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双生之罪》作者:游少游   文案:   两起毫无关联的谋杀,同一个行踪诡秘的凶手,警察与学者联手追击,不料却坠入重重陷阱。被分裂的灵魂,复仇的火焰,新生的轮回,一个又一个阴谋丝丝入扣,最后谁用鲜血祭奠,谁又走上死亡的神坛。你欠我的终归要还。这是一个人性与人性交锋的故事,不要寄希望于找到什么黑白对错,就像你我活着的现实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第一章 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成瘾者,我成瘾于你们痛苦时甜美的战栗。   苏隐已经默默地跟着这个漂亮的女人几条街,她喜欢她的一切,卷曲的栗色长发,深红色的晚礼服,酒红色的高跟鞋。这样的美人不该独自锦衣夜行。   这条街上布满了摄像头,苏隐却并没有刻意抬头去观察,只是不着痕迹的避开一些,避不开的,就很自然的走进去。   因为她很清楚,那些在监控下现形的蠢货都是抱着同一个白痴至极的念头——避开所有的摄像头。   看着那个曼妙的红色身影苏隐有点走神,她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像莫里亚提一样,做个咨询罪犯。   当然,这只是她脑海中无数的闪念之一,不太可能真的被实施。   苏隐从来都是一个人,她可以有家人,可以有朋友,但是不能有同伙,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虽然把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确实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是多一个人会把被抓的风险提高三倍,她可不想最后落得和莫里亚提一样的下场,被卷头发的福尔摩斯逼得吞枪自杀。   美人和往常一样从公园里横穿过去,苏隐没有再跟着她,而是在下一个街角左转,绕远走向美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一条拆迁楼中间的幽暗小巷,这条路天黑以后很少有人走,也没有监控。   她看了一眼表,加快了步伐,她可不想在和美人的约会中迟到是一件极其无礼的事情。   来到一栋废弃的拆迁楼前,苏隐左右看了一下,后退几步,借着助跑的惯性踩墙而上,双手搭住二楼窗台,翻身跃进楼里。   这个曾经是普通民居的房子现在已经破败不堪,客厅里摆着一张木桌,相当大,但是很简陋,只是把四根木条和一张木板简单地用钉子钉在一起。   苏隐走到桌前拉开外套拉链,把缠在腰间的工具袋解下来,打开放在桌上。里面是一整套基础手术工具,它们整齐的排列在工具袋里,闪着冷色的银光。   苏隐用手一一抚摸过他们,最后抽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揣在兜里面有一支装满麻醉剂的注射器,是她预备来以防万一的。   她最后看了一下时间,轻轻地从楼梯下到一楼,躲进楼道口的阴影里。   等待猎物上门的时光总是格外美好,苏隐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美人的高跟鞋声有节奏的由远至近,她甚至忍不住轻轻挥舞手指打着节拍,如同聆听美妙的交响乐。   之前的一个星期,她每天都会站在相同的位置上,忍受着想要冲上去,折断那个纤细的,有着天鹅一样优美曲线的脖颈,感受她鲜活的血液流过双手时瞬间温暖的冲动,听着她的猎物走过身边,然后站在窗口看着她百合一样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突然,节奏被打乱了,像无意间走近捕猎者的羚羊,预感到危险的来临却不知危险来自何方时兀自慌张的踏着胡乱的步子。   苏隐嘴角勾起个微笑,连眉梢上都透着愉悦。   苏隐不笑的时候有些阴沉,让人不敢亲近,而一旦她露出笑容,你就会觉得一瞬间冰消雪融,她整个人都变得亲切了起来。等到她开始说话的时候,你就会完全被她所流露出的真诚所打动,不由自主的相信她说的话。   苏隐等到猎物走过门口的刹那,猛地扑上去一掌切在她颈上,顺势将软倒在怀中的猎物横抱起来走进楼里,整个过程没超过两秒钟。   抱着一个比自己还高还重的女人,苏隐依然可以不发出一丝声响的轻松走上二楼,她的力量是天赋的礼物,注定了她会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   苏隐小心地把她的猎物放在桌上,拧亮悬着的灯,仔细欣赏起来。   她有张温润的瓜子脸,栗色的长发被精心修饰过,烫着精致的小卷,裁剪的很合身的深红色礼裙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   苏隐俯下身,在她颈侧嗅了一下,没有什么惊喜——很普通的香奈儿新品,在街上与很多女人擦身而过时都能闻到的味道——这略微让她有些失望。   不过她没有沮丧太久,她直起身穿过走廊走进对面的房子,拿出藏在角落里的锤子、钉子和四个堵漏卡子,然后回到猎物身边。她用卡子扣住猎物的四肢,再用钉子钉好,这样她的猎物就如同标本盒里的蝴蝶,被完美的钉在了桌上。   苏隐摘下登山手套,露出戴着医用手套的手,轻轻按摩猎物的太阳穴。也许是因为橡胶接触在皮肤上的奇怪感觉,她很快就醒了,迷蒙的眨着眼睛,侧头想躲开刺眼的灯光。   苏隐伸手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把手术刀,在她开口尖叫之前一刀划上她的喉咙割破气管,然后把一块破布扔在伤口上。她并不讨厌鲜血飞溅的感觉,但是今天她不想被弄脏。   苏隐在破布上擦净刀上的鲜血,侧着头看着她的猎物,像个有些幼稚的孩子。   女人的眼神惊恐而狂乱,她奋力挣扎着,大声叫喊,换来的只是被割断的气管里嘶嘶的喷出更多鲜血。苏隐很庆幸自己的动作够快,才没让她美丽的脸被弄脏。   割开气管不会很快致人于死地,在被倒流进肺里的血呛死之前,她还会这样挣扎许久。   苏隐右手按在猎物的胸口,倾身向前把手术刀扎进她的肩膀上方着礼裙的边缘划过。疼痛让女人更加癫狂,她使出全身力气拼命的挣扎,连木桌都被她撼动了,苏隐的手却依旧稳定的划出一条圆滑的弧线,没有一丝颤抖。   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流在女人白皙的肌肤上,像给白色的泥胎涂上了红色的彩釉,色泽对比之间显得愈发明快起来。   苏隐把礼服在身体上覆盖的面积准确地在猎物的胸前和腿上勾画出来,最后一刀将礼服从中线划开,扯下来扔在地上。鲜血滴滴哒哒流了一地,女人的眼神开始慢慢涣散,却依旧不曾放弃挣扎。   “嘘——”苏隐俯下身轻声安慰女人,“你已经不需要这件衣服了,让我来给你一件更漂亮的,会很配你,相信我。”   周六一大早被人叫起来李发根很不高兴,特别是被叫起来的时候他正跟老婆腻在被窝儿里,就格外的让人不高兴了。他骂骂咧咧的把车停在路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但是翻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最后只能悻悻的又把烟塞回去。   “真他妈晦气!”他恶狠狠地骂道。   李发根长着一张典型的劳苦大众的脸,因为长期在外做包工头,时时要做出凶恶相来,也就连带着让他看上去有点凶神恶煞了。   他不耐烦地向拆迁楼走过去,离得老远就看见大门口在往外淌水着街道流出去老远。   “小兔崽子,真他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他这次从家乡带来几个高中辍学的毛小子,让他们帮着在包工队里打下手,顺便学学手艺,以后好混口饭吃。其中几个人的活儿是负责检查拆迁楼里的水电煤气,准是这几个小兔崽子瞎了眼,没把水阀关上。   想到这儿李发根又埋怨起举报人和综合执法来,现在人一天到晚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这大夏天的淌个一两天水又不是多大的事儿,非得大周六早晨把他叫来,真不长眼色!   李发根顺着水流走到二楼,看见二楼右边的客厅里好像有个东西,站在楼梯口他只能看见两条桌子腿。家具不是都搬走了吗?李发根皱着眉头往屋里走。   离大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李发根站住了,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客厅里放着一张简易桌子,桌子上躺着个女人,从胸口到膝上几公分的地方皮被人完全剥下来,只剩背部还连在身上,耷拉在桌子两侧,像一件被从胸前剪开的衣服。   他浑身筛糠一样抖着,想叫,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怎么也出不了声。他腿软的厉害,只想往地下坐,但是又太害怕了,挣扎着想要逃跑。   他伸手抓住门框稳住自己,然后手脚并用的往楼梯口爬。太阳光晃眼得厉害,他以为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楼梯口,结果却一下子扑空直接滚了下去。   李发根被摔得七晕八素,但还是拼命的往外爬,腿使不上劲儿了就用两只手拼命地扒。直到爬出大门口太阳照在身上他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疼,张嘴叫了一声,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像是漏了气的风箱。   他使劲掐自己一把,咽了口唾沫,终于杀猪一样的叫出了声。   “麻烦让一让。”   张志拨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穿过警戒线走进现场,已经等在那的派出所民警马上走上前来。   “现场什么情况?有生还者吗?”   “没有生还者,”民警摇摇头,“发现尸体的是个包工头,他受惊过度从楼梯上滚下来,脚踝骨折了,医生给打了一针镇定都还直哆嗦。还有两个交警,听见他喊杀人了赶过来的,两个人进去查看现场,其中一个给吓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张志很惊讶,下意识地以为现场不止一个死者。   “一共几个死者?”   “就一个,不过这个现场……您还是去看了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张志跟随民警走进二楼客厅,尸体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中央,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冲击力进入他的视线——戏剧性,很不合时宜,但确实是张志的第一感受。   死者的眼睛无神的大张着,四肢摊开,从一侧肩膀到膝上几公分处,皮肤被完整地剥下来,形成衣服的形状,剥下来的皮肤被从中间割开,从依旧连在背部的皮肤处垂下在身体两侧。   她就像悲剧结局的戏剧女主角一样,在聚光灯下展现着自己最后的悲惨。   张志看着尸体,强烈地感觉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存在,好像他就站在那儿,隔着那具尸体看着自己一样。   犯罪现场的地面非常凌乱,从水管里漏出来的水几乎淹没了整个二楼,沾满血污的破布,被丢弃的堵漏卡子、锤子、钉子,摔碎的灯泡,受害人的衣物,都被胡乱的扔在浸水的地上。   而在桌子上,受害人剩余的皮肤上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   地上的凌乱和桌上的整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耗尽心血完成了一件伟大作品的大师,不管周围多么凌乱,他的眼里都只有这件作品。   一件作品。张志心脏猛的一沉,像被人用手捏住一样。   “允婕,现场什么情况?”   张志小心的绕过一团湿漉漉的破布,来到年轻的法医身后。   “死者气管被割断,但不是致命伤,真正的死亡原因是被剥皮的过程中失血过多导致缺血性休克死亡。死者的手腕和脚踝处均有被固定过的痕迹,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遗留在现场的堵漏卡子造成的。另外剥皮用的工具是专业手术刀,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应该是犯罪嫌疑人自行携带来的。其他的还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   允婕轻轻抬起垂在桌子下的皮肤观察着切口,然后用相机拍了张照片。   允婕虽然大学毕业才三年,但是因为过硬的专业素质和过人的胆量,已经连续在几起重大凶杀案中有过突出表现。一些连男法医都受不了的现场,允婕却能保持镇定的完成现场勘查,俨然成了局里法医的中坚力量。   “哦,还有。”允婕转过来看着张志,“犯罪嫌疑人剥皮的手法很娴熟,肯定接受过专业医学训练,你看这里,”她站起来,指着死者肩膀处的伤口,“皮肤被剥掉了,但是肌肉组织非常完整,肩胛处的肌肉很薄,想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那就是说犯罪嫌疑人有可能是个外科医生。”   “有可能,但也可能只是在医学院接受过训练,毕业以后并不一定从事这个职业。”   “很多医学院教学用的尸体都比较稀缺,能做到让学生熟练到这个程度吗?”   想起上次一个退休后去学校教学的老法医的抱怨张志问道。   “这个很难说,各个学校的情况不同,学生的资质也不同,还是因人而异的。”   “张队,我们来了。”   两个人说话间,王仪飞和胡穆从外面走进来,这两个人也是重案组的成员,接到张志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你们看这个现场,仇杀、情杀、抢劫杀人像哪一个?”   “我倒觉得像连环杀人。”   王仪飞看了被害人一会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别扯了,王仪飞同志,就一个案子哪来的连环。我看这现场像个情杀现场,追求不成因爱生恨,憋久了难免变态嘛。”   胡穆对王仪飞的说法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连环杀手世界范围都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现在中国充其量也就小说里能见到。   “如果是因爱生恨,也该有爱和恨的情绪表现在里面,这个现场太干净了,几乎没有情绪的表达,怎么能说是情杀?” “他把尸体擦拭的很干净,这不就是爱的表现吗?”   “但是他把死者赤身裸体的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谁会对自己爱的人这么做?” “那就是恨的表现呗。”   “他在完成一件作品,死者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件物品,他擦拭尸体也只是完成作品的一个过程,和死者本身并没有关系,所以也就谈不上爱和恨的表达了。”   张志插嘴道。   法医过来把尸体装进尸袋,拉上拉链,受害人的脸连同那双始终大张的眼睛,一点点消失在尸袋后。   一夜未睡的奔波劳碌并未让苏隐觉得太疲倦,她现在心情相当好,就像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整个人餍足而放松。趁着凌晨些微的亮光,她轻巧的翻过小区围栏,在阴影的掩护下潜回家中。   苏隐居住的小区位置比较偏僻,临山而建,八楼的高度足以让她轻易眺望到远处绵延的群山。所以当初装修时她突发奇想,把书房和一墙之隔的浴室连通,造出了一个有落地窗和开放阳台的浴室。   她脱了衣服,把浴缸放满水,然后舒展身体躺进去,把头枕在浴缸边沿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的最边缘是一团白色的雾气,迷蒙着,苏隐向前走了几步的城堡就展现在眼前。   她喜欢花很长时间呆在自己的意识里,因为这个世界是她的造物切可能与不可能皆在她一念之间,缩地成寸,倒转时空。   随着她走近,城堡的大门缓缓敞开,一首她最近比较喜欢的歌曲飘荡在城堡里。   一楼大厅陈列着大师们的杰作,绘画、雕塑、书法、艺术喷泉装点着她的城堡,以往她总会在其中一两件前驻足欣赏一阵,但今天她径直穿过它们,走向二楼尽头的一间房间。   这里,是她现实与虚幻的交汇。   房间的门是非常普通的木门,打开那扇不起眼的门,一条狭窄的小巷出现在眼前,昏黄的灯光,阒寂无人的小路,黑色的天空,和它在现实中看起来别无两样。   苏隐缓步穿过小巷走上二楼客厅,她的猎物还躺在那儿,易碎而美艳,死气沉沉却又充满生机。   苏隐最喜欢她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深棕色的,因为死亡的降临而显得更清浅了些,像两颗漂亮的琥珀。   生命生生不息,但是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却无法永存。是的,她现在死去了,但是她将以另外一种形式得到永存,死亡的永存。   苏隐抱起她的作品离开街道,走出那扇门,来到她最爱的房间— —她的陈列室。那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作品,每一件都是她的得意之作,今天,这位美丽的小姐也将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苏隐小心地把她放在一张床上,调整好姿势,然后后退两步,看着自己的新作品露出满意的笑容。   睁开双眼,朝阳跃出山峦,满室柔光。   洗完澡简单吃过早餐,苏隐上床睡了几个小时。完成一件作品后发自内心的喜悦让人通体舒畅,她睡得也比平时更好,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   还不太想起床,苏隐大大的伸个懒腰,伸手到床边的书架上想挑本书看。指尖滑过书脊或光滑或粗糙的表面,即便只是静静的呼吸着书籍特有的芳香,也能让人心生宁静。   “You and I go rough……”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是工作用的电话铃声,苏隐思考了几秒钟才接。她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里,所以公司的人下班后很少会给她打电话。   “你好,苏隐。”   公式化冷淡的声音,显示出与电话另一端人的疏离,虽然来电显示告诉她是一个部门主管的来电。   “你好苏医生,我是市场营销三部的主管张伟,我有些事情想找您谈谈,可以吗?”   平凡的名字,平凡的长相,一个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平庸的人,苏隐已经想一口回绝他了,但是男人声音里的哭音和颤抖勾起了她一丝兴趣。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   苏隐明知故问。   “不是,是我的一些私人事情,如果您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男人果然上钩,急急地解释着,却因为过于激动而哽咽了一下。“我们在哪儿见面?”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能清晰的听见男人颤抖的呼吸声,苏隐微眯起眼睛带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像是已经透过电话看到了他。   “谢谢你,苏医生。”男人格外感激的声音让苏隐有些恶心,不过玩玩具总是要付钱的,“在环岛公园旁边的咖啡厅可以吗?”   “可以,一会儿见。”   苏隐挂掉电话,轻轻把选好的书推回书架。   从电话里飘出来的音乐声不难判断,男人应该正坐在环岛咖啡厅里,而且应该已经在咖啡厅里坐了有一段时间了。也许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回家,而是住在宾馆里,所以很有可能,他要谈的问题和他的婚姻有关。   无论如何,一个在苏隐印象里还算沉稳的男人哭泣着来求助,她还是有兴趣见见他的。   对,很老套,苏隐的工作是一家国际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心理咨询师,她擅长解读他人的思想,并且热衷于对他们进行操纵,同时她又学过医而且杀人,这让她更进一步的向那个神乎其神的虚拟人物——汉尼拔·莱克特博士靠近。   在这一点上她从不否认,甚至偶尔想起,还会为他们之间惊人的相似而感到惊喜,但内心里她并不认为自己和汉尼拔是同一类人,因为在她的精神殿堂里不存在一个不可进入的角落,她有过伤痛,但她并不惧怕去面对它。   苏隐选了偏英伦风的衣服,她把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最大限度弱化了自己的棱角和侵略感,让自己像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女孩儿,这能给一个内心凄惶的中年男人很大安慰。   在走之前,她最后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微笑。   很幸运,环岛附近没有堵车,四十分钟后苏隐就站在了咖啡厅门口,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外面观察张伟。   他外表看起来还算整洁,但整个人显得很疲惫,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下巴上有一圈不太明显的青色胡渣,要知道,有些旅店是不提供一次性剃须刀的。   他的西装外套很平整,但是里面的衬衣布满褶皱,说明他昨晚睡觉的时候穿着衬衣,这近一步印证了苏隐之前的猜测。   完美,这真是一幅完美的落魄中年男人的图景,教科书级的经典。   苏隐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推开门走进咖啡厅。   “张主管,你好。”   苏隐保持着声音的稳定,问好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她不想让画蛇添足的同情刺激这个男人缩回壳里。   “你好,苏医生。”   男人站起身和苏隐握手,坐下后放在桌上的手一直神经质的攥紧又张开,不停反复多次。   苏医生,一个很疏远的称呼,但苏隐并没有纠正。这个年纪的男人通常迷茫且错乱,他们得到了少年时代梦想的功成名就,回过神来又想变回那翩翩的白衣少年。却突然发现,岁月不仅带给了自己金钱和名利,还带来了一身肥肉和年老体衰。所以面对年轻女人时,他们多少都会带着一些自知或不自知的妄想,妄图用金钱来一圆少年时的美梦。   可惜苏隐没那个心情身陷桃花,她要的是全然的信任和必要的敬畏,这个称呼就是个不错的开始。   “小姐,您要点什么?” “一杯热牛奶,谢谢。” “你不喝咖啡?”   男人略带慌张而歉意的问。   “我胃肠不太好,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   苏隐礼貌的回以一笑。她的神经活跃性太强,摄入咖啡因会让她变成一只嗅了猫薄荷的猫。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男人焦虑的搓搓手,但是并没有提出要换一个地方,看来他已经相当疲惫了。   “没关系,”苏隐把送上来的热牛奶用两只手捧着,做出倾听的姿态,“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男人沉重的喘了口气,像在斗牛场上被逼入死角的公牛,他紧抿着嘴,下颌突出,眉头紧皱但眉毛耷拉着。尴尬、悲伤、愤怒、迷茫,数种表情一起出现在男人脸上,让他看上去一下苍老了十岁。   “我最近和妻子在闹离婚。我们俩是我母亲介绍认识的,其实我不喜欢她,但是我当时年纪不小又没什么钱,我妈看好她,一个劲的催我结婚,也就这么结了。”   “我们俩性格差异很大,她又是小学毕业没什么文化,平时生活里我们也没有共同语言,所以婚后经常闹矛盾,时间一长我就想要离婚。但是我妈喜欢这个儿媳妇儿,说什么也不同意,那个时候我老婆又怀孕了,怀得还是对双胞胎,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我也没再提过。”   老套的失败婚姻,苏隐已经开始走神并且后悔来这儿了,她做好准备,在男人的絮絮叨叨结束之后,给他几个中规中矩的建议然后直接走人。   “我老婆生的是对龙凤胎,全家都挺高兴的,但是两个孩子脾气不好,经常和其他孩子打架。一开始我们谁也没在意,都以为孩子还小,长大就好了。”   “后来他们上小学一年级刚两个月,有一天老师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学校要劝退这两个孩子,因为他俩在学校打架差点把人打死。当时他们班里有个人高马大的孩子经常欺负别人,也欺负过我这两个孩子果他俩就联手用一根绳子勒那个孩子的脖子,等老师发现的时候那个孩子都已经翻白眼了。所幸是时间不长,没出什么大事,我们赔点钱也就完了。但是学校说什么也不让这两个孩子再上学,说他们有暴力倾向,没办法,我们只能给孩子转学。”   “但是到第二所学校才半年多一点,他俩又因为班长打小报告,就把班级养的兔子给杀了,开肠破肚的放在班长书桌里。现在他们已经换第三所学校了,也不知道能上多长时间。”   因为第一次对外人说起自己的“家丑”,张伟的表情很尴尬,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即便不断提醒自己苏隐是个心理医生,他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无奈和耻辱,然而中国男人的木讷和保守却让他再表达不出更多感情了。   “他们几岁开始不尿床的?”   “这两个孩子到现在都还偶尔尿床,我领他们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是因为多动症。”   张伟对苏隐的一语中的很惊讶,同时也很尴尬。   “继续说你和你妻子的事吧。”   苏隐轻巧的把话题拉回正轨,好像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为了上学的事,我们没少带这两个孩子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根本不见效,我知道我老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一直觉得丢人。前段时间我妈去世了,丧事一办完她就开始跟我闹,说以前的小区老是着火不安全,要搬家。搬完了家又闹着要生二胎,我俩根本就不符合生二胎的要求,孩子生下来罚款都交不起,再说还有房贷得还,这两个孩子还在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我哪有钱再要一个。”   苏隐低头喝口牛奶,掩饰自己有些兴奋的表情。   尿床、虐待动物、纵火,一对异卵双胞胎同时在童年时期表现出连环杀手的早期特征,这样的概率极为罕见。   更让苏隐觉得有意思的是,在早期的模拟犯罪中,两个人是合作关系,而非各自为营,就更加难能可贵了。与隔几年出生的兄弟姐妹不同,双胞胎之间微妙地血缘纽带和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彼此分享的经历,会让他们变得坚不可摧。   “其实我一直有离婚的心思,现在我妈也走了,昨天晚上她又闹着要二胎,我实在烦得受不了说要离婚,她马上就开始大吵大闹,我一生气就去宾馆住了一晚上。”   说起离婚的事男人满脸愧疚,不停地搓着手,眼神也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苏隐。   即便做到了营销主管的位置上,男人骨子里依旧是个老实人,商场上的人情世故没能让他学会足够的冷酷和圆滑。   看着男人畏首畏尾的样子,苏隐已经清楚的看见了食物链金字塔最底端食草动物的生存状态——引颈待戮。   张伟来公司已经六年了,兢兢业业的干到市场营销三部主管的位置上,却在升职前夕被一个来公司只有两年的年轻人抢走了一单到手的大生意,也同时丢掉了升职的机会。   其实我们从未远离过自然法则,那些以为的远离不过是我们的自以为是罢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人类社会比比皆是。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想离婚。我才四十岁,还有机会再找一个,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了。但是我又怕她来公司闹,所以一直不敢说,弄得自己心烦意乱的。”   男人灌了口咖啡不再说话,一时间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你知道对一个母亲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苏隐斟酌了很久才开口道。   “她?呵!”   明白苏隐是什么意思,男人满脸苦涩,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她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孩子,她的‘好孩子’。”   她故意加重最后三个字,然后看着男人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张伟一开始很困惑,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苏隐的意思。他先是震怒,接着是鄙视,进而是思考、窃喜和内疚,多种情绪的快速转换让他的脸扭曲了,那张泛着油光,红通通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突然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搓着手,讪笑着看向苏隐,眼睛里隐隐约约闪着光,就像个意外捡到钱包的人,既兴奋又害怕,还带着那么点沾沾自喜的小得意。   “你可以顺利离婚,你妻子可以得到一个精神上的依托,还能摆脱两个孩子,你们各取所需,就不用再互相折磨了。况且你也会负担抚养费,让他们不至于孤儿寡母无法生活,也算是个折中的办法,你觉得呢?”   苏隐诱惑着他,既真诚又和善,她就像浮士德的魔非斯特,诱惑着人类一步步走向堕落。   “也就只能这样了。”像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张伟轻轻在桌上擂了一拳,“谢谢你,苏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   他顾不上礼仪,双手越过桌面抓住苏隐的手,用力握了握。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张主管。”   我将实现你的愿望,而你,将交给我你的灵魂。   “你在外面一天一夜,老婆也该担心了,还是赶快回家吧。”   “好,好,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苏医生。”   张伟站起来去前台结账,中年肥胖的身躯让他显得异常臃肿,从背后看,几乎就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   苏隐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越过张伟,投向远处虚无的一点。   人类,人性,这些就是,渺小,脆弱,虚伪而贪婪。她几乎能理解了,当年写下圣经的那个人是怀着多么愤怒的心情让上帝降下洪水毁灭人间的,他想洗净这个尘世,却忘记,生命不止,罪恶不息。   我们都惧怕魔鬼,却都不愿意承认,每一个魔鬼都是人心里的欲望幻化而成的兽,当你为欲望所制之日,便是你变成魔鬼之时。   她能感觉到,那些涌动在身体里的欲望像美杜莎的蛇发一样嘶嘶的吐着信子,渴望温热的生命,创作带给她精神的享受和愉悦,而捕猎让她的灵魂变得完整。   这次欲望来得如此强烈,像子弹一样击中了她,苏隐甚至僵了几秒钟才重新控制住自己。   即将到来的夜晚如此美好,怎能辜负。   张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摆在桌面上的现场照片,细细端详着。   死者的头发被梳理整齐,脸上被擦拭干净,连四肢摊开的角度都是对称的,完全不是经历残忍虐杀后的挣扎姿态,而是一个被精心打扮后摆好了姿势的芭比娃娃,加上一束聚光灯,就可以陈列在橱窗里成为展览品 。   除了被剥皮的部分,受害者身上再没有一丝伤痕,嫌疑人就像是完全规避了情绪宣泄一样,只单纯的进行着精确的操作,这让他的犯罪动机变得难以把握。   无法对案件定性,张志就只能如同盲人摸象一般,从最基础的受害人社会关系查起,完全没有针对性。   这种抓不住重点的无力感让张志觉得很烦躁,他活动活动僵直的腰背,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响声。   看看时间已经半夜了,他打算回家看看女儿,前几天妻子打电话来说孩子这两天发烧,幼儿园也没去,张志很不放心。   “张队!城东一个缉毒警全家被杀,局里要咱们马上出现场。”张志猛地抬头盯住冲进来的王仪飞,他停顿了几秒才抓起椅子上的衣服,一句话没说的快步走出大门。   案发地点位于一个中等住宅小区,所有出入口都已经戒严,任何人出入都有警察盘问,小区里也随处可见闪烁的警灯。   不少人家的窗口都亮着灯,有人影在窗前影影绰绰,人们窃窃私语的交换着信息,流言也同时在不安中发酵。   离案发单元楼还隔着十几米远,张志一眼就看见了市局局长和省厅的人站在那儿,他赶紧朝旁边的王仪飞使了个眼色,王仪飞马上堆出一脸笑,越过张志迎向几个领导。   张志趁机带着胡穆从旁边开溜,一边的局长几次想张嘴叫住他被王仪飞把话头拦下了。   案发现场在五楼,才走到四楼张志就已经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   走到四楼半,从上面冲下来一个法医差点把胡穆撞倒,他脸色铁青,把口罩摘下来就扶着墙吐了。   “现场血腥味太重,你们涂一点在鼻子下面。”   允婕跟在他身后走下来,塞给张志一个小扁盒,里面装的是一种薄荷味的软膏,两个人各挑了一点擦在鼻孔下面。   “什么人报的警?”   张志皱着鼻子问,那软膏的薄荷味实在太大,弄得他老想打喷嚏。   “被害这一家楼下的邻居,他睡觉睡到半夜被楼上的声音吵醒上来敲门,但是一直没人应,他就报警了。”   找人把那个法医扶下去,允婕领着两个人进到现场。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顶的两个人都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操!”   胡穆骂了一声,用手使劲捋了捋胸口,紧喘几口气压下反上来的恶心。   “我们在阳台窗户上发现了攀爬的痕迹,犯罪嫌疑人可能是顺着落水管爬上来的。但是楼层太高,法医没法取证,已经打电话给消防队的人,请他们过来帮忙了。”   张志小心翼翼的绕开一片血迹,走近客厅里的一具尸体。这具尸体面朝下趴在地上,整个头部完全支离破碎,脑浆四溅,惨不忍睹。   “这名死者是这家的男主人邢肖,市局缉毒大队侦查员。根据现场情况判断,他应该是第一个遭到袭击的被害人,致死原因是后脑被钝器大力击打,造成颅骨骨折,击打次数至少在二十次以上。”   “颅骨被钝器击碎到这个程度,而且击打次数如此之多是非常罕见地,可以推断犯罪嫌疑人当时应该是处在半疯狂的状态下。” “凶器找到了吗?”   张志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紧蹙眉头站起身。   “找到了,就是这个。”允婕指着旁边一个满是血迹的高尔夫球杆,“钛金属高尔夫球杆,看起来不像新的,应该曾经使用过。球杆杆身有轻微的变形,可能是大力击打被害人颅骨所致,但是我们在被害人家里并没有发现其他高尔夫球用品,所以我怀疑凶器可能是凶手自己带来的。”   所有不属于案发现场的东西通常都是案件的突破点,张志精神一振,马上布置人去查这条线索。   “胡穆,你带几个人去查一下这种高尔夫球杆的销售情况,看能不能通过这条线索找到买主。另外把小区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最近一个月之内都有什么人进出过小区,把反复出现的陌生人都做一下背景调查,对有吸毒史的进行单独传讯。”   允婕等张志布置完任务,才带着两人一起往客卧走去。客卧里有两具尸体,是两个老人。女性死者侧身倒在地上,身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男性死者仰面躺在床上,颈部不自然的扭向一边。   “这两名死者是邢肖的岳父岳母,男性死者被人扭断脖子,女性死者的死因是硬脑膜外血肿。根据现场情况分析,两位老人应该是听见屋外的打斗声后把门插上,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之后凶手踹门而入将两人杀害的。凶手踹门的时候,女性死者正好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被撞倒后脑磕在桌角上导致死亡。”   “还有,你们看这儿。”   允婕伸手把二号男性的头微微偏转,露出他脸颊上粘着的一块白色膏状物,里面还夹杂着血丝,已经呈半凝固状。   “这是什么?”   胡穆凑近仔细看了看,没认出是什么东西。   “这是人的脑组织,粘在犯罪嫌疑人的手套上,在他掐住被害人的时候又粘在了被害人脸上。”   一听是人脑子胡穆直咧嘴,赶紧直起身退后了一步根据现场死者的情况,这块脑组织只有可能是一号男性的,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邢肖死在他岳父岳母之前。”   “我一开始看到客厅里的情况,曾经怀疑犯罪嫌疑人是在吸毒状态下作案的,但是这个发现推翻了我之前的猜测。因为这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基本相同,但是客卧的现场非常干净,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害,不像一个吸过毒神志不清醒的人做的,所以我认为犯罪嫌疑人不是个瘾君子。”   张志俯下身用手摸了一下死者的颈椎,断得非常干净利落,说明用力很猛而且毫不迟疑,他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作案时清醒只能证明他当时没吸毒,但他还是有可能是个瘾君子啊。”   胡穆觉得允婕的推断前因后果有问题,完全是不相关的。   “如果他当时没吸毒,以一个瘾君子的身体条件,是不可能有力气在砸了二十几下以后,还能轻松拧断一个人的脖子的,他的体力不行。”   张志经验丰富,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熟悉搏击技术,知道要拧断一个人的脖子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不小的力量。而空挥高尔夫球杆二十几下也会让人双臂酸软,更不要说用它来杀人了。所以一个人必须要有足够好的体力,才能连续做这两件事。   “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作案?”   王仪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听见张志的话就插了一句。   “目前我们只在现场发现了一个人的痕迹,现场的鞋印也只有一种。”   允婕后退一步,从另一名法医手中接过相机,给桌角上的血迹和二号女性后脑的伤口拍照。   张志转过身和胡穆、王仪飞两人一起来到主卧。主卧的床紧靠窗台,在床边有一具女尸,面朝下呈俯卧状,脖子上套着一条领带,床上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妈的,连孩子都不放过!”   胡穆狠狠的骂了一句。   张志蹲下身查看趴在地上的女尸,尸体的脖颈也是扭曲的,在肩膀处有一个不完整的鞋印。   “这个怎么回事?”   张志指着睡衣上的鞋印问一旁的法医助理。   “死者是被人用领带勒住脖子以后,大力蹬踏肩膀导致颈椎折断致死的,和古代的绞刑差不多。”   王仪飞正在查看婴儿的尸体,突然在脖颈处发现了一个针孔,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婴儿是怎么死的?”   “单看外表像是心肌梗塞,但是孩子年龄太小,而且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一个空注射器,所以怀疑是被打了空气针,具体的还要等回去做尸检才知道。”   知道婴儿不是被注射海洛因致死,王仪飞稍稍松了口气,可能是因为遇害的是一名缉毒警,所以现场所有可能和毒品沾上边的事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注射针头是哪来的?”   “是孩子姥姥的,她患有糖尿病,长年注射胰岛素。”   张志站起身感觉头有点晕,他使劲闭了下眼睛,照相机的闪光灯在眼前一闪一闪的,一片血红。他摘了手套走到门口,掏出根烟点上,倚着走廊的窗户抽起来。   现场看起来很清晰,毒贩报复缉毒警导致一家五口毙命,但是那个血肉横飞的客厅和干净的里屋总让他很有违和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楼道里突然骚动起来,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问好声,张志赶紧掐了烟想跑,还是慢了一步被李局长抓了个正着。   “小张啊……”   眼看李龙波又要长篇大论,张志脑袋都大了,他忙不迭的冲李龙波摆手。   “李局,李局,您听我说。是限期破案还是下军令状都行,但是现在不行,这现场还有疑点,得等尸检和现场勘察的具体结果出来以后咱们再讨论。”   “这案子还有什么疑点?这分明就是犯罪分子明目张胆的报复执法人员,酿成灭门惨案,这是在正面挑战司法系统,必须严惩不贷!”   李龙波脸一板大道理张嘴就来,跟在台上做演讲似的,听的张志心里直骂娘。   李龙波调来 D 市当局长才两年,因为好大喜功又爱对一线侦查员指手画脚,所以很多人都对他颇有怨言,私底下管他叫李大白活。   “你觉得这个现场有什么疑点?”   一直站在李龙波身后的一个老头突然开口问道。老爷子看年纪能奔六了,头发花白但是腰板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一线老侦察员出身。   虽然不知道老头是谁,但是对待这些在一线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侦查员张志一向敬重,他马上收起敷衍的情绪,认认真真的向老头汇报了现在的情况。   “根据现场勘察的初步结果来看,案发现场的很多迹象都显示出不同寻常的地方,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调查取证。我个人认为,这起案件的受害人虽然比较敏感,但是我们不能先入为主进行判断,还是要根据现场证据一步一步来进行调查。不过,调查的重点还是会首先放在这位缉毒警生前抓获的罪犯身上。”   老头听完以后看了张志一会儿,点了点头,突然说了一句“好!”,然后转身走了。   张志被老头这声好弄得一愣,还没缓过神来,李龙波这一大帮人就都跟着老头浩浩荡荡的走了。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李龙波还冲张志点了点头,笑得像朵花似的,把张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挺行啊,”旁边一位陪同的省局同志笑着拍拍张志的肩膀,“那位老爷子是省级刑侦专家刘季老先生,干了一辈子刑警,人送外号刘阎王,能从他嘴里得句好可不容易。”   那人说完也下去了,留下张志一个人愣怔了半天。   回到局里已经下半夜两点多了,技术科的人一回来就钻进实验室里,张志也把队里有空的人都叫过来,布置了大范围的走访排查任务。   这位缉毒警生前曾在外地做过卧底,人际关系比较复杂,光是关系网排查就涉及到好几个城市,有的还不在本省,着实让张志头疼了一把。   一大帮人布置完任务全都撒出去,天也快亮了,一天没睡的疲倦让张志全身酸痛不已,脑子都麻木了,他走过去把所有的窗都打开,给会议室透透气。   深秋夜晚微凉的风迎面吹来,让人不禁一哆嗦,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张志把头探出窗外,像上了烟瘾的人一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把肺里憋了一天的浊气排出去。   风灌进会议室,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作响,张志顺手拿起个烟灰缸压住,剥皮案里女尸被放大了的照片就躺在了白炽灯下,眼睛的位置因为反光出现一个刺眼的光斑。   张志往前挪了挪,遮住直射下来的灯光得以看清照片。   鲜红一片的肌肉,好像她还穿着那件漂亮的红色礼服,女尸就这么大张着四肢,把自己所有的秘密毫不遮掩的展现在他眼前,他却如同盲目之人,分毫看不见青天白日之下的真相。   佛经有云,世有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肉身之眼,久蒙红尘,见近不见远,见前不见后,见明不见暗。   苏隐把装满水的杯子举到眼前,些微的阳光透过杯子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她看到的却是自己颤抖的手。那双手有着可以轻易扼杀一个生命的力量,现在却在不住的颤抖,杯中的水跟着泛起细微的战栗,撞击在玻璃杯内壁上。   砰!砰!砰!砰!   不断放大的回响充斥在脑海里,思维的世界剧烈摇晃着,树木簌簌抖动,掉落一地叶子。   她猛地把水杯掷进水槽里,看着那些战栗着的液体汩汩流出,但是声音,那个声音还在。   苏隐从胸腔里爆出一声怒吼,像狂躁的野兽一样冲进书房一把抓起钥匙。   她需要见她,现在。   她摔门而出冲向对面的房子,颤抖着手几次才对准钥匙孔把门打开。   拉开大门,一股花草的香味儿扑面而来,空气湿甜的像要把人黏住,鱼缸里的鱼因为突然的访客被惊得蹦跳起来,把鱼缸撞得砰砰作响。   很少有人知道,顶楼的这两套房子都是苏隐的。在这套完全没有装修过的清水房里,客厅摆满了植物和鱼缸,几乎顶到房顶的宽大阔叶植物和潮湿的空气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型的热带雨林。   在茂密的观赏植物遮掩后,是主卧的门。   苏隐立在门前,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把门拉开。屋里一片漆黑,从门缝透进来的亮光像是在地上铺了一条路,苏隐闪身进去,然后迅速把门合上,她伸出手在墙上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   灯亮的一瞬间满室生辉,屋里无数双眼睛睁开了。   这是一间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房间,房间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都镶满了镜子,只在正中央留下一块两平米见方的空地和一条连通到门口的狭窄小路。其余的地方,无论你看向哪儿,都会有一双眼睛回望你。   苏隐走过去躺在中央的空地上,头枕着镜子,四肢摊开慢慢闭上眼睛。   今天意识里的雾气要比以往大得多,即使已经走进树林里,阳光也还是被阻挡在外,这种迷蒙的天气最适合猎人隐藏。   踏进城堡,苏隐不像往日那么自信,越接近那个房间她就愈发胆怯。   书架上的书暴动的胡乱翻着页,带起哗哗的响声,那些落在纸页上的记忆也随之被翻动,变得一片混乱。她猛地挥手试图镇压这些不安,但是徒劳无功,记忆的闪现越来越快,带着被剥离的痛楚。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整座城堡也随之开始剧烈震动……   然而无论城堡如何颤抖,始终有一个房间不曾被震撼,它安静的存在在角落里,像个黑洞一样吸收掉所有的声音和光线,以无比稳定的姿态伫立着。   就在苏隐觉得自己要被撕裂的时候,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房间里传出,轻快的旋律如同清晨的鸟啼,又像是露珠跌落叶间清脆的一响。音符像是有魔力一样挟着微风吹散了林间的雾气,阳光洒落地面。   琴音突转,连续的几声敲击伴随花瓣砰然绽放的声音陡然激烈,繁杂的音符交织出绚烂的章节和着繁花漫天飞舞。没有蜂蝶,唯有漫天繁花在林间、城堡内无风而舞,迷人眼眸,醉人心扉。   而这段美得似真似幻的曲子,却被给了一个诡异非凡的结尾,几个音符的寂静过后是全部低八度的音调,以一个过于舒缓的节奏被一下一下清晰的弹奏,然后戛然而止。   琴声渐歇,微不可闻,总要待到繁花落尽之时,曲中之人方才如梦初醒。   苏隐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就站在那个房间门前,回过头去,来时的路铺满鲜花,每片花瓣上都沾满鲜血,而花瓣之下却是森森白骨。   她止不住的喘息,闭上眼睛失去力量般背靠着那扇门。苏隐侧过头去倾听另外一边的声音,因为她知道,就在这扇门背后,有另外一个人也正靠在门上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意识的空间里身体不复存在,没有了肉体的束缚,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变得轻而易举。她集中注意力仔细听着,渐渐,两个奇特的声音浮现出来,被慢慢放大。   砰砰,砰砰。   他们有节奏的响声逐渐合而为一,隔着一扇门有力的相连,如同从未分开。苏隐把手掌紧贴在门上,感觉到从未离她这么近。   仿佛碎银滑过耳畔的声音,那奇妙的连接停止了,渐渐地,声音也微不可闻,直至消失。   我们从未离得更近,而总有一天,我们终会回到一起。   苏隐再睁开眼睛时,从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之前的痛苦和迷茫,对意识的掌控重又回到她手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日记和碎石都像电影慢镜回放一样回到各自的位置上,错位的记忆被矫正并重新排序切都恢复到秩序井然。   被修复后的城堡在咔咔作响中缓慢下沉,像长大了的树木,把根扎进意识的更深处,汲取着养分。   她正在慢慢变得坚不可摧。   苏隐放任思绪漂浮着,不加控制的踏上铺满来路的鲜花,走过之处鲜花同骸骨一起被超度,散成浮尘飘入空中。   她大踏步的走出森林,在雾气里渐渐隐去。   房间里,苏隐蜷缩成最初母体中的姿势,安然入睡。   张志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不停交叠出现。   一会儿,他站在废弃的拆迁楼里,躺在木板床上的女尸坐起身,挂在身上的皮肤晃荡着,像骨折了的翅膀耷拉身体在两侧,鲜血滴滴哒哒的流下来,拖在她身后像条红色的尾巴。   一会儿,他又站在缉毒警家的客厅里,脚边传来奇怪的响声,他低头一看,发现男人的尸体正扭动着要站起来,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脑袋在地上一蹭,脑浆和碎了的头骨蹭了一地。   张志头皮都炸了,他转身冲到门前一脚踹开门就往外跑,差点和那个被剥了皮的女尸撞个正着,吓得他猛地向后退。原来这两个现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门对门连在了一起,他现在被两具尸体夹在了当中。   想着那具男尸没眼睛应该能好对付点,张志卯足了劲儿回身狠命一脚踹在他身上,这一下感觉就像踹在了钢板上,顶得他胸口一阵气闷,差点没吐出来。   身体被惯性冲的倒退两步,张志没留神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朝后仰过去,那具女尸就站在他身后,正把一双苍白的手朝他伸过来。   完了。张志心里咯噔一下,拼命扭转身体想要躲闪。   一转头,就看见台阶下静静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团黑色的雾气之中,唯独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志,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   张志猛地睁开眼睛,喘得像个差点淹死的人,眼睛里看见的是局里的大理石地面和桌子脚。他觉得胸口闷得要命,像被人用个塑料袋套在了头上。   慢慢用手推着自己坐直,手臂酸麻的都不敢挪动,一动就又麻又痒,他只能咬牙忍着使劲甩手帮助血液流动。   允婕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张志一边甩手一边龇牙咧嘴的吸气,还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跟踩电门上了似的。   “你中风了啊,张队?”   跟在她后面的胡穆一口水差点呛出个好歹来,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才喘匀这口气。   “你真不会说话,什么叫中风?张队这分明是抽筋了。来张队给你捏捏。”   说着走到张志身后伸手就要往他肩膀上掐,这小子憋着坏劲儿张志能不知道,一抬手就给架一边去了。   “叫你查的监控录像怎么样了,有没有线索?”   “您快别问了,张队。这一大堆录像,我看的眼珠子都快贴屏幕上了,哪有那么快啊。”   胡穆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拿过咖啡又灌了一大口。也就一晚上时间,他脸上已经明显能看到黑眼圈了,看来真是折腾得不轻。   “王仪飞呢?”   再有几分钟就要开案情分析会了,王仪飞人还没来,也没看见请假的短信和电话。   “王仪飞去查那个高尔夫球杆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胡穆哀叹一声趴在桌子上,把杯子贴在脸上摆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看这个案子啊,肯定又得立军令状了。”   “先别急着叹气,一会儿有你叹气的时候。”允婕一边准备投影仪,一边插嘴道。   胡穆噌的一下坐得笔直,刚要叫唤,李龙波正好带着一众领导推门进来了,他赶紧闭上嘴和张志两个人站起来迎接领导。   省厅刑侦专家刘季也赫然在列,老头背个手走在最后面,老神在在的四处打量着。   众人依次就坐,照例先是一番领导介绍,然后请各级领导讲话动员,前后花了快一个多小时,张志一直不停的低头偷看手机,无聊的都要长草了。   “好了,下面请负责这个案子的张志同志,给各位领导做一下汇报吧。”   听见李龙波叫自己的名字张志才回过神来,他赶紧把手机揣起来起身走到投影仪前。   “案发单元楼位于一处封闭式小区,小区内居住的多是中等收入家庭。死者共五人,一对年轻夫妇和孩子,还有岳父岳母。经过初步侦查我们确定,犯罪嫌疑人是顺着落水管攀爬至阳台,利用工具撬开窗户进入室内的,逃跑的时候也是走同样的路线,但是经检查落水管上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张志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就交给允婕了,允婕把投影仪打开,开始播放现场照片。   “现场死者一共五名。一号死者邢肖,男,年龄 27 岁,D 市缉毒大队侦查员,死亡原因为钝器击打头部致死。但是在解剖的过程中我发现死者胸前有三根肋骨骨折,左小腿骨裂,而且背部有大面积淤青,身上其他部位也有多处擦伤。通过对这些伤痕进行检验我们判定,他身上其他部位的伤痕应该是被人用身体击打造成的,而且对方手上还戴了类似搏击手套的东西。他胸前的骨折是被人从正面大力踢踹造成的,受力时死者呈站姿。所以我们判断,死者生前曾进行过激烈的搏斗。而且据死者楼下的邻居反应,他是因为半夜被死者家的声音吵醒才上来敲门的,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现场有没有发现凶手的血迹?”   缉毒大队队长范子成问道。   “没有。”   “我们的这名同志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侦察员,有很好的武术和散打功底,如果真的和凶手有过正面搏斗,凶手很难全身而退。”   范子成虽然没有明说,但言辞间已经流露出了对允婕的怀疑,刑侦大队的人马上就不乐意了,好几个人都一脸不善的看向范子成。   但是允婕并没有生气,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范子成稍安勿躁,然后继续介绍现场情况。   “相对于一号死者而言,其他几名死者的尸体受损程度明显要轻很多,二号死者邢肖的岳父被扭断颈椎,中枢神经遭到破坏致死。三号死者邢肖的岳母硬脑膜外出血致死。四号死者邢肖的妻子被人勒住脖子后大力蹬踏肩膀,导致颈椎骨折致死。五号死者是名婴儿,被打了空气针,所用的注射器是孩子姥姥平时注射胰岛素用的。”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主卧的床上,婴儿身边的位置发现了有人坐过的痕迹和一种不属于案发现场的纤维,我们推测凶手曾经坐在床上过,似乎他对于是否要杀害婴儿有所犹豫。”   允婕把尸检报告说完,抬头看着会议室里的人。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出声,允婕就从电脑里调出一组现场照片放在屏幕上,旁边还附了一幅现场示意图。   “我们在检查和还原案发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两个不合逻辑的地方。第一,一号死者和凶手搏斗的地方是在客厅,我们在主客卧之间的走廊地面和墙面上也并没有发现任何搏斗的痕迹,但是在主卧的门上,我们却发现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第二,二号死者的面颊上沾有一号死者的脑浆,这就证明他是在一号死者之后被杀的。如果是这样,这中间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求救,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呼救声?”   “所以我们对二号死者进行了近一步解剖,发现他有突发性心肌梗塞的情况,又综合了现场其他痕迹进行分析之后,我们还原出了目前唯一符合逻辑的凶手的完整行凶过程。”   “首先,一号死者听见响动出去查看情况,被凶手在主卧门口袭击,并出现了短暂的昏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主卧的门上会有新鲜的划痕。利用男主人昏厥的时间,凶手冲进主卧先杀害了四号死者,然后转向客卧。这个时候二号和三号死者已经把客卧的门锁上了,凶手只能踹门而入,三号死者正好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被门撞倒后头磕在桌角上导致死亡,二号死者则因为激动过度诱发了心肌梗塞,凶手误以为他死了,于是回过头去对付一号死者。在杀害了一号死者之后他发现二号死者并没有死,才又回去拧断了他的脖子,最后杀害婴儿,然后离开。”   因为现场情况比较复杂,允婕就把五个死者的位置都在示意图上一一做了标注,说的时候再配上现场照片就很一目了然了。   “如果凶手是按照这样的顺序行凶,那么一号死者在搏斗时很有可能是处于轻度或中度脑震荡的状态,身体的灵活性和协调性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允婕说完以后看向范子成,范子成没有继续提问,只是皱着眉头未置可否。   允婕又看向张志,张志冲她竖了下大拇指,允婕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摞纸,走下去挨个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张志接过纸,上面写着“犯罪嫌疑人体貌特征”,这种东西不发通缉令一般就是会上一说就完了,像允婕这样兴师动众发的还很少见。   允婕给每个人发了一份后,转身走回投影仪旁。这时候先拿到报告的几个人脸色已经变了,都一脸诧异地看向允婕,范子成更是不耐烦的想要张口说什么,被允婕一抬手制止了。   “这份是对犯罪嫌疑人体貌特征描述的报告,技术科的勒酉不在,所以由我来代他进行汇报。”   “这份特征描述是技术科根据现场提取到的鞋印,综合死者身上的伤痕以及血溅形态分析后得出的结论。犯罪嫌疑人身高大约在 1 米67 左右,体重 50 公斤上下,穿 39 码的鞋,鞋印显示应该是一双登山靴。”   允婕说完放下报告,很从容的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半天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吭声,这些侦查员不是面面相觑,就是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谁也不敢开口。“这份报告的准确性有多高?”   半晌,刘季率先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寂,他半转过身体面向允婕,严肃的问道。   “身高误差在正负一点五厘米之内,体重误差在正负一公斤之内。”   “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么瘦小的人能一口气杀五个人?他打邢肖一个都费事!”   范子成情绪非常激动,把报告往桌上一拍站起来就喊。   听说邢肖出事,范子成的第一反应就是被人报复了。邢肖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侦察员,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恨不得马上就把嫌疑人拉出来毙了,但是局里却说这是刑侦大队的职责范围,他只能提供适当帮助,不能越权,就这么把他挡在了案子外面。   现在刑侦大队得出这么个荒谬的结论,他本来心里就窝着火儿一下更是火上浇油,连领导在面前也不管不顾了。   “范子成,你别犯浑!”   刘季脸一沉,喝了一声,范子成马上就不说话了,但还是满脸的不服气,一副随时要去找允婕理论的架势。   “监狱那边服刑的在押人员调查的怎么样了?”   知道范子成是个倔脾气,刘季喝住他就不再理会,把他晾在一边转过脸和张志说话。   “还不太清楚,”张志摇摇头,“人派出去的太晚,现在才中午么也得等到晚上才能有结果。”   “我赞成你之前的想法,先把这件案子当成一件普通的凶杀案来进行调查,从你们最熟悉的角度出发,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不过监狱那边也不能丢下,必须双管齐下,以防一条路走进死胡同,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张志点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刘季的肯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干涉他的办案思路了。   “范子成,”和张志说完话,老爷子才转过来对着一边生闷气的范子成,“你等会儿带人去监狱那边,把张志的人替回来。你们对小邢生前的工作比较了解,监狱那边就由你们负责,让刑侦大队的人主攻这条线,你们每天晚上碰个头,互相通个气。”   “是!”   范子成大喜过望,干净利落的站起来敬了个礼。他心里明白,刘季这是知道自己窝火,特意给自己这个机会,他万万不能让老爷子失望。   “最后一件事,张志。我这有个人,是个留学归国的犯罪心理学博士,他听说了你之前办的那个杀人剥皮案,很感兴趣。正好你现在忙这个案子,人手也不够,我想让他过来协助你调查剥皮案,你看行吗?当然,他只是协助,主要的调查方向还是由你来定。”   “可以,当然可以,谢谢您了,刘老师。”   张志年轻,对刑侦学的最新发展一直密切关注着,对于犯罪心理学这方面他想了解很久了,只是苦于自己文化水平太低,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现在刘季突然送了这么个人到他面前,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那好,我等会儿就打电话给他,最迟明天早晨他应该就能来找你。”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刘季环视了在座的众人一圈,“没什么事就散了吧,大家忙活一晚上了,也该吃个饭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这可是场硬仗。”   大家呼呼啦啦站起来往外走,唯独张志没动地方,还坐在那盯着面前的嫌疑人体貌特征报告看。   他正看的出神,突然外面一阵骚动,王仪飞喊着就进来了。   “张队!现场的高尔夫球杆来源找到了,是另一个小区的一户人家丢的,还有一个目击证人,是个十岁的孩子。”   听见这个消息,在场的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已经出去了的人都开始往回挤,会议室门口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人在哪?”   张志拔高了嗓门冲王仪飞喊道。   “在旁边会议室里,孩子的爸爸跟着一起来的。” “过去看看。”   张志把堵在门口的一众人都赶走了,才和王仪飞来到旁边的会议室。   进门看见一个女警正在和两个人聊天,小男孩被逗得直乐,孩子的爸爸在一边笑呵呵的看着。女警察看见两人进来点点头,和小朋友说了再见才离开。   张志打量了一下孩子的父亲,三十五六岁,穿一身休闲运动装,一张很普通的脸,但是看起来很有精神。小男孩则虎头虎脑的,一双小眼睛机灵的在张志和王仪飞身上来回打转,不时摆弄一下手里的变形金刚玩具。   “你们好,我叫张志,市局刑侦大队队长,想向你们了解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况。”   张志和男人握了手,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王仪飞也坐下打开本子准备记录。   “小朋友,你好,你能给叔叔讲讲昨天晚上你都看见什么了吗?”   张志也有个这么大年纪的女儿,对于怎么哄小孩儿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小男孩转过头看爸爸,男人鼓励地冲他笑笑,又摸摸他的头,小男孩才开口说话。   “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就和擎天柱玩儿,然后就听见外面有声音,我以为是爸爸,就跑到客厅里去了,结果看见有一个人站在窗台上。我本来想叫醒爸爸,但是我太害怕了,就跑回房间用被子蒙上头躲着。早晨醒了以后爸爸去上班了,我就和叔叔说了,叔叔就领我来找警察叔叔了。”   “你不是孩子的爸爸?”   低头记录的王仪飞抬起头有点疑惑的问道,他记得在小孩家的时候,孩子指着男人的照片说这是他爸爸。   “我不是孩子的父亲,我是他叔叔,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兄弟俩。”男人笑呵呵的解释道。   “我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原因暂时借住在我哥家里,今天早晨起来孩子说昨天晚上家里进贼了,虽然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家里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还是报警了。后来你们这位同志就来找我,说要了解些情况,我哥今天上班,所以我就带着孩子过来了。”张志点点头,然后俯下身冲小男孩乐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头。“小朋友,你能不能和警察叔叔说说,那个小偷长什么样子?”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小男孩低头摆弄着他的变形金刚,摇了摇头。   “那他有多高?多胖?是男的是女的?你看清楚了吗?”孩子还小,张志就尽量问的具体些。   小男孩撑着小脑袋眼睛骨碌骨碌直转,像个小大人一样。   “我不知道她有多高,她是蹲在窗台上的,不过她瘦瘦的,比爸爸瘦,是个阿姨。”   小男孩说的挺流利,没什么犹豫就回答了,张志和王仪飞两个人对了下眼神。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阿姨啊,小朋友,你不是看不清她的脸吗?”   “她头上有一个小包子,和幼儿园的刘老师一样。”   小男孩用手在后脑勺比划了一下,像手里真的抓着个包子似的,他怕张志不信,还使劲点了点头。   小男孩的动作童稚可爱,把三个大人都逗笑了。原来那个人用发网把头发固定在脑后,孩子因为年纪还小,潜意识里就认为留长发的都应该是阿姨,所以才说那是个女人。   “你看见他的时候是几点,你还记得吗?”张志又问道。   “十一点,我看小猫头鹰了。”   小猫头鹰?张志一愣,看向一旁孩子的叔叔。“那是他爸爸买给他的闹钟,猫头鹰形状的。” “那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背包之类的?” “没有。”小男孩摇摇头。   张志想想没什么再需要问的了,就让王仪飞把两个人送出去,之后他坐在那,脑子里想着下一步调查的方向。   他为什么闯进这户人家?又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偷一件作案工具,这很显然是说不通的,如果是入室盗窃未遂,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接下来他会临时起意,犯下一桩灭门案。   这种种的不合理一时间让张志走进了死胡同,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节外生枝的一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了之前的剥皮案,同样不同寻常的作案手法,同样血腥的犯罪现场,同样难以解释的犯罪动机。他真是想仰天长叹一声,他是不是流年不吉,才让两个这么棘手的案子在一天之内一起找上门来。   既然从犯罪动机上找不到突破口,他就只有从犯罪过程入手了。两个小区之间的距离是十公里,步行需要接近一个半小时,再加上他上下楼爬楼和作案的时间,前后加起来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他出现在小男孩家是晚上十一点,警察接到报案是晚上十二点半,比预计的时间短了半个小时。爬楼和作案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就算节省也不可能差出半个小时来,所以这少了的半个小时,张志觉得只能在去另一个小区的路上做文章——他很有可能是乘车去的。   凌晨车不好打,所以最有可能就是他是开着车来的,下楼以后可以直接上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这样一来张志就只能用最笨,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去查路口的监控视频,只要他那天晚上开车了,就一定会在监控里留下痕迹。   下午两三点钟本应该是一天里最安闲的时光,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一本喜欢的小说,无人打扰。   只可惜生活永远不遂人心,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满室宁静。   苏隐放下书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还没等她走到门前,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砰的一声撞在墙上,让她眉头一拧。   保安科的几个人架着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男人垂着头看不清脸,但是头发已经花白了,穿着一件老旧的西装,皮鞋看起来也穿了有年月了。   两个保安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沙发上放下,男人看起来极度虚弱一沾沙发就扑倒在一边。苏隐开始以为他是晕过去了,但是他趴在那肩膀还在耸动,而且隐约传出抽泣的声音。   她挑挑眉毛,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跟在后面的保安科长,保安科长从兜里掏出副眼镜放在桌上,然后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两个人来到走廊里,把门关上,保安科长才长出了一口气。   “苏医生,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这是咱们销售部的一个老员工,叫张民,在咱们公司干了也快几十年了,最近公司裁员,他也在裁员名单上,一时想不开情绪有点激动,你帮忙给安慰安慰,别让他闹事儿就行。”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放心吧。”   苏隐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   “谢谢,谢谢了啊。”   