云游天下了,很少有时间会在京城。   宇文玦凉凉道:“你这一次倒是在京城待的久。”   宋怀玉扬起他特有的笑容道:“这不是听说你也要来行宫,我来陪陪你嘛。”顺便看看热闹。   这句话他在心里补了。   阮心棠看着他二人不拘小节,有些意外,上一世倒是没听说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一看,似乎关系特别好。   刚用完膳,宇文鹿也来了,四人便一起逛起了园子。   宇文鹿拉着阮心棠兴致勃勃地看着满湖的荷花,闹着要划船,内侍就划来了四艘,宇文鹿就不高兴了:“怎么要四艘?”   内侍道:“回公主,这船小,只够容纳两人,划得是个意趣,主子们坐,奴才们划。”   宇文玦淡淡开口道:“只留下两艘即可。”   内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让贵人人自己划不太好,但看着宇文玦的脸色,他们也不敢不听,就乖乖划了两艘船走了。   宇文鹿便笑着挽着阮心棠的手:“我和棠棠一艘。”   阮心棠心里正想着,她可不会划船,鹿儿也不会吧?那怎么办呢?   宋怀玉摆手:“我们两个大男人划船像什么样子。”他眼睛一转,已经将她三人看了一圈,“你和你四哥一艘,我和阮娘子一艘。”   阮心棠到底和宋怀玉还不太熟,正想拒绝,宇文玦已经冷冷开口:“你和鹿儿一艘。”   言罢,已经扶着阮心棠上船,宋怀玉了然一笑,不过就是试探一下,这人就急了。   这划船的粗功夫自然是让男人来了,阮心棠和宇文玦一艘,一开始还有所顾虑,但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划着船,心想正好使唤使唤他。   “王爷,那边那个荷花开的好,咱们划过去摘一朵吧。”她笑盈盈的看着他,眼中纯真的很,不过偶尔闪过的一丝窃喜被宇文玦捕捉在眼里。   看出她的故意,宇文玦反而心甘情愿地划过去。划船也是个技术活,他刚开始还有点生疏,等掌握了技巧,倒是划得很轻松了。   宇文鹿在另一艘船上喊道:“棠棠,我们多摘一些荷叶回去,晚上做叫花鸡吃?”   宋怀玉附和:“好主意。”   他们四人郎才女貌划着船,悠悠荡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周身荷花环绕,竟像是一副丹青,他们就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美人公子。   自然引得岸上来往行人驻足。   久未出门的孟扶光站在岸边一角的树荫下,阴森森地盯着船上轻颦浅笑的阮心棠,心中的恨意和占有欲就像野兽一般叫嚣着。   宇文玦很快察觉到他的注视,冷然瞥过来,立刻激怒了孟扶光,宇文玦却淡淡地划过船将阮心棠的背对着他。   转了方向,阮心棠“呀”了一声,宇文玦拧眉问她:“怎么了?”   阮心棠却向宇文鹿招手,宋怀玉将船只向他们靠近,阮心棠难以置信地问宇文鹿:“是我眼花了吗?那是丁二娘吗?”   宇文鹿也看了过去,桥上婀娜多姿依偎着康王的人,可不就是她吗!当时在茶坊听到了丁二娘的遭遇,宇文鹿好奇还特意去见过她长什么样。   “瞧她那样,如今该是正正经经梅梢雪了吧。”宇文鹿奇怪道,“她不是因为伤人被抓了吗?怎么忽然这样光鲜亮丽?”   看着康王宠爱的样子,还用说吗?宇文鹿嫌弃道:“三哥真是荒唐,竟然连名妓都带过来了,带过来也就算了,也不藏着掖着,这样大剌剌地带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梅梢雪是他的王妃呢!真是好手段!好好的兴致都被他们打扰了,棠棠,我们摘了荷叶上岸吧。”   阮心棠也正替康王的王妃不值,康王的王妃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贤惠温柔,对康王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命,但是男人似乎都不太喜欢这一类的女子。   宇文玦扶着阮心棠下船站稳,就见康王携着梅梢雪走了过来。   阮心棠第一次见梅梢雪时,她眼中虽蓄着媚色,可身段还是正的,这一回,梅梢雪那眼中的媚色更甚,走起路来也是腰肢款摆,婀娜多姿。   看来,她很适应梅梢雪的身份,并且做的比她姐姐雨霖铃还要好。   康王笑道:“四弟也有兴致出来游湖。”   宇文玦淡淡喊了声:“三哥。”   阮心棠随后向他行了礼,尽量不去看梅梢雪。   梅梢雪细弱的声音绵长而轻软:“这位便是靖王殿下了?靖王殿下安好。”   她走上前来,款款朝宇文玦行礼,她像是故意侧着身子,将她那风流之姿展现在宇文玦面前,抬眼时望了宇文玦一眼,又含笑低眉,将那魅惑传递了十成十。   阮心棠不悦地皱了皱眉,却不知宇文玦一直没有看梅梢雪,而是在低头看她。   梅梢雪道:“我与康王殿下正要去畅音阁听曲,各位可要同去?”   她这说话的态度和姿态俨然将自己放在和王妃的位置,和宇文玦平起平坐,丝毫没有贱籍的卑微。   宇文玦扶上阮心棠的手,只看着康王:“三哥,我们还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康王笑着点头,宇文玦就带着阮心棠他们离开了。   梅梢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景,脸上的妩媚渐渐变得阴冷:阮心棠,我有今日,真是拜你所赐呢,我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既然到了这避暑行宫, 自然是少不得夜宴的,内侍来宸贵妃身边的姑姑来紫金宫告知,宇文鹿正让人兴致勃勃的挖坑准备做叫花鸡。   姑姑笑道:“三公主和宋公子也在啊, 也省的奴婢再跑一趟了。”   宇文鹿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宴会, 却也只能无奈表示知道了, 姑姑一走, 她就拉着阮心棠小声道:“今晚你得小心,孟扶光也来了,只怕还记着仇呢。”   宇文玦推开了宇文鹿凑在阮心棠眼前的小脑袋, 宇文鹿不满的抗议。   “不必在意。”宇文玦淡然道。   那话里的意思仿佛是有他在, 就不用担心一样,阮心棠刚刚还有点提心吊胆此时也安心多了。   宋怀玉冷哼道:“如今他右手已经废了, 绑了个假肢, 还能兴风作浪不成?”   宇文鹿语重心长地摸了摸下巴:“怀玉,你都不晓得他有多疯狂,废了一只手算得了什么?两只手都废了, 他也能搞得人生不如死。”   “少啰嗦。”宇文玦看着阮心棠白了脸色, 冷声呵斥了宇文鹿。   宇文鹿这才后知后觉地吐吐舌,揽住阮心棠安慰她:“棠棠,你放心,有我, 不, 有我四哥在, 他不敢怎么样的。”   阮心棠回了她一个虚弱的笑容, 孟扶光的疯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院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女使, 仔细一看竟是瑶伽的贴身女使,见到他们就“噗通”跪在地上, 对着宇文玦道:“王爷,瑶娘子起了高热,一直在说胡话,您快去看看她吧。”   难道是早上气到了?阮心棠暗自猜测,看这小丫头的样子好像是吓到了,六神无主了。   到底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宇文玦不可能真的狠心不去管她,他跟阮心棠说了一声“去去就来”,就提步离开了。   阮心棠心里嘀咕:去就去,跟我说什么?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起来,遂坐到一边呆看着宇文鹿忙的不亦乐乎。   到了暖香居,瑶伽端坐在软榻上,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丝毫没有病入膏肓的样子,宇文玦目色沉了下来。   瑶伽柔声道:“若是我不说我病得严重了,哥哥会来看我吗?”   她凄婉地看着宇文玦见他转身要走,她急切地喊道:“你现在就对我如此不耐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瑶伽急急跑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忍不住哭了起来:“为什么阮心棠来了,你就变了,我恨她,我真恨她。”   “与她无关。”宇文玦冷冷瞥过眼。   他这样更加让瑶伽受刺激:“无关吗?你就这样护着她,若不是她,你会让我嫁人吗?”   宇文玦冷漠道:“你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   的确是她和阮心棠的争执,让他加快了这一步。   瑶伽几乎崩溃,她不能相信,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抵不过阮心棠的短短两个月,更不能相信,这么多年,他竟是对自己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她也不能接受。   她低头哭了起来,渐渐蹲下身去,抱着膝盖埋着脸哭出声来。   宇文玦始终站着,静静地等着她,等她哭够了,不知过了多久,瑶伽站起身来,用手帕抹了泪。   “我听你的,哥哥,我是听你的话的。”瑶伽眷恋地看着宇文玦,用情人之间那种柔情蜜意的语气和他说话,“我会听你的乖乖嫁人,你让我嫁什么人,我就嫁什么人,只是,哥哥,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宇文玦道:“何事?”   瑶伽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别娶阮心棠,至少在我生孩子前别娶阮心棠。”   宇文玦看向她的目光何其荒谬,已经显出几分不耐,冷淡淡的道:“既然不舒服,晚上的夜宴我会跟母亲说一声,你自不必去了。”   说完他就掠过了瑶伽,瑶伽赫然转身凄厉地喊着:“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答应我吗?我也没说让你一直别娶她,只是等一等都不行吗?等我彻底死心了,不那么伤心了,都不行吗?”   宇文玦听着她的声音,只是略站了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里虽然凉爽,可到底还是夏日的季节,虽是夏日的季节,此时也因为瑶伽的哭声,显出几分凄哀萧索之感来。   她只低着头眼泪簌簌地掉着,仿佛被所有人孤立一般,孤零零地在这个院里中心的偏远小院,自生自灭,忽然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她抬起泪眼查看时,脚步声的主人已经袅娜地走进了院子。   梅梢雪怜惜地看着瑶伽,可她的眼睛半眯着,那一点怜惜似乎也变得冷漠了几分,她慵懒道:“男人对你变心了,你就算是哭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伸出手来,樱红的手帕就挂在她的手指上,散着悠悠的清香,她似乎做什么都有一股妩媚。   瑶伽无视了她的示好,转身走进屋里。   梅梢雪吃了冷遇,也不在意,将手帕捏在两指之间跟着进了屋,扫了眼屋里,叹了口冷气:“王爷还真实狠心呢,阮心棠那儿花团锦簇,你这却这样萧条。”   瑶伽忽然凌厉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梅梢雪掩着鼻尖轻笑:“其实,你也不过是想让王爷疼疼你罢了,何须做的这样剑拔弩张的呢。”   瑶伽冷嗤了一声,没有理会她。   梅梢雪忽然绕到了她的身边,附身撑着桌面在她耳边低语:“何不试试别的法子呢。”   瑶伽偏头看过来时,已经有所松动。目光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蔑,梅梢雪笑意渐浓,贴近瑶伽耳边,低语了几句。   瑶伽的脸色从震惊到害羞,再到质疑,瞬息万变,最后她警惕地盯着梅梢雪:“我与你素无来往,你为何帮我?”   梅梢雪看着她露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神情,然后笑出了声,她已经直起了身,冷笑道:“帮你?我凭什么帮你?我不过是帮我罢了。”   瑶伽被她搞糊涂了:“什么意思?”   梅梢雪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又尖细,轻轻划过瑶伽的脸颊沉静地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阮心棠毁了柳元的前尘,就毁了她的幸福,她怎么能让她好过呢,就像她得知她姐姐即将脱籍从良,那么她也要先把她的姐姐扔进了低等的窑子,所以她也要让阮心棠尝尝噬心蚀骨的滋味。   有些人的仇恨心十分莫名其妙,她不会去恨一个男人,只会揪着女人不放,大概是她受过的苦也要让那些女人感同身受,她们的幸福让她十分扎眼。   梅梢雪完全不会去怪罪自己,是她嫌弃柳元失了前途先抛弃了他,是她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在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逐渐沉迷,甚至如鱼得水。   但是她总是要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发泄口。   **   郭太后每年都到这里来避暑,已经没甚稀奇的,只叫了两个乐姬到跟前吟唱,她外卧在贵妃榻上,眯着眼,心里也跟着乐姬哼唱两下,很是惬意。   只有郭三娘递过来剥好皮的葡萄,她才睁开眼,冲着郭三娘慈爱地笑着:“你这孩子总窝在我身边做什么,也不出去玩玩。”   郭三娘调笑道:“我也和祖母一样,年年来,都没兴趣了。”   郭三娘虽然眼睛长在头顶,总有瞧不起人的姿态端着,可她对她的嫡亲长辈却是孝顺的很,所以郭太后很宠爱她,在郭太后的心里,即便宇文鹿那个亲孙女也比不上她这个侄孙女,这自然也有护短,爱屋及乌的原因在里头。   她也不似对外人的高冷,对着郭太后总有说不完的笑话讨她开心,旁人一时也看不出哪个是真正的她。   这会郭太后正笑着,孟扶光走了进来,闷不吭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   郭三娘皱皱眉:“这人阴气沉沉的做什么呢,离远点,别招惹了祖母。”   孟扶光没好气地瞪了郭三娘一眼:“你闭嘴!”   郭太后摆摆手屏退了身边的众人,拉着郭三娘坐到身边搂着她,责备地看着孟扶光:“你心里不痛快拿苒音撒什么气。”   看着孟扶光苦恼的样子,郭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他右手直垂着,死板的手掌一点生机也没有,她一点苛责的心都没有了,软了语气道:“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散散心。”   在郭太后面前,孟扶光不得不露出点委屈来:“散心?散心也遇到厌恶的人给自己添堵。”   这一说大家都沉默了,孟扶光忽然也坐到了郭太后身边,轻声软语道:“祖母,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事还做不做数。”   郭太后沉默着一言不发,郭三娘见不得他为难郭太后,夹枪带棒地讽刺他:“你还没死心呢,那阮心棠有什么魅力,让你们这样上赶着,你就这般骨气也没有?折了一条手臂,还非得舔着她?没出息。”   孟扶光被她这么一激,尤其是她说话的那谁也看不上的神气尤其让他受不了,仿佛要力证自己有出息似的,掷地有声道:“我既折了这一条手臂,就算了?那我必定是要非娶回来,晾在一边,看她日日折磨才能解我这手臂之仇。”   说起来郭太后也是矛盾的人,她非常心疼自己的孙子孙女,可听到孙子议政言词地说着要折磨别的姑娘时,她却很淡然,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还问道:“你就非阮心棠不娶?”   孟扶光皱眉道:“祖母,别人虽不知我这手臂为何而断,可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郭太后静静地看着他一会,终究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   过了一会她支开郭三娘:“苒音啊,你去沏壶祖母爱喝的茶来。”   郭三娘聪明,不由故意捻酸:“祖母偏心,和表哥说悄悄话。”   郭太后被她这个神气逗笑了,轻轻拍打了她一下,郭三娘就转身离开了,顺便带走了门口的宫婢。   **   晚上的宴会热闹极了,比以前在大明宫太极宫办的夜宴都要热闹几分,大概是离开了那样一个庄肃的氛围,在这里放松了许多,君臣之间也亲厚了些许。   阮心棠坐在底下,因着没有看到孟扶光,紧绷的心也松弛了下来,和宇文鹿说说笑笑。   眼睛一瞥,见瑶伽的女使走到了宇文玦身边,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她就在意起来了,不时透过中央的舞姬看向宇文玦那里,然后见宇文玦霍然起身,低调地从侧殿离开了。   阮心棠握着酒杯顿了顿,心底起了一股烦躁,将杯中酒饮尽。   这一厢郭太后身边的姑姑也走到了阮心棠身边,说是郭太后想请她去郭太后宫里说说话。   阮心棠虽有警惕,可郭太后的话就是至尊也要听从五分的,她一个臣女,怎么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姑姑离开宴会。   宇文鹿倒是警觉了,跟着一起来,可她到底年纪小,抵不过姑姑三言两语就把她糊弄了支开了。   白天因为瑶伽称病把宇文玦骗了去,这回晚上又闹着不想活了,这是在避暑行宫,至尊跟前,他即便再恼怒,也不想瑶伽真闹出事来。   到了暖香居的卧室,他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是香炉里燃的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瑶伽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掌长的小刀,抵着另只手的手腕筋脉。   宇文玦眼底染了薄怒,睥睨而视,冷酷道:“你想死,可想过自己的父母。”   他的冷酷让她伤心欲绝,瑶伽大喊道:“别提我的父母,他们为你而死了,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他们又岂会安心!”   她激动地挥舞着小刀,宇文玦看准时机赫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却不想她立刻丢了刀,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   “哥哥,我知道你还紧张我的。”她软软的声音听到宇文玦耳里有一点奇异的反应。   宇文玦心里一紧,已经有所警觉,他抑制着心里莫名燃起的悸动下了重手推开她,怒道:“你只是我的妹妹,摆正你的想法,这一辈子我都会护着你。”   瑶伽不管他说了什么,重新上来抱住他:“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女人。”   一瞬间,宇文玦血液翻腾,他扣住瑶伽的手臂想要推开她,却在看到她情意绵绵的双眸,红艳的双颊时,心里一滞,再看时,竟是看到了阮心棠的笑靥,一颦一笑都扣动着他的心弦。   他冷酷的面容松缓了下来,情不自禁抬手轻抚着眼前的面容,眷恋而缠绵。   瑶伽心里一喜,动情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就像一把锐利的锋刀狠狠扎进宇文玦的心里,他猛地回神,看清是瑶伽时,眼底立刻染起了厌恶,他再次将她推倒在地,脚下一个趔趄,扑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那桌上的香炉还白烟袅袅,宇文玦瞬间明白过来,怒然扫落了香炉,粉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他凌冽地转身瞪着地上的瑶伽,极致的愤怒中还夹杂着沉痛:“你怎么敢!”   宇文玦素日不近女色,自然对于男女之间愉情的把戏一窍不通,这才着了瑶伽的道。   瑶伽难以置信他吸了这么多香还能保持清醒,梅梢雪明明告诉她,即便是钢铁一样的男人也抵不过这情香吸入的一点半点,会立刻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   事已至此她只能孤注一掷,她站起身,快速褪去了外衣,露出了白皙的双肩。   “哥哥……”   宇文玦却在她靠近时,挥手背过了身,飞扬的长袖正甩在了她的脸上,宇文玦低沉喝道:“别叫我!”   他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房间,瑶伽却追了上来,再次被他甩开,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悸动箭步离开,瑶伽脱了外衣,竟然固步自封了。   宇文玦一些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可以渐渐克制内心的悸动,可那股躁动仿佛渗着他的肌理爬进他的每一寸骨血,怎么抑制不了。   他不知道,这一种香,是最烈的情香。   他避开了巡逻的人群,只往僻静黑暗的地方走,现在的他几乎草木皆兵,任何人靠近他,他都会下死手。   宇文玦下了决心,面色痛苦地拧在了一起,他此时外表有多冰冷恐怖内里就有多燥热。   忽然,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攥起了拳,拼着最后一点意识他决意直接掐断来人的颈骨。   脚步声越近,他就听到了一阵轻软的吟声,那样绵软的女声,无疑又挑逗起他压制的血液,却同时让他杀心更浓。   如果是瑶伽他也会毫不留情。   凌乱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他的周围,他精准出手,掐住了对方的脖颈,黑暗中的人在月光下暴露了出来。   宇文玦顿时心惊肉跳地倏然松开了手,阮心棠的脸色绯红,可嘴唇却苍白的很,她目光迷离地望着宇文玦,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宇文玦心念一动,长臂瞬间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压向一旁的大树,却感觉到一片湿润,他凝神望去,已然惊怔住。   是血,阮心棠前胸衣襟全是血,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谁来都必须死!……嗯?是阮阮?当本王没说。 第42章   “怎么回事!”他急切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略带沙哑, 听到阮心棠耳朵里,竟像是千百只蚂蚁在爬,搔地她荡起痒意, 身子忍不住颤抖着揪住了宇文玦的衣襟, 可她似乎还在挣扎什么。   宇文玦触碰到她滚烫的手, 她的手握着拳紧绷着, 硬的像是石头,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他克制着内心的躁动, 定神看去, 瞳孔瞬间紧缩。   她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全染了鲜血, 锋利的尖端还滴着血。   “我……我刺了孟扶光, 一刀……”阮心棠说话似乎非常费力,她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可光凭这一句,宇文玦已经可以将她的遭遇整个联系起来, 他怒喝一声:“他居然还不死心!”   宇文玦握住她的手, 轻柔地掰开她的手,阮心棠似乎也很无力地在他碰触到她的手时,倏然一松,匕首掉落在地, 在静谧的夜里发出的声响荡在两人心头。   “王爷……我……”阮心棠咬着唇难以启齿的低着头, 揪着他衣襟的手在颤抖。   宇文玦以为她也有伤, 可那迷香的后劲在他身体里游走, 他很想让她帮他解毒, 可此时她受了惊吓,他怎么忍心再去吓到她。   今夜的她大概是受了惊吓所以对他这样亲近, 完全不像平时的敬而远之,他怕再这样下去他会把持不住,狠心扯下了她的手,本想将她打横抱起,将她送到就近无人居住的院舍,然后再去找太医,可事与愿违。   他刚揽住她的腰肢的一瞬间,阮心棠主动勾住了宇文玦的脖颈,不察她有这个动作,宇文玦放松一阵,她整个人的重心都挂在了他的身上,娇软的手臂轻而易举勾住了他俯下身来。   她眼波水润润地漾着妩媚,微微抬首纤巧的鼻尖主动划过他的鼻尖,原先苍白的唇瓣因她先前用力咬着渗出血来,染了唇瓣,有一种诡异的娇艳欲滴的诱惑,清冷的月光似乎给她的热情蒙上了一层光晕,朦胧而惑人。   像是绝色妖姬。   宇文玦本来就克制的躁动顷刻崩摧,他再次揽上了她的腰肢重新将她压在了树干上,他们之间毫无缝隙,他低沉沙哑像是诱惑的牵引:“阮阮,是你在诱惑我。”   他心里已经清楚阮心棠已是和他一样遭了暗算,像是天意的契合,他不该违背天意。   阮心棠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身子热极了,手臂贴在他的脖颈似乎能消除这股邪热,她忍不住用脸去蹭他的脸,迷蒙的贴上他的唇,两人皆是背脊一僵。   血腥味在他两人鼻尖缠绕,没有一丝厌恶,挑逗着两人心跳加速,宇文玦完全放松任由迷香的作用在自己身体里肆意妄为,快速封住她浅浅擦过的唇瓣,隐蔽的黑夜成了他们天然的屏障。   **   太医院院首看着一言不发略有纠结坐着已经快一盏茶的靖王,忽然福临心至地关上门,委婉道:“王爷可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没事,老臣看看。”   院首的眼神往下瞟了瞟,那一脸不必害羞的模样让宇文玦皱了皱眉,他手腕微转避开了院首的把脉。   宇文玦冷然道:“本王好得很。你开一副女子补身体的药。”   院首:“女子补身有很多种,不知王爷想要哪一种,还是先让老臣把把脉,是哪位娘子?”   宇文玦第一次想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毒哑!   他指了指石昊:“石昊他心上人。”   忽然被点名的石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对,我的心上人,她昨晚……累着了。”   说着还配上害羞的表情,遭到了宇文玦一记冷眼。   院首愣了一下,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明白,明白了,王爷真是体恤下属啊。”   宇文玦:……   石昊:……   **   “唔……”阮心棠皱着眉感受到身体的酸痛,她挣扎着坐起,阿银已经来扶她,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无奈和同情,仿佛再说:临了临了,还是如此……   阮心棠对上她的目光,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是她的含芳阁的寝室,身体撕扯的酸痛让她的记忆一点一点苏醒。   她昨晚万分小心还是被孟扶光撒了香粉,一股奇异的热流在身体立刻窜起,她前世有过男女之欢,自然明白着意味着什么,恐惧愤怒之际抱着必死的决心拿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狠狠刺向他。   她那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混乱,慌乱间她也不知刺到了他哪里,在他倒地时她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幸亏孟扶光事先支走了所有内侍和宫婢,这才让她逃脱。   她拼着最后的一点意识只往偏僻没人的地方跑,却撞上了一个人影……   回忆毫不留情地袭击着她,阮心棠揪起了被角死死咬住,面容变得懊恼不已。   昨晚她一直克制着,没想到碰到宇文玦还是崩溃了,她一边阻止着自己乱想,一边控制不住脑子全是昨晚荒唐的画面,从偏僻的树林到就近无人的院舍,她一遍一遍求饶,又一遍一遍沉沦,到最后竟然是分不清求他放过她还是……   “啊!”她心里呐喊,企图制止那些旖旎的画面,她在心里道:那不是我,那绝不是我!我是被下药了!我神志不清!我无可奈何!   她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阿银默默站在床边,看着她颈窝处无数个吻痕,亦深亦浅,悠悠避开了眼,心里叹了无数个气。   春芽正低着头走进来,阮心棠坐在床上抬眼刚好看到春芽红得滴血的脸庞,她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似乎太害羞了都不敢看阮心棠:“姑,姑娘,沐,沐浴了……”   阮心棠本来本来懊恼后悔多过害羞,毕竟她的心理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可见春芽这样,刚刚摁死的回忆又袭击了她一波,她莫名脸也烧了起来,害羞地抬不起头来。   阿银无奈去扶她下床,谁知她刚下床双腿发酸发软趔趄一下,阮心棠的脸更红了……   热水的氤氲之气包裹着她,清澈的水面将她的雪白的身子一览无遗,自然身上那些痕迹也一览无遗,她猛地没进水里:淹死算了!   她自然没能如愿,阿银和春芽死死守着她,淹不死,她将羞赧而死。   沐浴完,她身上的酸痛也舒缓了些,阿银二人替她梳妆,春芽已经端上来一碗药。   阮心棠愣了愣:“这是……”她听到声音的沙哑,又被回忆袭击一波,难为情地立刻闭了嘴。   阿银见春芽实在害羞地话都说不利索,镇定道:“您忘了,昨晚王爷送您回来后,您气若游丝吩咐我们准备这避子汤药,还特意让我下山去买的。”   阮心棠抖了抖,又想起昨晚事后她已浑身无力,是宇文玦细心地帮她穿衣抱着她避过守卫送她回的房,居然还毫不避讳地让阿银和春芽进来伺候她。   她咬咬牙,郑重地看着阿银,压着声音道:“阿银,以后说话别那么详细!”直接说避子汤药不行吗?   汤药还冒着热气荡着波纹,她看着波纹思绪有些走远,若是前世她也能及时喝这个汤药,或许死的时候不会觉得那样凄凉。   一想到生命的最后宇文玦的背弃,她忍着汤药的苦涩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放下碗,宇文玦正走进屋子。   阮心棠愣了愣,立刻尴尬地低头拭着嘴角,刚刚惊呼一瞥,似乎看到宇文玦心情不错,脸上的冰霜都变得温和无比。   “吃点东西没有?”果然,他的声音也特别温和。   阮心棠微有愣怔,低着头看到他手里也拎着药包,她内心一滞。   大概是行的怀柔政策吧,她想,昨晚她中了迷药,已经累他为自己解毒,虽然她也不知该感激他,还是该怪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心中恐怕也十分纠结,毕竟,他从来没说过会一生一世爱她,会娶她为妻这种话,恐怕也对需要负起责任而感到负担吧。   还是自觉点吧,毕竟人家也帮了她,她还是识相一点。   心里经过这一圈,那些尴尬也消失了,阮心棠抬起头攒起一抹笑容,还没说话,宇文玦已经看着她空了的药碗皱了皱眉:“你喝的什么?”那股浓重的药味无法忽视。   阮心棠道:“避子汤药,我已经喝完了,王爷那一份就带回去吧。”   她实在不想喝两份,太恶心了,她胃里正还翻滚着。   宇文玦眼底骤冷,刚刚的温和瞬间荡然无存,他盯着她半晌,似乎难以置信地沉声道:“你说你喝的什么?”   阮心棠偏头看着他,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奇怪,这份奇怪在她心里划过一道闪电,或许她误会了他的想法,却听到他冷笑一声,那样熟悉的冷意让她心里一凉。   他震怒道:“很好,昨晚的事你以为是什么?”   阮心棠抿了抿唇,说道:“昨晚多谢王爷救了我,我,我不会放在心上,也请王爷别在意。”   宇文玦怔住了,忽然笑了,他的眼中似乎有光,可眼底却是暗淡的,嘴角的笑意充满了苦涩和冷酷:“你不希望我在意?”   他似乎并不想听阮心棠的答案,看着她无比清醒的眼眸,仿佛昨晚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连他手里拎着的药包都是一种讽刺,那细细的绳也像是成了荆棘藤。   他心中的怒意团聚在一起,大喝一声:“如你所愿,本王不会在意!”   宇文玦绝然转身离开,一刻都没有多留,石昊守在月亮门外,惊然发现宇文玦怒气沉沉,手里的药包也是纹丝不动,他顿了顿:“王爷……”   宇文玦气愤将手里的药包丢给石昊:“拿去喂狗!”   石昊一愣一愣地看着药包,再抬头看看宇文玦,他已经跨步进入正殿,石昊很是无奈,这种女人圣品的补药狗也不吃啊!   要不找只母狗?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连她的心境也矛盾起来了。   自从重生后,她一直很坚定地要远离京城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可事情的发展不在她的掌控中,好像她越是要远离就越是离得越来越近。   连对着宇文玦,她都变着艰难起来。   回到自己寝宫的宇文玦“砰”地用力关上了门,周围很静,只有他自己愤怒粗重的喘息声,他被气极了,对阮心棠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他一度以为经过昨晚,她会彻底对他敞开心扉,没想到在她眼里只是一场解毒。   他忽然嗤笑一声,若是她得知他昨晚同样中了毒,恐怕连那一句谢意一句“不会放在心上”她都懒得对他说!   那情到浓时,那一句“云郎”又算什么!   即便他被气昏了头,可想起昨晚她勾着他情意绵绵地喊他“云郎”依旧让他心动不已。   忽的,他攥起了拳,他进宫前的名字她就算知道,可她从没有那样唤过他!怎么可能忽然那样自然而情深……   宇文玦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他几乎不敢去想象那其中的原因。   **   “棠棠,棠棠!”宇文鹿的声音在院里就听到了,阮心棠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特意穿的严谨的裙褂,不至于露出昨晚的痕迹,才放心地看向门外。   宇文鹿兴冲冲地跑进来,朝她举起了两根手指:“我有两个消息。”   阮心棠打起精神面对她:“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宇文鹿摇摇手指:“都是好消息!”   阮心棠表示有兴趣,宇文鹿便道:“今早同时发生的,瑶伽被四哥命人送回京了,四哥还让阿娘请宫里的教习姑姑去王府交瑶伽规矩,一应是最严厉的那种。”说着,宇文鹿打了个寒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这一点阮心棠倒是意外,才来了几天,怎么就这么急着送回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巴巴地带着来呢?   宇文鹿有几分幸灾乐祸:“她走得时候,眼睛红通通的,一定是做了什么惹四哥生气的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阮心棠摇摇头,昨晚宇文玦一直跟她在一起,瑶伽能怎么惹他生气呢?她想着思绪不禁又飘了,她怕宇文鹿看出端倪,赶紧又问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这么一问,宇文鹿就更加兴奋了:“孟扶光脸上挂了彩了!”   阮心棠冷哼一声:“是吗。”   宇文鹿知道她讨厌孟扶光,所以对她的态度很理解,她道:“那脸上都是女人的抓痕,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像还受了重伤,养在祖母宫里。”   宇文鹿撇撇嘴不屑道:“他一定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祖母起先还拦着不让阿耶去看他,但阿耶见金玉姑母哭成了泪人,就硬是进去了,我偷偷跟着进去瞧了一眼,啧啧啧……”   “后来祖母发现了我就把我赶出来了,不过我听到阿耶震怒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你说如果孟扶光只是做了荒唐事,阿耶为何这样震怒?”宇文鹿撑着下巴皱着眉思索。   阮心棠不想让宇文鹿知道昨晚的事,只能沉默,她只能祈求经过这两次的事,让郭太后知道她的决心,不要再扯她和孟扶光的事了。   可希望归希望,现实却未必能如愿,很快,郭太后宫里的人就来了,请阮心棠过去话叙。   来人恐怕已经有了郭太后的示意,说阮心棠可以带两个丫头一起去。   对方是太后,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即便阮心棠对她已经没有丝毫的敬意,也不能违背。   她只带了阿银,留下春芽说若是她久久未归,就让春芽去请宇文玦替她解围,这种时候她只能期盼宇文玦别再跟她生气。   一路上阿银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阮心棠看出来,故意走慢了几步,和前面领路的姑姑拉开距离,阿银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小声道:“姑娘,我看到那个男人了!”   阮心棠一头雾水。   阿银急切道:“前世可能是放火烧我们的男人,前世我看到了他的背影,和他手腕一条小黑蛇的符文,昨晚我又看到他了!”   阮心棠的心猛地揪了起来,“砰砰砰”的剧烈跳动着,消息来的太突然,猛然间挑起她久远几乎不要在意的记忆,她一时心慌意乱。   马上就要到慈安宫了,来不及了,阿银只能长话短说:“他看上去像是哪位贵人的护卫,会不会是太后?”   阿银的猜测不是没有根据的,太后宠爱孟扶光,不管前世她和孟扶光之间怎么样,在太后眼里她都是十恶不赦的,她心疼孙儿想杀了她和她的孩子,不让孟扶光蒙羞,是很有可能的。   阮心棠怔怔地看着慈安宫的牌匾,像是笼罩在天边的黑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阮娘子,快走吧,不好让太后久等。”   姑姑此时和善的笑容也让阮心棠觉得绵里藏针,有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石昊:我是工具人,喂狗也是一把好手。 第43章   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用比较有活力的香料, 从前阮心棠会表示理解,但现在站在这起居室里,只觉得这香味尤其刺鼻, 从而生了一股厌恶, 还不能表现出来, 着实磨人。   郭太后歪靠在薰笼上, 静静地将阮心棠上下打量了个遍,一言不发,散发出几分刻薄的威严来, 可她的眼神还尽量做出温和。   郭太后终于开口:“心棠, 坐。”   来人放了个锦凳在郭太后的手边,阮心棠谢坐, 背脊挺得直直的, 别人当她是大家闺秀风范,其实她就是紧张的浑身僵硬。   郭太后放软了语气,叹息道:“还记得你刚进宫那会, 每日都和鹿儿来哀家宫里请安, 陪着哀家说笑,如今倒是不常来了。”   阮心棠的笑容也有几分僵硬,郭太后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开始了闲聊的架势, 只是她闲聊的话题全都绕着孟扶光展开, 说他小时候如何纯善, 如何孝顺。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 实在不想顺着郭太后的话去想孟扶光, 她一点都不想想起孟扶光。   “你别瞧他现在这样,那都是逢场作戏, 他心里是寂寞的,直到你出现了。”郭太后拉过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他说非你不娶。”   阮心棠再也保持不住,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太后……”阮心棠立即深蹲了下来,一腔激动之下,她还是稳住了心神,平缓道,“臣女身份低微配不上孟世子。”   郭太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阮心棠,森冷道:“是配不上,还是看不上?”   在地位的压迫下,阮心棠只得咬牙道:“臣女不敢。”   郭太后嘴角轻轻扬起,顺着她的话说了下来:“哀家知道你不敢,心棠,他为了断了手,又受了重伤,对你可谓是情深意浓,你怎么能狠心不要他。”   她语重心长地按住了阮心棠的肩,她的态度和语气似乎孟扶光断手受伤都是为了救阮心棠一般,若是阮心棠不要他,就是她丧良心了。   阮心棠心底涌起了一股怒意。   此时郭太后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心棠,你是个好姑娘,孟家是不会亏待你的,与孟家结亲,与你父亲也是光荣。”   阮心棠猛地抬起头,正撞上了郭太后精明的眼眸,那里头的深意,让阮心棠发寒。   郭太后始终没有让阮心棠起身,收回了按在阮心棠肩上的手,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去:“扶光这一回伤在脸上,这一看就是女人伤的,瞒是瞒不住的,如今行宫已有流言,心棠,为了你好,也为了你阮家的清誉,嫁给扶光,哀家会为你做主,婚后绝不让他欺负你。”   说着,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方手帕来,阮心棠的脸瞬间青白了,那是她的贴身手帕,一定是昨晚挣扎之际落在那屋里了。   即便有流言,又焉知那流言里的女主角是她?郭太后可以用这一方手帕将她和孟扶光说的不清不楚,她的心一点一点沉到底,像是跌入了万丈寒潭,郭太后用她阿耶和她的清誉来逼她就范。   她知道贵人面前她不能哭,可仍旧忍不住红了眼,这一回她如果再嫁给孟扶光,结局绝对比上一世更凄惨。   郭太后已经起身:“好了,随哀家去看看扶光吧,好好陪着扶光,今晚就在这里住下了,外头的事自然有哀家为你做主。”   郭太后是要软禁她吗?   阮心棠只觉得自己一口气不来,就要窒息而亡了,前世的可怕和这一世的遭遇直拽住她的双腿,把她往深海里拉……   “恐怕未必能如太后所愿。”   随着一道掷地有声清冷的声音响起,郭太后的脸色瞬变。   阮心棠在快被溺死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将她从深海里捞了起来,她不能不激动地转过脸去,忍着的眼泪瞬间决堤。   宇文玦仿佛天神一般从充满光亮的门外跨步而入,沉静的眼神隐着怒意,凝注着阮心棠,阮心棠只觉得浑身都松弛了下来。   两人旁若无人的眼神郭太后看在眼里,嘴角冷了下来:“四郎这是何意?”   宇文玦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与郭太后对峙,然后附身扶起了阮心棠,阮心棠蹲的太久又受了惊吓,脚下一软,靠在了宇文玦怀里,宇文玦顺势搂住了她。   宇文玦坚毅冷漠的眼神直直看着太后,冷然道:“昨晚孙儿与心棠整晚在一起,她跟孙儿提起失了一方手帕,孙儿已经派人去找了。”   郭太后眉心一拧:“整晚?”   宇文玦凛声道:“不错,孙儿已经禀明了父皇,立心棠为妃,还请太后转告孟世子,别再对孙儿的王妃有任何肖想,否则,孙儿不会顾念兄弟之情。”   阮心棠怔怔地抬头看他,脑子一片空白。   一贯镇定的郭太后也怔住了神,她没想到宇文玦速度这样快,她今早才跟至尊提起给孟扶光赐婚一事,虽然至尊大怒,她却不放在眼里,可被一个小辈这样威胁,她又岂能忍,震怒一声:“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祖母!”   长辈往往在理站不住脚的时候就喜欢抬身份抬地位,以此来镇压住对方。   可宇文玦却不吃这一套,他冷哼道:“我敬重您是我的祖母,祖母尊贵,还请祖母做的事配得上这份尊贵。”   郭太后第一次被气得脸色发白,抖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儿告退。”宇文玦扶着阮心棠离开。   郭太后气得跌坐在薰笼上,直骂着“白眼狼”。   走出慈安宫,步行在曲径通幽上,她第一次觉得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极了,驱散了她所有的寒冷。   阮心棠低头看着宇文玦始终牵着她的手,她心里自然感动,这一回他没有背弃她,来救她了,可感动归感动,她还是理智的。   “您不该为了我跟太后顶撞。”阮心棠站住脚闷声说着。   宇文玦回过头来,望着她问道:“难道你想嫁给孟扶光?”   阮心棠抬起头来皱着眉道:“当然不想,那我还不如出家为尼。”   宇文玦眼眸深邃地看着她,笑道:“那倒也不必如此。”   他这样轻轻一笑,阮心棠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她担忧道:“可是郭宰辅不仅把持朝纲,手里还握有重兵,太后若是记恨了您……”   宇文玦打断了她的话,玩味道:“你的小脑瓜里整日都在想什么?”见她愣住了,他才正色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   阮心棠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拉住了这种奇异的感觉,不去胡思乱想,她福身道:“今日多谢王爷替我解围。”   宇文玦目色一暗,语气也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阮心棠道:“立妃一事是权宜之计,我不会放在心上。”   宇文玦静默一会,冷嗤一声:“你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你何曾将本王的话放在心上。”   他目光幽深低头看她:“阮心棠,如果本王告诉你,立妃不是权宜之计呢。”   **   阮心棠是什么时候和宇文玦分别的,她又是怎么走进含芳阁的,她也不知道阿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整个脑子都一团浆糊。   上一世,嫁给宇文玦是她的终生梦想,最后在这梦想里被打击的千疮百孔,这一世,他说他要娶她,不是权宜之计,她反而懵了,心绪复杂的摸不着头脑。   是因为昨晚的事,让他觉得该负起责任,还是因为孟扶光的事,他觉得看在昨晚的事情上,他该施以援手。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对她的一时兴趣足以让他许下终生。   所以,她好像当时拒绝了,还是没有拒绝?   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姑娘!您再好好想想,您真的拒绝王爷了?”春芽着急的话瞬间拉回了阮心棠的意识。   原来她刚刚自言自语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阮心棠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身回房,阿银比春芽理智的多,她支开了春芽,跟着阮心棠进房。   她对阮心棠道:“姑娘,上一世害死我们的人已经出现了,却不知幕后主使是谁,孟扶光不会轻易罢手,您又得罪了太后,或许,嫁给王爷,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这一世,他会为了您反抗太后,或许他会护您周全。”   阮心棠的心全乱了,脑子里全是结,她又实在想起不来自己是拒绝了还是没拒绝,拒绝的话是不是拒绝的很绝情,整个人都好像失忆一般,实在磨人,她一股脑扑到床上去,埋着脸低声“呜呜”。   阿银叹了口气,实在也是犯愁。   为这这件婚事犯愁的还有郭太后一脉,不单单是犯愁,是发怒。   郭太后半躺在榻上,姑姑坐在后头给她揉着太阳心,大概是被宇文玦气得不轻。   金玉坐在一旁一边抹泪,一边气愤道:“宇文玦太过分了,想着至尊宠爱,废了扶光不说,现在还要抢他的心上人,至尊下午来喊我家老爷过去,说是已经定了择日给宇文玦赐婚,让老爷多劝导劝导扶光,那语气哪里是劝导,分明是警告!”   说着,金玉扑到郭太后床边哭道:“姨母,您要替我们做主啊,扶光知道了哪里受得了,宇文玦和他那个娘分明是没有将您放在眼里。”   郭宰辅也气得脸色铁青,他倒不是在意阮心棠嫁给谁,气得是宇文玦不识抬举。   宇文玦刚立下一等战功回京时,他就起了心思让郭三娘去联姻,谁知宇文玦冷冰冰不将郭三娘放在眼里,后来就为了乌柳城刺史一事,拔了他的两个得力官员,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他还想着让郭三娘去笼络宇文玦,实在也是惜才,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与他同一阵线,将来是后患无穷。   现下,他要娶个乡下姑娘为妃,倒也罢了,却还为了那个女人顶撞了他的姑母,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愤愤道:“宇文玦实在欺人太甚!”   金玉一听,就来了劲:“表哥,你权倾朝野,不如给至尊施加压力,让他取消这桩婚事。”   一直不言语的郭太后难得厉声道:“你犯糊涂了!为了一个阮心棠!”   郭宰辅冷静了下来,沉声道:“这桩婚事暂且不管,姑母,至尊到底不是您亲生的,与咱们不可能是一条心,可琢儿是咱们的嫡系。”   一瞬间房间里静了下来,郭太后沉吟着,略有犹豫:“再等等,宝络她……”   郭宰辅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我这个妹妹就是痴!她将至尊放在心里,至尊心里又何曾有她!”   郭太后想起了郭贵妃,叹息道:“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来,只要至尊不起立宇文玦为储的心思,咱们不必做的太绝。”   郭太后是家中嫡长女,进宫为后一直膝下无子,弟妹的孩子自小就养在身边,她早已视他们为亲生子,他们也待她如亲生母亲,伤了任何一个孩子,她都不忍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能伤了郭贵妃的心。   此时的郭太后已经冷静了下来:“这赐了婚,也未必能顺利成婚,路还很长,慢慢走。”   **   这两天阮心棠不安宁,阿银特意备了兰汤给她沐浴,让她安神定气,还特意加了一点香草,沐浴完更衣时,头发丝都染着淡淡的香气,的确让人心情舒爽了些。   阮心棠对着穿衣镜将所有秀发都用玉簪盘了起来,落下一缕来荡在颈边,别有风情。   春芽扶着她从盥洗室出来,还不死心地问她:“姑娘,您当真一点都不想嫁给王爷吗?您觉得王爷哪儿不好?”   大概是这段时间相处久了,摸清了阮心棠的心性,春芽又年纪轻活泼些,便大胆问出来了。   阮心棠低眉真的开始思索春芽的问题:“嗯……”   “王爷!”   