保安科长赶紧打开门,把里面的两个保安叫出来,又对苏隐千恩万谢的才离开。   这种事一般情况下都应该是保安科负责,但是他怕硬来矛盾会闹得太激化,安慰人吧,一帮大老爷们儿又不会,临时想起来苏隐能帮得上忙才来找她,还好苏隐没有拒绝,让他很感激。   苏隐走进来轻轻把门关上,看见张民还趴在沙发上哭,就走到饮水机旁拿了一包奶茶出来冲好,端到桌子上放着,然后就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接着看书。   她看了大概有一章的长度才感觉沙发颤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瞄到张民从沙发上坐起来,用手抹着脸,还不时的抽噎几声。   她放下书拿了几张纸巾递给男人,看着他在脸上胡乱抹着眼泪。男人看样子也是接近六十的年纪了,脸上纵横的皱纹昭告着岁月的艰难,干了一辈子的工作突然被裁员心里很憋屈,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一边擦还一边往下落泪。   苏隐也不说话,就在一边看着他,等他不再哭得那么厉害了,就把奶茶递过去,看着男人大口大口的喝下。   “感觉好点了吗?”苏隐放轻声音问。   他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个劲拨弄手里的纸,苏隐伸手把纸从他手里抽走,看他随着自己的手抬高视线,终于看向自己。   “和我说说吧,说出来舒服一些。”   她换了个姿势面向男人,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鼓励他开口表达。   苏隐从不愿意和激动的人交流,也不愿意强迫别人张嘴,前一种说出来的话没有意义,后一种那是别人的自由。   “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我在这儿已经干了二十几年了,这个年纪再找份工作不容易。”   从男人的谈吐能听出来,还是很有修养的一个人,即使觉得委屈也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你毕竟为公司服务了几十年,突然被辞退你觉得委屈我能理解过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想以后的生活要紧。你再有几年就快退休了,降低些标准找一个挣钱没有现在多的工作应该也还是能过得下去的,你觉得呢?”   苏隐很温和的劝导着,帮他设想日后的生活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男人其实也只是一时委屈,再加上工作压力积累到一起,就着裁员的导火索才爆发了出来,被苏隐转移了注意力不再钻牛角尖,心里也就释然了一多半。   冷静下来以后张民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这么大岁数的男人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哭得那么伤心,实在是有些丢脸,脸也红了起来。   “觉得舒服些了就去收拾一下吧。”   看出来他的窘态,苏隐无意于让他出丑,顺势给了他个台阶下,男人赶紧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就匆匆走出去了。   苏隐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这个号码她从不存,电话打过去也从不先出声。   “想我了吗?”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一个好听的男中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   “太吵了,你出去说话,我听不清。”苏隐把腿蜷起来,像猫一样窝在沙发上。   电话另一头男人轻笑了一声,之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电话里的嘈杂声就小了下去。   “好了,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公司什么时候开始裁员的,怎么没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男人明显一愣,隔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刚才有个被解雇的员工精神崩溃了,被人送到我这来。” “哦,这样啊。反正被解雇也不会轮到你,我就没告诉你,你平时一个人在办公室,当然没听说了。”男人低声调笑道。“那你就再给我配个副手吧,要美女,我要亲自挑。”苏隐没恼,顺着他的话凉凉的接下去。   “不准,你是我的。”男人马上占有欲极强的否决她的提议,严肃的好像她真的会这么做一样“我想你了,今天晚上我要见你。” “你上个星期才出差回来,晚上又要应酬,芦太太会不高兴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下班以后过来见我。”   苏隐没应声,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当初公司招了个心理医生进来,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那段时间有个员工不堪上下级关系问题,从顶楼纵身而下,留下有病的母亲和马上要生产的妻子。   其实真正的原因又有谁猜得到呢?   她无意于继续被打断的阅读,就拿了份当天的报纸随意翻看,报纸头版头条用醒目的大字刊登着“D 市缉毒警遭人报复,全家灭门”的消息,她只瞄了一眼就翻过去了。   那应该是很多年以后了,有人问起关于璩岁的事情,张志脑海里浮现的还是第一天见到他时的样子。   张志从交警大队要来案发当天夜里距离案发现场比较近的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熬了一夜没睡,把所有的录像从头看到尾,但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强打精神准备再看一遍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口有响声,一抬头,璩岁就这么直直撞进他眼里。   他穿的很随意,T 恤衫,牛仔裤,一件黑色皮外套。让人转不开眼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微微带着笑,又像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挺白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开朗。和这样的眼神撞在一起,让张志甚至都愣了几秒钟。   “你……找谁?”   “打扰你了,我找刑侦大队队长张志,请问他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男人说着话露出明媚的笑容,两个眼睛也跟着微微眯起来,带点好看的弧度。张志当时就想,这个人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   “我就是张志,你是……”   “你好,我是刘老师介绍来的,我叫璩岁。”   男人走进来和张志握手,他的手白净光滑,不像常年出一线的刑警,手上都是伤痕和老茧。   “你好,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过来,我以为你下午才能到呢。”   张志马上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位留洋归国的博士。面对这个和刑侦大队这些大老粗明显不太一样的人,张志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好,想拿着说自己别扭,和平常一样又怕人家不习惯,心里一犹豫竟然有点语塞。   “没关系,这件事是我唐突了,”璩岁开朗的一笑,眼睛眯得更厉害了,露出一排小白牙,“我刚回国就在报纸上看见这件案子的报道,非常感兴趣,就直接联系了刘老师,然后擅做主张的过来了。不过我肯定不会越权,案件的侦查权还是在刑侦大队,我只负责协助调查。”   璩岁说的很坦诚,让张志放心不少,至少这个“海龟”不拿着架子,以后合作就能顺利多了。   “你准备从什么地方开始调查?我调个人去帮你。”   “人手暂时不用,我先看看卷宗,然后去趟现场,等我有眉目了需要用人再问你要。”   张志就把卷宗拿给璩岁,又给他安排了一辆车,然后又一头扎回录像里去了。   璩岁开着车照张志给的地址,七拐八拐的走错了好几次才来到案发现场,让他感叹自己真是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在家乡都会迷路。   向看守现场的民警出示了证件,璩岁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楼下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栋楼处在一条比较狭窄的小巷中间,因为拆迁的原因路灯都被停了,到了晚上除了巷子两头能被主干路上的路灯照亮以外,中间的这个位置一点光都没有。所以璩岁想,如果不是经常走这条路,一个女孩子大半夜是不太可能单独从这里经过的。   他打开卷宗翻到死者资料那一页浏览起来。王敏,女,28 岁,D市一家小广告公司的总经理秘书,家就住在前面不远处,每天上下班都会从这条路经过。   当天晚上被害人参加完公司的聚餐后一个人回家,次日早晨警察接警,从她的手机里调取通讯录打给她公司的同事确定身份,他们才得知她遇害的消息。   王敏是本地人,因为前男友的事情和家里闹翻了,所以在外面租的房子独住,也不经常和家里联系。   她现任男友是这家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刚来公司的时候她只是个销售员,后来第三者插足勾搭上现任男友,才升到现在这个位置。这件事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再加上她人性子傲,不好相处,所以在公司里口碑很不好。   璩岁合上卷宗,在脑海里勾画着王敏生前最后的样子。漂亮的脸蛋,精致的妆容,长卷发,性感低胸小晚礼服,配上同样惹眼的红色高跟鞋,再喷上一点香水,性感撩人。   想必那晚在聚会上她一定是万众瞩目,受到了很多男人的青睐和女人的嫉妒,而她只会把那些嫉妒当成是对她美丽的赞扬。   据王敏的男朋友讲,王敏每天下班回家的路线是固定的,其中只有这一段路比较偏僻。自己也曾多次劝过她,晚上加班就不要走这条路了,一个人不安全,但是王敏图方便,还是一直走这条路。   后来男友拗不过她,每次她加班都开车送她回去,但是案发当晚因为公司聚会,男友被灌醉了,就没送她,没想到就这一晚她出事了。   巧合加上巧合就是必然,一夜独行就香消玉殒,这个人一定在暗处观察了王敏很久。他了解王敏的生活习惯,知道她每天会走哪条路上班,和什么人在一起。   他也许甚至记得这个女人每天的样子,记得她的每一件衣服,知道她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也许在某个时刻,他们甚至还离得非常近过,近到足以让王敏看清他的脸。   璩岁眨眨眼睛,那些好像就在眼前的画面退去了。王敏现在对他而言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停尸房里的一具尸体和他手里这些冰冷的照片拼凑出来的形象,现在他能清楚的看见这个女人曾经活着的痕迹。   他拿出现场照片,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对照察看。   因为被水浸泡过,所以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二楼的桌子和其他东西都被当成物证带回去了,现在整个现场空荡荡的岁只能根据手里的照片在脑海里还原现场的样子。他不时拿出一张照片比划着角度,想象当时的场景。   在走到窗口时,照片上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张照片上照的是被害人的随身手包。手包被扔在窗户下边,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其中有一样东西是串钥匙。   这给了璩岁一个启发,这个人既然已经跟踪王敏有一段时间了会不会也去过王敏家?想到这儿他马上掏出手机打给张志。   张志正看录像看的头昏脑涨,一听案子有新进展立马来了精神紧拿着电话跑去痕检找勒酉。   “小勒,我们这案子有点新情况,你给看看。”   勒酉正在等分析仪检验样本,就把张志的电话接过来了。   “你好。”   “你好,我想问您件事,剥皮案的受害人王敏家里你们去过了吗?”   “去过了,”勒酉回身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一份报告来看了一下现场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门锁你们检查了吗?”   “检查过,门锁没有被撬压的痕迹,有什么问题吗?”   “我怀疑犯罪嫌疑人曾经进过王敏家翻看她的东西,但是没有留下痕迹,所以王敏并没有发现。能不能麻烦你们再跑一趟,检查一下王敏家的门锁有没有技术开锁或者用新配钥匙开过的痕迹?”   “没问题,我们马上过去。”   苏隐踩着五点的报时离开公司,在门口打了辆车回家,简单整理了一下,又收拾了一包东西,才去她和芦静见面的地方。   她要去的不是芦静的家,她从不允许芦静来自己家,也不从去他那,两个人每次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偏僻小区的公寓顶楼,房子的面积很大,是芦静特意买下来供两人见面用的。   不出意料,她到的时候芦静还没到,苏隐用钥匙打开门,拎着她带来的东西进卫生间换衣服。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外面传来开门声,苏隐关小燃气灶,然后走出厨房。   芦静站在玄关处看着她,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连嘴唇都在哆嗦泪顺着面颊流下来,他带着哭腔的唤了一声。   “娟姨。”   芦静第一次见到苏隐是在之前工作的公司,那天他去前台取快递好一个女人也站在前台,询问销售部在什么地方,他以为是来面试的,就看了一眼。   苏隐感觉到来自身边的目光,转过头去和他对上眼神,男人的目光中有着可怕的热度,那是只有刚破壳的雏鸟投给雌鸟的目光,原始而纯净的爱意,像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   芦静必须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跪倒在这个女人面前吻她的脚,他直接抓起快递,来不及签收就转身大步走进电梯。他只希望能赶紧离开这里。   心里的不安就像太平洋上的十级台风,快速的摧毁他的理智,让他焦躁的猛按关门键,但是一个蓝色的档案夹在门马上就要关上的时候伸了进来,挡住了电梯门。门再次打开,那个女人就站在外面。   她没有躲闪的目光直直注视着芦静,那张脸和芦静朝思暮想的人慢慢重合在一起。就在他真的快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时候,女人却突然收回目光,径直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把两个人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苏隐选择站在男人身旁,而不是惯常两个同处电梯的陌生人会选择的位置——电梯的另一个角落。   她始终沉默不语,越是这样芦静就越发不自在,他神经质的不停用手拉扯领带,眼睛始终看着电梯上显示的数字。   “我认识你吗,先生?”   在电梯又走过一层之后,苏隐侧过头去问道。她很满意男人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脸色瞬间苍白,像是被突然的休克袭击,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   他没有回答,只是僵硬的摇头然后不停摆手,夸张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苏隐。   苏隐眯了下眼睛,她没有给男人喘息的时间,径直伸手扳住男人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那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芦静?”芦静的世界在那一刻一片空白。   “傻孩子,哭什么。”   苏隐走过去,环住芦静的肩膀轻轻拍着,任由他趴在自己肩头抽泣。   她说话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刻意变得纤细和缓慢,还夹杂了些奇怪的温柔在里面。   她身上穿的也很奇怪,一件深绿色古典款旗袍,底纹是大朵大朵墨绿色荷花。这是一件苏隐根本就不可能穿的衣服。   “这衣服你穿着真好看。”   芦静像个和母亲撒娇的男孩,又像个在和爱人低声私语的少年直赖着苏隐不肯走,把头靠在她肩上磨蹭着。   “好啦,你买的衣服娟姨穿着都好看,快别闹了,静静,汤还炖着呢,去洗洗手马上吃饭了。”   苏隐用慈爱的语调安抚芦静,然后放开他走进厨房,芦静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还一直痴痴地望着。   厨房的灶台上煲着汤,几个准备好的菜正摆在一边等着下锅,被一个厨房温暖,整个房子都透露出家的温馨。   听着厨房里传来厨具的叮当声,闻着四溢的饭菜香气,芦静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不需要担心,无忧无虑的年岁。他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苏隐端着菜上桌时看见他睡着了,并没有叫醒他,只是把饭菜摆好,然后洗了手坐到钢琴旁,即兴弹奏起那天在城堡里她弹奏的曲子,只是刻意省略掉了结尾的那一小节。   “娟姨弹得真好听,也教教我吧。”   芦静被琴声唤醒,像个大孩子一样蜷坐在沙发上,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先吃饭,明天娟姨教你好不好?”   苏隐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像安抚一个不肯好好吃饭的孩子一样,把他领到饭桌前。   两个人的用餐很温馨,芦静不停说着公司里发生的事情,苏隐则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偶尔给芦静碗里添些菜,就像一对普通母子一样。   吃完饭芦静主动要求刷碗,苏隐就坐在钢琴前一首接一首的弹着曲子,优美流畅的琴声时常让芦静忘记了手里的活,只是呆站着痴痴地听。   他就那么站着,听着那琴声,突然大步走过来,一把搂住苏隐死死的不肯放手。   “娟姨,你别走好不好?你就这么一辈子陪着我,行吗?我一定听话,一定做个好孩子!”   有一秒钟,男人慌乱地声音让苏隐觉得自己已经厌烦了这个游戏,很想脱口而出让男人死在这里。但是她忍住了,伸出一只手顺着男人的背摩挲,温和的安慰着。   “别怕,娟姨在,娟姨一辈子都陪着静静,咱们永远在一起。”   张志是跟着技术科一起去的王敏家,他们把大门的锁拆了,又把她家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一遍,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就带着拆下来的锁回去做分析了。   勒酉手里还有好几个活,张志死缠烂打也没插上队,只能回去等消息,进办公室的时候璩岁正坐在电脑前看监控录像。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你是指剥皮案?还是指这个?”璩岁打笑的指指张志发青的下巴,“我的收获是你马上就要变野人了。”   张志笑着摆摆手。这两天他加在一起才睡了五六个小时,浑身疼得跟散架了似的,哪还顾得上脸。   当初选刑警这一行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以后过的肯定都是点灯熬油的日子,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家里的妻子和孩子,不过好在家里媳妇儿还算支持,偶尔有些小怨言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真格的,这监控录像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又把视频调回开头重新看。这些录像他反复看了一天一宿,都快要看吐了也没看出名堂来。   “你想看出什么问题来?”   璩岁反问了一句,张志就把自己之前的想法和他说了,想看看两个人讨论能不能得出什么不一样的结论来。谁知璩岁听完直摇头,说他是方向性错误。   “咱们先不问问题,先看现在有的线索,犯罪嫌疑人身高一米六七,体重五十公斤,这是一个很瘦小的身材。但是他却能一口气杀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受过训练身经百战的缉毒警,这说明什么?这个人力量过人。”   “其次,他杀人的顺序是有讲究的,既保证了他能和缉毒警一对一的交手,又保证了其它人没有能力报警这一点,所以这个人心思很缜密。这样一个人,会想不到道路监控录像这种事情吗?我觉得他甚至有可能避开了所有的私人监控,所以我们不能抱太大希望能在监控里找到他。”   “从一个小区到另一个小区的路程他是避免不了的,他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张志插嘴道。   “你假设他乘车到的案发现场,车的目标大,自然会留下痕迹。但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就必须要乘坐交通工具吗?”   张志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被他问的一怔。   “两个小区之间的路程有十公里,谁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步行?”   “一个体力过人的人就会,一般人步行十公里是对体能极大的消耗,但是对他,可能只是个热身活动而已。他隐藏自己的行踪总比隐藏一辆车要简单得多,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选择更保险的办法?”   张志被这案子逼得急,钻了牛角尖,一时思路没打开,现在被璩岁一点,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这种推断虽然有违常理,但就这个犯罪嫌疑人种种有违常理的做法而言,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打算亲自做个实验,来还原一下当天的犯罪过程。   张志一拍璩岁的肩膀,龇牙一乐。   “愿不愿意和我再跑一趟?这次让你做回裁判员过过瘾。”   璩岁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伙儿跑过来,他低头看了下表,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一小时十五分钟了。他拎了两瓶水下车走到小区门口,等他跑过来就把水递过去,小伙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才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又过了接近半个小时张志才跑过来,他连水都没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剩喘了,脸憋得通红,喘了好几分钟才说出第一句话来。   “真不是人干的事!”   那后悔劲,看的璩岁直乐。他把水塞到张志手里,然后靠在车上点了支烟,等他烟抽的差不多了张志的气才喘匀,他拧开瓶子猛灌几口,才算感觉活过来点。   “他多长时间?”   张志指着比他先跑过来的小伙问道。   “一小时十五分钟。” “有点紧,还得再快点,”   这比张志预料的时间要长,这样一来作案的时间就不够了。   “妈的,这孙子还真有两下子,”张志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五层楼爬上去再爬下来,没安全绳我得摔死一百回。从那小孩看见他,到受害人楼下的邻居听见有响声上去敲门,前后间隔也就将将一个半小时,五楼爬上爬下两回外加跑这么远,这小子真是够牛逼的。”   “张队,徒手攀爬这小子绝对练过,这东西光有体力不行,技术才是关键。你没看那小孩家楼外面的落水管有多不结实,我都是提着气在那爬的,稍微一不小心就能踩碎摔死。”   旁边和张志一起跑过来的小伙一边说一边直咧嘴,他是张志为了做试验从特警大队借过来的人。   “落水管上的指纹你们查了吗?”璩岁一边给他们递烟一边问。   “查了,痕迹吊着绳子从上到下仔细检查过了,只有几个模糊的戴着手套的指痕,痕迹说他可能带着医用手套。”   “医用手套?”   特警队的小伙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看着张志。   攀岩的时候大家喜欢直接徒手攀登,就是因为无论哪种手套都没有人手的摩擦力大,现在他居然反其道而行,带着光滑的医用手套攀爬,实在是闻所未闻。   璩岁拍拍小伙儿的肩膀,把两个人都从地上拉起来。   “咱回吧,张队,吃口饭准备案情分析,范队他们也该回来了。”三个人上了车,先把特警队的小伙儿送回去,两个人才往局里走。张志两天一夜没合眼,刚才又跑了那么远,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上车就睡死过去,一觉睡到局里,被璩岁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就睡了几分钟呢。   张志揉着脸打着哈欠走进会议室里,范子成他们已经到了,每个人面前都堆着厚厚一摞卷宗,正低头不停的翻看着。   “还没弄完啊,范队?”   看见张志范子成重重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蒂揉成一团狠狠丢进烟灰缸里。   “我们已经把小邢之前办的所有案子的犯罪嫌疑人都查了个遍,监狱里监狱外的一个也没放过,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看这帮孙子肯定有人在撒谎!”   “范队,你先别着急,这种事急不得。大家跑了一上午也都累了们先吃饭,吃完饭一起查。”   张志打了个电话订饭,大家趁着这会儿工夫一边吃饭一边休息吃着,技术科的勒酉推门进来了。   “两个案子检验报告都出来了,想先听哪个?”勒酉举着两个检验报告笑嘻嘻的问众人。   “先听好消息那个。”   璩岁勉强咽下嘴里的饭,含混不清的接话道。   “经过我们对灭门案案发现场阳台窗户上的痕迹进行检验,犯罪嫌疑人使用的不是普通铁丝进行开锁,而是一种专门用来勾窗户锁的特殊工具,这种工具很多入室盗窃的惯偷都有,一般都是自制的。”   听了勒酉的话,范子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起旁边的一摞卷宗快速翻起来。   “这个!”他大喊一声,“这小子是被邢肖抓进去的,非法藏毒判了十年,半年前保外就医。他以前当过偷儿,溜门撬锁的技术一流,普通手铐他用根牙签就能打开。”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身高体重多少?体力怎么样?会攀岩吗?”   “这小子叫毛六,瘦的跟个猴儿似的,身高也就不到一米七吧。他小时候家住农村,曾经拜过一个老中医为师,常年跟着他师父上山采药,不吃不喝能在山上走一天,下雨天也敢去,体力和攀爬技术都不错。”   “现在人在本市吗?”   “不在,他回老家了,S 市。”   “我去给局长打个电话,准备抓人。”   这个时候宁肯抓错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大家饭也不吃了就要走,被勒酉给拦住了。   “另外一个不听了是吧,张队?大老远的把我们又叫到现场一趟一激动就全忘了?”   张志这才想起来,他还让勒酉给检查王敏家的门锁来着。   “王敏家的门锁里有比较模糊的新鲜划痕,还有微量其他金属残留,可能是一段时间前有人用新配的钥匙开过锁造成的。但是当事人没有发现,在继续使用门锁的过程中遗留的痕迹被破坏掉了一部分,所以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一定有人用后配的钥匙开过门,我只能说可能。”   “可能就够了,王敏家那边我再去一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璩岁又扒了两口饭,就跟着张志他们一起出去了,这次他轻车熟路的来到王敏家楼下,和居委会大妈打过招呼就直接进屋了。   屋子里很凌乱,一些吃剩下的外卖餐盒被随手扔在茶几上,散发出阵阵腐败的味道。沙发上堆着衣服,连内衣也被大刺刺的扔在上面。   璩岁绕过地上的一滩污渍,探头往厨房里看,很明显能看出来,灶台上落的灰比其他地方要厚得多,水槽里的水垢也积的很深。他伸手打开冰箱门,里面放的都是些酸奶巧克力一类的东西,橱柜里也是除了几包方便面之外空空如也。   璩岁轻轻摇摇头关上橱柜门。这个王敏的家里可远不像她的穿着打扮那么光鲜靓丽,又是一个欲望都市里的红男绿女。   卧室门敞开着,门框上有不少警察留下的指纹粉,璩岁走进去简单瞄了一眼屋里的摆设,然后打开衣柜翻看里面的衣物。   王敏的衣服放的很有“层次感”,便宜点的衣服都是成堆堆在衣柜里,还有一些被胡乱的塞进下面的抽屉,贵的那些则用衣架架起来挂在横杆上。他翻看了几件衣服的标签,那些衣服的牌子都超过了王敏的购买能力,应该是男朋友送给她的。   他蹲下来开始把成堆的衣服往外拿,最后在柜子最下面找到了一个小盒子,不过里面装的都是些金银首饰,也没什么太大价值。他又把抽屉打开接着翻,在拽出一堆衣服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出一个皮面笔记本。   本子不大但是很精致,璩岁大概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记的都是些日常琐事。他抓着笔记本的书脊用力抖动,一只黑色的纸花掉落在地上。   纸花已经被压扁了,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但是靠近以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很好闻,不像一般手工折纸上自带的那种粗粝的脂粉味。   璩岁打开日记本挨页嗅着,找到夹纸花的那一页仔细读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又站起身在屋里翻找了一遍,想找到一样的纸花或者手工纸,但是都没有。   他最后小心的用物证袋把日记本和纸花分别装好,然后下楼开车直奔局里。   勒酉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显微镜,突然响起的巨大推门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玻片压碎。他没好气的回头张嘴就要骂,直接被璩岁把手里的证物袋举到了脸上。   “你们检查王敏家的时候有发现这种纸花吗?”   勒酉往后平移了一下自己的脸,眼睛又对了会焦才看清楚,证物袋里装的是一朵干瘪的纸花。   “没有。”   “这种黑色的手工纸呢?”   “也没有,你哪弄的?”   “王敏家衣柜抽屉里翻出来的,还有一个日记本,花夹在日记本里。”   璩岁把两个袋子放在他面前,勒酉看看东西,看看璩岁,看看东西,再看看璩岁,好像他脸上突然开了朵花似的。   “你行啊璩岁,真不愧是留洋归来,有两下子。我们去了两回都没找着这些东西,你去这么一会儿就找着了。”   “你抬举我了,我只是抓住了女人和男人的心理活动差异而已。女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心思,对秘密看得很重要,所以日记本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要藏起来的,衣柜里、被子下面、上锁的抽屉里都是最经常藏的地方。”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勒酉摇着头感叹道,一面把两个证物袋拿过来写上标签,“爱卿先跪安吧,等朕有结果了再昭你来。”   毛六一边切菜一边不时转头看一眼在旁边写作业的小女儿,前天他出去倒水的功夫,小姑娘就差点把手伸进灶台里,吓得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老来得子他也舍不得打骂,只能自己多看着。   他正切着冬瓜片,妻子突然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他觉得不对,就跟在妻子后面走出厨房,结果刚一出门就被人给反扭了双手按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   毛六以为是仇家来寻仇,所以开始拼命挣扎,然后就感觉手腕一凉,“咔嚓”一声,他就不动了。这声音他熟。   范子成拎着毛六走到他女儿看不见的地方,把他摁在墙上瞪着眼看他。   “认识我吗?”   “认识,范队长。”   “知不知道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政府,我啥也没干。”   毛六很镇定,也没有多余的废话,问什么就答什么,老老实实的样子。   “什么也没干?你小子再接着装!”范子成眼一瞪,活像个金甲门神,“我问你,上周六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报告政府,我和我媳妇儿开车去丈母娘家了,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政府,我男人到底怎么了你们就要抓他?他可没干违法的事儿啊!”这边毛六的老婆已经开始抹眼泪了,拽着范子成的衣服不撒手,“我家男人在监狱里让人打坏了脾,重活都干不了,他还能干什么违法的事儿啊。”   正准备进屋搜查的张志一下僵在门边,范子成也是一愣。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有医院的诊断报告,政府。”   毛六的诊断报告是真的,有医院和监狱双方开具的证明,证明他摘除了一侧脾脏,丧失劳动能力,提前出狱保外就医。   白纸黑字,张志和范子成再不甘心也只能相信,一行人只得雄纠纠气昂昂的来,垂头丧气的回去。   璩岁把日记本和纸花送过来以后就一直在会议室里等结果,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朵纸花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而且他肯定翻看过王敏的日记,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这两样东西上找到一枚完整的指纹。   “璩岁,帮我烧壶水,水壶在会议室里。”   勒酉看显微镜看得太投入,感觉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抓起水杯却发现一滴水都没有了,于是打电话向璩岁求助。   “嗻,小的这就去办。”   勒酉被他逗得直笑,手一抖差点把刚调好的焦给弄没了,他冲电话那头笑骂了句没正经。   璩岁端着水壶从走廊走过,一转头就看见张志他们的车停在外面开会议室的门却发现大家都灰溜溜的坐在那,几乎人嘴一根烟,整个会议室里乌烟瘴气的,跟着了火一样。   看这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抓捕不顺利,璩岁没说话,走过去把窗户拉开把屋里的烟散出去,等水烧好就端着水走了。   虽然没当过刑警,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明白,这种场合下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抽根烟郁闷一会儿还得爬起来接着干,那些枉死的人还等着他们还一个公道。   “邢肖一家被害的案子有什么线索吗?”   一边往壶里灌水璩岁一边问勒酉。   “只有脚印和一点遗留在床上的纤维,这种纤维的使用范围非常广,想作为一条线索查下去我觉得很困难。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勒酉从显微镜上抬起头,看着璩岁。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   “你不是两个案子都想插手吧?小心张队把你踢回刘老师那。”   璩岁也不反驳,冲勒酉笑了一下。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案发现场好像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他深深叹了口气,使劲晃晃脑袋,看来这一天累的够呛脑子都糊涂了,得赶紧回去补个觉。   走到大门口碰见张志在那抽烟,他冲璩岁招招手。   “听说你今天在王敏案现场发现新线索了?”   他抽出支烟递给璩岁。   “恩,王敏的一本日记和一朵黑色纸花,”璩岁点着吸了一口,让烟在肺里转了一圈才吐出去,“还在技术科做鉴定,希望能找到指纹。你们那边怎么样?感觉大家兴致都不是很高。”   提起这个张志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太好,他蹲下身靠在柱子上一口一口的抽烟,直到快烧手了才把烟头在地上捻灭。   “人我们抓住了,但是毛六在监狱里被人打的脾脏破裂失去劳动能力,医院和监狱都开具了证明,他根本没有作案能力。”   卯足了劲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那种郁闷可想而知,璩岁拍了拍张志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到家的时候苏隐心情非常不好,暴躁的想当街找个人打死。她已经厌倦了和芦静之间那些变态的小游戏,如果之前她是抱着好奇和娱乐的心态在玩,现在她就只是在忍耐,是时候找个机会和他做个了断了。   她换了身宽松的运动服,到对面的房子给鱼喂食,又简单打理了一下花草,然后钻进健身房打算消耗一些精力,她需要平复自己暴躁的情绪。   把毛巾挂在跑步机上,苏隐熟练的挂上安在墙上的横杆,开始做仰卧起坐。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喜欢运动,仰卧起坐、跑步、打拳,每一次迅猛的攻击都能让她感受到最原始的捕猎快感。她那个从不停止闪念的大脑也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仅专注于身体上的反应,而不是一直叫嚣着血!血!血!   她不喜欢别人以我会做个好孩子,我是个好人之类的话来开头做祈求,很多人在被杀前都会以一种丑陋的表情对她如此哀求,在她眼里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式的自我催眠。   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无法回答。苏隐不是哲学家,不想探索这种无聊的问题,她好奇的是人性的善和恶究竟可以走多远,如果环境允许他们能有多极端。   你能不能说服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在饥荒里把最后一点食物赠给陌生人,自己饿死。你又能不能唆使一个老饕在和平年代和他人易子而食,只为知道当年易牙献齐桓公的美味究竟是什么样。   虽说这只是极端状况下的设想,但现实生活里的荒诞有时会超乎我们的想象,难保你不会碰到更加荒唐的事情并加以利用。   苏隐翻身下来使劲拍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空大脑,保持放空的状态面对沙袋,脑子里只想着攻击的要领。速度、力量、精准,太阳穴、后脑、腹部,下颌,拳头打在沙袋上的闷响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激起本能的兽性。   “叮咚,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苏隐的动作,她全身一紧目光凶狠的看向门口,过了一会才平静下呼吸走过去。从门镜看到是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外面穿着睡衣,苏隐打开门。   “你找谁?”   男人没想到苏隐会穿着紧身背心出来,有点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很好奇的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热带雨林一样的客厅。   “你有事吗?”   苏隐又问了一遍,因为刚才打拳的兴奋还没有退下去,神色上浮现出不耐烦的戾气。   “对不起啊,能不能麻烦你轻点儿?我老婆怀孕了,受不了太大的声音。”   “知道了,不好意思。”   站在门口听着男人关门的声音,苏隐才转身回去。七楼装修好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没人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搬进去一对小夫妻。   又打了一会儿拳,苏隐打算回去冲个澡,走过楼梯口的时候余光敏感的瞟到七楼半有个东西在拐角的阴影里动了一下。   她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把毛巾攥在手里压低身形小心的往楼下走为没穿鞋所以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逼近阴影,苏隐发现它有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幽幽的光。   她放松身体站直,用手指敲敲扶手,感应灯亮起照亮了角落。一只肥胖的白色波斯猫团成一个圆润的球,面无表情的冲着苏隐“喵”了一声。   苏隐蹲下身和这只肥猫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抱它。   “喵!”   猫抬爪就挠,苏隐缩手一躲然后闪电般揪住猫的后颈把它提起来到自己面前和它脸对着脸盯着它看。   波斯猫异色的瞳仁在灯光下缩成杏仁状,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它放下爪子小声叫唤了一声,苏隐就把它抱在怀里回家了。   璩岁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伸手往声音的方向摸索,一不小心把手机碰掉下桌子,“咣当”一声响让他彻底清醒了,赶紧爬下床去捡手机。   “喂,谁啊?”   光顾着检查屏碎没碎,他也没注意是谁来的电话就顺手按了接听键,勒酉的声音传出来吓了他一跳。   “爱卿,该上早朝了,还睡呢。”   “微臣耽误国事罪该万死,皇上稍候,微臣这就过去。”   璩岁一边陪着勒酉瞎闹,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可是越急越是忙中出错,一不小心脚被被子缠住,直接来了个倒栽葱摔在床上,吃了一嘴的被子。   勒酉在那边听见手机里咕咚一声,以为璩岁掉床底下了,赶紧挤兑。   “爱卿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   璩岁让他闹的哭笑不得,直接挂了电话两手齐上解救双脚,然后穿上衣服洗漱了,在楼下买了个鸡蛋饼就往局里赶,可是到了实验室门口却发现门锁着,里面空无一人。   一边感叹着勒酉的不靠谱,璩岁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只能先蹲在实验室门口啃已经凉了的鸡蛋饼。可能是吃的太急,吃完以后感觉胃有点疼,璩岁就找了个纸杯想去饮水机接杯热水。马上就要走到饮水机旁边了,勒酉一阵风一样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直接薅着璩岁的衣领就往实验室拽。   “慢慢慢,皇上,让我先打杯热水。” “朕还没吃早饭呢,你想喝热水?忍着!”   被勒酉一路惨无人道的揪着领子拖进实验室,璩岁已经基本放弃抵抗了,跟死狗一样被扔进来。   “要不是因为你这破纸花,朕能饿的都快胃下垂了吗?”   勒酉一进门先抓起桌上的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才停下。   “皇上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璩岁把他的水杯接过来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找个凳子坐下不紧不慢的问。   “我约了个调香师今天早晨过来,想让他帮忙鉴定一下纸花上香水的具体成分,结果路上压车压的厉害,我等不及了,直接去路上找他,让他在车上做的鉴定。”   “皇上辛苦了,鉴定结果怎么样?”   “纸花上喷的是一款成品香水,伊夫圣罗兰女士香水‘醉爱’,现在已经不怎么流行了,但是价格绝对不便宜,一瓶 100ml 的要接近1500 块钱,国内还不一定买得到。”   “纸呢?”   “就是最普通的手工纸,没什么特别的,折的是一朵鸢尾花,折法网上随处都能找到。日记本我也从头到尾检查过了,除了王敏的指纹外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璩岁重重的叹口气缩进椅子里。虽然知道线索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他还是觉得很失落。   犯罪嫌疑人可能有女朋友,有固定工作而且收入可观,可能曾经出国。但是符合这样条件的男人全 D 市有几万,根本不能作为筛选条件。   “我在纸花上还发现了点别的东西,”勒酉把检验报递给璩岁微量的金银花花粉。”   一个有家有室,热爱饲养植物的变态杀手吗?璩岁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清犯罪嫌疑人的套路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反社会性人格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家庭,也不会饲养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为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其他生命的死活。   但是现有的证据已经开始偏离这样的描述,他开始怀疑会不会真的是他太多心,这其实只是一起普通的情杀案?   “王仪飞和胡穆昨天去调查受害人王敏的人际关系了,现在应该在会议室里补觉,你再去问问他俩吧。”   璩岁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王仪飞和胡穆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胡穆身子歪的都快掉下去了,他好笑的走过去推推两个比着赛打呼噜的人。   两个人被推醒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盯着璩岁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后两双眼睛就直愣愣的看着他。   “你们好,我叫璩岁,是刘季老师介绍来的,现在在调查王敏案,听说你们昨天调查了王敏的社会关系,所以过来问问。”   “你好,我叫王仪飞。”   稳重些的王仪飞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和璩岁握手,然后在胡穆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这位还没醒的主才如梦初醒。   “你好,我叫胡穆。”   “你们好。我刚才从技术科过来,昨天我复查被害人王敏家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新线索,这是检验报告,你们先看一下吧。”   “有一点进展总比没有强,”胡穆使劲揉揉脸把睡意驱走,“我们俩昨天跑了一天,把她社会关系里所有有嫌疑的人都排除了。这个王敏又和家里闹翻,好几年没回家了,家里人不但提供不出线索,连来收拾遗物都不愿意,我俩碰了一鼻子灰。”   “王敏男朋友之前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她男友和前妻结婚三年了,有一个两岁的女儿。王敏进公司后不到两个月就和他好上了,然后凭借这层关系一路升职。后来王敏的男友和自己老婆离婚,打算和王敏结婚,两个人的婚礼原本定在明年年底。”   “能看出来,她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璩岁看着王敏的照片说道。   “你就吹吧,漂亮姑娘就都得是小三啊?”   胡穆也见过王敏的照片,觉得单从照片上看,王敏不像是会勾引人的那种女人。   “不是因为漂亮,是因为她眼角眉梢的风情。人活的时间久了,长相会因为面部肌肉的重复运动而发生细微变化,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一个经常笑的人即使不笑看起来也会很开朗,一个经常愁眉苦脸的人往往长着一张苦瓜脸,就是这个道理。所以面相也不完全是骗人,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   头一回听说这种理论,两个人都觉得很新鲜,胡穆一个劲儿的追问璩岁,让他再讲详细一点,开玩笑说自己学会了以后退休就摆个摊给人算命去。   “行啊,那你和我一块去王敏家,再走访一次楼上楼下的邻居,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咱们路上边走边讲。”   胡穆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来这走访了,有些人家从窗户上看见他们,不等敲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这是栋老楼,住的多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有些脑子已经糊涂了,翻来覆去的说着一些同样的情况。两个人也不着急,璩岁笑眯眯的听着,不时搭个话,引导老人说的更清楚,胡穆就在一边做笔录。   走访到王敏对面那户人家的时候,璩岁敏锐的发现这家的女儿一直在里面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碍于母亲在始终不敢开口。   “小姑娘,有什么情况过来说,别害怕。”   璩岁冲女孩招招手让她过来,孩子的妈妈听见了赶紧回头呵斥,让她回屋写作业,被璩岁制止了。女孩初中生模样,瞅了妈妈一眼,装作没看见她妈一直瞪她,直接走到璩岁身边。   “我觉得对面那家进过贼,我妈就说没有,上次警察来的时候还不让我说。”   小姑娘说的时候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但还是不时偷眼观察她妈的脸色。   两个人对视一眼,璩岁把小姑娘领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让她详细说说她都看见什么了。   “大概半个月前,那天我妈上晚班,下午三点走的。她刚出门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开门,但是我家对面那个女的从来都是晚上才回来,我就趴在门镜上往外看,只看见门被关上了,但是没看见进去的是谁,我就回去写作业了。过了挺长时间,我都写完一张英语卷子了,才再听见关门声。我站在窗前往楼下看,一直没见有人从楼里出来,我就觉得她家是遭贼了。”   “邻居家有人进出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你对别人家开门的声音那么敏感?”   被璩岁一问小姑娘害羞起来,低着头脸都红了。   “以前有小偷撬过我家的门,当时就我一个人在家,所以后来每次自己在家我都特别害怕,对声音也特别敏感。”   “你听见开门声和你妈出门大概隔了多长时间?”   “也就前后脚,我妈肯定能在楼道里碰见那个人,但是我妈说她那天谁也没看见。”   对于可能的目击证人璩岁不敢大意,马上把中年妇女叫过来仔细询问。   “麻烦你再仔细想想,那天你在下楼的过程中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人也要说。”   “没有,警察同志,真没有,”母亲连连摇头,回答的非常肯定,“那天晚上我姑娘问我,我就仔细想了一遍,确实没有,我不能骗警察。”   “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也没有,”母亲想了想还是摇头,“楼道里就我一个人,有声音我肯定能听见。”   母女两人对自己的描述都非常肯定,但是说出的情况却是截然相反的,璩岁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所以他决定亲自去楼道里检查一下。   这是栋老楼,楼道里杂物很多,木板、纸盒、各种盆盆罐罐堆了一地,璩岁一层一层仔细的检查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检查到三楼半的时候,他一抬眼,正好看见靠墙的木架子上摆着一盆金银花,脑海里马上闪过检验报告上的内容,“纸花上提取到微量的金银花花粉”。   璩岁环视四周,发现架子旁边摆着一口缸,就是农村平时放在院子里盛水用的那种,上面还盖着个木头盖子,盖子上放着一摞报纸。他把报纸拿下来掀开盖子往里看,缸里是空的。他马上低头往下看,果然在架子倒数第二层上发现了半个清晰的脚印。   看来那天确实有人进过王敏家,他不巧在楼道里和小姑娘的母亲撞个正着,慌不择路之下躲进了缸里,才在架子上留下了半个脚印。   这样一来王敏案的全部细节才算是完整的衔接在了一起,从跟踪被害人到进入被害人家里,再到最后实施杀害,整个模式和跟踪狂比较相符。   从接触这个案子开始,璩岁第一次觉得自己见到点亮了,他终于开始慢慢看清隐藏在迷雾背后凶手的心理动态,而不是像个盲人一样漫无目的的摸索着。   十五分钟以后勒酉带着技术科赶到王敏家,他们仔细检查了三楼半所有的角落,最后在水缸里找到两枚模糊的鞋印。通过和花架上鞋印的大小、花纹做对比,勒酉认定这三个鞋印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这次的发现是一个重大突破,璩岁希望能就此一鼓作气让整个案件水落石出,所以回到局里就开始盯着勒酉做鉴定,连吃饭喝水都亲自伺候着,一步也不让他离开实验室。   “我说大哥,电脑自动对比鞋印样本的速度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光催我也没用啊,我看您还是出去凉快凉快吧,转的我头都晕了!”   最后勒酉实在是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推着璩岁的后背把他赶出实验室,璩岁只好摸摸鼻子,去会议室和胡穆一块儿扎堆补觉。他这人本来就爱睡觉,今天早晨被勒酉一通电话叫起来一上午都不怎么精神,现在得空闲下来马上就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不知睡到几点,感觉有人推自己,璩岁极其不情愿的挣扎着把眼皮抬起来,就看见勒酉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凝重,马上就清醒了。   “出什么事了?”   勒酉没说话,把一份检验报放在他面前。检验报告上是两个鞋印,检验结论是“根据鞋印受力点分析和鞋底花纹对比可以做同一认定。”   “检验结果出来了,我在电脑里找到了完全相同的鞋印,但是这个鞋印,”勒酉伸手指着左边的鞋印,“是我们在灭门案现场的门上提取到的。”   璩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勒酉在说什么,过了几秒种他才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头去看检验报告。会议室里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胡穆打鼾的声音,另外两个人像雕塑一样静默着。   “我去打电话通知张志。”   过了很久璩岁才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把检验报告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那个躲在迷雾里的人藏得更深了。 第二章 每个人心里都是一座荒原,而我们,至少还有彼此。   苏隐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应该是没睡好,因为她现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模糊。她把脸凑到镜子前仔细看着,眨眨眼睛,镜子里的人也冲她眨眨眼睛,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走进公司的电梯,苏隐把眼神放空在电梯门上,然后发现自己的影子开始重影,还伴随着轻微的摇晃。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很稳定,她又瞄了一眼四周的人,大家都神色如常,那这个重影实际上就是不存在的。   幻觉,苏隐在心里下结论。   走进办公室苏隐马上把门反锁,她迅速清空了办公桌上的东西,用抹布把桌面细细擦净,然后坐在光可鉴人的桌子前,盯着桌面上自己的倒影,直到可以看见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落在桌子上,落在自己的脸上。   然后倒影里的那张脸对着她笑了一下。   她猛的靠在椅背上,盯着桌子看了三秒钟,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芦静的电话。   “我要请一天假。”   苏隐的声音非常平稳,但是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病了吗?用不用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没那么严重。”   苏隐挂了电话,把办公桌恢复原样,然后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开了公司。   阻止她,必须阻止她,她只能待在属于她的世界里,这个规则现在还不能被打破。   回到家,苏隐衣服都没脱就把浴缸放满了热水躺进去。她闭上眼睛,感受到温热的水流覆盖四肢,漫过五官,然后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她在水底静静躺着,窒息感很轻易的把她推入了意识的世界里。今天她的世界和往常不太一样,没有阳光也没有森林,只有乌鸦站在枯枝上凄厉的叫着,曾经的林地现在遍地尸骸,一双双漆黑的眼眶空洞的仰望着天空,张大了嘴无声的哀嚎。   在她面前,一条铺满鲜花的路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城堡。   苏隐踩着花瓣走过去,看到她的城堡也变了样子。所有的窗户都四敞大开着,窗帘随风狂舞,缝隙间能看到里面有很多穿着华丽的人,他们都长着同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知道在这个他们永远也离不开的房间里翩翩起舞,旋转,再旋转。   门自动打开,苏隐站在台阶下向上仰望。路的尽头是巍峨的王座,上面装饰着被鲜花簇拥的黄金骷髅,每个骷髅的眼窝里都流淌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变成一朵朵花,随风一路铺洒出去。   她走进去,轻轻推开存放记忆的房门。书架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苏隐拿起桌上的烛台挨排照过去,入目书脊上皆是烫金的奇异文字,统统扭曲成她不认识的形状,可怖的展现在眼前。   这些不是她的记忆,他们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被扭曲了的意识,就像哈哈镜里的倒影,失真而可笑。   记忆不安的翻动着书页,在阴影里窃窃私语,发出毒蛇的咝咝声。苏隐愤怒的把手里的烛台掷向书架,烛火却在碰到书的瞬间“噗”的一声熄灭,徒留一室黑暗和桀桀的怪笑。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正视吗?你不是她,我也不是她,我们才是她。”   空荡荡的房间里,这个声音奇怪的漂浮着,像是从墙壁里发出来的。门外有诡异的脚步声响起,苏隐走出去,看见那些跳舞的人排成一列走下来,他们没有脸,但是每一个都在说话。   “你本不该与我分离,只是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这简直是荒谬至极。那些东西不过是食物链最底端的愚蠢生物,每天说着一些自欺欺人的谎言,过着连自己都说不清意义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重复,维持这个社会的运转。他们并不在意彼此,你杀了那个女人,这个世界没什么变化,我杀了那一家人,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变化。所以你在纠结些什么?你的同情心究竟还要泛滥到什么时候?”   舞者们围成一圈注视着中间的苏隐,那些空洞的脸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让她窒息。   “你闭嘴!”她大喊一声,“医生说过,我们不一样,我从来就和你不一样!”   “呵呵呵……”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她抑制不住的发笑,声音飘荡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我们不一样?没错宝贝儿,我们当然不一样。他一直以为你是善良的那一个,而我是邪恶的那一个。其实你才是邪恶的那一个,而我,是更邪恶的那一个。”   她声音甜美,低低颤动着,带着诱惑缠绕在耳边。周围的舞者分开一条路,露出陈列室敞开的大门,苏隐看见她的作品一个个抬起头,用流着血的眼睛看着她。   “你以为你真正摆脱过我吗?你从来都没有。你的这些作品,你的每一次对死亡的渴望,都是在向我靠近。你现在大可以把我关起来,但是终究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   就像床上的甜言蜜语,消散过后随之而去的是精心装饰的假象。城堡里阴暗的场景开始快速消失,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逐渐从黑白蜕变为彩色。一切一如往常,她的雕塑,她的城堡,她的森林,清风怡人,鸟语花香。   但是苏隐很清楚,就在刚才,那个人来到了她的世界,她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意识。   苏隐猛地从浴缸里坐起,大口喘息着,感觉到过度憋气的肺部隐隐作痛。她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镜子里只有自己阴沉的脸,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一副狼狈的样子。   其实她从没想过要摆脱她,从来没有,她每时每刻都希望她们能在一起。但是她们都还不够强大,还太过脆弱,有很多东西是她们面对不了的。   所以她一直在忍耐,通过一次次死亡让彼此变得强大,等到她们终于能够无所畏惧的那一天,她要用最甜美的鲜血来祭奠她们的完整。   都不急,一切来日方长。   会议室里气氛异常凝重,大家都静默的低头查阅案卷或者整理资料,在会议室以外的地方,所有的法医和痕迹也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几个小时以后传来消息,省公安厅痕迹检验专家确认,来自两个案发现场的脚印属于同一个人,而且犯罪嫌疑人在两个案发现场穿的是同一双鞋。   凭借这条线索两案并案侦查,由省公安厅挂牌督办。并案侦查以后所有的线索都要重新查证,尸体也要进行二次解剖,被害人社会关系调查也调整为调查两起案件被害人社会关系的交集。   至此这两起案子扑朔迷离的程度已经是前所未有,在没有任何突破性线索,找不到作案动机的情况下,除了同一个犯罪嫌疑人,这两起案子找不到任何关联之处。   案件出现这样的转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经过商讨,缉毒大队决定在并案侦查后退出案件调查,把案子交由刑侦大队全权负责。但是临走前范子成和张志提了个要求,抓到人以后第一次提审他一定要亲自参加。   璩岁是现场唯一一个没有忙碌的人,他坐在一块白板前看着两个案子的资料出神,脑子里转得飞快。   单独看这两起案子,有些心理痕迹并不引人注意,但是把这两起案子放在一起看,那些不合常理的地方马上就被凸显了出来。   第一个现场的尸体被刻意摆放了造型,而且在杀害后被细心清理过,显然犯罪嫌疑人对这一切都有周密的事前计划,绝不是任意而为,显示出了很好的控制力。   但是在相隔不到一天的第二个案子里,这种控制力似乎因为某些原因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首先这个案子严重缺乏计划性,更像是临时起意,他是抱着杀人的念头闯进男孩家里的,却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紧接着又找了第二家。   而且在杀人的过程中他还表现出了明显的挑衅行为,和家庭成员里最强壮的男性进行一对一的身体对抗,这种做法很危险,稍不留神他就有可能受伤甚至被擒。对尸体的过度杀戮也显示出了他极强的暴力倾向,好像这个人当时被某种欲望驱使,完全丧失了理智。   但即使这样,这两个案子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第一个案子完全是按照计划进行,除了楼道里的小插曲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第二个案子虽然时间仓促而且缺乏计划,犯罪嫌疑人依然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行凶时也最大程度按照合理的顺序进行。就好像有种条理性根深蒂固在他的意识里,即使被欲望蒙蔽了双眼,本能也依然可以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和其中稳定不变的成分让人迷惑,就像一家的两个孩子,虽然年龄、外貌、性格都不尽相同,但是在生活习惯上还是会不自觉地出现相似的地方。   但是是什么让他的作案手段突然出现如此大的转变?璩岁把两个现场的照片摊放在桌子上。第一个现场有种病态的美感,他如此精心的摆好死者的姿势,证明他更在乎她死后的样子,而不是杀死她的过程。第二个现场,所有尸体都保持着被杀死时的姿态,没有被挪动过,证明他在享受的是杀人的过程。   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待尸体的态度,表明犯罪嫌疑人是抱着不同的目的在做这两起案子。如果这种作案手法的突然转变与死者本身无关,那就是在这一天之中犯罪嫌疑人的生活里出现了重大改变,这个改变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刺激,使得他的犯罪心理升级。   璩岁把所有现场照片用摁钉钉在白板上,然后在旁边做一些解释和标记。   如果案件在短时间内不能有突破性进展,他们就只有等待他的下一次做案,新的案发现场会给他们提供更多证据,让他们看清罪犯的心理轨迹。   张志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活,靠在椅子上看着璩岁写写画画。从昨天晚上接到璩岁的电话开始,他脑子里的念头就一刻也没停过,一会儿浮现出案发现场的尸体,一会儿又浮现出这段时间的侦破过程。   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连这个不可思议的并案侦查都是由璩岁发现的,不免让他觉得有些丢人。   不过想归想,他却没有固执己见。直觉告诉他,继续坚持原有的侦查思路,按照常规方法去调查这两起案子可能行不通,他们必须改变策略。   前门被推开,局长和市局领导走进来,但是落座时居中的却是上次在灭门案案发现场出现的刘季。大家快速收拾好手里的工作,璩岁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大家都看着刘季,等老爷子发话。   “你们有什么想法?”   刘季先扫视了众人一圈才开口,但是问题太大,一时底下也没人吱声。   “我想成立一个专案组,由璩岁做组长,局里优先提供所需的一切资源。”   包括璩岁在内,所有人都惊讶的扭头看着张志。   这样一个系列案件成立专案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璩岁也很想加入,但是张志竟然要他一个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人来做专案组组长,却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璩岁做专案组组长,我做副组长,外围的侦查工作由我带人来做,但是核心的侦查思路我希望由璩岁来定夺。”   张志明白大家犹豫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璩岁没有办案经验,但是他和璩岁两个人搭档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张志,璩岁毕竟……”   李龙波一听张志的提议脸马上就沉下去了,但是碍于这么多领导在场也不好发作,就想先给张志一个台阶下,希望他能识相。但话音未落就被刘季打断了,他连看都没看李龙波一眼。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说说你的思路吧。”   “我认为虽然目前我们对犯罪嫌疑人几乎一无所知,但是从两个案子的案发现场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犯罪嫌疑人是一个性格扭曲并且心理极端变态的人。虽然我国没有连环杀手这个定义,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我对国外有关连环杀手方面的相关研究也有一定了解,知道他们选择受害人的方式与普通谋杀不同,他们是根据自己的特殊喜好来进行选择的。所以他们可能与受害人素不相识,也不会有社会关系上的联系,我们通常使用的由受害人社会关系着手进行调查的侦破思路也就很难有什么大的突破了。”   “为了尽快破案,我认为我们应该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对罪犯进行侧写,必要的时候可以向社会公布侧写画像,利用媒体和群众的力量来收集线索。”   “就算是这样,也是你做专案组组长比较合适,璩岁可以作为特别顾问协助你。”   李龙波看刘季没接话赶紧插嘴道。这样的案子如果破了肯定要记功,这种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我对犯罪心理学虽然有了解,但都是些皮毛而已,毕竟没有系统学过,而且我的办案思路偏传统,很难打破教科书的束缚。璩岁是犯罪心理学博士,专业知识方面比我强,而且这次两个案子能并案侦查也是他的功劳,说明他还是很有能力的。所以我觉得,由他来担任专案组组长能更好的避免方向上的错误,犯罪嫌疑人的暴力升级非常快,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走弯路了。”   张志完全不给李龙波面子,一席话直接把他堵了回去,气得李龙波恨不得现在就把张志撤职。   “你怎么想,璩岁?”   一个一直坐在一旁没发话的中年人开口问道。这个人四十岁出头眉星目长的非常英气,一米九几的身高即使坐着也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他一开口李龙波马上整个人缩回座位里不吱声了。张志瞄了一眼这人面前的台卡,省公安厅副厅长赵兴。   “我同意张志对案件的定性,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手是一个人格复杂而且心理严重扭曲的人,一般的侦查思路确实很难管用。”   “至于专案组组长的位置,如果大家信任我,我愿意一试,毕竟还有张志帮我,我相信我们能成功。”   过了最初的震惊,璩岁很快镇定下来,脑海里的思路也逐渐清晰。   “你们多长时间能破案?”   赵兴沉吟一下,抛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这我不能保证。”   璩岁的回答让省厅的几个领导都皱起了眉头,赵兴也有些不快。   “中国不是没有连环杀手的定义,但是我们对连环杀手的定义不准确。美国联邦调查局对连环杀手的定义是:出于对心理上的满足谋杀至少两个人,并且作案期间存在冷却期。但是国内的很多所谓连环杀手案例,实际上都是大规模杀手和狂欢式杀手,他们和连环杀手无论从作案方式还是心理动机上都有本质的差别。”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狡猾的猎人而非投机者,他不会为了追求一时的快感而暴露自己。相反,他会步步为营,像猫一样玩弄猎物足他扭曲的控制欲。”   “这样的一个人是很难被抓住的,我甚至没有把握一定能抓住他只能尽我所能去做这件事,但是我不能给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承诺。”   璩岁说的很诚恳,不少人都在下面暗自点头。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工作多年的老刑警,知道哪怕是一起普通的谋杀案,如果没有突破性线索,想要侦破也需要个把月时间。更何况现在案情错综复杂,罪犯又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不能说难于上青天也不会简单到哪去。   “先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破不了咱们再开会讨论。”   赵兴和刘季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做了决定,璩岁和张志觉得一个月还算合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会议结束,省厅的领导也都走了,张志长出一口气倒进座位里,感觉像是做噩梦被石头压住胸口一样,身上沉的动不了。璩岁无言的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坐在会议室里谁也没再说话。   早间下了一场毛毛细雨,不大,却一洗干燥的浮尘,让空气变得格外清新,走在街道上还能嗅到泥土的腥香,到林间就只剩下沁人心脾的松脂芬芳了。   树林里异常安静,连鸟鸣声都听不到。苏隐一直觉得奇怪并且异常佩服这些山林里的树木,在生态系统仅存昆虫和鸟类的情况下,他们竟然也能生存下来。   森林本该属于野性的生灵,在其中奔跑、追逐、猎杀,新生与死亡交替轮回才是真正的森林所应该拥有的。现在这片所谓的山林,在苏隐眼中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大片树罢了,其中唯一有威胁性的野兽也就只有苏隐一个。   在天光之下捕猎,这是苏隐第一次这么做。她穿着惯常的黑色衣服和军靴,长发用一根发簪整齐的簪在脑后,背一个黑色双肩包,安静的走在树林里。她走的很轻,尽量踩在有草的地方不弄出声响,即使是经过陡坡她也只是略微放缓脚步,并没有伸手去扶旁边的树。   森林里虽然安静,却也不是完全的阒寂无声,叶子从树上飘落在树干上碰撞发出的奇怪声音不时响起。苏隐就会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有时甚至会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一个地方看很久。   她的脸看起来很平静,但内心是不安的,她正在强迫自己离开舒适区和惯常的作案时间,这既违拗了本能的警告,又违背了逻辑的思考,但是她不得不面对。要想变得强大,她就必须抛弃让她安于现状的习惯,直面死亡的过程,而不是躲在那些精美的尸体背后,做一只埋首于沙子里的鸵鸟。   走了一个小时左右,苏隐遇到了徒步者踩出的小路,沿着小路边走边观察地形,她选择了路边的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作为遮挡。岩石背后有一个平台,她藏在那只要稍稍探出头,就能借着杂草的遮挡观察走上来的人。   这是一次缺乏计划的捕猎,只是为了做好接下来的事情,她必须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已,所以她格外小心,不想留下太多破绽。   最先沿着小路走上来的是一对老夫妻,之后是几个三口之家,她小心的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他们发现。   隔了不长时间,路的下方再次隐隐传来脚步声。一个人,节奏快而清晰。苏隐攥紧手里的绳子,屏住呼吸绷紧全身的肌肉,微微侧头观察。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身运动装手里拿着一瓶水,走得很快而且伴着有节奏的呼吸。在他走过这块石头的刹那,苏隐用手撑着石头猛的跃出藏身地,从身后用绳子勒紧他的脖子,两脚快速踹在他的膝弯处,强迫他双膝跪地。她把绳子拧住用力向前勒,一个膝盖顶住男人的背心向前压,防止他乱抓的手碰到自己。   男人正值壮年,突然遭到攻击后奋力挣扎起来的力气非常大,苏隐只能使巧劲压制他,让他重心不稳始终没法站起来。这样僵持了几分钟,男人挣扎的力气才逐渐变小,整个身体瘫软下来。   苏隐马上放开绳子,伸手去摸男人的颈动脉,还能感觉到规律的心跳。她快速把男人拖到石头下面藏好,等后面的人走过去以后,用绳子把男人以双膝跪地的姿势双手反绑,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脚踝上。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术刀,划开男人的衣服露出胸膛,然后割下一小片布捂在他的喉咙前,一刀快速割断气管。男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苏醒过来,他瞪大眼睛竭力挣扎着,气管往外嘶嘶的喷着气和血。   苏隐盯着他剧烈收缩的瞳孔几秒钟,然后一只手按住他,另一只手用刀快速在他身上写下一连串奇怪的文字。男人抽搐着,鲜血流满全身,顺着刀锋滴落下来。   写下字符的最后一个顿点,苏隐抬起头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此时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生气,空的吓人,就像透过这个男人在看别的什么。   她从男人裤兜里摸出一枝钢笔,打开盖子露出尖锐的笔尖,扬手把笔扎进男人的太阳穴,结束了他的痛苦。   苏隐把钢笔盖子丢在一旁,从兜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朵折好还没打开的黑色纸花。她小心地把纸花从袋子里取出来,把折叠的花瓣一一打开,然后捏开男人的嘴把花放到舌头下面,又小心的把男人的嘴合上。   她摘下手上的医用手套,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塞进背包,从来时的路安静的离开了。   手机响的时候苏隐正在换衣服,她把脱下来的外套放在浴室的地砖上,用胶带贴在上面再撕下来,最后把胶带卷好扔进放在一旁的塑料袋里。   她看了一眼手机,是张伟的电话,但是直到对方挂断她也没有理会。她继续把清理好的衣服叠整齐,放进密封的塑料袋里,然后打开莲蓬头清理浴室地面。   “You and I go rough……”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苏隐接起了电话,她按下免提键把手机放在一边。   “你好,张主管,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医生你好,我听说你病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关心。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那天回家之后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我这两个孩子的病还得治,不然等长大之后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呢。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把家里的情况都和您说了,您看我请您来给这两个孩子治病行不行?”   苏隐关了喷头直起身来盯着手机,很久没有说话。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以致于张伟已经认为她会拒绝了。   “好。”   “您同意了?” “好。”   “那太好了苏医生,太谢谢您了!不过有一点,钱您一定得收然我于心不安啊。”   苏隐扯出个嘲讽的笑容——无聊的掩饰。   “钱我当然会收,我还会和您签订一份医患关系合约,这样我们双方之间都有保障,否则保密协议之类的就是空口无凭了。您觉得呢?”   “是是是,”男人一叠声的应着,“这样就好,其实我也是不想再有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来找您给孩子看病的。” “咱们什么时候见面,你来定时间吧。”   “孩子要上学,也就只能周六周日了。但是我担心她知道了要闹不我在外面租个地方行吗?”   “孩子的妈妈不想让孩子接受心理辅导?”   苏隐放喷头的手停顿了一下,侧过头去看着手机,好像她此刻正和张伟面对面说话一样。   “她就是嫌丢人,怕人家知道两个孩子不正常。”   男人重重的叹口气,言语间都是对妻子的埋怨。   苏隐把喷头关掉,重新挂回去,这次她放的很顺手。执意要付钱,家丑不可外扬,他又何尝不嫌弃这两个孩子。   “你和孩子的妈妈都上班,平时谁接孩子上下学呢?”   “我请了个保姆,专门负责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给他们做晚饭。”   “那今天晚上我去接他们吧,就算是我和两个孩子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没关系,今天我先给他们做个评估,然后咱们再约时间讨论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也好,那就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苏隐只穿一件睡袍走进客厅。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然后打开壁灯,从茶几下面取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两格,左边一格放着一摞黑色的纸,右边一格放着一摞没打开的黑色纸花。她斜倚在沙发上就着昏黄的灯光折起纸来。   “你不该折黑色的鸢尾,应该折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的声音突然响起,苏隐没有被吓到,双手很稳定的继续折纸。鸢尾花的花瓣已经成型,她把折下来的地方翻上去变成整齐的菱形,然后放进盒子里。   客厅里空荡荡的,安静得似乎折纸的声音都会映出回声。她不答话,她也不再问,时间在窗帘缝隙间透进的光线里缓慢前行,被秒针走动的声音连成一条单调的线,没有起伏的延伸向远方。   折完最后一个纸花,苏隐把盒子扣好放回茶几下面。她走到酒柜前选了瓶苦艾酒给自己倒上,然后拉开窗帘让西斜的阳光照进来,夕阳下山时奄奄一息的橘黄色光芒透过杯里悬乳状的绿色苦艾酒发出浑浊而暗淡的光线。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苏隐问道。   绿色的苦艾酒流过口腔,淡淡的灼烧和清香的味道一起在口中缠绵。   “你杀了他的那一天。”   她的声音冷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苏隐低笑一声,感觉到玫瑰红淡淡的芳香萦绕脑际。这家伙不喜欢苦艾微微迷幻的感觉,她更喜欢清新味淡的玫瑰红,有时甚至能连续几小时喝个不停。   想想也奇怪,嗜血如她会喜欢清淡的玫瑰红,而时常摇摆不定心生软弱的自己,竟然会迷恋沁烈迷幻的苦艾。看来当初在分开她俩的时候,医生还真是太过思考不周了。   “你不是已经有计划了吗?不然何苦大费周章。”   她回答的满不在乎,苏隐听到酒杯被放下时的轻响和酒液在杯中撞击的声音。   叮,叮……   张翊和张伈站在学校门口四处张望着,不时向同他们打招呼的家长露出个甜甜的微笑。两个孩子长得可爱,不少认识他们的家长都会走过去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两个人也很有礼貌的和家长说再见,然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皱眉头或者翻白眼。   下午爸爸来电话说今天保姆不来接他们,换一个阿姨来。两个小孩为这事兴奋了一天,商量着要怎么捉弄她,可是到现在人还没来,让他们很生气。   就在张翊沉不住气要给张伟打电话的时候,张伈伸手拉拉他的衣角,他抬起头看见远处走来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的很普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发披肩。   但是她的眼神很奇怪,带着一种克制的兴奋和奇怪的欲望,一直紧紧盯着他俩,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咬住他们的喉咙,和正常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很敏锐,他们下意识的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张翊紧张的抓着姐姐的手,两个小孩害怕却不敢转身逃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苏隐一步步走过来。   走到两个小孩近前,苏隐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打气的孩子。很满意的看到,他们虽然害怕,但是眼睛里依然有锐利的光芒。   她忽然露出个笑容,一瞬间身上捕猎者的气息完全消失,春回大地。两个小孩为她瞬间的改变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苏隐就蹲下身看着他们。   “你们好,我叫苏隐,从今天开始我会成为你们的心理治疗师,很高兴认识你们。   上出租车时,苏隐故意坐进副驾驶,让两个小孩单独坐在后面他们窃窃私语的机会。   出租车里空间狭小,即使再小的声音也很容易就能听清楚,所以两个孩子童稚的言语会时不时传进苏隐耳朵里,她也只是静静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对待这两个孩子,苏隐更像对待两只刚领回家的小野狗,语言上的沟通只会让他们起戒心,倒不如直接用行动更能获得他们的信任。就像动物到了陌生的地方需要探索周围环境一样,苏隐给两个小孩足够的时间来观察自己,毕竟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下了车走在小区里,两个小不点始终走在苏隐前面,还不时偷偷回头看她。苏隐就一直保持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也不喊他们过来,只是随意跟着,连开门的时候都是张翊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自己开的。   钥匙转了一下门就开了,苏隐听见屋里有声音,探头看见他们家保姆站在客厅里,看样子是刚做好饭正准备走。小保姆看见苏隐先是一愣,然后冲她勉强笑了一下,就急匆匆的离开了,都没多看两个小孩一眼。   苏隐回味了一下小保姆带着深刻同情的眼神,不禁失笑,两个小孩齐刷刷的抬头看着她。   “不要总欺负人家,没人给你们做饭了难道你俩去喝西北风吗?”   听了苏隐的话张翊不屑地撇撇嘴,冷哼一声。   “反正我爸付给她钱。”   苏隐看了他一眼,蹲下身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 50 块钱塞给他,然后用力推了他一下。小孩没防备,被推的坐倒在地上。这一下摔得不轻,他瞪着眼,愤愤的看着苏隐。   “行吗?”   苏隐蹲在他面前好笑的看着小孩仇恨的眼神,感觉像在训练小狼崽子,很是有点成就感。   “等我长大了,一定杀了你!”   张翊气得大叫,抬手打她,被苏隐轻松的往后一仰躲过去了。站在一旁的姐姐见状赶紧抓住弟弟的手,打了他脑袋一下,再冲他使个眼色。   两个人的互动没有逃过苏隐的眼睛,双胞胎之间的默契果然和后天形成的控制者、追随者的关系有云泥之别。   “这是你们的房间吗?”   不顾张翊大叫不准进去,苏隐推门走进一个房门上贴着卡通贴纸的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小床,床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房间的墙壁也很干净,不像一般的儿童房挂满了小装饰和孩子的涂鸦。   苏隐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去看两个小孩。对上她的目光两个孩子赶紧别开头,但又控制不住的去偷看挂在墙上的镜子。   苏隐走过去把镜子从墙上取下来,露出藏在后面的一幅画。画上的线条幼稚,一看就是小孩的笔触,上面画着三个人,从衣着上能看出来是他们俩和一个女人。但是两个小孩在画里比大人还要大一倍,正拿刀往女人身上戳,画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苏隐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坐在床边冲两个小孩招招手,他俩就低着头慢慢走过来,一副知道自己错了的样子乖乖并排站在苏隐面前,低头看脚尖谁也不说话。   他俩这种乖乖样也许骗得了别人,但在苏隐面前完全不管用,不用看她也知道,她现在在这两个孩子心里死得肯定比画上这个女人还惨。她伸手勾起两个孩子的下巴,一一摆正到能直视她的位置,然后把那幅画举到他们面前。   “谁画的?”   苏隐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画上的线条能看出来是两个运笔特征血的位置还有两支笔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划痕,肯定是两个人合作完成的。   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又恢复成低头看脚尖的姿势。   “画上的女人是谁?”苏隐接着问道。   “是妈妈。”   这次是张伈回答的,她飞快的抬头看了苏隐一眼又低下头,但是那个怨毒的眼神苏隐没有错过。   “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她!”   张翊似乎憋了很久,大声喊道,原本可爱的小脸被憎恨扭曲了,说完就气呼呼的扭过头喘粗气,两只手紧紧攥成拳。   以前他们也画过这样的画,爸爸妈妈发现以后狠狠打了他们一顿以他们觉得苏隐也会这样做,都在默默等待她的爆发。   即使看不见张翊的正脸,苏隐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怒气,这种突如其来的愤怒是非常强烈的,苏隐深有体会。所以如果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发泄渠道,情绪的积压最终会导致他的崩溃,让他成为狂欢式杀手,一个一次性自杀式武器可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她转身从床上拿起一个枕头,用枕头推了张翊一下,把他推得一踉跄。张翊恼怒的抬头瞪着苏隐,对他的愤怒苏隐却置之不理,依旧笑嘻嘻的用枕头推他,最后他忍不住大叫一声扑过去,对着苏隐一通拳打脚踢。苏隐也不躲,只是让他的拳脚通通落在枕头上,过了不到十分钟,张翊就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苏隐放下枕头,一只手把张翊抱起来放在身边,另一只手把张伈也揽过来,拢在自己怀里。两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生气,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看起来才像两个 11 岁的孩子。   “妈妈不喜欢你们是因为你们在学校里打人,你们为什么欺负别人?”   “因为听见他们叫感觉特别爽,特别舒服。”   张翊说话的时候似乎想起了那些惨叫声,眼睛亮晶晶的,连带着表情也生动起来。   “我喜欢看他们要死了的样子,蠢得要命,像猪一样。”   张伈见苏隐看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抿抿嘴也回答了,那种十几岁小女孩的娇羞配上她说的话,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杀人会进监狱,他们会把你和好几个人一起,关在一个比你们现在住的屋子还小的地方,你想这样吗?”   一时间两个小孩都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对监狱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两个孩子都本能的不想去那个地方。   “你为什么没被抓?”   张伈想了想,突然抬头问苏隐,脸上带着十几岁小孩特有的那种狡黠。来自同类熟悉的感觉让她本能的认为,有些事情可以和苏隐说,但又不太确定,所以自以为是的想要试探她。   “因为没有人知道人是我杀的。”   苏隐没有让她失望,低头直视着他们的眼睛,毫不掩饰的露出属于捕猎者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向人承认真实的自己,即便只是两个孩子,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前进。   来自高位者的压迫让两个孩子有点害怕,但随即就变得兴奋起来,一直低着头的张翊也抬起头来,两个人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苏隐。   苏隐想说先去吃饭,一会他们父母就该回来了,但是一开口却感觉一阵眩晕。   “不急,”苏隐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眨了几下眼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呢,宝贝儿们。”   诺大的会议里室空荡荡的,门窗紧闭,连墙上的表也停了。璩岁把白板拖到办公桌旁边,自己坐在桌子上,两个案子的资料散乱的堆在身后。   第一个案子相对孤立,人证物证都很少,所以他决定先把关注点放在第二个案子上。   第二个案子里他虽然杀了一家人,但是他真正的目标其实很明确,就是家里最强壮的男性成员,他以挑战那个男性为目的,其他人不过是碍手碍脚的障碍物罢了。   他先杀了其他人,把男性阿尔法留到最后,放弃所有武器和他赤手空拳的搏斗,这让他在对权威的挑战中处于更高层次上。在战胜阿尔法之后,他又尽情蹂躏他的尸体,发泄愤怒,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这几乎完全是人类动物性本能的展现。   但是在他心里,他真正想要挑战的对象绝对不是这个男人本身,而是他所代表的父系权威和作为阿尔法男性的地位。所以犯罪嫌疑人在儿童或青少年时期遭到过来自父系权威男性的虐待,造成了他扭曲的人格,也直接导致了他现在的报复。   但是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如果犯罪嫌疑人是以成年男性为作案目标,他为什么不选择杜建国一家?这个人力大无比,同时杀死两个男人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也更能证明他的实力。而且杜建国家多余的人只有一个十岁的男孩儿,清理起来远比邢肖家简单得多,他为什么会舍近求远,放过这一家人呢?   璩岁拿起杜建国、杜建军两兄弟的资料仔细翻阅着。两个人的长相都是放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经历也都平淡无奇。要硬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兄弟俩长得确实像,就算年过三十了看起来也还和一个人似的。   璩岁手上一顿,眼睛停在档案里两张相同的面孔上,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想到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障碍。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在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归类于第一轴解离症的一种。罹患这种心理疾病的患者核心人格不知道亚人格的存在,但是分裂出来的亚人格有可能知道彼此的存在,以及核心人格和其他人格干了什么。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两个案发现场出现的巨大心理痕迹差异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杜建国一家为何可以死里逃生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多重人格障碍就像一个身体里住着几个灵魂,和双胞胎有相似的地方。也许是准备杀人的时候,凶手看见了睡在一张床上的杜建国两兄弟,被他们相同的容貌所触动,才使得这一家人侥幸逃过一劫。   璩岁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两道线,在两道线之间留白的地方写下“多重人格障碍”六个字,然后在下面列出两起案件的共同点,在两侧列出他们各自的特点。   两个人格,一个生活在痛苦的现实中,通过不断虐杀代替曾经伤害他的父亲角色的人来一次又一次的宣泄痛苦,释放积压在内心的压力。另外一个人格则选择逃避到幻想之中,将幻想中的谋杀变成现实以获得快感,来释放压力,麻痹曾经受到的伤害。   但哪一个才是他的核心人格?或者两个都不是?   更重要的一点,璩岁很难确定他在此之前是否做过案。多重人格的亚人格是没有种族、性别甚至物种限制的,所以他们作案的手段也是千差万别,单凭案发现场很难把这些案子串联到一起。而且如果他继续不停地在几个人格之间进行切换,抓捕他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他拿起电话打给张志,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张志听后也很惊讶,两人讨论了一下,决定明天约见一位市里有名的精神科医生,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芦静接到苏隐的电话时很吃惊,也很高兴,因为从他们开始这样的关系,苏隐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于是他放下电话很快的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然后开车直奔他们见面的地方。   路上芦静很兴奋,一直不停的变速和超车,惹得其他车辆纷纷鸣笛抱怨。   在外人眼里芦静是一个标准的成功人士,有房有车,有一份高薪的工作,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快乐,因为这些不是他想要的,他最想要的那个女人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也从来就不可能得到。   所以他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在职位上得到升迁后就按部就班的结婚,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他不爱他的妻子,但是这个女人漂亮、聪明、识大体,别人都觉得他们很般配,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所以他娶她,给她钱养着她,但是从来不爱她。   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直到他遇见苏隐,当在电梯里这个女人冲他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情愿为她的一个笑去死。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过上了真正有血有肉的生活,哪怕这只是一个梦,他也心甘情愿死在这个梦里。   到楼下,连车也顾不上锁,芦静就急匆匆的直奔楼上。他以为苏隐主动打电话来一定是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是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昏暗,平时都会洒下暖光的香槟色水晶灯黑着,只亮着蓝白的壁灯,映得屋里如冥界一般鬼魅。   房间里暖气打得很足,苏隐仰躺在沙发上,光着脚,穿一条黑皮裤和一件黑色紧身背心,露出纹在身上的翠绿色的蛇。芦静不喜欢苏隐的纹身,所以从不许她在自己面前穿短袖,看见这条吐着信子的蛇他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急着找我。”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把门关好,找出一双拖鞋穿上,再把脱下来的鞋脚尖冲外摆整齐,才走进来。   他一系列强迫症一样的动作全都被苏隐看在眼里,面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苏隐坐起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芦静不可置信的扭头瞪着苏隐,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怎么敢”两手猛地握成拳死死抵在沙发上,好像不用力控制他们就会不自觉地伸出去一样。   苏隐似乎没受他的影响,依旧很放松的靠在沙发扶手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但实际上她一直全身肌肉紧绷,仔细观察着芦静的表情,预备一有不对就随时做出反应。   苏隐虽然自信把芦静控制得还算不错,但是狗急跳墙,自己已经把他逼到死角了,难保他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为什么?”   芦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用一种伤痛已极的眼神看着苏隐,就像被抢走了伴侣的野兽,绝望而痛苦,看得她一阵哑然。要不是顾及现在的气氛,苏隐其实很想翻个白眼送给他。   “我爱你啊。”   “你爱我?”苏隐冷笑一声,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你爱她?”   那是一张二十多岁的芦静和一个女人的合影。那个时候芦静还很青涩,初出社会不谙世事,虽然穿着正装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但难免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装腔作势。女人看起来有四十出头,头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穿着白色套裙,温婉贤淑又不失庄重。两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就是母子无疑,但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女人眉宇间和苏隐有几分相似。   芦静不答话,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突然暴起伸手想要把照片抢走,却被早有防备的苏隐一脚踹在胸口,踢翻在地。不等他站起来,苏隐就翻身骑在他身上,伸手揪起他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另一只手把照片举在他面前。   “你是个变态,我不是,你还想要我和你过这样变态的日子多久?”   她俯下身贴在芦静耳边,像亲密的情人在耳鬓厮磨,嘴里却吐着恶毒的语言。   “你不是爱她爱到可以为她去死吗?她早就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今天丈夫上晚班,八点多才下班。妻子把菜又重新热了一遍端上来,正在盛饭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小区里吓了她一大跳。她放下碗朝窗外看了看,正以为是谁家的车胎爆了,就听见楼下有人高声尖叫。   “妈,有人跳楼了!”   听见女儿的喊声,她急忙跑过去,两个人一起探头往窗外看。借着暗淡的路灯依稀能看见,对面楼下的水泥地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女儿想用手机拍照,被她一把拽住夺下来,推回屋里写作业了。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没想到屋里会有人,先进来的警察被吓了一跳。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抱着腿蜷缩在沙发角落,头埋在膝盖中间看不清脸,被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一照格外渗人。   “姑娘,你没事儿吧?”   担心她受到刺激有什么过激反应,警察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小心的靠近。听见警察的声音,女人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身体微微发着抖。   警察看她神智还算清醒,也没什么攻击别人的意图,才让一个女警察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女警察把她半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小声和她说话,其他警察开始勘察现场。   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客厅的窗开着,正下方就是跳楼身亡的死者,最后给目击者录个口供,警察就可以以自杀结案了。   “你叫什么名字?” “苏隐。”   “和死者什么关系?”   苏隐犹豫了一下,在内心快速演练了一遍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然后抬起头用害怕和羞辱的眼神看了那个女警察一眼,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他妈就这么着急,非得让他现在死,等我走了不行吗?”   苏隐把脸埋起来,在心里冲她骂道。在张伟家和两个小孩儿说话的时候,那一阵眩晕就已经让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芦静约出来,然后逼他跳楼。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她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得苏隐直想打人房子在你名下,钱他也给了不少,这个人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趁早除掉。”   “你别害怕,有什么事可以和警察说,我们一定帮你解决。”女警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鼓励她把实情说出来。   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之后苏隐才抬起头,用很小的声音开始讲述她和芦静是怎么相遇,芦静是怎么一开始假意追求她,交往一段时间后又是怎么原形毕露,逼迫自己每次扮成他后母的样子等一系列变态的事情。哭苏隐是懒得演了,就只能每次讲到伤心处默默垂下头沉默一阵子,感觉效果也还不错。   可能对于管事的片儿警来说,这种情节如此变态和荒诞的戏码,他们干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听说,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有一个女警察甚至落下泪来。   不过演戏归演戏,她们俩也没停下商量后面的事。   “他老婆和公司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公司那边可以要求警方保密,不过一旦走露风声也就只能辞职了。他老婆我了解过一些,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芦静不爱她她自己心里清楚,现在知道自己老公都干了些什么,估计也就只剩下恶心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司那边你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不然因为这种事辞职,张伟肯定不会再找你了,你再想见那两个孩子就难了。”   苏隐又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做笔录的警察。   “我想求你们一件事儿,行吗?”   “可以,你说吧。”   “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让公司知道,我很需要这份工作,现在找工作也不容易……”   她装作有点慌神的样子,一着急话也说不清楚了,一边的女警察赶紧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帮你保密,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的。”   被人拉住手,这种没必要的身体接触让苏隐很反感。强忍着把手抽出来的冲动,她勉强给了警察一个笑容,倒也算是恰到好处。   警方把芦静的尸体抬走通知家属去了,苏隐也录完笔录坐上出租车回家。   作为一个北方沿海城市,S 市的夜生活算不上丰富,晚上九十点钟以后,市中心以外的地方街上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卖东西的小商贩也都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空留下关了门的店面上霓虹灯兀自闪烁,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片五光十色的残影。   闹剧结束,该是正剧拉开帷幕的时候了。   璩岁自觉算是个心大的人,每天一沾枕头马上就能睡着,但是今天他一点睡意都没有。点着一支烟坐在椅子上,他也不抽,就看着缭绕的烟雾从指间升起,然后慢慢消失在半空中。   早在上大学的时候,班里人就说璩岁是个冷血动物。他们因为专业原因,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放一些案发现场的照片,让同学们来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活动。那些照片有些极其血腥,很多人上完课连饭都吃不下去,所以他们的课堂大家都是板着脸,严肃的做着分析,从不见笑声。   只有璩岁例外。他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随时随地挂在脸上,一直就是淡淡的,既不加深也不会消失。   就因为这个,班里不少同学都有点怕他,甚至有几个要好的哥们儿私下里告诉他,有人说璩岁其实和他们分析的那些嫌疑人一样,是个心理变态,所以才来学犯罪心理。他也只是笑笑,不分辩什么。   只有一次,他后来的研究生导师在他还在念本科的时候找他帮自己查文献,临走的时候对璩岁说。   “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开始学着去相信别人了,毕竟你已经可以分辨得出什么人可以信任,有些事一个人扛着太累。”   璩岁之前对这个教授没什么印象,但是后来选研究生导师的时候没有犹豫就选了他。   他喜欢这种和人不远不近,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简单生活,如果不是办案需要,他不想了解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了解自己。   信任别人是会让人轻松,面临困境的时候有个人和你一起面对,总要比一个人来的简单许多。但始终无论你多么小心的去选择,总还是难以避免把自己交付到错误的人手里,与其承担这个风险他宁愿不做。   而更多的对他来说,信任就像是对责任的一种逃避,一个原本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他却要拉来另一个人和他一起承担,那种感觉让他恶心。他宁愿像希绪弗斯一样,一个人推着那块永远到不了山顶的石头走一辈子,也不愿意停下来喘口气。   他把烧到头的烟丢进茶杯里,烟头嗤的一声冒出一股热气,漂在水面上。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拿起笔,在写着 1 到 30 的纸上的第一格画了一个红色的叉。   这是一月期限的第一晚。   陈祈教授和张志认识还是因为一次人质劫持事件。案发地点在一家小饭馆,被劫持的人质是饭店老板娘,劫匪是她的前夫。当时劫匪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人质颈部已有多处划伤,但是苦于现场地形特殊,狙击手和强攻把握都不大,解救行动一时陷入了僵局。   当时的特警大队队长和陈教授家是世交,他本人算是陈教授的晚辈,就在和上级请示之后把陈教授请来了。陈教授用了一个多小时劝服劫匪投降,成功挽救了人质,给张志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后来因为对心理学的兴趣,张志还特意去听过几次陈教授的课,所以昨天璩岁一提出犯罪嫌疑人可能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他马上就想到了陈教授。陈祈听了他们的情况后也表示很感兴趣,两人就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医院的办公室见面。   璩岁早晨没去警局,在家里多睡了一会儿,他到医院的时候张志也正好从车上下来,两人就一起往里走。   因为是精神病医院,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两个人在警卫室出示了警证又签了字,才由进一个警卫带到陈教授的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陈教授不在,护士说去查房了,让两人先等一下,璩岁就随意打量起陈教授的办公室来。   陈教授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靠墙有一个三排的书柜,里面放满了书。窗台上放着几盆绿色植物,墙上挂着锦旗,写的都是些老调重弹的表扬话,其他的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没有挂在墙上的奇怪抽象派画作,也没有随便摆放在办公室里的骷髅,如果不看书架上的书,你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一位知名精神病学家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高接近一米八五格健壮声音洪亮,和两人握手的时候非常有力。   “您看着像个退伍军人,可不像精神病学专家。”   陈祈的气质和大多数人心目中学者的形象相去甚远,璩岁乍一见他也挺惊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陈祈也不以为忤,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人家都说男人长得壮好,结果到我这儿就行不通了,有一次我去中科院参加学术研讨会,还被人误以为是哪个教授的保镖,差点不让我进去。”   璩岁和张志都被陈祈逗笑了,三个人之间初次见面的陌生感也随着笑声烟消云散。   张志把带来的案卷卷宗递给陈祈,他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又听了璩岁的想法,然后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开始查阅。   “你的这个想法很大胆,也有一定根据,但是依照现有证据来说还很难成立。”陈祈放下书看着张志和璩岁。   “根据《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手册》,多重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有四条:   A、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   B、至少有两种身份或人格状态反复控制着患者的行为。   C、不能回忆重要的个人信息,其程度无法用通常的健忘来解释。   D、这些障碍不是由于物质的、直接的生理作用所致或一般的医学情况。   你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符合其中任何一条,单凭他在两个犯罪现场留下的心理痕迹差异我们没法做出诊断性判定,仅仅只能是一个可能的猜测,而且还要持怀疑态度。”   “对此我有两个小建议,仅供参考。第一,一般情况下连环杀手会有一个比较固定的犯罪模式,但是在行凶初期他们的手法比较生疏,还在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仪式性过程,所以案发现场有不同之处也是正常的,这是他们的进化过程。”   “第二,犯罪嫌疑人可能确实患有某种严重的心理疾病,但是并不一定是多重人格障碍。因为在多重人格障碍的鉴别和诊断过程中,有几种人格障碍很容易与之相混淆,例如表演型人格障碍、妄想型人格障碍和分裂型人格障碍。所以在能得出确定的诊断性判断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妄下结论。”   “您觉得哪一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璩岁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东西,然后抬起头问陈祈。   “这个还很难说,”陈祈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你们只能等他下一次作案,把更多的案件串联在一起,看能不能找出其中比较有特点的心理痕迹。”   闻言张志皱了下眉头。虽说赵兴没有给他们下死命令,只说一个月破不了案再想办法,但是这一个月的时间可是立在那儿了,如果破不了案子只是丢人,再死人的话那可就是打脸了,作为刑侦大队队长他不好交代。   璩岁就没想那么多了,对他来说案子就是案子,只要能破案,其他的一概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所以陈祈的话一点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做出的侧写是犯罪嫌疑人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如果王敏案不是他第一次作案,那么他之前作案的时间肯定在最近十年之内,他完全可以以此作为突破口着手进行调查。   “谢谢您的帮助陈教授,如果有问题我们再来向您请教。”   两人离开陈祈的办公室回局里,张志因为陈祈的话有些忧心忡忡,璩岁则陷入了思考之中,两人于路无言。   回到局里,璩岁本来想去档案室,结果两人刚一进大厅就被勒酉拦住了。   “璩岁带回来的纸花我做了化学检验,在里面发现了少量麦角酸二乙酰胺的成分,我觉得可能是混在香水里喷上去的。”   麦角酸二乙酰胺,俗称 LSD,是已知世界上药效最强的迷幻剂,属于严格管控类化学制剂,无论是出售还是丢失,任何一个化学药品商店和实验室都会有严格记录。   “太好了,我马上联系缉毒大队的人去查,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张志激动得狠拍了勒酉一巴掌,疼得他直咧嘴,然后风风火火就走了,惹得璩岁站在一边直偷笑。   “勒酉,我想查十年前的卷宗应该去哪查?网上能找到吗?”   “我不太清楚,你去问问档案室吧。” “好,谢了。”   档案室在走廊尽头,门没锁,但是璩岁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一个穿便装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摇头晃脑的,根本就没听见他敲门。   璩岁怕吓到他,关门的时候故意弄出了点声音,他听见声音,一把拽下耳机往身后看。   “不好意思啊,没听见,你找谁?”   “我想来查一下档案。”   “哦,那就坐这儿查吧,直接输入关键词就行了。”   他起身把对面的电脑打开,然后坐回去准备接着干活儿。   “我想查最近十年的档案,电脑里都有记录吗?”   年轻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着璩岁,显得有点惊讶。   “最近也没听说有旧案清查行动啊,你怎么想起查十年前的档案了?”   “哦,和现在手头的一个案子有关。”璩岁笑着解释道,并不打算细说。   “这样啊,”他挠挠头。他也知道局里的规定,有些案子是不能随便问的,“那你坐这儿吧,我教你怎么查。不过这可是个大活,我劝你先去买点吃的东西放这,你这一天够呛能查完。”   “好,谢谢你。”   璩岁年轻会用电脑,一教就明白,很快就能自己查了。   以前他一直以为查档案是个轻松的活儿,打几个字让电脑自己检索就行了,现在自己亲自干了才知道,查档案简单,看内容可就难了。十年里未破的谋杀案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几百份档案看下来他脑仁都疼了也没什么收获,倒是肚子已经饿扁了,翻来覆去搅得他根本没法干活儿。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了三点多了,他竟然在档案室里呆了将近六个小时。无奈的叹口气,璩岁决定出去吃个饭再回来接着看。   在街边小店里点了一碗馄饨,璩岁也顾不上馄饨还烫嘴,狼吞虎咽的就开始吃起来。他是真饿了,从早晨吃完饭到现在,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马上快吃完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璩岁。”   “我是范子成,张志手机没电了,他让我告诉你马上来一趟 S 市 市动物园旁边的山上发现一具男尸。”   璩岁还没来得及问,S 市发现男尸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范子成就把电话挂了。璩岁一阵无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范子成实在是太急躁了,一边把剩下的几个馄饨塞进嘴里,然后赶紧开车往 S 市赶。   S 市动物园的位置非常偏僻,在远郊区,不过离 D 市倒是挺近,下了高速公路再开一小会儿就到了。   璩岁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远远就能望见动物园旁边的山上有一个地方灯火通明,几个很大的探灯亮着,照亮了周围大片的树林,里面不时有人影闪过。   璩岁向着亮灯的地方开过去,所谓望山跑死马,看着那座山好像离他挺近,也开了有小十五分钟才来到山脚下。此时山脚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好几辆警车停在那儿,有持枪的武警在现场维持秩序,璩岁向警察出示了证件然后进入案发现场。   他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案发地点在半山腰附近的一个平台上,一踏上平台他就看到了依然被留在原地的被害人。   案发现场是个天然形成的石台,两平米见方,很平整,正好位于爬山人踩出来的小路下方,被一块儿突出的岩石挡住,如果不爬到石头上根本看不见这个石台。   被害人就在石台上,以双膝跪地的姿势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靠在那块儿大石头上。他的头耷拉着,在刺眼的灯光下能清楚的看见他左侧太阳穴上扎着一支钢笔。   他的衣服被割开,只靠袖子挂在身上,敞开的前胸被人刻上了几行字,那是一种璩岁从没有见过的语言,不同于英语也不同于汉语。   不过虽然看不懂,他依然能看出来这些句子是被非常流畅的写下来的,中间没有停顿和迟疑,从被割开的伤口里流下来的血迹都是直接淌下来的,没有中途被截断的痕迹。   灯光下,受害人低垂着头,如同虔诚的信徒在赎罪。他在赎什么罪?还是他在代谁赎罪?   有人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璩岁转过头,看见张志和范子成站在他身后,两个人俱是面色凝重。   “是他,对不对?”   璩岁激动的伸手抓住张志。这种仪式般的布置,如同展览一样的场景,和完全藐视受害者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存在,而单纯把他当做一个信息载体的现场,必定是他无疑。   忽略掉璩岁眼里的兴奋,张志点点头,把一个证物袋递给璩岁。   证物袋里安静地躺着一朵黑色纸花,和他在王敏家发现的一模一样。“从被害人嘴里发现的,死亡时间大约是 30 到 33 个小时之前就是昨天早晨八点到十一点之间,尸体是一个爬山的老太太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发现的。”   “他在白天杀人,而且还选在一个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地方,说明他的信心在增强。”   璩岁一边说话,一边隔着证物袋用食指的指节摩挲着纸花,好像通过这朵纸花他能触摸到嫌疑人一样。   “六天时间,三起命案,连杀七人,如果不是因为中间的冷却期,我都要以为他是个狂欢式杀手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才导致他突然如此密集的作案,如果能找到这个刺激源,我们就能抓到他。”   “他是不是会一直以这样的频率杀人?隔一天做一次案?”   “这个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继续以这样的频率杀人,那么他很快就会露出马脚,做得越多错的越多,没有人可以永远不留下痕迹。如果他降低杀人的频率,那么死的人会变少,相应的他也会更难露出破绽。其实对于咱们而言,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一样的,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所能尽快抓住他。”   FBI《犯罪分类手册》里对连环杀手的整体心理变化历程有过一个概述,可以总结为三个词:改变,进化,适应。从犯罪嫌疑人作案的频率和手法上来看,璩岁觉得他应该还处在进化和适应的过渡阶段式化的手法没有固定下来,而且杀人的频率还比较高。   这就意味着,第一,这个人之前肯定做过案,如果能确定他第一次犯下的案件,就能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第二,他离成熟期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他们还有很大可能抓住他。   “这次的案子发生在 S 市,理应由 S 市刑侦大队调查,但是人家通过公安系统内部档案看过咱们这两个案子,发现现场出现了相同的纸花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了我。但是案子的交接还需要点时间,可能咱们得暂时留在 S 市几天。”   张志的话打断了璩岁的思考,不过也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连环杀手应该有固定的舒适区域,但是这个人三起案子之间地域跨度很大,有违常理。咱们等会儿弄张地图来标记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现场有没有使用交通工具的痕迹?”   这个动物园地处偏僻,离最近的住宅小区乘车也要四十分钟,合理的推断是犯罪嫌疑人肯定是乘坐交通工具来的。   “没有,”张志摇摇头,“山脚下都已经搜查过了,没有车开过的痕迹,而且这次连犯罪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痕迹说是被人特意清理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监控录像了,看看那天早晨都有什么车到过这里,然后按车牌号挨个排查。”   璩岁转过身想走近查看一下被害人,但是当他的目光越过那块大石头隐约看见山顶时,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转过身问张志。   “翻过这座山是不是就能直接到达 D 市了?” “对。”   张志点点头,璩岁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会是翻山过去的吧。”   璩岁喃喃自语道,一脸遭雷劈的表情。   “什么翻山过去?”   他嘟囔的声音小,张志没听清,但是范子成前段时间在这山上抓了个毒贩,当时他就想翻山往 S 市跑,所以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开玩笑吧,”他咧了下嘴,“翻过这座山少说也得将近一个小时到市里作案,再翻山回来,什么人有这么好的体力?”   “他就有,”这个时候张志也明白过来了,幽幽的接了一句,“翻过山,山脚下就是一条运煤和油气的铁路,他完全可以扒火车进入市内,再扒火车回来,也可以直接在宾馆住一晚上,第二天再以其他方式回 S 市。”   “而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邢肖家和王敏家都离这条铁路沿线步行直线距离不超过一个小时。”   “所以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家住S 市,但是他的舒适区域在D市,所以他宁肯舍近求远翻山过去也要在 D 市作案。不过最近因为一些原因,他的舒适区域开始向 S 市转移,在山上作案只是第一步,之后他的作案区域肯定会慢慢向 S 市方向移动。”   顺着这个思路璩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发现让他很兴奋,犯罪嫌疑人作案区域的转移代表着他心理上的一些变化,当把他一系列作案地点连成一条线的时候,他就能根据案发地点和相应的案发现场勾勒出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活动轨迹。   “咱们做个侧写吧,”璩岁对张志说,“用这个侧写作为缩小范围的工具,在 S 市和 D 市做一次大规模排查,把有嫌疑的人都列出来然后逐一进行筛选。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一直在关注咱们的案件进展,所以当他知道咱们已经锁定了他的一些基本信息,很有可能会慌了手脚,销声匿迹一段时间。这样咱们主动出击,总好过被他牵着鼻子走,去一个又一个案发现场,咱们必须走在他前面。”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和 S 市警局的领导协商,马上召集人员发布一个内部侧写,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描述,然后开展相关排查工作。   做刑警这么多年,大家一般都是接协查通报和通缉令,乍一听要做什么侧写都很好奇,S 市的一些局领导和其他队的人也都出现在会议室里,打算听个新鲜。所以璩岁一进会议室看见的就是满满一屋子人,没地方坐了的就站着,甚至连桌子上都坐了几个。   张志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紧张,璩岁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会议桌前。   “案情紧急,我就不多说废话了,这次的侧写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确,但是绝大部分对犯罪嫌疑人的特征描述应该是准确的。”   “犯罪嫌疑人男性,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七左右,体重五十公斤上下,体型偏瘦但力量过人。现居住于 S 市,但幼年时期可能在 D 市居住过一段时间。童年时曾遭到过类似父亲角色的年长男性的虐待,在心里留下阴影,导致他仇视所有代表父系权威的男性。”   “此人拥有较高的智商和学历,拥有专业医学知识,不排除有从医的工作背景。心思缜密,但是本身可能患有严重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疾病,人格不稳定。半月之内生活上可能发生过重大变故。此人已婚或者有女朋友,应该没有孩子。”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一个中年人举起手,“照这样的条件在 S 市排查,几千几万人都有可能,这样的排查有什么意义?”   “现在我们已经掌握的线索追查下去难度都很大,但是一直被动的被犯罪嫌疑人牵着鼻子走又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即使抓不到他,也要给他造成一定心理压力,逼他犯错。而且随着我们对他了解的加深,侧写的逐步详细,我们也不是没有可能直接锁定犯罪嫌疑人。”   璩岁耐心的解释了侧写的作用,见再没人有疑问了,就请 S 市市局局长上来布置任务,他和张志、范子成去找 S 市刑侦大队队长做案件交接工作,然后回 D 市开展下一步侦查。   今天苏隐破例在午餐时间去了公司食堂,她特意挑了一个离芦静生前同一办公室工作的几个人近的桌子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悄悄听他们说话。   果然,几个人一坐下就开始八卦芦静的事情,不过说的也多是惋惜和不解的话,没人说出什么内部隐情来,看来警察还是遵守了承诺,没有泄露她的事情。   几个人八卦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突然说,今天下午芦静的老婆会来收拾他的遗物,苏隐眯了下眼睛。   芦静的妻子毕竟是当事人亲属,警察能不能也向她保密很难说。虽说这女人很有头脑,但是难保她不是真的爱芦静,涉及到感情的事再缜密的逻辑推理也不管用,终究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苏隐正准备把餐盘送走,就有一个人坐到了她对面,她抬头一看张伟。   “苏医生,难得你今天怎么来食堂吃饭了?” “昨天有点事儿,没来得及准备饭。”   苏隐淡淡的回了一句,就静候张伟的下文了。男人看起来气色不错,比之前在咖啡厅见面的时候强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放松了很多。   “自从你上次见过我们家两个孩子之后,他们这两天的表现好多了。特别是张翊,很少再乱发脾气,他姐姐也懂事儿了,还知道帮着妈妈做家务。”   “孩子有改变是好事,不过做家长的还是要多鼓励,这样孩子才能有继续改变的信心,而且也能感觉到家长对自己的重视。对于儿童的行为矫正,治疗师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更多的还是需要亲密家庭成员的关心和帮助,一定要对他们有耐心,多一些包容。”   苏隐表现的很谦逊,没有提太多自己的作用,只是简单的嘱咐了张伟几句。   “你真是太客气了苏医生,我们之前也请过几个治疗师,都没有什么效果,你和孩子们才见了一次面就有成效,说明你肯定有独到的方法。”   “独到的方法不敢说,只能说我是在很真诚的和孩子们交流,对于孩子而言倾听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说教。至于具体过程,我和孩子之间也是有保密协议的,如果不是一定需要家长知道的事情,我会尽量保证孩子的隐私,这点还请你见谅。”   说到具体过程,苏隐在心里勾起一个愉悦的笑容,眼前浮现出两个孩子的样子。姐姐沉着冷静善使心机,弟弟机敏凶悍像只野性的小兽,如同太极图中的两只阴阳鱼,相互弥补,相互制约。   “这个我能理解,只要是对孩子好我都会全力配合的。”   下午苏隐接待了两个因为工作压力过大来找她倾诉的员工,其中一个女员工更是崩溃的大哭,她安慰了很久情绪才稳定下来。这么一折腾,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人来电话,也没有陌生人找过她。   她和芦静两个人见面的那处房产是登记在她名下的,芦静的老婆处理后事的时候肯定会发现,而且这几年芦静给她的钱也不少,原本以为这女人会来找她,不过现在看来她是想息事宁人,彻底和之前的生活一刀两断。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大家都简单。   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苏隐找出纸笔,坐在办公桌前画起自己以前那个家的样子。她画的是平面图,草草的勾画出客厅、厨房、卧室的大致轮廓后,就开始细致的在每间房子里画出家具的位置,特别是柜子一类的东西,还一边画一边仔细地思考着。   整个平面图画好之后,她又开始以第一视角,像画动画一样一帧一帧的把从门口走到每一个房间的细节都慢慢画出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是个很大的木头箱子,没刷漆也没有花纹,特别难看,被一个大黄铜挂锁锁住。”   她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在宫殿里回响着,空荡荡的。苏隐这一部分的记忆基本是缺失的,所以只能靠她了。   “但是我后来在家里从没见过那个箱子,”苏隐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么大的箱子只能放在衣柜或者床底下。”   “你找什么借口把他俩支开?他们在家不方便动手。”   “这个我自有办法,现在主要是找到箱子,你还记得那些病例长什么样子吗?我只记得一个蓝色的封皮,别的都想不起来了。”   “病例应该放在最下面,上面是些红色的本子,结婚证什么的。箱子里除了病例还有一些测试结果,诊所的名字应该写在上面。”   苏隐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五点五十了,她把画纸收拾起来放进碎纸机,然后拿起东西打卡下班。   中途她在大厅里遇见张伟,两人约定周六她再和两个孩子见一次面,然后就签订治疗协议,她开始作为两个孩子的心理治疗师正式上任。   她是打车往父母家去的,但是环岛附近压车压得厉害,十分钟了车也没动地方。出租车司机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同车拼车的男人也显得很焦虑,不停地在看表。   苏隐倒是不急,闭上眼睛回忆着脑海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小时候的记忆,希望能在一遍遍的重复里重组破碎的画面。   出租车慢慢开始挪动,然后突然一个急刹车,之后的行驶就变得顺畅起来。坐在副驾驶的男人也不再那么焦虑,转过头想和苏隐搭话,但苏隐只是冲他笑了笑,并不接茬,男人只得悻悻的转过身,车里就此安静下来。   关着车门的车里苏隐能清楚的闻见男人身上浓重的烟味儿,苦涩发臭的味道,配着他发黄的右手指尖,不难猜出他是个老烟民。他脚边放着不少蔬菜,手机壁纸是个戴着红领巾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但是手上却没有戴戒指。   他打开通讯录给别人发短信,苏隐能看到他的通讯录里有很多人姓名后多跟着“xx 公司总裁”这样的备注,只偶尔能蹦出几个没有注释的名字,还有很多根本就只是一串号码。   男,35 岁上下,底层销售人员,月收入 3000 元左右。已婚,育有一子,10 岁左右。家境不好,为人缺乏浪漫,80 年代生人,性格倒更像 70 后。   坐在后排无聊的苏隐一边观察男人,一边像评估猎物一样默默打着分,虽然不是真的要杀他,但是磨练一下眼力打发无聊时光还是很不错的。   开过环岛之后路况明显好了很多,苏隐让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己走进去。   可能是因为过了十一后面还有很多节日,物业图方便就没有把挂在外面的装饰灯摘下来,白天这些灯都没点亮,但是花花绿绿的挂在树上很好看。   周围不时三五个老人走过,有的怀里抱着孩子,有的推着婴儿车在散步,谈论的话题也多是围绕着孩子今天喝了几瓶奶,吃了什么东西。   也有旁边跟着新妈妈的,她们身材臃肿还没有从产后的肥胖里恢复过来,随便穿着衣服,素面朝天扎着马尾,一笑起来都是母爱满满的样子,眼睛随时随地看着旁边的婴儿。   早在上大学的时候,苏隐和同寝室的人还有几个高年级学生一起做社会实践研究,在一个小区做调查问卷的时候,也看到过类似的情境。   当时一个学姐还感慨,以后要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知足了,有孩子有丈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然后问苏隐怎么想。其实她当时心里是不屑的,但只是笑着耸了下肩,并没有说什么。学姐就说天才儿童年龄太小,还没到思春的时候,是不明白老学姐心里的想法的,话题也就这样含混的带过去了。   其实时至今日她也无法理解,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值得向往的地方。他们现在走在这条路上,聊着这些话题,三十年之后他们也还是这样走在这条路上,只是话题从儿子变成了孙子,当年的少妇变成了满头银丝的老妪。生活了无变化,如一潭死水,站在这一点就可以一眼望到死亡的尽头。   她加快脚步越过几个散步的人,惹来他们好奇的目光。这个小区里的人都互相熟识,彼此见面也会打个招呼,苏隐不常回来,又是一直冷着脸往前走,所以引来了小小的注目。   到家门口的时候妈妈已经把门打开了,苏隐拉开门就听见油烟机的轰鸣声,探头往厨房看,爸爸妈妈一块儿回头看着她。   “回来啦,萧萧,怎么穿的那么少,冷不冷啊。”   妈妈赶紧在抹布上擦擦手走过来,把苏隐的包接在手里。   “不冷,我打车过来的。”   苏隐冲妈妈笑一下,又向爸爸挥挥手才低下头从鞋柜里拿拖鞋。家里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变化,倒是花架上养了许久的花都开了,屋里满是花香。   “你工作忙,挺长时间没回家了,我和你爸都怪想你的。”   “是啊,最近年关,公司裁员和人员变动都不少,弄得人心惶惶的。”苏隐从妈妈手里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悄悄从杯沿后看了她一眼,“我昨天申请了一天带薪休假,今天晚上住这儿,明天再回去。”   爸妈自然没有反对,也都挺高兴的。妈妈张罗着今天晚上再加个菜,就趁着市场还没关门赶紧穿上衣服出去买了,留下苏隐和爸爸两个人在家。早年一直在边境当兵养成了爸爸沉默寡言的性格,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苏隐就进屋了。   她的房间现在是妈妈住,平时如果她回来,妈妈再搬过去和爸爸一起睡。以前的书桌和书柜都还在,书已经在搬家的时候被她搬走了,里面放的都是些杂物。   苏隐轻轻放下茶杯走过去,打开书柜下面的门用眼睛扫了一圈,里面放的都是些旧杂志和报纸,最下面压着个箱子,她用手挑开盖子往里面看,放的都是影集和一些小摆件。   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她装作看书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现在她能打开的就只有书柜了,衣柜她没理由打开,床上的板子打开声音也太大,都只有等到明天才行。   把注意力集中回书上她才发现,自己拿的竟然是本菜谱。无语的把书丢到床上,她掏出手机打开新闻,本地新闻里弹出的头条是“山中惊现男尸,身上刻字死状诡异”。不过引起她注意的是报道里的一句话,“记者注意到在案发现场有 D 市刑警出现,不知是否是系列案件。”   苏隐看着那句话眼神闪了闪,然后翻了过去。虽然按照新闻报道的一贯作风,这样的案子是不会再有追踪报道了,但是她已经能肯定,王敏家里的纸花已经被警察发现了。只不过不知道花架上的那个脚印被发现了没有,如果三个案子已经串到一起,那才有意思。   妈妈这时候回来了,喊苏隐过去帮忙摘菜,她就丢下手机过去帮忙。   晚上三个人其乐融融的边吃饭边聊天,中间妈妈几次提到让她去相亲的事,苏隐也没反驳,只是笑笑就带过去了。   老人家一向睡觉早,才晚上九点爸妈就要去睡觉,苏隐也跟着上了床。她躺在床上听着爸妈躺下的声音,然后翻身坐起来在床上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父亲微微的鼾声才光着脚踩上地板,悄悄来到客厅里。   她从包里摸出手电筒和刀,小心的避开地板上会发出声音的区域慢走向阳台,握住门把手轻轻扭开,然后悄无声息的溜进去。虽然天气还不是很冷,但是晚上光着脚踩在地面上还是让她哆嗦了一下。   借着月光找到放在墙角的木头柜子,苏隐试探性的用手拽了一下柜门,门发出刺耳的一声响才打开。她整个人定在原地听着屋里的声音,父亲依旧打着鼾,没有翻身。   她小心的把手电筒的光亮开到最弱,借着微弱的光线在柜子里翻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一个破旧的盒子。那盒子破的连盖子都没有,里面乱糟糟的放着很多钥匙,用线绳穿起来胡乱的纠结在一起。   她用手指夹着钥匙一个一个轻轻挪开,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在边上发现了那把黄铜挂锁的钥匙。苏隐从兜里掏出刀把绳子割断,把钥匙揣进兜里,然后悄悄把刀和手电都放回包里,才溜回床上睡觉。   苏隐醒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但是因为阴天,虽然睡了很长时间她还是不想睁眼,就索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父母房间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两个人开始洗漱,然后悄悄关上门出去了。苏隐还是躺在床上没动,直到听见他俩在楼下和其他人打招呼的声音,她才从床上起来。   父母有早起先去散步再吃饭的习惯,所以苏隐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她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确定父母已经在楼下了,才转身走进他们的卧室。   她抓住床板的边缘用力抬起来,一眼就看见了放在里面的箱子,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没上漆的光秃秃的大木箱子,上面挂着一把黄铜挂锁。   苏隐钻进床里,慢慢趴在被子上,直接正对着那个箱子把钥匙插进锁孔,锁舌轻易的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弹开了。因为被床板挡住箱子不能完全打开,苏隐只好用一只手撑着箱盖,探头往里面看。   箱子里放着一摞本子,最上面是户口本,她用另一只手一本一本往下翻,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个蓝色的病历本,她轻轻把本子拽出来然后合上箱子。   病历本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页边翻卷,表皮也开始泛黄,里面还夹着一大摞纸。苏隐用手机把病例本一页一页拍下来,连同里面夹着的测验结果和处方,一个不落。之后把本子重新放回去,锁好箱子,放回钥匙,开始给自己和父母叠被。   “那么多年过去了,咱们还能找到他吗?”   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有些落寞,玫瑰红淡淡的酒香飘散出来,还能隐隐听到《罗马之松》的旋律。   “不过十几年而已,花点功夫总能找到,怎么,怕了?”   苏隐在心里问道,手上也没停下,继续叠着被子。   “近乡情更怯嘛。”   她幽幽的感叹了一句,苏隐直接在现实里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你喝醉了也不要出来吓唬人,好吗?恶心你知不知道?”想到她也看不见,苏隐赶紧停下动作,在心里笑骂。   “我是怕你紧张,狗咬吕洞宾。”   她的声音渐渐隐没在琴声里,不知什么时候《罗马之松》的旋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首结尾诡异的钢琴曲。这次苏隐再听就不觉得有多奇怪了,只是也再看不到那些随风飞舞的繁花。   外面响起开门声,她冷了一下脸,旋即做出一个笑来迎出去。   技术科门外,张志和璩岁两个人枯坐了一夜,地上的易拉罐里积了半罐的烟头。前半夜两个人还有心情讨论一下案情,到后半夜就只剩下沉默的翻看档案的声音了。   这些档案都是根据侧写筛选出来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中,为了争取尽快缩小嫌疑人的范围,现在基本上警局里稍微有点空闲的人都是人手一摞。   虽然省局已经下令,要求媒体暂时不得对这一系列案件进行报道也只能撑得了一时,如果案件继续发生他们总不能一直瞒下去。而且这样的案件一旦见诸报端,绝对会引起市民的恐慌,试问,谁知到有这样一个人隐藏在身边还能不害怕?   技术科已经忙碌了一夜,因为被害人身上的奇怪文字没有人认识以只能拍照,然后连夜请省语言文字研究中心的专家进行鉴定。痕迹的人更是在现场待到后半夜才回来,把案发现场周围的一大片区域做了详细搜索,连泥土都挖了不少回来,生怕错过什么线索。   突然门被推开,两个人都是一惊站了起来,结果痕迹的人看都没看他俩一眼就急匆匆的走过去了,两个人又泄气的坐回椅子上。   “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像等在产房外面的爹。”   璩岁苦笑着看着张志,张志也是一脸郁闷。两个男人都一夜没睡,黑眼圈加上胡子,整个两个神农架野人。   “哎哟,你俩在这儿啊,正找你们呢!”   胡穆看见两个人,一路小跑的过来拉着他们就走。   “省语言文字研究中心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希伯来语,难怪咱们都不认识。”   会议室里王仪飞正对着电脑皱眉头呢,看见他们过来赶紧站起来让地方,两个人凑到电脑前仔细看着。   被害人身上的文字是希伯来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蛇问世人愿堕落还是宁愿愚蠢”。“这是什么意思?”   张志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三个人一起转头看着璩岁,他们四个人里能弄明白这句话意思的也就只有璩岁了。   “上帝创造出亚当和夏娃,让他们居住在伊甸园里,允许他们吃园中的任何果子,但是告诉他们,唯有善恶树上的果子不能吃,‘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后来蛇诱惑夏娃说:‘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璩岁看到这行字心已经放下了一半,这至少能证明他前面的侧写有一部分是对的。   “这是圣经里的故事,我知道,但是他写这个有什么意义?”   三个人都听说过这个圣经故事,但是和这句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食禁果,亚当和夏娃就能如神一样知道善恶,但是在神看来这是堕落;不食禁果,亚当和夏娃可以永远快乐的呆在伊甸园里,但是要遵从上帝的安排而活。”   “我在侧写里提到过,这个人童年时曾经遭到代表父亲角色的年长男性虐待,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导致他仇视所有代表父系权威的男性。他写这句话实际上是在用上帝隐喻父亲,他认为上帝对亚当和夏娃做的,就和他父亲对他做的一样,不是一种爱护,而是蒙蔽和束缚,是在让他变得愚蠢。所以他宁愿选择堕落,而且还要推翻曾经压迫和虐待他的父亲。”   “这个人自视甚高,他虽然以亚当和夏娃自居,但实际上更像那条蛇——不但想推翻上帝,还想自己成为上帝。”   “这次他留下这句话,是不是代表他对自己的信心开始增强了?”   张志读过一些国外经典的连环杀手案例,知道一般犯罪嫌疑人开始在现场留下文字的时候,都意味着他心理上的一个转折点,特别是这种象征意味比较强的文字。   “没错,”璩岁点头道,“这是个好兆头,因为他越自信就越容易犯错误。”   “邮件里说希伯来语是犹太人的民族语言,现在只在以色列地区的犹太人之间使用,其他国家很少有人会说,而且鉴定报告还说句子里‘蛇’这个单词是古代希伯来语的拼法。你们说这个人会不会是从事希伯来语研究工作的?”   王仪飞指着邮件后半段的注释说道,璩岁低下头仔细读起来。   “这个不一定,你看这儿,”璩岁用鼠标选中一个注解,“‘蛇’这个单词古希伯来语拼法的出处来源于死海古卷,而死海古卷的内容曾经集结出版过,原本和照片也曾经展出过。所以他不一定非得要专门从事这方面研究才接触得到这个单词的拼法,只要他会希伯来语,并且曾经看过死海古卷上的内容就能写出来。”   “不过咱们可以利用这条线索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希伯来语毕竟是一个冷门语言,会说会写的人肯定很少。”   “我觉得难,”胡穆摇摇头,“中国能用上希伯来语的地方太少了,别人都不一定知道他会,他又不会自己满大街宣传我会说希伯来语。”   胡穆说的不无道理,但璩岁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条线索。   “咱们先查一查吧,先从两个市的教会入手,圣经原版就是用希伯来语写成的,一些虔诚的教徒为了理解教义会去学习希伯来语,所以教会里不乏有懂希伯来语的人。而且这行字的典故本身出自圣经,所以这个人可能有信仰,去教会调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但是说话一定要客气,毕竟事关宗教,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胡穆和王仪飞用手机把电脑上那句希伯来语原文拍下来,就出去调查去了,张志则拿着一摞资料回技术科门外继续等检验结果,会议室里只剩下璩岁一个人。   他把现场照片贴在前两个案子旁边,用笔把那句希伯来语原文一笔一划的写在白板上。其实与其说是写,倒不如说更像是画,和被害人身上那行流畅的希伯来语比起来,他的笔迹要幼稚许多。   第三天清晨,阳光如旧,只是这个跪在岩下的男人再也看不到了。   允婕忙了一晚上,推门出来就看见张志歪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她忍着没笑出声,走过去用手推推他,吓得张志一激灵。   “尸检结果出来了?”   他刚睡醒,眼睛里水汪汪的,说话都带着鼻音,就像一条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大型犬,逗得允婕捂着嘴直乐。   “出来了。”   允婕摆摆手,带着笑把他领进来,从桌子上拿起尸检报告递给他。“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解剖尸体发现有轻微肺气肿,而且我在被害人背部偏上以及双腿膝盖处均发现了不同程度的淤青。据此可以推断,犯罪嫌疑人应该是从背后突然袭击被害人,用绳子勒住被害人的脖子,然后强迫他双膝跪地,一条腿顶在被害人的后背上加快窒息速度,在被害人晕过去之后才实施后面的犯罪。”   “能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吗?”   “犯罪嫌疑人身高 1 米 67 到 1 米 69 左右,左撇子。”   “左撇子怎么判断出来的?”   “根据被害人身上的字迹。犯罪嫌疑人使用的凶器是标准的医用手术刀,字从右往左写,根据刀刃和刀背在身体上留下伤痕的不同可以判断出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是左手。”   “灭门案他是哪只手用力挥的高尔夫球杆?”   张志突然问起这件事,允婕一时想不起来,就转身去找之前的检验报告。   “球杆从右向左挥,应该是右撇子。” “那再之前王敏的案子呢?”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不过从皮肤切口的倾斜方向应该能看出来,我现在就去看。”   说完允婕马上走过去拉出王敏的尸体开始查看。当初允婕来局里实习以后原本是要调走的,但是实习期结束后张志主动给局里打报告要求允婕留下,一方面是看中她的专业素质,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雷厉风行的作风。   王敏的案子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是因为三起案子并案侦查,所以局里和三个案子的被害人家属商量了一下,决定尸体暂时先不火化,等法医的检验结束以后再把遗体归还给家属。还好三家的家属都很通情达理,不然有些证据恐怕就再也难被发现了。   过了不长时间允婕就回来了,拿了几张电镜照片递给张志。   “从皮肤组织剥离时肌肉上的刀口方向来看,凶手用的是左手。”   说的时候允婕皱了下眉头,“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   “就应该是这样。”   张志很突兀的打断了她的话,神叨叨的摆了摆手,抓起尸检报告直奔会议室就去了。   “璩岁,这回确定了,这个人肯定是多重人格障碍症,而且这次的案子是王敏案的人格干的。”   “你怎么知道?”   上次请教了陈祈之后,璩岁对自己的推断也产生了怀疑,这个时候张志却突然说的这么肯定,让他有些迷惑。   “左右利手,”张志把两份尸检报告和电镜照片放到璩岁面前,“第一起案子和第三起案子犯罪嫌疑人都是左利手,第二起案子犯罪嫌疑人却是右利手,而且从案发现场来看,第一个和第三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很类似。”   璩岁哑然,如此显而易见的证据他竟然没有想到。他一门心思想从犯罪心理学方面找到两个人格之间的差别,却忽略了最基本的物理证据,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看来这就是陈教授所说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心理对生理上的影响了。一个人格是左利手,另外一个人格却是右利手,在杀人现场这样极端刺激的环境下,这种事情很难伪装,应该就是本能反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咱们在第一个和第三个案发现场都发现了纸花,第二个案发现场却没有。”   “你说这个人的主人格得是什么样,才能分裂出两个杀人犯的亚人格?”   “说不定这次杀人的就是他的主人格呢?多重人格障碍也包括双重人格障碍。”   璩岁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让张志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是多个人格交替作案的,那他很可能马上就要切换到另外一个人格了,咱们搜索铁路沿线的工作恐怕得加快进程,至少得赶在他下次作案之前有所进展。”   虽然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在父母家周旋了一天,苏隐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她随意把包丢在地上,从酒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一瓶苦艾酒,之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方糖和一个冰桶。   “喵。”   一声轻微的猫叫声引得她低头看过去,那只胖胖的波斯猫正蹲在不远处舔毛,不时抬头看她一眼。苏隐把酒瓶放进冰桶里,走过去用手轻轻挠波斯猫的下巴,猫咪舒服的闭起眼睛低下头蹭她的腿,她站起身冲猫咪摆摆手,猫就跟着她走了出去。   苏隐打开对面房子的门,穿过大片绿色植物走近落地窗前。在被绿色植物环绕的空地上放着一套漂亮的藤编桌椅,但是只有一把椅子放在桌旁,原本应该放着另外一把椅子的地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东西,用布蒙着,看不出来是什么。   猫咪跟着苏隐走进来,在桌子底下找个舒服的地方趴下,开始仔细的舔毛。   苏隐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走到角落的箱子前拿出一瓶矿泉水,然后随意的把鞋子踢到一边,斜靠在藤椅上打开那个小盒子。盒子里整齐地摆着两个镶银的高脚杯和一个镂空的小银勺,她拿出一个杯子倒上苦艾酒,在另一个杯子里倒满纯净水然后丢进两块冰,再在银勺上放一块方糖,慢慢把冰水浇在方糖上。   水流过方糖流进杯中,酒杯里透绿的液体开始慢慢变得浑浊,最后变得完全不透明。苏隐把勺子放在一边,伸手拿块冰丢进杯里,然后站起身把对面东西上的蒙布扯下来——那是面一人多高的换衣镜,坐在椅子上苏隐整个人能清楚地被照进镜子里。   她坐回椅子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八角茴香和着花香连同辛辣的酒气一起流过肺腑,让她忍不住轻轻呵了口气。   “你捡这只蠢猫回来干什么?”   镜子里她轻轻啜口葡萄酒,斜眼瞄了那只猫一眼,满脸的不怀好意。   波斯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竖起背上的毛,站起身望望苏隐,又看看镜子,然后凄厉的叫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你越来越幼稚了,和一只猫置气。”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苏隐放任自己被苦艾酒轻微的迷幻作用控制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开始微笑起来。   “你明天打算教那两个孩子什么?”   “不急,”苏隐冲镜子遥遥举杯,算是敬酒,“再厉害的野兽小的时候也是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玩,他们离实战还遥远着呢。”   苏隐把酒杯放在桌上,把盛着方糖的镂空银勺放在杯口,然后拿起酒瓶往里倒酒。淡绿色的苦艾酒从方糖上流过,洁白的方糖变成了淡褐色,然后她拿出打火机把方糖点燃,看着融化的糖浆带着火焰跌入杯中,点燃杯里明透的酒液。淡蓝色的火苗安静的在杯中燃烧着,直到方糖融尽,苏隐才拿起一边的冰水浇进杯里,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苦艾酒刺激性的味道在口中炸开,直冲脑际,苏隐眯起眼睛瞄了镜子一眼,幻象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心明天宿醉,我就代替你去见那两个小怪物了。”   不理会她远远传来的声音,苏隐放任自己沉入幻觉中。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她仿佛飘入了云端,身体感受不到地心引力的沉重,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好像灵魂出窍一样。随着思维的游走,她的思绪飘荡回那座老房子里。   也许是午饭的时候,也许是晚饭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因为房间里实在太暗,暗到让她已经无法判断时间。各家的砧板上开始叮叮当当的切菜剁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不时传来,有些母亲站在窗口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声音,所有的声音,苏隐就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一个不落的听着。这栋老旧的破楼隔音实在太差,即使无需见面,从每天的声音里她也能了解到各家的情况。   风把窗户吹开,露出铅灰色的暗淡天空,一群鸽子在厚重的云层下徘徊着,越飞越远。窗帘被风吹的呼扇着,像吊死的人穿的白裙。   已经晚上了吗?她还一直以为是今天阴天的缘故,原来她已经就这么坐了一下午了。   “怎么不把窗户关上?你是不是嫌家里太暖和了?!”   妈妈听见窗子拍打的声音推门进来,看见打开的窗户顿时气急败坏的走到她身边厉声质问。但是苏隐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看着外面的天空,任凭她用手推搡自己的头,也不做任何反应。   “这个孩子算是完了,一天天像个死人一样!”   妈妈生气的把窗子关上,一边大声数落她,一边擦着眼角往厨房走,声音里带着委屈的愤懑和无望的哽咽。   失望能如何?绝望又能如何?你的生活还是要这样继续下去,因为你无心改变,亦没有勇气结束。苏隐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表情,眼睛里的光阴鸷而狠毒。   母亲的咒骂声和着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一起融进砧板咄咄的节奏里,好像那刀一下一下切碎了它们,然后放到锅里炒成烟,消散在空气里变成托着鸽子飞翔的云。   也许是这个屋子太过寂静,寂静到让鸽子都误以为是无人居住,噗啦一声清响,真的有一只鸽子落在了窗前。它咕咕的叫了一阵,在窗台上四处查看着,然后寻了个角落趴下,把脖子缩回一大圈羽毛里合上了眼睛。   苏隐现在很想要这只鸽子,她想剖开它的胸膛,用手抚摸那个有力的,跳动着的,小小的,鲜活的心脏,看看究竟是什么赐给它如此非凡的能力,让它能翱翔于蓝天之上,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阴暗逼仄的屋内,品尝内心疯狂的愤怒。   白色的窗帘变成一道白色的门,她穿过去,里面是一片黑暗,没有光线也没有人,只有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淅淅沥沥的,像窗外下着的小雨。   “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爱你的家人,你好好学习热爱生活……”   隐隐有人声传来,是谁在说着这些无聊的话?苏隐很想大声嘲笑他,但是她挣扎着,用尽全力,却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能默默看着,伴随着那些言语,一个淡淡的人影从黑暗里慢慢浮现出来。   那是我吗?她很迷惑。   那个人看着苏隐,一言不发,然后转身慢慢的走回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了。   “记得,来找我。”   消失之前她轻轻的说。   你看,我没有忘记,最后我还是找到你了。   苏隐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迷蒙的睁开眼睛看过去,是白猫趴在她腿上温润的缩成一团。苦艾酒的辛辣已经褪去,唇齿间只萦绕着茴香和花淡淡的香气。   苏隐眨眨眼睛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然后换个姿势慵懒的合上眼,真的沉沉睡去。   事实证明即便是超人,在椅子上睡一晚也会很难受,苏隐现在的感觉就一个字:疼!头疼,脖子疼,全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在叫嚣着疼。   她无语的瞪着趴在落地窗前舔毛的猫几秒钟,然后鼓足勇气挪动了一下身体。一瞬间,全身的骨节一起吱嘎作响起来,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头痛袭击了她,几秒钟的眩晕让她一阵反胃,狠狠地拧紧了眉毛。   苏隐闭起眼睛剧烈的喘息着,等着这阵可怕的感觉过去了,才慢慢把身体舒展开在椅子上坐正。忽略被椅子硌得生疼的身体,她尽可能的伸了个懒腰,直到感觉身体像拔节的麦子一样,每根骨头都归位笔直了,才敢伸手去拿桌上的矿泉水。   就像把烧红的铁块丢进冷水里,水流过咽喉时她觉得大脑里的混沌瞬间被浇灭了,意识一片清明,清醒的都不像是宿醉刚醒的早晨。   桌上称不上一片狼藉,也算是凌乱不堪了,冰桶里的水被碰倒洒了一地,酒杯也倒了,地上全是猫踩出来的梅花印。   苏隐站起身去厨房找了两片泡腾片吃下去,感觉头不那么疼了才开始收拾自己留下的残局。还好她对做家务这种事情向来没什么心理障碍,反而尤其喜欢看着凌乱的局面在自己手里慢慢归于整洁,也就做的有条不紊不急不忙了。   抱着猫锁门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很大的响动,苏隐往后退了几步,从楼梯栏杆的缝隙向下看去。是七楼的那对小夫妻,丈夫正一边小心地扶着妻子往楼下走,一边用手机打电话叫车,似乎是妻子突然有了临产的症状。   新生命的降临啊,苏隐不动声色的挪开身体,悄悄回到屋里,没有惊动他们。   “出来。”   苏隐在心里叫她,手上抱着的猫原本安静老实的窝在她怀里打呼噜,此时却突然仰起头看着她,然后挣扎出来一溜烟跑走了。   “有事吗?你最近似乎格外想念我啊。”   她懒洋洋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带着些调侃和不耐烦。   “我要是能想得起来就不需要你了,”苏隐这次说出了声,“最近咱们作案的频率太高,你尝到血了也该收敛一些,办正事要紧。” “啧,才一个人而已,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会上瘾的吗?应该弄几十个人来,吊起来全都割开血管,那个场面,想起来就让人兴奋。”   她充满恶意的笑了几声,毫不掩饰的把自己的幻想投射给苏隐,受她情绪的影响,苏隐也微微有些兴奋起来。好在她一直是她们两个当中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很快就把那些画面清出脑海,专心于接下来要做的事。   苏隐走进书房,从手机里翻出昨天拍下的照片。泛黄的病历本封皮上印着“明意心理诊所”几个字,病历本上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早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她还依稀记得,年幼的自己是如何坐在桌旁,看着医生用一支钢笔写下那些自己都还认不全的字。   而她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诊所的走廊,每次医生都会让她坐在通向后门的走廊里等着。那里不会有其他病人经过,她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儿,看着墙上那副和尚坐在树下的画发呆。   有一次医生来叫她进去,她就问医生,那幅画上写的是什么字。那个时候还没上小学的她看不懂画上龙飞凤舞的题跋,只知道那些字写得很好看,她也想学着写。   那个戴着眼镜笑起来很和蔼的医生就蹲下身,把画上的字念给她听,然后告诉她,那些字的意思是要人们时时注意自己身上的不足并加以改正,才能做得更好。   虽然那时候苏隐还认不全这二十个字,却牢牢的背了下来,每一次看着那些透明的液体流进身体里,她都会在心里默背,然后告诉自己,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改正自己的不足,做一个更好的孩子。   然而后来她终究没有学会写毛笔字,也始终不习惯墨汁奇怪的味道,但是她知道了慧能对给神秀的另外四句佛偈,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苏隐在网页上搜索“明意心理诊所”,地图上给出的地址在 D 市卢千区的一条繁华商业街上,和她记忆里那个离火车站不远的小诊所有着天壤之别。   “我还记得他的脸,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   苏隐没有理会她,只是记下了诊所的位置,然后挪动鼠标寻找那条熟悉的铁路线。从 D 市郊区通往市里的铁路线只有一条,在地图上并不难找,但是拖动地图往市里看,曾经的铁路分支和当年的火车站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个大型工厂的名字,每隔一段空白的距离孤零零的放着。   十几年的时间,这个城市的发展碾碎了苏隐的记忆,让她有一瞬间发空的感觉,那种被迫离开熟悉之地的违和感让人分外难受。   她低头翻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病历本上一页页的问诊记录就像一道道判决书,不停重复着对她的死刑宣判。   无论她有多痛苦,那些人就那么冷漠的站在周围,漠不关心的冷眼旁观,只要她依然和他们不同,就是要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异端。   虽然医生的脸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些测验她却依然记得,直到现在还能一字不差的重复出当年的答案。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最终选择了学心理学的原因,依靠专业知识的伪装,她不会再像当年那个无知的小孩一样,如此轻易的就将最不该为世人所知的一面暴露在聚光灯下。   “我真想看着他跪在我脚下,流着血哀求的样子。”   相对于苏隐的那些计划,她只想现在就冲过去杀了他,让他的鲜血流满自己的双手,这样的场面想想都让她兴奋得发抖。   至于被抓和死,谁不会死?杀了这么多人,想来黄泉路上她也不会寂寞。   苏隐走进张伟家小区,刚好张伟和妻子正往外走,苏隐目不斜视的和两人擦肩而过。   她来到张伟家两个小孩正坐在地上下围棋,他们下的不快,不时会停下来思考一阵才落子,一看就是学过的样子。   苏隐把衣服挂好,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看着两人对弈。苏隐不会下棋,但是喜欢听落子的声音,那是一种安静的声音,会让她轻易进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悠然。   张翊眉头越皱越紧,几个子之后只能弃子认输,张伈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伸手在弟弟鼻尖上弹了一下,张翊整张脸都跟着皱了起来。   “她学围棋比我早,总是欺负我。”   张翊对着姐姐做狰狞状,然后极不情愿的开始收拾棋盘。   “爸爸让你学,是你自己不想学的。”张伈逆光坐着,在毛茸茸的阳光里像个小天使,“你会下棋吗?”   苏隐摇摇头,伸手捡了两个棋子拿在手里摩挲。她一直以为围棋子是用石头做的,但是这棋子入手温凉,触感不像石头。   “这是用什么做的?”   她心里一动,转头问张伈。   “这是手工云子,是种琉璃。” “爸爸给你们买的?”   虽然苏隐不了解围棋的行情,但是凭借这棋子的手感她也感觉得出来,这副围棋不便宜。凭张伟的财力和他老婆的态度,很难想象他们会给孩子买这么高档的围棋。   “这是我在比赛里赢的奖品,以前那副陶瓷的扔掉了。”   张伈的话说得没什么情绪,但是言语间脸上带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上一次见面苏隐就发觉,张翊的脾气火爆,反应迅速,张伈性格温和些,不像弟弟那么机警,但是精于算计,很会掩藏自己。   “除了围棋你们还学别的了吗?” “没有,我们功课很好,用不着学。”   “搏击和散打有兴趣吗?以后会有用的。”   苏隐意有所指的看着姐弟俩,两个小孩互相对视了一眼,姐姐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反应,弟弟的眼睛则马上就亮了起来。   “但是爸爸不会让我们学吧……”   张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眼睛一直看着苏隐,闪啊闪的,全是期待。   苏隐露出半个微笑,看了他俩一眼没说话,她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盒里,起身往两个小孩的卧室走去,他俩也赶紧站起来跟在后面。走到镜子前的时候她顺手把镜子掀起来,很满意的看到下面什么也没有。   苏隐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坐在床上,示意两个小孩坐到自己旁边。   “除了上次我看见的那张画,你们还有过别的幻想吗?”   两个小孩不明白她的意思,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苏隐就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被绳子捆绑的人,脖子、手腕和脚踝处被绳子连在一起,身体倒绷成一张弓,特别是绳结的部分她描画得尤为仔细。   在这方面两个小孩一直在黑暗中摸索,从没有人教过他们,所以看得格外认真。   “如果在这个地方打一个结,然后用一根绳子串在中间,是不是可以把他吊起来?”   看了一会儿,张伈伸手指着手腕和脖颈处拧成麻花的部分问苏隐。“可以,不过这样这个人就会被勒死了。”   虽然她说得不完全对,但是这样的观察能力还是让苏隐很满意。她在这幅图旁边又画了一幅,绳结的打法和上次差不多,不同的是这次脖颈上没有绳子,那条绳子改为勒在嘴上,而连在手腕的绳子上多了一个结。   “这样既可以防止猎物被勒死,又可以让他叫不出太大声音,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用东西塞住嘴再绑。只是有一个弊端,猎物可能因为太害怕而把嘴里塞的东西吞下去,把自己噎死。”   “怎么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血放干?”   “这个涉及到一些医学知识,”苏隐一面在纸上画一面说,“想把身体里的血放干首先人一定要头冲下,其次划破的要是动脉,这样靠心脏的力量就可以把血泵出来,重力又保证了心脏停止跳动后血液可以继续往外流。”   “但是在什么地方放血还是有些讲究的,颈动脉放血速度最快,但是因为血管压力大,势必会喷得到处都是,不容易收拾现场,自己身上也会留下证据。最佳位置是大臂内侧的臂动脉,划破后只要不包扎近心端,十几分钟人就会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苏隐讲解的十分详细,不时用配图来帮助理解,两个孩子也听的很认真,画面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师在耐心教导两个好学的孩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苏隐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坐在图书馆里每日看着那些厚厚的医学著作,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什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想法,而是不停的翻滚着各式各样的幻想。   苏隐做的绝大部分案件实际上早就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遍,只需要在猎物出现时情景带入就可以了,所以即使环境有所变化,她也很少会出错。而有了医学和心理学的支撑,她的幻想已经变得有如实境,连猎物惨的叫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当投入的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苏隐才刚刚开始引导他们思考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猎物,手机就响了,是张伟的短信,让苏隐赶紧离开。   “你们爸妈快回来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会和张伟说让你们学散打的事情。”   苏隐拍拍两个小孩的头站起身,随手把那张讲解用的纸折起来揣在兜里。   “那张纸能不能留给我,我想没事的时候看一看。”   张翊伸手想拿走那张纸,被苏隐一下打在手上疼的缩了回去。   “讲课时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要销毁,否则一旦被你们爸妈发现就前功尽弃了,用心去记就可以,不要指望一次记住。”   苏隐开了煤气灶把纸烧成灰冲进水槽里,才穿上衣服离开。   走在小区的花园里,苏隐远远看见张伟夫妇从上面的小路往家里走,张伟正巧抬头看见她,还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苏隐微微点头,三个人就这样再次擦肩而过。   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不大,却给走在路上的人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苏隐突然有了漫步的兴致,也不急着去车站,就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因为下雨开始加快脚步,低着头从她身边匆匆而过。   看着这些人苏隐低头一笑,又觉得自己这一笑很可笑,忍不住又加深了笑容。   人这一世活在世上,哪里知道自己几时与恶魔同路而行,几度又与死亡擦肩而过,能完整的活此一生,已经是足可庆幸的事了。   夜色下,璩岁独自一人默默走在街上,他心里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眼睛一直紧盯着前面那个女人不放,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起初周围还有人,女人也并没有在意,但是渐渐路上的行人慢慢稀少,女人也开始不时回头偷瞄璩岁,璩岁却依旧以稳定的步伐跟在她身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穿过花园来到小巷口,女人没有继续直走,而是左拐站到了一个公交站牌前。璩岁继续向前,径直进了那条昏暗的小巷。   他站在路灯下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快步跑起来,跑到案发现场大门口他停下来从兜里掏出手电。   虽然因为水管漏水,导致客厅和楼梯上的痕迹被破坏了,但是如果他想的没错,应该还有一个地方保留着痕迹。   他走进楼道,用手电照向大门旁的角落。所有没有单元门的老楼里,大门旁都会有这么一个角落,藏下一个人绰绰有余,很多夜间抢劫犯都是藏在这个地方袭击受害人的。   角落里放着几袋水泥,璩岁蹲下身用手电仔细查看,果然在水泥袋上发现了几个不清晰的鞋印,从模糊的花纹里依稀能看出和王敏家楼道里的差不多。   他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站起身往楼上走。客厅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天花板上临时接出来的灯泡,当时被害人就是在这盏灯下被杀害的。   璩岁走过去把灯泡拧亮,躺在地上摊开四肢,想象自己就是那个被钉在木板床上的被害人,睁开眼睛只能看见刺眼的灯光,想挣扎却发现四肢被绑住,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他看着被钉在刑具上的猎物时,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看着美丽的女人身着高贵的晚礼服垂死挣扎。也许他还用手抚摸过她,无关性,只是想感受女人的绝望和颤栗,感受她生命的鲜活,这对他来说该是个高级的享受,远超性爱。   璩岁突然就明白了,他看着这个女人时心里不该是爱的,而是恨,所以他品尝她的痛苦。他恨她花天酒地,他恨她锦衣夜行,她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却从没想过在万家灯火里还有个人在等着她。既然你不想回到我身边,那我就索性将你永远留下。   璩岁坐起来,钨丝明亮的光在眼睛里留下白色的残影。他正对着二楼的窗户,玻璃和窗框都已经被拆掉,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大概每天就是站在这里看着王敏上下班的吧。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整条小巷,但这个窗口下没有路灯,所以即使走到窗下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里站着一个人。   窗台上落满了建筑灰尘,还有很多拆迁工人留下的手印和脚印,但是有一个印记是不一样的。   璩岁皱了下眉头,打开手电照亮那个地方。那是手指抓住窗台边缘留下的印记,但是手指的方向朝里,也就是说当时手的主人是挂在窗外的,而且这个印记和窗台上建筑工人带着线手套的印记不同,明显要纤细许多。   璩岁把身子略微探出去,用手电照向下面的墙壁,墙面很平整,没有什么突出的攀附物。他又仔细查看了窗台边沿,没发现有放过梯子的痕迹,窗台的灰尘上也没有绳子压过的痕迹。   他咬咬嘴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跑到楼下,来到正对二楼窗户的街道上。他打着手电沿墙根仔细的搜寻,在偏离二楼窗户半米处的墙根下发现了一些碎石,他捡起一块和楼的外立面作对比,颜色一样质地也差不多。   他对着碎石拍了几张照片,连同之前的照片一起打包发给勒酉,然后拨通了张志的电话。   “璩岁,怎么了?”   “一号案件案发现场的拆迁楼,在案发当时是不是已经停工了?”   “是啊,因为开发商资金不足工地已经停工了,怎么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因为一个案件他就在案发现场布置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而且一般进行这种需要较长时间的谋杀,凶手都会有一个密室,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工作间的地方,这样他们才能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尽情地享受作案的快感。”   “你说会不会这个拆迁楼就是他选定的工作间,但是因为水管漏水而意外地暴露了,才使他放弃了这个地方?否则以他作案的频率,他没必要跟踪王敏半个多月才下手,或许他早就选定了这个地方,只是在等待拆迁队撤出罢了。”   “如果犯罪嫌疑人之前来过案发现场附近踩点,监控录像应该能拍到他,我现在就让人去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应该不是第一次作案,这一次他选择这栋废弃的拆迁楼作为谋杀现场,会不会是因为他有这个习惯外面选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来进行谋杀?如果在一个地方杀人不止一个,那弃尸最快的办法就是埋在周围,但是本市和周边市区还没有过类似的案件发生,所以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之前的藏尸地还有没被发现。”   “咱们可以组织人排查所有本市和 S 市近十年来的失踪人口,在地图上做出标记。因为他是在固定地点杀人,又没有使用交通工具的习惯,所以被害人被劫持的地点应该不会离案发现场太远,咱们可以把失踪人口集中的区域作为重点排查区域,周边的废弃拆迁楼、厂房和矿井之类的地方都要一一排查,一定能找到他之前的藏尸地。”   “好,我马上组织人去查。”   挂了电话璩岁打算回局里,他刚一转身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脚边窜过,吓得璩岁一哆嗦,他定睛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只大老鼠。老鼠在大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回头“吱吱”叫了几声,五六只老鼠就一起跑出来,跟在他身后钻进旁边的一堆板子底下。   璩岁走过去把板子一块块掀起来,露出下面通向地下室的楼梯。这个地方原本是地下室的入口,但是被拆迁队把地上部分砸了,又在楼梯口堆上了废弃的建筑材料,所以警察搜了几次也没注意到这个地方。   璩岁从兜里掏出手电照着路,小心的走下去。   地下室里透不进光线,即使用手电照着也是一片漆黑,璩岁紧贴一侧用手扶着墙小心的一步步往下走,神经紧绷着。   这个地下室比想象中大,除了站在楼梯上能看见的部分外,下了楼梯往右拐还有一部分,但是被墙挡住了璩岁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所以他得一边看着脚下有没有障碍物,一边分心注意楼梯下面的动静,短短十几级台阶竟然走了好几分钟,在初冬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   越往下走璩岁越有种恐怖电影的既视感,总觉得墙后面会突然冲出个什么,他现在开始后悔没向局里申请一把配枪了。   快要走到头的时候璩岁紧了紧手里的手电筒,深吸一口气,然后直接跳下最后两级台阶冲向墙角,把手电筒对准拐角处。明晃晃的手电光照过去,老鼠们被惊的四散奔逃。   地下室里没有尸体,也没有棺材,只是些普通的杂物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一起,也没有可怕的僵尸或者蝙蝠尖叫着冲出来。   璩岁长出一口气,手拄着膝盖靠在墙上直喘粗气。刚才其实没有什么预兆,但他就是莫名的心里越来越恐慌,短短十几级台阶走的膝盖都软了。   璩岁缓了一会才站起来往里走,不过这次他从墙角拿了根棍子提在手里。   地下室里堆的都是居民不用的杂物,多是些破桌子烂椅子,有几个小纸箱堆在旁边也藏不了什么,唯一能藏东西的只有墙角一个只剩一扇门的柜子。   璩岁用手电照着,拿手里的棍子挑开那扇门,木门吱呀一声晃晃悠悠的打开了,里面除了蜘蛛网什么都没有。   身后传来爪子刮擦的声音,他转身照过去,一只老鼠从手电光下溜走。他这才注意到,在刚才那堆小箱子后面还放着个铁桶,刚才的声音是老鼠抓铁桶的声音。   铁皮桶原本密封的顶盖被人用刀割开翘起来露出个缝隙,璩岁下意识的用手电从缝隙里照进去,竟然照出双浑浊的眼珠,吓得他倒退两步靠在身后的柜子上,一声惊叫哽在喉咙里半天没出来。   冷静了一会儿,璩岁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破布包住手,然后用棍子撬开桶盖弯折过去,一股刺鼻的腐烂味儿涌了出来。桶里堆着很多东西,只能看清最上面是一个人头和几条断肢,而且看起来都是腐烂了很久的。   人头的眼睛已经干瘪,深陷在眼窝里,浑浊的眼珠直楞楞的瞪着他。嘴半张着,牙齿龇在外面,脸上多处都已经严重腐烂,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   璩岁实在忍受不了直面被肢解尸体的恶心,匆匆查看了一下桶里的其他断肢后,就跑出地下室给法医打电话了。   张志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看见璩岁坐在拆迁楼外面的路边,手里拿着瓶水低着头,王仪飞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璩岁抬头冲他苦笑了一下。   在大学里见过很多骇人听闻的现场照片,璩岁以为自己已经能应付自如了,但实际上真的在现实中见到被肢解的尸体和在照片里看见的感受完全不同,那种把死亡赤裸裸的摊开在你面前丝毫不加遮掩的冲击力非常可怕。   虽然当时他强迫自己镇定的勘察现场,但事后那种恶心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好像那个人头还在用浑浊的眼珠一直瞪着他,让他胃里不停的反酸水。   但是再难受他现在也不能离开现场,这次尸体的发现带来了很多新的疑问,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个案件。这个被害人是死在这里的吗?如果不是,他又是什么时候被放到这里的?犯罪嫌疑人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个地方?这会不会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所以他才要把这具尸体单独藏起来?   一系列疑问一股脑涌进璩岁的脑海里,挤满了他的思维,让恶心的感觉更严重了。他使劲摇摇头,站起身灌了自己几口水,然后沿着小路往巷子外走。   他学过一些简单的法医学知识,凭刚才看见那具尸体的腐烂程度,尸肯定经过特殊处理,死亡时间很难说。半个月前这个工地还有拆迁人员在施工,如果那个时候尸体就已经被移进地下室了,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如果是之后才被移进来的,那这里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这就更加重了他对这个人身份的怀疑。   按照之前的分析,璩岁大致上觉得嫌疑人目前应该有两个藏尸地时间点来排,最早的那个还没被发现,第二个就是王敏遇害的这个案发现场。   照这样的分析来看,这个被害人应该是在第一个藏尸地被杀害,但是因为某些原因,犯罪嫌疑人在放弃第一个藏尸地时却把这具尸体带走了,所以这个人对他来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如果能确定这名死者的身份,围绕他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一定能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蛛丝马迹。   脑子里想着事情,璩岁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巷子口。这个时候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不远处的商业区已经人潮如织,而这个只有一街之隔的小巷却是无人问津。光天化日之下,已经有两条生命被证实死亡,街头巷尾的人们却依旧浑然不知的把酒言欢。   其实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抽出几秒钟时间感叹一下世事无常,然后又投入到新一轮的花天酒地中罢了。   一个人在世上有多渺小,由此可见一斑。   张志从拆迁楼里走出来,看见璩岁站在路边默默望着远处的身影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下有种冷淡的寂寞。   和璩岁一起共事这几天他也隐约感觉到,虽然璩岁对谁都是笑嘻嘻的,一副很放得开的样子,但是他却很少和谁深入交谈过。大家对他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他是个留洋归国的犯罪心理学博士上,至于其他的则一无所知,他也从来不曾提起。   张志走上前递了支烟给他,两个男人静默的站在初冬的冷风里抽烟,谁也没有说话。   烟快要烧到指尖了,张志才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灭。   “调查失踪人口的事要现在做吗?还是等这具尸体的尸检结果出来以后再说?”   “现在就做,”璩岁把烟蒂在指尖拧灭,脸上带着决绝的表情,“不管尸检结果怎么样,这个人和犯罪嫌疑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只要能确定死者身份咱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张志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了一眼璩岁的表情,他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睡一觉,明天早晨再来。   从接手这个案子,璩岁已经好几天没在家里开火了,打开门整个屋子冷清清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走进客厅直接坐在地板上,用手撑着下巴望着一点,脑海里无数的念头盘旋着,却没有一个肯落下来让他看清楚。   璩岁开始慢慢产生一种错觉,那个人现在就在这个屋子里,站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注视着他,冷笑着看着他笨拙的跌跌撞撞尝试摸索到自己的踪迹。   他慢慢接近那个人的同时,那个人也在慢慢接近他,他探索的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总有一天他们都得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摊开在对方面前。   璩岁觉得头涨得发疼,身上也冷得厉害,伸手去摸暖气,一片冰凉。他爬起来打开灯,把电视搬走,电视柜也挪开,让整面墙完全空出来,然后用笔把那句希伯来语写在最上面。   之后他在下面划了一条线,在线上点了几个点,第一个点下面写的是未知,代表那个还没被发现的藏尸地。第二个点下面,他把现有的王敏案和铁桶里那具尸体的情况罗列在下面。之后在第三个点上写上那具男尸的情况,邢肖的案子被他单独列在空白处,在最右侧他写的是对犯罪嫌疑人的侧写。   “男,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七,体重五十公斤,力量过人。高智商,高学历,有医学背景,可能患有严重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现居 S 市,幼年居住 D 市,曾遭到年长男性的虐待,已婚或有女友,没有孩子。”   他想了一下,抬手把最后两句话用括号括住,打了一个问号,之后又添了两句。“长期抱有杀戮幻想,因某件事触发而开始行凶杀人。”然后在旁边写上“铁桶内尸体”,画了个箭头指向这句话,也打了个问号。   他退后两步看了看墙上的侧写,一个太过稀松平常的描述,他真的能靠这样一个描述从茫茫人海里找出这个人吗?   实在不想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怀疑自己,璩岁就把笔丢在一边打算先去洗个澡。   张志说得对,他需要休息一下,他现在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却没有一条清晰的主线,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格外烦燥。   璩岁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让温暖的水流滑过肌肤。随着热水的不断涌出,浴室里起了淡淡的雾,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他才开始渐渐放松下来。   浴室是璩岁最喜欢的地方,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尽情宣泄在这个温暖潮湿的小空间里,而不用担心一打开门,这些情绪就会波及到生活的其余部分。静静徜洋在水雾弥漫的空气中,慵懒的几乎将要睡去,任凭流过肌肤的温暖液体带走所有的疲惫和烦恼。   第四日夜,岁月静好。   在解剖室惨白的无影灯下,允婕和助手正紧张的处理着铁桶里的碎尸。   死者一共被分割成十块,除了头部和躯干,四肢共被分割成八块,创面非常整齐,允婕初步判断犯罪嫌疑人使用了电锯一类的工具。死者的躯干部分有被缝合的刀口,呈标准的 Y 字形,从前胸一直延伸到下腹。   两人把断肢在停尸台上拼好,然后拿出相机拍照。在拍摄口腔内的时候,闪光灯一闪,助手看见尸体的舌头下面有东西,他小心地用镊子抬起尸体的舌头,发现下面藏着一朵黑色纸花。   助手一只手轻轻捏住尸体的下颌,另一只手用镊子慢慢把已经有些粘连的纸花取出来,装进证物袋。   “花上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助手把证物袋递给允婕,她低头嗅了一下,果然除了尸体的腐臭味,纸花上还有不太明显的福尔马林味道。允婕皱了下眉头——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体不太好判断死亡时间。   两个人继续检查死者的躯干,打开缝线后却惊讶的发现,死者的胸腔和腹腔里竟然填满了杂草。   把杂草清理干净,死者的胸腔和腹腔完全暴露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器官都被切除,而且手术刀口干净整齐,一看就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做的。允婕用相机给几个手术刀口拍了特写照片,然后开始检查碎尸的四肢。   死者的手腕和脚踝处有被捆绑过的痕迹,但是身体其他部位没有明显外伤,判断不出死亡原因。在死者左手的指甲缝里,允婕发现了一些黑色的污垢,她小心地用镊子把污垢刮取下来。   随着污垢的脱落,死者指甲缝里竟然露出一根头发,允婕小心的把污垢和头发分开,分别放进两只离心管里,盖好盖子贴上标签。然后把装着污垢的离心管递给助手,让他马上去做化验,头发的 DNA 她准备亲自做。   在继续检查尸体的过程中她发现,尸体身上其实有好几处伤痕,但是因为腐烂严重,一开始并没有被发现。其中致命伤在肺部,像是单刃刀具留下的,背上还有两处棍棒殴打后留下的淤青,其余的都无法辨认了。   就在她准备把检材送到化验室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她从玻璃上看见张志站在门外,就冲他点点头,张志轻轻推门进来。   “怎么样了?”   “发现一根头发。”   允婕声音不大,却难掩语气里的兴奋,要知道,犯罪嫌疑人的DNA 可是所有案件侦破的关键,有了它就相当于有了一面照妖镜,犯罪嫌疑人就再也难逃法网了。   “太好了!这个 DNA 检测你可得马上给我做,说不定我们这就结案了。”   张志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眼前一亮,之前的睡意全都一扫而空。   “放心吧,给你插队。”   允婕冲张志笑笑就拿着检材走了,留下张志一个人站在停尸间里。   虽然干了这么多年刑警,单独和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呆在一间屋子里还是让张志脖子后面直起凉风,他咧了下嘴赶紧推开门走出去。   走在走廊上,他突然想起这几天太忙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也不知道女儿的病好了没有,就赶紧掏出手机给妻子打过去。   “喂?”   妻子的声音带着睡意,张志看了一眼表,才八点多钟。   “把你吵醒了?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茵茵发烧一直不退,转成肺炎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刚才实在太困就睡着了。”   “茵茵现在怎么样啊?”   “这几天一直吃药打点滴,现在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你这几天工作忙,也要注意身体,多少睡点觉,别总是熬通宵,身体受不了。”   妻子的话听得张志心里一阵难受。女儿发烧转成肺炎,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妻子一个人照顾女儿,回过头来还得关心他多休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都太失职了。   “我现在开车过去,咱们办出院手续接茵茵回家。”   “你工作这么忙就别过来了,我明天打个车接茵茵回去也不麻烦。”   “这案子现在僵着,不是我一个人连轴转就能破得了的,检验结果都得明天才能出来,有事他们就给我打电话了,不在乎这一晚上。你现在给茵茵收拾东西,等会我过去给她办出院手续,咱们一块儿回家。”   说完不等妻子答话张志就把电话挂了,他给王仪飞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有事直接打电话,就开车去医院了。   到医院已经接近九点,张志本来以为女儿已经睡着了,谁知一进病房,茵茵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大喊着爸爸直接蹦到他怀里,张志一把抱住女儿擎起来转了个圈,逗得女儿咯咯直笑,父女两人闹成一团。   “爸爸胡子扎扎,像大野人。”   原来张志昨天忘刮胡子了,亲茵茵的时候扎到她的脸,惹得小姑娘皱着眉头直说自家爸爸像野人,老婆叶婵在旁边笑个不停。   “想不想爸爸啊,茵茵?”   “想,茵茵希望爸爸能天天回家。”   女儿奶声奶气的话让张志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老婆叶蝉看见了就站起来把女儿抱过去,轻轻捏捏她的小鼻子。   “爸爸得把坏人抓住才能回家啊,不然坏人欺负茵茵可怎么办。”张茵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用力点点头,伸过头去在张志脸上亲了一口,也不嫌他胡子扎人了。   “你去办出院手续吧,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张志办完出院手续已经快九点半了,平时这个时候茵茵都已经睡觉了,小姑娘今天是因为终于能看见爸爸才强撑着没睡,加上病刚好,一上车就睡着了。   “你们这个案子还是没有眉目吗?”叶婵一边轻轻拍着茵茵,一边问张志,“我在报纸上看见报道了,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是啊,你最近出门的时候也小心点,晚上没什么事最好别出去,这个案子可能一时半会结不了。”   张志说完夫妻两人都沉默下来,张志开车,叶蝉在后面照看茵茵时给她紧紧衣服。   叶婵是个温婉的女人,两人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吵过闹过。即便是因为工作原因结婚四年才要孩子,平时张志也没什么时间顾家,叶婵也从没抱怨过,偶尔打个电话也就是和张志说说茵茵的情况,嘱咐张志注意身体。   张志工作上虽然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但是平日里性格比较沉闷属于很不解风情的那种。再加上工作忙,平时情人节、结婚纪念日什么的一概都不记得,等过后反应过来想要补偿也就只记得三分钟,工作一来也全抛到脑后了。最后弄得连自己妈都替儿媳妇抱不平,埋怨儿子不懂得疼老婆,但叶蝉总是笑一笑,从不抱怨。所以对于能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张志一直认为是自己的福气。   夫妻两人平时话都不多,不像有些夫妻总是腻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是对方想干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也就彼此明白了,用不着过多的解释。   于路无话,很快就到家了,张志把车停好然后把茵茵抱过去,妻子拿着东西,两个人一起往楼上走。   走到单元楼门前准备开门的时候,张志余光瞟到身后有个黑影快速闪过,他浑身一紧马上转身大步追出去。跑了三四步才发现,原来那个黑影是旁边楼下夜班回家的人,因为天冷走得急了些,看见张志突然跑出来还很疑惑的回头看了他几眼。   张志顿时哑然,这才想起自己还抱着女儿,赶紧低头去看,幸亏茵茵睡得死,没被他跑这几下给颠醒。   “你怎么了?”   叶婵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赶紧走过来把女儿接过去。张志干刑警这些年点灯熬油的破案她不是没见过,但是紧张到这种程度她还是头一回见,不免有些担心。   “这几天太紧张了,”张志苦笑着叹了口气,“天天满脑子都是案子,晚上看见谁走的稍微快一点就神经过敏,看谁都像嫌疑人。”   “工作归工作,你也别太走火入魔了,你们破案子关键还是得靠线索,慢慢找总会有的,哪有包得住火的纸。”   叶婵是大学老师,很多话说出来比张志有水平,所以从来她说什么张志都会听。张志点点头,揽着叶蝉的肩膀,一家三口上楼去了。   对于自己会在周六晚上九点接到电话通知自己周日加班这种事情,苏隐还是很诧异的。不过鉴于是为了应付总公司的临检,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很爽快的应了下来,然后花了几个小时时间准备了一场团体辅导。   公司里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见过苏隐,只知道公司里有这么个人,所以当苏隐少见的以一身正装出现在台上时,下面原本安静的与会人群顿时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抬眼扫过坐在第一排的检查团成员,苏隐意外的注意到,有个男人竟然在以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她。她在心里冷笑一下,继续低头准备。   苏隐准备的这场团体辅导很中规中矩,说不上精彩,但是内容比较充实。因为她不想给检查团的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并没有着意去调动现场气氛,整场团体辅导下来大家都不是很兴奋,对于这样的效果苏隐本人还是很满意的。   随着最后一个环节信任游戏的结束,苏隐简单的做了最后的总结,和所有正常剧本的结局一样给了个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升华,然后结束了整场在她看来颇具洗脑意味的团体辅导。   向台下的与会者微一鞠躬,苏隐抱着自己的资料就要离开会场,却被一个甜腻的声音叫住了。   “苏医生请留步,Luke 先生想见你。”   苏隐闭了下眼睛,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叫住她的是个看起来像女秘书的人,而那个被称为 Luke 先生的,就是刚才在台下很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的那一位。   “这位是总公司的广告创意总监 Luke 陈先生,这位是我们公司的专职心理医生苏隐小姐。”   公司总裁陈滨赶紧给两个人介绍,还“适当”的往旁边让了让他们可以面对面交流。   今年已经五十好几的陈滨也是纵横商场多年的人物,他一直想进总公司,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始终也跳不过这道龙门。以他现在的年纪,这次总公司的大规模视察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现在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怎么借着苏隐接近总公司的人,让自己达成夙愿的念头了。   可惜有句话叫做“天不遂人愿”,Luke 看上的不是别人,是苏隐,她都不用看陈滨,只听他说话的语气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如果换做平时,她倒不介意和这个 Luke 陈玩玩儿,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周旋于这些庸人之间,所以和他握完手之后,苏隐突然很突兀的转向陈滨问道。   “陈总,今天芦副总怎么没来?”   陈滨一僵,心里暗骂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却还得堆着笑做解释。   “这个……实在是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们的副总裁家里出了点事,所以今天不能来陪同各位视察了。”   “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连总公司的视察都顾不上?你们家这个副总很有个性啊。”   陈滨本以为 Luke 陈也不过就是责备两句,压根没准备真的回答他,没想到这位也是个较真的,说完话就站在那看着他等他回答。   这下陈滨汗就下来了。   陈滨分公司总裁这个位置做了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但是因为自身眼界比较狭小,始终也没能做出什么大成绩。反倒是芦静后来居上,升任副总后凭借敏锐的商业头脑接连做成了几单大订单,在公司里的口碑隐隐有赶超他这个总裁的趋势,让陈滨颇为担心。   所以对于芦静的突然自杀,陈滨除了震惊和惋惜之外还有一些窃喜,他瞒着总公司没有上报芦静的死讯,而是另外物色了一个听话的主管准备提拔到副总的位置上。   但是他的计划却被苏隐无意中捅破,这样一来总公司难免就要物色新的副总人选,毕竟一个分公司的副总裁也不是个小职位,由总裁一个人做主还是不太合适的。这样他的计划就付之东流了不说,总公司还会怀疑他的忠诚度,陈滨这回算是骑虎难下了。   “陈总监,其实芦副总裁上周三突然跳楼自杀了,我最近一直在做家属的安抚工作,所以还没来得及向总公司上报。”   事到如今陈滨不敢再隐瞒芦静的死讯,只能照实说,先把自己摘干净才是上策。   苏隐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而那位陈总监显然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显得相当诧异,马上细问起来。苏隐趁着自己被忽略的时候,向那位秘书小姐微微一点头,悄无声息的快步离开了会场。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苏隐掏出手机打给张伟,约他今天晚上六点在两人上次见面的咖啡厅聊聊两个孩子的治疗情况。   因为不想再遇见那个莫名其妙的陈总监,苏隐在办公室快速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公司,出门她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乘地铁。   两个城市之间以地铁相连,要感谢过快的城市化步伐和两个过于自大的市长。   周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地铁站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苏隐排队买票又等了两辆车才终于挤上地铁。她小心地从乘客间的缝隙穿过,站在不开启的一侧车门前,斜倚在车门和挡板的夹角处安静的看着车厢里的人。   周日的地铁车厢拥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车厢里的每个乘客都是一条沙丁鱼,有的张着嘴在吐泡泡,有的相互碰撞摩擦着,还有的只是沉默的闭着嘴阖动着鳃,拼命呼吸。这让苏隐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张后现代摄影作品,照片里的所有人,不管是穿着美丽的晚礼服还是得体的西装,通通都长着一个鱼脑袋,目光呆滞的看向两侧。   她的眼睛扫过一个个站立着的人,在心里推测他们的职业和过往。   一个结了婚却依然不安分的年轻男人,一个事事都爱替儿子安排的母亲,一个有孩子的妓女,一个结婚后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却不知道老公已经开始厌烦她的年轻女人。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虽然讨厌,但是苏隐并不拒绝和这个社会上的人接触,众生百态远比她书房里的小说要精彩得多。   地铁很快驶离市中心向郊区的方向行进,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隐找了个位置坐下斜倚在塑料挡板上。   地铁有节奏的轻轻摇晃着,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的火车里,火车轮沉闷的敲击声中,她会一直侧着脸看向窗外,无论外面的景色是层叠的麦田还是阒黑的隧道,她都不会挪动一下目光的方向。   无论母亲怎么哭骂甚至打她,有时连父亲也会出声责骂,她依旧不给任何反应,就任凭车轮的声音带她走向远方,带她走向那个宿命。   后来在很多个寂静的夜晚,她都会躺在火车顶上,随着火车的摇晃看满天繁星从眼前慢慢经过,却始终迷茫着,她的宿命究竟身在何方。   直到她偶遇那个孱弱的女人,感受到滚烫的鲜血和生命的跃动看着第一次出现在眼前的那座罪恶的城,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并非生而残缺。   地铁上温柔的报站声让她回到现实的罐头里,她下车换乘 D 市的地铁系统,很快就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天信广场是卢千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下车的人也格外多,她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然后照着手里的地址找到了明意心理诊所。   