春芽惊呼一声,阮心棠的思绪被打断,她怔然望过去,果然见宇文玦正襟危坐在她的软榻上,侧着脸遥遥望过来。灯烛下,他眼中藏着的神光,让阮心棠避无所避。 第44章   白天宇文玦和阮心棠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他再一次尝到了摧心挠肝的滋味。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到了紫金宫,他一言不发瞧也没有瞧上她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说“立妃不是权宜之计”时, 她是怎么回答他来着?略有思索后, 他忽然笑了一声, 又冷又涩。   她说:可我从没有想过要嫁给你啊。   最让他揪心的不是她的这句话, 而是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气,那样呆呆的,又有几分认真还有几分困惑。   似乎嫁给他是一件很苦恼的事。他难以忍受地攥紧了指关节, 脑海里又荡起了那一遍一遍低低而深情的呢喃。   直到太阳西斜, 明月当空,他都保持着一个姿势, 脸上的神情没有一刻是松弛的, 他必须和她说清楚。   所以他来了。见到她从盥洗室出来那一刻,他周身的冷肃都在消散。   大概是水气的原因,熏的她的双眼都朦胧起来, 看到他的那一刻, 惊惶而无措。   宇文玦在心里跟自己认输了。或许一开始他对她有着“一时兴起”,可直到一向冷静理智的他一次又一次跟她生气,他不得不承认,阮心棠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心。   阮心棠没想到她刚洗完澡出来宇文玦会稳坐泰山似的坐在她的房间, 吓得侧过了身子:“王爷, 请容我梳妆一番。”   她的余光瞥见宇文玦已经站起身, 下意识往阿银身后躲了躲, 她知道现在这个姿态有点扭捏, 可架不住她实在有点尴尬。   “你们俩先出去。”宇文玦沉声命令阿银和春芽。   春芽立刻喜滋滋地告退了,阿银离开前看了阮心棠一眼。   阮心棠眼见她们俩靠不住, 只能低着头往梳妆台那走,离宇文玦远一点,却赫然被宇文玦扣住了手腕。   “你在躲着本王?”宇文玦低沉的声音隐着怒意。   阮心棠压着心慌抬头勉强笑道:“没有啊,只是天色已晚,为避人闲话。”她力持镇定,声音还是出现了一丝不稳。   宇文玦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为避人闲话?你当初为摆脱太子妃将本王扯下水时,可有想过避人闲话?”   阮心棠怔了一下,她记得她之前解释过此举的迫不得已,没想到他还在耿耿于怀。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一把好手。”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不用说的那么严重吧?”   宇文玦将她扯进怀里,她本来就松松挽就的玉簪因震动滑了下来,“叮”的一声落了地,碎成了两截,如云的秀发也披散下来,她低下头去看玉簪心疼得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玉簪啊……”   “阮心棠!”宇文玦震喝一声,“你都没有心的吗?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将本王放在心上?”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心疼她的破玉簪!   阮心棠抬头去看他,心头一滞,他……   宇文玦眉心紧蹙,沉声道:“还是说你心里只有那个云郎?”   阮心棠刷的一下脸色全白了,她眼里的惊慌、害怕还有染起的淡淡哀伤,都在告诉他,那个“云郎”的存在!   他顿时血液都冰冷了下来,从前他喜欢她眼神明亮,此时却嫌弃她太过明亮,明亮的都像一把刀子,一把名为“云郎”的刀子,狠狠扎进他的心口。   他并不知道这个“云郎”其实就是他,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这一世他们相遇时他已经是“宇文玦”了,没人再叫过他“傅云玦”这个名字,阮心棠也从来没叫过,他怎么会往自己身上想。   阮心棠瞥过了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承认吗?她不甘心。不承认吗?那又该怎么解释。   在她的沉默下,宇文玦松开了她,她的沉默都在告诉他,如果不是她中了药神志不清,误把他当成了别人,大概根本不会就范吧。   而他中的毒,却只非她不可。   他成了一个笑话。   “本王希望是最后一次。”   阮心棠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宇文玦的瞳孔紧缩,他隐忍着刻骨之痛,压着声音沉重道:“等入了府,本王不希望你心中还有别的男人,那晚本王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阮心棠全心的注意都在“入了府”上,后面的话全没听见,她眼见着宇文玦从她身边而过,急急唤住了他:“王爷,那桩婚事……”   “已是板上钉钉。”宇文玦僵直着背脊,像是一座冰山,冷酷打断了让她继续说些让他心梗的话,“除非你想嫁给孟扶光。”   “所以,趁早让那个男人在你心中死去。”   阮心棠怔住了,她的鼻尖有点酸,她是想让他在她心中死去的,她从重生那晚就已经打算好,要心如止水的,可是,好像总是事与愿违……   第二日,石昊就送来了一个锦盒,静静躺着各色花样的玉簪,玉质皆是上上品,阮心棠看着,有些惘惘然。   这桩婚事很快就传遍了行宫,如今只是至尊口谕,等回京才会下诏书,但所有人对待阮心棠的态度已然把她当成了王妃。   宸贵妃更是拉着她的手欢喜的不得了,直说:“我就知道你能让我那个冷冰冰的儿子开窍!”   阮心棠强颜欢笑着,那晚他们闹得不欢而散后,这几天宇文玦几乎没有来找过她,只有宇文鹿在那第二日就兴匆匆跑来,取笑她恭喜她,还拉着她往宇文玦跟前凑,说是让宇文玦带她们下山玩,这一回,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她想起那日宇文玦在书房看到她和宇文鹿时,神色冷冷淡淡,听到宇文鹿的要求时,他只是凝望着她,似乎在等什么,沉默了半晌,他才说政务繁忙没空拒绝了她们。   宇文鹿很扫兴地和阮心棠走出来,叹了口气:“棠棠,你和我四哥真的要成亲了吗?”   她听出了宇文鹿的意思,宇文玦的态度诚然不像个喜事将近的新郎官,阮心棠只能无奈笑笑。   几天后,再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是陆离。   好几天没见的陆离,在紫金宫外与正出宫的她撞了个正着。   陆离看着她微微一笑,多少有点凄怆的味道,阮心棠心中五味杂陈。   “我到底晚了一步是不是?”陆离看着平静的湖泊,语气平静自己却嚼出几分苦涩。   阮心棠皱着眉看着他,郑重道:“陆离,你这样优秀,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专属于你的。”   陆离低眉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叹息一笑:“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打一辈子光棍。”   他看到阮心棠松弛一笑,心紧紧揪了起来,明明心痛的要死的是他,可他却还怕阮心棠内疚,说些安慰她的话。   大概是心太痛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怎么会这么快?”   这个问题,阮心棠也很难回答,总不能说,因为她和宇文玦的一夜荒唐吧,也不能说是为了摆脱孟扶光,这样她怕给陆离另一种希望。   时间有一瞬间静止。   而宇文玦因着气头上这几日故意冷着阮心棠,可心中也十分难熬,还是忍不住往往含芳阁来,打扫的宫婢却说阮娘子去找三公主了。   宇文玦想起那日宇文鹿和阮心棠来找他,央他带她们下山,他看着阮心棠,想着是他们破冰的机会,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径直往宇文鹿那儿去,想着今日带她们下山去。   宋怀玉也在,两人正在研究鬼神图的五行八卦,宋怀玉老神叨叨地安排着宇文鹿的手相,把宇文鹿说的一愣一愣的。   宇文玦揉了揉眉心打断了他们的神秘谈话:“鹿儿,心棠呢?”   宇文鹿摇摇头:“不知道,我今天还没有去找过她呢。”   宋怀玉见他来了,兴匆匆凑了上来:“靖王殿下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手相,看看你的姻缘前路如何?”   宇文玦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宋怀玉还在嚷着:“我算的很准的!给个机会呗殿下!不收你银子!”   宇文鹿扯下他的头发让他低头:“你当真以为摆摊算命呢!”   宋怀玉眼前一亮:“我是有这个打算,你觉得我这个摊位摆在哪个城坊比较好?哪个坊间的善男信女比较多?”   ……   宇文玦找了好几个地方也不见阮心棠,他忽然想起孟扶光,心中一阵恶寒,疾步去了慈安宫,郭太后不在,他不顾宫婢们的阻拦,径直去了孟扶光修养的院子,里面寂静一片,他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内侍,掀开了孟扶光的床帐,只见他还沉睡着,他冷了眼色,拂袖离开。   这个行宫很大,他寻不到阮心棠,生了慌乱,就在他正要派遣金吾卫将行宫翻个底朝天时,他顿住了脚步。   他是先看到了银春二人,正松怔一刻,却见她二人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煞白的脸色立刻低下了头。   宇文玦心下一凛,稳步上前,冷冽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扫视一眼,才朝不远的前方看去。   银春二人顿有一瞬入冬,冰封千里之感。   陆离低头看着阮心棠的目光,那是个男人都明白的情愫在流转,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睫羽,阮心棠晃了一下神,食指也划过自己的睫羽,将睫羽上沾染的东西拂走,继而两人相视一笑。   忽然阮心棠的手被拉下,她惊惶回头,宇文玦冷冽的气息包裹住了她,她感觉到了手腕的一丝疼痛,轻轻皱了皱眉。   陆离眸光骤然紧缩,他一点没有分寸逾礼地扣住了宇文玦的手:“王爷,您弄痛心棠了。”   宇文玦甩开了他的手,冷冷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是刀锥子一般,冷嗤道:“心棠?陆公子对本王的王妃是否太过无礼。”   陆离拧眉:“赐婚的圣旨还没有下,她还不是您的王妃。”   宇文玦沉声道:“下与不下,有何区别?”   陆离怔住了,是没有区别,至尊已经下了口谕。   宇文玦握住了阮心棠的手,带着她离开。陆离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留下阮心棠,可终究理智战胜了感情,他有何立场留下她呢?悬在半空的手只能无力的垂下,眼角瞥见他们越走越远。   宇文玦冰霜拂面,怒气沉沉牵着阮心棠回到了含芳阁,阮心棠见他似乎怒极了,解释道:“我与陆离只是说说话,王爷为何如此动怒?”   宇文玦转过身,冲着银春二人喝道:“你们出去!”   银春二人担忧地看着阮心棠,心知此时留在这里只会更加惹怒宇文玦,只得先退下。   “只是说说话?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差点出动所有金吾卫!”宇文玦拼命隐忍着怒意,她不见了,他有多担心,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却在和另一个对她情深似海的男人“说说话”?   阮心棠怔住了:“王爷……”   宇文玦情不自禁轻抚她的脸颊,压下了所有怒意,缱绻地看着她:“阮阮,我到底哪里不好?”她似乎对着陆离总是比对自己和颜悦色,那个“云郎”,还有陆离,居然让他第一次产生了不自信,这种不自信没有让他自卑,而是让他患得患失。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你还有时间心疼破玉簪,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第45章   石昊曾说过, 他有鹰般锐利的眼眸,可是面对阮心棠,他似乎总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似乎是迷蒙的, 让他焦虑的想要紧紧抓住。   “告诉我, 我到底哪里不好?”   阮心棠见他很是执着这个问题, 喟叹道:“之前我做过一个梦。”   宇文玦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大概猜到她要对他说出他想知道的原因。   “那个梦里,我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至于你,大概也有一点喜欢我吧, 后来我怀了你的孩子, 不过你觉得是累赘,所以不要我了,也不要这个孩子, 直到我死了, 你都没有来找我。”她力持声音的平稳,却还有听出些异样。   她说的很简单,很短,听完了, 宇文玦怔了一下, 紧绷的脸稍稍缓和了些, 他忽然笑了一声, 原来她若即若离的原因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梦, 他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该置气。   “只是因为一个梦?”   阮心棠垂眸,只能点头。   她感觉到宇文玦按住了她的发顶, 轻轻地柔柔地,眼底蓄起了一抹自嘲,他说:“阮阮,这对我不公平。”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阮心棠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梦呢?”   宇文玦顿了下,她眼神中的执着让他心内一滞,扯出了一丝恐惧,他几乎有些慌乱的压下了那一丝恐惧,故作松弛道:“只是一个梦,你执着一个梦,会让别人笑话的。”   阮心棠生了恼意,冷笑道:“或许你希望只是一个梦。”   “难道你不希望这是一个梦?”   阮心棠抿紧了唇,宇文玦见她的脸色紧张而苍白,刚刚还准备要哄她的样子,此时也维持不住平静,他深邃的眼眸幽暗不见底,嘶哑道:“还是你想借着这个梦与我划清界限?”   是的。阮心棠心底一个声音跳出来,毕竟这并不是个梦,是真实发生的,可他不知道,还在笑她的“天真”,与她的“执着”置气,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谁可笑。   她冷冰冰又轻蔑的神情,无疑又让宇文玦不悦烦躁,仿佛他真的对她做下这样十恶不赦的事,不可饶恕。   他气极,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了下来,沉声道:“这件事以后莫要再提,我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也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阮心棠看着愤然离开的背影,想冷笑,可僵硬的嘴角扯不起来,这一刻,她有一种报复的心态,觉得为什么重生的不是他,让他自己看看他做下的事,还能不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   这几日石昊已经习惯了自家王爷阴晴不定的样子,见怪不怪了,可今日,宇文玦暴躁的拧着眉,却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姑娘若是存心要拒绝一位公子的情意,会有哪些说法”。   石昊觉得,大概是他醉心话本的事,被王爷知道了,汗颜的同时,也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了然道:“最常见的,总是女方得了不治之症不想拖累男方,或者是女方犯了重大案件,又或是家中破产家破人亡什么,总之都是为了男方好的说辞。”   宇文玦的眉心越来越紧,气氛静谧了一瞬,才听到他的声音:“若是做了个梦,在梦中负了她这种?”   石昊“啊”了一声,有些为难道:“这……似乎不具有信服度,更像是打情骂俏之类的。”   宇文玦嗤笑了一声,她那神色可不是要跟他打情骂俏!   **   这两日,阮心棠很清净,宇文鹿没有来找她玩,只是让宫婢带了口信来,说不会打扰她和宇文玦,“三公主说,‘我很识相的!’。”宫婢学得惟妙惟肖,让阮心棠哭笑不得。   事实上是,这两日宇文玦也没来找她,她想起那日宇文玦离开的样子,倒像是她拿了个借口跟他无理取。   阮心棠看着屋檐落下的雨,夏天的雨来的迅猛,跟珍珠断线似的,一条直线砸在地上,起了一层白烟。   嘈杂的哗哗声下,阮心棠靠着窗沿,似乎听到了外头花槽里帮鲜花避雨的两个宫婢的谈话,雨声太大,她们说的小心,偶尔惊叹一声,才听到一些词汇短句,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只听到“靖王殿下……梅梢雪不是康王……里头那位这么快失宠……”   阮心棠看着砸在地上的雨滴呆住了,明明没有听全,她却凭着丰富的想象力把她们说的这桩风月给拼全了。   雨声噼里啪啦吵得阮心棠心烦,她拿过一把曼陀罗油纸伞走出门来,一旁花槽的宫婢立刻闭了嘴装作专心做事的模样,阮心棠看了眼她们没说什么,打着伞走到了雨中,阿银立刻打了伞跟了上来,雨声太大,她说话都用喊的:“姑娘,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   阮心棠道:“闷得慌,我去找鹿儿。”   “姑娘等等。”阿银喊道,“穿双木屐吧,不然没走两步鞋袜裙摆都湿了……”她话还没说完,阮心棠就走出了含芳阁,阿银焦急地只得跟上她。   真的没走两步,阮心棠就后悔了,这绣花鞋自然是不防水的,鞋子里全进了水,一脚踩下去就挤出一半水来,冒着泡泡发出“咕吱”的响声,裙摆从膝盖往下全打湿了,重重垂挂着走一步就贴上她的小腿,冷冰冷地贴着肌肤,一阵一阵的阴凉。   她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眼见着一旁有一座凉亭,也步犟了,步上凉亭躲躲雨。   阿银蹲下身给她拧裙摆,把裙摆拧的皱巴巴的,愈发影响心情,阿银皱眉道:“这样可不行,要感染风寒的,姑娘,您在这等等,我回去拿一双干净的鞋袜披风来,您别乱跑,我去去就来。”   阮心棠坐在围栏边,哪里还能乱跑,一脚下去就是满脚冰凉,钻心刺骨的凉,她只得往后坐一坐,将双腿悬起,脚背处的冰凉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她擎着伞打算收起来,眼角处却瞥见两个人影并肩而行,烟雨迷蒙下,像是一副山水画,美人为了避雨尽可能靠近身边的郎君,不经意间总有肢体相贴。   原本打算收起的伞,阮心棠手腕一转,伞面转了过来,自上而下,刚好遮住了她的上半身,她将伞柄搁在围栏上,雨水打在伞面的曼陀罗上,显得娇艳欲滴。   二人自凉亭前过,梅梢雪低低细语阮心棠听得真切。   “这雨来的正是时候,奴家收集了荷叶上的雨水,那水自然带着荷叶的清香,泡茶最好不过,还请王爷过来品一杯。”   阮心棠没有听到宇文玦的回答,二人就这么走过去了,她胸口尤似堵了一块大石,这么显眼的雨伞,她不信他们没瞧见,不过是装没瞧见罢了。   大概宇文玦对她的耐心也到了鼎沸了,毕竟上一世,他对她就没多少耐心。   阿银已经匆匆跑来,这一回她穿了蓑衣,怀里抱着木屐鞋袜披风之类的,拿下伞来,借着伞遮住了她的双足,就马不停蹄地帮她换上。   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姑娘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受了凉,别去找三公主了,我们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阿银在热水里加了煮沸的生姜,又熬了一锅姜茶,等阮心棠沐浴完,就盛了一碗来。   阮心棠坐在床榻中央,裹着被子把双足也裹得紧紧实实的,只露了个脑袋,这架势倒不像受寒,倒像是在寻求安全感。   就这么呆坐了一会,脑子空空,眼神也是涣散空空的,直到她的目光再次凝聚到一个点,眼前已然站了一个人,丰神俊朗,气质卓绝。   宇文玦深邃的眸光凝视着她,周身仿佛静止了。   直到阿银端着姜汤进来,惊愕一瞬立刻行了礼,宇文玦将目光从阮心棠脸上移过,接过了阿银手里的姜汤,探了探碗身:“还有点烫,等放凉了一点再喝。”   阮心棠揪着被子伸出了一只手,仿佛赌气般:“姜汤就是要趁热喝才有效果的。”   宇文玦挑眉,眼底似笑非笑地好像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似的,她明明很硬朗!   他不疾不徐走了过去,在她床边坐下,将姜汤递上前,阮心棠不想看他,低着头接过姜汤,直接就往嘴边送。   “姑娘!”阿银惊呼一声,那没来得及说的下半句在阮心棠赫然将喝到嘴里的姜汤又尽数全吐了出来时,才弱弱道:“……小心烫。”   而宇文玦已经端来了一杯凉水,接替过她手里的姜汤,拧着眉喂她喝凉水,沉声责备道:“为何这么不听话。”   阮心棠烫了舌尖,委屈可怜地皱着小脸,没工夫搭理宇文玦,“咕嘟咕嘟”把凉水喝尽,宇文玦低眉看着她,温言道:“还要吗?”   阮心棠点点头。   宇文玦把姜汤给了阿银让她去重新换一碗,自己又倒了一杯凉水,惊怔地看着阮心棠红了眼,俯身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满眼紧张:“张嘴。”   阮心棠还没从烫到的疼痛中缓过神,听话地张开了嘴,宇文玦审视一会,才道:“烫的不严重,别哭。”   阮心棠一股委屈冲上了脑门,她都烫到了,他居然还在说风凉话,不满道:“烫的不是你,你当然不严重,站着说话不腰疼,哭不哭也是我的自由!”   宇文玦有一瞬晃神,像是在透过她想起了什么,她这样娇滴滴无理取闹的样子,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可要抓住那一抹似曾相识时,又烟消云散了。   他本能地道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站着说话。”他坐下去,把凉水送到她嘴边,阮心棠冷哼了哼,接过水闷头喝着。   阿银已经换了一碗姜汤进来,放在桌上凉一凉,笑道:“王爷想喝什么茶,奴婢这就是去沏。”   阮心棠一下像是被点了一般,冷哼一声,幽幽道:“你忙什么,我们这可没有王爷爱喝的茶,你沏的茶粗糙,王爷也喝不惯。”她拿眼风瞟了宇文玦几眼,不理会阿银莫名其妙的神色,撇过脸去慢悠悠喝水。   宇文玦眼底的笑意渐浓,石昊虽未成亲,可在男女一事上倒也通透,说的那些什么想要测试一个姑娘是否中意你,不如看她会不会吃醋之类的,也不是无稽之谈,因着她这一点醋意,他这连日来的阴霾和猜疑都烟消云散了,连听着窗外的雨声都格外动听似乎带着节奏。   “阮阮,你是不是想通了?”   阮心棠转过脸,奇怪地看着他:“想通什么?”   宇文玦展颜一笑,感叹道:“想通了,日后对我好一点。”   阮心棠心底一震,他是在祈求她吗?刚刚还跟人家梅梢雪雨中漫步,现在又来央求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可是,她又在气什么,不是说好心如止水的嘛,有什么可气的!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我和他的婚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认准了我是未来的王妃,此时他和一个乐妓走得近,岂不是削了我的面子,对,我是为了我的面子!   她还是冷哼哼:“想要对王爷好的姑娘从这排到了小长安,也不缺我这一份。”   宇文玦含笑慢条斯理:“本王只在意你对本王好不好。”   阮心棠愣住了。   离回京的最后几天,宇文玦似乎很闲,每天都陪着阮心棠,不是下山去小长安玩,就是带着她上山跑马,但是宇文玦不相信阮心棠的马术,不允许她跑快,只陪着她慢慢跑,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宇文鹿和宋怀玉肆意地从身边跑过几次,顺便在背后瞪宇文玦几眼,在他回头时又换上皮笑。   回京后宇文帝就下了赐婚诏书,同赐婚诏书一起到王府的还有瑶伽的过继懿旨。   由太后做主,将瑶伽过继给怡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我吃醋你都不来哄我,你看你一吃醋我就来哄你了。   阮阮:我没吃醋,我只是觉得丢脸!   小伙伴们中秋节快乐!!! 第46章   怡郡王是□□先后一脉嫡传, 当年□□与先皇后伉俪情深,爱屋及乌,封先皇后的亲弟弟为亲王, 是大魏唯一世袭制的亲王, 太宗时期, 第二任怡亲王狼子野心妄图谋夺大魏, 被太宗镇压,降亲王为郡王,仍旧享受世袭, 但却制止了怡郡王一脉涉入朝政, 传到如今已经是个享受尊位没有实权的逍遥王。   “荒唐!”宇文玦震怒地扫落手边的茶杯,茶杯受力砸到了对面的桌角, 茶水飞溅, 杯身砸的四分五裂。   一旁当差的宫婢吓得全都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自从找回宇文玦,宸贵妃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 她皱了皱眉, 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屏退了宫婢们,偏殿只剩他们母子。   宸贵妃安抚道:“这件事我知道你有多不情愿,但是怡郡王请出了□□遗诏,当年太宗虽然镇压了怡亲王, 可到底有愧, 又在□□遗诏上强调了一番, 怡郡王一脉的嫡系女皆有资格嫁入皇室为正室, 以保怡郡王一脉的荣华。”   双重遗诏, 即便是当今至尊,也只得遵守。   宇文玦冰霜寒面, 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   宸贵妃略有思索:“太后存心让瑶伽过继,看来是铁了心要你娶了瑶伽,她到底还是在为扶光筹谋。”   孟扶光说起来也是她的侄子,若是阮心棠有意孟扶光,她也乐意成全,可事情闹致至今,她不禁也为孟扶光的偏执恶寒,她也不是没有劝过她的哥哥,显然,没用。   宇文玦紧缩峨眉紧扣着扶椅,厉声道:“我的王妃只能是心棠。”   宸贵妃怔住了,她没想到一向清冷的儿子会在情感一事上这般执着,可对于他这般坚定,虽然不是好事,可她却很欣慰,只是欣慰的同时,又犯了难。   “这件事恐怕身不由己,你父皇不是太后亲生,你知道的,外戚专权,太后掌握着半壁江山,是不会顺从你父皇的。”宸贵妃语气低沉,想起宇文帝的无奈,这几日为了宇文玦的事和郭太后的周旋,她心里就抽抽的疼。   宇文玦冷笑:“那便削了郭家的权势。”   宸贵妃看着他凌厉绝情的面色,心中一颤,她急忙道:“你别乱来,郭家本就是士族大家,盘根错节,如今地位更是根深蒂固,你父皇尚且忌惮三分。”   她喟叹道:“这件事心棠知不知晓?”   一提到阮心棠,宇文玦眼底蓦地沉郁,心都揪了起来:“没有必要告诉她。”   “这件事你父皇也先压了下来,只有我们几人知道,鹿儿那儿也不知道。”   宸贵妃苦笑,可是这么大的事,瞒的了一时,阮心棠又怎么可能不知晓呢。   事实上,阮心棠还真不知晓,从过继诏书传到靖王府时,宇文玦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若是为的瑶伽嫁的体面,怎么也该是过继给宸贵妃,或者由宸贵妃认作义女,而不是过继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懿旨还说瑶伽仍旧住在王府,以县主之名。   当即宇文玦就吩咐了下去,王府一律不见外客,就连宇文鹿上门,都被请了回去,岚舍之外,也暗中安排了护卫,不让瑶伽靠近。   所以,此时阮心棠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花厅,绣着手里的鸳鸯枕面上一副温柔秀婉的模样,心里已经苦叫连连了。   赐婚诏书下了以后,宫里就来了教习姑姑,教阮心棠王妃的规矩。   身旁的教习姑姑不苟言笑的尽忠职守,指点这指点那,恨不得将自己的超凡绣技通过内力传送立刻传给阮心棠,谆谆教导:“娘子别急,慢慢来,这鸳鸯枕是新婚之夜所用,新妇亲自完成象征着夫妻琴瑟和鸣。”   可阮心棠在刺绣造诣上实在是……惨不忍睹。她看到教习姑姑不止一次别过脸去,再转回来强颜欢笑地指出她刚刚落针的错误之处,连声音都刻意压得很轻,仿佛在努力克制一般。   阮心棠很是汗颜,便越发谦虚谨慎。   可她越是小心谨慎,出错的地方就越多,一针扎下去,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撤回,“啊……”阮心棠欲哭无泪,手指上就冒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教习姑姑揉着太阳心,也备受折磨。   阿银习以为常正要上前,眼前一抹身影一掠而过,宇文玦已经冲到了阮心棠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紧皱着眉低头看着:“你是刺绣,还是扎手指?”   阮心棠有点委屈:“扎手指是刺绣的必经过程,没有扎实的扎手指都不能成为一派高手,那些高手都是这样经历过来的。”所以,不是她笨。   宇文玦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无辜地点点头,宇文玦这才看到她的指腹上不止一个针孔,气息顿时冷了下来:“不必再绣了。”   阮心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嗯。”   教习姑姑却犯难了,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王爷,新妇亲手绣鸳鸯枕,是规矩。”   宇文玦顿时凌厉地扫过去,厉声道:“本王这没这种规矩!明日你不必再来!”   素日宇文玦只是性子冷,他们虽不敢靠近,但也不至于如何怕,今日教习姑姑实实在在感受了一回高强的压迫力之下深深的恐惧,她连忙行礼告退。   教习姑姑一走,宇文玦就让阿银去拿伤药,阮心棠觉得有点他有点过度紧张,小声道:“王爷,针扎几下用不着伤药,你看都不冒血了。”   “别动。”宇文玦握着她的手,还是执意给她涂上药膏。   阮心棠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未尝没有一股甜蜜的滋味,或许这个“亲”成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看着他眉头深锁的模样,阮心棠问道:“王爷,你有心事吗?”   宇文玦抬眸看向她,摩挲着她的手心,拧了下眉,慢条斯理道:“我在想,你这么笨,连简单的刺绣都做不好,将来咱们的孩子若是像你可怎么好?”   阮心棠蓦地红了脸,娇嗔地瞪他一眼:“这刺绣刚好是我的短板而已,我的琴技很高超的,王爷你见识过的!再说了,你也不见得各方面都很优秀吧?”   宇文玦看着她活泼灵动的模样,嘴角轻扬:“嗯,我琴技没你厉害。”   “看吧。”阮心棠满足地扬了扬眉,“所以像我也没什么不好。”   宇文玦忽然将她搂紧怀里,柔声感叹道:“嗯,我们的孩子像你总是什么都好的。”   阮心棠的心忽然就剧烈跳动起来,她一开始不过是要证明她很优秀,怎么仿佛他在谈论孩子上这么认真。   宇文玦炽热的气息环绕在她的颊边耳边,感觉到他偏下头来,阮心棠脸上一热,忽然离开了他的怀抱,羞赧地揪着手指眼神飘忽:“你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宇文玦眼眸幽深地看着她,这样温柔,阮心棠还有点不适应,他笑道:“回来陪你用晚膳。”   这时春芽在门外喊道:“王爷,瑶娘子那里来人求见王爷。”   宇文玦目色顿沉:“让她回去。”   阮心棠虽然很高兴瑶伽吃了憋,可总觉得宇文玦不太对劲,她迟疑着:“王爷……”   宇文玦凝视着她,语气再次缓和了下来:“瑶伽虽然已经过继给怡郡王,是县主,但在我这里什么都不会改变。”   阮心棠木讷地点点头:他是在向我承诺什么吗?她心里莫名不安却又有一丝甜甜的。   刚回京,宇文玦似乎就很忙,陪她用完膳就回书房了,不一会春芽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阮心棠好笑道:“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春芽咬牙道:“还有谁啊,就是那个了不起不得了的县主!”   阿银凑过来正色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内务拿燕窝吗?”   春芽委屈道:“是啊,我去了,正好瑶娘子的女使也去了,说是县主尊贵先紧着县主来,王府的女主子就只有她和咱们姑娘,燕窝数量就不多,偏巧到了月底,她就全拿走了。”   说着,春芽暴躁起来:“姑娘,阿银姐姐,你们是没瞧见那臭丫头有多趾高气昂,先前王爷给瑶娘子议亲,那臭丫头在我跟前还一口一个姐姐喊着,如今一下就抖起来了!”   阿银也跟着同仇敌概,阮心棠却若有所思,以前也没听说太后有多喜欢瑶伽,怎么过继的懿旨来的这么突然,就好像……前世郭太后突然给瑶伽赐婚一样。   阮心棠忽然心烦意乱,她闷声道:“如今她得势,我们也不必去招惹她,等府里重新采购了,你再去拿些就是了。”   瑶伽如今得郭太后青眼,郭太后和宸贵妃之间的关系本就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用给宸贵妃添麻烦。   至于那个黑衣人是不是郭太后的人,她又该怎么去证实呢,证实以后呢?她该怎么报仇也是个问题,毕竟实力悬殊太大啊……   阮心棠忽然觉得头疼。   **   早上宇文玦上朝前来辞行的时候,阮心棠还睡着,春芽激动的要叫醒她,被宇文玦制止了,他站在床前好看的眉眼浓郁地化不开似的,阮心棠睡得很沉,他静默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春芽一直站在隔帐外,直到宇文玦走出来,她才疑惑地走进去,见阮心棠还睡着,就更疑惑了,阿银走来拍了她肩小声道:“你看什么呢?”   “我不懂。”春芽摇摇头,见阿银看过来,春芽才道,“姐姐,王爷上朝前还特意过来见见姑娘,怎么不让我喊醒她呢,既然不让我喊醒,又干嘛呆呆站了一会?”她兀自沉思一会,阿银已经低声笑了。   忽然春芽恍然一下,压着声音道:“难不成王爷是想在成亲前看看姑娘的睡相老不老实?”   阿银哭笑不得,春芽却觉得这个原因很站得住,等阮心棠起来梳妆时还分析给了阮心棠听,阮心棠听得呆住了。   回来了两天,阮心棠一直窝在岚舍学规矩学刺绣,不过昨日宇文玦赶走了刺绣的教习姑姑后,今日连教她规矩的姑姑也不来了,阮心棠乐得轻松,就坐不住了,趁着这时候时辰还早,日头还不是那么毒,她带着春芽和阿银到花园去逛逛。   有春芽在,气氛总是闹腾的,她正闹着阿银,不察迎面撞上了另一头走来的人,惹来一阵惊呼。   春芽刚回头,一个巴掌冷不丁打了下来,立刻就是一通喝骂:“混账东西!王府庄严之地,岂容得你放肆胡为,不成体统!”   那气势十足把阮心棠都惊住了,春芽更是被打得都懵了,等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脸火辣辣的疼,眼圈都红了,阿银包住她看着刚刚出手的妇人怒道:“你怎么能随意打人呢!”   阿银话音刚落,妇人身后已经走来几人,为首正是近日风头正盛的瑶伽。   如今当了县主,到底身份不同,连气质都高傲了几分,与阮心棠四目相对时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   阮心棠不理会她,走过去拉过春芽查看她的伤势,那妇人骂人中气十足,下手也颇重,春芽的脸立刻就起了红杠,阮心棠怒上心头,将春芽拉在身后,冷眼看着眼前的妇人。   那妇人冷哼一声:“俗话说物似主人形,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还未发话,哪有你做奴婢的开口质问。”   她骂的自然是阿银,却也将阮心棠隐射了进去。   阮心棠冷冷道:“那不知你又是哪个府里的主子,在王府耀武扬威?”   瑶伽这时矜持地走来柔柔一笑:“阮娘子,这位是太后宫里的桑姑姑,是太后指派来教我规矩的,桑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行事强势惯了,你别介意。”   拿太后来压她?阮心棠冷笑:“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奴婢啊,你的主子还没发话,你就能动手打人,看来太后宫中的规矩果然强势。”   桑姑姑脸色一白,眼中露出森然,她讥笑一声:“看来太后让我来靖王府是对的,这靖王府的规矩实在不成体统,阮娘子,见到县主该行礼。”   阮心棠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看向瑶伽,瑶伽含着浅浅的笑容也正在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挑衅。   要她向瑶伽行礼?那她情愿摔断腿。   阿银怒道:“咱们姑娘是靖王府未来的王妃。”   桑姑姑不屑道:“那也是未来,不到洞房花烛之夜,都有变数,可现下,瑶娘子已然是县主,上了族谱的,而阮娘子,还是阮娘子。”   阮心棠心里一凛,双方又僵持了起来,瑶伽今日是铁了心要让阮心棠跪在她面前,一雪前耻,发泄她的怨恨。   “精彩,精彩,真精彩啊。”   轻飘飘的声音带着嘲讽,众人齐齐朝声音来源看去,那花园三人高的围墙上正坐着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吊着腿扬着下巴用下眼角看着她们,模样很是桀骜。   突然见到了如此放肆的男人,众人大惊失色,桑姑姑果然强势惯了丝毫不怯,大声一喝:“你是何人?”   “你就是宇文玦的女人?”虎大壮不理会桑姑姑,用下巴努了努阮心棠。   瑶伽闻言已经抢着上前否认:“她不是!”   虎大壮呵笑一声一跃而下嘴里还抱怨着:“这王府难不成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成,守备这么森严,不让人进,老子还不是进来了!”   说着他已经站在了她们面前,扫了瑶伽一眼:“她不是,难道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虎大壮:没想到,我还有戏份的! 第47章   瑶伽被虎大壮轻蔑的神色激怒, 扬言道:“我……”   “县主!”话刚到嘴边,就被桑姑姑打断了。   瑶伽身子一僵,转身望去, 桑姑姑眼观鼻, 面色冰冷, 她心下一震, 再回过头时,已然气定神闲大喝:“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府!”   虎大壮瞥了眼一旁愕然的阮心棠, 对着瑶伽嘲讽道:“人家准王妃还没有说话, 你倒是听多嘴的啊。”   刚刚在围墙上,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加上不喜瑶伽这仗势欺人的架势, 自然对她没有好脸色。   这句话却也踩中了瑶伽的痛脚,她捏着手里的扇子,差点将扇炳捏断了。   桑姑姑走到了瑶伽身侧, 那一种警惕, 就好像生怕瑶伽走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忽然出现的虎大壮身上,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又打量着阮心棠, 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游走一番。   “阁下既知王府戒备森严, 为何还要擅闯?这般维护阮娘子, 是与阮娘子有旧识?这样硬是要进来莫不是要见阮娘子一面?”桑姑姑一番质问, 直直将阮心棠和虎大壮牵扯在了一起。   虎大壮猛地愣住了, 惊奇地看着桑姑姑:“你怎么知道我来找她?”   阮心棠刚刚还在恼怒桑姑姑的胡乱编排,此时不由也是惊愣地看向虎大壮, 脑海里疯狂思索在哪见过这样一个粗汉。   桑姑姑不理会虎大壮的疑问,凛然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赐婚旨意刚下,阮娘子就急着私会外男,还堂而皇之约到王府来,你将王爷的颜面至于何地,又将天家的圣意至于何地!此时我一定会禀告至尊太后!”   阮心棠知觉一阵凉意从头凉到了脚,桑姑姑是郭太后身边的老人,她说的话,即便不真别人也只听三分假,何况如今阮心棠风头正盛,多的是要看她笑话跌落云端之人,这只要传出去一句,就能闹得满城风雨。   既抓住了这个机会,桑姑姑又如何能拖延,立刻喊了人来:“把他二人拿下,我要立刻押他们进宫见太后!”   不是押去见王爷,也不是押去见至尊,直接去找太后,那便是连解释的余地都不会给他们,直接给他们按个罪名,借此取消婚约,取消婚约后呢,再如施舍一般给阮心棠另外许婚,对象自然只有孟扶光。   阮心棠忽然间就好像灵台清明了,看穿了桑姑姑所有的动机,以及郭太后派她来王府的真正用意,为的,不过就是阻止她的婚约!   她气得浑身颤抖起来,桑姑姑喊来的人自然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婢,这几个宫婢竟然还是练家子,郭太后果然想得周到,恐怕没有今日这意外一出,今后还是会给她按个事。   怒上心头的阿银狠狠瞪着虎大壮:“我家姑娘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何平白无故攀咬我家姑娘,是谁指使你的!”   虎大壮还一头雾水,刚刚被安了私会的罪名,现在又来攀咬陷害的罪名,他目瞪口呆,不知道她们这些贵族玩的什么花样,有些无辜道:“老子要见宇文玦,怎么也见不到,听说他有王妃了,就想他的女人带老子见他一面有什么问题?”   众人听罢,皆是一愣,倒是没想到他进来的理由如此单纯直白。   桑姑姑哪里肯罢手,怒道:“休要砌词狡辩!给我拿下他们!”   阮心棠对上瑶伽快意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她自己即将成为王妃一般,让人很不舒服!   那几个宫婢已经涌了上来,虎大壮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方厮打起来,他也算够义气,顺便还替阮心棠挡下魔爪。   可这正被桑姑姑抓住把柄,她几乎兴奋起来。   虎大壮也来了劲,一面挡下宫婢的攻击,一面回头看向阮心棠:“你看好了,我帮你摆平她们,回头你在宇文玦面前多替我美言两句!”   阮心棠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当下便信了他真是来找宇文玦的,便喊道:“你们快住手!否则我要喊府兵了!”   她们现处内花园,府兵护卫一般是不到这内圈来的,花园外已经聚集了看热闹的下人,阮心棠喝道:“桑姑姑,你最好让你的人住手,否则府兵来了,你未必有好果子吃,你最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若是他真是来私会的,怎么会闹得这样大的动静!”   “你以为就这样把我们揪到太后跟前,就能颠倒黑白了?王爷的性子,你也了解一二,他能否善罢甘休!”   阮心棠气盛凌人:“你这抓住的也不是定死的铁证!”   桑姑姑猛地一怔,渐渐开始心慌,一开始她是被阮心棠气到了,又急着完成郭太后给的任务,好去邀功,又想立刻给阮心棠一个下马威,这才急于求成起来,此时看着混乱的场面,想起宇文玦冰山的面孔,她不禁也害怕起来,面上还是镇定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瑶伽看出桑姑姑已经有所动摇,可她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即便不能给阮心棠定罪,她也要让阮心棠尝尝苦头,正想着,一名宫婢正被虎大壮击退到她的身侧,她猛地用力一推,将宫婢推向阮心棠。   事起仓促,阮心棠躲避不及,生生被宫婢扑倒在地,瑶伽立刻上前狠狠踩住了阮心棠的手指。   “啊……”   她用的力就好像要碾死阮心棠一般,面部表情都在用力,狰狞恐惧,花园充斥着阮心棠细弱的惨叫声。   连她身上的宫婢吓得正要起身,已经被银春二人推开。   “姑娘,姑娘。”   瑶伽已经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脚。   银春二人扶起阮心棠,阮心棠已经惨白的脸吓得她们一哆嗦,再见阮心棠通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   “闹什么!”   突然一声大喝,众人住了手,回身望去,正撞进一双凌厉震怒的双眸,皆是吓得浑身激灵,就连虎大壮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阮心棠还坐在地上,她感觉有什么朝她冲过来,阴影压了下来,她抬起泪眼对上宇文玦焦急又惊慌的眼眸。   宇文玦扶着她的手臂,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受伤的手指,那原本白皙莹润的手指此时已经肿大红紫,他怒不可遏地抬眼锐利的眸光扫向在场的所有人,那眼神中的杀气令众人不自觉全然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除了虎大壮和瑶伽。   阮心棠用没有受伤的手揪住宇文玦的衣襟,哽咽道:“王爷,我好疼。”   手指火辣辣的疼,还如针刺一般细细刺到骨子里的疼,她真怕她的手断了,从此以后就弹不了琴了。   她的害怕疼痛都写在脸上,另宇文玦心痛不已,他克制着震怒,柔声安抚她:“没事,别怕。”   他已经抱起了阮心棠,跟着他一起回府的还有宋怀玉,他刚刚还怔惊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直到看到呆愣愣站着的虎大壮,他不可思议地走上前,迟疑地观察了他好久,下一刻惊喜道:“梅梅!”   虎大壮也是惊诧不已:“小玉!”   宋怀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虎大壮眼里也迸出了火花。   此时已经走到花园外的宇文玦转身怒喝道:“宋怀玉你还不过来!”   宋怀玉尴尬地朝虎大壮笑笑:“龙王发怒,殃及池鱼,走,一起去。”   **   经过宋怀玉的细心诊断,他笃定阮心棠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有些红肿,过两天就没事了。   宇文玦将阮心棠搂在怀里明显不悦:“那她怎么这么疼?”   “这……”宋怀玉有些犹豫。   虎大壮坐在一边插嘴:“是她太娇气了。”   宇文玦瞪了他二人一眼,沉声道:“出去!”   被赶出来的二人,无语看天,宋怀玉没好气道:“梅梅你五岁之前就缺根筋长大怎么还缺心眼!”   他五岁和虎大壮是邻居,五岁以后才进宫,所以他该说得严谨些。   虎大壮暴走:“老子现在叫虎大壮!”   宋怀玉语重心长:“青梅是你娘给你起的名儿,不能忘本。”   两人正争执不下,大管家匆匆走了进来,求见宇文玦,宋怀玉和虎大壮就厚着脸皮又进去了。   大管家低着头道:“王爷,今日闹事的人该怎么处置?”   宇文玦正帮阮心棠细心地上着药,冷冷瞥了一眼大管家,严厉道:“这件事还用本王教你吗?”   大管家一听,心里有了数,脸上却犯了难,宋怀玉清醒,拦住了大管家,正色道:“这件事不好处理。”   他说:“闹事的人都是太后身边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瑶伽虽然如今还住在王府,却已是怡郡王的嫡女县主,你动不了她。”   阮心棠心里自然也知道这层关系,没有多言。   宇文玦眼瞳紧缩,沉默了半晌,还是让他们先下去了。   大管家老老实实离开了,宋怀玉却偷偷站在了门外,他听到宇文玦说起宇文鹿自请前往稻香水榭习武一事。   宋怀玉挑了眉,果然听到宇文玦要送阮心棠一起去的打算。   阮心棠好奇道:“稻香水榭是什么地方?鹿儿习武还用特意去那里?”   宇文玦轻声道:“是君谨的地方,她要去跟君谨学武。”   乍然听到君谨的名字,阮心棠还有几分陌生,再一想,她恍然之下笑的有几分俏皮,她刚刚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水水润润的,那一点俏皮仿佛在她的眼波中流转,动人心魂。   宇文玦心念微动,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依依不舍地吻了好几下,才低沉道:“你跟她过去玩一段时间,等我把这里料理好了,就去接你回来。”   阮心棠的心怦怦跳着,她没有意见,乖乖点点头。   “想不到靖王殿下还会为一个女人大费心思。”宋怀玉跟在宇文玦身后说着打趣的话。   宇文玦沉吟:“这段时间王府不太平,她离开一段时间也好。”   至少在稻香水榭,那些遗诏留言传不过去,又可以避免今日的这样的事。   宋怀玉严肃道:“当真只是为了这件事?现在何止是王府不太平,接下来京城都难太平,太子牵扯了造反一事,已被拘禁调查,与东宫来往的所有人都要被审讯,你想切开她和陆离的联系?”   宇文玦看了宋怀玉一眼,沉默不语,注意到虎大壮,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虎大壮才将今日的事简单说明:“见你一面是真难!当初你说的话当真是当头棒喝,所以老子来投奔你来了,报效朝廷!”   宋怀玉笑道:“你来求职来了?”   虎大壮白他一眼:“求什么职,老子来参军来了!”   **   到稻香水榭是要走水路过去的,阮心棠坐在船舱里的软榻上扶着窗户,那一望无际的湖泊,一眼望去只有湖水和周边玉树葱葱山石林立,回头笑道:“这稻香水榭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宇文鹿从上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总之是个好地方。”她的心思已然不在这里,仿佛已经飞到了稻香水榭。   阮心棠托着腮看她:“你这模样哪里是要去习武,分明是要去嫁人。”   宇文鹿两手一摊俏皮道:“嫁人?要嫁人的是你,可不是我,我还奇怪呢,四哥怎么会让你同我一起来,他不是最舍不得你吗?”   阮心棠红了脸,顺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刚开始她并没有疑虑,此时想来总觉得好像不单纯,宇文玦送她们上船时总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露出几分忧虑,难得有一回被她捕捉到了,待要问时,他却又神色平常了。   大概走了大半天的功夫,阮心棠终于从窗口看到了远处一座院落,瞧这周边峰峦叠嶂,好像还只有这一条路能到这稻香水榭。   船停岸时,宇文鹿和阮心棠已经站到了甲板上,岸边已然站了列队人员,男女参半,船挺稳后,岸上那群人齐齐单膝下跪,高呼:“恭迎三公主殿下。”   阮心棠凑到宇文鹿耳边低语:“好大的阵仗,看来君谨很重视你。”   宇文鹿却暗沉着一张脸,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岸边也都扫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她只想见的人。   若是真重视,怎么会不来接她。   “免礼。”宇文鹿回过神淡淡道。   众人起身,阮心棠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下意识看去,却见人群中一女子缓缓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宇文玦就要恢复前世的记忆了…… 第48章   稻香水榭远离红尘闹市, 鸟语花香,青山流水,倒是个适宜修身养性的地方。   才来了几天, 阮心棠就愈发红润了, 反倒是宇文鹿, 才几天就比刚来时瘦了一圈, 阮心棠心疼地给她揉药酒,这几乎是她们每天晚上的例行之事了。   “习武这般辛苦,不如不学吧?你想找借口留在这里多的是借口, 为何这样为难自己?”   宇文鹿咬咬牙:“不行, 我不能让他们看轻我,我绝不能半途而废!”   阮心棠忙问道:“谁看轻你了?你受委屈了?”   宇文鹿看着她紧张的样子, 愣了一下, 故作调皮道:“你现在越来越有嫂嫂的架势了。”   被她这么一取笑,阮心棠红了脸顺势捏了她一把,宇文鹿忍不住嗷嗷求饶, 两人笑闹一阵才作罢。   可这个疑惑已经在阮心棠心里种下了根, 第二日她便想去宇文鹿习武的地方瞧瞧。   稻香水榭规模大,庭院楼阁交错,来了这几天,阮心棠也没摸熟, 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银春二人在一旁指指路, 把她们认得地方指出来, 又多走了一段, 眼前一晃,前边花林似乎闪过一抹人影。   阮心棠心下一怔, 瞧这身段似乎有点像当日下船时神色奇怪的女子,她心里有几分介意,便跟了过去,银春二人心中疑惑,但受到阮心棠的眼神示意,她们只能缄默不语地跟着。   什么嘛,这般紧悄悄的模样,原来是来会姐妹!   阮心棠躲在假山后看着那女子与另外两名女子在亭下相会,热闹话聊,有些无语。   她正准备离开,却听到她们说道:“漾姐姐你昨日去了京城,有什么趣事没?”   阮心棠不由停下了脚步,朝银春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蹑手蹑脚走回来贴着假山。   那神秘女子原来叫漾,她说:“不是趣事,是大事。”   “太子涉嫌谋逆被幽禁了,连他的门客听说都被关了起来用了大刑,听说门客还是个高洁书生,在京城颇为有名,还是靖王殿下亲自审讯,反正不管是与太子有牵扯还是没牵扯的人,都自危了。”   高洁的书生……阮心棠脸色一白,会是陆离吗?太子谋逆可能吗?她想起总是温文尔雅的太子总觉得不太能相信。   她听到漾又感叹道:“京城大概要变天了。”   阮心棠心下一沉,无神地往回走,没有注意到漾朝她这个方向觑了一眼,嘴角噙了抹冷意。   她满心都是太子谋逆陆离被刑一事,极目之下还是风景徐徐,岁月静好。   猛地想起宇文鹿曾说过,当初她要求来这儿习武,宸贵妃是不同意的,还是宇文玦说服了宸贵妃,她才能过来,而阮心棠来这里,也是宇文玦提的。   阮心棠越发心烦意乱,难不成是宇文玦刻意要让她们避开京城吗?   大概在特定环境下人会特别敏感,此时再想起之前宇文玦的不对劲,她心里越发不安多心起来。   “我想回一趟京城。”   晚上宇文鹿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出来:“你想四哥了吗?”   阮心棠看着宇文鹿亮闪闪的眼睛,虽然近几日她的眼睛里偶尔会有一丝忧愁,但大多数时候见到的还是无忧无虑的。   鹿儿和太子虽不是同母兄妹,但太子为人温和,鹿儿一直很敬重他,我还不是先不要告诉她。阮心棠想着,便故作害羞一笑,算是默认了宇文鹿的猜测。   第二日阮心棠就上了回京城的船,她制止了宇文鹿要事先通知宇文玦来接她的打算,害羞着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宇文鹿不怀好意地笑了。   她和银春二人上了船,宇文鹿则继续留在这里习武。   到了长安城,东城门的守军检查来往包裹车马都分外严谨小心,一点可疑之处就将人拿下带走审问,阮心棠怔怔看着,不安的情绪越发明显。   阮心棠加快了步伐,途中经过了细柳茶馆,她瞄了一眼茶馆里依旧热闹的人群,鬼使神差站到了窗边,心中却奇怪太子谋逆这样的敏感大事,向来专注八卦的细柳茶馆应该不会这么冒险讨论的这么起劲。   她才站定脚,听了几句,人就猛地僵住了,她只觉得脑子袭来一阵晕眩,手想要抓住窗沿,手却软趴趴的使不上劲儿。   银春二人也是白了脸色害怕地看着阮心棠,一人扶住了一边:“姑娘这件事一定有内情,您先别急。”   阮心棠已经转身趔趄了几步,被银春二人扶稳,她推开二人,紧走几步朝靖王府奔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茶馆那些人的坏笑取笑声。   “靖王殿下当真要娶瑶伽县主了?”   “那还能有假,瑶伽县主过继给怡郡王就是为了抬身份名正言顺为正妃!”   “那那阮娘子怎么回事?”   “大概也有那么点喜欢吧,但总是比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瑶伽县主呀,那感情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不是听说特意把阮娘子送走免得节外生枝嘛!”   ……   临近夏末的风还是燥热的,天上的日头也炫目灼人的很,她想起那些话,又想起前世瑶伽在她面前的耀武扬威,只觉得那些热气就一下子煮开了似的,轰的一下全浇到了她的身上,灼烧着的疼,疼得眼前直发黑。   她强撑着一直跑到了靖王府,已经汗流浃背,靖王府的府兵和门房乍然见到她皆是一愣,后知后觉在她跨进门槛时才上前请安。   “娘子怎么突然回来了,奴才去通报王爷。”门房讨好地笑着。   阮心棠紧紧捏着手指制止自己的颤抖,她凌厉地看向门房喝道:“王爷呢?”   门房见她神色不对,迟疑了一瞬,阮心棠大喝一声:“我问你王爷呢!”   门房哆哆嗦嗦赶紧告诉她王爷在内书房。   他眼见着阮心棠一路小跑,银春二人也是一脸怒色紧跟在后,他心道不好,赶紧抄了小路去找大管家禀明此事。   一路上巡视的府兵来往的下人皆是惊愕地朝阮心棠行礼,她一概不理,只一心往内书房去。   阿银紧紧跟着忽然猛地扯住了阮心棠的手臂,阮心棠惯性回头,就见阿银一张脸血色殆尽,惊恐地看着前方,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是他,是他……”   阮心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高挑大汉从内书房走出,一脸冷漠刚硬,见到阮心棠时眼中更是闪过一抹阴狠,低下头去抱拳行礼。   “是放火烧死我们的人……”阿银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哆嗦着在阮心棠耳边低语。   阮心棠怔住了,这样灼热的天她浑身都是冷意,烧死她们的人为什么会从宇文玦的内书房走出来?   那人从她们身边而过,春芽才道:“他是鹰山,专门替王爷在外头办事的,听说他行事尤为狠辣,从不与人亲近。”   一阵晕眩袭来,阮心棠太阳心沉沉地疼,她受不住地皱起了脸,阿银扶着她,难以置信地声音发抖:“你说他是王爷的人?”   春芽看着她们的表情有点奇怪:“对啊,怎么了?”   “阮阮!”   宇文玦目色微惊朝阮心棠走来,他身后还跟着宋怀玉、虎大壮和大管家。   阮心棠强撑着望过去,惧意和恨意在心底交织,她满脑子都是她前世未曾出世的孩子和宇文玦的绝情……   察觉到阮心棠脸色的不对,宇文玦紧走了几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阮阮……”   “别碰我!”阮心棠失控地喊着,赫然撒开自己的手,“啪”的一声,她抬起的手从宇文玦脸上擦过。   她用了全身的劲,这一记耳光尤其响亮,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怔住了,宇文玦低头看着她,满眼心痛。   阮心棠也因为用力过猛向后栽去,宇文玦还是伸手揽住了她,将她拉入怀中:“阮阮……”他低声嘶哑,以为阮心棠只是听说了他和瑶伽的婚事,他焦急沉痛地看着她,“你听我解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四目相对之下,阮心棠眼中的恨意、绝望,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厌恶,让他背脊发凉。   “别叫我,别再叫我!”阮心棠彻底失控了,她变得尖锐,宇文玦每喊一次“阮阮”,都是在刺激她,讽刺她,在她的心上扎针。   阮心棠愤力推开他,转身开了。   阿银第一个反应过来去追,宋怀玉也刚刚从变故中醒过神来,见宇文玦还呆怔在原地一脸痛苦,他忙是上前拍他的肩:“你还不追!”   等宇文玦反应过来追上去时,阮心棠已经从王府侧门跑了出去。   一阵马儿的嘶鸣声,街上惊呼四起,宇文玦箭步冲出来时,正看到阮心棠被疾驰而过的马车甩了尾,撞飞了出去。   “阮阮!”宇文玦悲痛的惨呼声在长街悲鸣,他抱着昏迷不醒的阮心棠满手是血,从来没有过的刺痛惧意在浑身每个肌理疯狂肆意,脑海中却是熊熊大火之后的残垣断壁。   他猩红着双眼瞪着赶上来的宋怀玉,怒声颤抖:“你快来看看她!你快来看看她!”   银春二人已经吓得哭得不能自已。 第49章   阮心棠是在两天后醒来的, 她只是受了撞击的外伤,落地时被宇文玦稳稳抱住了,这才免于更严重的撞击, 但因她之前怒急攻心, 所以此时虚弱的很。   她睁了睁眼, 冲鼻的就是浓重的中药味, 闻得使人厌恶烦躁又恶心,她皱了皱眉,阿银是最了解的她的, 赶紧喊了人来把药都端出去, 再把药炉子搬远些。   阿银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极轻,让人动作时也极轻。   春芽喜极而泣, 她这一笑一哭倒让这两日来死寂沉沉的岚舍重新燃起生气一般, 此时外头有人小声说了句“王爷来了”。   阿银见阮心棠将脸从里面转过来,宇文玦正踏入房中。   阮心棠虚弱的很,整个脸色都没有神气, 唯有那一双眼睛, 依旧明亮有神,正死死地盯着宇文玦。   宇文玦脚步一滞,这两日他也无比憔悴,从前打仗时也没有这般憔悴, 尤其在对上阮心棠的目光时, 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光, 被倦怠填满了, 可他还是提起劲微微一笑, 重新朝她走去。   “有没有觉得哪儿疼?”他低声问着,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   在他要坐下时, 阮心棠纤细的手微微抬起扯下了一边的床帐,轻纱飘落,隔绝了阮心棠冷硬的目光,也隔绝了宇文玦的亲近。   宇文玦怔住了,银春二人敛声屏气站在一旁,阿银低着头一脸愤恨,春芽着急着想要上前劝慰几句,被阿银死死拉着。   宇文玦嘴边是自嘲的笑意,他温柔的声音中有几分僵硬,就这样隔着纱帐说道:“我不会娶瑶伽,你放心。”   他听得里头嗤笑一声,他的心猛地揪起。   “与我无关。”阮心棠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不需要用力,平缓而冷漠。   宇文玦面色一僵,还是强颜笑道:“你好好休息,把药喝了。”   他自动忽略了她那句话里的深意,转身离开。   “等等。”   纱帐里传来她的声音,宇文玦顿住脚立刻转过身来,疲惫的眼里燃起光亮。   “我要见陆离。”   一盆凉水浇息了他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沉下去。   “等你养好身子……”   “我现在就要见他!”阮心棠动了气,忍不住咳嗽起来,阿银连忙端了水过去,掀起了纱帐坐在床头,正好挡住了阮心棠。   宇文玦听见她咳嗽心里一紧,疾走了几步,终究是停住了脚,沉声道:“我会安排。”   他看着阮心棠喝了水,背过身去再也没有和他说话,他看着她的背影,心如刀割。   是怎样傻气,让她一再犯错,和宇文玦纠缠不休,太可笑了。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能重生后就能信他会不一样呢。   原本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已经心如止水了,其实她还是在意,在意前世瑶伽在她最落魄最需要宇文玦的时候来耀武扬威,说要嫁给宇文玦了,所以这一世听到即使他们被赐婚,瑶伽依旧能够嫁给宇文玦,让她深深受了刺激。   更别提上一世想要她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玦。   或许他也曾爱过她,可那些浅薄的爱意在他们的事东窗事发后,在身份地位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的存在是皇室的污点,也是他的,所以他急需抹去……   一阵酸痛从心底传来,阮心棠咬着手指终究低声呜咽。   阿银看着她瘦弱的双肩不停颤抖,也红了眼,阿银一直想报仇,想揪出害死她们的人,可谁知害死她们的人竟然是王爷……真是太讽刺了。   她受不了阮心棠伤心的样子,转身跑了出去躲在墙根哭,春芽追了出来,忍不住鼻酸安慰道:“姐姐你别哭呀,王爷不是说了不会娶瑶娘子的,你和姑娘为什么还要生气伤心?”   春芽不了解情况,只想姑娘和王爷和和美美的,她道:“姐姐,我们去劝劝姑娘吧,让她别生王爷的气了。”   阿银撇过脸:“我不去,姑娘不会原谅王爷的!”   春芽愣住了:“为什么?”她有些急了,拉着阿银的手直问原因,可阿银又怎么会告诉她。   “你去把药拿来,姑娘当前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阿银推搡着春芽快去,春芽见她不愿说也不再问了,赶紧去了。   后来宇文玦来看了阮心棠好几次,她想拉下纱帐,可宇文玦没有同意,她知道他有时非常霸道,遂也不再在纱帐上较劲,他轻声细语的和她说话,她只当他是隐形人,没有眼神,更没有话说。   宇文玦要喂她喝药,阮心棠一口也不喝,有时宇文玦哄得急了,阮心棠随手就劈落他手中的药碗,瓷器砸落在地时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院落房间格外刺耳又惊心。   宇文玦怔住了,阮心棠只是用她尖锐的眼神狠狠瞪着他,以示她的抗议,叫宇文玦心惊肉跳,隐隐的不安害怕从心底衍生而起。   随后阿银端来了新的药,阮心棠乖乖喝了,这一切都在告诉宇文玦,她在恨他。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陆离。”这是她这两天唯一会跟他说的话。   宇文玦真恨不得她刚刚没有喝下阿银手里的药,这样他还可以让她喝他喂的药来威胁她。   他攥着手心,如今已经可悲到要用陆离来威胁她了吗?   “刑部还在办手续,他如今牵扯太子一案,没那么容易出来。”他故意在拖延时间,不知道为何,在她消气之前,他不想她见到陆离,他在怕……   阮心棠嗤笑,充满了轻蔑:“对你靖王殿下还有不容易的事吗?”   宇文玦瞳孔紧缩,他力持声线平稳,还是听到他压制的低沉:“你就这么想见他吗?”   他明明怒了,对她对陆离的关心,他震怒,却一丝一毫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对着她,连发怒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到她。大概是她从稻香水榭忽然回来见到他的眼神开始,之后每次她的眼神都足以让他蚀骨噬心。   “是。”阮心棠斩钉截铁,她不会再去在乎宇文玦受伤的眼神痛苦的神色,她甚至故意要激怒他,刺伤他,即便她只是想知道陆离是否安全而已。   宇文玦低眉看着她,沉默良久,才转身离去。   那日后的隔天,陆离来了。   阮心棠稍作打扮,掩饰下病容,坐在花厅,陆离见到她时还是愣住了,脱口道:“你怎么成了这样?”他语气里满是心疼。   阮心棠微微一笑:“陆公子还不许人生病了吗?”   生病的人不是她这样,她的眼神都是暗淡的,陆离也听说了瑶伽过继怡郡王的目的,以为她是伤心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淡然一笑。   二人心照不宣,阮心棠知道他误会了,也懒得解释。   “太子怎么样了?”阮心棠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样子,看来大刑应该只是传闻,她也放了心。   陆离道:“废太子的诏书不日就会昭告天下。”   阮心棠怔住了,难以置信:“他真的……”   陆离笑道:“真的还是假的还有意义吗?左右太子也不想放这个太子,也算是随了他的心愿。”   太子没有母族,又没有朝堂扶持,早就在郭氏一族下如履薄冰了,更何况太子性子温和,或许远离朝堂真的更好。   “那废了太子后,他会被幽禁吗?”   陆离看着她,轻声道:“靖王殿下已经将太子摘了出来,声称他有些事并不知情,大概会贬为郡王,远离京城吧。”   他看向园子里的流水,感叹道:“到时我会护送太子一家离开京城。”   阮心棠低下了头,气氛变得宁静,只有园子里的水流声,荡在心尖。   “你呢?”陆离忽然问。   阮心棠抬眸,眼底疑惑。   他对上她的眼睛,还是避开了,刚刚他为何那样问,好像是一念之间的事,即使瑶伽成了县主很有可能嫁给宇文玦做正妃,可她和宇文玦的婚约依旧在,他这样问,又有何意义,难不成他还想带走她吗?   陆离轻笑了一声,略带着自嘲:“没什么。”   院外的梧桐树下,正能看到他们的侧身,宋怀玉打趣道:“在这里哪里听得清楚,一起过去坐坐?”   宇文玦冷冷觑了他一眼,宋怀玉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见他脸色难看,宋怀玉也正色道:“瑶伽的事你要尽快解决了,否则她再这么气下去很容易被别人趁虚而入。”   **   阮心棠修养了六七天,好了大半,也没见瑶伽来过一次,这倒是不符合瑶伽的性子,赐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被马车幢伤的事应该也传出去了,宸贵妃的补品每日都会送来,瑶伽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奚落她的绝佳机会呢。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春芽赶紧道:“是王爷下令,不许瑶娘子靠近岚舍半步,说她如今全是寄居,不可打扰主人。”   阮心棠愣了一下,春芽蹲在她身前说道:“姑娘,王爷真的很在意您的,那日你受了伤,王爷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对所有人都是疾言厉色的,宋公子也不例外,震怒又心疼的模样看着我们都不忍心。”   阿银嗤笑冷声道:“不忍心的是你。”   春芽回头瞪了她一眼,阿银只做不见。   阮心棠借口想喝蜜橘汁,支开了春芽,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和阿银独处,她有些无力地笑:“阿银,我们的仇怕是报不了了。”   阿银点头:“我知道。”   这个人是宇文玦,她知道,阮心棠可以不爱宇文玦,可以恨他,和他断绝一切关系,却不会杀了他。   阿银叹息道:“如果当初我们就呆在松平县,没有回来该多好。”   至少还能留个念想,不至于这样绝望。   阮心棠望着手里的药碗已经出了神。   金黄色的银杏树映在湖面,阮心棠随手捡起一片银杏叶在手中打转,她已经好了七八成,特意出来走走,这片杏园离得瑶伽那边的院子很近。   “姑娘,她来了。”阿银低声在阮心棠耳边说着,眼神却瞟向一边。   阮心棠缓缓转过脸去,果然见瑶伽带着女使朝杏园走来,两人遥遥相对,瑶伽唇角轻扬,轻快地朝她走来。   “我以为你已经怒极攻心伤心的一病不起了呢。”瑶伽轻飘着说着。   阮心棠偏头:“我为何要伤心,王爷天天都来看我陪我说话,即便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他依旧耐着性子,你想象不到吧,毕竟王爷对你从来没有那样耐心过吧?”   瑶伽面色冷沉,森然地瞪着她:“阮心棠你得意什么,为你即将为妾而沾沾自喜吗?哥哥再宠你又如何,将来我都是正妃,你不过就是连宴会都没有资格只能困于内宅低贱的妾罢了!你在我跟前嚣张什么,到时候我让你站着,你就得站着,让你跪着你就得跪着!”   阮心棠静静听着,末了轻轻一笑,不以为然:“你说的很对,可是,宠妾灭妻在本朝可不是个例,到时候恐怕你想见王爷一面,都得看我的脸色吧。”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瑶伽的痛脚,她怨恨地看着阮心棠,阮心棠正侧过身叮嘱阿银:“阿银,你记住了将来若是没我的允许,我不许她踏入岚舍。”阿银挑了瑶伽一眼,笑着应了,全然是瞧不上瑶伽的脸色。   瑶伽目色一凛,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和嫉妒,她已然失了理智,凌厉地上前一把扣住了阮心棠的手腕:“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说宠妾灭妻,你以为哥哥现在给你点脸色,你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吗?在哥哥心里永远是我最重要,我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感情你以为你能抵得过吗?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趁早离开!”   “你以为他爱你吗?他根本不爱你,他不过是觉得你新鲜罢了!”瑶伽恶狠狠地说着。   阮心棠面色冷静,心里却越发寒凉。   “放手!”宇文玦震喝一声,瑶伽浑身一抖,她僵持着看到阮心棠微微扬起的嘴角。   宇文玦冲过来时,阮心棠已经低下头去捂着手腕,趁人不注意将手腕给掐青了,宇文玦抬起她的手时,她冷着脸看着宇文玦眉头紧缩,然后抽回了手。   “我说过,别靠近她。”宇文玦朝瑶伽怒喝,瑶伽委屈地红了眼。   “哥哥是她挑衅我的……”   “我累了,先回去了。”阮心棠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一眼也没有瞧宇文玦,转身离开。   “我送你回去。”宇文玦扶住了她的手,不顾瑶伽缠上来的手。   阮心棠冷笑地瞥了眼着急的瑶伽,推开了宇文玦:“王爷还是陪着您未来的王妃吧。”   宇文玦眉头紧锁,看着阮心棠离开,瑶伽拉着宇文玦的手哽咽道:“哥哥你没听见,刚刚阮心棠说要你宠妾灭妻,说要让我看着她的脸色做事……”   宇文玦冷然拂袖推开她,瑶伽向后退了好几步,幸亏被女使扶着,他面罩寒霜,语气冰凉:“我的妻只有一个,那就是阮心棠。”   瑶伽被狠狠打击地一阵晕眩,脸色惨白。   宇文玦追到岚舍时,阮心棠正坐在桌边用汤勺搅着药碗里的药,碗上飘着白烟,她的表情沉默而漫不经心,连宇文玦踏入房中,她也似乎不知。   宇文玦在她身边坐下,想起瑶伽刚刚的控诉,他希望是真的,那是不是证明她还没有对他完全绝望,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的。   “我不会娶瑶伽,你放心。”他低声温柔说着,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阮心棠轻笑一声:“如何不娶?她现在是怡郡王的嫡女,怡郡王手里有遗诏不是吗?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和瑶伽已经势不两立,留她便不能有我。”   宇文玦瞳孔紧缩,他从没有想过把瑶伽和她相提并论。   阮心棠冷哼一声:“除非怡郡王不是怡郡王。”   她像是讽刺一般,不经意说出这句话,在宇文玦心里猛地一晃,就像是野兽一般一旦一个念头冒出,就再也抑制不下去。   怡郡王不是怡郡王,那会是谁?阮心棠不知道,只是前世她还是世子妃时,参加各种闺中聚会,无意听那些贵妇隐晦提过一次,说是当代怡郡王出生时,老郡王带着郡王妃和尚是婴儿的怡郡王北上省亲,遭遇过山贼,老郡王就是死于那场匪乱,听说孩子也丢过,后来被郡王妃找了回来。   这种宅内秘辛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真真假假参半,只在妇人之间一提而过,绝不会外传,所以宇文玦没听过很正常。   阮心棠也不知这件事是否真实,可若是宇文玦当真如他所承诺的那般,那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她只要等。   这也是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宇文玦的雷霆手段,不过三日,怡郡王身份是假的就全变了京城,连着当年匪乱中幸存如今的人都到了京城,还有归老的郡王妃的奶妈,就连当年郡王妃立的无名碑也被砸开,带回一个婴儿枯骨。   一切证据摆到了至尊跟前,事起仓促,让郭氏一族措手不及,人证物证,老奶妈颤抖着诉说着当年郡王妃为了保住怡郡王一脉的荣华富贵,不让怡郡王一脉断子绝孙才出此下策。   当日便封了怡郡王府,羁押了怡郡王一脉,连着瑶伽褫夺县主身份的圣旨就到了王府。   内侍宣布圣旨的尾音一落,阮心棠就被阿银扶着悠然起身,她连日来的郁气,总算是轻轻吐出,她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一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瑶伽,轻轻一笑。   “县主,哦,不,是瑶娘子,你们还不扶起你们的瑶娘子吗?”阮心棠语音婉转细柔缓缓说着。   宣旨的内侍对阮心棠陪着笑脸,才告退。   瑶伽还跪坐在地上,脸色发青发白,细汗从她的额角滚落。   阮心棠蹲下去身,微微拧起娥眉:“怎么办,你想以正妃之位压我,可我却不许王爷纳妾。”   瑶伽赫然抬起眼悲愤已极的目光猩红,迸出骇人的森然,死死瞪着阮心棠,恨不得立刻就掐死她。   阮心棠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落井下石,滋味不错,她起身扬声道:“带瑶娘子下去休息吧,看好她,别让她乱跑,若是她乱跑出来,我便拿你们试问。”   她冷冷扫过身后那些女使下人,局势急转直下,他们都反应不过来,有些机灵的已经行礼领命,几个女使上前扶着瑶伽离开,直到离开前,瑶伽那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阮心棠。 第50章   阿银想着刚刚瑶伽的眼神, 有些后怕,她担忧道:“姑娘,瑶伽一门心思就想嫁给王爷, 如今愿望成灰, 她恐怕会嫉恨于你。”   阮心棠叹息:“她嫉恨我也不是一两日了, 我恨她也不是一两日了。”   阿银扶着她往岚舍走, 看了眼身旁的下人已经经过,才凑近她低声问道:“那王爷……”   阮心棠垂下眼眸沉默了。   大概是瑶伽的事,宇文玦今晚回来的有点晚, 他去了岚舍, 阿银却将他拦在了外头,说是姑娘已经睡下了, 宇文玦看了眼阿银, 她的脸色虽然极力地做出恭敬的模样,还是有几分冷硬,她是阮心棠的心腹, 宇文玦没有拿她撒气, 静静在院中站了一会,直到一片银杏叶飘落,这是阮心棠最近才让人搬来的。   银杏叶已经落了一地,月光下依旧金灿灿的, 他拧眉问了一句:“怎么不打扫?”   一旁的侍女恭敬道:“阮娘子不让打扫, 说是要等着银杏叶落光了。”   是她的注意。宇文玦忍不住回身朝她的房间望去, 他的心似乎也与这银杏叶一般, 落得七零八落的, 寂寥从心底而起。   这两日宇文玦很忙,废太子的诏书以下, 太子被贬为惠郡王遣往西地。   虽然很忙,可他每日晚膳都会抽空回来陪着阮心棠一起用,因为早上他出门时阮心棠总是没醒,晚上回来她又睡了。   可每次用膳,阮心棠都一言不发,宇文玦只能时不时找些话和她说,有时她高兴了就回个“哦”,不高兴了就当没听见,但是她的胃口却一天比一天好,她很用心的在修养,不会轻易生气。   两人之间在瑶伽褫夺县主称号后,反而渐行渐远,这让宇文玦日渐不安,他终于意识到,或许她的愤恨与瑶伽要嫁给他的传闻没有关系。   “瑶伽你打算怎么办?”   正当宇文玦想要问她时,阮心棠已经主动开口和他说话,虽然只是瑶伽的事,已然让他露出笑颜。   “还是按照原先的决定,给她物色一位如意郎君。”他看着她,柔声说着。   阮心棠点头:“瑶伽对你情深一片,若是京城里的郎君,嫁过去她总是会想着法子回来看你,对她对她未来夫婿总是不好。”   宇文玦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未必能做主。”阮心棠冷笑。   宇文玦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是我的王妃,就是她的嫂嫂,自然能做主。”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没有去反驳他这句话,欣然道:“不如给她选个外放的青年才俊,在外地做个三五年官,让她远离京城远离你,到时跟着夫君回京任职时,她与夫君已经浓情蜜意,这些前尘往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宇文玦一心想要哄她开心,自然由着她:“好。”   得到他的肯定,阮心棠抽回被他握着的手,他心里一落,看着空荡荡的手眸中略暗,阮心棠继续低头吃饭,卷翘的睫羽在灯光下扑闪,这两日她养的极好,已经恢复到以前红润的样子,娇艳欲滴,宇文玦静静看着,低声道:“希望你心里的气也能烟消云散。”   阮心棠执筷的手微顿,过了一会,偏头扯了嘴角:“总有那么一日。”   这日一早,阿银就急急跑进屋,喘着气道:“姑娘,陆公子马上要走了。”   “这么快!怎么没有消息?”阮心棠惊诧不已,他曾经说过,废太子的诏书一下,他就会护送太子一家离开京城,可她想着走之前他总会支会一声,怎么这么突然呢?   阿银道:“我刚刚上街遇到了陆公子,他说他来王妃见过您,可是门房没让进,他就转告给了门房。”   她并没有收到消息,不用想,都是宇文玦拦住了这个消息,阮心棠心里顿时赌了气,立刻带着阿银直奔王府大门。   她让春芽备了马车在王府大门等着,门房一见她急匆匆出来,赔笑着问道:“娘子去哪?”   阮心棠停下脚步,笑道:“我去见陆公子,听说他今日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门房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讪笑着:“不如小的先去请示王爷,让王爷陪您一起去,也安全。”   阮心棠怒喝道:“让开!”   最近府里传闻阮娘子虽然不发脾气,可近日变得说一不二,下人们也不敢违逆她,生怕她气出个好歹,自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先让开,眼见着阮心棠上了车,自己则赶紧直奔大明宫。   陆离大概也在等她,东城外的十里烟花湖,他翘首以盼,果然见一辆马车停驻,阮心棠下车来,他往前迎了几步。   阮心棠已经提裙朝他奔来,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带着她一起离开。   可当她含笑在他面前站定时,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温柔一笑:“我想着你总会来送我,所以在这里等等看。”   阮心棠两眼弯弯,她看了看四周:“太,惠郡王呢?”   陆离道:“他们已经先行一步,稍后我赶上他们。”   阮心棠点点头,陆离看向平静的湖面,悠然道:“出了京城总是有一种辽阔之感,少了些束缚,人也自在些,惠郡王的神气很好,大概他也轻松了很多吧,我想,这一次离开京城,或许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这番话击中了阮心棠心底的某个角落,她不由怔怔出神,喃喃问道:“那你会去哪?”   陆离轻快一笑:“出了京城,那自然是天高任鸟飞了。”   他说的有几分玩味,阮心棠生出些许羡慕来。   气氛宁静下来,陆离回头看向她,深深地望着她,瑶伽的事解决了,她和宇文玦会幸福吧,他想最后抱她一下,伸出的手终究还是停留在她的鬓边,像是一个兄长一个长辈般抚了抚她的鬓发:“你要好好的。”   阮心棠忍不住鼻子有些酸,乖巧地点点头。   陆离放下了手,望着阮心棠身后拧起了眉,阮心棠有所察,转过身去,宇文玦正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面罩寒霜,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阮心棠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陆离故作轻松打趣道:“若是他对你不好,告诉我,让我知道我还有机会。”   阮心棠也玩笑道:“你都不知飞往何处了,我怎么告诉你呢?”   陆离清朗地笑出了声,阮心棠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自然会告诉你我的所在之处。”   他说着摇摇手,没有和宇文玦打招呼转身离开,他怕再多留一刻,多看一眼阮心棠俏皮的样子,他会忍不住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这无意是不行的,她已有婚约在身。   宇文玦一直克制着嫉妒,远远看着他们相视而笑,依依惜别,握紧了拳,他在担心什么,直到阮心棠看也不看他一眼,上了回城的马车,他才恍然自己在怕什么,他在怕阮心棠会跟着陆离一起离开。   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他下马来扶她,却被她躲开了。   他跟在她身后进府,走到九曲桥时,宇文玦终于忍不住低沉道:“你这几日的闷闷不乐全是为了陆离吗?”   阮心棠停住了脚,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重新提步走上九曲桥。   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宇文玦,激起了他连日来的不安紧张和隐忍的怒意,他三步两步上前拦住了她,低头看着她,紧缩的瞳孔凝聚着痛苦,很深沉的痛苦。   “告诉我,你心里有他是不是!”宇文玦沉声质问她,想着这段时间她对他的冷漠无视和刚刚对着陆离的言笑晏晏,实在让他嫉妒的发狂,他不能不往那方面想,越想,他就越受不了。   阮心棠看着他,微微一笑,这一笑让宇文玦心里溃防。   “你很痛吗?”   宇文玦怔住了,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阮心棠在报复他,可是为什么!   “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宇文玦看着她,“瑶伽的事情已经如你愿解决了,你究竟还在恨什么?”   阮心棠撇过脸去,又是极长的一阵沉默,直到宇文玦发现他竟然不敢逼她时,才慢慢放开了她。   阮心棠掠过他,往九曲桥上走,宇文玦忽然开口,声音寂寥:“只要你还在王府,还在我身边就好。”   其他事,他都可以慢慢来。   阮心棠身子一晃,还是从九曲桥上走过。   忽然听到桥那边一声尖锐的阴厉声:“阮心棠我要你死!”   宇文玦心中大惊,冲上桥上时,阿银已经摔倒在一边,阮心棠也在后退时摔倒在地,瑶伽面目狰狞手里的匕首泛着寒光直朝阮心棠胸口而去。   事起突然,惊骇过人,阮心棠和阿银都吓白了脸,宇文玦目眦尽裂飞身过去,只能挡在匕首之前。   匕首刺过背脊胸骨的声音刺耳震心,刀尖从宇文玦前胸穿出,直愣愣定在阮心棠眼前,她血色殆尽,心脏快从喉咙口跳出来,只堵着她,发不出声。   鲜血从刀尖滴下,阮心棠想喊却喊不出声,红了眼眶,只剩眼泪直流。   宇文玦忍着刺骨的痛,见她终究还是为他掉眼泪了,他竟微微扯起嘴角,嘶哑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阮心棠耳朵一阵轰鸣,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见到他在笑,很虚弱的笑。   继而一阵惨叫声叠起,是瑶伽,她受了大刺激一般扑过来保住宇文玦:“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连命都不要了!”   昨日宇文玦终于来看她了,她喜不自胜,可宇文玦却是来通知她,她的婚事已定,夫君是一个她都没有听说过的人,即将前往徐州任职,她就要一同前往。   他不仅要她嫁给别人,还要去那么远,离京城好几千里的地方,她疯了,嫉恨的疯了,她要阮心棠死,都是阮心棠,哥哥才不要她的,所以她失去了理智,一心要阮心棠死。   可是为什么刺中的却是宇文玦。   瑶伽崩溃大哭,府中巡逻的府兵已经围了上来,控制住了瑶伽,着急忙慌的去通知宫里请太医。   宇文玦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回头去看瑶伽,她已经面目全非,泪流满面。   “我欠你的恩情,已经还清了。”   瑶伽尖叫起来:“还不清,一辈子也还不清,我不要还清!”   **   那把匕首是直冲着心脏而去的,宇文玦忽然挡出来,匕首略有偏移,还是离心脏特别近,宸贵妃吓傻了,哭晕了好几次,至尊也守在宇文玦的院落正厅,听着太医和宋怀玉的实时报告。   阮心棠坐在偏厅似乎也吓傻了,一直呆呆的,身子发凉,她明明没有哭,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流,流得都麻木了。   下人们忙进忙出,不时有带血的绷带送出,送进去的清水出来也成了血水,叫人看了心惊肉跳。   宋怀玉等人紧急施救了一天一夜,才将宇文玦的伤情稳定下来,宋怀玉累瘫在床边,宸贵妃也终于放声哭出声来,又笑了,阮心棠一直揪着的心也一瞬间落了地。   侍女扶着宸贵妃到偏殿休息,阮心棠还是跟了过来,跪在了她的身前,宸贵妃慈爱地将她扶起,她总是那样温柔善良:“四郎不会怪你,我也不能怪你,四郎需要你,你去守着他吧。”   阮心棠的脸仿佛被针扎一般,她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只能退出来,朝宇文玦房中走去,宋怀玉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略有责备,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阮心棠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宇文玦,他的脸色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她心中一痛,但见他缓缓起伏的胸腔,她还是放下了心,想起他替她挡刀时那虚弱真挚的笑容,她又是一阵心痛,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轻轻的,生怕吵到他一般,可其实,宇文玦什么都听不见。   他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阮心棠张扬俏皮,对着一个学院的学生说喜欢他,那样高调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他只是冷冷看着她,一字也没有回应她,与她擦肩而过。   可她不气馁,每天都像是小太阳一样缠在他身边,对他谈天说地嘘寒问暖,他终于同意和她在一起,却对她忽冷忽热,直到有一天他将她气跑,因为那天瑶伽失踪了,他急着去找瑶伽,他明明知道她在伤心,她在哭,他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疼,可是事有轻重缓急,他一向知道她好哄,所以还是丢下了她一个人。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的父皇母后找到了他,他耽搁了回去的时间,再回去时,她已经许了婚订了亲,年少的自尊心趋势他离开,他开始恨她,无止境地恨她。   所以重逢时,他缠着她,折磨她,占有了她,他明明知道她处境艰难,依旧等着她来求他,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可也东窗事发了,孟扶光将他告到了太后那,太后一直想找机会压制他,他不认输,他依旧居高临下用胜利者的姿态嘲讽孟扶光,他嫉妒孟扶光,他当众宣布阮阮已经是他的人,请他们和离。   他的自白让父皇极力的周旋都化为乌有,最后太后为了皇室声誉,只是用黄金鞭鞭笞他,孟扶光要求亲自动手,他无怨,心知能撑得过去,事后他就会带走阮阮。   可是这一场鞭笞让他昏厥神志不清,再醒来时,他们曾经私会的烟雨楼已是一场废墟,他无力悲痛欲绝,昏死在废墟上。   宇文玦的眉头紧皱,很是痛苦,阮心棠缓缓坐下来,她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看着他痛苦着眼角滚下一滴泪,她伸手替他拂去,那滴泪烫了她的指尖震动着她的心。   她跟着哭了:宇文玦,你很痛吗?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低声轻喃:“宇文玦,我不恨你了,但是我也不会爱你了。”   她看着宇文玦眉心又是一紧,她轻声道:“宇文玦,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好不好,就这样算了。”   阮心棠毕竟也是大病初愈,宸贵妃自然不会让她日夜守着他,让她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来看他。   阮心棠看着宸贵妃,宸贵妃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她一样慈爱,她真的很感激她,很喜欢她,很不想让她伤心,可是好像不行……   “他不会有事了对不对?”阮心棠哽咽着问宸贵妃,像是要吃一颗定心丸。   宸贵妃只当她是关心害怕,柔声安抚她:“是啊,他不会有事,他还要娶你呢。”   阮心棠心里一滞,嘴角酸酸的,她不敢去看宸贵妃的眼睛,假意抹眼泪避开了,她离开房间前,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眼宇文玦,他的眉心还是紧皱着,在宇文玦再次滚下一滴泪时,她已经快速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她走了,走得很顺利,整个王府都沉浸在宇文玦受伤的悲哀和紧张担心中,没人去管她,她本想在瑶伽出嫁当日跟着送嫁队伍离开,可是没想到宇文玦受了重伤。   一切都仿佛是天意。   她留下了一封信,一封祈求解除婚约不迁怒父母的信,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卑鄙,离开了,还要利用宸贵妃的疼爱善心和宇文玦的那一点情意,来保全他们阮家。 第51章   宋怀玉坐在靖王府的正殿喝了第三杯茶时, 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他把大管家揪了过来,口气不善:“昨日山东那传来消息, 说是有阮心棠的消息, 你家王爷立刻去了, 怎么现在都快日落了, 还不回来?”   大管家眼底闪过一抹喜色:“难不成这次的消息是真的?”   宋怀玉嗤之以鼻:“这半年有多少这样大大小小的消息,他每次都亲自去验证,哪次是真的?那种没良心的女人还找她干嘛。”   半年了, 宋公子对阮娘子的气还是没有消啊, 大管家腹诽,聪敏地闭了嘴。   抬眼间, 宋怀玉看到了宇文鹿:“你怎么来了?”   半年间宇文鹿沉静了许多, 眼中少了许多俏皮,她觑了宋怀玉一眼:“你不是来等消息的吗?”   宋怀玉挑眉:“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等的是坏消息。”   大管家给宇文鹿上了茶, 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宋怀玉凑了上来好奇道:“难道你就不恨阮心棠?她那样折磨你四哥, 跟你那么要好确却对你没有丝毫交代就走了,你不恨她吗?”   宇文鹿看着茶面微微出神,恨吗?当然恨过的,在阮心棠刚走的那段时间, 看着她四哥死里逃生日渐灰暗痛苦的样子, 她恨过。   可是她自己也受了情伤, 明白阮心棠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一定是她四哥做了特别伤害阮心棠的事, 所以她才会不辞而别。   宇文鹿轻轻一笑:“情之一字,如人饮水, 四哥都不恨她,我为何要恨她?”   宋怀玉冷哼:“那倒不见得,焉知你四哥不是为了把她找回来再加倍的折磨报复她呢。”   正说着,就听到了远处的高呼“王爷回府了”。   宋怀玉和宇文鹿齐齐迎了出去,正与宇文玦撞了个对面,触及他冷漠黯然隐藏着痛苦的神色,他们顿时了然。   又是一场空欢喜。宋怀玉和宇文鹿都静了下来,不免都闪过一层失落,宋怀玉嘴上那样说,其实还是希望阮心棠能找回来,省的宇文玦冰山照面,越发冷酷。   宇文玦忽然咳了两声,众人心急,宋怀玉立刻上前握住他的脉门,却被宇文玦扯开了,他冷然道:“本王没事。”   他没有理会众人担心的神色,转身离开,宋怀玉终于怒了,他跨步上前挡去了宇文玦的去路:“那种没良心的女人你还找她做什么!你为了她差点死了,躺在昏迷四五天,她在哪?”   “你醒来第一时间就要见她她又在哪?为了她把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她又知道吗?她指不定在哪潇洒,说不定已经成亲了!她一开始就在骗你!趁你病,就远走高飞了!”   寂静的庭院只有宋怀玉的怒喝,宇文玦冷冷盯着他,他也绝不后退,末了,宇文玦自嘲一笑:“即便她成亲了,我也要亲自见到她。”   “你!”宋怀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宇文玦压着咳嗽淡淡撇开了眼,慢步离开。   宋怀玉还要上去说什么,被虎大壮拦住了:“别打扰他了,他这一天一夜马不停蹄,心情又大起大落,让他好好休息吧。”   每次得到消息,都是他和石昊陪着宇文玦去,希冀而去,失望而回,连他和石昊都被搞得黯然神伤了多回,更不用提宇文玦心里有多折磨。   宇文鹿揉了揉太阳心,无力道:“我也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三场相亲宴。”   宋怀玉气顿时消了,跟着她一起离开:“是哦,对了,君谨回京了。”   宇文鹿眼眸微顿,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是吗。”   再无他话了。   **   落花风惹人烦忧,萧城是江南十几城中的一座城市,不是最富裕的城市,消费却是数一数二的高,这里酒楼茶馆林立,随处可见体面贵气的男女三五聚首。   “近一年靖王和康王那是斗得你死我活啊!”   茶馆一角一人的小声谈话惹了正要上楼的阮心棠的注意,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站住了脚。   阿银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依我看那康王压根不是靖王的对手,若不是有郭氏一族撑着,早被靖王拆皮去骨了。”让人附和道。   另有人唏嘘道:“这郭氏一族也不知能撑多久,这一年郭宰辅的左膀右臂是贬谪的贬谪,下狱的下狱。”   “这靖王殿下这般狠辣?对兄弟这般不留情?”   忽然他们凑到了一起,小声道:“据说是私人恩人,听说是靖王殿下恨极了郭氏一族……”   后面他们说的很小声,阮心棠听不见了。听到有人在楼上招呼她:“心棠。”   阮心棠抬首望去,与那娘子相视一笑,提裙上楼来。   张兰兰迎着阮心棠走进茶室,里面已经坐了两位娘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坐下,张兰兰就问:“刚刚你在楼下发什么呆呢?”   阮心棠不好意思地笑了:“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一旁俏皮的黄玟幼凑到阮心棠身边调笑道:“诶,其他事忘了不打紧,你家薛郎答应我的蝉翼纱可别忘了。”   阮心棠道:“他已经备好了,你明日去店里取就是了。”   黄玟幼立刻开心地抱住了她:“心棠,你真好!”   张兰兰和文静的安歆取笑道:“就她最爱美。”   四人笑闹成一团,直到太阳西斜。   阮心棠与三人分别后,往银河街的薛宅而去。   大门前等候多时的公子长身玉立,已过弱冠之年的公子笑起来依旧如少年郎一般清爽,朝着阮心棠奔过来。   上一次见他,他还喝的酩酊大醉哭得像个孩子。   阮心棠不禁觉得天意真是稀奇的东西,为了避开京城的人,她特意没有回家,来了萧城,没想到却遇上了薛二。   他因为之前和阮心棠的婚事被父母搅黄后,就从薛家独立出来,在萧城做绸缎生意,或许薛家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他拿着一点私房,半年就将绸缎生意做成了萧城头一家。   “回来了,饿了吗?庆嫂做好了晚饭。”薛二柔声道。   阮心棠笑道:“还真有点饿了。”   薛二迎着她回家:“庆嫂做了你最喜欢的西湖醋鱼。”   夕阳西下,萧城的夜市还没有繁荣起来,此时街上已经静了下来,只有晚风习习。   那时候她从王府逃出来,着急赶路,到了萧城时便病了一场,又被太守的公子看中要强抢入府,幸遇薛二在同一家酒楼谈生意,才顺手救下了她,为了打消太守公子的觊觎,他灵机一动就说阮心棠是来寻他的未婚妻。   太守公子起先还不信,也许真是天意,也许是薛二的意难忘,竟将当初他二人合和的八字带了出来,太守公子虽然愤愤不平,但碍于薛二已然成了当地首富与他家父亲多有来往,才悻悻罢休。   为了躲避太守公子,不得已,他们便假装起了订了亲的未婚夫妇,阮心棠惘惘然,薛二却乐在其中。   “小心刺。”薛二仔细给阮心棠挑了鱼刺,才夹到她的菜碟里。   薛二道:“快要入秋了,我让庆嫂炖了雪梨枇杷,睡觉前喝一碗。”   他总是这样体贴细心,让阮心棠温暖却又内疚:“其实你不必如此。”   薛二伸出手指:“诶,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日行一善,让我高兴,做这些能让我高兴,就是你日行一善了,对了,明天我要去一趟杭州,最近听说附近有流寇,你待在家里别乱跑。”   “流寇?会进城来吗?”阮心棠吞下鱼肉紧张地看着他,大概是之前受到的波折太多了,她现在只想过安稳的日子,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担心。   薛二想了一会道:“应该不会,听说京城派了大官到杭州,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还有一些散寇四处流窜,你放心,我两日就回。”   阮心棠才稍稍放了心,她听薛二的话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黄玟幼和张兰兰急急跑了来:“心棠,心棠,不好了,安歆被抓了,被裴二那个色痞抓去了!”   裴二就是太守公子。   阮心棠尚惊怔地回不过神,黄玟幼着急忙慌拉起阮心棠:“你别发呆了,我们快去救她!”   黄玟幼的祖父曾是一朝阁老,后来荣归故里回到了萧城,黄玟幼也算得上真正的世家贵女了,家中姨母又和裴家沾了亲,所以她闯进裴府的架势很是强悍,裴太守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府里的下人虽然拦着她,可也不敢真的动手,只能动动嘴皮子让她息怒。   她通通无视,拉着阮心棠和张兰兰就直奔内宅,一脚踹开了裴二的房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喊一声:“裴二!你敢动安歆一下,我卸了你的脑袋!”   别看黄玟幼平时娇滴滴,动起怒来萧城也是要抖三抖的。   裴二衣着整齐地坐在床榻之上,支着退玩世不恭地看着她们忽然闯进来,丝毫不见动怒,眼睛一直在阮心棠身上打转:“你们来得够快的啊。”   安歆露着香肩吓了一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是扯衣服蔽体,张兰兰赶紧上前拿了衣架上的披肩给安歆披上,扶着她下床:“你没事吧?”   安歆羞涩难堪急了,红着眼摇头,一句也不说,她们以为她是吓坏了,黄玟幼怒上心头,抄起一旁的曲棍球的棍子就挥了过去:“裴二,你敢欺负我朋友!”   “欺负!你问问她我欺负她了吗?”裴二躲着黄玟幼的攻击,一边往外跑去。   阮心棠和张兰兰赶紧帮安歆穿好衣服,张兰兰兴奋道:“我们去看看,别让玟幼吃了亏。”   近日裴太守在府衙迎接京城来的贵人,想着讨好一番以助将来仕途,特意请了贵人过府,殷勤介绍他悉心培育的名花品种,让贵人知道他性情高洁,留个好印象。   裴太守看着眼前这边如墨如画的谪仙人物,真是心有感慨啊,充满了崇敬之意啊。   正说的心潮澎湃之时,忽然正堂那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他顿时怒从心来,脸上还赔笑着:“殿下,卑职去看看发生了何时。”   才站到正堂东南门,裴太守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黄玟幼正追着他的儿子满屋子打,裴二更是跳上圈椅嘴里嚷着,黄玟幼骂着,还有她的几个好朋友在一旁劝架。   裴太守正要上前喝止,只觉得背脊爬上一股冷意,眼一晃,就看到宇文玦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   他汗颜地恨不得当场去世,心里暗骂:这个不孝子!   穿堂风而过,布帘无重心地垂下,宇文玦抬手捏住了布帘的一角,他白皙的手指在藏青色的布帘下尤为醒目。   宇文玦心如惊涛骇浪一层一层冲击着他,原本紧缩的瞳孔渐渐松怔,深邃的眼眸像是沉在深海之底,那个站在一旁焦急地说着“玟幼别打了,他到底是裴公子”,眼底却满是慧黠幸灾乐祸,似乎在说“打他,打他”的姑娘,不是他思念成魔的阮心棠,又是谁!   裴二还还在嬉皮笑脸:“诶,要我不欺负安歆简单啊,让心棠陪我吃顿饭。”   “你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黄玟幼更加怒火中烧!他居然还敢打心棠的主意!   一旁的安歆顿时煞白了脸,愤恨地盯着裴二,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转身就跑了。   “安歆!”阮心棠已经追了过去,张兰兰只能拉住黄玟幼一起走了。   宇文玦极力克制住了澎湃的心,目色沉了下来,刚刚裴二盯着阮心棠的目光,他看的分明,眼底犹如夹着细雪,扫过身旁的裴太守,冷嗤道:“裴太守真是家教特殊啊。”   裴太守心下顿时一凛,靖王的手段喜怒无常,他远在萧城都有所耳闻,“噗通”一下立刻跪了下来:“请殿下息怒,是卑职教子无方。”   宇文玦转身冷冽沉怒道:“让你的公子前来见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醋王追妻模式! 第52章   裴二在萧城是嚣张跋扈惯了的, 平日里就算在祠堂跪祖宗也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现在他跪在下首,不记得有多久了, 只觉得膝盖刺刺麻麻的酸痛。   他感受着上头无形的压迫感, 不敢偷懒耍滑, 心却跳得厉害, 不知怎么得罪了刚来才见面的靖王殿下。   宇文玦像是故意要折磨他,坐在上首清冷的眼眸平静无波,倒更加让人心里发怵, 裴太守立在一旁, 已经汗流浃背,身子紧绷着不敢颤抖, 不知这殿下意欲何为。   这时候真觉得还不如大怒一场, 来得痛快,好过这般犹如凌迟。   就在父子俩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时,宇文玦终于沉吟开口, 嗓音微凉:“那些是什么人?”   父子俩齐齐松了一口气, 裴二抓住机会立刻回道:“回殿下,都是些乡野村妇,不足挂齿。”   忽的一道凌然的目光而至,裴二浑身一哆嗦, 就听宇文玦冰冷的声音道:“仔细说。”   裴二吃了憋老实道:“回殿下, 那个最张扬厉害的是黄阁老的嫡孙女黄玟幼, 素日里最是欺凌弱小!”他趁此机会摸黑一把, 心里正得意, “那个最高挑的叫张兰兰,是当地名流之后, 那个最柔软的叫安歆,一般人家,至于那个最漂亮的……”   说到此处,他心里某一处猛地一震,他是见惯了风月场所的,自然能看得懂男人的心思,宇文玦虽风动碎玉般的清冷,总也是男人,莫不是……   他打起精神道:“那个最漂亮的叫阮心棠,是当地首富薛二的未婚妻。”   “啪”,清脆的声音让他父子二人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抬眼望去,那茶杯已然在宇文玦手里碎成了碎片,他的依旧紧紧攥着,指关节都泛着微光,还握在手心里的碎片大概是扎进了宇文玦的手心,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了出来。   裴太守大惊,立刻担心地扶住宇文玦的手颤抖着:“殿下,殿下……”看着那副快要老泪纵横的模样,裴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底一震恶寒。   “快快,找大夫!”裴太守瞪了眼还在发呆的儿子,大声喝道。   宇文玦拧眉推开了他,盯着裴二的目光凛冽愈发暗沉,压着声线低沉问道:“她定亲了?”   若说刚刚裴二只是猜测,此时,已经有八分确定他心中所想,暗暗惊叹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靖王遇上阮心棠居然这样沉不住气,心底一处的小确幸正慢慢滋长。   裴二意有所指道:“是定亲了,不过,殿下,还没有成亲呢。”   宇文玦已经拂袖而起,跪着的裴二顿时觉得一股更加强大的压迫袭来,身子不由往一旁挪了挪,宇文玦已经凛然离开。   裴太守急急追了上去,裴二这才起身,顿时一阵腿软又跪了下去,磕到了膝盖,疼得龇牙咧嘴,他坐在椅子上磨着膝盖,却见裴太守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阿耶?”   裴太守叹息道:“靖王殿下在行馆下榻了。”   裴二一喜:“当真?那您怎么没有送殿下回去?”   裴太守瞪了他一眼:“殿下不让我送,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才得罪了殿下!殿下气势凌人,不太好相与啊。”   裴二欢喜道:“阿耶,您要走运了!”   裴太守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的,靖王殿下要在萧城逗留,他就要处处小心谨慎,怎么还走运了?   “您不是一直想要讨好京城的贵人,以保您仕途高升嘛,现在就有个机会!”   裴太守眉心一跳:“哦?”他略一思索,恍然,“你是说阮娘子?可是不对啊,听说殿下是有未婚妻的,听说殿下对他的未婚妻那是情深似海啊,当初有个不长眼的送了个美人到王府,愣生生被殿下呵斥,之后更是以行贿之名将那人贬谪了。”   裴二呵呵笑了起来,眼里不禁露出垂涎之色:“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呢。”   裴太守立刻不赞成地摇摇头:“那不成,阮娘子是有夫家的。”   “没成亲,就是有变数,薛二和靖王殿下哪个孰轻孰重,您掂量掂量。”   裴太守出了神,过了一会忽然否决道:“那样成何体统!”   “阿耶!阿耶!”裴二还冲着他的背影叫唤,裴太守就是不理,裴二忍不住抱怨:“读书人就是古板!”   **   黄玟幼不顾安歆的反对,执意要把她亲自送回去才安心,阮心棠见安歆略有为难,想劝黄玟幼,却被张兰兰拦住了,她小声道:“玟幼不放心她,哪里听得住劝,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就送着安歆回到家。安歆家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是一个四居室的院落,住的却是四家人家。   门开着,几家人家已经在院子里生着炉子开始做晚饭了,烟火气弥漫,偶有劣质碳烟味呛得人眼睛睁不开,安歆快步走进了她们家,家里只有阿娘和嫂嫂,还有一个五岁大的侄女,一见她们来,热情地迎了上来。   黄玟幼常来,总是有意无意地送些贴己,安母对她尤其亲切:“玟幼啊,你们来得正好,快劝劝歆儿,那东城的周秀才哪里不好,她这样死心眼不肯依,人家好歹还送了五十两的聘礼哩。”   安歆大概是害羞了,臊红了脸急了:“阿娘,你别说了,她们就要走的。”   这时五岁侄女跑到了阮心棠跟前,羡慕喜欢地盯着她的绯色镯子:“姨姨,这个真好看。”   阮心棠心里一软:“喜欢吗?送你。”她说着就要褪下。   安歆按住了她的手:“小孩子用不着。”她的语气是软的,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冷硬,阮心棠一愣。   安母已经暗戳戳掐了安歆一把,她明明疼的很,却还是忍住了,无视了安母的怒瞪。   张兰兰软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安歆送她们出门,阮心棠看着安歆进屋的背影,略有自责:“我刚刚不该那样说对不对?”   张兰兰宽慰道:“没事的,安歆就是敏感些。”   黄玟幼不解:“为何敏感?”   张兰兰笑骂道:“你呀,真是不知愁苦的千金贵女。”   夏季的天是最长的,快用晚膳了,天还是亮白白的,街上的摊贩店铺也还没有收摊打烊,来往行人依旧熙熙攘攘,这是个热闹的城市,是个烟火气十足的没有京城那种贵气富贵却冷漠缭绕的城市。   怪不得她会喜欢。   宇文玦立于窗边,低眉望去,就是院落的正门,门边钉着“薛宅”的字样。   听说薛二是萧城首富,宅院却这样低调而清新,他几乎可以立刻想到是阮阮喜欢。   他深邃的眼眸染起一片郁色,嫉妒压着他的喉咙酸涩不已。   直到阮心棠出现在眼帘,他蓦地眼瞳紧缩,身子下意识探了探,触及到她灿若蔷薇的笑容时,他的心仿佛被钝器所击打,克制住了想要冲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思念成茧,将他厚厚包裹住,在面对千军万马时尚且稳若泰山的他,见到阮心棠却生出了怯意,那一种害怕她见到他时,冰冷的眼神,更怕她平淡如陌生人的眼神。   直到她进了门,大门关上,他依旧怔怔地望着。   石昊找到宇文玦回到行馆时,已经月上中天,裴二还等在行馆,见到他终于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行了礼道:“殿下您可回来了!”   石昊问道:“裴二公子可有要事?”   裴二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来打理一番行馆,祝殿下一夜好梦。”   他说着就下跪告退了,石昊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宇文玦向来不理会这些琐碎的事,径直往房间走去,石昊已经快走两步帮他打开门。   一阵清香袭来,宇文玦面色骤冷,沉声道:“石昊。”   石昊顺着宇文玦的目光看向床边,顿时明白,疾走到床边一把掀开锦被,心里还在嘀咕:这个裴二胆子不小,明日就等着王爷的雷霆之怒吧!   “啊!”石昊一个没忍住惊叫出声,目瞪口呆,“阮娘子!”   宇文玦正要跨出门的脚猛地一顿,步履生风走到了床边。   阮心棠嘴里塞着棉布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诧地瞪着突然出现的石昊,心还没有稳下,宇文玦那张脸就出现了眼前,“轰”的一下,她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宇文玦压制着怦然的心跳,镇定地将她扶起,快速去除了她嘴里的棉球,替她松了绑,看到她手腕的红印,他拧眉冷然道:“石昊,去拿伤药。”   “不,不用了。”   猝不及防,再见,竟是今日,阮心棠从没有想过还会有重逢的一天,她心慌意乱,只想逃。   她低着头很快跳下了床,刚起身就被宇文玦握住了手臂,她还没来得及挣开,宇文玦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   阮心棠怔住了,连石昊悄悄退出了门外带上了门,她都没有留意。   温热的气息那么近,她的脸不禁热了起来。   宇文玦还没有计划好怎么出现在她面前,可她就这样突然出现了,瞬间点亮了他的心房,他就舍不得放手了。   温香软玉在怀,近一年的思念淹没了宇文玦所有的理智,他偏首吻在了她的而后。   阮心棠背脊一僵,身子已经被转过来,宇文玦俯身就要吻上她的唇,被尚有一丝理智的阮心棠推了一把。   郑重地伸出手挡在身前:“公子,请自重!”   宇文玦目光微滞,与她四目相接,阮心棠澄澈的双眸清泠泠地看着他,她面色镇定,眼中平静,可细看之下,仍旧能抓住一丝慌张。   宇文玦唇角轻扬:“公子?你不认得我了?”   他想起以前在乌柳城时,她约他花灯节见面,会故意迟到,见到他时,噙着俏皮眼波流转:“如此良辰美景,公子在等心上人吗?”   自她离开,他每每回忆起那些往事,未尝不在痛苦中品尝甜蜜。   是他不懂得珍惜,伤害了她,肆意挥霍她对他的爱意和耐心,是他活该。   大概是这一年过的逍遥自在,她心境轻松再没有了在京城的压抑,就好像回到了前世还没嫁人的时候一样,不自觉就将以前玩笑的话说了出来,让她灵机一动。   她没想过会再见宇文玦,所以也没有心理准备,或许装不认识是最好的。   阮心棠真的做出疑惑的模样打量他两眼:“我不认得你,今日你将我绑来的这件事,就算了,我不会报官,我走了。”   她本来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不知谁把她打晕了,醒来就被被子蒙着脸,她害怕紧张地全身发冷,赫然亮光入眼,竟然是石昊……   她不想去纠结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只想赶紧离开。   宇文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报官也没用。”   “我知道。”阮心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的太快了,她一阵心虚,解释道,“你看上去就很矜贵体面。”   宇文玦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是夫妻,阮阮。”   阮心棠瞠目结舌,她没想到宇文玦居然趁虚而入!更惊讶于此时的宇文玦正做着他最不屑的事。   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的身份了!   事起突然,阮心棠呆愣了半晌,回过神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立刻反驳道:“你胡说!我有未婚夫的!”   宇文玦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意,连语气都冷了下来:“你是说那个薛老二?”   阮心棠偏过头:“嗯,我要回家了。”   她转身待要走,却又被宇文玦拉住了手,她的心忽然就跳到了嗓子眼。   “你们当真定亲了?”宇文玦的声音很是低沉,很落寞。   似乎有什么刺了她一下,细微的麻麻的。   “是。”她还是摒弃了所有情绪,肯定道,“我不想二郎误会,所以,公子请自重。”   她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她听到宇文玦轻笑了一声,还是那样黯然落寞的感觉,她又被什么刺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宇文玦嘴边的苦涩。   阮心棠抽出了自己的手,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石昊立刻走了进来,就见他家王爷低着头黯然神伤的样子。   “你去跟着她,见她安全到家。”宇文玦疲惫地吩咐着。   石昊的情绪也沉了下来,转身跟了上去,心里却不明白,满天下找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王爷怎么就放她走了呢!   阮心棠被掳走的静悄悄,回来的也静悄悄,她没有惊动阿银,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今天晚上的宇文玦,那些她已经快要忘记的回忆再次袭来,让她苦恼不堪,辗转反侧,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自然日上三竿才能醒得来,阿银替她梳妆时就发觉了她不对劲:“姑娘夜里没睡好,可是被梦魇了?”   阮心棠沉默地点点头,昨晚应该已经说清了,宇文玦也没有强留她,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她这样想着,收拾好心情,就打算去找黄玟幼她们,她现在的日子过的很舒心,无忧无虑,三两好友陪伴,阿耶阿娘还会来看望她,她很满足,也不想有变动。   走到正堂时,里头传来薛二清朗的笑声,对了,他今天就从杭州回来了,这时奉茶的丫鬟走了出来,阮心棠拦住了她:“是有客吗?”   丫鬟眼神有些激动:“是啊,是个十分丰神俊朗的公子。”   阮心棠“噗嗤”笑了出来,丫鬟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阮心棠摆摆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既然有客,阮心棠就打算从回廊那儿走,她一向不大见薛二的客人的,毕竟他们的关系是假的,越简单越好。   “心棠。”薛二却已经在里头喊她,“进来。”   大概是她刚刚说话声惊动了他们。   此时她若是不进去,反倒不给薛二面子,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   算了,就当是去见一见把丫鬟迷得神魂颠倒的公子长什么模样吧。阮心棠稳了稳心神,举步走进了正堂。   薛二迎了上来:“心棠,这位是傅公子。”   阮心棠缓缓抬眼,骤然白了脸色,胸腔剧烈震动起来,她快速垂眸,敛去眼中的慌乱。   眼前芝兰玉树清贵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宇文玦。   薛二道:“傅兄,这位便是小弟的未婚妻,阮心棠。”   当初宇文玦虽然出手阻拦过薛二和阮心棠的婚事,可那时薛二并没有见过宇文玦,也很排斥见他,以至于今日与他面对面,也不相识。   薛二道:“今日我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流寇,幸遇傅兄出手相救。”   阮心棠为了转移注意力专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薛二心中一软柔声道:“没事,傅兄四方游历,会在萧城住一段时间,我便邀请他来咱家小住。”   宇文玦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攥紧。   阮心棠顿时懵了,宇文玦,小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宇文玦,正想着什么理由拒绝,宇文玦却已经微微颔首,嗓音微凉:“打扰了。” 第53章   阮心棠本来是要出门去的, 但也不知怎么的,薛二拉着她坐下了,她只需微微抬眼, 就能望进对面宇文玦深邃的眼眸里, 她止不住发慌, 只能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薛二。   薛二不明就里, 对她忽然的关注心花怒放。   可宇文玦的面色是一片凉意,嗓音清越仿佛在刻意压制着某种冷漠的情绪:“薛公子的生意做的再大,在这萧城一带也算是到头了, 何不将生意迁至长安。”   阮心棠蓦地眼中一紧, 落进了薛二的眼眸,他也一紧, 阮心棠转过脸去看向宇文玦, 他眼中暗沉沉的。   薛二温言道:“心棠不喜欢长安,我们在这里就挺好的。”   “哦?为何?”   阮心棠失了耐心,迎上宇文玦的目光:“因为长安有我不想见的人。”   气氛一瞬凝滞, 宇文玦凝视着她, 深沉而隐着痛苦,阮心棠无波无澜地垂眸端起了茶杯,宇文玦眼眸一紧。   “咳”,忽然宇文玦撇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薛二关心道:“傅兄, 可是身子不舒服?莫不是打退流寇时受了伤?”   宇文玦稳住心神, 缓缓转过脸, 自嘲一笑道:“是旧伤了, 一年前我为了救我心爱之人伤了心肺。”   阮心棠手里的茶水党荡起了水波,她依旧神色如常, 只听薛二稀奇道:“傅兄有心上人,怎么还孤身一人四处游历?”   宇文玦轻笑一声,满眼苦涩,平静的语气缓缓道:“我惹她生气伤心了,所以她躲了起来,不想见我。”   薛二默了一瞬笑道:“傅兄放心,姑娘使使小性子也是常有的,傅兄一表人才,又如此痴心,她总是舍不得,会原谅你的。”   就在阮心棠快要控制不住揭穿他的身份请他离开时,外头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娘子,安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安歆就秀气温婉地提裙走了进来,她含笑对上阮心棠的目光,然后慢慢偏移,柔和的笑容在看到宇文玦时愣了一瞬,她微讶柔声道:“我来得不巧,不知你们家有客人。”   阮心棠上前挽住她的手浅笑:“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出门找你们去。”   她转身和薛二打了个招呼,看也不看宇文玦一眼,就挽着安歆离开,转身前,安歆的目光在宇文玦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位公子是谁?从前倒是没见过。”出门来安歆便好奇地问她。   阮心棠不想多提,含糊道:“一个四海游历的浪子。”这是宇文玦对薛二的介绍。   安歆微微一笑,语气听上去有几分遗憾道:“倒是瞧不出来,他看上去十分矜贵,倒像是哪户簪缨之家的嫡长子。”   阮心棠心中暗惊,安歆还真是有眼力,可一想到宇文玦那气质,怕是看不出也难。   宇文玦凝注着茶杯里的茶水,似是闲聊一般问道:“你们何时定的亲?”   薛二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呛着,不知为何这位傅兄看上去云淡风轻,可总有一股隐隐的威慑力,轻轻一眼就能让人方寸大乱。这件婚事,薛二本就心虚,自然不敢去看宇文玦的眼睛:“大半年前。”   他其实可以和傅兄明说,毕竟傅兄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可他看着傅兄风光霁月的模样,莫名存了私心,就没有说实话,甚至在这一一刻,他有些后悔请傅兄住到家中,好在傅兄已有了倾心相许的意中人,他可以安心些。   宇文玦缓缓看向他,目色渐冷,他执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压下心底的怒火,大半年前,那是她刚从京城逃出来到了这里就和他定了亲。   宇文玦克制着内心的怒火和妒意,力持温和道:“这么快。”   薛二没误解了他的意思,感叹道:“傅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我和心棠曾经定过亲,后来被有心人搅黄了。”他说到这里时有些咬牙切齿,然后笑了,“所以我从乌柳城搬到了这里,大概老天爷觉得我们俩缘分未尽,我才来没多久,就和心棠重逢了,也是天意,让她再一次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宇文玦冷嗤了一声,不屑自语:“老天爷。”   薛二见他这样,不禁红了脸,不确定道:“傅兄似乎不大相信天意?”   宇文玦闻言看向他,唇角轻扯,含义深深:“相信。”   **   阮心棠想要避开宇文玦,就在黄家用的晚膳,她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薛宅的庭院里只有廊下挂着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光影也是忽明忽暗,正堂的灯亮堂着,阮心棠不敢靠近,就打算从回廊去内院。   灯光被风吹得摇晃一闪一闪的,地上的路也一明一暗的,她一脚踩在了凸出的石子上,脚下一崴,重心偏移踉跄了一下,腾出的手掉入了一个温热的手掌,稳重的力量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惊慌抬眸,撞进一双漆黑清冷的眼眸。   阮心棠怔松一瞬,慌忙要抽出手,却被握得更紧了,她抬眼瞪着他。   宇文玦轻言道:“你这么晚回来,薛公子不担心吗?”   阮心棠嗤之以鼻:“挑拨离间可不是君子所为。”   宇文玦挑眉:“我为何要挑拨离间?”他确认她站稳后,悠然松开了手。   阮心棠语塞,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半晌冷笑道:“阁下身份还真是多变,昨日还是行馆尊贵的王爷,今日就成了四海游历的浪子。”   宇文玦靠近她垂眸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我素不相识,你怎知我是王爷?”   阮心棠语气已有些生硬:“我离开时听行馆的人说的。”   “是吗,昨晚我的人一直跟着你,倒是没见到你和别人交谈。”   面对这样不疾不徐却犀利的宇文玦,阮心棠实在难以招架,她昂着头底气十足地质问他:“你派人跟踪我!卑鄙!”   为的不过是让宇文玦难堪,谁料宇文玦点头道:“你一个人离开,我不放心,所以让人跟着你见你安全到家。”   阮心棠愣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冷冰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昨日让人把我绑去,今日又混到我家来!”   他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露出意思愧疚:“昨日并非我绑的你,是裴太守的公子为了讨好我,看出我喜欢你,才自作主张把你送给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你和他怎么样。”他的语气说到最后有些失落。   可阮心棠后半句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我喜欢你”,这一年来她已经渐渐迟钝的心,蓦地一震。   她很快回过神来,退开了一步,正色地看着他:“可我不喜欢你,我有未婚夫了,请你自重!”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跑去,只留下晃神失落的宇文玦。   阿银一直在房间等阮心棠,心中忐忑不安,见阮心棠跑回来,一见她神色,阿银就明白了:“你刚刚和王爷在一起?”   阮心棠怔怔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一直呆呆的。   “他是要强迫我们回去吗?他住下来是什么意思?”   面对阿银的疑问,阮心棠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假装不认识他,他也没有揭穿我,也没有提要带我回京的事。”   阿银松了一口气道:“王爷心思太深沉了,叫人看不透。”   阮心棠低声道:“用不着看透,他是他,我是我。”   她和宇文玦之间在她离开时,就已经两不相干了。   说着两不相干,第二日一早三人一起用早膳时,宇文玦就提出了要搬走的事,低头喝粥的动作微顿,然后装作自然地去夹了一筷酱菜,莫不是昨晚她说的话让他觉得丢了面子,不想在在她跟前晃悠了?   这样也好。   薛二还说些挽留的话,都被宇文玦四两拨千斤驳回了,薛二也不再多言,其实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觉得留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家里,对阮心棠不方便。   这样也好。   阮心棠想着,宇文玦大概是明白她的坚决,不想再在她身上花费时间了,或许今后是彻底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抬头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哗哗落下来,黄玟幼还在一旁抱怨着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   张兰兰推了她一下,雨声有点大有点急,她凑近了阮心棠些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阮心棠笑着摇摇头,又听黄玟幼抱怨道:“早知道今日下雨,我就带丫鬟出来了。”   张兰兰道:“你耐心点吧,店小二不是去你家报信让驾车来接咱们了嘛,再等等吧。”   为了顾及安歆,她们每回出来都不会带丫鬟,今日不巧下了雨,四人被困在风雅集的屋檐下,看着路上行人奔跑着避雨,偶尔还能见到冒失的人滑一跤,跌个四脚朝天的,很是喜感。   四人忍俊不禁,黄玟幼忽然激动起来:“你们瞧,你们瞧,那儿那位公子,多清华贵气啊。”   “萧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物,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三人顺着她的指的方向朝斜对街的万象楼看去,万象楼的大门前,宇文玦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万象楼的老板站在他跟前满脸讨好的笑容,他则是清冷淡漠,石昊在一侧为他打着伞,不让他沾上丝毫雨水,就连狼狈躲雨的行人经过也忍不住放慢脚步多看上两眼。   大概是她们这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了,宇文玦有所察觉,缓缓朝他们这里看过来,明明隔着雨帘,起着淡淡的白烟,她们还是能清楚看到宇文玦清冷淡漠的神色微变,嘴角起了若有似无地笑意。   她们的心不禁激荡起来,眼见着宇文玦从石昊手里接过油纸伞,走进了雨中,慢步朝她们而来。   黄玟幼激动地握住了阮心棠的手:“他是朝我们来了吗?他是瞧上谁了吗?那把我平时都觉得巨丑的黄油伞,在他手里怎么这么好看这么高贵呢。”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黄玟幼赶紧整理了发髻,端起无懈可击地大家闺秀的笑容,然后眼见着宇文玦从她身边而过,在阮心棠身前停了下来。   黄玟幼笑容僵住,赶紧干咳一声,咕哝着:“哎呀,这雨太大了。”   张兰兰憋着笑努力保持风度。   宇文玦垂眸看着她,清越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阮心棠本能拒绝:“不用了,玟幼家有车来接我们。”   谁知话音刚落,黄玟幼俏皮道:“我家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心棠你先走吧。”   宇文玦朝她看去,心道,这就是黄阁老家的千金,果然有家教,对黄阁老也好感倍增,昨日石昊递过来已经被他回绝的黄阁老寿辰的请帖,他想还是该去一趟,末了,他朝黄玟幼微微一笑,黄玟幼激动地又握住了张兰兰的手,力道之大张兰兰心里直骂她。   阮心棠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激动的黄玟幼推了一把,正好被宇文玦扶住,宇文玦将伞偏移到阮心棠这边。   眼见着他们并肩行在雨幕里,安歆微微皱眉:“玟幼,心棠有未婚夫了。”   黄玟幼嘻嘻一笑:“那又怎样,人家顺路送一程而已。”   张兰兰审视道:“我瞧着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绝不普通,和心棠也更配些。”   黄玟幼朝她眨了眨眼,安歆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浪子罢了,许是在心棠面前端着吧。” 第54章   阮心棠上了宇文玦的马车, 才感受到黄玟幼她们钉在她身上炙热的目光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皱着眉看着宇文玦在她身旁坐下。   刚刚他把伞都倾向了她, 导致他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明明有些狼狈, 可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阮心棠心里那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愧疚也消失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在跟踪我吗?”   宇文玦淡淡一笑,这一笑中多少有些无奈缅怀,缅怀曾经阮心棠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闪闪发光柔情蜜意, 如今只有冷漠和防备。   他叹息地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听说万象楼来了一个新厨子, 做甜品是一把好手,尤其是他做的香切樱桃不错。”   阮心棠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他。   宇文玦刚刚那么一点无奈忧伤都消失了, 眼中蓄起笑意,嗓音清朗:“你这是在愧疚吗?”   “我才不会!”阮心棠偏过头去,嘴硬着。   “拿着。”   阮心棠回头见宇文玦还伸着手, 她才悻悻接过, 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有点热,让阮心棠稍稍有些不自在,她神色淡淡摸着那锦盒道:“万象楼是萧城最出名的酒楼,日进斗金, 上到老板下到小二都忙得晕头转向的, 你去了, 他家厨子就会乖乖给你做这香切樱桃, 该不会是你用身份压他们了吧。”   宇文玦看出她眼中的讽刺, 睫毛微闪又藏着俏皮,他心情不错, 轻描淡写道:“那倒没有,可能是老板见我气度不凡,我刚去了,他就亲自来招呼,我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阮心棠撇了撇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表示不屑,心里却已经信了,是啊,绕是在贵族林立的京城,宇文玦的气势都足以碾压众人,更遑论在这江南一隅的萧城了。   宇文玦替她打开锦盒,红艳艳的香切樱桃就好似一颗颗闪着光的红宝石,香甜的味道勾引着她,阮心棠抿了抿唇角。   宇文玦拿起一颗:“尝尝看。”   阮心棠压下嘴角,自己去盒子里拿了一颗,含在嘴里轻轻咬着,她面色淡淡的,眼里流露出的喜欢却藏不住。   曾经宇文玦为了哄她开心也去排过长队买这香切樱桃,赶回去时却听到她定亲嫁人的笑意,那时候他有些少年意气,赌气离开,若是那时他没有离开,而是生气地到她跟前质问她,或者去阻止她,或许一切又不一样了。   他会告诉她父亲来接他了,他是皇子了,他会带她去见他父亲,带她一起回京,什么孟扶光都威胁不了她,回到京,他会请求父亲给他们赐婚,他依旧能享受着她调皮缠人的模样,日日厮磨。   “你在想什么?”阮心棠出声清泠泠。   宇文玦回神,对上她清澈的眼眸,轻轻一笑:“没什么。”   终究是他错过了她,好在老天垂怜,一切还有机会,还不算太晚。   到了薛宅,马车停在了离薛宅不远的街口,宇文玦扶她下车,石昊撑着伞遮住他们俩,宇文玦眼风微扫,瞥见了一抹身影站在雨中。   嘴角扬起了细微的弧度,他伸手替阮心棠整理被吹乱的秀发,阮心棠想要躲,宇文玦却道:“头发上沾了个小虫子。”   阮心棠脸色一白,将脸凑近他些:“哪儿哪儿?”   宇文玦抿笑,假意弹走,又将鬓边乱了的青丝替她绕到耳后,轻声软语道:“回去后喝碗姜汤,虽是夏季,也免着凉。”   “还有,香切樱桃到底是甜食,吃多了坏牙。”   阮心棠抬眼嗔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却又被宇文玦拉住手,打趣地挑眉:“不要雨伞了?想淋成落汤鸡?”   石昊笑着递上了一把山茶花雨伞,阮心棠讪讪接过,看着山茶花好一会,奇怪他怎么会有姑娘家用的伞。   “刚刚让石昊特意去买的。”宇文玦淡淡道。   阮心棠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内心,眼角微挑:“我问了吗?”   她撑开了伞,仿佛山茶花在雨中绽放一般,不怪人们总喜欢美丽的事物,美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走慢点,雨天路滑,别摔跤。”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了些揶揄的关心,让阮心棠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心中腹诽:不用你管!   薛宅的门开着,她正好奇是谁出去了没关门,收起伞转身,她吓了一跳,呆了呆。   “薛二?”   薛二正站在门边神色痛苦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让他难以承受相信的事。   “你怎么了?”阮心棠靠近他些。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薛二的脸色暗沉沉的,他喃喃开口:“为什么?”   阮心棠被问的懵了一下。   “你和傅兄……”他哽咽了一下戛然而止,似乎不想说下去,更在看到阮心棠避开的眼神时,他心痛地闭上了眼,无力地贴靠在墙壁上。   “为什么我不行,当初我重遇你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即便我们是假的未婚夫妇,可我依然想着有一天,我以为你忘不了靖王,从来不强迫你,我给你时间,一年,两年,只要我在你面前晃悠,有一天你总是会接受。”   他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为什么他傅兄一出现,你就变了?原来你不是忘不了靖王,你只是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阮心棠受不了他这样颓败,也受不了他口口声声说她忘不了靖王,她冷然道:“我和傅公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也没有忘不了靖王。”   薛二站直了身子,他看着她:“你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阮心棠咬了下唇,眼角一晃,再抬头时,薛二已经冲进了大雨里,跑出了薛宅,她追了两步,终究没有追上去,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她和薛二之间默契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阿银走了过来,刚刚她都听见了。   “姑娘,薛公子对你很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你在这里也很开心,有亲密的朋友,每日踏青逛街喝茶,多无忧无虑,也没有在京城时那些烦恼,复杂的人际关系。”   阿银伺候着阮心棠跑热水澡,她叹道:“至少薛公子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伤心。”   因为不爱,所以不会受伤,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阿银道:“姑娘,不如试着接受薛公子?”   氤氲的热气飘了上来,朦胧了她的双眼,或许阿银说的对,接受薛二,全了他那份情意,自己也逍遥自在不用再拘泥于过去。   她把自己说服了,这一夜睡得很好,早上起来时,她去见薛二,丫鬟却说公子不在房里。   阮心棠想着他总是有许多应酬,她走到正堂就听见了黄玟幼喊她的声音,风风火火地朝她跑来。   “哟,你今日倒是起得早,没有睡到日上三竿。”阮心棠取笑她。   黄玟幼也不在意:“今日有重要的事!”   阮心棠笑道:“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吃喝玩乐?”   “哎呀,真的。”   “她约我们去拜神呢!”张兰兰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阮心棠愣了一下:“拜神?你从来不信这些的。”   黄玟幼道:“是啊,可是昨天我爷爷说郊外有个山泉寺很灵验,风景也很美,我们去拜了神还能玩一会。”   张兰兰也道:“不过黄阁老也会关注这个,倒是挺稀奇的。”   “是吧是吧。”黄玟幼兴奋道,“就是我爷爷也这样说,我才很稀奇,我也这么问他,他含糊不清的,只让我去拜拜。”   黄玟幼向来是行动力十足的,说去就立马就要去的,她拉着阮心棠一边出门一边叽叽喳喳。   阮心棠问:“那我们现在是去接安歆吗?”   张兰兰道:“玟幼急着来找你,我就去找了安歆,她不在家,她母亲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黄玟幼等不及了,说道:“今日我们先去,改天再带安歆去一次。”   她们才走出门外,宇文玦已经稳步而来,含笑看着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黄玟幼嘴快:“去山泉寺拜神。”   宇文玦挑眉:“哦?正好,我也想去。”   黄玟幼惊讶道:“你也有求神拜佛的事?”他看上去实在是无欲无求高贵极了。   宇文玦看了阮心棠一眼:“自然。”   阮心棠自然没有好脸色。   黄玟幼也看了阮心棠一眼:“那我们一起吧!”   还不容阮心棠拒绝,黄玟幼已经把她塞进了马车里。   坐在马车里,宇文玦淡淡问道:“想去求什么?”他看着阮心棠,自然是问阮心棠的。   “求姻缘。”阮心棠理所当然地回答。   对于她的直白,黄张二人惊诧地对视了一眼,偷笑了一声,虽然她们张扬,但“求姻缘”这种事还是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   宇文玦眼中深意浓浓:“你不是已经定亲了?”   阮心棠噎了一下:“求姻缘顺遂。”   宇文玦目色微沉,继而又释然一笑。   说是来拜佛,黄玟幼却没有耐心虔诚地一跪三拜的,囫囵磕了三个头就算完了,一会又嫌香熏人,走到了院儿里,却见宇文玦神色淡漠地眺望远处,她嬉笑着走过去:“傅公子瞧什么呢?”   宇文玦回头莞尔:“风景。”   黄玟幼赞同地点点头:“我爷爷说了这里的后山风景独好,等兰兰解好了签咱们就去瞧瞧。”   话刚说完,阮心棠就和张兰兰走了出来,黄玟幼跑上前挤在了中间,一手挽住一个:“咱们去后山吧。”   山间潺潺,茂密的树林遮住了阳光,清凉舒爽的犹如避暑行宫,黄玟幼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定,惊喜道:“呀,那儿还有一处竹园呢,还飘着白纱,真是仙气飘飘,不会是那位清修的世外高人吧,走走走,咱们去拜访拜访,给咱们做个平安也好。” 第55章   几人走近那竹屋, 里头传来轻轻袅袅的女声,带了点委屈:“你何时同她言明呢?”   走在最前头的黄玟幼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赶紧转身拉着他们往一旁躲去, 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是安歆!”她压着声音惊讶地说着, 刚刚拉他们躲避时, 她又听到了一个男声说什么“再等等”, 因为躲的急,心又慌,没听大清, 但是安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确定了。   “这丫头不见人, 原来在这里私会。”黄玟幼偷笑着低声说道。   阮心棠和张兰兰皆是不可思议,安歆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柔体贴又谨慎敏感还有一点怯弱的。   她们三人蹲在一起讨论, 宇文玦立在阮心棠身旁, 看向竹屋的目光幽深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张兰兰怕这事传出去对安歆名声不好,正色小声道:“我们就当没看见,安歆脸皮薄, 若是撞见了, 大家都尴尬。”   说着,她就要拉着黄玟幼离开,这时屋里又穿出安歆的声音:“可是这样,我每回见到心棠, 心里总是不安, 觉得对不起她, 昨晚你一夜未归, 她问起了又该怎么回呢。”   张兰兰刚起来半身就僵住了, 黄玟幼兴奋的神色也僵在了脸上,两人怔了半晌, 同时朝阮心棠看去。   阮心棠也怔住了,呆呆的目光无神。   这段话里的意思,她们都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次意外或者情不自禁,而且日积月累以来。   黄玟幼愤怒地将张兰兰拉下,握住阮心棠的手,咬牙道:“我进去找她!”   “别去。”阮心棠按住了她。   张兰兰担心地看着她:“心棠……安歆太糊涂了!”   阮心棠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   宇文玦看着她,眉头微拧。   黄玟幼气不过,但这时候她不想违拗阮心棠,三人起身,黄玟幼莫名脚下一滑,“哎哟”了一声,声音有点响,她自己吓得赶紧捂住了嘴,脸色刷的白了。   阮心棠愣了一下,反而镇定了下来,竹屋的门忽然开了。   安歆走了出来,薛二就跟在她身后。   两人具是浑身一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阮心棠转过身静静站着,嘴边含着清浅的笑意,扎了薛二的心,但凡她对自己有半点情意,此时又如何笑得出来。   安歆急急走上前来:“心棠,”她想要握住阮心棠的手,阮心棠退了一步,安歆脸上的那点歉意渐渐消失了,她轻声道,“你都听到了。”   “啪!”黄玟幼冲上前巴掌甩在了安歆脸上,恼怒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薛二是心棠的未婚夫!”   阮心棠怔住了,薛二走上前两步,却在看到宇文玦时定住了脚。   安歆的脸不知是被黄玟幼打红的,还是臊红的,她转过脸来,看着黄玟幼,眼眶都红了,没有伤心,只有愤恨和委屈。   她冷嗤了一声:“未婚夫?你把心棠推向傅公子的时候有没有她有未婚夫,她可以和别的男人搭三搭四,薛二就必须守身如玉吗?”   “黄娘子的准则还真是跟着自己的喜好走呢,还是你偏心,觉得全天下的男人喜欢阮心棠都是正常的?”   安歆转过目光看向阮心棠,轻轻笑道,“心棠,你太贪心了。”   末了她挑了阮心棠身后的宇文玦一眼,阮心棠脸色一白。   张兰兰皱着眉警告出声:“安歆。”   安歆怒目相向:“兰兰,你也要指责我吗?如果今天在屋子里的是阮心棠和傅公子,你们也会如此指责她吗!”   “不会。”黄玟幼冷冷开口,众人一怔,她正色道,“心棠是我们的朋友,她做什么我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我就是偏心,但凡今日你和别人的未婚夫在一起,我都会鼓励你,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的朋友不该受这种委屈。”   阮心棠心中一暖,安歆却有些崩溃了,她哭了,哽咽道:“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同一个男人,你又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就因为我出身寒微家徒四壁,你觉得我不配萧城首富是吗?”   “你经常送些吃食用具来,就高人一等能教训我了是吗?”安歆怨恨地看着黄玟幼,“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送些那些东西来,我都觉得万分恶心!”   气氛瞬间静了下来,只有林间鸟鸣冲叫,潺潺溪水。   黄玟幼脸上的血色殆尽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安歆,她抿紧了唇,赫然转身,朗声道:“心棠,我们走,这种男人不要他也罢!”   阮心棠知道黄玟幼心里难受,看了眼薛二,转身和她离开,张兰兰也没有逗留。   宇文玦目色平静,看着薛二嘴边笑意渐深:“二人大婚之日,我会送上重礼。”   相比较于来时的马车热闹轰轰,回去时却是静悄悄。   良久张兰兰叹息道:“我素来知道安歆敏感,可不想,她心里的不平衡这样深。”   