这家曾经不起眼的小诊所现在已经独占了一栋公建的二层建筑,招牌显眼地挂在最上面。二楼是落地窗,可以看见有些房间里有医生在办公,还有一些房间拉着窗帘,可能已经有咨询者在里面了。   苏隐把纸条揣起来推开门走进去,前台接待员正在接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她进来,苏隐也不惊动他,一个人悄悄走进一楼走廊。   隔着老远她一眼就望见墙上挂着一副字画,走过去看时,果然是当年医生蹲在她面前教她一字一句念的那幅。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苏隐看着菩提树下的老和尚,默默地诵出旁边笔走龙蛇的二十个字。   可能是听见走廊里有动静,前台接待放下电话探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苏隐正站在那儿,赶紧起身走过来。   “对不起小姐,咨询室不允许来访者随意进出。”   “不好意思。”   苏隐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跟在他身后离开走廊。回到前台,接待员简单询问了苏隐想咨询什么,然后给了她一张表格让她填。   “你们这里有咨询师的简介吗?我想看一下。   苏隐一边填表格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接待员伸手指了指右手边那面墙,告诉她所有咨询师的简介都挂在那儿,供咨询者随时查看。   苏隐把填好的表格递给他,然后站起身走到公告板前,那上面每个咨询师的照片和相应简介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是没有她要找的人。   就在苏隐失望的想要离开时,她突然毫无预警的开口了。   “第二排最右边那个人长得很像他。”   苏隐走到那个人的照片前仔细看了一会儿,眉眼之间确实和医生有几分相似,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也姓古,叫古鸿。   古德木,古鸿。   苏隐脸上狠狠的抽搐了一下,露出个异常狰狞的表情,转过身之后又马上消失不见。   “我想选这位古鸿医生可以吗?” “可以,请您稍等一下。”   接待员找出医生的预约时间表看了一下。   “下周三晚上七点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   苏隐提前预交了第一次的诊费就离开了诊所。她在十字路口的报亭买了几份杂志,然后走进正对诊所的一家水吧里,选了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些东西然后把杂志打开一本放在面前,远远地看着马路对面的诊所。   她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见一见医生的儿子了。   诊所的生意看起来不错,不时有咨询者来往,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苏隐透过诊所二楼的落地窗看见有好几个医生开始收拾东西了。   她拿起桌上的杂志走出水吧,路过街边的垃圾桶时全都塞了进去后站在十字路口,装作在等着过马路的样子观察对面的动静。   很快医生们陆续走出来,苏隐一眼就认出了古鸿,看起来比照片上要成熟一些,没戴眼镜,和同事们告别时脸上一直带着笑,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人。   古鸿离开诊所后往地铁站走去,苏隐也转过身向同一个方向走进另外一个地铁口,她加快脚步穿过下班高峰时段的人流赶到 A 口时,古鸿已经拿着地铁卡准备刷卡了。苏隐来不及买票,就在自动售票机上扫了一眼,选了路程最远的那个人,在他买完票转身时和他擦肩而过,从他兜里顺走了地铁卡。   下班高峰的地铁站台上人很多,古鸿也被堵在电梯口附近没有走远,苏隐不着痕迹的往后让过几个人,不靠古鸿太近。   这个时候苏隐才看清,古鸿围着一条和大衣顺色的驼色围巾,看针脚应该是手工编织的,但是织的人手艺明显不太好,针脚有疏有密和他那件名牌大衣配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古鸿看起来倒是丝毫不介意。   也许是苏隐的目光太过专注,古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苏隐略微侧身藏在前面的人身后躲过古鸿的视线,这时候正好地铁来了,古鸿跟随人流往车上走,苏隐也紧跟在他后面。   古鸿家离诊所只有两站地,下车的人并不多,为了不引起注意,苏隐故意放缓脚步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走进地铁站旁边的一个小区。因为是白天,苏隐没法贸然跟进去,只能沿着小区的围栏往前走,一直看着古鸿走进单元门才停下脚步。   看了下表,快到她和张伟约定的时间了,苏隐没有再做停留,马上乘地铁返回了 S 市。   因为是周日的关系,咖啡厅里人很多,张伟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苏隐走过去坐下,两个人简短的寒暄了几句。   “苏医生,两个孩子的治疗怎么样了?”   “总体来说比较顺利,我和他们深入的聊了,觉得张伈的问题主要是人际交往障碍,她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张翊则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们平时形影不离,所以当他情绪失控的时候也会连带着影响到张伈。”   “我希望你能给张翊单独报一个跆拳道或者散打课程,让他能有一个渠道来发泄积压的情绪,同时也可以学习一些武德,让他明白,即使你有这个能力,也不能随意对别人使用暴力。”   张伟皱起眉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这孩子本来就爱打架,让他去学跆拳道岂不是更变本加厉了?”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所以才约你出来详谈。我希望你能回去和妻子坦诚的谈一谈,告诉她两个孩子做咨询的事情。这样一方面孩子们可以同时得到父母双方的帮助,另一方面我也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可以随时和你们沟通掌握两个孩子的心理动向,及时调整咨询方案。你看行吗?”   张伟有些惧内,而且这件事一直是瞒着他老婆的,现在苏隐让他坦白,他多少有点犹豫。不过苏隐的治疗很有成效,两个孩子最近听话多了,张伟觉得老婆也不能太生气。   “那好吧,我今天晚上回去和她说,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我怎么都行。”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苏隐以家里还有事为由两个人就起身往外走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苏隐突然问了一句。   “你妻子还打算再生一个吗?”   “是,她还是想再生一个,怎么劝都没用。”张伟无奈的摇摇头,苏隐也没再多说什么。   允婕进来的时候璩岁正在和几个人一起调查失踪人口,会议室的墙上贴着本市和 S 市的地图,一个个图钉被按在上面。“尸检报告出来了?”   看见允婕进来,璩岁放下手里的档案走过去。   “只是初步检验报告,尸体还得在省厅做进一步解剖。”   “死者为男性,年龄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尸体除了被肢解外,内脏器官也被全部摘除,腹腔内被填充了杂草,而且有被殴打过的痕迹,死亡原因应该是肺部中刀。尸体被福尔马林浸泡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很难马上判断出具体的死亡时间,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另外通过 X 光检查我们发现,死者左小腿胫骨曾经骨折过,右手有明显的网球肘痕迹。”   “尸体的内脏器官是专业手法摘除的吗?”   “是,而且凶手的解剖手法比较熟练。从骨骼的断面来判断,凶手使用的应该是解剖专用骨锯,再结合之前几个案件他所使用的工具情况来看,我推断凶手拥有一套比较完整的解剖工具,所以他很可能有过外科手术的经验,曾经做过医生。”   “被摘除的内脏在现场找到了吗?” “没有。”   “那就根据现有的线索先查找尸源吧,虽然不知道失踪的具体时间,但是左腿骨折和喜欢打网球这两条线索还是很有用的。”   璩岁又问了一下省厅检验报告出来的具体时间,然后允婕就去发协查通报了。   死者的年龄这么大很出乎璩岁的意料,毕竟一个在心理上固着在童年期的人,他固着对象的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至少不应该达到四十五岁。   如果王敏代表了凶手的母亲,刘闻代表了凶手的父亲,那么这个老年男人会不会代表凶手爷爷辈的人?不过这么想璩岁又觉得有些牵强,因为如果按爷爷辈来算的话,这个死者的年龄又有些偏小了。   璩岁这个人怪,思考的时候有时需要非常安静,有人打扰就会暴躁;有时又必需找个人把自己的思路说出来,不然总会卡在什么地方过不去。   他这时候正想找个人说说,就随便从旁边拉了个民警过来,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就是一通讲。   那个警察听完璩岁的纠结以后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大博士,这你就不了解国情了吧,现在城市里的年轻人工作忙、爱玩儿,而且经济条件不行,所以流行晚婚晚育。但是在很多农村地区,四十几岁抱孙子那是家常便饭,我老家那儿都有十六岁就结婚的,家里老人不到四十岁就能抱上孙子。”   “未成年人不能结婚,不是违法吗?”璩岁一脸诧异地反问道。   “农村有的地方结婚压根就不登记,按照老一辈的规矩来,一顶花轿接回家,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就算结婚了。农村人保守,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还有想着离婚这一说的。”   “而且越是结婚早的家庭,夫妻俩的文化水平就越低,教育孩子也是以简单粗暴为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要是摊上个敏感一点的小孩,时间长了难免心里扭曲,也说得通。”   璩岁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所以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听了这个警察的话既觉得新奇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现在竟然还有法治观念如此落后的地方。   “璩岁,你出来一下。”   勒酉在门口冲璩岁招招手,一脸神秘的喊他,璩岁赶紧站起来走出去。   “怎么了?”   看勒酉脸色不大好又神神秘秘的,璩岁赶紧把门关上小声问道。   “山崖底下那个死者刘闻,”他把手里的报告递给璩岁,“我检查他衣服的时候在上面发现了一根女人的头发。”   璩岁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嘴也张得老大,他把检验报告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能确定不是他妻子或者同事的头发吗?”   虽然明知勒酉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璩岁还是忍不住要问。这起系列案件已经够复杂离奇的了,现在犯罪现场又凭空出现了一根女人的头发,简直是火上浇油。   “他公司的同事和家里人的 DNA 样本,那天上山散步的所有人的DNA 样本我都比对过了,没有和这根头发相符的。而且他公司的同事,他的朋友和妻子也都能证明,他在外面没有情人,所以这根头发应该也不会是他粘在身上的。”   “我发现这个案子就算是没有头了,死者一会儿是男的一会儿是女的,一会儿年龄大一会儿年龄小,单独被杀的,全家灭门的,现在又出来个女人!书上不是说连环杀手杀人都有固定的偏好吗?这个混蛋的偏好难不成是人就行啊?”   勒酉抱怨了半天璩岁却一声没吭,他现在脑子转得飞快,所有的案件线索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   女人——女友——母亲。   他把检验报告往勒酉手里一塞,转身推开门走进会议室,来到案情分析的白板前,拿起笔开始往上写。   “童年缺乏的母爱被转嫁到妻子身上,结婚后他对妻子有极强的控制欲,但是妻子性格懦弱不敢反抗,使得他变本加厉。当开始杀人后,他要求妻子成为同谋,并把这种对他绝对的服从看成是爱和忠诚的表现,而妻子由于长期受到虐待已经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所以对他是言听计从。”   “但是为什么灭门案的案发现场只发现了一个人的鞋印?”   勒酉插嘴道。   “他要妻子成为他的同谋只是为了考验她对自己的忠诚度,当得到了他满意的结果后,他并不愿意每次作案都把妻子带在身边,因为作案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他需要单独完成才能享受到最大的满足。”   璩岁眼睛亮得吓人,脸上带着一抹激动又紧张的微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继续往白板上写着。   “触发点,一定有一个触发点导致他突然高频率的杀人……”他用笔在板子上不停地戳着,几个犯罪现场的照片在他脑海里一张张扫过,在灭门案的一张照片上他顿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了两个字丧子”。   “他自己的童年有很深的遗憾,所以他想把这些缺失的爱加倍补偿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但是孩子却夭折了,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精神崩溃,才开始高频率杀人。”   璩岁像独角戏演员一样自顾自大声说着话,全然不理会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他,写完丧子两个字之后他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把笔丢在一边狠狠的一击掌,叫了一声“成了!”   “打电话把张志叫回来,咱们把侧写直接面向公众发布,这次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抓着勒酉的肩膀一阵猛摇,让勒酉有种摇摇欲吐的感觉。勒酉没好气的伸手把他推开,看着他一脸兴奋的表情很无语的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张志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一家教堂里做调查,挂了电话他马上开始往回赶,路上给王仪飞和胡穆打电话,把他们俩也叫了回去。   璩岁当时情绪有点激动,在电话里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张志还是听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就是他要把侧写面向公众发布。   虽然在电话里张志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直犯嘀咕。这起连环杀人案一直都是秘密调查,坊间虽然有小道消息流传,但终归没有得到官方证实,大家也都是将信将疑。官方一旦证实了消息,四面八方的质疑声肯定会接踵而至,到时候他们办案的压力会成倍增加。而且侧写发布出去如果能抓住人还好,如果抓不住人又闹得满城风雨,那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心里想着事情,张志一到局里就赶紧往会议室去,进屋看见璩岁正在纸上写侧写的最后定稿,他走过去拍拍璩岁的肩膀,示意他先停一下。   “这个侧写的准确性有多大?你有把握吗?”   “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璩岁说得非常肯定,“我急着要把侧写面向公众发布,是因为咱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死的人太多,咱们不能再任由他胡作非为下去了。这次的侧写有很多细节描述,可以帮助他身边的人圈定犯罪嫌疑人,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给咱们打电话,咱们就能抓住他。”   张志听完他的话沉默良久,最后抬起头看着璩岁。   “你要想好这件事的后果。”   “我明白。”   璩岁看着张志,等他做最后的决定。他知道,这件事他赌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张志的前途,所以他必须获得张志的同意。   张志低着头嘴角紧抿,这个决定关系着几条人命,可能让他一步登天,也可能让他万劫不复,他必须慎重再慎重。   虽然他信任璩岁,但是对于一个认识了只有几天的人,值不值得自己赌上这么多,他心里还是有个疑影的。如果他拒绝了璩岁的要求,按常规办案思路走肯定还会死人,这一点他心里清楚,但是即使这样他担的责任也不会比现在更大了,但是……   张志使劲闭了下眼睛,用力晃晃脑袋,把那些繁杂的思绪镇压下去。富贵险中求,赌一把就赌一把。   他直起身长出一口气,用力拍在璩岁的肩膀上,按了按。   “哥陪你赌一把,天塌下来咱俩一起扛。”   事关重大,张志必须打电话请示上级,但是他知道局长李龙波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直接越级打给了省厅厅长赵兴,向他说明了璩岁的想法。赵兴听完以后没有马上给他答复,只说叫他耐心等消息就挂了电话。   这种事情赵兴不能一个人拍板,肯定要开会商议后才能决定,所以两个人也没有太焦躁,就各自回去进行调查了。   晚上六点多赵兴来电话,表示同意他们向公众公开发布侧写。   两个人都很兴奋,也不管接到赵兴电话鼻子都要气歪了的李龙波直接签了军令状,就去联系报纸和电视台商议发布侧写的事儿了。   两个人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苏隐打开电视看到的晚间新闻就是电视台在介绍一起发生在近期的系列杀人案件,并公布了省犯罪心理学专家对该犯罪嫌疑人的侧写,希望广大群众发现有符合此侧写的人立刻打电话举报,悬赏十万元。   苏隐听着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念着那份侧写,表情莫测,她低下头轻轻挠着怀里白猫的腹部,舒服的它呼噜呼噜直叫,不住在苏隐怀里蹭着。   第六日夜,下弦月泛着毛茸茸的红光,隔日有雪。   还没有从“周一综合症”里完全脱离的人们,在周二一大早又不得不面对突如其来的暴雪,大雪几乎使整个城市的交通陷入瘫痪状态家车主们只能舍弃爱车改乘地铁上班。地铁站台变得拥挤不堪,地面上一片泥泞,湿滑得让人都不敢走路。   苏隐打着伞站在地铁口旁,看着如织的人流像蛆虫一样拥挤蠕动着,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向着和上班人潮相反的方向默默走进漫天风雪里。   雪下得很大,雪片裹挟在风里打在伞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苏隐一路上把伞打得很低,遮住了脸。她回到家,把伞上的雪抖落然后仔细折好,坐电梯上了八楼。   白猫正在吃东西,听见有声音机警的回头张望,然后朝苏隐走过来。刚进家门她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白猫不愿意往她身上靠,但也不愿就此离去,就蹲在不远处冲她喵喵叫着。   苏隐把脱下来的外套扔在地上,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白猫也跟进来跳到她腿上,仰起头好奇的看着电脑屏幕。她从电脑里找出之前写好的辞职报告发给公司主管,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移动硬盘,把电脑上的资料备份过去。   白猫对电脑键盘很感兴趣,抬起爪子想要去按,被苏隐从腿上推下去,叫了一声跑走了。   她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个档案袋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找出打火机和一个铁盆,把铁盆放在浴室里,把档案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张一张用打火机点燃扔进铁盆。   档案袋里有很多印满字的纸,还有一些照片,照片上多是一个神色拘谨,带着眼镜有些呆板的男人,有时候还会有一个神情惶惑的女人和他在一起。   把档案袋里的东西都烧干净,苏隐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塑料袋,把里面装的作案用的衣服和鞋也拿到浴室里,用剪刀剪成条,浇上事先准备好的汽油一一烧掉。   做完这些电脑里的资料也备份好了,苏隐拿出一台新电脑把移动硬盘里的资料复制过去,把旧电脑拿到浴室里拆出硬盘,打开上盖用锤子把盘片敲变形扔进垃圾桶,又接了些水把盆里的灰烬清洗干净倒掉,最后又仔细地把浴室清理了一遍。   忙完这些也快中午了,苏隐环视一圈,觉得浴室还算干净,决定先吃午饭。走出来看见白猫蹲在盆景旁歪头看着她,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片午餐肉,在微波炉里热好递给它。   白猫看见肉很开心的走过来,喵喵的小声叫着蹭了苏隐一会儿,才从她手里叼走肉跑到自己的食盆里吃去了。   按照璩岁的预期,侧写发布三到四天之后才会逐渐有有用的信息汇总上来,但是他没预料到会这么快。   他还在整理失踪人口的事情,就突然接到技术科电话,说刚才有一位热心市民打来电话说,他觉得侧写里描述的这个人特别像他单位的一个同事,接线员询问了他那个同事的基本情况,觉得和侧写比较吻合,现在这个人已经被转到二号线了。   璩岁不敢怠慢,赶紧跑去技术科接电话。   “你好,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你能描述一下你同事的身高、   体貌和平日的生活习惯吗?” “好……好……”   电话那头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他显然很紧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话。   “我那个同事刚刚三十岁,身高不到一米七,精瘦精瘦的,跟猴子一样。这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惹事儿,但是要把他逼急了发起火儿来特别吓人,有一次他把钉在地上的塑料凳子都给拆下来砸了,差点被开除。”   “他家里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前段时间情绪特别不稳定,砸凳子的事儿也是那时候发生的,后来我听人说是因为他老婆流产了。他老婆来过单位一次,他和老婆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好,呼来喝去的,他老婆也不顶嘴,他说什么是什么。”   这个人和侧写里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但璩岁还要做最后一个印证才能下结论。   “你们单位有没有一个年龄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的男性,平时爱打网球,后来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李研究员,他都失踪三年多了。”   成了。电话那头的回答让璩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么多天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璩岁马上向他要了单位详细的地址和此人的名字,并嘱咐他千万不要走漏风声,然后打电话通知张志,联系特警大队准备抓人。此人天生力大无比,如果到时候被他挣脱跑到街上伤人就不好办了,所以务必得在单位一举拿下。   张志和特警大队的人说好,在那家涂料公司外的十字路口集合,就和璩岁坐上车带着局里的人倾巢出动抓人去了。技术科已经把犯罪嫌疑人的详细资料分发给大家,趁着路上的这会时间大家简单翻看了一下。   马冀,三十岁,男,D 市人,学生时代在 S 市上学,结婚后才搬回 D 市。家中无兄弟姐妹,父母健在,无子女,在本市一家涂料公司任技术开发人员。他在大学期间学的是临床医学专业,但是因为个人原因,大三的时候转成了化学专业。   “我说博士,你可真神了,”胡穆拍拍璩岁的肩膀,一挑大拇指,“除了住的地方不对,其余的一点不差啊,咱忙活了这么半天,最后你一个侧写出去,十二小时不到就把人抓着了。我看这案子结了以后你来我们局干得了,你发个侧写我们就直接出去抓人,多省事儿。”   “你抬举我了,侧写要想准确也需要大量的调查和资料分析,没有你们帮忙我自己能干成什么呀。而且这个案子本身也特殊,换做是平常的谋杀案,你们不嫌我拖后腿就不错了,还敢要我?你同意张队都不能同意。”   璩岁打笑的捅了胡穆一下,挑起眉毛用下巴点点张志,车上的人都被逗笑了,抓捕前的紧张情绪也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们到的时候特警大队已经把路封死了,正在围成一圈讨论什么,看见张志他们来了,特警大队队长转身朝他们走过来。   “徐队,这位是我们专案组组长璩岁,这位是负责此次行动的特警大队队长徐长文。”   几个人简单的认识了一下,就开始讨论起抓捕的具体方案。一开始特警大队想强攻,但是考虑到马冀生性凶残而且力大无比,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和公司的领导做扣,把马冀叫到办公室单独进行抓捕,一方面出其不意,另一方面也能保证不伤及周围的无辜群众。   商定了抓捕方案,特警大队的人就开始做战前检查了,张志带人配合特警大队的行动,璩岁则去和公司领导协商,公司领导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抓捕行动。   璩岁和这位领导演练了几次待会儿要说的话,就给张志打电话他带特警大队的人从后门进来埋伏到办公室里,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这位领导打电话去研究室找马冀,说是有事情要找他,让他来办公室一趟。就在马冀走进办公室的刹那,早就埋伏在一旁的特警队员一拥而上,当场把马冀按倒在地。   马冀受惊不小,拼命的挣扎起来,被几个特警骑在身上反铐住双手死死按住,徐长文揪着他的头发把脸抬起来,就是马冀本人。   此时马冀还在杀猪一样的嚎着,想要挣脱。   “带走!”   徐长文一声令下,一个特警用头套罩住马冀的头,几个人合力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架出了公司大楼塞进警车里直接带回了警局,整个抓捕行动前后不超过十五分钟。   于海被带进询问室的时候很惶恐,不过他惶恐的不是进了公安局,而是另外一件事,所以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发问了。   “警察同志,马冀抓住了吗?”   “马冀我们已经抓住了,你放心,我们找你来是为了录口供的。”   “那就好,那就好。”   于海连连点头,还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你好像很紧张啊。”   张志随口问了一句,于海马上就开始大倒苦水。   “我哪能不紧张啊,警察同志,是我打电话举报他的,万一你们没抓住他,他来找我寻仇我不就死了。看他这个人平时闷声不响的,没想到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昨天晚上从新闻里看见你们发的通缉令马上就想到他了,但是毕竟是同事,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报警,所以想了一晚上才敢给你们打电话。”   “咱们先说说李印吧,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璩岁没接他的话,直接开始询问失踪研究员李印的情况。法医已经去提取李印家人的 DNA 样本了,一旦比对结果确定被分尸的那具尸体是李印的,他们就打算以此作为突破口来审问马冀,在此之前他们打算先晾着他。   “李研究员是三年前失踪的,人突然就没了,家里人报警了也没找到,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事情就这么一直拖着。” “李印失踪前和马冀闹过什么矛盾吗?”   “有,还真有,当时警察来调查的时候还查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给排除了。”   “什么矛盾?具体说一下。”   “当时我们公司资金周转有点困难,手里的生意也不多,得保证每一单生意都做成,公司才能正常运转下去。其中有一笔生意是给一家家具公司研究涂料,原本是打算让马冀负责的,但是李研究员给否决了。他说马冀的沟通能力差,性格又不太好,怕和客户发生矛盾或者达不到客户的要求,就换了一个和马冀年龄差不多,但是很会说话的女技术去了。”   “这件事儿是不是真的谁也说不清楚,都是他们传的,也有人和马冀说过,当时马冀也没生气,还说他本来就不愿意见客户,不去更好,我们也就没当回事儿了。再后来李研究员失踪,也有人怀疑过马冀,但是警察都没调查出什么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马冀的妻子什么时候流产的,你还记得吗?”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张志悄悄在桌子底下捅捅璩岁,冲他比了下大拇指。   不受领导的重视使得马冀心理失衡,杀了李印,开始了他的杀人生涯。妻子的突然流产更使他大受打击,强烈的挫败感让他原本已经扭曲的心理彻底崩溃,开始疯狂的杀人来释放自己的压力。这样一来这几个案子都被一条清晰的主线贯穿了起来。   “好,我们需要了解的暂时就这些,谢谢您的配合,有事我们会再联系您的。”   送走了于海,璩岁和张志回到会议室,开始着手整理审问马冀需要的材料。对于这样一个狡猾的连环杀人犯,经验再老道的侦查员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提前做好功课,还得做好和他周旋到底的心理准备。很多这样的人在预审阶段都会几次翻供,而且每次的供词都不一样,所以务必要有铁证才能让他难逃法网。   就在两个人整理材料的时候,负责看守马冀的警察进来了。“张队,马冀刚才精神崩溃,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 “怎么回事?”   “马冀进来以后开始不停的问我们为什么抓他,我说你自己杀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吗,他就开始发疯,说他从来没杀过人,凭什么冤枉他,不要因为他是老实人就都来欺负他。然后用头往墙上撞,说要以死来自证清白,我们三个警察都拉不住他,最后只能让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   “人现在怎么样?”   张志听他说完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么重要的嫌疑人要是在拘留所里死了,他们全都得记大过。   “人现在睡着了,被我们用手铐拷在床上,有人在那看着。” “你们回去好好盯着他,24 小时轮班看着,千万不能出问题。” “是!”   警察敬了个礼转身要走,被璩岁叫住了。   “拘留室里开着监控吗?” “一直都开着。”   “你把马冀从进拘留所开始到现在的监控录像帮我拷一份,谢谢了。”   “好。”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警察出去之后张志才开口问道,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马冀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之后的过激反应罢了,很多杀人犯被抓进来以后都会这样。   “哦,没事儿,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璩岁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整理材料了,张志也就没再问下去。   当几个小时以后看守的警察再次来告诉他们,马冀因为恐慌过度第二次被打了镇定时,张志只是皱着眉头询问,这么用安定会不会致死,在得到否定答复以后就让他们继续看着马冀。   但是璩岁坐不住了,他放下手里的资料,和看守警察一起来到关押马冀的地方。   因为马冀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他没被关进拘留所,而是被羁押在一间专门审问重刑犯的审讯室里。这间审讯室足够坐下十个人,里面有无死角的监控设备,除了在里面二十四小时看守的两个警察外,还有一个警察坐在外面负责看着监控。   璩岁来到审讯室外,让负责监控的警察调出之前的监控录像,仔细的看起来。马冀从被带进审讯室开始就显得很紧张,不停地询问两位看守的警察为什么抓自己,得不到答复就开始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着。   璩岁直接把监控录像跳到马冀第一次企图自杀的地方,暂停在民警对马冀说是因为他杀人才抓他进来的时候,然后让警察帮自己把图像锁定在马冀脸上,放大到最大,一帧一帧的放。   从监控录像里能清晰地看到,马冀听了民警的话后先是眉毛上扬微微张开,露出惊讶的表情。紧接着他的嘴角迅速拉紧,眉毛向下低垂,脸涨得通红,这是愤怒的表情。两个表情之间的转换前后不过0.5 秒。   继续播放监控录像璩岁发现,在愤怒的表情出现的同时,马冀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大喊大叫了。通过反复观察慢放,他确定马冀的表情、动作和语言三者是同步出现的。   正常情况下,通过这些线索就已经可以判定马冀的表现是真实的是鉴于对马冀多重人格障碍的怀疑,璩岁也只能暂时在心里留一个问号。   “这些监控录像都要备份,以后有用。”   他嘱咐了看监控的警察一句,就回到会议室继续整理资料,推门进去发现陈祈也来了,正在翻看卷宗,看见他进来冲他招招手。   “陈教授,您怎么来了?”   “呵呵,我个人挺感兴趣这个案子的,听说你们抓住嫌疑犯了,就来凑个热闹,不怪我碍事儿吧?”   “哪能啊,您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璩岁笑笑,然后和陈教授聊起了刚才马冀的一系列反应,也说了自己的怀疑。   “你刚才说你看了马冀的表现,觉得他不像是在表演,也许这是因为他现在‘值班’的这个亚人格真的不知道自己杀了人。从本质上来讲,多重人格障碍就是适者生存法则的心理学翻版,究竟由哪一个人格在当下对身体进行支配,完全取决于哪一个人格更适应当下的环境和需要。所以你不用担心他的人格转换问题,在你们审讯的压力下如果这个人格无法承受,你们想见的那个人格自然就会出现。”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还没有对马冀进行司法精神病学鉴定吧。”   “还没有。”   “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你还要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是天生的说谎者,他们不但能躲过测谎仪,还可以让你从语言表情和肢体动作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纳粹首领阿道夫·希特勒在这方面就是个登峰造极的典型。所以虽然你用犯罪心理学的方法抓住了犯罪嫌疑人,但是在审讯和庭审的过程中不能太依赖心理学推断,还是要以实际的物理证据为主,这一点上不能钻牛角尖。”   璩岁点点头,觉得陈祈的提醒很及时。这段时间被马冀折磨的,他都有点精神失常了,每天早晨来警局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新案子。   有新案子了,一方面觉得还没抓到凶手自己太无能,心里愧疚,另一方面觉得又有新线索了,心里高兴。没有新案子心里能先轻松一秒钟,紧接着又会去想,他不会是酝酿着什么大事吧。总之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成天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现在突然抓住凶手了,璩岁还有点不适应,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他苦笑一下,决定这个案子结束以后给自己放个假,神经再这么紧绷下去自己就得神经了。   “照我看他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在那儿装疯卖傻呢。”张志插嘴道。   张志毕竟干了多年刑警,就算前期侦查的时候能改变思路,等到预审的时候还总是不自觉的回到老套路上,打算硬碰硬的磨死对方。   璩岁对嫌疑人的审讯其实早有预想,和张志完全是两个思路,不过现在他还不好说什么,也不想在陈祈面前让他下不来台。   “王仪飞,有什么发现吗?”   三个人正说着话张志的电话响了,是王仪飞打来的。   抓住马冀以后王仪飞没和大队人马一起回警局,而是带了一组人去马冀家搜查,现在打电话来汇报情况。   “张队,我们在他家浴室地砖下面发现了一个玻璃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泡着一颗心脏,已经送法医做鉴定了。”   “好,非常好,辛苦你们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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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楼正对着古鸿家,有人从楼下经过苏隐能一览无余。今天她再次跟踪了古鸿一天,晚上古鸿竟然独自一人去了著名的酒吧街,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让她觉得世事果真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   就在苏隐已经无聊的开始数小区里究竟有多少棵松树的时候,楼下一个人远远走来——是古鸿,他提着平时上班用的公文包,穿的还是前天那套衣服,步履稳健地向前走着,看不出醉酒的迹象。   苏隐看着他走进楼里,过了一会儿九楼的走廊灯亮起,他走出电梯,又过了一会儿,九楼一号的客厅亮起灯光。   苏隐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调好焦距往开着灯的客厅里看,深黑色的大门上挂着一只黄色的海绵宝宝,门旁边是鞋柜,另一侧是镶在墙里的壁橱,上面摆着些瓶瓶罐罐还有现代雕塑。   卧室里有人打开灯,一个身穿粉色丝绸睡袍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接过古鸿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又把他的衣服挂好,然后走进厨房。   女人长得还算漂亮,身材也不错,烫的时下流行的波浪卷发,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的,让苏隐想到了王敏,不知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是不是也会嗅到香水淡淡的气息。   古鸿洗完澡出来,女人也从厨房端着一碗东西走出来,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女人就回卧室了,留下古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东西。   几分钟以后,古鸿突然站起来走到茶几前拿起电话,脸上出现哀伤的神情,他转过身背对着卧室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走到外面的阳台上打了个电话。挂掉电话之后他回到客厅,继续坐在桌前把东西吃完,把碗刷干净就睡觉了。   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望远镜,这出无声的哑剧苏隐看得相当投入。   从古鸿背对卧室的动作里她可以肯定,古鸿在外面肯定有人,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个男人伤心落泪。   他哀伤的神情里单纯的不参杂任何其他情绪,不像是被情人逼迫离婚的样子,这更勾起了苏隐的好奇心,虽然本不在计划之内,她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苏隐收好望远镜,把背包背好,顺着落水管和各家的空调机爬下楼顶,闪身躲进矮灌木丛里避开巡夜的警卫和小区监控,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古鸿家楼下。这次她没有选择撬窗,而是从窗户爬到九楼走廊,然后直接从大门进去。   她从兜里摸出开锁工具,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一边尽量轻的拨弄锁芯一边留心听着屋里的动静。   不长时间,“咔哒”一声轻响,门锁打开了。苏隐没有马上进去,而是保持动作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屋里没有异动,才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闪身进去。   屋里一股好闻的禅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苏隐环顾四周,凭着对客厅的印象向茶几走去。刚走了几步,旁边卧室的门突然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她急忙转身窜到冰箱后面躲起来。   那个人打开门之后圾拉着拖鞋往厕所走,听脚步声像是个孩子,苏隐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一个穿蓝格子睡衣的小男孩正抱着一只毛绒小熊往厕所走去。她稍微松了口气,靠在冰箱上静静的等着,不一会儿厕所传来冲水声,小男孩又圾拉着拖鞋回屋了。   等了五分钟,确定大人们没被吵醒,苏隐才小心的来到茶几前拿起古鸿的手机。手机没关机,苏隐把声音调成震动开始翻看他的短信箱,里面除了几条工作上的短信外什么也没有。手机上倒是有一个邮箱客户端,但是提示需要登陆密码,苏隐试了几个最常见的密码都不管用,就放弃了。   她又去翻看古鸿的通话记录,在已拨电话里找到了古鸿在阳台上打出的那个电话,是个固定电话号码。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号码记下来,然后把手机调回响铃擦干净屏幕上的指纹放回原处,才悄悄退出古鸿家。   这一次她有足够的耐心陪自己的猎物玩到底,猫捉老鼠的游戏,有来有去才有意思。   第一次审讯至关重要,为了大家能有充足的精力,昨天一到下班时间张志就把所有人都赶回家休息了,今天一早大家就都聚集在会议室里,只等检验报告一出就马上提审马冀。   碎尸和李印家人的 DNA 比对结果,心脏和碎尸的 DNA 比对结果,以及碎尸的具体尸检报告都是今天上午出来。只要这三个报告的结果能够相互印证,那马冀的死刑基本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交代其他案件了。   对于审讯的过程,张志已经做了详细的计划,包括先说什么,何时出示证据,何时施压,必要的时候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些他都已经和审讯组的其他成员商量过了。   这次提审原定主审是张志和璩岁,但是昨天晚上璩岁却突然打电话给张志,以自己没有审讯犯人的经验为由让出了主审的位置。虽然张志觉得他只是在找借口,但是也没有强迫璩岁接受,就挑了相对经验丰富的王仪飞顶替璩岁和自己一起做主审,璩岁和胡穆协助。他曾经答应范子成,犯罪嫌疑人第一次提审的时候让他参加,所以五人的审讯小组就定下来了。   不过今天璩岁很不在状态,让张志有些担心,他整理资料的时候经常发呆,还不时抬头往门外看,像是在等谁。   璩岁又一次抬头往外看的时候,正好勒酉从走廊经过,他赶紧追出去叫住勒酉。   “你在现场发现的那根女人头发做 DNA 比对了吗?”   “还没呢,昨天晚上光顾着忙活那颗心脏了,还没腾出手。这根头发你打算和谁的 DNA 样本做比对啊?”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证据,还有很大可能是现场技术人员不小心污染了现场留下的,所以勒酉就没怎么对它上心,现在璩岁提到他才想起来。   “当然是和马冀的老婆做比对,她不是也被拘留了吗?这件事很重要,你马上就做,今天一定要给我结果,一定得给我啊。”   璩岁推着勒酉的后背把他推进实验室,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才离开。   走在走廊上被太阳光照着,璩岁觉得有点头疼,他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按着太阳穴,感觉血管一跳一跳的。   他现在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太过神经质了,侧写按照他的要求发布了,被抓住的马冀也完全符合他的侧写,但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能是因为马冀实在太符合他的侧写了,也可能是因为马冀的表现和他想象中的连环杀手大相径庭。   抓捕马冀的时候璩岁站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上,马冀走进办公室第一个看见他脸的人就是璩岁。他清楚的记得马冀当时的表情,惊慌、   惊讶、愤怒、害怕、胆怯,一系列表情瞬间交织在一起,但是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仇恨和杀意。   璩岁已经走到会议室大门口,但是没有进去,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审讯室走去。   马冀依然和昨天一样坐在审讯室里,不过这次他的手被手铐拷在凳子上,整个人显得呆滞了许多,目光也直愣愣的,好像终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麻木了一样。   璩岁调出昨晚一整晚的监控录像,开始快进播放。马冀从躺在床上开始就一直在翻来覆去,后来又坐起身用手抓着头发,一副懊恼的样子,之后他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中间甚至还蹲在墙角哭了一会儿,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勉强蜷缩着入睡,整个过程中他的表现和一个无措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省厅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张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璩岁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璩岁点点头,关了监控和他一起往会议室走。   刚才在他身后一扫,张志已经看清璩岁在看什么了,他觉得璩岁还是经验少,第一次提审犯人难免紧张,多做点功课是正常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两个人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陆续有人在往里走,不一会儿勒酉和允婕就拿着报告进来了。   “先说省厅的尸检报告吧,刚刚送过来的。碎尸为男性,年龄45 到 50 岁之间,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年前。尸体曾经被冷冻过,后来被取出放入福尔马林内浸泡,大约一个多月前被取出肢解。”   “碎尸的 DNA 可以和三年前失踪的涂料公司研究员李印女儿的DNA 作同一认定,在马冀家发现的心脏的 DNA 也可以与铁筒内碎尸的DNA 作同一认定。另外,我还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根头发,经检验和马冀的 DNA 可以作同一认定。”   这个结果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璩岁也放松不少,心里的怀疑稍稍平息了些。   定罪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物理证据更重要,被害人的心脏出现在马冀家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他也就没什么好再疑虑的了。他们剩下要做的,就是让他说出其余被害人的埋葬地,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好了,万事俱备,这下连东风也齐了,准备提审马冀。”   张志一声令下,大家各自开始准备。这次的主审人是张志和王仪飞,璩岁、胡穆和范子成协助,省厅领导旁听,赵兴和刘季也会亲自到场。   审讯室的大门打开,主审、记录、法警,一群人走进来各自就座。这让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马冀马上就紧张起来,他不安的在座位上坐直了身体,眼神散乱,双手不自觉的绞紧,把手铐拽得直响。   璩岁是最先和马冀有目光接触的人,他没有很严厉,只是平静的看着马冀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马冀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开始抠手指头。   马冀就像璩岁侧写的一样,身材瘦小,长相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昨晚一夜没睡好让他显得愈发呆滞,坐在那里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毫无存在感的根本就无法让人联想到一个杀人如麻的连环杀手。   这让璩岁有种很错乱的荒谬感,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儿了,这个死气沉沉的男人会是连环杀手?你有病吧,璩岁。   璩岁愣神的功夫其他人已经坐好了,记录员和法警也各就各位,张志把卷宗翻开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吓得马冀一抖,抬起头来惶恐的看着他。   “你在这儿呆了也有一天了,想好要和我们说什么了吗?”   似乎经过昨天一夜的煎熬,马冀的愤怒都被磨平掉了,他茫然地看着张志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小声开口道。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张志没说话,王仪飞拿起一张照片举到马冀面前。“抬头看。”   马冀抬起头,照片上是一颗放在罐子里的心脏,他猛地捂住嘴低下头剧烈的干呕起来,再也不敢多看照片一眼这个瓶子是在你家浴室地砖下面发现的,里面用福尔马林泡着你们单位三年前失踪的研究员李印的心脏,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闻言马冀震惊的瞠大了眼睛,不住摇头,进而高声叫喊起来。“不可能!我们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两个法警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坐下,马冀激动得浑身颤抖,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能再开口说话。   “警察同志,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哪来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大学转系就是因为我不能解剖尸体,这个东西绝对不可能是我的!我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人,从没干过违法的事情啊,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张志冷笑一声,从资料里拿出一摞照片,把李印的照片拿出来放在马冀面前。   “这个人你认识吗?”   “这是李印。”   “我们已经找到他了,这是他现在的样子。”   张志把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摆在马冀面前,照片上是铁桶里的碎尸,马冀吓得惊叫一声,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这副样子,我们抓人是靠证据的,我告诉你,我们在李印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你的头发,这你怎么解释?”   像是一下子被他吼蒙了,马冀张着嘴眨了半天眼睛也没回过神来而一面摇头喃喃低语着一面哭了起来。   张志也不着急,就看着他哭也不说话。   “情人节和结婚纪念日你会给妻子买礼物吗?”   过了好一阵马冀才平静下来,就在张志准备再给他施加些压力的时候,坐在一旁的璩岁却突然开口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弄得大伙儿都是一愣,连坐在外面的赵兴也皱起了眉头。   审讯的每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最忌讳被打断,这会给犯罪嫌疑人充足的时间思考怎么撒谎。   “没……没有,都是老夫老妻的了。”   马冀也被问懵了,一时间没缓过神来,完全凭下意识回答了,手足无措之下还冲璩岁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你给妻子买过香水吗?”   璩岁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他口气很温和,不像是审讯犯人的样子,让马冀放松了不少。他微微向右看,想了一下,然后冲璩岁摇摇头。   张志在一边看着璩岁提问,额头开始冒汗了。他看得出来马冀越来越放松,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希望的是通过不断给马冀施压让他彻底崩溃,可是璩岁的突然打断让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松弛了下来。   眼看自己之前努力营造的气氛被慢慢瓦解,张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不断给璩岁使眼色,甚至偷偷在下面捅他,但是璩岁根本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张志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强行打断他,只好硬忍着。   “你最近出过远门吗?”   “出过,国庆的时候和老婆出去旅游了。”   “你结婚纪念日都没给老婆买过礼物,为什么国庆会出去旅游?”   “门票是抽奖中的,连往返车票人家都给买好了,不去白不去啊。”   璩岁听了他的回答狠狠闭了下眼睛,嗤笑了一声。   “在哪中的?”   马冀报了个超市的名字,璩岁用笔记在纸上。   这个时候张志终于忍不住了,他尴尬的清了下嗓子,示意璩岁自己准备开口,没想到璩岁竟然视而不见的打断他继续问起来。   “你老婆流产以后你怨她吗?”   “不怨,”马冀回答的很快,“我是个没出息的人,连老婆都养不起,她流产也有我的错,所以她还愿意跟我我就知足了,我不怨她。”   璩岁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竟然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出了审讯室,这下张志彻底火了,他狠狠把笔摔在桌子上,站起来也跟了出去。   “璩岁,你干什么呢!”   一走出审讯室的大门,张志也不顾省厅的领导还在,一把揪过璩岁就厉声质问道。   璩岁微仰头,面色惨淡,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是我错了,张志,咱们让他耍了,马冀不是凶手。”   他话说完整个走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出声了。过了很久,官衔最大的赵兴才开口道。   “璩岁,侧写是你发的,军令状也是你立的,现在抓住的人完全符合你的侧写,你为什么说他不是凶手?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你要有根据。”   “就是因为他和我的侧写太像了,”璩岁苦笑一下,“简直是一模一样,就像卡着模子造出来的一个人似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璩岁扬了扬手里写着中奖超市名字的纸,“去这家超市查,肯定没有这项抽奖活动。这个所谓的中奖压根就是真凶的调虎离山之记,他要想在马冀家浴室里弄出个暗格来怎么也得需要几天时间,所以他必须有个合理的理由把马冀夫妇俩诳出去。”   “是我低估他了,这个人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从一开始他就设计好了,也许从他还没开始杀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物色好了马冀这个替罪羊,只等到最后东窗事发的时候拿他来顶罪。我们能抓到马冀的唯一原因就是真凶一路留下的破绽,所以不管怎么样,最后所有的线索都只会指向马冀,他从一开始就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中奖的事情马冀完全可以撒谎,其他的事情也一样,况且我们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马冀的头发,这是铁证。身为一名刑警,我们不能在第一次审讯的时候就下结论,这是最基本的素质。你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就擅自打乱审讯进程,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   赵兴是多年的老刑警,审问犯人时观察的角度和璩岁完全不同他看来物理证据就是一切,罪犯的反应都是撒谎,都是值得怀疑的。“我本来就不是个刑警,”璩岁突然不耐烦起来,语气恶劣地一摆手,“你是没在第一次审讯的时候下结论,你没审的时候就已经定论了!你看没看见马冀刚才的反应?他的那些反应从抓谎的角度来说都是真实的,他可以伪装一个两个表情,但是不可能每一次都伪装,况且他的有些反应根本不可能伪装出来。”   “我明白你们重视物理证据,我也不想推卸责任,这次确实是我错了,所以我现在必须纠正这个错误,因为我不能放任一个连环杀手逍遥法外。咱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高智商的精神变态者,而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他的心理严重扭曲,没错,但是就逻辑思维的严谨程度而言他远在我们之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早就已经走在咱们前面很远了,如果你们一定要靠单纯的物理证据来钉死他,肯定还会死更多人。”   说完璩岁也不理会火冒三丈的赵兴和李龙波,转身就走。听着背后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远,璩岁心里划过一丝走向宿命的悲凉。   果真,走到现在,这场较量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一夜没睡,苏隐丝毫不觉得疲倦,相反她现在兴奋异常。简单在旅馆吃了早饭,换了身衣服,她漫步来到街上,从路人身上顺了个手机,然后打给从古鸿手机上抄下来的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接电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你好,请问您找谁?”   “你好,……”   苏隐故意把手机拿远,制造出信号不好的样子,男人几次问话听到的都是这样的效果。   “喂?请问您是预约看诊的吗?您的信号不太好。”   “我是来预约看诊的,实在不好意思,刚才信号不太好。我从外地过来,是朋友推荐我来的,但是我不小心把医院的地址弄丢了,朋友的手机又打不通,所以只能打电话来问您了。”   苏隐马上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假装陪着小心要到了医院的地址和医生的名字,挂掉电话她把手机扔进垃圾桶里,在路边打了辆车去医院。   医院里人很多,苏隐在大厅的导引图上找到门诊部,然后上了三楼。走廊里候诊的人都安静地坐在外面,苏隐不敢四处乱看以免惹人注意,只能放缓脚步从每个科室门前经过,看上面写的医生的名字。   在一个挂着神经外科专家诊的门上,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孙长义主任。联想到昨天晚上古鸿落泪的情形,苏隐果断转身离开门诊部,往医院的住院部大楼走去。   住院部来探望的家属很多,苏隐也不用再刻意隐藏自己,她打听了几个护士,找到神经外科病人住院的地方。   神经外科的病人分散在六七个房间里,苏隐从走廊一头开始走走边向里看,还不时打量一下走廊结构。   在走过一个病房门口时,她一眼看见一个病人的床头上挂着一串银制风信子,这个挂坠她在古鸿的手机上见过,因为样式很特别,她当时还多看了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是个男人,他背对着苏隐所以看不到脸,只能看见他脖子上有一大片纹身,似乎是盛开的牡丹。   苏隐拿出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之后转身想要离开,刚走出去几步就看见古鸿从楼梯口拐上来。她微微低下头装作探病家属的样子和古鸿擦肩而过,然后站定在楼梯口,看着古鸿走进那个男人的病房。   苏隐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趁左右没人,走到员工更衣室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就直接推门走进去。她拿起一件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换上,又戴上口罩,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   苏隐装作查房的护士推门走进男人的病房,从第一个病人开始查看他们的护理记录。她以前做过医生,对查房的流程很熟悉,所以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有病人家属想问她问题,她也只是摆摆手不回答。   四床的病号就是那个男人,古鸿握着他的手,两个人正在小声说话,后来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古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握紧男人的手用力摇头,然后低下头亲吻他的指尖。   借着手里护理记录的掩护,苏隐第一次看清男人的长相,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很帅,棱角分明,但是脸色苍白。   苏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个人,她注意到古鸿脖子上戴的一条银链子上串着好几个银环,在其中混杂着一枚朴素的银戒,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而病床上的这个男人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银戒,和古鸿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苏隐在口罩下露出个冷笑,低头翻看男人的护理记录。男人叫郑松,入院已经一个多月了,诊断那一栏里赫然写的是脑癌。   苏隐诧异的一顿,抬起头又看了男人一眼,他正贴在古鸿耳边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从神态上看不像是快要死了的人。但是他的护理记录上清楚地记录着,他只在刚入院的几天吃过化疗的药物,之后就停止了,而且他最近呕吐和服用止痛药的次数都开始明显上升,说明癌细胞已经开始向全身扩散,他没有多长时间了。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苏隐没有再看下去,她放下护理记录转身去了其他床,草草看了一圈之后就离开了。她再进更衣室的时候里面有人,因为看她脸生那个护士还多看了她几眼,苏隐也没躲闪,只是快速换了衣服就离开了。   走在路上她不停地回想着古鸿低下头去吻郑松手的那一幕,这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看见古德木也是如此的吻着一个女人,只是和古鸿一样,那个人不是他的妻子。   父子俩一样的职业,一样看似幸福的家庭,一样虚伪的人生,苏隐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他们过活在这样一个人生里。   手机震了一下,是张伟的短信,他说他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老婆两个孩子做咨询的事情,不过已经给张翊报了散打班,让苏隐好好监督他,后面附上了散打班的地址。   苏隐现在已经开始期待起和这两个小家伙的见面了,每一次这两个孩子都能给她带来特别的惊喜,而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能教的也远不止这些。   璩岁离开后,专案组组长的位置由张志接任,虽然因为璩岁的离去大家情绪上多少受了些影响,但是案子还得办下去,对马冀的审讯也在人员调整后重新开始了。   但是马冀却一反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咬死不肯承认人是他杀的怕铁证如山他也坚决否认,还一口咬定有人陷害他。没有办法,张志只能暂停审讯,准备重新整理思路后再审。   璩岁来技术科的时候勒酉正在做受力分析,看见璩岁,脸上表情瞬间有点僵硬。   “你上次在刘闻身上发现的那根头发还在吗?” “在。”   勒酉站起来在架子上找了一会,然后递给璩岁一个证物袋,璩岁接过来放在灯光下。   袋子里装的是一根黑色长发,柔软的卷曲在证物袋里。   “DNA 的比对有结果吗?”   “和马冀的老婆做过比对,不是她的,马冀单位的女同事也都取样比对过了,暂时还没有找到匹配的 DNA。”   璩岁点点头,放下证物袋走出去,他站在走廊里掏出电话打给张志。   张志正在和大家讨论审讯方案,听见电话响掏出来一看是璩岁,他本来不想接,但是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到门外接起了电话。   “喂?”   “杜建国家的地址你有吗?给我一下。”张志一愣,一时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邢肖案子里那对双胞胎兄弟俩,现场发现的高尔夫球杆就是凶手从他们家偷的。”   经璩岁提醒张志才想起这两个人来,当初是王仪飞负责调查的就推开门问王仪飞,然后把地址报给璩岁。   “你问他们家地址干什么?”   “了解点情况,另外还有个事儿,你帮我查一下马冀出去旅游的那两张车票是在什么地方买的,把地址告诉我。”   “好。”   张志本来想劝璩岁几句,让他别白费心思了,但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又给咽了回去。   璩岁照着张志给的地址找到杜建国家,敲了敲门发现家里没人,楼下的报箱里也塞满了传单,很明显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杜建国不在家璩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他穿过草坪走到楼下的水泥地上坐下,抽了支烟点上。   今天真是无比精彩的一天啊。   璩岁自嘲的笑笑,冲天空吐出一口烟雾。想想他也是太过莽撞了,什么都不考虑,就这么不计后果的甩手走人,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后悔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越发焦躁不安,虽然别人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特别是在抓住马冀之后,他心里的焦躁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也许潜意识里他早就已经知道马冀根本不是凶手,只是他那可笑的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出格的想法,就是希望那个凶手能把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虽然明知这样做很危险,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就像一个受虐狂,知道鞭子落在身上会很疼,却还是满心期待它的落下。   璩岁把烟按熄在水泥地上,一只手撑着身体站起来,抬头的时候目光正好扫过角落的下水井盖,上面有个黑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起来很眼熟。他走过去蹲下身——那是一朵被雨淋过的黑色纸花,贴地的一面已经粘在地上。即使纸花已经变形他也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朵鸢尾花,和之前每一个案发现场出现的纸花一模一样。   璩岁掏出面巾纸,小心翼翼的把纸花从地上捡起来包好,揣在兜里。   看来他不是没带纸花,而是不小心掉在这里了,这样一来,他之前对于这个人格不知道其他人格存在的假设也就不成立了。   回过头来审视这一系列案件,璩岁开始觉得这些不同现场出现的互相矛盾之处不再像两个人格的体现,而更像是一个人冷静和疯狂的两张不同的脸,他就像一个心理发育不成熟的孩子,被两种情绪拉扯着夹在中间,努力想要去平衡。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种类人格分裂的心理状态一定是某种巨大的心理创伤造成的,如果想要弥合,目标一定会指向最初带给他伤害的那个人。   然而在此之前,他会寻找相似的人,用他们当做那个人的替代品,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杀死他,直到他觉得自己强大到足以面对那个人为止。   想到这璩岁掏出手机给档案室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们失踪人口的事情有没有继续查下去,档案室的小伙很爽快的说还在组织人查,要是需要的话他就一直帮忙查下去。   “谢谢你。”   自己出了这样的事局里人还肯帮自己,让璩岁很感激,除了道谢之外他也没什么再能做的了。   从现在开始他要抛弃前面所有的线索,从头开始,从凶手第一次作案的源头查起,重走凶手的心理历程。   这场较量无论鹿死谁手,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苏隐先去围棋老师家接张伈,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地铁去散打学校等张翊下课。   