宇文玦先送了黄玟幼和张兰兰,最后才把阮心棠送回薛宅,他垂眸看她,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满眼心疼:“你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   阮心棠低声道:“我要等薛二回来。”   宇文玦眼瞳一紧,压着声音道:“你对他还有期许!他那样对你,你还要给他机会?”   阮心棠心中烦躁,不想跟他讨论这些,她有些无力:“我累了,不想说了。”   宇文玦克制不住自己,还是拉住了她转身的手,声音颤抖:“阮阮,我知道你故意说不记得我,是还在恨我,可是那场大火,我并不是有意要丢下你,并不是有意要你在等待中受尽折磨。”   阮心棠心下一凛,凉意从心底传达到四肢百骸。   “这一世我只是没有很快想起来,是我晚了,可是阮阮,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阮心棠压制着心脏的跳动,她终究是推开了宇文玦的手,还是说:“我累了。”   她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调,可喉咙不听话,还是显出些异样来。   她怕宇文玦察觉出这一丝异样,迈开步子很快推门进屋,飞快关上了门,她背着手贴在门上,脑海里都是宇文玦关于大火的话,他是想起了前世吗?既然想起了,他怎么可以一句“不是有意”就将自己撇的那么干净,那场大火明明就是他的手下放的不是吗?!   阮心棠脑海中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要被她抓住,可是一闪而过后,她猛地对上了正堂里端坐的薛二。   她心里又是一惊,薛二已经回来了。   阮心棠收拾好心情朝正堂缓缓走去。   “你把安歆送回家了吗?”她柔声问道。   她这样的温柔像是软刀子扎进皮肉里锥心刺骨。   薛二赤红着眼问她:“你一点都不在意是吗?”   阮心棠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薛二道:“三个月前。”   阮心棠忽然觉得心里一酸,她想维持着平和,可伤心还是显出在脸上。   薛二眼眸一滞,心底燃起希望:“心棠,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不会伤心。”   阮心棠平静地看着他:“我是伤心,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二眼中的一团火瞬间就消失了,变得黯淡无光。   阿银恐怕要失望了。阮心棠觉得有些好笑,她提起精神道:“我会搬出去住。”   “和傅兄一起?”他几乎是弹跳式地问出这个问题。   阮心棠轻笑一声:“不,搬去黄府,后日就是黄阁老的寿诞,正好方便。”   “然后呢?”   “然后我会回乌柳城。”   “然后呢?”   阮心棠懵了一瞬,但在看到薛二的执着时,她才反应过来,他想问什么。   “薛二,你没有做错,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是假的,男婚女嫁本就不相干。”   她暗示了薛二真正想问的问题,薛二黯然一笑,最后问她:“你和安歆还会是好朋友吗?”   她想了一会,答:“不会。”   薛二松了一口气:“还好,如果这样你和她还能是朋友,那我会觉得自己非常可悲。”   阮心棠知道他误会了她不和安歆做朋友的原因,想解释,又罢了。   她回房收拾了行李,离开时没有见到薛二,其实她刚刚也想问薛二,如果她接受了他,那他准备怎么安置安歆。   后来她又觉得这个“如果”不存在,因为她在接受他后,发现了他们的事,她也会退出的。   去黄府的路上,阿银一直在痛骂薛二,可阮心棠看着湛蓝的天,街上的行人,竟觉得心境轻松了起来。   到了黄府,黄玟幼已经在门口等她了,看见她,立刻欢快得迎了上来。   阮心棠一来萧城就成了轰动全城的大美人,又是首富的未婚妻,名气更加不小,这不,她才刚搬离薛宅,住在黄府,这消息就从黄府传了出去,说是阮心棠已经和薛二解除了婚约。   众人惊诧之余,自然要问是为何,黄府的下人含含糊糊说不清,但也都知道是薛二另有了人。   这一切自然是受了黄玟幼的指使,阮心棠听着有点头疼。   黄玟幼却理直气壮:“他薛二不重视你,还以为你离了他就不行呢,我偏要传出去,这不,我们黄府立刻就有人上门旁敲侧击了,心棠,你别难过,世上男人千千万呢。”   这话露骨,可经由她说出来,让人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阮心棠轻快点头:“说得很对!”   两人笑成了一团。   笑够了,阮心棠才趴在她耳边告诉了她和薛二的关系是假的,并且告诉了她这个关系由来的前因后果。   黄玟幼惊得睁大了眼睛长大了嘴,震惊过后又是恍然,然后又皱紧了眉:“你和薛二虽是假的,可安歆却是真的,我打她那巴掌不无辜,但我以后不会恨她了。”   阮心棠笑意渐深。   **   黄阁老寿辰这日一大早黄府就忙了起来,喜庆的氛围感染了阮心棠和黄玟幼,她们俩也破天荒起了大早,研究起打扮来,笑笑闹闹浪费了许多时辰,到庭院时,宾客已经都来了。   阮心棠一出现,就引起了庭院里所有人的注意,惊艳欢喜的目光藏也藏不住,被簇拥在中间的薛二也怔了怔。   有郎君向薛二投去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要笑容分明在说:薛公子,悔了吧?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那眼神看在随行而来的安歆眼里分外扎眼。   身旁传来讥笑声:“这薛二真傻,为了一根木钗丢了金凤钗!”   安歆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身上那套最时兴名贵的御云纱就仿佛芒刺在背。   此时黄玟幼拉着阮心棠已经和张兰兰聚在了一起,身边还围着别的姑娘娘子,她心里的滋味就更加不好受了,仿佛被孤立了一般。   薛二被男人们缠着,安歆只能静静地走到一边的湖边,耳边顿时清净许多了。   “如今这局面,你当真开心吗?”张兰兰到底不忍心,走过来和她说话。   阮心棠也跟在后面,安歆立刻武装了起来,冷笑道:“那些人的讨好接近与我有何关系?我是能多一块肉还是少一块肉?”   她没有一点悔意,让张兰兰皱起了眉:“你就如此在意这些金银之物吗?为了这些,你不惜伤害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感情!”   安歆道:“你们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惯了,随随便便一个茶点就是我们家一个月的口粮,你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她看向沉默的阮心棠,语气有些高高在上:“阮心棠,你也在后悔吧?离开了薛二,你又还算什么呢?那个傅公子呢?他不是对你殷勤的很,怎么今日不见他?哦,我忘了,他一个四处游历的浪子哪有资格参加黄阁老的宴会。”   阮心棠有些懵,原来真的有一朝暴富不识东南西北的人。   安歆冷笑了一声:“先敬罗衣后敬人,自古如此,那些人纵然此时看不惯我,将来我嫁入薛家,她们还不是得上赶着巴结我。”   阮心棠叹了口气:“既然你中意薛二,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说了,我会成全你的。”   安歆嗤笑:“你会成全我?”   “我和薛二本来就是假的,他是为了帮我摆脱裴太守的公子的纠缠才谎称我是他未婚妻。”   安歆怔住了,眼中蓄起薄怒:“那你更没有资格指责我,那些人也没有资格!”   阮心棠的目光冷了下来:“可是你不知道。”   “在你看来,我是你的朋友,薛二是我的未婚夫,你背着我和我的未婚夫暗通款曲了。”   安歆的脸瞬间臊红了。   阮心棠道:“我不会恨你,也不会讨厌你,甚至甘愿成全你,可我不会当你是朋友了。”   安歆嗤之以鼻:“你觉得我还会在意吗?”她挑了眼看向阮心棠,笑了一声,“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该不会一直赖在黄府,继续端着你那高贵的姿态吧?还是跟着傅公子去流浪呢?”   对于她总是提起宇文玦,阮心棠心中不悦,但忽然想当日她在薛宅第一次见到宇文玦后的打听,阮心棠不确定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一开始对宇……傅公子存了心思吧?”   安歆毫不避讳地冷哼:“可惜他只是一个浪子。”   张兰兰心底窜出了一股小火苗,十分有修养的她此时脑海中也不由得飘起四个大字:人尽可夫。   “靖王殿下到!”此时忽然下人高呼一声。   众人皆是一惊,张兰兰不可思议道:“早就听说萧城来了京城的贵人,没想到是靖王殿下。”   阮心棠看向安歆,见她眼神闪动抬手整了整鬓发,阮心棠皱了皱眉。 第56章   原本热闹喜庆的寿辰宴会, 渐渐寂静了下来,黄阁老携着众人已经从宴客厅里疾步走出,庭院里的众人也扑簌簌跪了一地, 阮心棠张兰兰和安歆也跪了下来, 不免有种“随波逐流”之感, 也在张兰兰身侧跪下, 低着头,侧目不时瞄向安歆。   她刚刚下跪前稍稍后退了一步,跪下来刚好可以瞥见安歆的侧脸。   这是她离开京城离开宇文玦后, 第一次这么期待见到宇文玦, 嘴角不经意扬起弧度。   是的,她有点坏心眼地期待着安歆的表情。   别人都低着头不敢仰视, 只有安歆在脚步声落在庭院时, 她缓缓抬眸,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猛地一怔,羞答答的绯红顿时煞白, 她直勾勾的目光随着宇文玦步行而移。   张兰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狐疑地抬头望去,也是一愣,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她看到庭院对面跪着的黄玟幼也是如此, 两人对望了一眼, 齐齐朝阮心棠看去, 黄玟幼更是逐渐心花怒放。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 宇文玦正望过来, 就见到她这种奇异的表情,眼底含了一丝笑意, 还未从庭院走到宴客厅,宇文玦道:“都起来吧。”   直到他走进宴会厅,庭院里的人才又热闹了起来,但这时候的热闹都围着宇文玦了。   刚刚凑在一起的商人兴致勃勃谈论着靖王殿下,却见薛二呆若木鸡,眼睛直直望着湖边的方向,他们说着视线望过去,皆是明白理解地坏笑了起来。   “薛兄,我们懂,是个男人怎么会放弃阮娘子那样的,算了,男人嘛,去哄一哄,安歆那样的,阮娘子能容得下,就接回去做个妾,阮娘子容不下就安置在外头。”   薛二忽然笑了一笑,满脸嘲讽苦涩。怎么哄得回呢?原来傅兄不是傅兄,他是专程找她来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多么讽刺可悲。   这边安歆心里百抓挠肝,可她医生了友情才将薛二抓在手里,刚刚又说了那些话,怎么能让她们看出自己的不甘心,尤其是阮心棠。   “原来傅兄竟是靖王殿下。”安歆极力轻松地笑了一声,可说出这句话她心里还是一酸,喉咙也有些干。   阮心棠灿烂一笑:“你是不是在后悔当日没有去接近傅兄。”既然撕破脸了,也没必要顾及安歆的心情了。   安歆被戳中心事面色一变,她强撑着不屑:“他是靖王殿下又如何,听说他有个爱到骨子里的未婚妻,是至尊赐婚过的,他在这里对你青眼有加,你就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嗤笑:“焉知人家不过是寂寞找个人消遣呢,就算他把你带回京城,又有几分真心,王府众多女人,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你这只变不成凤凰的乌鸦,酸味我在那边就闻到了。”黄玟幼轻蔑地声音让安歆脸上一白。   黄玟幼挽住阮心棠的手,轻描淡写道:“真心算什么,地位荣华才是正理,心棠进了王府,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值了。”   她故意这样说就是存心在安歆心上扎刀子,她知道安歆最在意什么,说什么真情都不如荣华富贵来的一针见血。   安歆忽然笑了:“我在萧城依旧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听说前些日子黄阁老还特意给薛郎送了礼是不是?昨日裴太守也宴请了薛郎。”   她轻快地望着黄玟幼笑,她说的不错,黄阁老是有名望有家世,可已不在朝中,自然无权无势,也只是当地一名流罢了,自然是要与官商打好关系的。   “你!”黄玟幼怒极,阮心棠沉下脸来,拉住了黄玟幼。   她忽然望着安歆说道:“薛二年纪轻轻,刚来萧城一年多就成了萧城首富,你道这是为何?”   安歆目光一紧,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阮心棠笑道:“你别紧张,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而是他的家族,乌柳城薛家,你们总是听说过的,那是和皇家也有生意来往的大家族,薛二就是薛家的嫡次子。”   黄玟幼三人一惊,安歆露出了今晚第一次诚心的笑容,黄玟幼心里更气了!   阮心棠看着安歆压制的欣喜,皱了一下眉,为难道:“薛二既然要娶你过门,自然是要过了薛家二老的关的,届时他们到萧城来打听你,你这家世……”   安歆面色变了又变,强撑道:“薛郎自会摆平他的父母,我已是薛郎的人!”   阮心棠不疾不徐道:“你这一层身份怎么来的,如今萧城闹得人尽皆知,薛家一打听便知,你觉得他们还会让你进门?莫说是进门为妾,就是外室,他们也不会同意。”   她看着安歆,正色道:“我可不是吓你,你若是聪明,最好连夜举家搬迁,远离薛二。”   之前在乌柳城,阮心棠和薛夫人接触过一二,那是个圆滑玲珑的女人,出发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薛家,若是薛夫人知道薛二曾和自己有过婚约关系,她是绝不会冒这个险,得罪宇文玦的,所以一切牵扯到她儿子觉得得罪了自己的人,她都会摆平。   这也是为何她和薛二在一起这么久,薛夫人也没有来过萧城,恐怕也是薛二在其中积极周旋隐瞒的原因。   莫说安歆,黄玟幼和张兰兰也愣住了,她们直觉阮心棠说的是真的,绝不是吓唬安歆。   安歆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凉。   “哟,几位娘子都在这儿呢!”一道喜庆高调的声音突然出现,吓得她们几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一跳。   她们转眼望去,是当地钟名绅家的夫人,钟夫人笑呵呵望着她们:“可是打扰你们了,那边有几位夫人想认识一下阮娘子,我特意来请一请。”   正巧她们四人都想结束这一场不愉快的谈话,便都笑着依了。   钟夫人拉着阮心棠往花床石桌那边去了,几位贵夫人坐在一起见她们来了,忙是热络地让出位置来。   刚坐下,话还没说几句,就来了一位年轻的郎君,郎君作揖向在坐的人行礼,阮心棠与他同辈,自然是要起身还礼的,可她刚起身,身旁的严夫人笑道:“不必如此多礼,这是我那小儿,大不了你几岁。”   一旁的钟夫人一拍手笑道:“是了,严小郎还未议亲呢,他们哪用这么多礼。”   严小郎红了脸,钟夫人又道:“阮娘子陪我们这些老太婆说了这些话也闷了,刚好啊,你们去那边走走,你们年轻人有话说。”   那些夫人立刻附议起来:“是啊,是啊,去吧去吧。”   阮心棠干笑了两声,她好像才坐下来?   原来目的在这呢,她看了眼害羞的严小郎,罢了,就借他远离这些夫人,再去找玟幼她们。   几位夫人笑着目送他们离开,严夫人尤其心满意足,这时身旁一声冷嗤,打破了美好的气氛。   这位区夫人年轻貌美,最是会阴阳怪气,她笑道:“严小郎这样的怕是降不住她,她这样万里挑一别人上赶着不及一二的相貌,哪里是个安分的主儿,这眼睛怕是长在头顶,这一般的勋贵之家怕是入不了她的眼,指望着上头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夫人静了下来,严夫人知她性情,贯喜给人泼凉水的,面上做的不在意,心里却计较了起来。   “若真如此,就借夫人吉言了。”   几位夫人闻言转身看去,吓得全都花容失色起身低头颤巍巍喊了声:“殿下。”   宇文玦唇角轻扬,具是冷意,从她们身边掠过,她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夫人们一时琢磨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是真心还是讽刺,等回过味来,不禁骇然。   “靖王殿下不是有未婚妻吗?”   “听说他的未婚妻不见了……”   几人的脸色就跟百花图似的,一会一个脸色。   原以为严小郎只是个不善言辞羞怯的少年郎,可他不知在哪儿学的戏法,两手空空,眼睛一眨间手指食指和无名指之间竟拈着一支红艳蔷薇。   阮心棠惊诧一瞬,嫣然笑出声来,显得有几分娇气道:“怎么做到的?”   她娇笑着接过严小郎递过来的蔷薇,大概是实在好奇,她抬眼望着严小郎的目光灼灼,又让严小郎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如,目光猛地一震。   阮心棠察觉到他的异样,也转过脸去,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宇文玦目光如勾,朝他们走去,阮心棠低下头去专注着手里的蔷薇,心里数着花瓣的瓣数,尽量忽略随之而来的迫人气息。   她可以假装忽略,可严小郎自小生长在父母的庇佑之下,长到十九岁都没出过萧城,他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宇文玦的气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低着头只会作揖。   宇文玦冷冽一笑:“严公子这样的把戏讨了多少姑娘的欢心?”   严小郎倏然抬头惊惶地看着宇文玦:“不,没有。”   宇文玦没有理会,抽出阮心棠手里的蔷薇,随手仍在了草地上,严小郎脸色一白,眼里是更深的恐惧,宇文玦握住阮心棠的手,她本想拒绝,见严小郎真的吓到了,有点不忍心,还是乖乖跟着宇文玦离开。   “你何必吓他?”走远了些,阮心棠停下脚步,皱着眉看着宇文玦。   宇文玦低眉看她,目光逐渐幽深,似有不为人知的隐痛,他压低了声音:“你关心他?”   阮心棠不答。   她的沉默让宇文玦这段日子以来拼命忍耐的情绪轰地冲顶,他看着她,像只受伤的野兽在低吼:“你能对着薛二言笑晏晏,关心一个陌生男人,可为何只对我视若无睹,冷若冰霜,你为何就不能怜惜我一点,关心我一点!”   “阮阮,我也会觉得委屈,没有及时想起来我也很懊悔,你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宇文玦语气凄哽,让阮心棠心头一颤。   仿佛是敲击银器的小锤子一下一下锤着阮心棠的心,她有点痛。   可她依旧沉默,不知怎么回应他,宇文玦眼中所有的恼怒和痛苦都渐渐趋于平静,他嗓子仿佛被什么梗住,半晌,才低缓问她:“阮阮,我不承认,我还是晚了。”   他这话说的无力却执着,远处的欢笑声由远及近,宇文玦背脊笔挺再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宴会的后半场阮心棠再也没有见过宇文玦,晚宴男女宾是分席而坐的,事实的确如此,即便黄玟幼她们不和安歆好了,可如今她光明正大地站在薛二身边,总是有人上赶着巴结,她那一桌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黄玟幼不屑多看,心里却对阮心棠和宇文玦的事好奇急了,可张兰兰看着阮心棠的神色,拦着她不让她问,黄玟幼只得作罢。   晚上黄府放起了烟花,一瞬间达到永恒的绚烂中,阮心棠抬着头,脸色始终淡淡,她在京城见过无数次更加绚烂精彩的烟花,并不会多痴迷。   热闹声中,石昊突然急急朝她走来:“娘子,您去劝劝王爷吧,他喝了很多酒。”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阮心棠周围的娘子都看了过来,就连安歆也漫不经心移了几次目光过来,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提步离开。   阮心棠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还是平淡下来:“有你在身边照顾他,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石昊似乎很生气,皱着眉第一次逾矩:“娘子,您当真如此狠心?若是以前,我自然犯不着来烦娘子,可经过那次为您伤了后,太医就嘱咐过王爷饮酒不可过量,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王爷了?要看他喝死吗?” 第57章   安歆站在柱子后, 看着满座宾客最醒目耀眼的宇文玦,她曾经也幻想过,将来的夫君是何等的英姿勃发, 大权在握, 她可以万人之上睥睨那些低等人, 可惜她生在这江南一个小城, 最有权势的莫过于太守,所以她想豁出去抓住裴二,可裴二的心思却在阮心棠身上。   就连现在, 这样一个真正位高权重的亲王都对阮心棠青眼一二, 而她只能守着一个地方首富,将来也未必能进门的一个外室。   如果同样没有名分, 没有地位, 她何不往高处爬,靖王殿□□恤百姓,如果成了他的人, 即便没有名分, 他也不会亏待自己。   她目光偏移,薛二只能坐在三四列的位置,愁眉不展,满脸心思。   安歆镇定了心神, 从偏厅的浮光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袅袅如神仙妃子, 心底蓄起了底气, 靖王殿下有深爱的未婚妻, 却仍旧能对阮心棠关注一二,足见男人的本性, 那她为何不可以?   这样想着,她的底气已经快跳出喉咙口,脚步轻移施施然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满堂宾客都将目光移向她,那目光中的惊艳让她信心倍增,她娉婷而立,朝宇文玦缓缓行礼。   宇文玦淡淡瞥了她一眼,唇瓣冷津津,身旁黄府的随侍见他的酒杯空了,立刻上前斟满。   安歆见状,提裙上前走到了宇文玦身侧,接过了随侍手里的酒壶,宾客满眼震惊,敛声屏气眼中渐渐兴奋,颇有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还不忘往薛二那里瞟几眼,可薛二只顾埋头喝酒。   她拎着酒壶跪在了宇文玦身侧,手腕微曲,灯光柔和了白皙纤细的手腕,缓缓倒酒间,她腕间散发着甜香和清酒的香味交织在一起,颇有一种纸醉金迷的味道,让人闻之欲醉。   宇文玦靠在扶手上,慵懒地支着太阳心,一双清冷无波的双目微眯瞧着她,唇瓣有一种近似不羁的笑意,玩味十足。   这无疑给了安歆一个莫大的鼓励,她的目光欲迎还拒,手臂似柔软无骨端起酒杯递上前,细弱道:“殿下,先前心棠只说您是个浪子,我等无甚在意,多有逾矩无状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黄阁老坐在宇文玦身旁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了,这个安歆把他的寿宴当成了什么!把这满座宾客当成了什么!又把她自己当成了什么,把王爷当成什么了!   简直不成体统!有辱风化!   从前看安歆还是个乖巧自立的好孩子,怎么忽然成了这样!吹胡子瞪眼后他又有些心痛。   或许他们,他和黄玟幼她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安歆,当一头野兽平时还能保持正常状态,而饿了十多天猛然看见一只猎物时,就是露出所有骇人的本性。   安歆身子微倾将酒杯递上前。   忽然,她手中一空,酒杯腾空而起,她惊诧地抬眸,眼中瞬间冷了下来。   阮心棠正捏着她的酒杯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   满座因为阮心棠突然出现夺过安歆手里的酒杯,原本静悄悄的气氛忽然淅淅索索起来,更加热血沸腾。   安歆站起身,柔柔一笑:“心棠,你怎么来了,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来,来了没有用吗。”   阮心棠暗暗咬牙,也柔柔一笑:“安歆,你太贪心了。”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安歆,更具讽刺意味。   安歆脸色一滞。   宇文玦却已然起身,宾客们见状,连忙也跟着起身,在宾客们不知所以然的时候,宇文玦猝不及防抱住了阮心棠,将他的下颏儿枕在阮心棠的颈窝,满足地喟叹:“阮阮,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本王。”   全场具是一怔,瞬间哗然。   阮心棠手里的酒杯也因他的突然拥抱而撒了出来。   她也怔住了,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着头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他滚烫的体温透过夏日的衣襟熨了她的脸,烫了她的心,她的心跳快要跳到了喉咙口,红了脸颊。   安歆僵直着背脊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人,她必须捏紧了手指才能克制自己因嫉恨而颤抖的身躯,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面部没有丝毫表情浮动。   阮心棠回过神来,扫了一圈大厅,在一众暧昧兴奋的注目下,脸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连忙避开目光,强装淡定道:“石昊,王爷醉了,扶他下去歇息。”   “是!”石昊上前掷地有声。   众人又是一震!看着阮心棠的目光不再暧昧兴奋,更多的是探究敬畏起来。   石昊是何人?纵是他们远在江南,可走南闯北的,那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是跟着靖王殿下出生入死马革裹尸的上将,是靖王殿下心腹中的心腹,平日里只听靖王殿下一人差遣。   京城更有传闻,石昊就代表了靖王殿下!   现在他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靖王殿下,或者查看一下靖王殿下的眼色,就立刻对阮心棠言听计从,他们怎么还能觉得靖王殿下和阮心棠只是单纯的一场男女之间的风月好戏!   满座渐渐又都安静了下来。   安歆不甘心,凭什么她处处都要被阮心棠压在下面。   她笑道:“殿下,听闻殿下与未婚妻恩爱绵长,这次没有带未婚妻一起下江南吗?”   黄阁老气得眼睛瞪得老大的:闭嘴吧你!你不要命我们还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都低下了头,在靖王殿下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去提正室!他们默契地看向薛二,想让他制止安歆。   可薛二只是凄然一笑。   这大概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心知安歆是惹怒靖王殿下的举动,大家也都没有阻止,反正殿下要发落,也是发落安歆。   就在众人等着宇文玦大怒时,却见宇文玦与阮心棠拉开了距离,喝过酒的他目光深邃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让人沉迷其中。   他身上明明有很浓重的酒香味,可目光依旧清明,举止依旧有条不紊,阮心棠怀疑石昊谎报军情。   宇文玦低缓道:“本王的未婚妻同本王赌气,跑了出来,所以本王追来了,阮阮,还气吗?”   阮心棠一惊,没想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她顾不得安歆惊愕地咬碎牙的样子,也顾不得众人惊惶不可思议的样子,和石昊扶着他离开去了黄阁老为宇文玦特意准备的厢房。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们的婚约已经取消了!”阮心棠气恼地看着他。   石昊赶紧溜了。   宇文玦坐在床上有些怀念:“比起你对我爱答不理,我更喜欢你冲着我发脾气。”   在阮心棠怔忡之际,宇文玦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一带,阮心棠身子前倾失了中心,惊慌一瞬,再抬眼时已经被宇文玦压在了身下。   “因为我不喜欢那些男人觊觎你的目光,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他依恋地看着她,低声而不容反驳。   宇文玦看着他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压下来脸来,目光炙热让人无法忽视,嗓音低哑:“阮阮,你在怕什么?”   阮心棠看着他,脑袋一时无法思考,看着他的模样看上去全心全意。   宇文玦心里一动,喉咙微滚,迅速覆住了了她的唇,清冽的酒香在这缠烈的吻吮之下而愈发浓郁醉人心思。   阮心棠仿佛也饮了酒般,渐渐晕沉沉。   宇文玦感觉到她的身子不再紧绷渐渐温软,手掌贴上了她的薄背,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服渗透进阮心棠的肌理,让她本能的战栗。   倏然外头轰然一声,炸开黑夜的烟花也炸开了房里的旖旎。   阮心棠猛地回神,迅速推开了宇文玦,在宇文玦措手不及时,跑出了房间。   宇文玦怔怔地,没有去追,良久,他笑了一声,红了双眼,嘴角苦涩。   阮心棠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她呆呆地坐到桌边,紧紧抱住了双臂伏在桌上,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点进臂窝里不见了。   怕什么?她怕什么?怕那些突如其来的深情不过是兴之所至,过眼云烟,怕她再一头栽下去后看到又是那样的不耐和冷漠,怕,重蹈覆辙。   所以她变得小心谨慎,不敢放松,上一世那样的结局,她不想再来第二次。   她甚至不敢面对宇文玦,所以,她又逃了。   她和黄玟幼张兰兰秉烛夜谈,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告诉她们她和宇文玦的前尘过往,并且请求她们的原谅,瞒了她们这么久。   黄玟幼呆了好久,愤愤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原谅他!”然后她又迟疑了,皱着眉,“可是如果他为我挨刀子,又等了我这么久,找了我这么久,找到我又一直在哄我,我的气应该也会很快消吧……”她一向是气来的快走得也快那种。   张兰兰也道:“我觉得王爷对你是真心的,不是得不到的遗憾一时兴起那种。”   黄玟幼道:“把握当下也是一种幸福嘛,一辈子这么长,谁又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阮心棠和张兰兰相视一笑,这话的确是黄玟幼这样及时行乐的性子说得出来的话。   静悄悄的夜里,三人坐在蒲团上,围着水果差点,久久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阮心棠才含笑叹息道:“我想回家了,想回乌柳城,想回松平县。”   阮心棠再一次对宇文玦不辞而别了,她不像一年前,着急赶路离得京城越远越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天气是怎样的,天是什么颜色,路边遇到什么样美好的景色,她都不记得。   她掀起车帘,今天的天是湛蓝的,鸟语花香,路边隐隐飘过来的青草香,那样生机勃勃,她扬了扬嘴角。   “姑娘,前面就是前川城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晚吧。”阿银将头探在另一边的窗户喊道。   阮心棠道:“前面就到前川啦。”   阿银“咦”了一声:“前川怎么了?似乎查的很严啊。”   阮心棠也看到了,只见进不见出,那些要出城的都被赶了回去,马车停下来例行检查时,阿银下车伶俐地喊了声:“军爷,城里怎么了吗?”   守城门的将士硬声道:“太守丢了件很重要的宝贝,在调查。”   阿银了然点头,上了车,马车缓缓进了城。   她们今晚在城中的悦来客栈下榻,阮心棠昨晚和黄玟幼她们聊了大半宿,今早又直接赶路,在路上时看着景色还不觉得累,此时一沾到床,困意立刻就席卷而来了,她梳洗了一番连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阮心棠是被一阵轰隆的脚步声吵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阿银就急急跑了进来:“姑娘,姑娘,我们的客栈被一群官兵包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和好啦。 第58章   “怎么回事?”   因着她们初来乍到, 所以对于官兵围困这件事,阮心棠并没有放在心上,坐在梳妆镜前, 从妆奁盒中挑了一支珠花递给正给她梳头的阿银。   阿银对着镜子比了比, 找了个位置簪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现在禁止出入。”   “我们也不能出去了?”阮心棠这才有点急了, 若是不能出去,耽误了时间,今日恐怕还得在这再住一晚。   阿银点点头, 目前是这样了。   正收拾妥当, 外头就传来了震怒的惊呼声,接着噼里啪啦一顿响, 似乎挨打了惨痛声, 阮心棠心惊,疾走两步打开了房门。   昨日还人流不息装修精致的客栈,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桌椅倒地, 住店的客人被封住了嘴,押着往外走,女人们吓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里里外外围满了官兵衙役, 个个目露凶光, 竟然一致带着面罩。   刚刚的惨痛声就是不服从的硬汉被殴打发出的, 大概是被打怕了, 只敢眼睛里迸出凶光来。   阮心棠冷了脸下楼来:“你们做什么, 他们犯了何事?”   若是只抓一人,尚且还能往抓捕逃犯上想去, 可这分明是抓了客栈所有住店的客人,况且这间客栈豪华,来往之人都是富足的商人,又能犯什么事。   大堂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地随着阮心棠的步行而移动。   直到阮心棠走下最后一层阶梯,不卑不亢地站在首领跟前,首领回过神眸色一暗,凶恶道:“别啰嗦!你也要走!”   阮心棠神色一凛,冷声道:“去哪?”   首领:“谐亘寺统一羁押看管!”   阮心棠心里一震,面色冷嗤:“未知我犯了何事?前川官府竟是如此办案?不分青红随意抓捕吗?”   首领眼睛弯了个弧度,挤出几条褶子,阮心棠知道他的笑,而且是那种森冷的笑意,让阮心棠不由心底发凉。   然后她听到首领森冷的声音:“此地出了一起疫症,客栈所有人都需隔离看押!”   绕是阮心棠再镇定,听到“疫症”二字也白了一瞬脸色,疫症有多可怕,一旦感染,致死率是八成。   阿银已经吓得抓住了阮心棠的手,她们昨天可是在这里住了一晚的!   阮心棠一阵心慌后,又觉得不对劲,如此大事,在这首领说来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并且夹杂着恐吓之意。   她问:“谐亘寺都是得了疫症的百姓?”   真是看阮心棠姿容绝色,否则,首领他绝没有耐心听她在这里问东问西!   “不错!”   阮心棠又问:“得了疫症有何反应?”   首领已经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头:“高热不退,咳喘起疹子。”   阮心棠心里一松,指了指在场的客人:“你们看清楚了,我们这里绝没有这样症状的人,为何将我们集中看押?”   首领猛地目光缩紧,冷光扫过阮心棠:“虽然你们现在没有症状,可你们和疫症之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也一样视作潜在病人!一样要押走!”   阮心棠怒从心中起,厉声道:“你们是在枉顾百姓性命!我们既没有症状怀疑有潜在病因,就该独自隔离看管,这家客栈的人既然都有风险,就该以客栈为隔离中心。”   她这一番话完全说中了在场被羁押的众人,奈何他们被捂住了嘴,只能呜呜表示附和。   首领似乎听到了很可笑的事,嗤笑道:“人家客栈还要做生意,给你们住?他们怎么做生意?”   阮心棠察觉到不对劲:“此地既然发生了疫症,难道不及时封锁?”   “闭嘴!官府办案,由不得你女流之辈置喙!带走!”   阮心棠扫了眼上前的官兵,厉声道:“慢着!”   她看了眼阿银,一直慌神紧张的阿银赶紧从怀中取出一本宝碟,阮心棠递上前:“这是乌柳刺史的宝碟,我要求独自看管,并请前川太守给阮刺史带个信。”   首领沉下目色,上下打量着阮心棠,问道:“你和阮刺史是何关系?”   阮心棠道:“阮刺史正是家父。”   语出惊人,在场的官兵都变了眼色,甚至首领身旁的官兵都紧张了起来,不敢去看阮心棠,凑到首领耳边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首领从阮心棠手里抽走了宝碟,看也不看一眼,厉声道:“疫症当前,谁也没有例外!带走!”   阮心棠惊怔之下,人已经上前押住了她们,阿银怒声道:“你们大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姑娘她是……”   “阿银!”阮心棠制止了她的话,她们的嘴也立刻被捂了起来,从客栈的后院被押走,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谐亘寺位于郊区,阮心棠他们被带到的时候,谐亘寺的佛寺大院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一眼望去,珠光宝气,都是富足的商人、妻儿,只有一小部分是普通老百姓。   他们被推了进去,院门一关,大堂里瞬间暗了下来。   他们都怕别人是疫症,都尽量避开和别人接触,阿银扶着阮心棠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可这大院就这么大,这里粗略看看,已经看管了大几十号人。   无奈阮心棠和阿银只能贴着墙坐下,阿银很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姑娘,为什么我们说明了老爷的关系,还是把我们关起来了?”   阮心棠也很害怕,她也很想哭,可是人总是那样的,一方弱了,一方就要强,她压着哽咽道:“可能和当初张刺史的想法一样吧,未免惹麻烦,把我们送来,感染了疫症,死了一了百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也毫无责任。”   阿银吓得瑟瑟发抖,她很怕死,那种大火灼烧肌肤的“滋滋”声现在想起来都让她浑身战栗。   阮心棠低声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疫症之事也属无奈,这种时候我表明身份,他们应该会立刻将我单独看押,问诊,也好在阿耶面前讨个好,只是他们似乎迫不及待要将我看管。”   阿银渐渐反应过来,提高了音调却压着声音:“所以你刚刚制止我说出王爷……”   大门忽然被打开,有人高呼一声:“放饭了。”   僧人鱼贯而入,从外到里,依次放饭,阮心棠以为只是一些烧饼馒头之类的,却不想鸡鸭鱼肉都有。   阿银正要接过鱼汤饭,僧人却停住了手,嘴角微扬:“新来的?不懂规矩?”   阿银一愣,按着他的示意向旁边看去,只见那些商人都拿出了一锭银子,一家有几口人,要拿几份饭,就拿出几锭银子,那银子足有十几辆重。   阮心棠冷笑:“你们这是正常看管,还是肆意敛财?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们真的是出家人吗?”   那冷漠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之气,只有在看到银锭子时克制的心花怒放。   僧人立刻脸色大变,正要发作,一旁笑容满面的僧人温声道:“娘子莫怪,我们也是按上头规矩办事,给娘子拿两个馒头。”   说着有人送上两个馒头,阿银拿过来,他们就离开了,一旁的男人见阮心棠姝丽无双,解释道:“娘子才来不知晓,这里要吃饭就是这规矩。”   他指了指阮心棠另一边愁眉苦脸的商人道:“他来的时间长,随身带的银子值钱的事物都用完了,连老婆头上的珠钗都没了,大概是最后一餐了,以后就得饿肚子了。”   阮心棠回头看了看,那一家三口正十分珍惜地一点一点吃着。   男人道:“娘子可是没银子?我这有,匀你一点?”   阮心棠忙道:“多谢大哥,不必了。”   男人笑了一声:“这馒头,也只有这一次。”   阿银连忙将馒头递给阮心棠:“姑娘,你昨晚晚饭就没吃,今晚到现在也是滴水未沾,先吃个馒头吧。”   阮心棠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只是摇摇头。   折腾了一天,这满屋子的人压抑黯然,阮心棠的心也一直揪着,直到月上中天也睡不着,那些人或靠着墙或直接趴在地上睡着,阮心棠看着窝在父母怀里的小孩,心里一阵泛酸,她想起了阿耶阿娘,若是他们知道她在这里受苦,一定心疼地不得了。   她又想起了宇文玦……知道她又不辞而别了,他一定特别生气吧,会一气之下就回京打算再也不理她了吧……   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阮心棠是被一阵“呜呜”声吵醒的,她刚睁开眼,就听到一阵骚动惊呼,更有人恐惧地拍着大门,嘴里无措凄厉地喊着:“有人病发了,有人病发了!”   阿银也醒了过来,吓得拉着阮心棠就往一旁躲,因为病发的正是她们身边的那一家三口。   很快就有人带着面罩进来,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一个一个将他们架了出去。   阮心棠急忙问:“你们要带他们去哪儿?”   那官兵头也不回:“自然是去治疗。”   阿银悬着的心消了一点点:“还好,还有的治。”   转念她又想起了阮心棠之前跟她说的话,恐惧之心顿时又燃了起来,那些人还能治,可她和姑娘若是病发了,那些人肯定是会不理的!想到这,她扁着嘴欲哭无泪,只能祈求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大院里又静了下来,只是这一回,没人睡得着了。   就这样过了一天,阿银饿的实在撑不住了,第二日晚上,她就准备拿银子买一顿饭,阮心棠按住了她的手,转身从包裹里拿出那支玉簪。   是之前上巳节宇文玦给她挑的那支,碧绿玉叶嵌红宝石牡丹的簪子,她看了一会,将这玉簪递了上去。   那几个僧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旁边的商人也是,再看着阮心棠的目光开始变得审视。   阮心棠不理会,拿过餐盘,和阿银淡定地吃着。   阿银不解道:“姑娘,咱们有银子,为什么要拿那支玉簪,太浪费了。”   阮心棠答非所问,慢条斯理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一个出家人,视金银之物如粪土的僧人,会对一支玉簪有鉴赏能力吗?会知道这支玉簪价值不菲吗?”   阿银愣了愣,想起刚刚僧人见到那玉簪时的眼神,比见到这里的任何一件金银珠宝都垂涎。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因着身边的人病发,阿银想起来就心惊胆战,过一会就问阮心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一直问到天亮,另一个人病发。   与他们离得有些远,在对面墙角,那边的人都一瞬间躲到了他们这边,阿银紧紧抓住阮心棠的心,满脸恐惧。   同样有人去拍门,同样有人慢条斯理地走进来,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看了眼病发的人,看了好一会,就走了。   走了,留下了病发的百姓,不顾百姓垂死挣扎痛苦不已地呼救,阮心棠不忍心,厉声问道:“他病发了,你们为什么不带他去治疗。”   来人只是轻描淡写:“大夫太忙了,医馆已经人满为患了。”   有人立刻喊道:“那也不能放任他在这里死啊,我们怎么办,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官兵不予理会,冷漠地关上了门。   大院里静悄悄的,只剩那人痛苦地喘息声,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咽了气,静谧一瞬后,忽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声,一人上前拍门,其余人也都跟着上前拍门。   门开了,有人进来把尸体抬走了,大院里又静了下来,只是还是有呜咽声。   阿银哭着道:“他们群情激奋,为什么不趁着开门的时候逃出去?”   之前那个要施舍银两的男人笑道:“冲出去也是被乱刀砍死。”忽然,他玩味地看着阮心棠,“倒是看不出来,你这小娘子看着娇娇柔柔的,很镇定嘛,你不怕感染?”   阮心棠道:“若真感染,今日死的不该是我们吗?毕竟我们离昨天的一家三口最近。”   男人笑了笑,悠然地看在墙边:“关了这些天,终于碰到个有脑子的了。”   阮心棠立刻坐到他身边问道:“你知道内情?”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呢,我觉得我暂时是不会死的。”   阿银睁大了眼睛:“为何?”   男人道:“因为我有钱,昨天被抬出去治疗的是有钱人,今天被折磨死的,只是普通老百姓!”   他这样说也不能证明什么,大可以解释为官府更重视有钱人。   可是阮心棠和他们都不一样,官府是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出去的,这个男人刚刚说冲出去也是乱刀砍死,说明这里戒备森严,逃是肯定逃不了的。   她只能祈求她送出去的那支玉簪能起到一点作用,希望他们贪心的立刻去换银子,希望宇文玦能看到那支玉簪……   阮心棠心里一动,她为何希望宇文玦看到?其实她送玉簪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宇文玦知道她在这里。   可是宇文玦如果直接回京是绝不会经过这里的,他会来前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特意来找她……   难道她就等着这一点未知的希望坐以待毙吗?阮心棠看了看这一处只有四面墙和一尊大佛像的屋院,连一点作为利器的东西都没有,即便有,这里的都是养尊处优的商人家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冲出去也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官兵的刀下亡魂。   “你放心,你也不会死的”男人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轻快安慰道,“因为你非常有钱,那支玉簪价值连城啊。”   阮心棠苦笑。   可惜,阮心棠还没有想到安全出逃的计划,这天晚上,她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头也开始觉得沉,她心里一紧,看向阿银,阿银已经倒在地上,脸上已经起了疹子。   阮心棠开始心慌四肢也发起抖来,她不清楚自己是病发还是吓到了,有一种心中火烧的刺痛感,喉咙犹如梗住一般,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忽然有人抱住她,高大的身子跪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男人扶着她的脸,笑声唤她:“喂,你病发了?”   阮心棠咬着唇压制着那种被荆棘爬满身子的感觉,她推了他,艰涩地说着:“别靠近我……”   “我让他们进来带你去治疗。”   阮心棠大概痛得太厉害了,手上的劲比平日大了好几倍,她死死扯住男人的衣袖:“他们不会……救我……”   男人紧皱着眉低头看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笃定他们不会救你?”   阮心棠没有力气说太多,只说最重要:“帮我……去找宇文玦……”   她以有些晕沉,心口仿佛烧起来一般,她顾不得男人惊怔的模样,继续道:“让他替我报仇,杀光那些欺负我的官兵还有前川太守。”   她痛得糊涂了,前世不明不白死了,现在又要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恨死了,却也在极致的不甘心之下,猛然一瞬清明,大概是快要死了,她忽然想起了宇文玦对她的好,对她的情意,之前的不相信此刻居然深信不疑,深信宇文玦也是爱她的。   “喂,你别死,要报仇你自己报仇,我不帮你传话……喂……”   “你还肯借我银子……不是小气的人……”她浑浑噩噩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   耳边的男人还在说什么,阮心棠也已经模糊不清,声音都好像飘远了。   她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好像什么倒塌的声音,那响声就像响锣在她耳边,刺穿了她的耳朵,一阵锥心的疼痛刺着她的浑身百骸。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倒了下去,又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吃力地半睁着眼,竟然看到了宇文玦紧张害怕的脸,那眼中的沉痛尤其扎人心,阮心棠鼻子一酸,滚落一滴泪来。   她只模糊看到宇文玦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于是自顾自道:“宇文玦,我长疹子里,好丑……”   阮心棠觉得自己忽然被紧紧抱住了,脸上湿湿的,还有温热沉重的呼吸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阮心棠睁了睁眼,一道白光遮住了眼,她难受地闭了闭,再睁开眼,就看到月白的纱帐,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味,她呆了呆,莫不是地府还这样清新雅致?   “醒了?”清越的声音响起。   阮心棠偏了偏脸,又呆了,这样神光灼人的一张脸不是宇文玦又是谁,难不成地府还有一个宇文玦?   