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看着场地里生龙活虎的张翊,苏隐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在彬彬有礼的伪装背后隐藏的是最原始的野性和欲望,它们随时随地在血管里流窜,灼烧着你的神经,让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丧失理智化身狼人。   这是张翊的第二堂散打课,老师教的都是最基础的动作,但是张翊总是跃跃欲试的想加要入旁边老队员对打的行列里,几次开小差被老师训斥后,他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苏隐坐在一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扬声叫了张翊的名字,然后起身走到场地边蹲下,把张翊揽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张翊的表情逐渐从不耐烦变成了恍然大悟,他用力点点头跑回去接着练习,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小差,但是在大家休息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旁边对打的老学员看。   “你和他说什么了?”   张伈手里捧着苏隐买给她的奶茶,叼着吸管侧过头俏皮的问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伈听了咯咯直笑,她看了苏隐一会,然后伸手戳了戳苏隐的侧脸,苏隐转头看着她。   “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该多笑一笑。”   “不打猎的时候谁会露出爪子?这是丛林的生存法则。”   “我们生活在和谐社会,不是丛林里。”   小姑娘狡黠的冲苏隐一笑,等她的回答。   苏隐一早就看出来,她比张翊要有心机的多,也有意想试探一下个小姑娘究竟能超越她的年龄多少。   “看过《理发师陶德》吗?”苏隐顺口哼出里面的唱段,“It’s man devouring man, my dear.那是人在吃人的声音。”   “那你是吃人的那个还是被吃的那个?”   “我们在互相吞食,他们失去肉体,我们失去灵魂。”   小姑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她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低下头用吸管去喝奶茶里的珍珠,直到把奶茶里的珍珠都吃完了,她才伸手捅捅苏隐。   “我们有爸爸妈妈,你不能把我们带走。”   苏隐不知道她从哪看出自己要带走他俩的,好笑的看着小姑娘有点担忧的神情,直到她觉得难为情了才转开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现在有人用你的细胞做了一个克隆人,除了没有你的思想,其他地方她和你一模一样。然后有一天你死了,但是你的灵魂进入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两个人,你觉得哪一个才是你?”   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一个 11 岁孩子的思考能力,但是张伈的表情仿佛若有所思。   苏隐知道自己的时间可能不会剩下太多,虽然她有更多的准备,但是在能把握的时间里,她还是想尽自己所能把这两个孩子推得更远。   散打课的活动让张翊兴奋得几乎停不下来,在地铁上还比比划划的不老实,被苏隐踹了一脚,又被自己姐姐掐了好几下才消停。   他现在这个状态苏隐不敢带他回家,就把他们领到家附近的一个休闲吧开了个单间,然后接着上次捆绑的问题继续讲下去。   对于这些繁琐又不带有太多暴力色彩的东西,张翊没什么耐心去听,总是听一会儿就站起来跑到一边去练习散打动作了。相比之下张伈就更认真,她一边听苏隐的讲解一边不时在纸上画一些东西,有时还能根据苏隐讲过的内容无师自通的创造出其他方法,让苏隐相当惊喜。   “你经常这么捆人吗?”   在一边练散打累了的张翊跑回来,看见苏隐在纸上画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绳结打法,好奇地问。   “早几年是,可以尽情享受他们的挣扎,现在我更喜欢简单粗暴一点的。”   苏隐很恶质的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今天就到这儿吧,晚上视频我们再继续,你们离家不远,我还有事儿就不送你们了,回家以后找几本解剖学的书,看看感不感兴趣”   目送两个小孩进了小区大门,苏隐才转身往地铁站走,她没忘记她今晚还有一个约会呢。   到明意的时候刚好差五分钟七点,苏隐和前台打过招呼就往古鸿的诊室走去,在走廊里她几次怪异的扭头,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你够了!”   声音低低的回荡在走廊里,让前台奇怪的伸出头来看了一眼。   “让我见见他又不会死,我保证不杀他。”   她有些神经质的声音在城堡里回荡着,光线猛地暗下来,穹顶天顶画里神圣的天使也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老实点疯女人,该杀人的时候我会让你出来的,别忘了,咱们要找的人可不是他。”   她沉默了一下,冷笑一声消失不见了。   苏隐站在诊室外深吸一口气,等自己平静下来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请进。”   苏隐推开门走进去,古鸿站在沙发旁向她微笑着,等她走进来后才同她握手。   “你好苏隐小姐,我叫古鸿,是您的心理咨询师。”   你好,苏隐小朋友,我叫古德木,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你好,叫我苏隐就行了。”   医生好,你可以像妈妈一样叫我潇潇。   往事今夕荒谬的重合在一起,连对话都是滑稽的相同,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孩子,站在她面前的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好,苏隐,坐吧。”   诊室里放着两把单人沙发,按标准的心理咨询 90 度角摆着,苏隐很随意的越过古鸿,坐在靠近他办公桌的那张沙发上,把靠门的那张留给了古鸿。   茶几上摆了两杯水和一个烟灰缸,还有一个插着假花的花瓶,苏隐探身从花瓶里抽出一枝假花拿在手里摆弄着。   “我看了你填写的表格,你是因为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来做咨询的意详细聊一聊吗?”   “我最近辞职了,目前是待业状态,前几天回家看父母的时候又和家里闹了点矛盾,有点想不开。”   “和家里人闹矛盾你以前应该也经历过,为什么这次会想不开?”   苏隐露出个尴尬的表情,低下头去揪手里假花的花叶,避开了和古鸿的眼神接触。   “可能是因为工作不顺吧,所以格外烦躁,遇到事也很难平静下来。”   “你平时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古鸿敏锐地察觉到苏隐的回避,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抓住她想逃避的问题不放。   “一般?”苏隐用了个疑问的语气,外加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也就一般吧,算不上有多亲近。”   “子女和父母的关系应该是很亲近的,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们的关系一般呢?”   “因为他们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不够优秀,从小到大他们的要求我一次也没有达到过。他们希望我考上重点高中,我没考上;他们希望我上一流的大学,我没去成;他们希望我能做个白领精英,我能力不够。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件事情能达到他们的要求,有这样一个孩子你也会失望吧。”   最难被揭穿的谎言就是不完全是假话的那些,所以苏隐半真半假的说着,一步步把古鸿带向设计好的陷阱。   “这一次你们为什么起争执?”   “他们希望我在 30 岁之前结婚,我不想结。”   “那你有没有向他们解释为什么?”   “解释有什么用?他们的想法和我完全不一样,就算解释了他们也不会理解,思想的不一样怎么可能改变得了。”   “你结婚了吗,医生?你爱你的妻子吗?”   “我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   古鸿点点头,同时把无名指上的婚戒亮给苏隐看。   精彩!苏隐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古鸿刚才的反应掩饰的已经相当不错了,一般人很难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你撒谎哦,医生,我也是学心理学的,你骗不了我。”苏隐露出个得意洋洋的微笑,蔑视的看着古鸿。   她在资料里并没有注明自己的工作,所以古鸿愣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开始思索对策。从他的表情上苏隐能看出,他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这是苏隐逃避问题的一个借口而已。   “你听说过保罗·艾克曼教授吗?我看过很多他的研究成果,你刚才一定是在撒谎。”   苏隐刻意说出了一个微表情研究的世界级先驱,这话听起来很像一个班门弄斧、逃避问题的咨客会说出来的话,但是却侧面的暗示了古鸿她不是在瞎猜,而是真的看出来了。   果然,她话一出口,古鸿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我不会要求你去相信我的话,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你愿意谈谈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吗?”   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但古鸿还是掩饰得非常好,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巧妙地把话题重新转移回苏隐自己身上。   “因为我不会爱,没人教过我。”   这句话她没有撒谎,她不会爱,也感受不到那些奇妙的感情,她有的只是欲望,对鲜血和死亡的欲望。   “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只要你耐心去等待,就总能找到你爱的人,你觉得你不会爱,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呵呵,没想到,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正悠哉悠哉的斜倚在王座上,好整以暇的对着天上纷纷飘落的花瓣吹气,看着它们慢慢飘远。   “也许吧。”   这种问题说到这儿大约也就走进死胡同了,苏隐话锋一转,走向另外一边。   “我总觉得我不会和父母相处,很多人也告诉我这种事情不用学你是怎么和你父母相处的?”   “我们互相尊重彼此的想法,很多人觉得父母是最亲近的人,所以相处起来可以无所顾忌,但是……”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对你好吗?他们相爱吗?”   苏隐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所以用一连串的问题打断了古鸿。她很好奇,古德木夫妇俩是不是真的瞒得这么好,能让古鸿丝毫察觉不到。   “他们深爱彼此,对我也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的父母对你不好吗?”   “你父亲会给你过生日吗?你犯了错他会不会打你?他和你母亲相敬如宾,还是和平常夫妻一样会吵架?”   她故意忽略古鸿的问题,装作被触动到的样子,急急地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她不了解古鸿家的具体情况,但是凭借推断,她相信这几个问题里一定能有一个命中红心。   果然,在她说到“相敬如宾”四个字的时候,古鸿脸上一闪而过很复杂的表情。   “两个惺惺作态,‘相敬如宾’一辈子的父母,这简直是完美的菲利普一家,带着满身的汽油味儿在防波堤上郑重其事的走了一辈子!”   她带着恶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几乎都要前仰后合了。   苏隐抬起手假装过于激动不能自持的样子把脸挡住,也忍不住挑起一个嘲讽的微笑。虽然很想乘胜追击,但她还是要尽量装成一个普通咨询者的样子,不然真的走到汉尼拔那一步怕是也就离死不远了。   “每一个家庭都有不一样的相处模式,就像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一样,你想要改善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要找到适合你们的相处模式,而非一味的东施效颦,要求你的父母变成和你羡慕的家庭的父母一样,那很明显是不现实的。”   见苏隐的情绪得到释放,古鸿来不及顾及自己被触动的感受,马上抓住时机把苏隐往积极的方向引导,希望她能走出死循环。   “你是想让我带父母一起来做咨询吗?”   苏隐斜眼瞄古鸿一眼,虽然说的一派云淡风轻,但是她无意识揉搓花叶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古鸿开始有一点把握不住谈话方向的无力感了。苏隐本身是学心理学的,她不像大多数来访者并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她很清楚,所以在一开始就把谈话拉到了一个很深的层次上,这让古鸿有些难以招架。   苏隐的思维敏捷而且敏感,坐在那儿就像一只猫,看似无害,实则随时都有可能亮出爪子来。平时咨询,古鸿可以一步一步对来访者施加暗示,但是对于苏隐他的暗示却会被马上识破,并且被毫不留情的点出来,这迅速加快了咨询的整体节奏,让古鸿丧失了作为咨询师对于整个咨询的主导优势。   他悄悄地深呼吸了几次,平复内心的沮丧,希望能抓住苏隐情绪紧张的契机挽回现在的局面。   “对。”   “没有可能,这点你死心吧。”   苏隐的反应激烈,虽然语气上没什么大的起伏,但是从谈话开始态度第一次如此坚决。   “你在怕什么?”   古鸿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眼睛,大有她不说出实话绝不罢休的架势。   “怕听到实话,他们真的不想要我,”苏隐也半转过身去面对古鸿,“你没有这么做过吗?明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是为了骗自己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久而久之也就真的相信了。”   “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容易欺骗的人就是自己,只要你愿意,一辈子也没人会揭穿你的谎言。但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生活在虚伪里,所以我宁愿和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要活的真实。”   苏隐这番话绵里藏针,看似是在感叹自己,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冲着古鸿去的。她不相信,在自己的爱人躺在医院里生命慢慢流逝的时候,古鸿会对她的这些话没有一点反应。   果然,一开始古鸿表现得还算镇定,但是能看出来,他勉强收拾起的情绪已经隐隐有崩溃的迹象。等苏隐说到最后,他放在沙发上的手已经痛苦的握紧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古医生?”   苏隐假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古鸿的失控持续着,过了许久才惊醒一般关心的问道。   “我很好,没什么。已经一个小时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如果您还想再来可以去前台预约。”   古鸿现在心乱如麻,草草的就想结束这次咨询,但是苏隐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在古鸿起身走向办公桌的时候她站起来挡住了他回安全区的路。   “医生,你还好吗?”   她假意关心的靠过去看古鸿的脸,进一步侵入了他的私人空间鸿倒退一步,摆摆手。   “我没事,下次我们见面再聊,好吗。”   古鸿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几乎带了恳求的成分,苏隐没有马上走,而是担心的又看了他几秒钟才离开。   她轻轻把门合上,脚步稳定地走过半个走廊,然后转身又悄无声息的走回去,站在诊室门口静静听着古鸿压抑的低泣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然后木无表情的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璩岁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昨晚他整理资料熬得太晚,竟然就在地板上睡着了。他觉得自己感冒的趋势越来越严重,头疼得厉害,睡在地板上身上也被硌得生疼。   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在一堆资料底下翻出自己的手机。   “喂?”   “璩岁,我是你二舅爷。”   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璩岁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二舅爷,有什么事儿吗?”   “姥姥的生日快到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回家看看吧,老太太也挺想你的。”   璩岁抓过旁边被画的乱七八糟的日历翻了一下,周日就是姥姥的生日了,每年姥姥的生日他都会记得,今年实在太忙竟然差点给忘了。   “我知道了二舅爷,我一定回去。”   “那就好。不过……你姥姥岁数大了,有点糊涂,有些事儿记不太清楚了,你别和老太太较真儿,顺着她的话说就行了。” “我知道了。”   璩岁不耐烦和他多说,急匆匆答应了就挂了电话。   他把地上的资料规整一下,又把地上的废纸收拾了,看看时间还早,打算洗个澡换身衣服。他晚上睡觉不老实,这一身衣服昨天滚了一晚上,现在全都是褶。   他一边走一边脱,脏衣服都顺手丢在墙角堆着。这段时间他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家里落了一层灰,脏衣服堆得老高他也没心思去管,再过几天他就好脏的没有干净衣服可穿了。   站在花洒下,热水洒在身上才终于让睡了一晚上僵硬的肌肉得到缓解,璩岁活动活动四肢,一扭脖子,颈椎猛然发出喀嚓一声响。   “妈的。”   他小声骂了一句,伸手拿起洗发水洗头发,正满头泡沫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手机不要命地响起来。   “操!”   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赶紧用水把脸洗干净,光着身子跑出去接电话。   “谁啊?”   这种时候被打扰任谁心情都好不了,何况璩岁本来晚上就没睡好,现在脾气恶劣的很。   “你好,请问您是璩岁吗?”   电话那头传来个娇滴滴的女声,听声音岁数应该不大,可能是被璩岁吓着了,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的。   “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想吓坏人家女孩,璩岁马上缓下语气来。   “是张志队长让我打给你的,你要查的火车票有下落了,票是在网上买的,买票的 IP 地址是一家网吧前台,你记一下地址吧。”   “好,你稍等。”   一听是案子的事璩岁的心情才好一些,他随便拿了张纸把地址记下来,网吧在城西,离他住的地方很远。   “谢谢你了,麻烦你帮我谢谢张队长。”   挂了电话,璩岁匆匆忙忙洗完澡,直接出门打了辆车奔城西网吧就去了。   初冬的天不是很冷但是风太大,璩岁头发没干就出门被风一吹冻得直哆嗦,头也疼的更厉害了,所以他进网吧的时候就是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老板还以为又来了个要通宵打游戏的,眼皮都没抬就张嘴问道。   “包几天啊?”   璩岁抬头看了一眼,前台就自己一个人,这是和他说话呢,他从兜里把警证掏出来,往柜台上一扔。   “一个小时。”   老板以为是身份证,伸手就拿,入手发现手感不对,一看明晃晃的警徽在上边,吓得一松手。璩岁从柜台上拿起警证,打开在老板眼前晃了晃。   “市局刑侦大队的,麻烦你点事儿。”   “您说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您。”   “你国庆之前有没有在网上给人代买过火车票,两个人的,夫妻俩,但不是本人来的。”   网吧老板脸一白,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说话。“警察同志,我就这一回,总共就收了十块钱。” “那天的监控录像有吗?”   老板干网吧多年早成人精了,一听璩岁的口风马上明白不是冲他来的,赶紧就把监控录像给调出来了。   璩岁走到柜台里边看监控录像。那天接近下午三点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她站在柜台前和老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掏出钱包拿了钱递过去,之后又递给老板一张纸条,过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这个小姑娘是我这的常客,当时她说着急给朋友的父母买票,但是支付宝没钱了所以求我帮个忙,一个人多给我五块钱,我看她是常客才答应她的。”   “她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在里边上网呢,她是这附近学校的学生。”   璩岁在老板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在上网的小姑娘,她正窝在椅子上看偶像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珊珊,有人找。”   叫珊珊的姑娘泪眼蒙眬的转过头看了璩岁一眼,马上又转了回去。“我不认识他。”   老板正要上前解释,被璩岁拦下了,他弯下腰贴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道。   “我是市局刑侦大队的,有事要问你,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乖乖跟我出去,第二,我把你拷出去。”   他表情暧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情侣之间在说悄悄话呢,珊珊却吓得猛回头,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小姑娘站起来乖乖跟着璩岁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璩岁一直状似亲密地挽着珊珊的一只胳膊,其实是怕她突然逃跑,这样小小年纪在外面混社会的女孩儿他见得多,大多数都野的很,不震慑住了根本问不出东西来。   来到后面的屋子璩岁把门关上,小姑娘贴着另外一边的墙站着,很戒备的看着他,眼睛还不时四处瞟来瞟去。   “你不是警察吧,你到底找我干嘛?”   她装出强硬的的语气质问璩岁,但始终不敢靠近他,直到璩岁从兜里掏出警证递给她,珊珊看了才放松下来,她长出一口气把警证扔还给璩岁,松松垮垮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原来你真是警察啊,找我有事吗警察叔叔?”   “今年 9 月 27 号下午三点,你是不是替别人在这家网吧买过两张火车票?”   “我就知道,那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钱我已经花了,还不回来了。”   “什么女人?”   对她吊儿郎当的样子璩岁不以为忤,继续追问道。   “那天下午我在路边抽烟,走过来一个女人,说让我帮她上网买两张火车票,她给我 100 块钱。这种钱谁不赚啊,但是我支付宝里那天正好没钱,就去找网吧老板,给了他十块钱让他帮我买的。”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和我差不多高,比我瘦点,穿一身休闲装,连帽衫太阳镜,胸前有个纹身,一只绿色的蛇。”   “纹身?”   “对,她低头给我拿钱的时候我看见的,就在她胸口的位置上条绿色的蛇,我当时还想这姐们儿挺潮的,敢纹这儿。”   “说话有口音吗?”   “没有,一直说的普通话。”   “还能想起什么别的来吗?能辨识出她特点的?”   “没有了,就这些。”   “这是我的电话,想起什么就打给我。”   璩岁把电话写在纸上撕下来递给她,珊珊接过来看了一眼,轻佻的吹了声口哨,冲璩岁抛个媚眼就出去了。   女人,果然是个女人。   那天初审的时候,璩岁从怀疑马冀不是凶手开始就想到了勒酉找到的那根头发,但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始终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现在他终于能确信,他一直追踪的这个连环送杀手真的是个女人。   一直以来,在连环杀手的名单上女人的数量就是少之又少的,而且因为先天生理因素的限制,女性连环杀手一般都会选择下毒的方式进行作案。在被害人的选择上,她们也通常倾向于选择幼儿或者婴儿,像璩岁现在面对的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个拥有超过一般男性力量的女人,从犯罪现场的暴力程度来看,攻击性也不亚于男性暴力罪犯,这让情况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璩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的家庭背景会是什么样的,她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根据以往对连环杀手的研究,日常生活中连环杀手的状态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极不引人注意,通常是被大家忽略或者嘲笑的对象;另一种是非常引人注目,英俊美貌,魅力非常。   从案发现场的种种仪式化特征,到细枝末节的心理痕迹遗留来看,璩岁更倾向于他的犯罪嫌疑人属于后者。   万事开头难,现在他终于摸到了一点头绪,也算是在正确的方向上迈出了第一步,只要他能把她伪装的线索和真正遗留的破绽分离开,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张志铁青着脸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一言不发的大踏步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他们四个人审了马冀一上午,这次不但仍旧一无所获,而且经过一晚上的调整,马冀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慌乱了,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思路清晰,在他们出示证据的时候还会据理力争,死活咬住就是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审讯彻底陷入了僵局。   “张队,璩岁发过来一封邮件。”   技术科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敲敲门,看见张志点头了才敢进来,她把打印出来的璩岁的邮件递给张志,上面是璩岁刚刚调查车票来源的笔录。   张志摆摆手让她出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皱着眉头看完了这份笔录。   张志明白璩岁发这份笔录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是没发现,现在对马冀的审理出现僵局不完全是因为马冀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原有的证据开始不断出现自相矛盾的地方,让他们在审讯的过程中越来越捉襟见肘。   但是现在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局里的同事,外面的媒体,现在他们就是在钢索上行走,稍有不慎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所以他后退不得。   不说脸面的问题,如果现在放人,他这个刑侦大队队长的位置都保不住,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到万不得已张志也绝不会放走马冀。他甚至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璩岁最后抓不到他所谓的真凶,就算是错案他也要钉死马冀。   在心里做了这个决定,张志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打开,把这份笔录放进去,然后用钥匙锁好。   璩岁是在网吧里发的这份笔录,发完以后他没走,而是坐在那等张志的电话。他以为以这份笔录里的内容,张志肯定会打电话给他是等到的却是档案室负责人钱浩良的电话。   “失踪人口的事哥儿几个给你弄完了,你回来看看吧。”   璩岁以为张志还在忙着审讯,没看见自己发过去的邮件,就答应了钱浩良马上过去。   璩岁一推开档案室的门,一股方便面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里面坐的几个人正一人抱着一盒方便面吸溜吸溜的吃呢,听见声音钱浩良抬起头冲他一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吃啊。”   “不用了,我不饿,你们吃吧。”   璩岁没什么胃口,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想先看看地图,却发现挂在墙上的地图不见了。   “被我们弄成电子地图放电脑上了,两个市十年的失踪人口加一起都上万了,用图钉按还不得扎成筛子啊,而且想看个资料还得现找,弄成电子的多方便。”   他一边说一边把电子地图调出来,地图上布满了红点,都是近十年来两个市的失踪人口,把鼠标放在红点上一点,就能看到这个失踪人员的详细资料,很方便。   璩岁把失踪人口比较密集的几个区域圈出来,然后根据失踪人员的具体情况和地点综合分析,筛选出可能的区域,再按可能性从高到低排列,列了一张表。   “这么多地方?”   钱浩良探头看了一眼,纸上有几十个地方,分布在两个市的不同区域,要找上一遍可能得花上十几天时间。   “这是按可能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列的,不出意外在前十个地方应该就能找到。”   “真的假的,有那么神?”   “但愿如此吧。”   璩岁算是个一贯对自己有信心,甚至是有些自大的人,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开始第一次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高。   “哎,你说我们能跟你去不?现在局里人都忙,也抽调不出多少人手来,反正咱们是去找死人,又不需要抓捕。”   一个戴眼镜,头发乱糟糟像鸡窝一样的小子从泡面里抬起头,含糊不清的问。   “你们想去吗?”   找藏尸地这种事情璩岁一个人去就够了,现在的情况下他也不想麻烦别人,不过档案室管档案的从来没机会去一线,带他们去也算是还个人情。   “当然想去了!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刑警,可惜身体素质先天不良……”   鸡窝头马上瞪着眼睛兴奋地嚷嚷起来,看着他像电线杆一样的身材,璩岁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整个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行,吃完饭咱们一起去。”   趁他们吃饭的时候,钱浩良给璩岁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几个人。刚才说话的鸡窝头叫秦侩,和奸臣秦桧就差一个偏旁部首,所以老有人一走眼就把他的名字叫错了,他最忌讳这个,这人和钱浩良一样是搞电脑的。   另外两个一个叫郑金,一个叫郭闻达,郑金是学档案学的,专门负责档案的分类管理工作。郭闻达以前是个片警,在一次勇斗歹徒的过程中身受重伤,不能继续在一线工作,就被调来了档案室。所以实际上,档案室这四个人除了郭闻达以外,其余三个都是文职人员,不过好在不需要抓人,所以璩岁也不怎么在意。   简单介绍认识了,四个人吃完饭,一行五人就坐车按照璩岁列出的表开始挨个地方检查。   原本出发之前郭闻达是想让璩岁把在 S 市的地点发给他以前的一个同事,让他帮忙查一下,但是璩岁没同意。一方面根据他的推断,第一个藏尸地在本市的可能性更大,另一方面,他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太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一连查了三个地方他们都一无所获,这些地方都是郊区的废弃工地和拆迁楼,之间相隔的距离很远,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秦侩已经开始晕车了。   第四个地方就比较特殊了,是个废弃的村落,当年城市规划的时候原本计划有一条高速公路从这个村子经过,所以就把整个村子的人都迁走了。但是当时的市长后来因为贪污被抓,修公路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个村子也一直废弃着没人管,现在已经破败不堪,远远看上去颇有些恐怖片的氛围。   “我害怕。”   一下车秦侩就紧紧贴着郑金,还夸张的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搞得郑金的脚被他踩了好几下。   “你再拽着我,等会儿有鬼出来我就把你扔出去挡鬼。”   郑金不耐烦了,在他耳边恶狠狠的吓唬他,秦侩一哆嗦,噌的一下蹿到郭闻达旁边去了。   村子里虽然房子比较多,但是大多数都已经破烂不堪,站在外面一眼就能看清屋里的情况,所以他们检查的很快,一会儿功夫就走到村子的中心,村委会的所在地了。   村委会是个二层砖石结构的小楼,璩岁大老远看见这个楼就觉得不对劲,这楼二层没什么问题,但是一楼的窗户和大门全部都被人用砖砌死了。   “这楼有问题,走!”   璩岁一招手,几个人直接就奔村委会去了,他们围着楼转了一圈才发现根本进不去,所有的入口都被砌的死死的,只有二楼一个窗户上垂下来一根绳子,但是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谁也不敢去爬。   “找个东西把墙砸开。”   最后他们在一户人家的猪圈里找到一把砸夯用的大铁锤,郭闻达抡起铁锤几下就把大门的砖墙给砸开了,伴着灰尘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   “有尸臭味儿!”   郭闻达有经验,一闻就知道了,璩岁一听也顾不上环境检查,直接就从大门冲进去,结果差点撞上一具骷髅,他赶紧伸手拦住往里进的几个人。   这具骷髅被倒挂在大门口,左脚被绳子捆住吊在房顶,右腿弯曲在左腿后面,脚踝被用绳子捆在左腿膝弯处,双手背在身后。   “塔罗牌第十二张,倒吊人。”   秦侩喜欢玩这些星相占卜的东西,一眼就认出这具尸体被绑成了塔罗牌中吊人的样子。   “这张牌代表什么?”   璩岁听说过塔罗牌,但是了解的并不深。   “代表对精神层面的控制,自我牺牲和反省。”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绕过这具骷髅,往里面走,大厅里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曾经宽敞的会客大厅里摆放着几具造型各异的骷髅。   左手边是一个奔跑中的骷髅扬手向天,他身后另一具骷髅作出追赶的样子,正伸手去抓他。两具尸体都已经腐败至白骨化,但是因为身上支架的巧妙支撑,却是虽腐而不倒。   璩岁走到这两具尸体旁,不意外的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枯萎的树枝面还带着干枯的花朵。   “这人是个变态吧,拿尸体演舞台剧。”   秦侩站得老远不敢过来,还带上了不知从哪找出来的口罩,郑金和钱浩良虽然没表现的太害怕,但是也皱着眉头站得远远地不敢靠近有郭闻达一个人走过来。   “这不是舞台剧,是一尊雕塑,叫《阿波罗和达芙妮》,表现的是月桂女神达芙妮变成月桂树时一瞬间的情形,地上的这些花枝原本应该插在女尸的手上。”   “那个是正义女神,对吧?”   钱浩良抬手指向另一具同样被支架支撑的尸体,那具尸体的一只手骨已经断裂,地上散落着一个秤,而在尸体的头骨上还能隐约辨别出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碎布,在眼睛的位置上。   璩岁站起身走过去,一具一具的查看大厅里的尸体,除了刚才看到的四具外,大厅里还有三具尸体,一具仰面躺着,身上散落着很多钢筋,有几根甚至都插进了身下的木板里,不难看出,在尸体还没有完全腐败的时候,这些钢筋是插在尸体身上的。   另外两具尸体一具仰躺,一具俯卧,被直接垫着一块布放在地上,从尸体的形态上看不出什么来。   最里面的墙上,原本上面“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翠绿的吐着信子的蛇,那条蛇蛇尾盘踞在地,头向前伸,一双红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吐着信子仿佛发出了嘶嘶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低语着。   那句以希伯来语刻在受害者身上的话再次出现在蛇下方,以漂亮的中文手写体写下。   “堕落或者愚蠢,服从或者毁灭。”   允婕带着两位法医和几个助手,小心翼翼的把被固定在支撑架上的尸体解下来。   凶手似乎已经事先预料到,尸体达到白骨化也不会被人发现,所以为了保证最后造型的完整,固定尸体的铁丝都是穿过身体直接绑在骨头上的,这样即使变成了骷髅,尸体依然会保持死前被固定的样子。   铁丝锈蚀严重,法医们只能用剪子一点点剪断,然后把骨头装在袋子里拿回实验室。   现场共有七具尸体,四具男性,三具女性,全部都已经白骨化。   因为一楼的门窗都被砌死,警察只好找来锤子一一砸开才让光线透进来。随着屋里逐渐变亮,允婕发现那具被钢筋穿身的女尸斜上方的钢架上挂着什么东西,她用手电照过去,发现是四条被剪断的铁丝。   “拿个梯子过来!”   一个警察从外面搬过来一架梯子,允婕小心的爬上去用手电照着把铁丝剪下来。   “这个地方应该还有一具尸体。”   她下来的时候璩岁正好站在旁边,她把证物袋里的铁丝递给璩岁看。   “尸体大概在哪个位置?”   允婕按照铁丝的长短比划了一下,璩岁觉得好像这两具尸体的位置他也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退后几步,盯着躺在木板上的女尸看了一会儿,法医正用钳子把扎在木板里的钢筋拔出,举起来小心地递给旁边的人。在他把钢筋举到空中的时候,璩岁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熟悉了。   “《圣特雷萨的沉迷》,另外一件巴洛克时期的雕塑。”   那具俯卧的女尸就是圣特雷萨,而那具原本应该被吊起来的尸体就是指引她的天使,这尊雕像当年被按放在祭坛上的时候,在上部加了一束镀金的金属条来增加戏剧性,插在女尸身上的那些钢筋也许是代表这个。   “那具被拿下来的尸体会不会就是那具被肢解的尸体?”   允婕想起璩岁曾经说过,被肢解的那具尸体对嫌疑人有很重要的意义,可能是被从上一个藏尸地带过来的,现在这里缺了一具尸体,她很自然的联想到了那个。   “有可能吧。”   允婕依然在把马冀当做凶手来讨论,璩岁也并没有反驳。如果真的是有特殊的意义,那一开始她就不会把这具尸体挂上去。   他正默默地想着,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张志朝他眨眨眼睛,然后往角落里走去。   “你在网吧里找到的女人查出什么了吗?” “还没有。”   “去找马冀的老婆谈谈吧,如果她真的能了解马冀到这个程度许他们曾经接触过。”   张志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很单纯的在和璩岁讨论案情一样。   “所以现在是怎样?你相信马冀不是凶手吗?”璩岁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张志并没有恼。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证据,就算我们现在没办法证明马冀是凶手,你给我的证据也不足以让我释放他。” “不足以?”   璩岁气极反笑,他贴近张志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   “你为什么不肯放马冀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是没当过警察,但是我不是个傻子。马冀身上的证据已经千疮百孔了,你为什么还要押着他?不要以为你结了案就能高枕无忧,真正的凶手迟早有一天还会出来,到那个时候藏你是藏不住的。”   璩岁说完转身就走,被张志揪住衣服一把甩到墙上死死按住。   “我不放马冀?现在我说放他有用吗?外面几百双眼睛盯着呢上头根本不可能放人!”   “你是在骗我吗?那你大可不必费此周章,我信。”   璩岁蔑视的神情刺痛了张志,他明显感觉到张志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力量大了很多,像要把他掐死一样。   “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到底想怎么做。”   璩岁还怕说得不够多似的,一边说一边还抬手拍了拍张志的上衣口袋,那是他放警证的地方。   张志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倒退了一步松开手,他垂着头很久没有说话,最后把两只手搭在璩岁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他。   “兄弟,我是个俗人。我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有些东西我放不下,如果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大可以陪你洒脱一回,可惜我不行。有些事情说得好听,到了那个份儿上,昧着良心我也得选,我没有办法。”   说完他拍拍璩岁的肩膀,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璩岁坐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着抽了一口,看着烟雾飘散,感叹这个操蛋的世界。   昨天晚上被两个小鬼缠着问了很久的问题,苏隐后半夜才睡,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但是却觉得无比清醒。   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苏隐一动不动,觉得在一片白色里丧失了对事物深浅的判断。   “喵。”   她侧过头,白猫也许是饿了,蹲在床边甩着尾巴看她,她垂下手白猫就走过来蹭她的手心。   她没给这只猫起名字,每次都是直接叫他过来,也许是出于猫的敏感,也许是因为动物本能的对更高级捕食者的畏惧,白猫一直表现的很乖顺。   她漫不经心的揉弄着猫的脖颈和后背,把它有些乱的毛梳理整齐它舒服的眯起眼睛把肚皮翻过来在地上蹭着。   苏隐坐起身,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整个人猛的坠下去,失重的感觉让她有点反胃,不过也就几秒钟时间,一切又恢复如常了。   即使还看不到东西苏隐也能感觉到,她不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耳边响着的是风穿过头骨时呜呜的声音,嗅到的是尸体腐败后死亡的气息。   眼前亮起来的时候她眯了一下眼睛,然后看清自己站在一片沼泽地里,沼泽上长满了草,看起来和周围的草地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一旦踏上去就只有被吞没的命运。   随着不断下沉,厚重的淤泥已经没过了腰部,但苏隐没有挣扎而放松身体让自己下沉得更快。   苏隐曾设想过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而她也一直以为她比自己活得更洒脱,但她的世界有两层,城堡隐藏在沼泽之下,可见她究竟有多害怕这个世界。   在意识里的好处就是即使你被淤泥淹没也不会窒息,苏隐只是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滑下去,然后一股森林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她的世界,苏隐会以为自己正站在指环王的哪个场景里。   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天空之桥,横跨于万丈深渊之上,对面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纯哥特式的尖顶城堡就坐落在雪山之巅,俯瞰大地,装饰着繁复花纹的尖顶仿佛要刺破苍穹。   阴沉的云层之下飞过几只长着翅膀的生物,低下头冲苏隐嘶哑的尖啸,她好奇地看着这些长得像翼手龙一样的生物从头顶飞过。她的世界里只有植物,从来没有出现过动物。   面前的这座桥也许有几万米远,也许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是在意识的世界里,只要你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苏隐只是动了个念头,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城堡的大门外,门口的石头守护者向她微微鞠躬,然后伸手拉开厚重的大门。石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穹顶间回荡,里面明亮的灯光透出一线,微微照亮了这个灰暗的世界一瞬间。   苏隐走进去,远远地看着她坐在王座上,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对视着。   “这样的邀请方式可不是做主人的应该有的,而且,你是建了座巴别塔吗?”   她的城堡不像苏隐一样有天顶画的装饰,抬头看去,这座城堡的尖顶只是无限向上延伸,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谁也不知道它的穷尽在哪里。   “我们的肉体受困于这个世界,但是只要不被自我束缚,在意识里我们主宰一切。”   她站起身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向苏隐伸出手,两个人手指相触的瞬间欢快的圆舞曲响起,她们轻轻相拥,旋转在亮色的穹顶之下。   以意识为笔,没有五官的演奏者们一个个出现在大厅里,帷幔,舞池,四周的场景快速转换着,从古罗马时期的拜占庭宫殿,到被付之一炬的阿房宫、圆明园,他们在时光的胶片里校对着彼此的时间轴。   苏隐突然靠在床上不动了,让白猫很奇怪,它蹲坐在地上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叫着站起来围着床打转,然后跳到床上伸出爪子碰碰苏隐的手。苏隐依然没有反应,只是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白猫踩着被子走过去舔她露在外面的手指,苏隐反手去挠它的下巴然后睁开眼睛,在她的眼瞳深处能看见深深的喜悦和闪烁的星光。   不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接到了张伟的电话询问她突然辞职的事情,她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很敷衍的回了几句。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张伟很识趣的没有再多问什么,聊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苏隐挂电话的时候屏幕上弹出当天的新闻,她随手点进去,在省内新闻上看见配着图片的头条,“D 市惊现连环杀手,抛尸现场发现七具尸体”,下面是几张打着马赛克的现场照片,能模糊地看见放在地上的白骨。新闻的正文里提到,这个抛尸现场和 D 市近期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苏隐盯着这句话,眼角微微抽搐,胃里涌上一阵恶心。她安静的站了几秒钟,然后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你好,爱家空间装修公司,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你好,我有两套房子需要拆旧,房子 90 平米左右,有电梯,要求所有能拆的东西都彻底拆除,墙面也要清理。你们什么时候能让人过来?”   “您留一下电话和地址吧,我们明天让人上门给您做测量和预算。”   苏隐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地址然后挂了电话,她从厨房的橱柜下面找出一根撬棍,回到客厅把铺着的地毯掀开,用撬棍把下面的地板撬开。   地板下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背包和一个黑色旅行袋,背包里装着现金和伪造的证件,她把自己平时作案用的工具和衣服,还有笔记本电脑都装进旅行袋里,和背包一起放在门口。   猫科动物对于洞天生的好奇使白猫走过来,想对地板上突然出现的空洞一探究竟。第一次苏隐用手挡住它把它推到了一边,当它第二次凑过来的时候,苏隐直接揪住它颈后的毛把它甩了出去。白猫在地上打了个滚,凄厉的叫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去卫生间躲了起来。   苏隐从抽屉里找出几部旧手机放进旅行袋里,最后环视四周,然后穿上衣服,带着两个包离开了家。   “避避风头再做吧,不要带着我去送死啊。”   地铁上没什么人,苏隐独占着一排座位,两个包放在脚下,随着地铁的节奏晃动着。对于她不怎么真心的话苏隐选择沉默,她静默的盯着对面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开始龟裂,最后撕开,一只野兽从那副残破的皮囊里爬出来,亮出锋利的爪牙狰狞的咆哮着。   它的瞳仁不进丝毫光线,一片漆黑。   苏隐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里的空气异常憋闷,带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地板和家具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她从抽屉里拿出手纸把衣架上的灰擦干净,把两个包都挂在衣架上,又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屋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没有被打扫过的痕迹,看来从芦静跳楼以后这套房子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芦静除了要见她以外,其余的时间从不来这套房子,也从不在意房间里的摆设究竟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从未注意过,这套房子里的陈设看起来就像是一直有人住在这儿,而不是长久空落着。   书房里放着一张宽大的欧式书桌,和苏隐以前房子里简单的田园式竹藤家具的风格大相径庭。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来点上一支,走过四敞大开的落地窗来到阳台,在冬日微弱的阳光里静静的抽烟。   这个小区的绿化很差,只是简单的在花园里铺上了绿地,种了一些会落叶的阔叶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枯黄和那些直挺挺的光秃树干,在寒风里萧瑟又凄凉。   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有点近,以苏隐的眼力能轻易看清对面楼的一举一动,在一户人家的卧室里,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然后小女孩转过身跑进厨房,拽拽正在洗衣服的妈妈的衣角,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还用手冲外面指指点点的。   苏隐吐出烟雾,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转身走回屋里。   她花了些时间把房子打扫干净,又把芦静留下的东西统统扔掉楼下碰见邻居的时候,她像个新搬来的住户一样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苏隐穿来的那身衣服已经被她烧掉了,这身衣服是从房子的衣柜里拿的。她每次买衣服总会一式两件,很多服务员都以为她是买给家人,其实所有的另外一件衣服都在这间房子的衣柜里,码的整整齐齐,但芦静从没有发现过。   苏隐整理好床,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剪下商标挂起来,在把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之后,她关上所有的窗户拉上窗帘,从旅行袋里拿出作案用的工具和衣服放到书架后的保险柜里。   接下来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想这样做已经十几年了,对于结果她不做任何预期,只是抱有一个好奇的心态去尝试和观察,她认为这是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难能可贵的品质。   她的电脑里有古鸿在医院和郑松亲密接吻的照片,她刻意把他们同款的戒指,还有一样的风信子挂件都收入镜头。她很想知道,古鸿的妻子是否有他母亲的忍耐力,或者换个说法,自欺欺人的本领。   当年,小小的自己看着古鸿的母亲含泪离去,留下古德木和那个年轻的还只能称之为女孩的女人在一起,她就很奇怪,哪怕再温柔的动物被逼入绝境时都会反抗,为什么一个成年人却甘心忍辱负重,自欺欺人?   后来慢慢长大了苏隐才渐渐明白,古鸿的母亲当时并没有被逼入绝境,她还有退路,所以她才不曾反抗。   渐渐的,苏隐开始迷恋对人性的测试和观察,无论是真的亦或是被误导的,她总会想尽办法把对方逼进死路,然后静观对方的反应。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大多数人在挣扎之后最终会选择放弃,从没有人真正跳脱得出自己的困局。   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苏隐反思了自己的实验,她觉得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还是给他们留下了退路,因为至少他们失败的代价不是死亡。人是一种有很强适应能力的生物,只要没有威胁到生命,他们总能再三退让自己的底线。   苏隐把 U 盘拿在手里把玩着,直到它带上了自己的体温,才拿手纸擦干净指纹,把 U 盘装进一个信封里。   早晨璩岁还没开到警局门口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大门前聚集着很多记者,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警正站在门口维持秩序。他把车拐进旁边一个收费停车场停下,然后步行到警局。   大门前的记者一个个都很亢奋,璩岁连声借过也没人理他,好不容易突破人群来到里面,武警见他穿的便装以为也是记者,上来就要拦他,他从兜里掏出警证武警才放他进去。   他身后有记者眼尖看见他出示警证,马上就把录音笔伸了过来身后的摄像师也把镜头对准了璩岁。   “警察先生,马冀自杀是不是有人刑讯逼供造成的?警方对此有什么解释?”   “退后!不准跨过警戒线!”   武警走过来把记者推回去,正好挡住了镜头,才没有使一脸诧异的璩岁被拍到。   璩岁拢拢身上的衣服,加快脚步往局里走去。   走廊里几乎没有人,偶尔走过的也是行色匆匆,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突然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是允婕。   她把璩岁领到一株盆景后面,探头看看没有人,才递给他一份检验报告。   “上次你们讨论刘闻案的时候我听见了,你说犯罪嫌疑人可能是爬火车来咱们市的,让我想起了十年前发生在那条铁路线上的一桩悬案。”   “死者是个妓女,当晚接完客横穿铁路回出租屋,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横尸在铁轨旁。她是被人殴打致死的,脖子被人用铁路边围挡上的钢丝划烂了,现场到处都是血。这个案子当时影响恶劣,也是挂牌督办的案件之一,虽然法医在铁丝上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 DNA,但是一直也没抓到人。”   “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医是我的研究生导师,他后来和我说,一开始他们都认为凶手是个男的,结果做 DNA 检测发现竟然是个女人的血迹。所以我对这个案子的印象非常深刻,那天你一提我就想到了,回来以后我把当年的 DNA 样本和勒酉在刘闻案里找到的头发做了比对,是同一个人的。”   璩岁马上意识到,他们找到她做的第一起案子了。   “你报给上面了吗?”   “还没有,”允婕摇摇头,“现在所有人都在医院里守着马冀,他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马冀什么时候自杀的?”   “今天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他用床上翘起的铁片割腕,被发现的时候瞳孔已经放大了,他还用血在墙上写了个‘冤’字。”   “咱们现在就去医院。”   记者还堵在大门口没散,两个人只能换了便装从侧门出去,医院里也是戒备森严,璩岁出示了警证才被特警带到马冀的抢救室外。   走廊里只有几个不认识的警察站在那儿,其中两个帽子上还有督查的字样,璩岁不想和他们撞上,就站在楼梯口向里张望。正好一个护士经过,璩岁向她亮了下警证,护士会意的指指另一侧走廊的家属休息室。   李龙波和张志他们都在休息室里,连赵兴也在,每个人都面色凝重,默默不语。听见璩岁开门的声音,赵兴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闪而逝。   璩岁走过去把手里的检验报告递给赵兴,赵兴翻看了几页,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就把报告递给了旁边几个璩岁不认识的中年人。   “璩岁,这是办案子不是过家家,你拿一条线索过来我们就抓一个人,我给过你信任,你没把握住。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由省厅专案组接手,你和张志停职接受调查组的调查,而且不准再插手案子。”   “你们打算怎么查这个案子?鉴于我已经不能参与了,听听总还是可以的吧?”   璩岁不是对着赵兴,而是对着那几个中年人说的话。   “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他们的交集就是凶手,这是每一个合格的刑警都知道的办案思路。”   他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但是丝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嘲讽,在他看来璩岁的那些所谓犯罪心理,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璩岁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休息室。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不能坐视这件事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如果这个人顺利逃脱,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警察先生,马冀是不是已经自杀身亡了?”   一个男人的高声叫喊在走廊里回荡着,之后是一阵争吵声,一个记者化妆闯进了医院里,试图进行拍摄。   看着被特警带走的记者,璩岁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用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做一场豪赌。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有几秒钟他僵在原地,思考着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案子已经由别人接手,他回去安安静静当个大学老师就好,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璩岁继续往前走,加快脚步跑到前台要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网址,然后要来一个信封,把纸装进去密封好。   他转身走回休息室,无视众人的目光走到张志面前,俯下身拥抱了他一下,顺手把信封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现在别打开,到该打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贴在张志耳边低声说了这句话,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张志强按下想追上去的欲望,把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拉出一点来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塞回去。   璩岁走出医院大门,向围在不远处的记者走过去,紧张的全身都在发抖。他把揣在兜里的手紧紧握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脑子里想着自己马上要说的话。   “你们是记者吗?”   围在一起的记者们转过身,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在警局门口想要采访璩岁的那个,他一下就认出了璩岁,马上抢占到有利位置,把录音笔打开伸到他面前。   “警察先生,你有什么最新情况能告诉我们吗?”   璩岁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面对镜头把刚才想好的话说出来。   “马冀不是凶手,他是被真正的凶手陷害的。”   “那真正的凶手是谁?警方有线索吗?”   记者们听到这个重磅炸弹马上兴奋起来,一起开始往前挤,纷纷把自己的录音笔往璩岁面前伸。璩岁不耐烦地推开几个人,往后退了一步,他现在身上全是冷汗,热得要命。   “真正的凶手警方还没有线索,我们目前只知道凶手是女性,长发,年龄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高学历,高收入,独居,曾经出国,有精神病史,幼年接受过治疗。幼年时曾遭到年长的男性家庭成员的虐待,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您是在暗示凶手曾经被性侵过吗?警方是怎么确定凶手是女性的?是不是已经有什么线索了?”   “我叫璩岁,是专案组的成员,如果广大市民有线索欢迎来电。”璩岁觉得自己表现的还不错,很奇怪,他一张开嘴似乎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声音没有抖得太厉害,表情也恰到好处。   他希望她看见新闻以后会恼羞成怒,这也是他在虐待问题上故意避而不答的原因,有时候耍花招是必要的,他相信留下足够大的想象空间给记者,他们是很乐意借题发挥的。   他推开围在身边的记者,快步跑起来把他们远远甩开。他本来想把车钥匙交给外面的武警,又怕被记者缠住,只能先车开回局里。   璩岁呼吸急促,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总之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眼前泛着白光,浑身冒虚汗,衣服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突然他被人大力抓住衣服往后扯,璩岁踉跄了一下,撞上身后的人,他伸手抓住那个人的身体稳住自己,然后抬起头。   张志的怒火几乎就要从眼睛里烧出来了,作为大队长他现在应该马上把璩岁带走,但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璩岁从兜里把车钥匙掏出来放在他手里,一个人离开了。   在冬天的寒风里一个人站在垃圾处理厂附近算不上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好在,一会儿把火点起来就不会那么冷了。苏隐拎起汽油桶把汽油浇在堆成一大堆的的家具上,在倒光了两桶汽油以后,她拿出一件衣服点着扔过去,面前的杂物堆瞬间燃起熊熊烈焰。   她感受着火焰燃烧带来的热度,一面把衣服一件件丢进火里,在把所有东西点着以后,她拿出只烟来就着火焰点燃,站在一边欣赏自己制作的篝火。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点开,上面显示着最新新闻,她点开那个视频。   不时晃动和带有杂音的画面里,年轻男人强装镇定的说着话,最后用大无畏的精神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隐盯着视频,直到镜头转给记者才点击关闭。她默默地看着所有东西烧成灰烬,最后把烟扔在地上碾灭,揣好手机沿着公路向最近的车站走去。   她身后还在燃烧的杂物堆不时爆出明亮的火花,灰烬被风吹散,铺满了路面。   璩岁在街上转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大胆的举动砰砰直跳。他现在就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夜暴富,还是倾家荡产。   手机上一直不停有人打电话进来,都被他直接拒接了,他现在不想面对质疑。走到这一步,他解释什么都已经不管用了,即使他真的把凶手抓到了也是无济于事。   发现他不接电话,有几个人发了短信过来。档案室的几个人一直在安慰他,让他觉得很感激,能在算是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认识这样几个朋友,自己也还不算一败涂地。   有两条短信是允婕发过来的,一条是告诉璩岁,十年前案子的卷宗已经发到他邮箱里了,另外一条是马冀家的地址。   在等待之余璩岁想他总还能做点什么,马冀的老婆已经被释放了在马冀生死未卜,一旦他死了,再想从他老婆嘴里问出点什么就不太可能了。   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璩岁报了马冀家的地址就窝在后座不再动弹。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没吃饭,也没觉得饿,只是胃里一阵阵的疼,浑身发冷,他用一只手用力按住胃,才感觉好受一点。   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   “璩岁……”   电话里传来李龙波气急败坏的声音,背景里还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像几千个人一起在喊,璩岁头疼的就像脑子里有人在用锥子拼命扎他。他果断挂断电话,然后关机,世界彻底清净了。   他舒了口气靠在座位上,在严重的头疼和胃疼里昏昏欲睡,他没有阻止自己,几分钟后他就在出租车后座上睡着了。   “嘿,嘿!醒醒,你到地方了!”   璩岁感觉有人正抓着他用力摇晃,他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出租车司机正操着带点口音的普通话喊他。   “不好意思。”   璩岁掏出钱包付了车钱,也没要找零就下车了。   可能是因为刚睡醒的原因,觉得外面格外冷,璩岁把手揣在兜里全身缩着,快步往地址上写的地方走去。   这里的房子很多都是十几年前盖的,楼牌号混乱不堪,璩岁在楼下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马冀家,他已经冷得手都麻木了。   他来到马冀家门口,抬手敲敲门,没有人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璩岁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但是敲门声惊动了对门的邻居,一个老太太开门探出头来。   “你是警察吗?”   老太太先上下打量了璩岁一番才问道,目光颇为警惕。   “我是警察,大妈,这家没有人吗?” “有人,在屋里头呢,你多敲一会儿吧。”   老太太听说是警察就没再多问,撂下一句话就把门关上了。璩岁有心问为什么要多敲一会儿,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只能照老太太说的继续敲门,心里还奇怪,案卷里没提到过马冀的妻子有什么听力方面的障碍啊。   璩岁敲了有五分钟,屋里才终于有了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砰地一声响,然后又等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马冀的老婆一脸木然的站在门口看着璩岁,表情呆滞的可怕,璩岁都要以为她受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   “你是警察吗?进来吧。”   她的声音干涩刺耳,毫无生气的像个垂暮的老人,挪动脚步把璩岁让进来后,她关上门走回沙发上坐下,用衣服紧紧裹住自己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尽量把自己缩小,整个人紧张兮兮而又死气沉沉。   璩岁小心的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生怕惊吓到这个苦命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之前想好的那些问题一个也说不出口。   这个女人,这个只有三十多岁的女人,这个原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爱她的丈夫的女人,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的自大和不顾后果。   璩岁的双手在腿上攥紧了,他紧紧地闭着嘴,担心自己一张开就会忍不住吐出来,内心的负罪感像鞭子一样不停地抽打他,尽管伤痕累累,却让他觉得自己受到的惩罚依然不够。   “对不起。”   