她轻叹了一声:“啊……地府里的宇文玦也这样爱生气,爱皱眉。”说着,她嘴角扬了扬,地府的床还挺舒服。   忽然阴影罩下,宇文玦的脸逐渐放大清晰,又再次模糊,阮心棠感觉到嘴唇一片湿意温热,她呆了呆,忽然嘴唇一阵刺痛,她“呜”了出声。   宇文玦抬起了脸,薄怒地看着她,近乎质问:“痛了吗?你也痛了吗?”   阮心棠捂着嘴,眨了眨眼,满眼莫名其妙,可是鬼会知道疼吗?鬼能和别人亲吻吗?鬼会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吗?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砰”砸到了宇文玦的脑袋,她吃痛地又倒了回去,宇文玦的手掌比她还快捂住了她的脑门,低斥道:“要做什么,告诉我,你别动!”   阮心棠愣了愣,问道:“所以,我没死?”   “你敢死?”宇文玦凶狠地瞪着她。   阮心棠的嘴角渐渐扬起,她没死,太好了!   “阮阮,我后悔了。”宇文玦忽然目光郑重地看着她,阮心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就听他道,“在你不辞而别后,我说服自己,要有耐心,慢慢挽回你,让你回心转意,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阮心棠心一提,不是吧,这么快就后悔了?没有一点诚意啊!   “我打算永远把你绑在我身边,你恨我也好,永远也不回心转意也罢,你在我身边生龙活虎的,就好。”他承受不住再来一次,这样差点失去她的经历,他会崩溃。   第一次见有人说情话还这样郑重其事的。   阮心棠笑了笑:“好啊。”   宇文玦已经做好被她冷漠相待的准备,突如其来的一声“好啊”反而让他略有愣怔。   阮心棠“噗嗤”笑了出来:“我说我愿意待在你身边,想待在你身边,不过……”   宇文玦瞬间又紧张起来,面上还是强壮淡定:“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替我报仇,那些人故意要我死,太可恶了!”   宇文玦忽然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松驰的笑意:“还用你说?”   这时阮心棠想起阿银又紧张地坐了起来:“阿银呢?”   宇文玦扶着她,温声道:“她在隔壁屋,还没醒。”   阮心棠放下心,才问:“那那些人的疫症呢?”   宇文玦面色微沉:“那不是疫症,是中毒,包括你和阿银,也是中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阮阮报仇;上一世的火灾后面还会写的,这里已经是后半段了,差不多快结局啦! 第59章   阮心棠想过这场疫症有猫腻, 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猫腻。   她惊骇地愣了好一会神,偏头看宇文玦:“幕后主使是谁?”   “前川太守贾之义。”   宇文玦的语气低沉,眼底隐着一层淡淡的薄怒, 阮心棠难以置信:“难道只是为了敛财?”   宇文玦不想让自己的戾气吓到阮心棠, 轻描淡写道:“大概吧。”   阮心棠又问他:“你杀了他?”   宇文玦摇头:“找到你时, 你中毒太深, 那时我不知你是中毒,贾之义说你的疫症要慢慢治疗,我没心思跟他算账。”   说到这里, 阮心棠又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寺里的?我以为你会回京。”她说这话时, 有那么一点心虚,低头拔着薄被上的丝线。   宇文玦垂眸道:“我是打算回京, 可又总觉得不甘心, 想着回京的话,你又不知找个野男人定亲了,还不如在你跟前晃悠, 管你讨不讨厌, 喜不喜欢,晃悠着晃悠着说不定你就习惯了,气消了,就原谅我了。”   阮心棠抗议:“什么野男人, 我和薛二的关系你是知道的, 是假的。”   “可你曾经的确打算和他定亲。”宇文玦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真诚极了, 不像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倒琢磨出一丝委屈。   阮心棠语塞,转念一想, 立刻占据主权:“那不是你那时候不待见我,不喜欢我……”   宇文玦叹息道:“我如果不待见你,不喜欢你,会自动请缨去剿匪,为的不过是送你回家,还私下去威胁薛家,让他们退亲吗?”   阮心棠愣了一瞬,她还真不知道这个。   宇文玦摩挲着阮心棠的手心,喟叹道:“但是让你有那种感觉也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阮心棠扬了扬脸,摆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宇文玦看着她一连几天病弱的样子终于又生机勃勃了,心里一动,忍不住偏下脸来,阮心棠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用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前,红着脸,保持着冷静:“你还没说你怎么找到我的呢。”   对啊,刚刚就是问的这个问题,结果扯开了这么多。   宇文玦隐隐有一丝叹息,到底是他的不甘心,还是朝乌柳城去找她,却在前川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以为她心急回家,并没有在前川逗留,于是他也马不停蹄往下一站的城市去,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们两个姑娘家,再快也不可能再往下一站了。   回想过来,才觉得不对劲,心知她的为人,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再怎么心急回家,也受不住在马车上过夜,何况她晚上目不能视,绝不可能在夜间赶路,所以依车程,她应该还在前川。   于是他又和石昊调转回头回到了前川,这一回他多有留心,才发觉前川有些不对劲,夜探了太守府,深怕她被困太守府,可还是一无所获,倒是发现了贾之义的小金库,他心知那些是不义之财,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她,才没有去管贾之义。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就发现了那枚玉簪,顿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凝聚了起来,凌威逼迫下才知道她人在寺庙。   阮心棠恍然,又有一点小确幸:“幸亏我把那支玉簪送了出去,我想着你要是见到了,就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定是那些僧人贪财,偷偷拿出去变卖。”   宇文玦唇角微扬,眼底一片笑意:“所以,你也打算原谅我了吗。”   阮心棠挑眉,伸出手指比了个小小的距离:“一点点。”   宇文玦轻笑,拿出那支玉簪,抬手替她插好:“说起来这簪子你也送出去两回了。”他语气凉凉,悠悠地打量着她的脸。   阮心棠嘻嘻一笑:“嗯,也算的上试金石了。”   虽然在簪子这件事上她理亏,但是她要立于不败之地,总能找到说辞,宇文玦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腹轻抚,低缓道:“试炼的可还满意?”   阮心棠故作思忖道:“差强人意吧。”   看到她眼里的小得意,知道她存心要拿捏自己,宇文玦也不气恼,也不想一争高下,他有些乐在其中地低语:“乐意之至。”   他用了巧劲,轻轻一提,阮心棠的脸就靠近了他些,他伏下脸,再要吻上她时,不合时宜地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不悦地拧了拧眉。   才放开阮心棠,门已经被打开,宋怀玉走了进来,第一时间对上了宇文玦阴霾的眼神,他眼底闪过促狭:“哟,我来的不巧,打扰二位雅兴了。”   “知道还来?”宇文玦凉声道。   阮心棠本就被宋怀玉的揶揄弄得不好意思,没想到宇文玦直接承认,她更是脸上烧了起来。   宋怀玉很是无辜地将药碗端过去:“我是来给阮娘子送药的,没良心。”   宇文玦接过药碗,阮心棠奇怪道:“宋公子,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   她刚刚就见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他以前走路很是潇洒带风的样子,今日却有点僵硬做作。   宋怀玉没好气地坐在一边,叹气道:“还不是为了你,前几天我接到了宇文玦的飞鸽传书,说是你得了疫症,让我速速赶来,我骑着千里驹连跑了两天两夜啊,颠的我现在大腿还发酸,到现在胃里还翻滚着点想吐呢。”   宇文玦搅着汤勺吹凉汤药的空隙冷眼斜了他一眼:“想吐就自己去开点药,别在这里卖惨。”   宋怀玉来了劲:“哟,你这是怕阮娘子心疼我啊?”   立刻遭受了一记宇文玦的眼刀。   阮心棠睁大了眼:“我昏迷了好几天吗?”   宋怀玉道:“可不是,幸亏我妙手回春,一看你就是中了毒,我要再来得晚一点你小命不保呃,这贾之义是要杀人灭口啊。”   宇文玦眼底骤冷,阮心棠摸了摸肚子:“怪不得我肚子这么饿。”   宇文玦眼中的戾气顿消,温言道:“想吃什么?”   “吃肉。”阮心棠笑。   宇文玦柔声道:“你几天未进食,先吃些清淡的。”   阮心棠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吧。”   “先把药喝了,不烫了。”宇文玦一勺一勺喂阮心棠。   宋怀玉没眼看,何时见过靖王殿下这般做小伏低的样子。   阮心棠以为会很苦,做好了准备,皱好了眉,喝到嘴里,竟然一点都不苦,还有点甜……   “为什么是甜的?”   宋怀玉翘着嘴角:“我宋大神医的独家秘方,很贵的,很难得的,一般人我不舍得给她用。”   喝完了药,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就着小酱菜,宇文玦替她楷去嘴角的残汁,阮心棠看了眼房间的陈设,才发觉她又回到了悦来客栈,她舒服地靠在靠枕上,问道:“前川太守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宇文玦道:“我已经上报了朝廷,父皇让我全权负责,贾之义的财产抄家充公,这一回在那些富商手里得到的财帛,地契房契,还还给他们,至于人……”   他看着阮心棠,问她:“你想怎么处置?”   阮心棠道:“这种坑害百姓草菅人命的贪官留着也是祸害。”   犯了这种事是必死无疑的,只是她还要去取回一样东西。   石昊疾步走了进来道:“王爷,贾之义正在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跑路了。”   阮心棠讶异道:“你没有把他关起来吗?”   宋怀玉风凉说着:“你还睡得昏昏沉沉的,他哪有心思去处置别人,贾之义还不知道宇文玦已经知道了你们是中毒的事,估计是想事发之前跑路吧。”   “我们赶紧去拦住他!”阮心棠说着就要下床被宇文玦拦住了。   宇文玦拧眉道:“你才刚醒,身体还很虚弱,放心,他跑不了。”   阮心棠却不肯依,她站着跺跺脚,表示自己身体健康:“我没事了,你看,宋公子的药灵的很,喝一碗就好了大半了。”   宋怀玉得意地挑眉:“此言不虚。”   阮心棠拉住宇文玦的手拖拉着他,娇声道:“走嘛走嘛,去拦住他,要回我的东西。”   宇文玦无奈,只能由着她,看了宋怀玉一眼:“你也一起去。”   宋怀玉仰天一叹:“我要坐马车啊。”   “等等。”宇文玦忽然拉回了阮心棠,她重心一时偏移,扑进了宇文玦怀里,被宇文玦打量一眼,“你就这么去?”   阮心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长袍散着头发,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怎么办,阿银还没醒。”   石昊跑到外边拍拍手,立刻就走进来两个丫头,朝阮心棠行礼,宇文玦三人只能在外面等候,宋怀玉闲散地靠着扶梯栏杆,睇了宇文玦一眼:“你就纵着她吧。”   宇文玦不置可否的挑眉。   **   贾之义整天作着发横财的梦,搜刮民脂民膏,手段还挺高明总有由头,让人挑不出错来,但那些修桥铺路的手段,渐渐他觉得不过瘾,终于想起一出坑害商人的戏码。   江南富庶,前川来往商人众多,他自不必亲自出面,只派心腹之人扮成僧人妙手回春的大夫,一步一步蚕食商人的家底,再让一些低贱的百姓在他们面前中毒而死,巨大的恐惧之下不怕他们为了治病活命不妥协。   一切计划的好好的,却不想跑出个丫头说是阮刺史之女,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可不得了,他计划的好,死无对证,没想到,连靖王殿下也扯了进来,眼看着靖王殿下那般紧张震怒,他心里直打颤,如今虽然让那丫头昏迷不醒拖住了靖王,可只要靖王在一日,他就难以安枕,好在如今搜掠的金银八辈子也花不完了,还在乎这劳什子太守!   看着院子里装好的金银财帛装车,他气焰高涨:“快着点。”一想起马上就要逃离这个是非地,拿着这么多金银逍遥快活,他那副嘴脸都笑得挤在了一起。   “贾太守这是要出远门呢。”   清灵娇软的声音高调扬起,贾之义浑身一凛,探头看去,只见阮心棠打头,宇文玦宋怀玉和石昊跟在她身边,贾之义双腿一抖,人精的还是谦卑地迎了上去,跪在地上:“不知靖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他心里却暗自咬牙:这死丫头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没人来禀告!   阮心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贾太守,我的宝碟呢?”   贾之义一震,立刻唤道:“来人!”   他起身接过来人送来的宝碟双手递上:“娘子莫怪,那日情况紧急,为了不传染更多的人,才将您看管起来,多有得罪,娘子身为刺史千金,应该懂得避险,一视同仁的道理,那日被看管的都是百姓,实在不好搞特殊化。”   阮心棠喉间一滞,她准备的兴师问罪,居然被先发制人了,还说的在情在理,她若是再追究就显得她不占理,可恶!   身后宋怀玉想宇文玦身边凑了凑,悠然轻叹:“出师不利啊。”   阮心棠气结:“那你借看管之名行敛财之事,一顿餐饭就价值连城,罔顾百姓性命……”   她还没说完,贾之义立刻欲哭无泪喊冤:“娘子明鉴啊,下官哪敢做这样的事,下官一直好吃好喝相待,生怕怠慢了那些百姓,是那些缺德的僧人借机行事,下官实在冤枉啊……”   阮心棠气得身体发抖,瞥了一眼一旁的大箱子,走过去,让石昊打开,金白之物在阳光下顿时闪了人的眼。   贾之义脸色一白,就听阮心棠厉声质问:“若你真是不知情冤枉的,那这些又是什么?”   贾之义懊恼悔恨地一拍大腿:“正是下官知道了他们的行径,所以立刻让他们交出了这些,一会就打算发还于民啊。”   他一边苦口婆心,一边心在滴血,好在那些地契房契银票什么的都收在马车的夹层里。   可恶!居然全都让他圆了过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阮心棠只觉得自己一股气没出发。   宇文玦走过去拉过她的手,嗓音微凉:“贾太守好伶俐。”   贾之义蓦地一抖,比之刚刚伏低的多:“下官不敢,还请殿下明察。”   宇文玦看向阮心棠,阮心棠忽然心领神会地笑了,清越的嗓音扬声道:“石昊。”   石昊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扯了一根铁链“叮铃”进来,铁链一个串着一个,有僧人还有贾之义安排的大夫,个个面如死灰,头也不敢抬。   阮心棠扬眉吐气地问道:“贾太守可认得这些人呢,他们可是很听命于您呢。”   贾之义脸上的血色殆尽,刚刚眼底的狡猾也成了一潭死寂。   宇文玦平静无波的语气清凉:“还有你派往守在阮阮屋外的人,也在外头。”   宋怀玉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丢在贾之义跟前:“是疫症还是中毒,贾太守心知肚明吧。”那纸上全是百姓中毒的证明。   石昊双手递上一本奏本,恭敬道:“这是至尊任命靖王殿下全权负责此案的文书,可先斩后奏。”   大概从宇文玦第一日来前川,贾之义就有心理准备东窗事发的一天,刚刚的垂死挣扎不过是心存侥幸,显然宇文玦是不会放过他的,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演戏。   刚刚还躬着身的贾之义慢慢挺直了背脊,一脸的谦逊委屈也泛着森冷的幽光,他看着宇文玦:“靖王殿下好雅兴,陪着心上人闹了这么一出,是想让她出气吧。”   “靖王殿下在京城金尊玉贵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各管各的,进水不犯河水,殿下何必来趟我这趟浑水,若是殿下愿高抬贵手,这里所得一半尽归殿下。”   宇文玦忽然笑了一声,犹如水激寒冰:“可本王嫌民脂民膏膈应。”   简短一句就彻底粉碎了贾之义最后的希冀,他目露凶光:“殿下执意如此,下官只好得罪了。”   “来人!”贾之义大喝一声。   顿时从庭院的四面八方涌出一大拨人,手持利刃将他们团团围住,宋怀玉兴趣渐浓:“看架势,都是高手。”   贾之义心知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呢。   宇文玦淡淡扫过周围蓄势待发的杀手,轻轻一笑,笑意渐收,顿时另有一拨人从天而降,落于杀手跟前面对面,贾之义还来不及震惊,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上,也出现了一行威风赫赫的弓箭手,搭弓拉剑直指贾之义。   宋怀玉嗤笑:“贾太守这是把别人都当傻子,砧板上的鱼肉呢。”   宇文玦揽过阮心棠的臂膀,不同于刚刚的冷厉,柔声道:“你大病初愈,不该在外头久待,这里戾气太重。”   他携着阮心棠旁若无人的往外走,一边冷声道:“石昊,留活口。”   阮心棠呆呆地跟着宇文玦离开,里头风卷残云天,外头温甜小意。   贾之义最终被判了腰斩之刑。   行刑当日,民生沸腾,热闹震天,刑台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宇文玦到底没有下死手,妻儿无辜,只是罚去官府庄园服刑三年。他抄了贾之义所有的财产,发还于民。   宇文玦成了百姓口中的天神,宋怀玉则成了华佗转世。   阿银也醒了,和阮心棠站在人群里,看着大快人心的一幕,阮心棠还是心悸,不敢看那最后一幕,被宇文玦遮住了眼。   群情激奋,热血久久不散,都在相约同饮一杯,人潮散去,阮心棠目光一定,竟看到个熟人,她撒开了宇文玦的手,飞奔过去,生怕那人走掉。   “公子。”是那日在大院愿意借她银子的公子。   宋怀玉看热闹不嫌事大,悠哉悠哉道:“哟,靖王殿下,有情况啊。”   宇文玦斜了他一眼,面色微沉走了过去。 第60章   阮心棠仰着脸娇声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阮心棠。”   应钟看着眼前在阳光下言笑晏晏的小娘子,欣慰地笑道:“应钟,原来你也是活泼的姑娘, 以后别愁眉苦脸了, 不适合你。”   他往阮心棠身后看去, 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正朝他们缓缓而来, 他抿笑:“你找到你的宇文玦了?那日他冲进来杀气腾腾的,把在场的百姓吓得够呛的。”   阮心棠微微红了脸,又听到他戏谑的声音:“看来有人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什么?”阮心棠一时没听懂。   应钟耸耸肩, 望着阮心棠晃了一下神, 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他伸出手来:“那日你的那位冲进来狠狠把我推开, 害得我崴了手, 到现在还疼呢。”   阮心棠面色抱歉,身子微倾想要去看看他的手:“真是抱歉……”   忽然腰间一沉,阮心棠的身子就往后靠去, 她惊慌抬眼, 就见宇文玦俯视下来,亲昵低语:“这里人多,小心伤着。”   阮心棠呆了呆,就见宇文玦已经移过目光直视应钟, 目光清冷唇角微扬:“那日多谢你帮我照顾阮阮, 他日必有重礼酬谢。”   应钟沉默一瞬, 后退一步, 抬手作揖躬身与地面平行, 起身爽朗道:“王爷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他看着二人, 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那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了。”   应钟走出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住了脚,转身望过去,宇文玦正牵着阮心棠的手往回走,人潮涌动,宇文玦把她护得很好,没让她受到一点碰擦,应钟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眼地让他闭了一回眼,松快一笑,继续走自己的路。   **   如今阮明峰已经是乌柳城刺史了,他们自然不会再回松平县,而是去的刺史府,刺史府果然气派的多。   马车停在刺史府,宇文玦扶着阮心棠下车,府门的门房护卫面面相觑,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恭敬地迎了上来:“不知几位贵人有何要事?”   阿银心道,也难怪他们不认得姑娘,老爷升迁后她们还没回来过,她俏生生笑道:“你们快去回禀老爷,咱们家姑娘回来了。”   门房护卫具是一愣,又对看了一眼,恍然侧过了身,立刻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姑娘快请。”护卫脚下生风地去了。   他们早就听说刺史有一位天仙似的千金,在京城王府,看来这位就是了,果然传闻不如见面啊。   那!猛地,那门房脸色煞白,那姑娘身旁那位丰神俊朗的郎君,莫不是,莫不是就是……   他吓得双腿一软,膝盖砸了地,阮心棠他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阿银见状走过来准备扶他:“大哥你没事吧?”   门房赶紧撑着膝盖起身,垂目低声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娘子快随姑娘进府吧。”   阮明峰和安氏已经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奔走出来,二老还打断过两日去萧城看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可喜悦的心情满脸都藏不住。   “心棠……”安氏眼圈一红就要上前抱她,猛地被阮明峰拉住了臂膀。   “参见靖王殿下。”阮明峰眼见着宇文玦静静立在女儿身边,忙是拉着安氏给他行礼。   可这个礼才行到一半,曲着腿还未跪下,就被宇文玦扶住了手肘:“不必多礼。”   宋怀玉不怀好意地取消:“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   阮明峰一愣,见阮心棠红了脸垂下眼眸,心中便了然了,安氏欢喜地抱住阮心棠,自然很满意这回事。   晚上他们一起吃了晚饭,阮氏夫妇第一次和贵人同席而做,一开始还有几分拘谨,但见宇文玦一门心思只在阮心棠身上,便也放松了些。   晚上阿银给阮心棠收拾床铺,几番欲言又止,阮心棠托着腮侧脸看她,懒懒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银走过来,叹气道:“我也知道,这回姑娘是决定要和王爷在一起了,前世尘缘也当过眼云烟了,王爷待你的情意,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前世毕竟也是真实发生过的,鹰山是王爷的人,总是个隐患,过几日肯定得回京的,这个姑娘打算怎么做呢?”   阮心棠倒了杯茶捧在手心,思忖了会:“当时在萧城时,宇文玦似乎提过一点前世他的记忆,好像那段时间他并不知道我们的遭遇……”   阿银惊诧道:“若是王爷说的是真的,那鹰山又怎么会对我们下手?”阿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要么就是王爷说谎,要么就是鹰山背叛了王爷,可是他背叛王爷又干嘛要对我们下手呢?总是奇奇怪怪的。”   阮心棠枕着手臂伏在桌上,目光凝聚在了一点,是啊,阿银说的没错,是该问清楚宇文玦。   “在想什么?”   清越低沉的声音突兀而入,阮心棠晃神坐直了身子,就见宇文玦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阿银行了礼,笑道:“王爷,姑娘,你们说话,奴婢先告退了。”   阿银顺手关上了门,阮心棠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宇文玦挑眉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摆出聆听地姿态:“你说。”   可阮心棠还没开口,外头传来阮明峰的声音:“心棠。”   阮心棠一惊,慌张地抽出了手,紧张地盯着紧闭的门,已经响起了敲门声“心棠。”   宇文玦已经起身,阮心棠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你干嘛?”   宇文玦理所当然:“去开门。”   阮心棠跳起脚捂住了他的嘴:“你小点儿声,不能让阿耶知道你在这里!”   “为何?”宇文玦也压低的声音,他压低声音时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阮心棠稳住心神:“这么晚,你还在我房间,还关着门,阿耶会误会我们那样了!”阮心棠抿着唇说出最后那几个字,眼神左顾右盼,脸上红了一片。   宇文玦见她害羞的模样煞是可爱,存心逗她:“哪样?”   阮心棠抬头瞪他一眼,把他推向屏风后:“你躲好了,别出来。”   宇文玦还在挣扎:“我堂堂靖王……”   阮心棠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宇文玦点点头,站到了屏风最里侧。   阮明峰还在敲门,阮心棠见他躲好了,回头应了一声:“阿耶,我就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笑吟吟开了门,乖巧甜腻地喊了声:“阿耶。”   阮明峰笑着走进来:“在做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呃……我刚刚,准备沐浴来着。”   “阿银没在?”   “嗯,她最近累着了,我让她下去休息了。”   阮明峰叹息道:“你从小就任性张扬,但也是懂得体恤人的,不过脾气一上来也管不住,那时候我还担心将来哪位郎君能包容你。”   阮心棠给他倒水的手一顿,下意识瞄了眼屏风:“阿耶怎么说起这个了。”   阮明峰呵呵笑着:“小时候你阿娘跟你开玩笑,问你将来要找什么样的夫君,那时候你整日迷恋听说,就说将来要找个说书先生,会哄你开心的。”   阮心棠心里一软,又是心酸又是难为情,就听阮明峰惆怅道:“靖王殿下金尊玉贵,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怕是不会哄姑娘开心。”   阮心棠一时呛着水,咳了两声,脸颊两坨红晕,她又瞄了眼屏风,娇声道:“阿耶,您是不是不喜欢王爷呀?”   阮明峰斥责地看了她一眼:“诶,不可妄言,只是……”他语风一转,忧郁道,“只是将来你受了欺负,他地位尊崇,我们也怕是鞭长莫及。”   阮心棠蓦地想起前世,阿耶被抓进大理寺,当时她受尽孟扶光的欺辱,阿耶一定也受尽了孟扶光的□□最后被逼自戕,她悲从心来,伏在阮明峰肩膀扑簌簌落下两行泪来。   阮明峰心里一紧,扶起她:“怎么好端端哭了,你别担心,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上次他送你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有情。”他以为女儿只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不由安慰起她来。   本来只是想跟女儿说说话,没想到惹得她伤心,话也不好再谈,阮明峰再坐了一坐,就嘱咐她早些歇息离开了。   阮心棠送走了阮明峰转过身来,就见宇文玦站在壁灯下幽幽地望着自己,满眼心疼。   他走过来,看着她泪盈盈的双眸,忽然笑了一声,语气轻快道:“这是觉得我不会说书讲笑话,落了你的期许而难过?”   阮心棠“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刚刚的阴霾也一扫而空,扯着他的衣袖给自己擦残泪。   宇文玦由着她,半思索道:“我想说书应该也不难……”   阮心棠又笑出了声,这么一闹,气氛正好,她想和宇文玦谈的话似乎也变得不合时宜了。   接下来的几天,宇文玦陪着她看戏逛花灯,作着前世他们还在松平县时,阮心棠总是缠着他做的事,现在他恨不得一天之内就补回来。   乌柳城自然也传开了,阮刺史未来的女婿,竟是俊美无双大权在握的靖王殿下,一时间刺史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   宇文玦已经离京日久,也该回京了,阮心棠自然是要跟着他回京了,当年不告而别,也该回去做个交代。   离别时,免不得又是一场哭泣,阮心棠还是红着眼上路了。   石昊驾着车,看着一旁闲情逸致骑着马的宋怀玉,笑道:“宋公子怎么坐车?”   宋怀玉愤愤地回头瞥了马车一眼,叹道:“你家王爷嫌我碍眼呢,真叫人伤心。”   石昊自然是不信他的话的。   一行人慢慢悠悠走了七八日才到京城,全因宇文玦纵着阮心棠一路上看到什么新奇玩意总要逗留一段时间,俨如游山玩水,若不是阮心棠还懂点事,知道宇文玦要回京面圣的,怕是七八日还到不了呢。   一行人在王府前下了车,大管家已经领着府兵在门口恭迎,喜滋滋齐声喝道:“恭迎王爷回府,恭迎娘子回府。”   阮心棠一阵,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不再像从前那般惘惘然。   宇文玦携着她的手,进府,那头却又传来一阵车轱辘声,众人看去,马车已经停下,车帘掀起,瑶伽浑身缟素从车上缓缓下车,她鬓角的小白花尤其惹人眼球。   阮心棠面色微变,瑶伽遥望着宇文玦,欲诉还休,眼泪夺眶而出,直直朝他们奔来,赫然扑进了宇文玦怀中,哭泣道:“哥哥,瞿郎死了……” 第61章   阮心棠看到宇文玦的脸色沉了下来, 瞿郎是当年宇文玦给瑶伽选的夫婿吗?已经死了吗?所以后来她刺伤了宇文玦后,还是能全身而退嫁人了?   不知为何,看着瑶伽一身素衣楚楚可怜的样子, 阮心棠心底窜出了一撮小火苗, 虽然宇文玦很快就推开了瑶伽。   瑶伽愣了愣, 擦拭了眼泪看向阮心棠, 就在阮心棠攥紧小拳拳严阵以待时,瑶伽忽然恭敬的温柔的朝她行了礼。   阮心棠一呆,和阿银对视了一眼, 阿银脸色的紧张也没来得及转换。   “阮娘子, 你回来了就好,从前是我不懂事, 你原谅了我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 让阮心棠的恨意和讨厌都猝不及防。   她看向宇文玦,宇文玦只说:“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息, 我得进宫面圣。”   既然宇文玦没有让她算了, 那她就自行理解为要对瑶伽怎样,全凭自己。   所以她没有理会。   她没有理会自然是不想理瑶伽,可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看到了不远处,瑶伽的马车旁站着的车夫!   竟然是鹰山!   她所有的不悦都成了恐惧, 宇文玦看出她的不对劲, 拧眉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阮心棠抬眼看他, 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 让宇文玦心头一揪, 他想着她大概在害怕瑶伽,他沉声道:“石昊, 一会你不必跟着进宫,跟在阮娘子身边,看她有什么需要。”   阿银稍稍放了心,宇文玦刚回来,又在江南处理了几件政务,是要立刻进宫述职的。   他看了瑶伽一眼,她好像因为瞿郎的死太过伤心了,眼圈红红了,一直在抹眼泪,安安静静的。   宇文玦看向大管家道:“瞿夫人准备一间客房。”   阮心棠特意去看瑶伽,想从她眼里看到震惊的情绪,可是没有,她依旧忧郁地看着宇文玦,双腿弯曲,缓缓行了一礼:“多谢哥哥。”   她变得生分多礼,反而让阮心棠更加不适应了,还有鹰山,他怎么会和瑶伽在一起……   瑶伽搬出了原来的院子,阮心棠也没有再住在岚舍,她搬进了东边主院的毓秀园,阮心棠心里想的都是瑶伽和鹰山,没有心思去观赏这个新园子,只觉得这个园子非常大,下人非常多。   她刚进园子,就站了两拨侍女给请安,她极其敷衍地点头让她们免礼。   这时候才从屋里跑出来一个泪人儿,是春芽,她泪流满面跪在阮心棠面前哭声道:“姑娘好狠的心,当年也不带我一起走。”   阮心棠心里一暖,和阿银连忙将她扶起来,她半俏皮道:“是我的不是,求你的原谅。”   春芽哪里真的记恨她,只是有几分委屈罢了,其实她也知道,她是王府的人,没有王爷的首肯,她走了,就是逃奴,可阮娘子明明也知道这一点,还是这样说,让她心里暖极了,忙是挽着阮心棠往堂屋走去。   “姑娘,这毓秀园是王爷特意给你准备的,大着呢……”她喜滋滋地介绍着毓秀园,阮心棠却没有多少心思听。   她打断了春芽的话,喊了石昊进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道:“我记得当年春芽说过,那个叫鹰山的,是王爷的人,专门为王爷办差的,怎么会和瑶伽从夫家回来?”   石昊以为她误会了是王爷让人去接的瑶伽,赶紧解释道:“娘子别误会,瑶,瞿夫人这次回来,王爷也不知情,更不知晓瞿太守已经死了,鹰山是当年跟着瞿夫人出嫁去的徐州。”   阮心棠一惊:“是王爷派去保护瑶伽的吗?”   石昊立刻就否定了:“怎么会,当年瞿夫人差点伤了您,又刺伤了王爷,至尊本来是要降罪的,是宸贵妃善心,念在瞿夫人父母的恩情上,只软禁了瞿夫人,等王爷醒来,才决定把瞿夫人给嫁出去,变相地送离京城,也算给她父母一个交代,只当还了当年之恩,以后再无恩情牵扯。”   他又道:“当时正选互送瞿夫人离开的人手,说来也巧,当时鹰山正办砸了一件差事,王爷因着您的离开,脾气很差,就顺手让鹰山去了,他也是倒霉。”   阮心棠沉默了,前世瑶伽到烟雨楼耀武扬威后,烟雨楼就起火了,阿银就看到了鹰山,这一世,鹰山又护送瑶伽出嫁,又是护送回来,真是巧合吗?   如果前世宇文玦真的人事不省,那指使鹰山的人会不会就是瑶伽?   阮心棠脸色一凛,震惊如惊涛骇浪般打来。   阿银见也想到了这一层,再去看阮心棠,她的脸色已经白的吓人,石昊立刻紧张了起来:“娘子是不是不舒服,属下这就去请府医。”   “不用!”阮心棠喊住了他,“哪儿都不用去,你就待在毓秀园。”   石昊虽然奇怪,可是听命站着,这时园子里的侍女走了进来,福身道:“娘子,瞿夫人来了,想要见您,她说若是您不肯见她,她就一直在外头侯着。”   “几个人来的?”阿银连忙问。   侍女一愣,回道:“只有瞿夫人和她身边的侍女。”   石昊见阮心棠惊诧之后有所犹豫,便道:“属下去打发她。”   阮心棠喊住了他,还是让瑶伽进来了。   这件事总要解决。   不知是这一身素衣,敛去了瑶伽的锐气和矜傲,还是远离京城一年性子有所磨合,此时的瑶伽站在阮心棠面前,十分温柔婉约,叫人不自觉会卸下防备,如果没有前世的那场火的话。   阮心棠正想着开场白,没想到瑶伽眼眶盈泪,忽然提裙跪在了阮心棠跟前。   吓得他们具是一惊,连石昊都呆了呆。   阮心棠稳定了心神,淡声道:“瞿夫人这是做什么?”   瑶伽真诚地看着她,哽咽道:“阮娘子,当年是我年轻气盛,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我已心有悔过,如今瞿郎离我而去,已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还请阮娘子原谅我当初的行径,日后我自当将阮娘子做嫂嫂尊敬。”   “遇见瞿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爱一个人是那样的,是快乐的,瞿郎如今不在了,我已心如死灰,余生只想侍奉好阮娘子,为我从前的不齿赎罪。”   说着她竟是磕下去了头,流下两行清泪,我见犹怜。   阿银已经瞠目结舌,阮心棠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已经惊讶万分,莫不是当真是因为那个瞿郎让她改过自新了,顿悟了?   “哟,这是演的哪出负荆请罪呢?”   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哀沉沉的气氛,阮心棠眼前一亮,站起了身,欢喜地唤道:“鹿儿!”   谁知宇文鹿侧着身仰着脸敷衍地曲了曲腿:“我可不敢当,难为阮娘子还记得我。”   她用眼尾挑着阮心棠,阮心棠却一点不介意,笑道:“既不敢当,你怎么也来了?”   宇文鹿嗤之以鼻:“我来瞧瞧某人不告而别一年,有没有吃尽苦头,有没有少胳膊断腿的。”   阮心棠拧眉:“看来,今日的确是负荆请罪日,那我也该给你跪个。”   宇文鹿立刻凶巴巴地瞪着她:“你敢跪,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阮心棠心头一热,眼圈顿时湿了,情不自禁抱住了宇文鹿,宇文鹿原本僵硬的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回抱住了她。   过了一会,宇文鹿拉着阮心棠准备往内院走,惊讶挑眉道:“瞿夫人还跪着呢,回去吧,在这跪着,不知情的还以为棠棠欺负了你。”   瑶伽一怔,立刻站起了身,着急解释道:“我觉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道歉。”她的表情真的很急切想要她们相信,过后又觉得很是惭愧道:“三公主和阮娘子叙旧,我就不打扰了,先告退了。”   宇文鹿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皱了皱眉,喃喃自语:“倒真像是变了许多。”   阮心棠带着宇文鹿去了寝室,屋里只有她二人,宇文鹿板着脸道:“我当时是真恨你了!可是四哥却说是他伤害你太深了,让我别怪你……你回来了真好,真好……我有许多话都不知道和谁说……”   她抱着阮心棠的手臂,伏在她的肩上,双肩不停地颤抖,阮心棠心里一酸,想起最后和她在一起时还是在稻香水榭,她扶起宇文鹿,宇文鹿扁着嘴,满脸泪痕。   阮心棠轻轻柔柔问道:“这一年,你过得不开心吗?”   她的语气立即触碰到了宇文鹿内心最深处的软弱,眼泪流的更凶的,她垂眸摇着头:“不好,一点都不好……”   阮心棠心里一紧:“怎么了?是不是……”   宇文鹿打了一下她的手臂,撒娇地控诉道:“还不是你,你不在四哥整天的脸都冷着,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说着,又挂着眼泪“噗嗤”笑了出来,抹着眼泪得逞地看着阮心棠:“你刚刚着急担心了是不是?哼。”   阮心棠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已经明白,她在强颜欢笑,鹿儿就是这样的,开朗活泼,不愿意给人制造一种可怜黯然的氛围,她现在既然不愿意说,那阮心棠也不会逼她,却更加心疼她。   两人很快就转了话题,基本都是宇文鹿在问她这一年怎么过的,阮心棠就随便说了一点,她心里一直放着事,还是道:“鹿儿,你帮我一个忙。”   宇文鹿看着她:“你说。”   “你派人去徐州打听一下瑶伽的事吧。”   宇文鹿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你还是不放心她?既然如此,你让四哥送她离开不就好了,四哥一定会听你的。”   阮心棠摇摇头,送她离开,不是她的目的,阮心棠握着宇文鹿的手郑重道:“你先别问好不好,找个可靠的人帮我打听一下,事无巨细,先别告诉你四哥。”   宇文鹿坏笑一声:“情敌啊,果然是一辈子的。”   阮心棠默认了她的揶揄。   **   宇文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膳后了,他直接去了毓秀园,石昊正站在院子里发呆,见他走来,颇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夸张之感:“王爷,您来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在这里发呆了……   宇文玦淡淡瞥了他一眼:“今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石昊立刻将今天瑶伽过来下跪请罪一事说明,宇文玦眼中微变,略有沉思后,才向寝室走去。   阿银和春芽正七嘴八舌的研究今晚浴汤里放什么香薰,阮心棠托着腮闲闲道:“放这么多香薰,晚上是要去引蝴蝶吗?”   春芽眼波一转,脸上红扑扑地低头道:“诶,不是引蝴蝶,一会王爷说不定会来的嘛。”   阮心棠脸蓦地红了,阿银点着她的太阳心嗔道:“你这丫头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春芽梗了梗脖子,理所当然:“想正常的事咯。”话音刚落,春芽眼前一亮,立刻请安道,“王爷。”阿银也站在一旁行礼。   阮心棠闻声立刻飞奔了过去:“宇文玦,你终于回来了。”   宇文玦皱了下眉,让银春二人先出去,他拉着阮心棠的手坐到软榻上:“别叫我宇文玦,听着生疏。”   阮心棠想了一会:“那叫你什么,四郎!”说着她自顾先笑了起来,好像只有他的长辈会叫他四郎。   “四郎,四郎?”她越叫越开心。   宇文玦无奈地一笑:“你高兴就好。”   阮心棠反抓住他的手指正色道:“我有事想问你,上次在萧城,你说过上一世那场大火发生时,你并不知情,发生了什么?”   宇文玦目色一沉,眼底浮上了一层冷意,在看向阮心棠时,压制了下去:“孟扶光将我们的事捅到了太后跟前,跟前为了替孟扶光做主,也为了皇室的颜面,请出了先皇的黄金鞭鞭笞二十杖,是孟扶光亲自动的手,我本想着事后带你离开,却不想鞭子上淬了毒,我昏迷了十几天,醒来时,你已经……”   他哽咽地戛然而止,即便是口述当时发生的事,都让他追悔莫及,当初他就不该碍于父皇的面子,承受了那二十鞭。   阮心棠猛地想起那日孟扶光意气风发的回来,那神色气焰与他知情那日全然不同了,想来就是因为鞭笞了宇文玦的缘故。   原来宇文玦全不知情,那要娶瑶伽的事,一定也是瑶伽自己编排的。   她此时不知是痛,还是恨……   宇文玦低头抵住她的眉心,柔声安慰她:“没事了,现在一切都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阮心棠点头,宇文玦将她飘落下来的发丝勾到耳后:“明日你随我进宫向太后母亲请安,别怕,鹿儿会陪着你,太后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了。”   直到第二日进宫,宇文鹿陪着阮心棠进慈安宫时,才明白宇文玦说的那句“不能对你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 第62章   虽说郭太后已经半百, 可宫里的女人精细,看上去总是年轻许多,她郭氏一族握有权柄, 自然每每总是意气风发的。   那双看谁都慈爱和祥却藏着凌厉精明的眼眸, 此时看着下跪的阮心棠, 只有疲惫, 还有难以言说的恨意。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郭太后的声音也嘶哑了许多,看着她脸上明显的皱纹和半生的华发,这在一年前是绝对不会在她身上瞧见的, 阮心棠觉得, 她是一瞬间老了。   郭太后歪窝在薰笼上,哼声道:“你眼光好, 瞧不上我们扶光, 宇文玦果然好手段好魄力,你终究逃不过他的手掌心,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待在这个白眼狼身边的你, 又有什么好下场吧……”   说到最后,郭太后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阮心棠止不住颤抖,双手冰凉,宇文鹿跪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偏头望着宇文鹿, 想起来之前, 宇文鹿就曾提醒她, 不管太后说什么都别出声就好。   上头郭太后还在凄哽地愤愤道:“连自家兄弟都不过放过, 他简直猪狗不如!琢儿和扶光是他的兄弟啊!”郭太后仰天哭了出来,丝毫没有以前的镇定淡然, 在宇文鹿拉着阮心棠告退时,她还在哭诉,“先帝!您可看见了,你养的这一帮好子孙!”   从慈安宫出来,阮心棠都觉得身上冷津津的,她一直在阳光下走,想要驱走寒意。   宇文鹿拉着她在湖边坐下:“棠棠,太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是受了刺激,恨极了四哥。”   “怎么回事?”阮心棠问。   宇文鹿抿了抿嘴,才叹息道:“你应该也听说了,郭宰辅倒台了,是四哥算计的,不过是一个出了五服不知道算上哪门子的亲戚,四哥利用了他,以贪污害命扯了出来,因为关系远,郭家根本没有在意,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从那个远房亲戚扯到了郭家的嫡系一脉,等他们想反击时,这个雪球已经滚的足以压死郭家了……”   宇文鹿看着平静的湖面,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她至今想来,她四哥踏入郭府那一刻,都依旧震撼。   “郭家一倒,三哥也失了势,阿耶本就不喜三哥与郭家亲近,趁机便卸了三哥身上所有的实权,太后也就病倒了……”   阮心棠震惊连连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问道:“那孟扶光呢?”   宇文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的身份也被揭穿了,是金玉舅母年轻时和一个戏子珠胎暗结,太后了金玉舅母的名声设计了舅舅,这才有了一段姻缘,阿耶为了阿娘,只以郭家为由,将金玉和孟扶光送去了封地,有专人看管着,听说孟扶光亲近不得女人,又从娇生惯养到如今的阶下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癫狂了。”   阮心棠仿佛被雷劈一般,怔在当场,喃喃道:“你舅舅是知情的?”   宇文鹿点头:“舅舅为了不让阿娘被太后记恨,所以一直沉默。”   后来,阮心棠又去见了宸贵妃,宸贵妃愈发的明艳动人,想来也有不必再受郭太后压迫的原因,她一见阮心棠就红了眼睛,哽咽道:“心棠,四郎都告诉我了……”   都告诉她了,是前世吗?大概宸贵妃怕阮心棠见到她心有愧疚,才抢先告诉她这些,宸贵妃总是这样贴心关怀小辈。   进宫一趟,回来时,阮心棠已经很疲惫了,还没进毓秀园,就听到里头穿出来一阵笑闹声,阿银笑道:“一定是春芽这丫头在闹呢,姑娘今日累了,我让她小声点,你一会补个觉。”   果然,春芽在正堂看见了阮心棠,立刻笑着奔走出来:“姑娘,姑娘,你快来瞧,咱们毓秀园快开店了。”   阮心棠纵着她笑着进去,正堂四面的窗都开着,明亮地让人心境开阔,一屋子的侍女喜滋滋地朝阮心棠行礼,阮心棠看着偏厅里摆满的锦盒珠宝玉翠,绫罗绸缎,傻了眼。   “春芽,你去打劫了?”阿银故意取笑春芽。   春芽瞪她一眼:“哪里需要打劫呢,自然有人巴巴地送来。”   阮心棠问:“都是谁送来的?”   春芽笑着递上一本红册子:“名单都在上头呢,都是各府女眷,夫人娘子们送来的,还有这些请帖,都是邀请姑娘的呢。”   阮心棠看着那一封封请帖,有赏花宴,有品茗宴,还有什么看戏踏青,五花八门的。   “这是自然的,咱们王爷如今如日中天,咱们姑娘又是王爷的心尖儿人,那些人自然要来巴结姑娘的。”侍女笑着道。   阮心棠却有些担心:“这些礼就这样进来了?”   春芽道:“王爷素日是不收礼的,但是这些都是送给姑娘的,内务就一一登记送了来。”   “都收下吧。”   阮心棠等人忽然回头,就见宇文玦长身玉立,在门口望着她,淡淡地笑。   银春等人齐齐行礼。   宇文玦走过来牵她的手:“都是些闺阁娘子们互相来往间的送礼,没什么。”   这个的确没什么,以前阮心棠还是世子妃的时候,也经常收到那些人送来的礼,只是没有这么夸张就是了。   阮心棠点头,吩咐银春二人:“你们讲这些清点一下,放进库房,然后拟个名册,送去回礼,至于这回礼嘛……”   她俏皮地挑了下眼尾,瞟了眼宇文玦:“都有你们王爷出!”   侍女们嘻嘻一笑,应着了。   宇文玦垂眸看她,唇瓣微扬:“我的自然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出就怎么出。”   阮心棠感觉到春芽她们的暧昧眼神,娇嗔地瞪了宇文玦一眼,转身走出了正堂,往花厅走去。   “我今日见到太后了,她老了许多。”阮心棠伏在围栏上,看着底下花池里的名种金鱼,语气平淡道。   宇文玦站在她身边,目光平静无波:“她是个聪明人,该明白安分守己,她还是尊贵的太后。”他的语气也十分平淡,只是渗出些冷意来。   阮心棠抬头看他:“你……”   宇文玦低头,手掌托住了她的脸,皱了眉满眼心痛:“这是他们该付出的代价,若不是他们,你不会受那场大火……”   她就知道,是宇文玦在报仇。   阮心棠双手抱住宇文玦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腰腹上,静静地看着花池里躲猫猫的金鱼。   她听到宇文玦说:“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伤害我们。”   阮心棠静了半晌,抬头看向他,盈盈一笑:“嗯。”   宇文玦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感不错,又捏了捏:“再养胖一点。”   “胖一点穿衣服不好看。”阮心棠娇声道。   “谁说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阿银道:“王爷,姑娘,传晚膳了。”   用晚膳时,春芽很真诚地发问:“姑娘,王爷今日宿在这里吗?女婢去准备准备。”   阮心棠一口汤呛在了喉咙,咳得满脸通红,宇文玦体贴地拍着她的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阮心棠偏头瞪向春芽,春芽感觉好无辜,她问的不是正常问题吗?   死春芽,你能别用这种认真的表情问吗?!阮心棠腹诽。   宇文玦已经清越道:“你们去准备吧。”   “不行!”阮心棠伸出手制止了喜滋滋的春芽。   