他小声的道歉,不敢抬头去看女人,觉得自己的语言从未如此苍白无力过。   女人僵硬地抬起头看他,脸上挂着悲哀和嘲讽的惨笑,她眼睛里怨毒的目光像蛇一样缠绕着璩岁,让他喘不上来气。   “随便看吧,想拿什么不用告诉我。”   许久,女人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然后转过身背对着璩岁不再理他。   璩岁知道自己不该再打扰她了,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没有任何方法能赎清他的罪过,给她安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所以他站起来默默地走进卧室。   房间有些凌乱,但大体上还算整洁,能看出主人平时经常整理房间,只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去管它了。电脑桌上散落着一些接线,主机已经不见了踪影,旁边的一个小书架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一些书被直接堆在地上。   璩岁站在书架前随意翻看着马冀的藏书,他的书大多是和化学有关的工具书,只有一本不太一样,是一本讲期货的经济学书籍。   他打开那本书从里面掉出一张合同来,是马冀和 S 市的一家期货公司签订的合同,马冀拿了两万块钱出来炒金属期货,下面的甲方签名上写的是芦静,合同签订日期是三年前。   璩岁掏出手机上网查了一下这家公司,发现这家公司现在还在走过去把卧室门关上,照着网上的公司电话打过去。“你好,益宏期货有限公司,您想要代炒期货吗?” “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的操盘手芦静。”   “请您稍候。”   璩岁听见接线员在那边和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又重新接起了电话。   “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芦静已经从本公司辞职很久了,但是我们公司还有很多优秀的操盘手可以供您选择。”   “这样啊,那他现在在哪家公司工作你知道吗?我一个在国外的朋友和他有生意往来,但是找不到他了,让我帮忙打听一下,您要是知道能不能告诉我?谢谢你了。”   璩岁尽量陪着好话,希望能从接线员嘴里套出更多东西,她倒是很爽快,问了一下就告诉他芦静去了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还把公司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璩岁。   璩岁挂掉电话马上上网去查这家公司,这是家很大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在本市只有一家分公司,网上公司的主页写的很详细,所以璩岁很容易就找到了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   “你好,人事部。”   “你好,请问是云安进出口贸易公司吗?” “是,你找谁?”   “我是 D 市刑侦大队的,麻烦你帮我查一个叫芦静的人,芦苇的芦,安静的静。”   一听是公安局对方也不敢怠慢,但是听到名字的时候他明显有点迟疑。   “芦静上个星期跳楼自杀了。”璩岁愣了一下,马上追问起来。“他为什么自杀你知道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公司里有传闻说是因为他在外面有女人,闹得他崩溃了才自杀的。”   “你们怎么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   “他老婆来公司收拾遗物那天,有人看见她把芦静所有的东西都扔了,一般夫妻哪有这么干的。”   自杀案管片的派出所肯定有出警记录,璩岁打电话回局里找人帮忙查了一下,发现芦静确实是自杀的,但是他死的时候有一个叫苏隐的女人和他在一起。苏隐是贸易公司的专职心理咨询师,这周二也辞职了,现在在哪工作没人知道。   璩岁仔细看了笔录,据苏隐说芦静初中时母亲去世父亲再娶,芦静对他的继母有一种不正常的迷恋。继母去世以后,芦静意外发现苏隐长得很像他的继母,就借工作之便威胁苏隐,让苏隐扮成他继母的模样来满足他的幻想。最后苏隐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提出要断绝关系,宁肯辞职也不再做这种事,结果芦静就跳楼自杀了。   两个人这种扭曲的关系着实让璩岁吃惊,不过倒还是可以接受的竟他早就知道,现实生活中人性的黑暗远要比小说里极端百倍。   只是他很难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仅仅为了一份工作,就愿意委曲求全保持这样危险而扭曲的关系。她自己就是个心理医生,所以她应该很清楚,像芦静这样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人是非常不稳定的,稍有不慎她就有可能深陷危险之中。   所以他决定去见见这个女人,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定还能问出一些关于马冀的事情。   他按照查到的号码拨过去,第一次一直没人接听,他又拨了一次,过了很长时间电话才被接起来,感觉对方应该是在外面,从手机里能听见很大风声。   “你好,哪位?”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带着份独特的冷静,没有一般这个年龄段女性的灵动活泼,乍一听甚至会以为是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苏隐小姐吗?” “我是。”   “我是 D 市刑侦大队的,我叫璩岁,我们正在调查的一起案子牵扯到一位您认识的人,芦静,所以我想和您谈谈,可以吗?”   对方突然沉默下来,就在璩岁以为她可能要挂电话的时候,苏隐却再次开口了。   “可以,我现在就在 D 市,不过我今天不太方便,明天可以吗?”对方说话的语气很平常,但不知为什么,璩岁却总觉得她在笑。“当然可以,咱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西路附近有一个小咖啡厅,穿过一片工地就是,明天晚上八点我在那儿等你。”   “好,那打扰您了,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女人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一直怪异的萦绕在璩岁脑海里挥之不去,能和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玩角色扮演这么久,也许她本身心理就不怎么正常。   璩岁头疼的想着,一边用拇指按揉太阳穴。   他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马冀的老婆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伏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他没有惊动她,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站在地铁站外,苏隐拢了一下被风吹起的围巾,带着笑意挂断了电话。   人生就该快意江湖,也许是自己计算的太多,命运终于看不过眼了,决意要自己放手搏一次。   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还不能停下,只得不断的向前走。但是前面一直都是漆黑一片,更可怕的是他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心里越发恐慌。   他拔腿向前跑,希望能冲出这片黑暗,寂静里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   然后他突然发现,他喘得这么厉害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疑惑的停下脚步,低头看,下面是大敞着的空空如也的腹腔。   璩岁喘息着瞪大了眼睛,僵硬的躺在床上,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慢慢坐起身,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腹,感受着心脏在手掌下砰砰跳动的力量。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手机不知道被他扔到哪了,他也不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他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抬头看见墙上贴的 30 天期限的纸,上面整整齐齐的画了十一个红叉,他走过去把纸从墙上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里。   打开电脑,璩岁把白天收集到的资料都摊在桌上,借着电脑屏幕的光亮录入,然后简单把自己一天做的事情写下来,保存好,一并发到那个隐秘的私人空间里。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走进森林里的孩子,不停地在身后撒着面包屑,不是为了能走出来,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见了,还有人能找到自己。   璩岁微微有了些倦意,打算回去接着睡觉,站起来的时候瞄到电脑上的邮件提示,又坐了回去,允婕发给他的案卷差点被他丢在脑后。   案卷里有当时拍摄的现场照片,女人脖子上的伤口凌乱,有戳刺也有划伤的痕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当时的狂怒。   在铁轨边不顾可能有人经过的风险,漫无目的的殴打,不计后果的虐待,现场照片显示她至少拖行了这个女人三四十米远,这些凌乱的痕迹都足以证明她当时是失控的。   第一次作案的刺激,加上情绪失控之下她失了分寸,在不经意间留下了 DNA。不过这是哪一个你第一次作案呢?璩岁伸出手,按女人脖子上的伤口比划了一下她掐人时的动作,左撇子。   他眨眨眼睛,看向自己握笔的右手,突然想起刘闻死的时候,那支钢笔是插在他右侧太阳穴的。   璩岁站起来打开灯,从衣服里找出手机打给陈祈。   “喂,你哪位?”   陈祈接电话的语气不太好,任谁在凌晨四点钟被人吵醒语气都不会太好。   “陈教授,我是璩岁,我想问你个问题,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双重人格障碍患者的两个人格会融合在一起?”   璩岁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陈祈才开口道。   “正常情况下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的患者多个人格开始融合那是好转的迹象,你为什么这么问,是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这种融合可不可能是自发的?”   璩岁觉得自己好像隐约之中抓住了什么,但一时之间还很难确定过他执着的跟着这种感觉想要走下去。   “不可能,多重人格障碍的症状可能有变化或者减轻,但是疾病本身是不会自发缓解的,这是心理学界公认的事实。”   “如果他们自发融合了呢?有没有这种可能?”   陈祈被问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相当谨慎。   “这种情况除非是人为的,有人运用催眠手段,通过强烈的心理暗示把一个正常的人格分裂成两个。但是这种做法首先严重违背职业道德,其次成功率也不会很高,还可能对患者的心理造成严重创伤。最难的一点是,你给予的暗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影响力逐渐减弱,除非你能在受暗示者身边时刻监视,随时加强暗示,否则他的两个人格终究还是会合二为一。”   璩岁听了陈祈的话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那块缺少的拼图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填补了之前的空缺,这个人童年的生活轨迹开始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谢谢你陈教授。”   璩岁把电话随手丢在一边,拿出录音笔,打开之前他写下的侧写,一边听一边在电脑上做修改,把所有的思路都记下来。   他刻意的忙碌着,这样就可以不去想那些藏在心里的,像魔鬼一样张牙舞爪的不安。   苏隐把身上的水擦净,穿上一件宽大的酒红色浴袍,赤着脚走进房里,跨过点燃的一圈蜡烛,盘膝坐在中央安静的闭上眼睛。   再多的计划也比不上那些偶然出现的巧合所能推动你走的距离,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不剩下多少时间了,所以她不想把他们浪费在无意义的睡觉上,她宁愿清醒的坐在这儿,在静谧里看着天光亮起。   有淡淡香气的蜡烛安静的燃烧着,苏隐喜欢看这些火焰,它们安静而明亮,自始至终都散发着些微的温暖,即使被风熄灭也还保留着可再度被燃起的希望。   古鸿送走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之后打算休息一会儿,一个小时以后他还有另一个咨询者要来。   他把和咨询者订下的家庭作业用打孔器打好孔,放进他的病历里准备交给助手,这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妻子打来的。   “雯雯,怎么了?”   电话那头妻子似乎在哭,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郑松是谁?”   古鸿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个胃都痉挛起来,猛地往下坠。   “雯雯……”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沈雯在电话里崩溃的大喊。   她不是个傻女人,刚结婚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丈夫有事情瞒着她是她一直选择隐忍,就是希望有一天古鸿能自己说出来。   一开始她以为古鸿在外面有女人,但后来古鸿的表现又渐渐让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她对自己说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丈夫对自己这么好怎么会有外遇呢,可能他只是不太会表达感情罢了。   直到今天早晨,一个匿名快件被送到她手上,快件里只有一个 U盘,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上自己的丈夫正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亲吻一个男人的手,他看他的眼神,是沈雯从没见过的深情。   那个男人的床头挂着一串银制风信子,和古鸿手机上的一模一样。这个手机挂件从她认识古鸿开始就一直挂在他手机上。她也曾经好奇问过是在哪买的,古鸿说是很多年前在苗寨旅游的时候,一个苗银师傅送给他的。   今天看见同样的挂件她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个牺牲品个挡箭牌。   “雯雯,你先呆在家里别乱走,我马上回去,我马上就回去。”说完古鸿挂了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走到前台的时候他告诉助手,把今天所有的来访者全部推掉,就开车往家里赶。   沈雯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里空荡荡的,呆呆的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打电话之前她心里一直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古鸿能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那些照片不是真的。   现在她自欺欺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折断了,沈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些同妻诉苦,她总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现在轮到自己了,她才体会到这种背叛有多痛苦。   沈雯麻木的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毫无目的的翻找着,看见父母的电话她几次想拨过去,最终还是没有。这个男人是她自己选的,父母表示完全尊重她的意见,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忍心让年迈的父母为自己操心,所以只能自己来承担。   想到自己的父母,沈雯又想到了公公婆婆,她是经人介绍和古鸿认识的,她记得介绍人说是古鸿的父母托她给古鸿介绍对象。那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想到这儿沈雯更是满心委屈,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去洗了洗脸,看着镜子告诉自己不能像个怨妇一样,哪怕输也要输得有尊严。   她简单化了妆,给古鸿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要去公公婆婆家把 U 盘装进包里出门了。   虽然一路上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像个泼妇一样,可是真正站在公婆家门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鼻子酸酸的,很想放声痛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圈里的眼泪逼回去,然后抬手按响门铃。“来啦!谁啊?”   婆婆汤桂馨一边应着一边走出来开门,一看自家儿媳妇眼圈通红的站在外面,赶紧给让进来。   “沈雯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和古鸿吵架了?”沈雯没理婆婆,径直走进屋里,古德木正坐在那看杂志,看见她进来也站起身。   “爸妈,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沈雯从包里拿出 U 盘,打开古德木平时用的电脑把 U 盘插进去里面的照片大刺刺的展现在两个老人面前。   汤桂馨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她既急于想解释什么来掩饰,又挡不住自己心里的负罪感,一时间张口结舌之下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没说出话来。相反,古德木表现得很淡然,好像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儿子一样。   “你们知道这件事吗?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看见两个老人的反应沈雯攥紧了手,指甲都已经陷进肉里了,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带出哭音。   “你没看见照片是在医院里拍的吗?那个男人得了重病已经活不了几天了,你和一个要死的人计较什么。”   古德木很不耐烦的皱着眉头说道,让沈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自己尊敬,外人称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吗?他满不在乎的无耻嘴脸甚至让沈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你儿子是同性恋……”   “他是双性恋,”古德木不耐烦的打断她,“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出轨罢了,如果换成是个女人你还会有这么大反应吗?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如果你觉得过不下去就离婚,你来找我们,我们又不能替你决定。”   古德木说话的时候,汤桂馨的眼睛一直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眼看沈雯就要爆发,她赶紧把话接过去。   “雯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古鸿对你还是挺不错的,日子能过还是过下去吧,毕竟一个女人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沈雯看着汤桂馨一脸诚恳的表情,真的觉得无话可说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她的“好意”。   以前她总说古鸿和父母说话太客气了,不亲近,现在她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如果她也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她都难保自己现在还是个正常人。   “谢谢你们的关心,你们简直让我恶心。”说完沈雯拎起包,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古鸿急匆匆的赶回家,却发现妻子不在,手机也打不通。他看见沈雯发的短信,又打电话给父母,他们却说沈雯刚刚离开。   他思前想后始终放心不下,就打电话给医院,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打听郑松的情况千万不要透露,然后自己马上开车往医院赶。   路上他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以郑松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经不起任何刺激,一旦沈雯有什么过激反应,他也就顾不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了。   往郑松的病房走去,一路上古鸿并没有发现什么骚动,也没有听见争吵声,他稍稍放心了一些。他伸手抓住门把正要推门进去,一抬头就看见沈雯正坐在郑松的床前,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沈雯的神态并不激动,相反还很平静。   古鸿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他轻轻把门关上小心的走到两人面前,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深爱的男人,一个是陪伴他多年的妻子,一时间百感交集,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   “坐吧。”   郑松欠身拉着古鸿的手把他带到床边坐下,古鸿把他的手拢在两手间轻轻摩挲,好像这样就能给他更大的勇气,让他敢于面对现实。“雯雯,对不起。”   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先开口,但是除了对不起,古鸿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郑松的事情不被揭穿,只要大家都能和平的维持住表面的生活,他就可以一辈子带着双重身份,维持这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令人羡慕的假象。   他就这样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活在别人的期望里,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最后一次问自己“你想要的是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活着,维持着美丽的假象,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样可以让大家都快乐。   到最后,他彻底伤透了两个爱他的人的心,这样的认知比三十年来所有的失败都更让他沮丧。   “我已经找过你父母了,他们刷新了我的世界观。”   沈雯自嘲的一笑,在阳光下她的笑容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带着悲伤,却并不激烈。   古鸿一直以来都把沈雯当做一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小姐看待,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惊觉,在岁月的雕琢下她早已成为一个温和从容的女子,即使经过大风大浪的波折也不会轻易凋落。   “我们离婚吧。”   沈雯看着古鸿,眼圈红红的,但是她微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就像她自己说的,输她也要输得有尊严。   古鸿点点头,沉默着说不出话来,为了自己的懦弱,为了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   唯一还很安静的人是郑松,一个已经可以看到死亡的人,这世界上也就没什么还能让他大悲大喜了。他用手轻抚古鸿的背,像安慰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把他拥在怀里,在沈雯站起来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对视,郑松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冲沈雯微微点头。   沈雯独自一人走出医院,站在大门口看着从云后露出脸来的太阳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转过身,不再回头的离开。   如果生活不肯放过你,那我们就只有自己放过自己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苏隐觉得很正确。   在加了三分之一的工钱后,装修公司没有任何怨言的当天开工完成了拆旧,并且明智的没有对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做任何评价,最后苏隐要求他们把所有废料运到指定地点时,也没有多问一句话。   她点燃熊熊大火,烧掉这些证据,也烧掉自己的过去,从现在开始,她要走的路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曾经苏隐看《嗜血法医》的时候也曾有过和 Dexter 一样的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感受到这个世间最普通的喜怒哀乐。她像 Dexter 一样,学习去假装自己感受得到周围的世界和人的感情,假装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变成真的。   但是最后看着流落异乡成为伐木工人的 Dexter 抬头看着镜头时熟悉的目光,她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她为了逃避现实而打造的脆弱盾牌。这些假装永远只能是假装,再自欺欺人也不会变成真的,就像她生来与别人不同,这样的既定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你此生注定不凡,那你就不该自甘与羔羊为伍。   手机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她掏出手机,在地图上看到一条闪动的红线,这是她装在邮给沈雯的 u 盘上的 GPS。   地图上沈雯在三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最长,自己家、医院和一个居民小区。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苏隐身体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欲望,心中的野兽饥渴的嘶吼着,墨黑的眼球里涌起深深的漩涡。   昨天璩岁擅自向记者透露案件进展,让局里领导大为火光,赵兴要求张志马上找到璩岁对他实行管制,但是璩岁人却失踪了,电话关机,家里也没人。打电话给他家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但是他二舅爷说明天是璩岁姥姥的生日,不管多忙璩岁都会回去。   挂了电话张志还是心里不安,虽然有可能璩岁是不想见人所以刻意躲着大家,但是昨天向媒体透露情况的时候,璩岁撒谎的那一部分让他很不理解。   璩岁是个表面看似温和,实际上不动声色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合作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明白璩岁在想什么。有时候张志甚至觉得,璩岁和犯罪嫌疑人的想法在同一个频率上,他却始终走不到他们的世界里,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现在马冀还躺在 ICU 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案子由省厅直接接手,他这个队长实际上已经被架空,只能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接受督查一遍又一遍的审查。   他拿起璩岁那天留给他的信封,抽出里面的纸。这张纸他已经反复看过很多次了,上面只写了一个网址,但是后缀却不是常见的,而是.onion,他在网上输入这个网址却找不到这个网站。   按程序走他应该把这个网址上交技术部门检查,但是他却没有因为他总觉得璩岁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会把这个东西如此隐蔽的交给他。   就在他对着那张纸发呆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两个他不认识的年轻小伙,一个剃着板寸干净利落,还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戴个眼镜,两个人神态都有些拘谨。   “你们有什么事吗?”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板寸头开口说的话。   “我们是档案室的人,想问问璩岁在吗?”   张志这才想起来,这两个人是前年分来档案室的,那天璩岁发现藏尸地的时候,似乎他们也在现场。   “璩岁不在,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   两个人很快的对视了一眼,鸡窝头借着推眼镜的机会冲另一个人挤了下眼睛。   “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才来问您的,既然张队长也不知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板寸头笑道,两个人转身就要走。   他们那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张志的眼睛,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大队长都有名无实了,何苦再找那个不自在。   “你们俩等一下。”   张志看着手里的纸,又把两个人叫了回来。   “你是不是电脑不错?帮我看看这个网址是什么?”   他把璩岁留下的网址递给戴眼镜的鸡窝头,鸡窝头接过来瞄了一眼,眼睛马上瞪得老大。   他和板寸头两个人凑在一起咬起了耳朵,又争论了一番后才达成一致。   “这个网址你是哪弄来的?”   鸡窝头清清嗓子,眼睛里带着点小猥琐的问张志,弄得张志莫名其妙的开始不自在,像上黄网被抓了个正着一样。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网站,为什么我把网址输进去找不到网站呢?”   “这是暗网网址,得有特殊的洋葱路由才能上去。”   鸡窝头说的每一个字张志都明白,但是放在一起他就是听不懂。   “暗网是我们使用的互联网之下的一个网络,你平常使用的所有搜索引擎都找不到这些后缀.onion 的网站。简单一点说,如果谷歌和百度是横向平行在一起的,那么暗网和互联网的关系就是纵向的,暗网隐藏在互联网下面。”   “那这个暗网有什么用?”   “隐藏行踪,你在互联网上干了什么别人能轻易追查到,但暗网是不会留下使用痕迹的,所以在国外暗网是犯罪者的天堂,你可以在上面明码标价的雇凶杀人,买卖毒品,传播淫秽色情制品。”   张志听了他的话就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样,他自以为电脑玩的还不错,没想到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在网络里也有地下世界。   “当然,这也得分人,用暗网的人不一定都是罪犯,还有很多人喜欢把个人隐私存在暗网上,以保护自己的个人信息安全。”   “那你能进去暗网吗?”   张志有点明白璩岁为什么要留给自己这个网址了,但是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张志还是不明白。   “能倒是能,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这个网址你是哪来的。”   鸡窝头一挺胸,一副决不向恶势力低头的架势。   “这是璩岁留给我的。”   两个人一愣,鸡窝头眨巴眨巴眼睛,眼珠直打转。   “那咱不能从这儿上,得到外边去,我回去拿电脑,你们俩先到外边等我。”   板寸和张志两个人离开警局来到旁边一个居民小区的亭子里,不一会儿鸡窝头拎着电脑包带着另外两个人也来了。   “给你介绍一下,我叫钱浩良,这几位是秦侩、郑金和郭闻达们都是档案室的人。”   几个人简单认识了,秦侩掏出电脑搜了一下附近的 wifi,随便盗了一个开始上网。他本身就是黑客出身,自己平时也用暗网,不一会儿就上去了,但是一输入网址却发现需要密码。   “密码是多少?”   “他没告诉我密码啊。”   张志也傻眼了,璩岁就给了他一个信封,信封里就一张纸,别的什么都没有,他从兜里掏出信封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密码。   秦侩无奈的挠挠头,只能开始尝试破解,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张队,这个网站没有密码进不去,要破译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且里边还有自毁装置,就算进去了里边的资料可能也毁了。”   这一下张志真的是束手无策了,他不能冒着毁了里面资料的风险强行黑进这个网站。璩岁只给网址不给密码,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张志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放弃,等着璩岁近一步的消息。   到后来再回想这几天,张志才明白,璩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字字珠玑。   宽大的写字桌上铺着一块深黑色的绒布,手术刀具整齐的摆在上面,苏隐用一块软布一一擦拭着,然后把他们放进工具包里。   除了第一次冲动之下犯案,这套手术刀具陪着苏隐出现在每一个案发现场,当年回国的时候在海关费尽周折,苏隐也没舍得放弃它们。   这些刀具跟随她多年,已经成为了身体延展出去的一部分,在她的抚摩下沾染上了人的灵性,握在掌心温存而缠绵。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擦拭这些刀了,之后她就要让它们葬身海底,让那些银亮的刀锋永远埋没于暗无天日之中,就像她自己,终归要走进无边的黑暗。   她刚才接到古鸿助手的电话,说因为咨询师的个人原因,取消了原定在今晚的咨询。这个结果她倒并不意外,她只是很想知道,沈雯最后究竟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不过不急在这一时,很快,她有的是时间来慢慢问古德木。   夜幕降下,在外面逛了一天的璩岁饥寒交迫,但是他不想回到温暖的房间,也不想吃东西,他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身体上的难受让他觉得心里很安稳。   和那位苏隐小姐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信步往西路的方向闲逛。他很少去那儿,所以不怎么认识路,打听了好几个人才走对方向。   越往西路走人越少,前面是一片低矮的平房,房顶破破烂烂的,有些已经坍塌。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只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线,偶尔有几个孩子从门缝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看见璩岁又一溜烟地躲回去。   这座城市正在以他自己都难以承受的速度飞速发展着,无数打工者前赴后继的涌入,但是这座城市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来照顾好他们,他们的子女也就被迫在异地他乡孤独的长大,过着不被认同,没有故土的生活。   这些孩子的迷茫往往都体现在眼睛里,他们见到陌生人时惶惑的目光,既是对这座现代都市的恐惧,也是对自己身份的质疑。   当年他冲动之下学习心理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能走进这些孩子的内心,帮助他们重新塑造对于自己的认识,让他们不再被排除于这个城市之外。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渐渐的失了初心。世事如此繁华,一颗年轻的心要怎么才能耐得住无人问津的寂寞?有时候有些高尚意味着你必定要付出一切,但这你未必做得到。   思绪浮动,璩岁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平房区,踏进一片建筑工地里。四周草木荒芜,虫鸣声俱寂,只有月亮静静的悬在空中,照出冷泠泠的光来。   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声让他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了几栋楼旁边,在月光下这些楼的影子就像黑夜里的鬼怪,张牙舞爪。   没来由的,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苏隐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   “西路附近有一个小咖啡厅,穿过一片工地就是,明天晚上八点我在那儿等你。”   人影闪过,璩岁猛地被人从背后勒住脖子,他抓住那个人的手臂想要拉开,但是裸绞的动作一旦成型就很难挣脱,只几秒钟的时间他眼前就一片漆黑。   滴答,滴答。   璩岁慢慢恢复了意识,他没有动,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声音。   滴水声有节奏的响着,远处依然有机器的轰鸣声传来,看来他离被袭击的地方并不远。他试着挪动四肢,发现自己被捆住了,双手张开双腿并拢,悬空着。   眼前突然亮起灯光刺得璩岁眯起眼睛,慢慢适应以后他才看清,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她离得那么近,璩岁却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女人身材瘦小,一身黑衣,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但是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儿肃杀之气就迎面而来。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富有灵性但是冷的可怕。   她直直的看着璩岁,眼神漠然,就像在观察一只被放在解剖台上的青蛙,不远处的柜子上整齐的摆着一套手术刀具。   “我看过你的博士论文,写的不怎么样。”   女人突然开口,话题风马牛不相及。   她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要柔和一些,说话时没什么表情,双手很放松的揣在兜里。   “做学术论文要客观,必须依据实验结果来进行分析,但是你篡改了实验数据。”   璩岁的博士毕业论文研究的是成年人安全感与早期和母亲依恋程度之间的关系,他篡改数据的时候很小心,检查了多遍,只有两三个小地方能看出纰漏来,连他的导师都被骗过了,他不知道苏隐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你的实验结果已经和你的假设相符了,你篡改数据只是为了提高相关性,为什么?你想证明什么?”   苏隐走近几步,注视着璩岁的眼睛。她虽然是在提问,但是目光中的了然让璩岁觉得她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在等着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罢了。   “我很荣幸能引起你的注意,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让我拿到毕业证。”   璩岁用夸张的语气嘲讽道。他声音嘶哑,喉咙疼得厉害,可能是刚才被勒住脖子的时候伤到了声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期待你能更坦诚一点呢,”苏隐有些无奈的眨眨眼睛,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无论你的论文结论如何,你能改变的只有未来,所以你是想为自己辩解吗?还是这会对你在精神病院的母亲有什么帮助?”   璩岁畏缩了,母亲这两个字让他感觉到深深的刺痛,多年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话题再一次被说出来,它所带来的疼痛依然不亚于第一次。   他无意识的绷紧了肌肉,把身后的木架拉得吱嘎作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气。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那篇论文成功的娱乐到我了,你就像一个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小孩,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块漂亮的花布把地上那堆碎片遮起来,然后视图装出那个花瓶还在那儿的假象。难道你就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找一个能实际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怎么解决?像你一样杀了他们吗?”   苏隐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好像在责怪璩岁太过尖酸刻薄。   “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改变不了,但至少我们可以改变现在。你把她接来你身边照顾总好过她呆在精神病院里,或者说你觉得她是个累赘?还是你觉得她会丢你的脸?”   这次璩岁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怒气,他对于这种侮辱的愤怒甚至超过了他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理智告诉他,苏隐现在正在像她对待其他受害人一样玩弄他,就像一只猫在逗弄它抓住的老鼠。他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受她的摆布。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苏隐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是怎么看见我的论文的?”   为了不再被苏隐牵着鼻子走,璩岁转移了话题。   “我认识你的导师布莱登女士。”   这句话苏隐是用英文说的,特意模仿了布莱登的北爱尔兰口音。   璩岁猛然想起陪导师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实验室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孩的背影,和眼前的人异常相似。   “Belinda Su.”   这是苏隐的英文名字,璩岁曾听自己的导师提起过她,说她的朋友有一位从中国来的天才留学生,十七岁留美,二十一岁已经开始念博士了。当时他很想认识一下苏隐,还向教授要了她的名字,没想到两人现在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Belinda,你还真是会起名字。”璩岁冷笑一下,Belinda 语源德语,像蛇一样,“你也像蛇一样引诱了芦静吗?”   “他只是个活在过去的可怜虫罢了,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谈引诱。”   苏隐言辞之间毫不掩饰对芦静的蔑视,她利用他,然后干净利落的除掉,全无慈悲可言。   “那其他人呢?你为什么选择他们?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从不选择任何人,是他们选择了我,贪心不足蛇吞象,欲望永远只能引导你走向一个结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隐的每一个被害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的欲望和每一个普通人是一样的,璩岁想不明白,苏隐是凭什么判断他们更该死的。   “我是个变态的疯子,你怎么会明白我在想什么,”苏隐话锋一转,轻巧的避开了璩岁的问题,“与其问这些,你难道不想为自己再做一次挣扎吗?”   璩岁明白苏隐的意思,但是他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强撑着让自己底气十足起来。   “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我留下的线索足够警察找到你,如果我是你就去自首,至少还能少担惊受怕几天。”   这些话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话音落下连璩岁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从走上这一步开始他就已经做好面对这一天的准备了,所以现在自己是在退缩什么?   像是回应璩岁的自我厌弃一般,苏隐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放肆的回荡在空旷的楼内,激起阵阵回音,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抹着眼泪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你刚才是在求我放了你吗,璩岁?是我高看你了,我以为这样的话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烈的,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再放弃,即使心中自我厌弃,璩岁依旧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是在帮你解脱,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是在帮自己解脱,”苏隐跨前一步逼近璩岁,贴着他的脸低语道,“你在激怒我,从你在媒体上给出那个侧写开始你就在激怒我,你用自己做诱饵,希望我会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杀了你,从而露出破绽。”   苏隐从一开始就看穿了璩岁的把戏,她冷笑着戳穿他,毫不留情。   “但我好奇的是,你想从什么事情里解脱出来?就算你对马冀有负罪感,也还不至于以死谢罪,”苏隐饶有兴趣的看着璩岁的脸,“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谁来管你母亲?其他人只会看着她自生自灭罢了……”   苏隐惊奇的发现,璩岁露出了异常绝望的表情,好像他正承受着巨大疼痛的折磨,这种表情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你母亲快死了吗?”   苏隐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声询问道,她故意选择了“死”这个直白的字眼来刺激璩岁,她的语气低沉缓慢又带着一点真诚,像是要给璩岁足够的勇气鼓励他说出来。   “她不是我母亲,她是我姐姐。”   璩岁轻轻吐出几个字,像跌落的水珠,在静谧的空气里漾起一片涟漪。   “我……不太明白。”   这并不是苏隐预料之中的情况,她也愣怔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并且后退了几步,给璩岁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希望能听到一个精彩的故事。   但是璩岁却闭口不言了,他粗重的喘息着,好像刚才短短十一个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   苏隐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关上了他的门,并且不会再向她打开了,他算得上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苏隐希望给他足够的尊重,她选择不再追问下去,留给他时间来面对最后的结局。   “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我的?”过了许久璩岁才抬起头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苏隐背对着璩岁整理刀具,没抬头的问了一句。   “究竟为什么是那些人?他们完全就是普通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有些人过于贪婪,掌握了金钱和名利还不够,还想掌控别人的命运。”   “你也在掌控别人的命运,你杀了那些原本不该死的人。”   “所以我也该死,”苏隐转过身看着他,眼睛亮得吓人,“我不怕死,你呢?”   璩岁很想说不怕,像那些舍生取义的英雄一样,但是看着苏隐野兽一样闪着光芒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从身体里涌出来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让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喜欢你的名字,璩岁,璩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碎而成玦归诀别。”   璩岁紧紧闭上眼睛,不住的发抖。他感觉到喉咙上一阵钻心的疼,血从气管里呛进去,让他止不住的咳嗽着。紧接着四肢被锐器贯穿,可怕的疼痛让他浑身抽搐,张大了嘴叫喊,血液从喉间喷涌而出。   他开始感觉身体变得沉重,疼痛也变得让人难以忍受,那些所谓的一生在眼前快速掠过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他只剩下越来越微弱的意识和无尽的疼痛。   苏隐看着璩岁慢慢失去挣扎的力气,他的血顺着伤口流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她从兜里取出黑色纸花,让它漂浮在血泊中,又把一个用多刺植物编成的王冠带在他头上。   杀了璩岁并没有让苏隐兴奋起来,他是一个殉道者,一个自愿献祭的祭牲,他战胜自身的恐惧,以自己做饵把苏隐带进死亡,她理应给他一个配得上他的结局。   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冲破苏隐设下的局的人,所以这次的死亡无关欲望,只是棋逢对手的尊重。   早些年养成的生活习惯让古德木一直睡得很晚,半夜了他还坐在书房里看书。   书房的座钟沉闷的敲响午夜十二点的报时,他放下书捏捏鼻梁感觉到有些困倦。老伴儿汤桂馨已经睡了,他身边只有他养的猫陪着他。   古德木摸摸猫的脊背,把它抱起来放在地上,猫咪蹭着他的腿跟着他一起往客厅里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猫突然停下了,它瞪着眼睛看着汤桂馨的卧室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然后一溜烟跑了。   这猫古德木养了很多年,一直很温顺,很少见它像今天这样,他奇怪的走过去推开老伴儿的房门。卧室的窗开着一条缝,吹得窗帘微微扇动,古德木走过去把窗关上,又把窗帘拉好。   “你睡觉怎么不把窗关上?”   他责怪的问床上的老伴,但是汤桂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我问你呢。”   他走上去推了汤桂馨一下,汤桂馨身子一歪趴在床上,还是一动也不动。   古德木一惊,伸手去探汤桂欣的鼻息,却摸了一手湿漉漉的东西,他起先以为是汤桂馨吐的,但再往下探颈动脉,却发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来。   古德木吓得大叫一声,连退几步撞在窗台上,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他猛然看见汤桂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古德木有心想夺门而出,又怕自己打不过他被他在门边截住,只能僵持在那儿。   那个人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站起来踩在床上,踏过汤桂馨的尸体向古德木走过来。   瞅准他身边的空档,古德木卯足了劲想冲过去,但是那人却伸手一把拽住了古德木的衣服。他力气出奇的大,古德木冲出去的惯性没能让他脱手,反而自己被他拽着衣服拖到了窗台前。   那人揪着古德木的头发往窗台上撞过去,在他晕过去之前听见一个女人阴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好久不见,医生。”   苏隐坐在沙发上,把电视静音然后随意切换着频道,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声泪俱下的互诉衷肠,坐在外面的她却只能看见他们扭曲的脸,像在看一出滑稽的默剧。   就像现在,她心里巨大的叫喊声震得世界簌簌发抖,野兽也露出爪牙想要撕碎他,但苏隐只是不出声的静静坐着,把所有岩浆都压抑在死火山一样平静的表面之下。   空荡荡的灵魂深处响起脚步声,她离开她的城堡出现在苏隐面前。   出奇的,两个人难得一致,她也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语。   古德木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他一开始很迷茫,似乎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看了苏隐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渐渐变得清明。   苏隐把遥控器放下,转过头看着古德木。   “医生好。”   古德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珠开始慢慢泛起光彩,他咧开嘴笑了。   “苏隐。”   “医生还记得我。”   “任谁都很难忘记一件精彩绝伦的作品。”   古德木也不挣扎,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好像两个人在聊家常一样。“古鸿的事也是你干的吧,我了解他,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那么不小心。”   “当然,他是你一手调教出的成品,你自然了解他。”   苏隐点了支烟,吸一口喷出烟雾。被惨白的光线照着,烟雾模糊了周围的事物,就像她躺在治疗椅上,那些透明的液体流进身体时,她的视线也是这样开始慢慢模糊的。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抽烟,太没规矩了!”   古德木呵斥道,同时手指在扶手上快速的叩击了两次。   苏隐拿烟的手一顿,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她把烟在指尖滚动着,手一会儿抬高,一会儿放低,似乎在挣扎要不要把烟掐灭。   古德木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容,手指再次快速叩击了两下,这次苏隐的手明显绷紧了许多,人也不再是悠闲地倚靠在沙发上,而是坐直了身体。   古德木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但是在下一瞬间苏隐却突然露出狰狞的笑容,她一把抓起沙发上的盖布,几个跨步走到古德木面前,把布塞进他嘴里,然后把点燃的香烟按在他手背上。   古德木伸长了脖子,尖叫被堵在嘴里,活像一只待宰的鸡,直到烟被按灭了,苏隐才放开他。   古德木大口喘着气,呼吸声都带着哨音,他怨毒的看着苏隐,眼神粘在人身上像条湿冷的鼻涕虫。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受你控制的六七岁小孩儿吗!”   现在的苏隐和一分钟前的她判若两人,她毫不掩饰自己暴躁焦虑的神情,暴戾之气笼住全身上下如同一尊凶神,连说话声音都高了几分。   古德木抬起头瞪了她一眼,被她狠狠抽了一巴掌,如果不是被绑在椅子上他肯定已经翻倒在地了。   “啧,你轻点,不小心打死了怎么办。”   古德木耳朵嗡嗡作响,听不真切苏隐的话,只觉得被揪住头发用力往后按。   “他哪会有那么容易就死。”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苏隐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偷偷瞄了一眼四周,没看见有其他人。   “你是在找我吗,医生?”苏隐低下头和古德木脸对着脸,“你忘了,当初是你创造出我们俩的,不记得了吗?”   古德木这才明白,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苏隐是两个人,而且两个人格正在不停地交换着对身体的掌控权。   当初他向所有人隐瞒了把苏隐的人格分裂成两个的治疗,但是他却并不担心暗示失效,因为一旦那个沉睡的人格苏醒,他有把握让苏隐因为两个人格对身体掌控权的争夺而陷入疯狂,从而斩草除根。   他不明白,为什么苏隐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患上精神分裂,而是以两个人格共同掌控身体、互相交流的方式保全了两个相互对立的人格。   苏隐瞪了他一会儿,突然抬起手,就在古德木以为又要挨打的时候,苏隐的表情却缓和下来,她替古德木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不好意思,我代她向你道歉,她太急躁了。”   苏隐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无视她在内心的咆哮,对古德木说。   “你找别的医生给你做过治疗?”古德木问,换来她的一个冷笑。“没有。”苏隐摇头。   “那你是怎么做到和另外一个……你交流的?”   苏隐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古德木。   “你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治疗吗?”   “你信吗?”   “不信。”   古德木咧开嘴笑了,那种属于一个老人狡黠的笑容,像干枯的树皮上裂开了一条缝,让苏隐觉得恶心。   “看来我至少教会了你点什么。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苏隐,就算从小治疗也难保日后能变成个正常人,所以我不如冒险把你的人格分裂成两个,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利。想想看,一个心理医生的职业生涯里能有几次机会遇到这样的案例?”   “你靠什么保证一定可以把反社会的那部分剥离出去?就靠你的经验?”   古德木本以为苏隐听完他的话会暴怒,但是她却显得异常平静,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这自然要靠我多年的临床经验。”   古德木神情里带着一丝倨傲,他这辈子除了他的事业不在乎任何事情,所以他对自己的医术向来很自信。   “临床经验?从那些愚蠢到一眼就可以看穿的羔羊们身上得来的吗?”苏隐灿然一笑,“你有没有给我做过智力测验,医生?”   古德木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和一个智商接近 190 的大脑玩这样的把戏,多少有些愚蠢,”苏隐站起身,双手撑在椅背上贴近古德木的脸,“一个反社会人格和一个严重暴力偏执型反社会人格共处一具身体,您的治疗还真是成·功·至·极啊,医生。”   古德木哑然,颓然倒在椅子上,这不是一个善良和一个邪恶的双胞胎,而是一个邪恶和另一个更邪恶的。   带着报复后的快感,苏隐直起身走到饭桌前开始挑选刀具,她和这个蠢货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这是她重归圆满的盛大仪式,而他是最后的祭品。   古德木被绳子捆住转不了头,但苏隐不在他视线之内让他觉得很不安,他想尽一切能说的话,希望能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求生的机会。   “苏隐,你听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我可以道歉,我可以做任何弥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羔羊在临死之前的祈求,苏隐充耳不闻,她精心挑选着待会要用到的东西。   “苏隐,我求求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弥补……”   “那你就去死吧。”   苏隐鬼魂一样出现在古德木身后,用布堵住他的嘴,用一根绳子系牢,然后把两把刀狠狠插进他的眼睛里,深深刺进大脑,用力的旋转。   “你盲目。”   一把刀从背心捅进去,透胸而出贯穿心脏,拔出来再捅进去,鲜血喷出,溅满整个客厅。   “你无心。”   锋利的骨锯打开他的颅骨,露出里面的大脑,苏隐抬脚把椅子踹翻,看着古德木的尸体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大脑掉落出来碎了一地。   “你冷酷。” “你简直该死!”   她扑上去一刀一刀狠狠扎在古德木身上,鲜血随着她每一次拔刀飞溅,很快就溅满了全身。最后苏隐用刀割下古德木的头,狠狠一脚踢出去,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地板上可笑的打着转。   她把刀丢在地上,踉踉跄跄的走进浴室。浴室里有一面镜子,苏隐跪倒在地双手撑在镜子上看着自己,鲜血顺着镜子淌下来,把她的脸分割成一块一块,让她再也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她把头靠在镜子上,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和轻盈从灵魂最深处升腾而起,如同鲜活流动着的血液将她包围,滋润着她干渴的灵魂,让龟裂的灵魂之地重获生机。   森林里,黑色的鸢尾盛开,泛着幽蓝的光芒;沼泽地里,红色的曼珠沙华吞芳吐华,随风飞散的花粉裹挟亡灵的呻吟。他们在等待主人的回归,等待新生的降临。   鲜血如丝带飞舞,把两个被割裂的灵魂缠绕,她们拥抱彼此,感受到灵魂深处的契合和重归一体的渴望,她们合二为一的力量摧毁旧世界,建立新秩序。   鲜血褪去,苏隐第一次完整的站在意识的世界里,天空为海,大地为云,这才是她的世界,荒谬却又合情合理。   她踏进记忆的宫殿,那些写满记忆的书籍在微风的拂动下慵懒的翻着页,不再像以往紧张兮兮的合拢着。随手拿下一本翻开,童年的往事就展现在眼前,穿过书页就是那段曾经尘封的往事。   现在她已不再害怕面对过往,这就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在做的对一切,终成无畏。   苏隐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不需要犹豫就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站起身打开花洒,用水洗净身上的鲜血,血顺着水流流出去,渐渐变淡,最后澄澈。她走出去,把插在古德木身上的刀一一拔下,用水洗净,擦干,然后放回工具包里。   现在她的一切往事都已经过去,不需要再执着于恨什么人,也不再被欲望束缚,现在她要做的是引导两个更适合的灵魂踏过此门,他们将是她的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的延续。   她绕开地上的血,跨过古德木的尸体坐在沙发上,拿起古德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古鸿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古鸿语气很差。   “大半夜你干什么?”   “你好,古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古鸿愣住了,他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确实是父亲的电话为什么一个陌生女人会大半夜用自己父亲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他怕吵醒郑松,就推开门走到走廊里。   “你是谁?我爸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我爸呢?”   “你妻子还好吗?你的情人呢?”   古鸿再次愣住了,不过这次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照片是你寄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还重要么,古先生?我只是好奇你妻子的反应。”   女人说话的语调平缓,声音也很平静,似乎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感,让古鸿下意识地想要服从她的话。   “我妻子和我离婚了,你满意了吧?”   “你们有发生争执吗?她有去见你的情人吗?我想我更好奇过程,而非结果。”   “你有病!”   古鸿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反射出空荡荡的回声,有家属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往外看,古鸿赶紧往后躲了一下。   “雯雯见过郑松了,我们和平分手,没有发生任何争执。我承认是我对不起她,这样你满意了吗?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现在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就请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了,好吗!”   “她原谅你了?”   苏隐很惊讶。沈雯有很多种选择,但她最终选择了苏隐最不理解的那一个。   “她愿意放过彼此,她不想我们带着恨走下去,生命里对我们最重要的应该是爱着的人,而不是恨着的人。”   苏隐哑然。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不管你还会做什么都不会离开郑松,绝不会。”   古鸿语气里炙热的情感让苏隐无从回应,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一种她无法触碰的热度。   “再见,古鸿先生。”   苏隐挂掉电话,安静的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古德木的头颅旁,用脚踢了它一下,让他空洞的双眼朝上。   “你有一个好儿子。”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桌旁拿起工具包,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警局里的气氛紧绷着,璩岁已经失联超过一天了,今天他姥姥的生日他也没去参加。他租住的房子警察已经去过了,他不在家,屋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其他璩岁可能去的案发现场张志也都打电话问过了,从昨天开始就再没人见过璩岁。   大家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谁也不敢说出口,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大家都不愿意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   手机突然响了吓得张志一哆嗦,电话是陈祈打来的。   “陈教授,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志,璩岁在吗?我打他的电话打不通。”   “我现在也联系不上璩岁,我们已经和他失去联系超过一天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前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问过案子的事,怎么会失踪了?”   “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昨天凌晨四点左右,他问我人格分裂症患者的两个人格会不会融合到一起,听语气有点急。”   “他还说别的了吗?”   “没有,听我解释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好,谢谢你陈教授,有事我再联系你。”   张志放下电话马上把这件事向上作了汇报,现在他们只能依靠零散的线索来拼凑璩岁这几天生活的时间线,每把他失踪的时间向后推迟几小时,他出意外的可能性就减小一点。陈祈的这通电话把璩岁的失踪时间一下缩短了十二个小时,让张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松了口气,站起来倒杯水,回来一坐下就发现邮箱里有一封邮件,他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抓过鼠标把邮件打开。   邮箱地址他不认识,邮件里是一串很长的数字,下面还跟着四个加黑的大字:是时候了。   档案室的门被重重推开,撞在墙上弹回来,里面的几个人全都惊得抬头往门口看,张志冲进来就把一张纸拍在秦侩面前。   “上暗网,看看这个是不是密码。”秦侩瞄了一眼纸上的数字,没动。“你这是在哪弄的,张队?”   “别问那么多,你先上网再说!”   秦侩眨了下眼睛,伸手把自己的电脑拖过来连上网,进入璩岁给的那个暗网网址,把张志纸条上的数字输进去。密码框闪了闪,网页变成了一个网盘,里面全都是案件相关资料。   张志一下抱头蹲在了地上,剩下的几个人则面面相觑,每个人都能从其他人脸上看到对方的想法,但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张志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张队,我们查了璩岁的通话记录,他昨天凌晨确实给陈教授打过电话,不过之前他还打了一个电话,是前天下午四点左右,给一个陌生的号码,机主是个女的,叫苏隐。”   “我们查了一下这个人,她住在 S 市,是当地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专职心理医生,这周二突然辞职,原因不明。不过我们查到这家公司上周三有个叫芦静的副总跳楼自杀了,当时苏隐也在场,她在笔录里说,芦静对他的继母有不正常的迷恋,因为她长得很像芦静的继母,所以就以工作威胁她,强迫她扮成他继母的样子满足他的幻想。后来苏隐不堪心理压力提出断绝关系,导致芦静崩溃,跳楼自杀。”   “你们现在能联系上这个苏隐吗?”   “她手机打不通,我们已经派人去她家了。”   “好,让他们一定要快,你现在把这个苏隐的档案发给我。”   “好。”   几分钟以后苏隐的档案就出现在张志面前,这是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人生。   六岁上学,小学到高中一共只用了九年时间,十六岁出国留学,就读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又在斯坦福大学攻读心理学,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医学、心理学双学位博士,智商接近 200。   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人生答卷,看在张志眼里却让他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的经历完全符合璩岁给出的第二次侧写,心理学医学的双学位博士更是坐实了她凶手的身份,张志不敢想,如果璩岁给她打电话约她见面,现在是什么样的场面。   但张志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乱,璩岁已经把凶手放在他面前了,他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气抓住她,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样一个狡猾的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消失不见,他们的计划必须万全才能奏效。   想到这他马上打电话叫停了赶往苏隐家的那队人,同时打电话给赵兴汇报了现在的情况,省厅的人核实了张志的证据无误,决定把苏隐列为头号嫌疑人实施抓捕。   张志他们驱车直奔 S 市,在 S 市和当地特警碰面,商定了抓捕方案。所有人马兵分两路,一路奔苏隐家,另外一路去苏隐的父母家把他们控制住,张志跟在去苏隐家的那一队里。   兵贵神速,关了警灯,几分钟时间他们就来到苏隐家楼下,特警打头阵,一群人荷枪实弹悄悄向苏隐家接近。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敢坐电梯,而是走楼梯上去的,张志一行人跟在特警后面,悄悄向八楼走去。   出发的时候赵兴明令,犯罪嫌疑人狡猾多端且凶残异常,为保证大家的安全,全员配枪出动,一旦犯罪嫌疑人激烈反抗,马上开枪击毙。   越接近八楼大家就越是小心翼翼,两个特警先上去探路,他们一人趴在一边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都没有声音。按预先的计划大家分成两队,一声令下两边同时破门而入。   张志进的是 802,一冲进屋他的心就凉了半截,房子里空荡荡的,所有东西都被拆掉了,电线裸露在外,屋里一片狼藉。   801 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这间房子压根就没装修过,客厅里摆满了盆景,只有一间卧室里有一些镜子碎片,其他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   不长时间,苏隐父母家那一队人也传来消息,已经成功控制住苏隐的父母,但是她不在父母家,她父母也不清楚她现在在哪。   两个地方都扑空了,苏隐会跑到哪去呢?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港口都已经部署了警力,她现在肯定还在市内,但是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她,张志担心她会狗急跳墙劫持人质,到时候就难办了。   “张队,”胡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苏隐还有一处房产,在郊区附近!”   事不宜迟,抓捕小组马上驱车赶往苏隐在郊区的那处房子。   那个小区地处偏僻,跑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张志急得心里冒火表面上还不能露出来。现在大家的心理压力都很大,他这个大队长就更得沉住气,璩岁生死未卜,顺利抓住苏隐是找到璩岁的关键。   苏隐家在小区正中央的顶楼,视野非常开阔,无论抓捕小组从哪个方向接近都有可能被她发现,最后大家决定让一组特警穿上便衣先靠近侦查情况,然后根据具体情况再做定夺。   这组特警换好便装,装作看房子的人往苏隐家走,走近了就听见从苏隐家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有一位特警学过钢琴,马上辨别出她弹得是舒伯特的《鳟鱼》。   “她知道我们来了,直接强攻。”   从耳机里听见特警的汇报,张志马上意识到苏隐不是在逃,而是在等他们,于是下令强攻。   特警用攻城锤砸开苏隐家大门,警察一拥而入,一步步向传来琴声的书房靠近。   书房的门虚掩着,张志轻轻把门推开,苏隐正坐在钢琴前弹奏《鳟鱼》。   “把手举起来!”   张志沉声喝道,琴声戛然而止,但是苏隐没动,也没看他们,她只是停了一下,然后又弹起另外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张志没听过,开头很轻快,之后渐渐变得低沉,中间一段琴音交织繁杂,似乎从琴声中有花海涌出,但是音符短促锋利,让人总觉得平静之下埋藏着什么,最后曲风一转,一串低八度的诡异组合,像葬礼上的安魂曲一般渐渐微不可闻。   一曲终了,苏隐从容的合上琴盖,双手平放在上面,转过头看着警察。   张志意外地发现苏隐有一张温和的脸,不像平时所见的杀人犯面目凶恶,走在大街上都会“挂相”。但是她的眼睛里全无感情,一派漆黑的冷酷,看着你的眼睛时直透心底,让人身上发凉。   “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   特警们慢慢向她围拢,苏隐顺从的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双膝跪下,她身后的特警马上上前把她的双手反铐住,从外面拿来脚镣给她戴上。   “璩岁在哪?”苏隐被制服以后张志马上冲上去问道。   苏隐抬起头,看进张志的眼睛里,他像被蛇盯住的青蛙瞬间一僵背一阵冷汗。   她向张志走了一步,马上被几个特警按住,然后苏隐笑了一下头看向放在钢琴上的手机。   张志马上走过去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男人,他垂着头,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花环,满身是血,双手、双脚被钉在木制十字架上。   “耶稣受难后三日复生,你猜璩岁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他身后,魔鬼带着笑意低语。   就在苏隐被抓捕归案的当天晚上,专案组又接到一起报案,D 市某小区一对老夫妻俩被人在家中杀害。老太太被割喉,老头则遭到残忍的虐杀,被人斩首,颅骨被打开,双眼被戳瞎,心脏也受到致命的刀伤。   负责案件的民警在查看监控录像时发现了苏隐的身影,而且死者的儿子在案发当晚也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用死者的手机打来的。事后据他回忆,打电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张志马上把苏隐的照片发过去让古鸿指认,古鸿一眼就认出了苏隐,说这是他接待的一个咨询者,两人刚刚建立咨询关系不久。   鉴于古德木曾经是心理医生这样特殊的身份,在取得了他家人和诊所的同意后,张志让人把古德木曾经接手的所有咨询者的资料,还有他的日记都带回了局里。   经过连夜审查,他们从一份二十多年前的病历记录和古德木的一本日记里,拼凑出了当年古德木给苏隐治疗的全部细节,结合璩岁留下的资料和苏隐的档案,他们终于得以窥见这个连环杀手不到三十年人生的全貌。   古德木和苏隐是在苏隐五岁那年第一次见面的,原因是苏隐的父母发现她有一些异常举动——在幼儿园打小朋友,经常尿床,虐待小动物,随便放火。   起初医院的诊断是多动症、抽动症,但是治疗了一段时间也不见效果,他们就带苏隐来到了心理咨询诊所就诊。   古德木在对苏隐做了一系列测试后认为,苏隐是先天性反社会型人格,需要进行早期人格干预,否则日后不堪设想。   苏隐的父母同意了古德木给出的治疗方案,但是出于私心,古德木并没有按照原定治疗方案进行治疗,而是违背心理治疗的道德伦理要求,使用药物催眠的方法强行把苏隐的人格分裂成两个,并让其中一个人格沉睡。   他把治疗的过程详细记录在了日记里,并称这是二十一世纪心理学最伟大的创举,如果得以实施,很多犯罪就可以被从源头根治。   古德木的日记里字里行间全是扭曲的科学观念和无视人性的冷漠,让人读后毛骨悚然。张志觉得古德木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反社会型人格的人,也许如果苏隐没有遇见他,还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后来古德木的治疗看似有了成效,苏隐开始变成一个大家心目中的“好孩子”,但其实这一切都是假象。   在安稳的度过了十二年以后,在国外留学一年回国探亲的苏隐犯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桩命案,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开始了她的杀人生涯。至于她在美国是不是也做过案,张志他们还要和美国方面进行沟通才能确定。   在张志看来,古德木最后惨死实在是得不到他太多的同情。因为即便苏隐是反社会型人格,也并不意味着她一定会走上犯罪的道路,可能她只是在生活中异于常人一些罢了。   但是古德木却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如果说心理上的伤害也能被列入刑法,那古德木恐怕已经犯下了故意杀人罪,所以他最后得到这样的结局,多少也算是自食其果,实在让人同情不起来。   只是一点,他翻遍了所有的资料也找不到苏隐寻找受害人的方法,她跟踪这些受害人,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所以张志不相信这些人是她随机挑选出来的。   甚至连之前被苏隐陷害的马冀,除了他们根据璩岁留下的资料调查发现,马冀曾经和芦静有过生意往来以外,他再和苏隐没有任何联系,她究竟是如何找上马冀的也成了一个谜。   勒酉推开门走进来,递给张志一份检验报告。   “我们把刘闻案现场的那根头发,还有十年前铁路谋杀妓女案现场遗留的血迹和苏隐的 DNA 做了比对,可以做同一认定,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作案用的凶器。苏隐在杀了古德木以后曾经打车去过海边,我们怀疑她把凶器扔进海里了,已经派蛙人去捞,不过希望不大。”   “她的电脑检查了吗?”   “查过了,这台电脑是全新的,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她之前用的电脑我们没有找到,她用的一些社交网络账号还在破解的过程中,可能需要点时间。”   张志点点头,勒酉也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   璩岁的尸体是张志亲自带人运回来的,当他走进现场,看着璩岁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时,觉得那就是对自己一声声的谴责,让他几乎想转身逃开。   明天就要审讯苏隐了,张志没有多少信心,他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样的本事,他害怕那个自私渺小的自己会被她毫不留情的从这身制服里剥出去,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短短半月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死过一次的人,变得胆小而懦弱。   审讯室里灯光暗淡,苏隐面前放着一杯水,带着手铐和脚镣很平静地坐在那儿。为了防止她自杀,一直有警察二十四小时监视她,但是整整一晚,她就这么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睡觉,只是偶尔露出个微笑,或是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打着节拍。   审讯室的大门打开,张志、赵兴、刘季、范子成、王仪飞、胡穆六个人走进来,室内的灯光被调亮,但是苏隐还是毫无反应,依旧安静地坐着。   几个人整理东西坐好,赵兴示意法警把苏隐的手铐和脚镣打开。   法警走到苏隐身边让她站起来,但是她丝毫没有反应,法警伸手拉了她一下她也没动,一时间审讯室里的气氛变得非常紧张。   也就过了几秒钟,苏隐眨眨眼睛,眼神突然清明,她转过头冲法警一笑,然后很顺从的站起身伸出手,让法警把手铐和脚镣打开。她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重新坐下看着对面审讯的警察。   赵兴和张志是主审,赵兴按照惯常的审讯方式,一进审讯室就面沉如水,翻动案卷的时候声音也很大,希望能震慑住苏隐。   张志则一直没出什么动静,他也没有翻看案卷,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案卷中的每一个字他都读了千百遍了。他就坐在那儿看着苏隐,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赵兴先开口了,他把案卷往桌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响。   “知不知道为什么抓你?”   苏隐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她注意到张志在赵兴话一出口时也微微摇了下头,之后她把视线挪到桌子中央,双手交叉支在桌上撑着下巴。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除了张志以外,其他五个人轮番上阵,但不管他们出示什么证据,说得多么疾言厉色或是好言相劝,或者搬出她小时候的创伤来刺激她,苏隐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就好像神游去了外太空,不说话也没有动作,晾着审讯的人演起了独角戏。   耗了这么长时间,年纪最大的刘季首先身体撑不住,被人扶了出去。赵兴也是黔驴技穷了,就在他准备放弃说服苏隐,打算沉默着和她干耗的时候,苏隐却突然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说完了?对不起,我走神了。”   “你不用和我耍这些把戏,”赵兴冷笑一声,“就算你不交代,凭现在这些证据法院也能判你死刑!” “那你为什么还要审我?”   苏隐歪着头,一派天真的表情看着赵兴,好像一个幼稚的孩童在向老师提问。   “我这是给你一个争取宽大处理……” “嘘……”   苏隐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嘴前,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冲赵兴摇头。   “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就不要对我说了,你可悲的无力感在一公里之外我就能嗅到。”   “你审我,无非是想让我承认其他人也是我杀的,想让我交代在美国杀的人都埋在哪儿了,因为你没有证据也找不到那些尸体,”苏隐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我告诉你也没用,这个世界上让一个人尸骨无存的方法有太多,随便哪一种你们都不可能再见到尸体了。   况且我也不想说,有朝一日如果有人发现了我的展览室,我还能再火一次呢,恩?”   苏隐轻佻的挑起一边眉毛,冲他们挤了下眼睛,好像在谈论的不是杀人抛尸,而是节日派对上在调情。   “你就不想活命吗?”   整场审讯张志第一次开口,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等苏隐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他知道,虽然他是审讯者,但在苏隐面前他丝毫不占上风,想要和她对话,他就必须按照苏隐的规则来。   “你觉得我能活吗?”   张志想说那些宽大处理的办法,但是话到嘴边,看着苏隐的眼睛他放弃了。这个女人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在她面前撒谎无异于班门弄斧,那些官腔也只会换来她的嘲讽,所以他必须回答的毫无保留。   “不能。”   对于张志的诚实苏隐很满意,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看着他。   “那我就更没理由说了,不是吗?他们是我的作品,谁会愿意自己的作品被人破坏?”   “但是你为什么不逃?”   “我不应该死吗?”苏隐反问,张志无话可说,“每一个掌控他人命运的人都该死,我也一样。”   “我们每个人都会无意中改变和掌控他人的命运。”   “所以我们都该死。”   张志觉得自己隐约碰到了什么,但是他一时间理不清楚,又不敢停顿太久,只能把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问出来。   “如果每个人都该死,你为什么要选这些人?”   苏隐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张志一个问题。   “现在你坐在一列火车的驾驶室里,你面前的铁轨上绑着五个人,如果火车开过去这五个人就会死。但是你现在有机会救他们,你面前有一个把手,扳动把手,火车就会开向另一条轨道,这条轨道上绑了一个人。你选哪一个?”   这是心理学上一道著名的道德两难测试题,原本是用来研究儿童道德认知发展的一种研究方法,却被后来的人延伸出了各种用途。张志不明白苏隐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会扳动把手。”   “为什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所以,是他们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了他们。”   张志知道她这句话一定意有所指,但是苏隐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但这也解释不了你为什么一心求死,你不像那种会想死的人。”   “璩岁像吗?”   苏隐突然提起璩岁,审讯室内外的人俱是呼吸一滞。   “他是在用自己做诱饵,而你盲目的连这一点都看不到,他用他的死成全了你们所有人,这些原本是你们当中的一个应该做的。”   面对苏隐算不上指责的平静描述,作为警察的张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拦住了一旁激动地胡穆。   他知道苏隐说得没错,为名为利为权,他选择无视的太多了,让他觉得羞愧。   “他看得见我,而你们看不见,只是因为你们有太多放不下,你们只顾着看那些放不下的东西,哪里还看得见我?”   “你放不下的东西是什么?”   张志不让自己沉浸在苏隐制造的气氛里,他努力和她抗衡,不让她完全占据主导。   “没有了。”   苏隐说的坦然,神色安详,张志就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了。一个像苏隐这样的人,如果已经放下一切,那在精神上她就是无敌的,任何人想要击垮她都只能是自取其辱。   张志暂停审讯,和其他人沟通了一下,赵兴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和苏隐继续周旋下去他们也得不到更多了,所以同意了张志暂停审讯,等商量出更好的方案再审的提议。   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苏隐始终静默不语,又回到了审讯一开始时的状态,张志原本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但走到门口时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要在苏隐面前扳回一局。   “不管你有多厉害,你死了也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世界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说出这句话,张志感觉心里一阵报复的快感涌过。   苏隐抬起头,从张志见到她开始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芒,那种锋利的带着芒刺的光,让张志透过肉体,隐隐看到了那个隐藏在这个女人身体里的野兽,让他敢相信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残忍的杀手。   “生命由血脉延续,但历史不是,不同的人总会造就惊人相似的历史,这并非一个时期的结束就能停止的,结束与死亡不会是最终的结果,他们只会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和新生命的延续。”   张志看着苏隐,心里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因为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女人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可以让她的生命延续下去的秘密,而她已经决定永远带着这个秘密走进坟墓了。   这个对视属于两个相互了然者,张志知道苏隐有一个秘密,而苏隐也并不隐瞒,她露出个微笑然后低下头不再看张志。   走在走廊里张志心跳如鼓,他告诉看守苏隐的民警,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有人盯着她,决不能出现闪失。苏隐最后的那个笑给他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像是一个最后的告别。   回到办公室张志接到技术科的电话,他们破解了苏隐的社交账号于弄清楚了苏隐究竟是如何寻找被害人的。   她在大学时曾经做过道德两难问题的论文,为此她做了一份网络问卷,并把它挂在网上。   回国后,苏隐在本市的一个论坛上开了免费心理咨询的帖子,那份问卷也被发在帖子里,不少人都做过这个测试。技术人员发现,测试的结果会通过程序最终汇总到苏隐那,而她所有的受害人都做过这个测试,并且在一些题目上他们的选择是相同的。“火车铁轨那道题,她的受害人选的是什么。” “扳动把手。”   张志放下电话,人生中第一次真切的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次命运。   第二天提审时,民警打开门发现苏隐已经没了气息,她吞食了藏在嘴里的氰化钾自杀。   在她身边放着一幅画,一只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象征着生命轮回,生生不息。   张志站在苏隐的尸体旁,感觉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扩张的快要把他吞噬掉。   “张翊,张伈,有你们的快递!”   教室里学生们正在享受宝贵的课间十分钟休息,教室里吵得沸反盈天,老师不得不提高嗓门才能让学生听见。   张翊听见喊声拉了姐姐一下,两个人跑到老师面前。   “这里有一个你们的快递,是从国外寄过来的。”   老师蹲下身笑着递给他们一个小盒子。这两个学生是班级里学习最好的两个,刚转来的时候因为认生和同学还偶有小矛盾,最近可能是适应了,不但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还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加上两个孩子嘴又甜,各科老师都喜欢得不得了。   张翊接过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上面盖着很多国的邮戳,但是没有一个中国字。   “这是你们在国外的亲戚寄来的吗?里面是给你们的礼物吧。”   “我们认识一个外国小朋友,是她寄给我们的礼物。”   张伈知道这个包裹有异,随口编了个谎话把老师岔开,老师笑着摸摸他俩的头,站起身走了,他们这才来到无人的地方开始拆包裹。   包裹里有一个移动硬盘,一把钥匙和一封信,两人把信打开,凑在一起仔细读起来。   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移动硬盘里的录音和录像是你们以后要学习的内容,钥匙能打开一个保险箱,保险箱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一些工具,密码和开户人证件在信封里,这是我留给你们最后的礼物。   我的案子很快就会曝光,怎么说服你们父亲不要把你们认识我的事告诉警察,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另外你们的母亲很快就要怀孕了,如果你们欢迎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我很欣慰,如果不欢迎,就及早动手。这个新生命会不会到来,全在你们。   记住,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里,只有那些抛却信仰,宁愿自己背负命运前行的人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Belinda Su   最近一段时间张伟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以前的坏习惯也没有了,前几天张伈还当选了班长。   公司副总的位置空出来以后,总公司决定在公司内部进行选拔,最后把张伟的上司升到了副总的位置,他的位置就由张伟来顶替。现在张伟不但可以实行弹性工作制,也终于拿上了年薪,年底的分红也比以前翻了一倍。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张伟涨了工资,孩子们也懂事了,张伟的老婆成天乐得合不拢嘴,再也没闹过。在楼下散步的时候逢人就说,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事不要紧,长大了就好了,自己家这两个孩子以前也调皮着呢,现在不一样学习好还当班长吗。   每到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张伟表情都会有点不自然,他只能连声附和妻子的话,然后找机会赶紧把话题岔开。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大批警察涌进公司取证的场面,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他吓得腿都打颤了。张伟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平时笑起来很温和,待人彬彬有礼的心理医生会是个杀人魔,而且她还和自己的孩子单独相处过。   这种事情张伟也不敢和别人说,只能回家以后旁敲侧击的问两个孩子,苏隐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讲什么了。两个孩子倒是满不在乎,只说她讲的和以前的心理医生都一样,也没什么用处。   后来张伟观察了一段时间,见两个孩子确实越来越懂事,而且也没什么反常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一开始,他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老婆,但是转念一想,以她疑神疑鬼的性子,知道了肯定又要大惊小怪了。家里的日子才刚好过些,他不想节外生枝,而且让人知道了对两个孩子也不好,就索性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私下里嘱咐了两个孩子。   张伟和老婆散步累了,坐在亭子里看着两个孩子在花园里玩,觉得日子这么过着也挺好。等孩子们长大了,有了孙子,他们就看着孙子在花园里玩,一辈子也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去了。   “你知不知道刚才李淑莲和我说什么?”   张伈拽着一株爬山虎,一边揪它的叶子,一边和张翊说话。   “说什么?”   “她说让我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好大学,以后才能嫁个好男人。”   说到最后张伈露出个无比鄙视的眼神,丝毫不是她人前乖乖女的模样,而她嘴里说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她一个小学毕业的人,你指望她能说什么?不过张伟也好不到哪去,坐到主管也不过是那副德行。”   张翊把手中的死麻雀丢进挖好的坑里埋起来,用脚把土踩实。“我以后要像苏隐一样,学医学心理学,你呢?”张伈问张翊。“我要学物理,她那些雕塑的造型里有不少物理知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倒。咱俩没有她那么高的智商,不过好在咱们是两个人,可以一起把她会的都学会。”   “恩。真希望能赶紧长大,去银行把她留给咱们的工具取出来,到时候咱们就能像她一样了。”   “恩。”   远处的天空飘来大片云彩,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阴影,李淑莲往老公身边挪了挪,张伟伸手搂住她。   “你看这两个孩子玩的,回家衣服又该脏了,还得洗。”   “我洗吧,你最近总是胳膊疼,多休息休息。” “只要这两个孩子好,我累点不算什么。”   云彩被风撕扯成碎片,阳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笼住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一如往昔。   ——正文完—— 第四章 番外一、原罪。   第一次看见苏隐拿着一只被开肠破肚的死麻雀回家时,沈含蘩的胃都痉挛成了一团,她尖叫着让苏隐把它扔了,然后把她拽到洗手池边洗了十几遍手。   “潇潇,这死麻雀谁给你的?你别害怕,告诉妈妈,啊。”   沈含蘩把女儿抱在怀里问她,苏隐却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用年幼孩子特有的那种呆滞而不灵动的目光。   沈含蘩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心想孩子可能是被吓坏了,就一边骂一边把她抱在怀里安抚。   但是之后的事让沈含蘩再也忍不下这口气——苏隐又两次拿回了死麻雀,这明摆着是欺负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家里没有男人啊。   她一气之下跑到院子里骂了好长时间,被邻居大姐劝着才回家。大姐悄悄告诉她,以后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暗中看着点,看看是谁这么缺德。   沈含蘩把这话记在心上,之后苏隐每次出去玩她都会趴在窗上偷偷的看。几次过后也没见有人靠近,苏隐也没再拿回死麻雀,她就慢慢忘记这件事了。   有一天沈含蘩在厨房做饭,切菜的间隙不经意间抬头往外一瞥,看见苏隐蹲在一棵树下,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什么。虽然是个女孩,但苏隐从小就好动,注意力不集中,很少能安静的专注于一件事,所以沈含蘩很好奇她在看什么,就停下手上的活看着。   看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在离树很远的地方放着一个扣麻雀的陷阱子另一头拿在苏隐手里。不一会儿,一只麻雀就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吃下面的粮食了,看准时机苏隐猛地一拽手里的绳子,麻雀就被扣在了筐下面。   苏隐从身旁的石头下拿出个什么东西,然后跑过去把麻雀从筐里拿出来,蹲在地上捣鼓起来。   沈含蘩眼皮直跳,她赶紧锁好门下楼,往苏隐玩的地方跑过去。   “潇潇,你干什么呢?”   走到她身后,沈含蘩一把把苏隐从地上拉起来,就看见那只麻雀躺在地上,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沈含蘩气急败坏的抬手想打她,看见她右手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伸手去抢。苏隐手里藏的是把小水果刀,刀身上沾满了鲜血,她的手上也一样。   沈含蘩气得浑身哆嗦,看着苏隐漠然的眼神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赶紧找来一把铁锹,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那只死麻雀还有扣麻雀的东西和那把刀都扔进去埋了,拍实,然后急急忙忙就领着苏隐回家了。   回到家沈含蘩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先把苏隐手上的血都洗干净,然后拉过她的右手狠狠打下去。   “以后不准再这么干,记住了吗?”说完又狠狠地打了一下,“你要是再这么干,我就把手打烂,听见没有?”   被打的疼了,苏隐下意识的握了下拳,但是并没有把手抽出来,她只是抬眼看了沈含蘩一眼,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   沈含蘩见她不说话又狠狠地打了几下,直到手心都打红了才让她走。   这次的管教似乎很有用,苏隐再也没干过这样的事,沈含蘩也就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忘在脑后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一大早沈含蘩就听见院子里有哭闹声传来。探头看,是邻居大姐的儿子正自哭得伤心,大姐也在站在一旁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眼圈红红的。   远亲不如近邻,大姐和自己的关系也不错,沈含蘩赶紧出门去看个究竟。   “大姐,这是怎么了?”   沈含蘩大老远就听见大姐的骂声,赶紧紧走几步问道。   “你看看,这是谁这么缺德?我家小九儿碍着他什么了,他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沈含蘩才注意到,大姐家门口用报纸盖着什么东西,窗框上还有血迹。她走过去掀开报纸往里看,报纸底下躺的是大姐家的狗小九儿,被人开肠破肚然后把肠子系在了脖子上。   沈含蘩吓得手一哆嗦,报纸又盖回去挡住了死狗。   “你说这个丧尽天良的他缺不缺德?我家小九儿我养了那么多年都舍不得打它一下,要是让我抓着这个王八蛋我非打死他不可!”   大姐掐着腰嗓门洪亮的骂着,沈含蘩一句话也不敢说,大姐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沈含蘩。   “你们家潇潇上回带回去的那些死麻雀是谁给她的,你知道吗?   我看肯定是同一个人干的,这个死变态!”   “我也不知道啊,大姐,你要是抓住他可一定得告诉我。潇潇还等着吃饭呢,我先回去了。”   沈含蘩心虚的搪塞了几句就赶紧往回走,回到家锁好门她心里还直慌,赶紧跑进卧室把还在睡觉的苏隐摇醒,抓着她的肩膀问道。   “潇潇,你告诉妈妈,楼下大姐家的小九儿是怎么回事?”   苏隐睡得迷迷糊糊被摇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反应了半天才很疑惑的问。   “小九儿?小九儿怎么了?”   她说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眉头蹙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沈含蘩心里松了口气,她这个样子不像是撒谎的表情,这才又让她躺回去,给她盖上被子。   “没事儿,没事儿,小九儿没事儿,你睡吧。”   坐在那儿把苏隐哄睡了,沈含蘩又给她掖掖被子,才悄悄站起来走出去。   关上女儿卧室的门,沈含蘩不禁在心里责怪自己疑神疑鬼,潇潇上次抓麻雀不过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罢了,怎么会去杀了大姐家的小九儿,她个头还不比小九儿大多少呢。   抬头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沈含蘩赶紧去给苏隐做早饭,菜和粥都是昨天晚上准备好的,下锅一热就能吃。做好饭她推开门想把苏隐叫醒,就看见她侧身靠在窗台上往楼下看,脸上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   沈含蘩的心,沉到了谷底。   苏隐穿着崭新的小学校服背着书包跟在沈含蘩身后,看着她强作平静的走在前面,一边不时偷偷抹眼泪,小小的心里充满了不解。   沈含蘩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有人正在伤害她,让她感受到痛楚一样。但是苏隐很确定,除了自己她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自己也没有弄疼她。   苏隐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痛让她皱起眉头。但是她知道沈含蘩脸上的表情和自己刚才的表情并不一样,她的表情更像是——苏隐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心痛。对,就是这个她不知道在哪听到的词,那个人还说,人伤心的时候就会感觉心痛。   可什么是伤心?是心脏受伤的意思吗?苏隐抬起手放在胸口上,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在掌心跃动,砰砰,砰砰,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但是刚才她一直看着沈含蘩,并没有人伤害过她的心脏,她为什么会觉得伤心?   五岁的小小的苏隐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上似乎有凭逻辑不能解释的东西,也是她很少能感受到的东西——感情。   回到家沈含蘩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面具,像被打垮了一样整个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她把苏隐的书包从身上扯下来,把书倒得满地都是,然后全部撕成碎片。   苏隐也被她推搡了几下,但是并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站在客厅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疯狂的发泄。   这是苏隐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暴力不但可以指向物体和非人的生命体,同样也可以指向身为人类的同类,然后她就突然想起了手掌下那团砰砰跳动的心脏。她见过麻雀的心脏,小小的鲜红的一团,和蜷缩在掌心的麻雀一样有着过高的温度。那么人类的心脏是什么样的?   在被沈含蘩揪着衣服拽过去的时候,苏隐心里着魔般的起了一个念头:她一定要看看,跳动着的人类心脏是什么样子的,把它握在手里是不是也会像把麻雀的心脏握在手里一样,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证据。   “说!你为什么打同学?为什么打同学?你是不是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啊?”   沈含蘩一边骂一边把苏隐的右手拽过来,狠狠用尺子打在手心,直到打出血痕了还不肯罢休。苏隐拼命的挣扎,狠狠踢了沈含蘩一脚才把手挣出来,她把右手死死藏在背后,怨毒的盯着沈含蘩。   “你竟然打我?我是你妈,你这个小白眼狼!”   “我已经告诉过他别碰我,再碰就把他的手剁下来!”   苏隐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用铅笔狠扎同桌的手有什么不对。   “你见谁这么干过?你见过吗?我平时教你的你不学,都在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谁也没干过,因为你们都是蠢货!”   苏隐大声冲她喊,气得沈含蘩一阵发晕,扬起尺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   苏赫光没想到,自己十年兵役回家后面对的会是这样的场面,常年的兵营生活让他不知道怎么教导自己年幼的女儿,而苏隐看他的眼神也是陌生而警惕。   “潇潇,你过来。”   接近一米九的苏赫光即使蹲着对苏隐而言也算是个“庞然大物”,他努力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和善些,然后冲自己的女儿招招手。   苏隐紧靠沙发站着,看着眼前努力想要讨好自己的男人,心里很想笑,因为这个高大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微笑的华南虎,带着滑稽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她记忆里仅有的几次对爸爸的印象,这个男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原始森林里走出来的野人,满脸胡须眼神疲惫。但凭借幼兽的直觉人身上掩盖不了的野性和铁血的气息,让苏隐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苏隐慢慢走过去,男人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她小小的身体被苏赫光抱着,完全笼罩在他庞大身躯的阴影下。“潇潇,告诉爸爸你为什么打小朋友?” “因为他们太蠢了。”   苏隐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不屑,在她看来那些连加减法都需要学好几节课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那种愚蠢——好吧,单纯,她在心里纠正自己——的目光让她看了就觉得恶心,竟然还有人愿意拿无知当可爱。   “但是你这样别人会疼,他们的爸爸妈妈会伤心的。”   虽然惊讶于苏隐全无慈悲的表情,苏赫光还是耐着性子给她讲道理。   “伤心是什么?我扎的是他的手,又不是心脏。”   苏隐侧过头,真的很单纯的在问一个问题,她希望自己的疑惑能得到来自父亲的解答,因为她已经对沈含蘩彻底失望了。   看着苏隐一派坦然的表情,苏赫光静了一下,然后摸摸她的头。“带潇潇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他对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的沈含蘩说。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苏隐彻底见识到了,即使是普通的成年人也未必聪明到哪里去。   一开始他们给她做矫正,每天做一些弱智的极点的所谓训练,最后在苏隐第三次把矫正班里的其他小孩打哭以后,他们忍无可忍的把她踢出了班级。   沈含蘩不死心,又带着苏隐去外地找一个满头白发的专家,那个老头给她头上戴了一个插满电线的奇怪机器,然后问了她一些问题,那个机器就打出一张画着曲线的纸。老头拿着那张纸对沈含蘩说了很久,虽然苏隐一句也没听见,但是从沈含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上,苏隐能猜到那个老头绝对没说好话。   专家给苏隐开了一大包药,起初苏隐也很乖的按时吃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与其在那些愚蠢的大人中间被看来看去,她宁愿安静的呆在家里,活在自己脑海里小小的房间中。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开始变得容易困倦,头疼、恶心的情况也反复出现。更可怕的是她脑海里自己的卧室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很多细节也无法在脑海中勾画出来,有时她甚至记不起自己三天前做过什么。   苏隐感到了严重的威胁,但是拒绝服药是不管用的,所以她依旧装作乖乖吃药的样子,每次趁沈含蘩不注意就偷偷把药片藏在舌头下面,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吐掉。   她开始更加频繁的虐杀小动物,从麻雀到外面的流浪猫、流浪狗。而且每次把动物开膛破肚以后,她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把尸体丢在院子中间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一眼就能看见。   一个疗程的药吃完之后苏隐的状况愈演愈烈,终于有一天沈含蘩爆发了,她把剩下的药全都扔了,然后打电话对那个老专家破口大骂。   听着父母在客厅里激烈的争吵,苏隐露出了得意地笑容。   第一次听说自己要去看心理医生,苏隐并不觉得害怕,她在书上读到过心理医生是做什么的,那些人也不过就是和她聊聊天而已。   那是个晴天,坐了很久的火车苏隐已经有些疲倦了,再加上在车上沈含蘩的喋喋不休,下车的时候苏隐非常没有精神,以至于古德木走进诊室的时候她都没有注意到。   “潇潇,这位是古德木医生,以后他就是你的心理医生了。”   苏赫光推了苏隐一下,她才从意识里回过神,抬起头来。   眼前的男人和苏赫光完全是两种人,古德木不到一米八,穿着很居家风格的白衬衫外套羊毛背心,笑起来温文尔雅,就像一个温暖的太阳。   “你好,苏隐小朋友,我叫古德木,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古德木蹲在苏隐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   他是笑着的,真诚的笑容,但是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被排除在这个情绪之外,平静的无波无澜。   平生第一次,苏隐害怕了一个人,她往后挪着想要躲到苏赫光身后,却被沈含蘩一把推在后背上,踉跄着往前抢了几步。   “医生好,你可以像妈妈一样叫我潇潇。”   苏隐试图讨好这个男人,她小声的回应着,挤出一个笑来,然后看见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   “医生,麻烦你了。”   苏赫光笨拙的和古德木握了握手,就和沈含蘩两个人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诊所,逆着光的背影越走越远……   “我说这个医生在业内口碑特别好,你还不信,你看他给潇潇治得多好。”   沈含蘩看着在饭桌前安安静静写作业的苏隐,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凑在丈夫耳边小声说道。   苏赫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其实心里有点隐约的担忧。一开始看见女儿有这么大的转变他也很高兴,但是军人的洞察力很快让他发现,女儿身上还有其他的变化。   首先她原本是右撇子,却突然变成了左撇子,而她本人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就好像她一直是用左手一样。苏赫光问她的时候,苏隐还很奇怪的说自己一直是用左手的,让他很诧异。   而且在最开始治疗的一段时间,苏隐曾经出现过梦游的情况,每次梦游她都会砸家里的东西,还弄伤过自己。苏赫光询问古德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她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在潜意识里宣泄出来造成的,是好事。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赫光有点不相信古德木的话。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苏隐梦游的时候自己叫她的名字,她突然回过头,眼神凶狠的瞪着他说了一句,“我不是苏隐!”   那个时候她是睁着眼睛的。   “医生。”   苏隐走进诊疗室轻车熟路的把书包放好,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古德木。   “最近怎么样,晚上还会做梦吗?”   古德木放下手里的笔,和蔼的问道。   “没有了,我晚上睡得很好。” “那就好。”   古德木点点头,打开抽屉拿出两瓶药混在一起,用注射器抽出一些。   “把眼睛闭上吧。”   苏隐把胳膊露出来放在扶手上,然后听话的闭上眼睛,任凭古德木把针管里的透明液体缓缓推入自己体内。   “现在告诉我,你在哪?”   古德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不真切,但苏隐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正要张嘴回答,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嘘。”   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她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笑容中满是残忍,但苏隐却莫名的觉得她很亲切。   “你看。”   她伸手指向窗外,摇摆的火车缓慢向前行驶着,湛蓝的天空开始变得污浊不堪,最后变成血一样的鲜红。有雨点打在脸上,苏隐伸手抹了一下,沾了一手的血水。   苏隐想问她是谁,小女孩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我是你。”她欠身贴在苏隐身侧耳语道,“别忘了我。”说完这些,她就站起身离开了。   苏隐一个人坐在火车里,看着外面的世界鲜血横流,尸横遍野。“我在卧室里,在写作业。”   苏隐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   之后她再也没说过话,就靠在窗边看着火车驶向越来越遥远的深红色地平线,渐渐看不见来时湛蓝的天空。 第五章 番外二、红豆玲珑。   楚怀瑾坐在医院走廊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诊断报告,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背景都模糊得像海市蜃楼,只有诊断结果烙印在视网膜里,挥之不去:先天性输卵管畸形。医生说手术修复的几率微小,她一辈子也生不了孩子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觉得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是机械的向前挪动,走向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未来。   回到家锁上房门,楚怀瑾趴在床上咬着嘴唇压抑的痛哭起来。她高傲的自尊心让她不能接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做一个母亲的事实,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让她 25 年完美的人生突然在幸福来临之前遭受如此厄运?   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人谁会要?她的新郎,她的幸福,她唾手可得的一切都会离她而去,她还会被亲戚邻里在背后指指点点,被迫接受那些让她恶心的幸灾乐祸的嘘寒问暖。   从小到大楚怀瑾都只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学习好,人长得漂亮,大学毕业生,这样一颗天鹅一样高傲的女孩儿的心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世间的龌龊?   楚怀瑾翻身坐起,狠狠擦掉脸上的泪,努力挺直腰背,眼神坚定望。   “怀瑾,怀瑾啊,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你和妈说。怀瑾,你开门啊!”   母亲焦急的声音把楚怀瑾从思绪里惊醒,她双手死死拧住床单颤抖着,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打开房门。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妈,妈饶不了他!是不是李意欺负你了?”   钱翠翠一辈子最疼这个小女儿,一看女儿哭了心疼得不得了,赶忙用手抹她脸上的眼泪。   “我没事,妈,和李意没关系,是我自己心里不痛快……”   楚怀瑾本想安慰母亲几句就打发她走,可是一张嘴满心的委屈一下全涌上来,堵在了喉口,她再也忍不住,扑倒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自己这个小姑娘心气高,长这么大掉眼泪都少,更别提这么哭了。钱翠翠一下就慌了神,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的把女儿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摩挲她的后背。   哭得浑身发抖楚怀瑾才止住眼泪,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有满心的绝望。她想到了死,如果李意知道她不能生孩子不要她了,她还不如去死,何必要活着受尽羞辱?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妈,妈这心里着急啊。”   钱翠翠心里又疼又急,还不敢逼楚怀瑾太狠,生怕这倔性子的小姑娘想不开做出什么来。   楚怀瑾神情呆滞的拿起诊断报告塞在钱翠翠手里,坐在那也不说话。钱翠翠连小学都没念完,诊断书上的字她压根就认不全,更别提看懂了。   “这写的什么啊,姑娘?妈不识字啊。”   钱翠翠拿着诊断书干着急,只能去问楚怀瑾。   “我生不了孩子,医生说我一辈子也生不了孩子了。”   楚怀瑾机械地说出这句话,眼珠木然一动不动,钱翠翠吓得脸都白了,一下瘫坐在床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哪个婆家会要啊!   可是楚怀瑾和李意的婚礼已经定好了时间,彩礼也收了,酒席也订了,请帖都发出去了,这时候要是被退婚小姑娘肯定名节不保,再说家里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钱翠翠一下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却一个管用的都没有,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传扬出去,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安抚好楚怀瑾。   她想起自己抽屉里还有一包安眠药,就赶紧走出去倒了杯热水,把安眠药放进去化开骗楚怀瑾喝下,等她睡熟了才把窗锁好,把门反锁上出去。   这件事还得等老头子回来做主,她一个妇人是不管用的。   楚有德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手里的诊断报告眉头紧锁,本来就像树皮一样的老脸皱得更厉害了。   “你倒是出个主意啊,光抽烟有什么用!”   钱翠翠看他不说话,着急地催促道。   “你急什么,闭嘴!”   楚有德低喝一声,钱翠翠也不敢顶嘴,只能耐着性子等自己当家人发话。   “这病就真没得治吗?”   狠狠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楚有德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钱翠翠。   “治不了,姑娘说这是啥先天的,大夫也没办法。” “那就抱一个娃娃回来养,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楚有德虽然没多少文化,但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见世面广,很多事情还是很拿得起放得下的,当下就要打电话联系人,被钱翠翠拦住了。   “你抱个娃娃回来终归不是自家人,人心隔肚皮,万一是个白眼狼咋整?”   “那你说咋办,谁能替她生?”   楚有德这个替字一出口钱翠翠就一激灵,脑子里突然有了主意。她年轻时没少受婆家的气,就是因为自己生了三个都是姑娘,后来有个算命的说她生第四个肯定是小子,但是家里养不起了,就没再生。刚才被楚有德一说,她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我替她生一个,咋样?” “你说啥胡话?”   楚有德吓了一跳,拔高嗓门儿吼了一句,被钱翠翠一推又赶紧压低了声音。   “老婆子,你是疯了吗?你说啥胡话!”   “我没说胡话。”钱翠翠就把那个算命的说的话学给楚有德听,“这样不管咋说养的也是自家的种,而且还能给老楚家传宗接代,不比你去抱个野种来强。”   原本楚有德不同意,但是听到传宗接代四个字他犹豫了,作为一个农村男人他不可能不想要个男娃,但是这办法太缺德,坑的是人家,他还是有点于心不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还想啥?再说不这样小姑娘咋办,她要是让人退婚了以后咋办?”   看楚有德还在犹豫钱翠翠就在一边不停地煽风点火,最后楚有德点点头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但是这是出三个人的戏,他们不得不和楚怀瑾商量。   钱翠翠进屋把药性过了的楚怀瑾推醒,把她领到客厅坐下,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都说给她听了。   楚怀瑾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像看着两个疯子。把自己的弟弟当儿子养?他们竟然要她做这样悖德的事情。   可是想到已经发出去的请帖,想到医院的诊断书,想到自己的新郎,楚怀瑾又犹豫了。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看女儿没有第一时间反对钱翠翠就知道有戏,她赶紧坐到女儿身边拉过她的手,说得语重心长。   “小姑娘,你知道妈最疼你,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妈也不能出这个主意。而且你这个病也不是一定治不好,等以后治好了再给李意生个儿子,也不算亏待他们老李家,是不是?”   钱翠翠一面说一面看楚怀瑾的脸色,见她还是呆呆的面露悲戚之色,也不催她,就坐在那等。   过了良久,楚怀瑾擦擦脸上的眼泪,转过头问钱翠翠。   “我怀孕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李意。”   “小姑娘,这件事只要你点个头,剩下的事都交给妈,你啥也不用管,保证不能有事儿。”   钱翠翠见楚怀瑾同意了高兴得不得了,把剩下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让她只安心等着结婚就行。   婚礼如期举行,高朋满座,张灯结彩,虽然楚怀瑾偶尔会魂不守舍,李意也只当妻子是紧张,并没有在意。   新婚燕尔,两个人自然是如胶似漆,蜜月一过楚怀瑾就查出自己怀孕了,李意高兴得不得了。但是紧接着钱翠翠却说找了个高人给楚怀瑾算了一卦,说她怀孕的时候万万不可见丈夫和婆家人,否则必定母子俱亡。   这下可把李意一家人吓得够呛,钱翠翠先是万分歉意的表示姑娘怀孕这段时间恐怕不能再见他们了,同时又保证孩子生下来以后由婆婆带。这样大棒加蜜枣的手段很容易就降服了李意一家人,她顺利的把“怀孕”的楚怀瑾接回家静养了。   楚怀瑾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满枝翠绿随风起舞,却丝毫不能让她感受到生的喜悦。   钱翠翠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看着一个小生命被慢慢孕育,她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无边的恐惧。也说不清这恐惧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却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白天梦里不肯离去。   这样的折磨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像朵枯萎的花,钱翠翠看在眼里只能干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况且她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只能任由楚怀瑾阴郁下去了。   “都收拾好了,你先下楼打个车吧。”   楚有德走进来对楚怀瑾说。   为了掩人耳目,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外面租房子住,现在钱翠翠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她是高龄产妇,楚有德怕出什么事,就让她提前去医院待产。   楚怀瑾没说话,站起来穿上外套走出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楚有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要强的小姑娘咋就这么命苦呢。   不过庄稼人都是苦出来的,楚有德种过地、打过工,什么苦都吃过,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城里人,有事没事就愿意伤春悲秋一番,所以这些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瞬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他小心的扶着挺着大肚子的钱翠翠一步一步挪下楼,坐进出租车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楚怀瑾就一直站得远远地看着,表情漠然。   她身后,残阳如血,晚霞如魅,天地之间俱是一片红得刺眼。   “38 号产妇羊水破了,准备产房!”   楚有德看着钱翠翠被护士推进产房,心都提起来了。虽然钱翠翠怀孕的时候一直很稳定,但毕竟是高龄产妇,楚有德怎么也放心不下。   楚怀瑾则是突然莫名的兴奋了起来,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那种喜悦箭一样射中了她,让她沉寂已久的心再度开始跳动。   “这是我和李意的孩子!”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温暖的爱意像要涨破心房一样充盈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产房,一刻都不愿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的大门打开,护士走了出来。   “38 号家属。”   “我是。”   楚怀瑾赶紧跑过去,殷切的看着护士。   “是个男孩儿。”   一听是男孩儿楚有德乐得狠狠一拍大腿,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老楚家总算是有后了。   病房里钱翠翠还在睡着,楚怀瑾抱着孩子一刻也不愿意撒手,这个皮肤皱巴巴像猴子一样的小东西看在楚怀瑾眼里是那么漂亮,就像壁画里的小天使。   这是她和李意的孩子啊,她心里甜丝丝的,轻轻摇晃着孩子一边哼起了摇篮曲。   婚后的日子如同古井波澜不惊,这尘世间的夫妻都是一样的,再怎么两情缱绻,最后也还是要流于柴米油盐的庸俗,曾经高傲的天鹅也不得不被生活消瘦了羽翼,平常了颜色,沾染了烟尘。   楚怀瑾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思绪却已经不知飘向了哪里,突然电话铃声刺耳的响起,吓得她浑身一紧。   “喂,你好,哪位?”   “你好,请问是李风涛的妈妈吗?”   电话另一头是个焦急的中年女人,但楚怀瑾并不认得她的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李风涛的班主任,他受伤了,现在在医院,麻烦您马上过来一下。”   等楚怀瑾急匆匆赶到医院时,李风涛已经包扎好了,正躺在病床上熟睡。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楚怀瑾焦急的询问一旁的医生。   “他的伤不严重,就是受了点惊吓,回家多安抚就好了。”   医生说完就走了,留下楚怀瑾在病房里看护儿子,她随手把病历放在床头,小心的去抚摸儿子的睡颜。   过了一会有人推门走进来,是李意,他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   “涛涛怎么样了?”   楚怀瑾示意他小声,然后把他拉到一旁。   “孩子没什么事,就是受了惊吓,你在这看着他,我回家做点饭带过来,医院的饭没营养。”   知道孩子没事李意才放下心来,他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床边,楚怀瑾就回家做饭了。   她怕孩子醒过来饿,赶着把饭做好就回来了,但是推开病房的门却发现只有李风涛躺在床上,李意却不见了踪影。楚怀瑾一边在心里埋怨丈夫,一边把饭拿出来打算把儿子叫醒。   “涛涛,涛涛,起来吃饭了。”   李风涛被晃醒看见妈妈就一把紧紧搂住,楚怀瑾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以后不准再这么调皮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吓死妈妈了。”   李风涛把脸埋在她怀里使劲点头,看来这次他真是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李意阴沉着脸走进来,面部表情狰狞的可怕,他走近几步狠狠把病例甩在楚怀瑾脸上,一下把她打懵了。   “李意,你干什么!”   楚怀瑾看李意不太对劲,就把李风涛护在身后,厉声质问道。李风涛也被吓到了,本能的往后躲,紧紧抓住楚怀瑾的衣服不放。   “你拿个野种骗了我八年,骗了我八年……楚怀瑾,我哪对不起你,你这么对我?”   李意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对着楚怀瑾兜头浇下,顷刻间让她通体冰凉。还是藏不住了。   往后的日子就和所有闹离婚的夫妻一样,争房,争钱,无休止的诉讼和吵闹,离婚成了一出闹剧,他们都是剧中的主角,无数人围在外面幸灾乐祸的看戏。   每每她出门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给丈夫戴了八年绿帽子,最后孩子验血的时候被丈夫发现血型不对的女人。更有年纪大的女人在经过她身边时会不屑地骂一句:“贱货!”仿佛这样就能显得自己更高贵些。   楚怀瑾却已经麻木了,她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母亲打理,看着两家人破口大骂,仿佛这些事与自己无关。她变得不爱说话,时常坐着发呆,偶尔痴痴地笑。   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有闲暇顾及她了,只有李风涛每天放学都会黏在她身边,直到睡觉也不愿意离开。小小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爸爸突然就不是自己的爸爸了,为什么他们都说他是野种。   惶恐不安的他只能紧紧抓住楚怀瑾这根救命稻草,依附在她身上,至少自己的妈妈还是自己的妈妈。   那一天阳光很好,楚怀瑾转过头不经意间看见写作业的李风涛然觉得他很像当年的李意,白衣少年,玉树临风。   她抬手想招他过来,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放着的一对耳环,圆润的玉环落地即碎,片片迸裂。   楚怀瑾望着碎了的耳环,眉尖挑起一抹哀怨,她蹲下身,仔细把每一片碎片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李风涛身边。   “涛涛,妈妈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李风涛看着她,很疑惑。她是带着笑说这句话的,她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笑过了,所以李风涛点了点头。   楚怀瑾拿起笔在他的作业本上写下两个字,璩岁。   “当年你爸爸送我这对耳环,说‘赠卿此环,岁岁常欢’,”她抚着手里仅剩的一只玉环笑得温婉,“可惜他现在也忘了。”   李风涛不认得第一个字念什么,却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字,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   “你先出去玩一会吧。”   楚怀瑾像突然从梦里醒来,把李风涛赶了出去,她把那只玉环轻轻放在桌上,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下。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不知。”   杜鹃啼血,字字情深。   漂亮的女人倒在桌上,雪白的手腕上刺眼的鲜血一滴滴滴落,风吹起桌上的纸,隐隐露出下面盖着的东西,似乎是一个样式古拙的玉环。   璩岁悠悠转醒,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出神,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这个画面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他坐起身点了支烟,拿起桌上的病例翻看着,妈妈得了癌症,恐怕时间不多了,即使她不认得自己璩岁也还是要回去陪在她身边的。   他拿起电话打给导师,和她说了自己决定回国工作的事,然后打算再睡一会。放手机的时候瞥到桌上有张小纸条,随手打开上面是一串数字,才想起来这是今天问导师要的一个中国留学生的号码,本来想认识一下,但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了。   璩岁随手把纸条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箱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