几人齐齐望向她,阮心棠的耳朵都快烧起来,她低着头,扯着手指,喃喃道:“咱们还没成亲呢……”   宇文玦挑眉:“你这是在提醒我我们的婚期该准备起来了吗?”   阮心棠大惊,羞赧地瞪着他:“当然不是!”   “不是……”宇文玦故意拖长了音,缓缓道,“可是钦天监已经在挑日子了。”   阮心棠懵住了,脱口道:“这么快?”   宇文玦皱了下眉,他恨不得立刻娶她过门,她还嫌快!   反正最后宇文玦还是没能留宿,他临走前感叹了一声:“看来本王要让钦天监选个最近最快的日子。”   **   晨起出门时,阮心棠随意问了春芽:“最近瞿夫人怎么样?”   春芽道:“我知道姑娘不喜欢她,一直留心着呢,没什么特别的,整日待在客房,缅怀她那个亡夫。”   阮心棠微讶,又问:“那鹰山呢?”   “鹰山?”春芽很意外阮心棠会提起这个人,她想了一下,“最近倒是见过他在外院晃悠过,他们没有王爷的召见,是不能进内宅的,从前倒是没这个规矩,才颁布的命令。”说着她看着阮心棠笑了起来。   阿银也跟着笑,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外院,宇文玦已经在等着她了,今日皇林校场有一场马球赛,宇文鹿要上场,阮心棠自然要去鼓劲的。   宇文玦堂而皇之牵着阮心棠的手走进校场,顿时引来在场所有的关注,坐着的,在场边准备,男女老少无有不一一站直了身子,宇文玦经过时,缓缓行礼。   阮心棠感觉到众人热切又回避的目光,红了脸,想抽回手,但又见宇文玦一脸坦然,她又想道:如今关系明朗化了,也不必太过扭捏,反倒叫别人取笑做作。   想着,她便也大方坦然起来。   秋高气爽,有一点微风徐徐而过,最是舒爽的天气,这样的天气踏青活动再合适不过了,阮心棠坐在宇文玦身边,张望着校场附近:“鹿儿还没来吗?”   宇文玦从桌上的点心蜜饯里,拿了一颗香切樱桃给她:“应该已经在准备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黄衫少女迎着秋阳威风凛凛地策马而出,全场欢呼起来,阮心棠也走到了前边。   今日第一场球赛就是宇文鹿出场,依旧是五对五赛制,阳光打在她白洁的小脸上,真是光彩夺目极了,是全场最亮的存在。   春芽激动地欢呼道:“三公主!”   宇文鹿闻言朝这里看过来,阮心棠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宇文鹿扬起了下巴,言笑晏晏。   哨声想起,大赛一触即发,宇文鹿这队的风姿少年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各个神勇无比,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场下也是热血沸腾,不知是谁尖叫欢呼,把阮心棠吓了一跳,着眼望去,目光一顿,竟见宋怀玉款款而来,他身边那如玉般的男子竟是君谨,他的目光始终随着场上飞扬的宇文鹿。   阮心棠晃了下神,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场下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她只觉眼前人影一闪,急忙看过去,宇文鹿竟从马背上摔下了来,受惊的马前蹄纷沓,阮心棠顿时感觉到一阵心脏骤停:“鹿儿!”   她一慌神,竟忘了自己在观台上,身子一倾,差点栽倒下去,被宇文玦及时懒腰抱住。   “有没有伤着?”宇文玦紧张地看着她。   阮心棠却没有听见,急急往场上看去,那匹马已经被踢翻在地,宇文鹿正被君谨抱在怀里。   她提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急忙从台阶下去,朝宇文鹿奔去。   阮心棠刚跑到他们身边,就听到宇文鹿生硬的声音:“我没事。”她推开了君谨。   从阮心棠这个后角度看过去,正可以看见君谨的侧面,她看到他的面部紧绷了一下,她愣了下神,迎了上去:“君谨王爷,我来吧。”   她扶着宇文鹿:“有没有伤着哪儿?有没有哪儿痛?”   宇文鹿摇摇头。   太医和医护人员紧赶了过来,阮心棠扶着宇文鹿上了轿撵,皇林别馆中,太医望闻问切地一番,确定宇文鹿并没有伤到筋骨,阮心棠想可能最后落地那一瞬,君谨接住了她。   阮心棠放了心,这才问道:“你的马术一向了得,怎么摔了?”   宇文鹿不好意思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   她嘻嘻一笑,探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宇文玦,像定海神针似的,她凉凉道:“四哥,我想和棠棠说些私房话,行不行呢?”   宇文玦无奈,看向阮心棠道:“一会我来接你。”   宇文鹿往靠垫上一躺,叹息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连四哥也有这般体贴的时候。”   阮心棠也取笑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女儿家的心事呢?”   宇文鹿道:“我哪有什么女儿家的心事呢,是正事。”   阮心棠敛住笑意,宇文鹿道:“我派去徐州的人今天就要回京了,我让人直接把她带过来。”   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敲门:“公主。”   是宇文鹿的贴身侍女小惠,她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高挑姑娘,秀发全都,隆起束在脑后,劲衣着身,清爽又干练,她大方地看向宇文鹿和阮心棠,目光坦荡而精明:“参见公主。”   小惠关起了门,屋里只有宇文鹿和阮心棠还有银春二人在场。   “四月,怎么样?”宇文鹿问道。   四月道:“属下已经探得,瞿太守生前的确和他的夫人鹣鲽情深,不过……”   阮心棠目光微动,紧张起来。   瞿太守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自从瞿太守死后,瑶伽离开徐州回京后,她就变得情绪激动,说瞿太守死于非命,还说是瑶伽害死了瞿太守。   起初瞿家父母宗族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可他表妹竟连他们夫妻间之间不为人知的不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说瑶伽是蛇蝎妇人,闹着要开棺验尸。   或许是自小看到大的外甥女,瞿家父母渐渐信了她,开棺验尸后,竟然发现瞿太守果然死于慢性毒症。   听到这件事,宇文鹿已经吓得白了脸色,逐渐愤怒地抓紧了被褥。   阮心棠也是怔怔出神,半晌才轻轻开口:“那为何表小姐要等到瑶伽离开后再闹起来?”   四月道:“表小姐怕瞿夫人身边的护卫。”   护卫,是鹰山!   四月又道:“这件事虽然查出来了,可瞿家是秘密进行的,事后也没有伸张,他们拦住了表小姐要进京告御状的行为,恐怕是……”她看了眼阮心棠,才道,“恐怕是碍于靖王殿下的身份,为了一门家族,才不敢宣扬。”   阮心棠问:“表小姐手里可有证据?”   四月道:“有,说是有瞿太守亲笔手书的手札,她就是怕瞿家不敢声张,所以才没有说出来,还有人证。”   宇文鹿忽然激动地看向阮心棠,两眼放光:“你想干什么?”   阮心棠挑眉:“成全表小姐呗。”   这天晚上,阮心棠做了个噩梦,吓得醒过来,大汗淋漓,春芽赶紧娶找来了宇文玦,他一进房,阮心棠唇角一压,满眼委屈,呢喃喊他:“四郎……”   宇文玦心头一紧,坐上床,阮心棠就哭哭啼啼抱了过来,环住了他的腰,在他怀中低泣:“我做了一个噩梦……”   “别怕,一个梦而已,我在。”宇文玦搂着她低头吻她的发顶安慰她。   阮心棠抽噎道:“我梦到了那场大火,大火发生前,瑶伽来看我,她说你不要我,要娶她了,说你们青梅竹马,对她才是真感情。”她感觉到宇文玦背脊一僵,戾气渐深。   阮心棠哭了两声,宇文玦将她抱得更紧了,她道:“我气死了,然后孩子就掉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大火就发生了,我逃也逃不掉……”   她哭得真情实感,将流产的先后顺序换了个,加重震撼的程度。   宇文玦捧起她的脸,她的睫羽上还挂着泪珠,脸上眼泪一重添一重,他心痛极了,一直以来的悔恨再度袭击着他,还有那拼命克制的怒气。   他吻去她的眼泪:“明日我就让人把瑶伽送走。”他力持着温和,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戾气。   阮心棠道:“别,那是前世了,现在她似乎对你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她如今孤苦伶仃来投奔你,赶走她,别人会说我容不下她……”   宇文玦静静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阮心棠终于笑了,她用他的衣袖抹去眼泪,泪盈盈笑着:“那我想在王府办一场宴会,邀请那些给我送礼送请帖的夫人娘子好不好?她们邀请了我几回,我都没去,我怕她们说我摆架子,所以,我能办吗?”   宇文玦轻笑:“你说呢?你是王府的女主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把王府拆了,我也没意见。”   阮心棠臭他:“我好端端干嘛要拆王府!”   她俏皮的眼波在眼中流转,刚哭过的湿润在她眼中仿佛一颗一颗小星星,惹人怜爱,宇文玦目光逐渐浓烈幽深,他俯下身来,名正言顺地留宿……   嗯,一人一床被子,阮心棠侧着神,慧黠地望着他笑,宇文玦无奈,只能宠溺地帮她拉拉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鹿儿的恋情就在番外写啦,明天手速快的话,应该就大结局了,王爷王妃的婚后生活也会写在番外~ 第63章 终章   宴会办在五天后的秋分之日, 阮心棠早起打扮好,就带着银春二人往西苑厢房而去。   瑶伽的侍女正端着水出来,见到她一看吓了一跳, 将水盆放在脚边竟然下跪给她行礼, 阮心棠也是愣了一下, 有些尴尬地让她起来:“你家夫人起了吗?”   侍女道:“回娘子, 起了,正梳妆呢。”说着朝里喊了一声:“夫人,阮娘子来了。”   阮心棠正步上台阶, 就听到里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就见瑶伽梳了半头惊惶地看着她。   文文弱弱的瑶伽敛去惊惶,秀气地朝阮心棠行礼:“娘子怎么有空过来, 我妆还未梳, 失礼了。”   阮心棠微微一笑,扶起她的手:“妹妹这样客气,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从前的事咱们也不提了, 今日来,是请妹妹同我一起去宴会。”   瑶伽愣怔一瞬,已经被阮心棠牵着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阮心棠道:“不急, 你慢慢来。”   “这样热闹的宴会, 我怕是不合适。”瑶伽犹豫地低着头。   阮心棠坐在她斜后方, 托着腮看着镜中的她, 浅笑:“有什么不合适的?难不成孀居之人, 都见不得人了?你与瞿太守鹣鲽情深,他定然我见不得你如此伤怀。”   瑶伽神色微变, 抬起眼,也从镜中去看她,见她满脸善意真诚,也嘴角轻扬。   阮心棠道:“这就是了,左不过今日来的那些夫人娘子都是你以前闺中的好友相识,大家热闹热闹,我们都开心。”   当年瑶伽行刺宇文玦一事,被宇文玦压了下来,所以京城并不知瑶伽当年的疯狂,是以阮心棠携着瑶伽走进颐景园时,那些年轻的夫人和娘子自然热络地迎了上来。   大家一致地夸赞今日阮心棠的打扮着装,真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瑶伽静静地站在阮心棠身后的听着,脸上始终含着淡淡的笑。   这时御史家的杜娘子和曾经几个和瑶伽要好的姑娘围住她,宽慰道:“你既回来了,从前的事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凡是有靖王殿下在呢。”   瑶伽眼睛一红,为难道:“只是哥哥也即将娶妻,我这不祥之身也不好长住在此。”   杜娘子是个爽朗的性格,遂道:“什么不祥之身,你从前可不这样多心,难不成你哥哥娶亲,这王府还不让你住了?我们大魏孀居回娘家的娘子多的是,怎么你就不行了?况且,阮娘子是个好人,她也不会容不下你。”   瑶伽黯然道:“希望如此吧……”   此话一出,多少有些暗示的意思,杜娘子她们果然都面面相觑,不由朝阮心棠看去。   她们心道,从前也多有流言说瑶伽是要做王妃的,她们之间自然有些隔阂,可如今瑶伽已经这般可怜,阮娘子还这般小气?   听到这里的阮心棠心里咒骂了一句,还是笑着转身,朗声道:“瑶伽,这里也是你的家,谁能赶你走呢,自然是你能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这话当着这么多夫人娘子的面说,将来自然不好阳奉阴违的。   瑶伽笑靥如花,自去跟她们玩闹。   宇文鹿姗姗来迟,众人起身行礼,宇文鹿不在意地摆摆手,挽住阮心棠道:“各位,我借我未来嫂嫂一用。”   她说的俏皮,惹来众人暧昧的一笑,瑶伽也听到了宇文鹿的话,从那边投过目光来,不经意间冷了一瞬。   瑶伽轻笑道:“三公主永远这样,好像没有什么烦恼似的。”   一旁的娘子叹道:“也未必,她这一年相看的郎君能从长安街头排到街尾呢,只怕心里还想着君谨王爷呢。”   众人偷笑,瑶伽凉声道:“这一厢情愿也该是个头了,君谨瞧不上她,还能强求不成。”   她们多少听得出一点瑶伽的幸灾乐祸的刻薄,不好接话,便转移了话题。   那头宇文鹿瞄了瑶伽一眼,小声道:“放心,我都办妥了,按照你说的,借口去大理寺溜了一圈,正碰上表小姐来击鼓,大理寺正卿一开始还碍于四哥的面子,想压下这件事容后处理,我就很义正言辞地说,正卿以为是在向我四哥示好,其实是在陷我四哥专权之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若是瞿夫人真是冤枉的,也好还她个清白,也免得我们靖王府同流合污。”   阮心棠见她骄傲的样子,少不得称赞她两句。   两人同时看了眼在同辈之间高高在上的瑶伽,嘴角同时扬起了弧度。   不一会大管家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娘子不好了,大理寺正卿带着一队人马冲进王府来了!说实在要捉拿嫌犯。”   在场全是妇人,皆吓得花容失色,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谁是嫌疑犯。   大理寺正卿已经带着人进了花园,阮心棠自然要迎上去,正卿朝她作揖,阮心棠如今还不是王妃,自然是要敛衽还礼的。   阮心棠问道:“不知正卿今日要捉拿谁?”   正卿道:“傅瑶伽。”   众人又是骇然大惊,瑶伽更是脸色煞白,怔在当场。   周边开始起起伏伏的议论声,阮心棠回头看了眼瑶伽,又问道:“不知瑶伽犯了何事?着正卿亲自过来拿人?”   正卿道:“涉嫌毒杀朝廷命官,谋害亲夫。”   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原本围着瑶伽的那几位娘子,立刻走开了些,看着她的目光不再友好,而是恐惧和鄙视。   阮心棠也装作吓到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就这么愣神的空挡,正卿已经命人拿下了瑶伽。   瑶伽这才哭声道:“我没有,我和瞿郎恩爱两不疑,我怎么会杀他,是有人在陷害我。”   她哭着忽然目露凶光瞪向阮心棠:“是你,是你在陷害我,你不想我回来,你不想我在我哥哥身边,所以陷害我!”   在场的都是闺阁妇人,大都是喜欢议论的,她们也不管真假,听瑶伽这样说,又将目光移向了阮心棠。   阮心棠心中冷笑,这是死也要拉自己垫背,给自己泼脏水啊!   宇文鹿怒声道:“大理寺抓人凭的是证据,焉有别人陷害两句,就出动大理寺的,况且心棠为何要陷害你?当年你刺杀心棠不成,害她远走,她都没有跟你计较,让你安稳嫁人了!如今又何必来陷害你!”   当年大家只知宇文玦受了重伤,阮心棠不告而别,当时自然多有猜测,最后只当是康王或者郭家下的手,却不想竟是因为瑶伽!   不想她竟然如此恶毒,还一直装作温柔俏皮无害的样子。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瑶伽,目光已经变得越发鄙视痛恨。   瑶伽只觉得百抓挠肝,声音嘶哑只会说“我没有”,还是她们在陷害她!   阮心棠自然要将这出戏做足,她担忧地看着大理寺正卿:“这件事是不是有误会,您也看见了,瑶伽温温柔柔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大理寺正卿以为阮心棠要妨碍他办公,若是真如此,他还真不好办事,只得道:“娘子,这件事是瞿相公的表姑娘上达天听,手里还握有重要证据,只等带回瞿夫人,详细审查。”   宇文鹿挽住阮心棠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了瑶伽的清白,就让他们带走吧,是真是假总有定论。”   阮心棠不语,似乎失了方寸,宇文鹿就给正卿使了个眼色,正卿立刻挥手将人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   大理寺的大队人马从长街过来进了靖王府的巷道已经引起了百姓的围观。   瑶伽被押着走出来时,对上那群热切的看好戏的目光,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又瞬间燥热起来,她将头低的低低的,余光却瞥见跟出来的阮心棠和宇文鹿,缓缓转过脸来,阮心棠看着她,轻轻扬起了嘴角。   瑶伽浑身一震,那笑容像是一把把锋利的磁片,一下一下划破她的脸,让她以最丑陋的面目出示众人。   忽然一个大汉拨开了人群冲了出来,大喊一声:“夫人!”   鹰山冲到了瑶伽跟前,一向阴冷无波的神色终于显露出十分的紧张来。   阮心棠看着,心里有了计较。   瑶伽哭着对他道:“我是冤枉的,是阮心棠在陷害我……”   大理寺的人将她押走,最后的几个人拦住了鹰山的跟随。   鹰山站在那里无助地看着瑶伽被带走,紧握的拳使双肩颤抖,忽然他猛地转过身来,猩红的双目阴戾地瞪着阮心棠,疾步朝她冲过来。   阮心棠心下一跳,下意识拉着宇文鹿往后退了一步,幸亏府兵见鹰山不对劲,八人齐齐挡在了阮心棠二人身前。   “鹰山,不得无礼!”八人齐喝道。   鹰山已经失了理智,变得如野兽一般,怒吼一声:“滚开!这个贱人就是要咬着夫人不放!我要杀了她!”   阮心棠身体一软,脑海里冲出那场大火,嘴唇也哆嗦了起来。   八名府兵怒然:“放肆!”他们齐齐拔出了佩刀,指向鹰山。   宇文鹿怒不可遏:“将他拿下!”   “慢着。”阮心棠突然娇喝道。   宇文鹿不解地看向她,阮心棠已经克制了恐惧强迫镇定道:“他也是护主心切,是个忠仆,你们让开。”   八名府兵还有些犹豫,但见阮心棠凛然,便退开了一步,让出位置来,给阮心棠和宇文鹿。   阮心棠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银春二人已经跑了出来,急急拉住她:“姑娘!”   宇文鹿也挽着她,不让她多靠近,阮心棠面色强壮镇定道:“我知道你护着瑶伽,她如今被大理寺抓了,你知道,大理寺审讯极端之下,壮汉也是要脱层皮的,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去。”   鹰山脸色一僵,立刻转身狂奔而去。   阮心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被阿银和宇文鹿扶着,宇文鹿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在发抖。”   阮心棠朝她微微一笑:“园子里的人交给你了,我得回去歇一歇。”   刚刚的确是被鹰山吓到了。   宇文鹿去打发那些夫人娘子,银春二人扶着阮心棠回毓秀园。   宇文鹿送走了那些夫人娘子,就去了毓秀园,阮心棠正靠在窗边喝茶,宇文鹿道:“今天这件事恐怕已经传遍京城了,四哥知道……会怎么样?”   阮心棠捧着杯子停住了动作,宇文玦回来的时候,她正看着空了的茶杯发呆。   “阮阮。”   宇文玦听到瑶伽被抓的消息就急忙赶了回来,他走过去握住了阮心棠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阮心棠抢在了宇文鹿前说道:“没事,只是吓到了,瑶伽怎么样了?”   宇文鹿也问:“四哥,这件事你打算干涉吗?”   宇文玦看着阮心棠,半晌道:“此案已经交给了大理寺和刑部,我不会插手。”   宇文鹿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靖王既然没有插手,大理寺正卿自然按程序审理,证据确凿,瑶伽无从抵赖,发了疯似的咆哮公堂,鹰山竟不顾规矩直接冲上了公堂想要带走瑶伽,被正卿以祸乱公堂的罪名脊杖二十,瑶伽被移送进了刑部大牢。   阮心棠在第二日才去了刑部大牢,守门的衙役见是靖王府的车架连忙迎了上来,银春二人扶着阮心棠下车,道明了来意,衙役恭敬道:“娘子,这大牢污秽的很,仔细脚下。”   这是阮心棠第二次来刑部大牢,一进牢里的那股湿霉臭味让她不适地掩了掩鼻,领他们进来的衙役快走了两步告知了里面看守的衙役,他们立刻起身朝阮心棠行礼,然后恭敬地领着她们进去。   暗无天日的大牢只有每间牢房墙壁高处的一扇小窗透进来一点光亮,使人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一条常常的通道,两边的犯人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看到一位如此貌美贵气的姑娘,不由都跑到了门边抓着牢门盯着阮心棠,银春二人一人一边挡住了阮心棠,只见前头的衙役用佩刀敲了敲最里间的牢房,喊道:“傅瑶伽!有贵人来看你了!”   阮心棠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脚步才在杂草的声音,然后她听到瑶伽急切地喊着:“哥哥,哥哥。”   阮心棠嘴角弯了弯,从黑暗处走到了窗口透进的光亮下,望着瑶伽盈盈地笑:“妹妹,是我。”   她眼见着瑶伽眼里所有的光亮都在一瞬间湮灭了,取而代之是恨意和杀意,她攥着牢门的手发出摩擦的声响,瞪着阮心棠的直到眼睛通红。   衙役有些犹豫:“娘子,不如就在外头说两句话?”   这可是杀人犯啊,若是阮娘子在这里有一点好歹,他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阮心棠柔声道:“没事的,劳烦大哥给我开个门。”   衙役不敢违逆,只得开了门,临走前叮嘱一声:“娘子,小的就在不远处,有事您喊一声。”   阮心棠道:“多谢大哥。”   “你来做什么!来耀武扬威吗!”瑶伽恶狠狠地瞪着阮心棠,才不过一天,她的头发已经散乱的有些毛躁,身上也有了异味。   阮心棠笑吟吟道:“是啊,我来看看你有多狼狈。”   瑶伽一股恨意冲上了脑门,挥舞着手就扑了上来,被阿银一把推开,阿银这一推带着个人仇恨,自然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瑶伽受不住力道后退了好几步,栽倒在地,摔得不轻,直起不来。   她跪坐在地上,哭喊道:“我只是想要待在我哥哥身边,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阮心棠嗤笑:“赶尽杀绝?若非你赶尽杀绝,又怎会有今日的下场。”   瑶伽厉声道:“我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是你要抢走他,他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所以你该死!是你该死!”   阮心棠垂眸看向她,脸上天真极了:“可是怎么办,如今在宇文玦身边的是我,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了。”   瑶伽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剜了一般,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眼泪喷涌而出:“不,不会的,我才是哥哥的新娘!”   阮心棠看着她疯癫痛苦的模样,感受了一种报复的快意,痛吗?当年在大火中,她也是这么痛!   没完呢。   阮心棠叹息:“你到底是四郎的妹妹,我请求他救你出来,可你猜,他怎么说的?”   瑶伽赫然死盯着她。   阮心棠道:“他说,一切交由大理寺审理,证据确凿,按律治罪。”   毒杀朝廷命官,谋害亲夫,按律当斩。   瑶伽只觉得顿时掉入了万丈深渊,黑不见底,眼前一黑一白,她已经觉得呼吸困难。   阮心棠走大牢时,只觉得艳阳高照,空气陡然间都变得清新了,三人上了车,具是脸色一白。   那把匕首就直抵在阮心棠的喉管,鹰山阴狠道:“你们若是敢出声,我立刻要了她的命!让车马驾车出城!”   银春二人赶紧捂紧了嘴,马车缓缓行驶,鹰山的匕首始终架在阮心棠喉间,阿银有恐惧,吓得浑身哆嗦,春芽皱紧了眉斥道:“鹰山你疯了,伤了阮娘子你也活不了!”   鹰山的那双眼睛就像一条毒蛇:“我死不足惜,夫人若是死了,我要这个贱人陪葬!”   阮心棠冷笑,攥紧了冰冷的手指,镇定道:“我死又如何?难不成你就等着看瑶伽死吗?”   鹰山闻言神色顿变:“什么意思?”   阮心棠道:“你爱瑶伽。”她看到鹰山没有说话,心下了然道,“你既爱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如今证据确凿,王爷也救不了她,可不代表,你救不了她。”   鹰山双眼一眯:“你让我劫狱?”   阮心棠眼尾微挑:“你不敢?”   她见鹰山坚定的神色,心知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便道:“她到底是王爷的妹妹,对王爷有恩,我也不想她死,只要你听我的,我自然让你劫狱成功,事后王爷也会顺势助你们脱逃,到时候你带着瑶伽远走高飞,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个诱惑太大了,是致命的,鹰山不得不信,不得不听她的,劫后余生回到王府的阿银猛喝了一壶水,才嘶哑着声音问阮心棠:“姑娘,为何这么麻烦,瑶伽必死无疑了,哄骗了鹰山就算了,当真要帮他劫狱?”   阮心棠无力地坐在软榻上歪靠着,虚弱道:“瑶伽是死定了,可鹰山没有,自然,瑶伽死了他可能也会殉情,可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只有让他燃起终身的希望再在瞬间湮灭,才会痛苦百倍。”   **   九月初一晚长平坊有一场夜集花灯会,人山人海,而隔壁善和坊却全城戒严,金吾卫做紧急演习。   阮心棠牵着宇文玦的手穿梭在花灯节上,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一会看到又去的杂耍就走快几步,却被宇文玦拉着圈在手边,低声道:“这里人多,磕着碰着身上又得青一块紫一块。”   阮心棠嘻嘻一笑,并不在意。   石昊走在银春二人身边,奇怪道:“你们素日最是爱热闹,怎么今日都心神不定的?”   春芽斜了他一眼:“姑娘家的事,你少打听!”   石昊酸溜溜道:“哦!想情郎呢吧,想像王爷娘子那样呢吧。”   阿银也奇怪,今日就是计划好的日子了,怎么姑娘还有闲情和王爷逛街,眼见着阮心棠看着经过的小姑娘头上戴着的花环目不转睛,宇文玦笑道:“你也想带一个?”   几人走到了卖花环的摊子旁,阮心棠精挑细选了一个青黄小花编制而成的花环戴在头上,对着宇文玦比了比:“好看吗?”   石昊立刻道:“好看,像花仙子!”   宇文玦斜了他一眼,轻快地叱道:“多嘴。”   石昊傻笑着付了钱。   “不好了不好了!刑部大牢着火了!听说犯人都逃了出来!”   忽然人潮快速涌动起来,齐齐往长平坊大门那跑去,阮心棠和银春二人对视一眼,宇文玦已经牵着她的手往人流方向而去。   接壤的善和坊自然不会让百姓们进入,可不包括靖王。   控制百姓的金吾卫认出了宇文玦,立刻放了行。   不同于长平坊的喧闹,善和坊安静的几人的脚步声都尤其沉重,月光铺洒在街道上,两边的灯笼照着宇文玦几人的人影,阮心棠低头看着他始终握着自己的手,抬眼看他,他精致的下颚线此刻显得十分冷峻。   阮心棠的心也提了起来,若是单纯刑部失火这等公事,宇文玦顺手去处理,很正常,可是带着她一起,却不太正常。   忽然她感觉手腕一紧,偏头看去,阿银紧张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怔怔地看着前方。   阮心棠也看了过去,前方乌压压站了一群金吾卫,围着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圈,一声凄厉的痛呼传来,阮心棠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是鹰山的痛呼,他喊得“夫人”。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最外层的金吾卫戾气转身,顿时松了防备,瞬间下跪高呼:“参见靖王殿下!”   里面一层的金吾卫也一个个让出了通道跪了下来。   遮挡视线的人全都跪了下来,中间的人暴露无遗,瑶伽胸口已经中箭倒卧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流到了地上,在月光下十分刺眼。   鹰山正跪在她身边绝望的怒吼,一声声喊着“夫人”,这凄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哥哥……”瑶伽气若游丝看到了宇文玦,细若蚊声地喊着他。   阮心棠紧张地看向宇文玦,宇文玦只是皱着眉,眉间清冷,瞧不出情绪。   瑶伽瞥见他们交叠相握的手,目光上移,看到阮心棠戴着花环,天真烂漫,嫉恨聚集到了胸口中箭之处,痛得她面目狰狞:“为什么……我不行……”   宇文玦始终长身玉立俯视着她,她拼命伸着手,也没能够到宇文玦的衣摆。   “啊!”鹰山突然疯狂地叫喊,看着瑶伽沉下最后一口气,紧紧抱住了她的尸体,只有在这时候,他才真正碰触到她,在他以为可以和她远走高飞计划着未来的时候,他真正碰触到了她的尸体。   一切都毁了,那种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窒息感,似乎只有挖心掏肺才能来缓解的痛苦,鹰山赫然将瑶伽身上的箭用力一顶,那箭头就从他的后背探出了头。   阮心棠一震,她闭了闭眼。   一切都结束了。   宇文玦终于开口了,清冷的声音略有疲累:“石昊,把人送回松平县,回到她父母身边。”   石昊很是淡定地领命,似乎从看到瑶伽中箭开始,他就一直很淡定。   宇文玦始终牵着阮心棠的手没有放开,他们往王府而去,阮心棠闷声道:“宇文玦,你伤心了吗?”   这件事她该向他坦白了,一开始瞒着他自己做,就是怕他还碍于瑶伽的恩情,怕他在她和瑶伽之间难做,又怕瑶伽死后他心有愧疚,那晚她借由噩梦一事,将瑶伽上一世对她的所作所为告诉他,就是想让他在事发后减轻一点愧疚。   可是现在,似乎……   “以后再做这样的事,一定要事先告诉我。”宇文玦停下脚步看着她,郑重说道。   “恩?”   阮心棠蒙了一瞬:“你……”   宇文玦叹息道:“你当鹿儿派去的人为何探查的如此快速明了,你当刑部大牢的防卫一场大火就能大乱?”   阮心棠呆住了,回头看了眼整装离开的金吾卫,哑然道:“那金吾卫的紧急演习……”   看着宇文玦的默认,她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松驰:“那你为何不说?”   宇文玦道:“还记得那次在前川,你要亲自碾压贾之义的事吗?你心里有气,想亲自出气,我怎能不成全你,你要在前面耀武扬威,我只能在后面给你收拾残局。”   阮心棠心里一暖,眼睛不禁湿了,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她窝进宇文玦的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甜腻道:“四郎,你真好……”   宇文玦抚摸着她的后脑,轻轻一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眉峰微挑,眼中情愫涌动,语气却佯作教训的口吻:“想要撒娇过关?这件事你错在哪儿了?”   阮心棠握住他的手讨好地挽住贴着他的手臂:“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以后再要做危险的事一定事先告诉你!”   “还有以后?”宇文玦语气一沉威胁道。   阮心棠毫不在意地冲着他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宇文玦只能妥协,有预感,将来她一定会变成和当初在松平县那样张扬肆意的模样。   好吧,他很喜欢,并期待着,而且只能纵容着。   谁叫他这样无可救药地爱着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开,《大将军带回绿茶后》小伙伴们点点收藏吧妙妙九岁时和司厉行定下婚约。   陪他读书练武,为他吵架打架。   为了给他绣个荷包,熬了三天三夜,扎得指腹满是针孔,只是为了讨他欢心。   她以为她只要安心等着婚期而至的那天,没成想,司厉行凯旋而归那日带回了一个孤女。   孤女打碎了她精心准备的花瓶,她斥责几句,孤女吓得扎破了手。   司厉行冷若冰霜:“你大小姐的脾气要闹到何时?”   *   眼见着司厉行一次次为了孤女丢下她,国公盛宴上,更被孤女挑衅,盛怒之下将孤女推进了池塘。   司厉行大怒,将她送去了清凉寺,闭门思过,她看着司厉行对孤女的呵护,心凉至死。   一封退婚书送至了将军府。   司厉行震怒之下当街策马奔至国公府,却见景家大公子带着一箱礼物喜气洋洋走进了国公府。   司厉行的拳咔咔作响,眼底的嫉妒噬心彻骨。   **   后来,匕首狠狠插进胸口,只为了阻止她离开……   小剧场:   友人:诶,那个俊美无双的公子一直在看你,认识吗?   妙妙正眼未瞧,冷涔涔:素不相识。   “啪”,大将军手里的汤勺被生生捏断了。   *   #正义凛然有责任心的镇国大将军成为疯批之路#   妙妙:??   #大将军前期有多狗,后期就有多疯多舔#   妙妙:切…… 第64章 番外   鹿儿来了稻香水榭两天了, 除了跟着四月学基本功,压根没有见过君谨。   她来之前如意算盘打得好,借着学武的契机和君谨朝夕相处, 时不时无意识撩拨一下, 学武嘛, 难免肢体接触, 她时不时摔一下滑一跤,给君谨英雄救美的机会,爱火不就燃起来!话本上都是这样的写的。   可惜啊……   “啊!”鹿儿回转招式时因为分神左脚绊了右脚, 跌坐在地, 郁闷的揉着脚踝,头顶传来没有起伏的冰冷声音。   “没事吧?”   鹿儿噘着嘴抬起头, 没好气地瞪着四月, 听说她的武功师承高人,所以君谨闭关之前把教导鹿儿的任务交给了四月。   四月是个冰美人,每每鹿儿挽着她撒娇着问她君谨什么时候出来呀, 她都是一副冷冰冰并不多言的模样。   “我累了, 不练了!”鹿儿娇滴滴伸出手来,理所当然道,“扶我起来。”   “自己起来,她们不是你的下人。”   鹿儿心里一咯噔, 素白纤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转过脸去, 面色一僵, 渐渐扬起了嘴角, 眼底仿佛承载着万丈星河。   君谨长身而立,劲松般挺拔的身影遮住了她半截阴影, 那双静默冰冷的眼睛垂视着她,没有多余的喜悦与关心,只有冷冷的斥责,像是在斥责她的不懂事。   鹿儿扬起的嘴角渐渐停住,缓缓下垂,直至下弯了一个弧度,她放下的手搭在了脚踝上,委屈巴巴地弱声道:“君谨,我脚扭了,好疼啊……怎么会这么啊……”   他看到她放下的手偷偷在自己的脚踝处狠狠一拧,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君谨依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薄唇轻启:“不过是些基本功,公主这般娇生惯养,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如趁早离开。”   君谨的语气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温度,让鹿儿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无视了她的伤心和那眼底蓄起的湿气,从她身边目不斜视而过。   鹿儿急急地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掉,心里一急,语气就有几分凄哽:“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明明知道……”   “公主想学武,就好好跟着四月。”君谨拂开了她的手,凉声说着,“公主今日若学不会这三招就不必留饭了。”   四月微讶,她看到鹿儿的小脸一白,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却还是倔强地抿紧着嘴唇,心里不禁动了一丝恻隐。   王爷待他们下属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可似乎对三公主特别的……狠心。   **   鹿儿虚脱地回到小院的时候,阮心棠已经坐在藤椅上赏月了,她为了不让阮心棠看出什么,还要强打着精神和她说说笑笑。   可是实在太饿了,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一点儿苦,原来饿肚子这么难受,半夜她从床上爬起来,偷偷去了小厨房,可邪门了,这小厨房竟是一点吃食不见,她捧着肚子伏在桌上“呜呜”了两声。   怎么办,饿到明天早上她会不会气死啊?明天早上君谨看到她的尸体,见她因为他饿死了,会不会抱着她嚎啕大哭呢?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眼前一白,她定睛一看,竟是两个大白馒头!   鹿儿顿时精神地坐起身,喜出望外地看着四月,不敢相信道:“给我的吗?”   四月点头。   鹿儿拿过来,虽然饿极了,还是极其秀雅地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吃。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你从来不对我笑。”鹿儿一边吃着,一边和四月闲聊。   四月依旧淡然道:“我不爱笑,不喜欢你的另有其人。”   鹿儿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感兴趣:“是谁?”   四月直截了当:“除我以外的人。”   鹿儿噎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你真实诚。”   鹿儿道:“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笑脸相迎,其实都在孤立我,她们想让我离开,觉得我在觊觎你家主子,动机不纯对不对?”   四月毫不犹豫地点头。   鹿儿站起身大方承认道:“我就是动机不纯,我是公主,她们的喜欢对我来说算得上几斤几两呢?何况,越珍贵的东西越是要经历挫折才能得到的,这是老天对我的考验,我不会放弃的,一顿晚饭而已!”   说着她朝着手里的白馒头做了个凶恶的鬼脸。   连说自己“动机不纯”都这样坦荡磊落自信满满,四月还是第一次见,觉得她有点可爱,她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的考验,但她却知道是王爷故意为之,就是想让三公主知难而退,三公主一定也心知肚明,却还是充满朝气。   可这份朝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这后的第二日,阮心棠忽然要回京一趟,鹿儿嘴上调侃着阮心棠思念四哥,一个劲儿的催促她快走,可真当她坐上船离开时,鹿儿心里的失落与孤寂还是无边蔓延,尤其在看到以漾为首的侍女朝她行礼时,那眼里的无视更让她觉得有一种孤零零的滋味。   这正是漾的目的,在这稻香水榭,她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又有谁与她交好呢?只要她们行为上不出错,三公主又如何挑的了她们的错处,支开了阮心棠,三公主还能找谁作伴呢?看她能撑到几时吧。   鹿儿看得出这个漾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喜欢漾,因为漾是君谨的起居侍女,很得君谨信赖,她嫉妒漾,能每日在君谨身边,见到君谨的次数比自己多得多的多。   鹿儿背脊挺直,故意仰着下巴用眼角看她们福身行礼,然后用鼻腔轻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在她们起身时,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边掠过。   走出几步,她听到身后有小侍女不屑地冷笑:“真是好大的架子,在我们这摆什么公主的谱儿!有种别喜欢我们王爷呢,别来我们这呢,谁又稀罕她,王爷根本都不想见她,她还自以为高贵的很呢!”   然后她听到漾有几分可怜的叹息:“由着她吧,她心里也苦,不想被我们瞧扁了,自然该端着点姿态的,你们也别多言了。”   此时鹿儿的背脊已经不止挺直,而是僵直了,她拢在袖管中的手紧紧攥紧地发抖,还是拼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步而行。   明明没有走出多长的距离,明明知道她能听见她们的谈话,她们却还是故意将声音压低又说的高调,好叫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此刻只恨没有带着小惠在身边,可以指使小惠上前掌掴一二,以示公主之尊,如今她一人若是回身责骂两句甚至亲自动手都有失格调,况且她们已经走远,她再上前纠缠也失了最佳时机。   可转念一想,若小惠真在身边,她会让小惠上前掌掴惩罚她们的冒犯无礼之罪吗?   答案显然是不会,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她们是君谨的人,她虽做不到爱屋及乌,却也不能伤了君谨的面子。   鹿儿悠悠叹出一口气来,心中虽如明镜,却也止不住发酸,忽然觉得头顶一阵顿痛,醒神时一颗果子已经掉在脚边咕噜噜滚了出去。   她已经怔怔站在树下好一会,这时被果子砸了脑门,头顶的顿痛传到了心里,她抱着头蹲了下来,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上头传来一道克制的声音:“蹲在这做什么?”   鹿儿幽幽抬头,睫羽上还挂着泪珠,眼尾微红,君谨眸中倏然一滞。   她抿着嘴,可怜兮兮地指着一旁的“凶器”道:“头疼,头晕……被它砸了……”   君谨好看的眉眼微拧,蹲下身来扶住了她的手臂,鹿儿心里一动,对于他忽然的靠近,脸色略有恍惚,下一刻自然地贴上了他的手臂:“我头晕……”   鹿儿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怕这只是她的幻觉,他依旧会无视离开。   可这一回,他没有离开,长臂穿过了鹿儿的纤腰,鹿儿只觉身子一轻,眼前的情景上移,她已经被君谨抱在了怀里……   看着他精致的下颚线,鹿儿的鼻子微微发酸,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她及笄后君谨第一次亲近她,是啊,明明那时候他们很好,他很宠她……   君谨感觉到她的贴近,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脖颈,他必须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去低头,不去看她,不叫自己乱了心智。   他刚刚明明是打算让下人扶她回去,可看到她盈着泪珠的眼眸时,他竟不自觉已经蹲下了身。   这一路过来,经过的下人都是瞠目结舌,低着头不敢直视,满心都是不理解,王爷不是不愿亲近公主吗?   小惠眼见着自家公主被王爷抱回来,第一反应就是吓了一跳:“公主……”   君谨冷然道:“去请了府医。”   小惠连连点头连忙去了。   君谨将鹿儿放在床上,鹿儿本该放松的手臂却轻轻一勾,猝不及防将即将起身的君谨带向自己,君谨跌坐在床边,俯下的身子贴近鹿儿。   他目色一顿,单手撑住了床板,不至于轻薄了鹿儿。   君谨对上她倔强中透着俏皮得逞的眼眸,眉心微微拧起。   “明明关心我,为什么要装得这样冷漠,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娇滴滴的声音压的低低的,有几分委屈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连她看着他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紧张起来。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委屈,几乎让君谨意乱情迷,他抬手握住了脖颈后的小手,向下微扯:“放手,公主逾矩了。”   克制之下的声音显得那样冰冷。   鹿儿急了,她收紧了手臂,将双手交叠,攥的死死的,不让他分开,她固执道:“什么狗屁逾矩,我不要听,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承认?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早就想说那些脏话,来发泄这么些年受得委屈,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多的不安,她迫切地要他承认对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她傻傻的一厢情愿。   鹿儿微微抬头,在他说话前贴上了他的唇。   两人具是一怔。   鹿儿的心狂跳着快要跳出来了,她紧紧闭着眼,就这样贴着他,想要用这个吻来证明他们之间的情意。   可她终究没有经验,不知道亲吻该是怎样的,她这样轻轻抬着头,紧紧贴着他,脖子有点酸,嘴唇也有点僵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撑不住了,蓦地睁开了眼。   像是火红的烙铁淹没进了冰水里,瞬间沉静了。   君谨的眼中没有炙热,没有情难自制,没有投降的无奈,只有清冷,无波无澜的冰冷。   鹿儿看着他,酸痛从心底涌上了眼眶,她红了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满意了吗?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君谨的声音压的很低,没有一丝紊乱,如往常一般清越。   “为了皇家的体面,为了公主的体面,本王希望这样的事,仅此一次。”君谨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已经冰冷无比,他还是无情的将她的手拖了下来。   这一回,鹿儿没有固执,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   君谨失了禁锢,缓缓直起身,刚刚他撑住的地方,被褥已经一团褶皱,他背过身,不能让她看到他眼中的微颤,攥紧的拳依旧难以放松。   鹿儿也坐了身,看着他的背影,尤不死心:“你嫌弃我年纪小,对不对?”   君谨合上眼,起身长身而立,嗓音微凉:“与年纪无关,公主还想让本王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吗?”   更明白些?是哪些?鹿儿又死会不明白!   适时,小惠在外喊道:“王爷,府医来了!”   君谨松怔片刻,清朗道:“进来。”   谁料小惠才领着府医跨进门槛,一个软枕迎面飞来,正砸在府医脚上,府医一震,吓得赶紧跪了下去。   “出去!出去!我没病,我不要看府医!”鹿儿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了府医身上。   小惠看着公主苍白的小脸,泪痕满面,为难地看向君谨。   君谨拧眉看着鹿儿,鹿儿只是撇过脸,不去看他,她是公主,她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她现在才不想去在乎他的想法!   半晌,君谨只是抬手挥挥手,屏退了府医,他也随之提步离开,走到门边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微微侧首,他的余光扫到鹿儿依旧侧着身没有看他,终究只是对小惠道:“照顾好公主。”   小惠福身领命,目送君谨离开。   身后就传开了闷闷的啼哭声,小惠转身,就见鹿儿将脸埋在被褥里,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今日闹得这么一场,稻香水榭的下人们只知前半场,不知后半场,对着鹿儿倒是殷勤了几分,鹿儿看在眼里,只是冷嗤。   可四月对着她也略有不同,这日本该练武的时间,四月却放纵鹿儿随便怎么玩,鹿儿硬着声音质问四月:“你也听到了那些传闻,碍于王爷,对我不一样了吗?”   四月有些懵:“什么传闻?公主不是被砸了头?王爷说公主既然不喜练武,那日后便由着公主高兴。”   鹿儿一呆,久久才喃喃道:“……他要赶我走了?”   四月又是一懵,她刚刚好像没这么说:“王爷只说公主在这里高兴就行,没说要赶你走,反正公主练武也只是找个借口留下,现在不用练武就能留下,公主为何不高兴?”   鹿儿抽了抽嘴角:“你还是这样实诚……”   这几日因为鹿儿的刻意躲避,她没有再见到君谨,可今日四月的话让她那暂时被压制下去的执念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鹿儿踌躇间,还是走到了君谨的院外,她想着那日可能是她太过激进了,吓到了君谨,所以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今日她该表现的温温柔柔的……想到此,她的脸有些红,她轻轻咬了咬唇瓣,脸更红了,现下,她才发觉当时她是多么的大胆!   君谨的院儿里没有侍女,那些侍女总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来打扫屋子,所以刚用完晚膳这时候,屋子里只会有他一个人。   除了……漾。   鹿儿心下一怔,躲到了院子里的假山后,这座假山大小刚好遮住她的身子,她捂着胸口,让自己镇定。   漾会来,一定是为了公事,她是君谨的左膀右臂,听说经常替君谨打理事务,她只是来一会会就会走的。   鹿儿稳了稳心神,决定等漾走了后再进去。   秋夜风寒刺骨,鹿儿站的脚痛了,又蹲下,蹲得腿麻了,又站起,一阵寒风吹过,她冷的哆嗦,只觉得眼前一黑,撑住了山壁,然后眼见着屋里偏厅的等熄了一盏,鹿儿心下一喜。   此后又等到脚痛,痛到钻心时,痛到没有知觉了,漾还是没有出来。   等到她回神是,她已经怔怔地站在屋外,站了不知几个时辰,只是夜黑的深沉,院子里灯笼里的烛火也烧了大半。   她自己也难以想象自己竟有这样的毅力,生生站着,直至黎明。   鹿儿浑身都凉透了,她却犹自不决,不知怎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惠吓得在身旁咋咋呼呼,她听不清,只觉得耳朵一阵耳鸣刺痛,她痛苦地捂住耳朵,然后眼前一黑,就万事不觉了。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君谨的声音,动怒的声音,气得好像不轻,是啊,她若是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向她阿耶交代呢?   真是给他添麻烦了,她好像一直在困扰他。   然后她又听到了漾的声音,很温柔的安慰着君谨,这样的解语花,怪不得君谨只让她近身,怪不得她能留宿,怪不得她这么不喜欢自己……   呵,可不是嘛,自己是来跟她抢男人的,她不喜欢自己是应该的。   后来她又昏迷了,醒来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睁开眼,见到的竟然是君谨,她有些讶异,讶异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君谨眼中似乎满是惊喜心疼,眼眶都有些湿润,他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地像是滴出水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儿想,他一定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醒了,他终于能向阿耶交代了……   “我……咳咳……”鹿儿一阵喉咙干涩,忍不住咳了起来。   君谨几乎是立刻倒了杯水,抱着她起身扶着她,就要喂她喝水。   水是温的,她从君谨的手里接过了杯子,君谨微有愣怔,鹿儿从他怀里离开,靠在了身后的靠垫上。   君谨凝视着她,眸光沉重而复杂,屋子很静,只有鹿儿喝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她把水喝完了,把空杯子还给了君谨,轻轻道了声:“谢谢。”   君谨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缓缓起身去放被子。   “我……我想回宫了……”   君谨顿住了脚,他没有转身,劲松般的背影此刻显得有几分落寞,只是鹿儿不会再看他的背影了。   君谨握紧的被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半晌,才自喉间发出压抑的声音:“好。”   没什么醒悟不醒悟的,只是鹿儿是个有原则的姑娘,不同有心上人有家室的男人有牵扯。   虽然她的原则感一向不怎么强烈,可这一回,她想坚持这项原则了。   她回宫了,见到了阿娘,她蓦地眼泪夺眶而出,她扑进了阿娘怀里放声痛哭,阿娘也哭得十分伤心,她以为是自己惹阿娘伤心了,原来不全是。   原来还因为四哥受了伤,心棠也不辞而别了,四哥消沉的不成人形了……   不过短短数日,一切都变了。   大概半年,宇文玦才振作起来,鹿儿择婿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宸贵妃宫里每日来旁敲侧击的贵妇络绎不绝,鹿儿也来来回回见了几家郎君,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后来鹿儿和郭家的旁支郎君有了交集,她觉得这位郭郎君不论家世、样貌、人品、才华都好,对她也十分细心体贴,所以打算继续观望下去,可这个事传到了宇文玦耳里……   这半年都不怎么管鹿儿的宇文玦一口回绝了这个观望的继续性,他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都可以,只郭家儿郎不行。”   鹿儿怀念被四哥管教的日子,欣喜地答应了四哥的要求,她要做个乖巧听话的妹妹,就再也没有和郭郎君见面,听说郭郎君因此一蹶不振,俨然话本里被长辈棒打鸳鸯的穷书生。   鹿儿没有放在心上,她身边又有了新的郎君,是御史中丞家的三公子,今日乔三约她在春园看戏,听说是个名震大魏的大戏班。   乔三是个翩翩公子,浑身都透着一股书卷气,连夸夸其谈的样子都是温和秀雅,鹿儿坐在正对着戏台的雅座间,听着他对话本戏说得头头是道,她只是偶尔微微一笑,含糊其辞。   乔三关心道:“三公主有心事吗?”   鹿儿晃了一下神,笑容灿烂:“怎么会,是乔公子说的太入情了,我沉溺其中了,乔公子再说多些给我听吧,我喜欢听你说。”   乔三愣了一瞬,满脸通红,眼中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便又开始跟鹿儿滔滔不绝。   “看来鹿儿和这乔三公子进展不错。”   雅座侧边的顶梁柱后,宋怀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身边沉默冷然的君谨。   他看着君谨冰霜拂面,低头轻轻一笑,悠然道:“说起来,你也快三十了,怎么不想着娶一房妻室?”   君谨冷冷瞥他一眼,嗤声道:“大魏律例,男子三十必须娶亲?”   宋怀玉语塞,心道:你同鹿儿生气拿我撒气作甚?   他笑道:“那倒也不是,你知晓鹿儿的脾气,她缠了你这么些年,你既厌烦,只要你娶了妻室,她定然就死心了,何苦还纠缠这么多年。”   君谨眸光幽深,未置言语,宋怀玉叹息道:“你心里也清楚,这是让鹿儿死心的最直接的方法,可正是因为你清楚,所以才不想用这个法子,是吗?”   君谨目色微沉,依旧没有言语。   宋怀玉道:“可是怎么办,现在鹿儿已然对你死心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君谨已经跨出了步子,他吃惊地跟了上去。   乔三正递上一杯茶,知觉手中一空,他与鹿儿具是一愣,齐齐抬头望去,两人愣怔当场。   君谨端详着手中的茶杯,目光缓缓移过去,被轻轻一瞥的乔三心下一咯噔,立时起身,垂眸俯首:“见过君谨王爷。”   君谨淡淡掠过眼眸,鹿儿却已经从惊讶变为镇定甚至无视,靠着扶手专注地看着戏台,他眉心微皱。   宋怀玉叹了口气笑着上前:“哟,今日可巧,与乔三公子有这一会,我正巧有件事想请教三公子,可否移步一叙?”   乔三望了望君谨冰冷的脸色,惶恐笑道:“宋公子言重了,请。”   君谨在他二人走后,在原来乔三的位置上坐下了,二人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谁也没有说话,台上热热闹闹,台下欢呼叫好,只有他们这一桌,静寂异常。   百转千回间,君谨满脑子都是从前见到他就会言笑晏晏,滔滔不绝的鹿儿。   “你不想见到我?不想与我说话吗?”君谨终究还是先开了口,低沉的有几分寂寥。   鹿儿目光移了过来,礼貌地一笑:“王爷是长辈,鹿儿不敢造次。”   君谨心里如被针扎,他望着台上,扯了下嘴角:“长辈?你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鹿儿点点头:“嗯,我长大了。”   君谨看向她,目中隐着某种情绪,语气低了几分:“所以呢,急着回京,就是为了议亲吗?”   鹿儿做出一个懵懂的表情:“对啊,鹿儿如今年华正好,正是议亲的时候呀。”   她这样说话的神情,这样说话的语气,说这些的话,好像之前对他的情意执念全然不是一回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君谨那种隐忍的情绪愈发外露。   静默之下不知过了多久,君谨冷然道:“那位乔三,无论家世人品,才能才干,都配不上你。”   鹿儿听着他俨然长辈的口吻,攥了攥手帕,忽然轻轻一笑,恍然大悟道:“王爷说的有理,我贵为公主,那自然是王孙贵子才可匹配。”   说着,她站起身,朝君谨微微一福,嫣然笑道:“多谢王爷提点,我这就去告诉我阿耶。”   君谨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微风,绕着淡淡的清香,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啪”地一声就断了,他怔怔坐了半晌,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往鹿儿离开的方向大步而去。   正低头经过长廊的鹿儿忽然觉得手臂一紧,眼极之处还未看清,只觉得身子一偏,背脊就撞上了冰冷的墙壁。   鹿儿慌张抬头,赫然撞进了一双深沉愠怒的眼眸。   “你刚刚所言可当真?”君谨将她钳制的手臂间,迫使她无处可逃,沉声质问她。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鹿儿的心漏跳了一拍,为了镇定心神不不再被他所牵引,她几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的话高傲地回应:“我说的话何时不当真过?”   长廊上悬挂的灯笼晕染出橘黄的光圈,晦暗不明,君谨又恰巧背着光,鹿儿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觉得他的气息似乎一沉。   君谨的声音都似乎在克制:“那你从前说的那些呢?说要缠我一辈子的话呢?如今又为何变卦?”   就像是被食言的小孩,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鹿儿怔了一瞬,心下才明了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她默了默,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有几分好笑,她当真嘴角轻轻扬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长廊暗暗的,可君谨却将这个弧度瞧得真切,瞧得分明,他的心仿佛被顿锤了一下。   鹿儿薄唇轻启,软声道:“此一时彼一时,王爷也曾说过不可逾矩,现下王爷又是在做什么?可见说过的话,就是说过就算的,算不得什么,我曾说过要缠你一辈子,是我童言无忌,还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是君谨不自觉收紧了手掌,鹿儿痛得皱了眉,却死咬了唇,努力忽视了这份痛感。   君谨低头笑了一声,眼尾染了一点红,他低声的几近有几分痛苦道:“你一句童言无忌,就什么都不算了吗?”   鹿儿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王爷还想怎么算?” 第65章 番外二   她冷静地压下心底因他这样的模样升起的一点涟漪, 抬手轻轻抵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推远了些,清冷道:“王爷这样, 会让人误会。”   君谨嗤笑:“误会?那你以为我为何这样?”   鹿儿认真地想了一会, 道:“大概是觉得一直缠着自己的小姑娘, 忽然不缠着自己了, 觉得有些失落不习惯吧,或者是男人的虚荣心?”   她第一次在君谨面前说这样刻薄的话,君谨也是怔住了。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眼底还有显而易见的薄怒, 鹿儿才惊觉刚刚那样说,似乎把君谨贬低了, 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心下生了惧意,想要落荒而逃。   在她侧身就要逃时,君谨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鹿儿背脊一僵, 没有转身,君谨也没有动,鹿儿不敢再开口,两人一时无话。   长廊上开始陆陆续续经过观客, 经过他们身边时, 总是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然后窃窃私语而过。   鹿儿终于有些站不住了, 她转身正欲开口, 却听到君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你为什么突然变了?”   鹿儿正转过身,抬眼看向他时, 楞了一下,君谨低着头却未看向她,那对着她的半张脸尽显落寞。   鹿儿心里一酸,别过眼去,闷声道:“我想嫁人了。”   君谨缓缓看过去,鹿儿没有看到他眼底乱了方寸,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经过那晚那一遭,鹿儿以为她和君谨之间应该已经算桥归桥路归路了,其实不然。   后来的半年里,君谨在长安定居,竟是再也没有回过稻香水榭,他一个外姓之王,身份又特殊,一开始难免引起了朝臣的诸多揣测,甚至至尊的案头,每日都有有关君谨定居长安的猜测的奏疏。   再后来,大家渐渐发现,君谨倒是没有参与朝政,反而在三公主的婚事上一再干涉,虽然什么都没干,但总是在三公主议亲或者相亲的场所出现,莫名其妙就搅黄了一桩婚事。   如此一来,众人自然看出了一些苗头,贵妇圈中也开始心知肚明,但凡有他二人出现的场合,目光总是暧昧不清。   反倒是那些言官,却日渐紧张起来,隔三差五给至尊上折请求给三公主议亲,让至尊很是为难,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一纸状书递上了大理寺,大理寺正卿惊闻状书竟是状告傅瑶伽,靖王殿下的那位名义上的妹妹,顿时一阵头痛,他有心将这件事压下来,事后再与靖王商量,可今日兜风竟然兜到大理寺的三公主却难得慷慨激昂,大义灭亲地让他即刻上门拿人。   大理寺正卿还周旋几番,堂外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正卿是要官官相护吗?”   如此动机直白的当着原告的面捅了出来,大理寺正卿涨红了脸,看着凛然跨步而入的君谨敢怒不敢言,立时下堂来参拜。   鹿儿愣了愣,君谨的目光已经看过来,朝她走去,低声道:“你和你四哥那个准王妃的鬼主意还真多。”   鹿儿轻嗤了嗤不理会他,这件事她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事后御史却以干涉大理寺内务之名弹劾了君谨。   乍然听到此消息时,鹿儿血色殆尽,急忙跑去了御书房,她手里正挑选的金翅羽簪还被牢牢握在手里。   “怎么回事?他什么都没做,御史为何要弹劾他?”鹿儿跑到勤政殿外时,宋怀玉正拧着眉站在树下,鹿儿揪住他急切问道。   宋怀玉冷笑:“他那样敏感的身份干涉大理寺,弹劾他还需要多大的理由吗?凭着御史那帮老家伙丰富的想象力居安思危的紧张也把芝麻大的事联想起天罗地网来。”   鹿儿顿时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底,身子直直站着,只觉冰凉。   她不知和宋怀玉站了多久,直勾勾盯着勤政殿的大门盯得眼睛都酸了,终于看到君谨从里走了出来,鹿儿的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眼睛蓦地就一阵发热。   君谨在看到她眼底的湿润时,眉心拧了起来,在她面前站定,柔声道:“我没事。”   鹿儿嘴硬道:“谁管你有没有事了!”   君谨轻轻一笑,抬起她的手,刚刚大概太过紧张,她握紧的手指都是梆硬的,簪子的翅膀也扎进了手心,君谨摊开她的手,满眼心疼,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了弧度,低声道:“鹿儿,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鹿儿用力抽回手,哑声道:“王爷从前不是嫌我的关心是累赘吗?现在又为何来纠结我是否关心你,哼,王爷还是不要多想的好,你因为帮我被弹劾,我不过过来瞧瞧怎么回事罢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走了,宋怀玉在一旁看着,眼底蓄起了怪异:“你究竟做了什么?让鹿儿这般强硬与你撇清关系?”   君谨望着鹿儿离开的方向,忽然笑了一声,眼底浮上苦涩。   **   兜兜转转分分合合的一对有情人,宇文玦和阮心棠终于办了一场名震四海的婚礼,鹿儿刚从新房那闹了一场,欢天喜地的脸上明媚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竟是比今晚这不停歇的烟花还要绚烂,看的那些名门郎君眼睛直移不开。   宋怀玉一边欣赏着庭院里翩翩起舞的舞姬,一边越过舞姬看向远处的鹿儿,玩味地笑道:“豺狼环伺啊。”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旁。   今晚这等的热闹,君谨十分沉默,沉默的与这热闹格格不入,那双深邃的眼眸只盯着一处。   乔三看着鹿儿的深情满满,贴心地端上一碗醒酒汤:“三公主,您刚刚喝了不少酒,喝碗醒酒汤吧,舒服些。”   鹿儿闻言微微笑,其实她的酒量还好,暂时还用不着喝,不过看着对方如此期待的眼神,她还是伸出了手。   “正巧,本王正需一碗醒酒汤,乔三公子有心了。”   那碗汤在众人的惊愕之下,已经到了君谨手里,他淡淡瞥了一眼乔三,缓缓饮尽。   鹿儿坐在那里抬头看着他,目瞪口呆。   宋怀玉眼底含笑看着他放下了碗,故作奇怪道:“你今晚有喝酒吗?”   君谨斜了他一眼。   在场之人无有不了然,乔三隐隐生了怒气和较劲,他对鹿儿道:“鹿儿,我们去投壶吧。”   鹿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乔三拉着走到过去,正在投壶的公子娘子看到鹿儿过来,自然是要让出来的。   乔三拿了支箭给鹿儿,正信心满满,却见君谨也跟了过来。   君谨闲适地拈起了箭,淡淡扫了眼几丈远外的箭壶,轻叹道:“本王也许久没有投壶了。”   琴瑟钟竽环绕不绝,远处的歌伶声声入耳,亭下对弈的人也放下棋子看了过来。   周围围满了人,只见君谨长袖一挥,没人看到他的手势如何,怎样出的手,那手里的三支箭眨眼间已经乖乖速中并双耳。   满场寂静,君谨仍旧一派闲适,似乎这样的伎俩他只是随意挥挥手,甚至没有见他起势,没有见他正眼看过壶身,就那样轻松自然地做到了。   顿时欢呼声起,乔三瞠目结舌,只见君谨摊手有礼道:“乔三公子,请。”   宋怀玉眼见着乔三涨红了脸,又白了脸,表示了万万分的同情,他斜了君谨,那眼神仿佛在控诉君谨:你一上来一记绝杀,还让人家自讨没趣吗?   乔三果然没好意思班门弄斧,宋怀玉轻声道:“何必跟一个少年较真。”   君谨不置可否。   反正鹿儿看着远处落了箭的壶呆呆出神,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君谨是在跟乔三较劲吗?为什么?   那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可一阵凉风而过,她猛地回神,看也不看他们,快速说道:“我不玩了,我去找棠棠。”   鹿儿落荒而逃了。   她一路跑到了没人的河边,捂住发烫的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还在想君谨为何要那样做。   “三公主。”   一道清扬的声音打断了鹿儿的思绪,她转过身,竟见漾盈盈而立,朝她行礼。   鹿儿讶异道:“你怎么在这?”   漾莞尔:“王爷在这,我自然是要贴身伺候的。”   那“贴身”二字也不知是不是鹿儿敏感,觉得漾这两个字咬的有点重,让她有点不舒服得皱了皱眉。   鹿儿瞥过眼,冷然道:“你的王爷不在这。”   漾没有走,反而走到了鹿儿身边,她本就特意来寻鹿儿的,所以怎么会因为鹿儿这句有赶客之意的话而离开呢。   “公主是不是在疑惑,王爷对您的态度为何前后如此不同?”漾的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和鹿儿探讨一个问题一般。   鹿儿没有说话,但是看向漾的惊讶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她不是个很会隐藏心事的姑娘。   漾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的神色:“其实也没什么,男人总是对曾经拥有过,又失去的会有几分不适应,等过段时间就会恢复如初了,公主如今若是为王爷的不适应牵扯了情绪,反而自困其中。”   鹿儿脸色白了一瞬,她抿紧了唇,明明想反驳她的“不适应”,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眼前的不是别人,是漾,是君谨最宠爱的婢女,不,不是婢女,是通房,甚至是未来的主母。   漾看着她垂眸,嘴角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语气还是气定神闲:“公主您如今做的很好,王爷从前待您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您不必再反受其乱,您是一位骄傲尊贵的公主,我想,公主是不会做些夺人所爱的卑劣之事,对吗? ”   鹿儿用力握住了手指,她知道漾说的全都是事实,说的都对,她无从反驳,但不代表她要受一个婢女的颐指气使。   “啪”!皮肤的摩擦声划破了此地的寂静。   漾捂着被打的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鹿儿。   鹿儿自己也惊了,垂下的手微微颤抖,脸颊也因为用力而紧绷着。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打人一个姑娘,而且还是耳光。   漾虽然是婢女,可在稻香水榭从来都是被所有婢女众星捧月的,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她红了眼,瞪着鹿儿:“你是公主就可以随意侮辱人吗?”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鹿儿昂着下巴,冷哼一声:“对,我是公主,我想打你就打你,你一个卑贱的婢女三番两次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从前看在君谨的面上我不同你计较,如今我还能容你放肆吗?”   鹿儿的气势让漾一直以来的忽视猛然惊醒,是,鹿儿一直在君谨面前乖巧卑微,让她都忘了,鹿儿是大魏最尊贵最受宠的公主。   漾怔住了。   鹿儿睨了她一眼,多少有几分轻蔑,因为她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君谨了,就不会允许一个抢走君谨的姑娘在她面前趾高气昂。   “今晚你的无礼冒犯,我不会深究,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她第一次对君谨的下人摆出了公主的架势,漾白了脸。   鹿儿不想再对着漾,转身离开,她脚下的步子走得很快,甚至提裙跑了起来。   “鹿儿!”   蓦然擦肩而过时,君谨拉住了她的手。鹿儿回眸,怒上心头,愤然甩开了他的手:“放手!”   “闹够了吗?”君谨震喝一声,紧紧握住了她的双臂,垂眸看着她的目光含着愠怒,是他这一年来在鹿儿身边受到的所有冷漠,可看到她白了一瞬的脸色,他的愠怒终究还是克制了。   君谨凝视着她,剑眉紧蹙,他克制的怒意泄露了他的软弱,暗含着他的祈求:“鹿儿,要怎样做,你才能不再生我的气,当年那样对你,并非我的真心。”   鹿儿失声道:“当年并非是你的真心,那如今你一直缠在我身边,又是你的真心了?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心哪个是你的假意,我不想猜,也不想在意了,把你的真心假意留给别的女人吧!”   君谨怒沉的眸子一紧:“什么别的女人?哪有别的女人?”   鹿儿抿紧了唇,她不知君谨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可见他都没有把漾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留她夜宿房中?想到这鹿儿更气了!   卑鄙!   “是我移情别恋了,我要嫁人了!”鹿儿冷冷瞧着他,说的无比平静。   君谨眼底的震怒瞬间涣散了,整个人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黯然失神地看着鹿儿,紧握着鹿儿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   按礼制,亲王大婚第二日是要进宫谢恩请安的,阮心棠在宸贵妃那说了会话,就来了朝曦宫。   鹿儿正撑着下巴小脸皱成了一团,阮心棠屏退了宫殿里的宫婢,走了过去,拿起了鹿儿盯着的红笺,略略看了一眼,调侃道:“哟,这是钦天监合的你和乔三的八字,还是金玉良缘呢,恭喜恭喜啦。”   鹿儿闻言瞥了她一眼,抢过红笺撇撇嘴:“没心没肺!”   阮心棠轻叹一声坐了下来:“这桩婚事是你提的,如今又这般愁苦不见展颜,究竟是谁没心没肺,拿这样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我……我……”鹿儿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反驳的话来,最后气急只能骂道,“你可恶!你和四哥蜜里调油,偏来消遣我!”   她竟是气得眼圈都红了,阮心棠哪里忍心,忙宽慰道:“哪里是消遣你,我是怕你在气头上做了错误的决定不可挽回,你分明不意乔家三郎,又何必拿他气君谨。”   “白给了别人希望,为难了自己,伤了自己在意的人,你就会开心了?”   阮心棠深深地望着鹿儿,鹿儿避开了她的注视,低下头去,过了半晌,鹿儿抬眼慧黠一笑:“到底是过来人呢,如今倒来劝我了。”   阮心棠了解她,一旦她想要逃避,就会做出这般天真无暇调笑的样子。   “鹿儿!”   两人被乍然介入的男声吓了一跳,齐齐向门外望去,竟是宋怀玉急切地跑了进来,满面怒意。   “君谨去见至尊了,你赶紧去阻止他!”宋怀玉单刀直入,把鹿儿阮心棠说的一愣一愣的。   鹿儿抿唇:“他见我阿耶,我为何阻拦?你既要阻拦,怎么不事先就阻拦他呢?”   宋怀玉气哼一声:“到底是要定亲的人了,对旧情人这般狠心,你当君谨为何要见至尊,你又当他当年为何对你若即若离。”   鹿儿垂眸不语。   见她这情状,宋怀玉失声怒道:“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君谨是北周降臣后裔,他若单纯是个降臣后裔也就罢了,偏他是北周长公主嫡系一脉,当年北周统御山河时,长公主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志在天下,若非北周皇室无能腐朽已久,她未必不能力挽狂澜。”   “你们应该听说过,传闻长公主传下一枚玉简,是她号令绿林群雄的令牌,命令后世有能之人凭此玉简光复北周。”   这桩传闻阮心棠在关心鹿儿和君谨之间的□□时,听宇文玦说起过,她疑惑道:“这不是传闻吗?”   宋怀玉道:“也正因这真假不知,才在大魏皇室朝廷种下了一颗种子,可惜当年长公主后两代皆是平庸之辈,又见大魏国泰民安,在大魏的庇佑下,光复之心早已湮灭,直到君谨,才出了一个不世之材,当年民间已有异动,若非君谨刻意避世,朝臣忌惮玉简虚实,怕处置了君谨会动乱朝纲,否则他哪里能安然无恙,那玉简便是他们一脉的护身符,是让大魏皇室惴惴不安,你阿耶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鹿儿眼眸闪烁,看着宋怀玉说不出话来,阮心棠却已经抢先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玉简为真?”   宋怀玉苦笑:“真,真的不能再真了,不止是能号令绿林群雄,还能支配一匹宝藏,是北周长公主的复国筹码。如今君谨却要将这‘护身符’‘筹码’拱手相送。”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宋怀玉看向鹿儿,在鹿儿愈发害怕的目光中,平静道,“意味着,他放弃了他的身份立场,甚至性命,没有了玉简,御史武将的凑本立刻就会递到至尊案前,终身□□为轻,重者殒命。我真希望君谨是个庸碌之辈,至少不会让御史武将忌惮。”   赫然一声沉重的闷声,宋怀玉只觉眼前一闪,鹿儿刚刚坐的地方只有翻到的凳子在地上晃悠。   鹿儿在所有宫婢内侍的请安疑惑之下,一路跑到了勤政殿,勤政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君谨缓步而出,宛若翩然出尘,遗世独立。   鹿儿猛地站住了脚,怔怔地遥望着他,他也静静地望着鹿儿,半晌,君谨轻轻扯了嘴角,温柔和煦的笑容在他脸上扬起。   鹿儿心里一痛,朝他飞奔而去,在他宠溺的微笑之下,着急地拉起他的手,左右翻看,嘴里急急呢喃:“玉简呢,玉简呢?”   君谨柔声道:“送给你阿耶了。”   鹿儿激动地大喊:“那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要送出去,我去帮你要回来!”她的身体在发抖,连声音都在发抖,她不清楚自己是生气还是害怕,怕玉简前脚送出去,后脚君谨就会被处死。   她不要他死。   “胡闹。”君谨拉回她轻声道,这两个本该是斥责的字,他此时说来都万分柔情,“送出去的聘礼,哪里收回的道理。”   鹿儿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君谨:“什么?”   君谨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快,不必再压抑对鹿儿所有的感情,情意绵绵地轻抚过她湿润的眼角:“我以玉简为聘,求娶你为妻,鹿儿,我想娶你,别嫁给乔三。”   他已经和至尊谈好,他会放弃一切,只为求一个鹿儿。   事起突然,鹿儿完全懵了,她明明和他分道扬镳了呀,他也有了漾,而她已经快和乔三定亲了,怎么忽然他就要娶她了,还这样可怜地看着她。   鹿儿只觉得心快跳出来了,脸也开始发烫,他不是不要命的?怎么还求亲了?这乍然而起的表白,让她磨磨蹭蹭支支吾吾起来。   不知何时已经被君谨圈怀里,她不敢看君谨,眼睛只能四处乱瞟。   这一瞟,才发现,勤政殿外的金吾卫和来往的宫婢内侍全都偷偷看他们。   鹿儿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君谨以指腹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那双眼眸直要把鹿儿吸进去一般:“鹿儿,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若是你也不要我,那我必死无疑了。”   鹿儿心里一滞。   他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挑眉望着她:“鹿儿,你舍得吗?”   鹿儿板着脸道:“你若要娶我,就不能再有别的女人了,你舍得吗?不怕她伤心吗?”   君谨审视地看着她,皱了皱眉:“你总说别的女人,到底在说谁?”   鹿儿冷哼一声,酸酸道:“还能有谁,你那个了不得不得了的贴身侍女漾啊!她不是你的通房吗?”   君谨愣了一瞬,颇有几分啼笑皆非:“谁说她是我的通房?”   鹿儿揪住了他的衣襟:“我明明看到她进了你的房间,一晚上都没有出来!”   君谨目色微惊:“你在门外等了一晚?所以你病了……”他的眼底浮起心疼,怪不得她突然要离开,又不理他这么久,这么一提,他想起了那晚的事,“那晚她账本上有一些对不上的疑难之处,我和她只是在处理公事,你怎么会往那方面想?”   “鹿儿,除了你,我又怎会去在意别的女子。”他轻轻叹息,满腔情意。   像是拨开黑云,豁然得见云霞的开朗,鹿儿抿着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是了,一定是漾故意的,那个坏心眼的女人,今后还看她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君谨笑意渐浓:“所以,你是答应嫁给我了吗?”   鹿儿干咳了一声:“我考虑考虑吧。”   君谨拧眉:“还要考虑?”   鹿儿转身欢快地走了两步,被君谨握住了手,鹿儿还是担心道:“你交出玉简真的没事吗?”   “嗯,今后你就是我的护身符了。”   鹿儿展颜地拍拍他的肩:“若是那些人敢对付你,我就让四哥去吓他们!”   正走出勤政殿的宇文玦站住了脚,无奈地看向走过来的石昊:“本王是专门用来吓人的?” 第66章 番外三   阮阮悠悠叹了口气, 看着满桌的精品菜肴,懒懒地执起了筷子,又放了下来, 郁闷道:“怪道长辈们常说, 这男子成了亲, 就与成亲之前大为不同, 诚不欺我啊!哼,成亲前天天粘着我,才成亲月余, 这就整日不见人了!”   想起刚刚石昊回来告诉她, 说是宇文玦今晚又不回来用膳了,她气愤愤地放下筷子。   阿银笑道:“王爷不是和您说了, 这几日有一桩紧急的公务, 等忙完这一阵就好啦!”   春芽附和地点头:“就是就是,听说至尊即将立储,等咱们王爷办好了这桩差事, 王妃就是太子妃了!”   阮阮轻嗤了一声:“王爷都整日不见人了, 太子?”   “呀,王妃这是孤枕难耐呀,那让我来开解开解王妃孤寂的心吧!”   俏皮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她们主仆之间,阮阮讶异地往门口看去, 青丝流泻之下一张灿若朝霞的小脸歪歪探出门框来, 亮丽中沁着一抹揶揄。   “鹿儿!”阮阮惊喜地将她拉了进来, “何时回的京?”   “今日下午, 我见过阿耶阿娘, 就来找你了,我对你好吗?”鹿儿冲她眨眨眼。   阮阮颇为羡慕道:“还是你好, 君谨如今一个闲散王爷,陪你四处游历,真是神仙眷侣呢。”   鹿儿捏着她的脸,嘟嘴道:“小可怜,四哥没空陪你,我陪你呀,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   阮阮站在灯光弥漫的古楼前,看着进出的男人们,进去时还风度翩翩一人,出来时总有温香满怀,风姿多情。   她红了脸不禁打了个寒颤,转身偷偷欲走,却不被鹿儿抓住了手腕,鹿儿贼兮兮道:“四嫂嫂,我们今晚可是说好的。”   阮阮皱着眉小声道:“你也没说来这燕归楼啊!”   鹿儿大言不惭:“有什么关系,我早就想来见识一下了!你放心,我们现在这身打扮,没人会认出来的!”   阮阮低头看了眼两人的男子装扮,还是心里发怵:“不行,如果你四哥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鹿儿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他今晚不是要处理公务嘛,我们在他回府前回去他怎么会知道!”她看着阮阮略有松动,继续道,“这样吧,我们就进去见识一番那位新来就名动长安的了尘姑娘就走!”   “听说,那位了尘小姐色艺双绝,更是难得的解语花,一曲轻舞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你不好奇吗?”   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楼主阅人无数,一眼就看穿了她二人的女儿真身,可这送上门来的银子冤大头,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立刻殷勤的迎上前,招呼了两位美丽的小姐相陪。   鹿儿一派慵懒学着那风流公子哥的做态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免了免了,小爷我今日就是冲着了尘小姐来的!”   “这……”楼主露出了为难之色,拉着鹿儿的手朝外头的花厅指了指,“瞧见了吗?那些都是冲着了尘来的,可今日了尘正在伺候贵人,实在抽不开身呢!”   鹿儿眼眸一挑:“贵人?能有多贵?”说着从怀里扔出一个香包,“让了尘来见我们,那些都是你的。”   楼主拿起香包微微打开,目瞪口呆,两眼放着精光。   阮阮揉了揉眉心,这个鹿儿,也不知道低调行事!   当年她在松平县张扬时也不敢在青楼这般大胆。   楼主捧起香包,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二位公子稍后,我这就去看看了尘。”   鹿儿满意地点点头。   到底是姑娘家身在青楼,鹿儿再大胆也不敢多饮酒,但是阮阮觉得鹿儿是怕饮了酒回去叫君谨闻出来不好交代,于是只喝茶,可这几盏茶下肚,也没见楼主带着了尘前来。   倒是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姐调笑着从她们厢房经过时,提到了了尘一嘴。   “了尘姐姐可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这初来乍到,慕名而来的非富即贵,今日那位公子更是通身的气派贵气,那模样更是丰神俊朗,叫人多看一眼,也为之沉醉呢。”   鹿儿差点一口茶笑得喷出来,兴奋地拉着阮阮道:“看来是真有个贵的不能再贵的公子,怪道这楼主去了那么久也不见人,想来是不敢得罪,咱们也去看看是怎样贵气的公子!”   她这一时的好奇心又转移到了贵公子身上,拉着阮阮就走。   两人偷偷摸摸摸到了了尘的厢房外,正巧丫头开门出来,鹿儿假意拉着阮阮从门口经过,两人默契的眼神同时瞟向了屋里。   风情万种的了尘正贴在贵公子的手臂上,贵公子一脸冷毅,眼眸微抬,正与阮阮视线相对。   贵公子波澜不惊的冷静中闪过一抹微惊和条件反射下的慌张,赫然手臂一抬,刚刚还柔若无骨的了尘顿时被推倒在地。   “哎哟!”   “啊!”   了尘吃痛的呼声和鹿儿的惊叫声同时响起!   “你怎么会在这!”宇文玦眉心微皱。   鹿儿反应极快展开扇子遮住了惊愕尚回不过神的阮阮,低声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阮阮猛然回神跟着鹿儿快速转身。   “站住!”   宇文玦清冷的声音扬起,阮阮二人浑身一凛,僵住了身子,只听身后沉稳的脚步声越近。   鹿儿眉心一跳,狠狠捏了阮阮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先发制人,先发制人!”   阮阮痛地吸了一口冷气,转身时已经湿了眼角。   鹿儿下手太重了……   宇文玦目光一震,刚刚还准备责备的神色立刻软了下来:“阮阮……”   阮阮吸了吸鼻子,软声夹杂着哭音:“你好啊,说是政务繁忙,没空陪我,原来竟是在这里陪别的女人!”   “阮阮……”宇文玦平静的语气中闪过一丝慌张。   “我不想听你说了!我不想见到你!”阮阮胡乱喊了一声,心虚地避开了宇文玦的眼神,拉着鹿儿转身就走。   另一只手赫然被宇文玦握在了手心,阮阮心头一滞,下意识瞟向鹿儿,满眼慌张。   宇文玦轻不可闻无奈地叹息,缓缓凑近阮阮的耳边,眸光中的紧张消失了,噙着一抹玩味低沉道:“夫人好本事,学会先下手为强了。”   刚刚她的心虚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四哥你可不能诬赖我们!”鹿儿仗义开口,下一刻就被宇文玦懒懒扫过来的眼神喝住了,立刻乖乖闭紧嘴。   了尘腰肢轻摆地黏住了宇文玦,妩媚的眼神轻挑睨向阮阮,细软委屈道:“傅公子好狠的心呢,来看奴家还带着夫人,难道你忘了昨晚……”   她欲言又止青葱的手指轻轻点上宇文玦的胸口,羞涩一笑。   阮阮的脸瞬白,刚刚乍惊之下被抓包,只想着怎么躲开宇文玦,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心里酸痛红了眼,紧盯着宇文玦。   宇文玦脸上的镇定彻底龟裂,紧张地看着她:“阮阮,不是……”   他愤然甩开了尘的触碰,阮阮伤痛地剜了他一眼,转身飞奔下楼。   “阮阮!”   “王爷!”   石昊忽然出现,宇文玦失去了所有耐性,没好气地喝道:“带去刑部严审!”   鹿儿原本愤怒的目光在听到宇文玦的话后愣住了,再看宇文玦投过来的目光,她赶紧打了个哈欠:“太晚了,我要府了!”   说完就溜,一溜烟跑回了君府,才深深叹出一口气,后怕地拍拍胸口,笑靥如花地跑进了正堂。   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边。   刚刚明明还在燕归楼的石昊竟然比她先回到了君府,恭敬地朝君谨作揖:“小的先行告退了。”   君谨无波无澜的脸色瞧不出情绪地应了一声。   鹿儿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转身。   “鹿儿。”   鹿儿站直了身子,缓缓转过身,盈盈一笑,娇声道:“夫君……”   小碎步跑上前亲昵地挽住君谨的手臂,用脸蹭着他的手臂,君谨以双指抵住她的眉心,轻轻一推,低头冲她微微一笑。   鹿儿顿时心里一阵发寒。   宇文玦追回房,阮阮红着眼一见他,就喊道:“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宇文玦道:“阮阮,这件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阮阮推开他的手:“你碰过别的女人你别碰我,脏死了!”   说着她转身跑到床边一把卷起被褥塞到宇文玦怀里:“你出去!去外面睡!”   宇文玦扔下被子硬声道:“我不出去。”他看着阮阮又放低了姿态,勾起她的手指,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挑眉软声道,“如今天寒地冻,你舍得让我一个人睡吗?”   阮阮抽出手撇开脸:“你不出去,我出去!”   宇文玦急忙从身后抱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收紧了手臂,将下巴搁在她的脖颈间:“你舍得我,我却舍不得你,没有你在身边,我如何安枕?”   “呸!刚刚还和别的女人调情现在又来哄我!你可恶!”阮阮用力扯他的手。   她用着力手肘撞上了宇文玦的胸口,宇文玦吃痛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捂住了胸口,皱着眉偷瞄了阮阮一眼。   阮阮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心疼:“你……”   石昊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爷,了尘已经招供了一切,属下特来向王爷复命!”   阮阮微怔,呆呆地看着宇文玦,宇文玦嘴角轻扬,悠然叹息:“本王终得昭雪。”他轻笑一声握住了阮阮放在他胸口的手,“今日我是第一次去,就是为了查探了尘的虚实,是公务。”   看着她消散的怒气,傻傻看着自己,宇文玦心念一动,伸手附住了她的后颈,轻轻一压,抬脸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含住她的唇瓣,直到她气息紊乱,才放开她。   “夫人可愿还为夫清白了?”宇文玦低沉的声音惑人。   阮阮红着脸轻哼了哼,宇文玦趁机手臂一收,将她圈禁在怀里,坐在自己腿上,抬起她的脸嗓音微凉:“那么,夫人今晚为何会出现在燕归楼。”   阮阮怔怔地看着他一脸温柔眼底却全是兴师问罪之态,猛然大惊:“呃……”   “嗯?”宇文玦自喉腔发出轻声,扰乱了阮阮的思绪,她的脸更红了。   “我无聊,和鹿儿好奇所以去看看。”她只能实话实说。   “哦……”宇文玦故意拖长了音,了然于心的模样,抬眼看向她束发的玉簪,“是为夫的错,这几日冷落了夫人。”   他抬手扯下玉簪,青丝如瀑散落,宇文玦目光渐浓,贴向她的耳垂:“今晚为夫定当好好补偿夫人。”   阮阮微惊,正欲微启的唇被宇文玦赫然堵住。   **   翌日晌午,鹿儿拖着疲惫的身子跨进了阮阮的房间,京城最有名的胭脂水粉也没有遮住鹿儿眼底的乌青,还能看到浅浅的印子。   “四嫂嫂……”鹿儿扁着嘴可怜巴巴坐到了阮阮身边。   阮阮正躺在薰笼上小憩,乍然见鹿儿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鹿儿这才左手托着右手腕伸到阮阮眼前,右手还不受控制的发抖,呜咽道:“四哥太狠心了,让石昊到君谨面前去告状,他罚我写了千字的检讨书啊,还让我罚抄百遍。”   阮阮扯了扯嘴角,鹿儿最怕写字了:“你当真写了百遍?”   鹿儿耷拉着脑袋:“没有百遍也有好几遍了……”她耳朵微微红了一下,若不是出卖了色相,这百遍怕是跑不了了……   “你怎样?四哥有没有很生气?”鹿儿抬眼问她。   阮阮的脸色略有僵硬:“还好,还好。”   鹿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听说天香楼的新菜式翠玉笋尤其鲜美,我们去尝尝吧!”   她立刻又生龙活虎地拉着阮阮下来,阮阮顿时一阵腿软踉跄了一步,鹿儿关心道:“你怎么了?”   阮阮脸顿时烧了起来,眼神飘虚不敢看鹿儿,鹿儿人精,想起昨晚的经历,顿时明白她是怎么一回事,暧昧地笑了起来。   阮阮干咳一声,推她一下:“不是要去吃翠玉笋,还去不去?”   鹿儿嘻嘻一笑:“去去去。” 第67章 终   宫中日子无趣古板, 宸贵妃宠冠后宫,常会举办宴会玩戏一番,更遑论佳节, 更是办的热闹又隆重。   今晚的乞巧节, 紫园更是随处可听清灵的笑声, 随处可见欢闹的娘子。   几位贵夫人坐在宸贵妃身边笑言:“这样的女子家的节日, 倒是没想到靖王殿下还有兴趣陪着王妃同来。”   正说着,宇文玦已经牵着阮阮的手过来,众夫人心领神会一笑:“真是羡煞旁人呢。”   阮阮红了脸低声道:“我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   宇文玦笑道:“夫人的节日, 本王怎能缺席。”   宸贵妃赶紧让他们坐下, 忽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众人笑道:“三公主来了。”   宸贵妃笑嗔道:“如今成了亲还是这般肆意。”   “哟, 可不是, 这又是一个陪着夫人来参加乞巧的好郎君。”众位夫人朝着远处一看,鹿儿一路新奇地拉着君谨欢快而来,君谨仔细着脚下, 生怕她摔着。   “阿娘!”鹿儿飞奔而来抱住了宸贵妃, 君谨却是规矩地行了礼,与宇文玦心照不宣地相看一眼,在宇文玦身旁坐下。   鹿儿又绕到阮阮身边:“四嫂嫂今晚拜织女你想许什么愿呢?”   许愿?阮阮才恍然还有这茬,可是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了, 便低头认真想了起来。   宇文玦轻抚过腰间的香囊, 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若请织女赐你一双巧手?下次你再心血来潮绣个巾帕好有心得。”   阮阮朝他腰间的香囊看去, 那似鸭似鸡的鸳鸯着实四不像, 她挑眉:“王爷若觉得丢脸, 何不取下?”   宇文玦嘴角含笑握住她的手正经道:“夫人亲手所绣,怎会丢脸, 不过是让朝臣取笑两句罢了。”   鹿儿“噗嗤”一声:“朝臣也敢取笑四哥吗?”   宇文玦不在意地挥了下衣袖:“本王心情好时,偶尔也会让他们取笑取笑。”   君谨淡然道:“倒是听闻王爷成婚后,性情日渐温和,偶尔也与朝臣打成一片。”   宇文玦执起茶杯与君谨目光相触,笑道:“彼此彼此。”   “赛巧了,赛巧了。”   鹿儿兴奋地拉着阮阮跑到了花灯下,所谓赛巧不过就是穿过针眼将珍珠串成串罢了,可这针眼却是特质的,比正常的针眼都小,为此增加难度。   阮阮一手拿针,一手那丝线,两相接触,总是不得针眼,这花灯虽明亮如昼,可到底不是白日里的光亮,她看得眼睛都花了,也穿不过去。   “看来这巧手是祈求不来了。”宇文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针,低头看去,不禁一愣。   阮阮抬眼看他的双眼已经成了对眼,宇文玦抿笑,捂住她的眼睛替她揉揉。   “是这针眼太小了!”阮阮抱怨。   宇文玦点头:“嗯,明年让司务将针眼改大一圈。”   说着,宇文玦拿过丝线,他是习武之人,眼力自然胜过阮阮许多,凝神一处,一下就穿了过去,阮阮忍不住欢呼。   鹿儿不服气,可怜巴巴地看向君谨,君谨无奈走过来,也接过了针线。   鹿儿不满地嘟嘴:“你都不主动过来帮我,一点都不称职!”   君谨穿过丝线,抽空瞥她一眼:“是谁说往年从没有穿成功过,今晚一定要给我露一手,让我瞧好的?”   鹿儿盈盈一笑:“是谁啊?这么大言不惭!”   虽然阮阮和鹿儿作弊,宇文玦和君谨的手速也够快,但到底被阮阮二人耽误了最佳时间,最后落了下风,输了巧。   索性他们也不在意,不过是应个景。   巨响划破夜空,万千七彩珠光点亮了夜空,四散飘泻,接踵而至的便是色彩斑斓各种奇异的花卉,这一场盛大的烟花秀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眸,顷刻间仿佛整个大明宫都被照亮了。   瞬间的光华之下,阮阮偶尔一瞥,正见几位妙龄风华的小娘子偷偷瞧着宇文玦,想到昨日还有人到她面前来暗示让宇文玦充盈内宅之事,意有所指某位阁老家的千金,她心里一酸,拧了下宇文玦的手臂。   宇文玦轻轻皱眉垂眸看向她,阮阮酸酸道:“靖王殿下真是魅力不减呢。”   宇文玦眼底含笑眯了眼瞟了眼不远处的少年郎,意有所指:“夫人也不遑多让。”   阮阮哼了哼,宇文玦将她搂进怀里,在烟花的轰然声中,凑近她的耳边低语:“夫人放心,为夫精力有限,伺候夫人还唯恐不及,实在没有心思去顾及其她。”   阮阮抬眼撞进他意有所指的眼神中,在他轻轻挑眉中,红透了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开,《大将军带回绿茶后》小伙伴们点点收藏吧妙妙九岁时和司厉行定下婚约,陪他读书练武,为他吵架打架。   熬了三天三夜绣的荷包,扎得指腹满是针孔,只是为了讨他欢心。   她以为她只要安心等着婚期而至的那天,没成想,司厉行凯旋而归那日带回了一个孤女。   孤女打碎了她精心准备的花瓶,她斥责几句,孤女吓得扎破了手。   司厉行冷若冰霜:“你大小姐的脾气要闹到何时?”   *   眼见着司厉行一次次为了孤女丢下她,国公盛宴上,更被孤女挑衅,盛怒之下将孤女推进了池塘。   司厉行大怒,将她送去了清凉寺,闭门思过,她看着司厉行对孤女的呵护,心凉至死。   一封退婚书送至了将军府。   司厉行震怒之下当街策马奔至国公府,却见景家大公子带着一箱礼物喜气洋洋走进了国公府。   司厉行的拳咔咔作响,眼底的嫉妒噬心彻骨。   他寒意涔涔盯着歪卧在石榻上的妙妙,低沉道:“玩够了没有?”   妙妙美眸轻挑,笑吟吟:“司厉行,我不要你了。”   **   后来,匕首狠狠插进胸口,只为了阻止她离开……   小剧场:   友人:诶,那个俊美无双的公子一直在看你,认识吗?   妙妙正眼未瞧,冷涔涔:素不相识。   “啪”,大将军手里的汤勺被生生捏断了。   *   #正义凛然有责任心的镇国大将军成为疯批之路#   妙妙:??   #大将军前期有多狗,后期就有多疯多舔#   妙妙: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