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灼烧》作者:金岫   文案   人人皆知,陈家少爷陈鹤征是个不好惹的。他桀骜、冷情,野性而凉薄。   初次见到温鲤,她站在其他男人身边。   陈鹤征撞到她端着酒杯的手,酒水洒了他满身,温鲤惊慌抬眸——   这一晚,这是她看向他的第一眼,他使了些小手段,算计来的一眼。   然而,陈鹤征不知道,温鲤早就见过他。   多年前,他曾掉落一枚纽扣,是温鲤捡起来,小心翼翼收藏。   这段故事无人知晓,她的感情也一样。   *   后来。   他们分手分得惨烈,几乎丢了性命。   所有人都以为,陈鹤征和温鲤,这两个人,这辈子,很难再有往来。   陈鹤征曾把温鲤宠上天,是真的;后来,陈鹤征恨她,也是真的。   可他们还是重逢了。   那个雨天,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捡到她掉落的唇釉,还给她的却是一只打火机。   打火机底端印刻着唯一编号,尾数是15。   “鲤”字的笔画数是15,“鹤”字也是。   有些纠缠,仿佛命中注定,而为他心动,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   桐桉市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温鲤抽到一支签,上头写——心事宜明。   凛冽交织的光线里,陈鹤征黑衣如昔,手中一把同样颜色的伞。   雪花温吞落下,温鲤耳边听见一道男声——   他说:“回到我身边,再给你一次伤害我的机会,温鲤,你敢不敢要?”   这世界,人山人海,唯独陈鹤征微微泛红的眼睛,很美。   越伤越美。   *   舞蹈美人X音乐制作人   温柔X冷感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鲤,陈鹤征 ┃ 配角:傅染宁、叶清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看玫瑰,他在看你   立意:珍惜感情,认真生活 第01章   温鲤和陈鹤征分手后的第五年。   一张迷你专辑《鸿消鲤息》横空出世,荣登各大音乐畅销榜,盛极一时,无人不知。   这张专辑不仅捧红了地下乐团“Sirius”,还将专辑制作人兼词曲作者陈鹤征由幕后推到了台前。   二十六岁的男人,硬骨铮铮,张力感十足,身形瘦而高,挺拔修长,眉目深邃浓烈,有种亦傲亦斯文的气场,好看极了。   形象好,有才华,陈鹤征成了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家媒体抛来橄榄枝,希望能和他达成深度合作。   陈鹤征却低调得出奇,他推掉那些邀约,深居幕后,甚至没有个人微博,仅有的几次专访已经被粉丝刷爆了点击率。各色弹幕糊了满屏,尖叫着感慨——我靠!好帅!   过于惊艳的人,一言一笑都能让人移开不视线。   近乎侵略性的存在感。   陈鹤征获奖的消息,温鲤是在微博上看到的。   “音乐金麦奖颁奖典礼”的话题位列热搜第一,后面一个“爆”字,鲜红夺目。   不少乐评人称这次的奖项评选为“诸神之战”,入围者皆是重量级人物,颁奖开始前便吊足了胃口,关注度号称历年之最。因此,陈鹤征连斩三项大奖的消息一经流出,登时,全网惊叹。   他一人将“最佳作曲”、“最佳编曲”、“最佳专辑制作人”悉数纳入囊中,成了颁奖礼上最大的赢家,当之无愧的传奇。   专辑的同名主打歌《鸿消鲤息》,不仅让乐团Sirius爆红,拿到了“年度金曲”大奖,也让作曲人陈鹤征吸粉无数。   粉丝们爱他的才华,更爱他眉眼之间的那份凉薄意境,纷纷在相关话题下刷起应援词——   #征途不改,热爱无止#   #恭喜鹤神,传奇回归#   ……   陈鹤征并没有出席金麦奖的颁奖典礼,奖杯由他一手捧红的Sirius乐团代领。   他越是低调,越显得神秘,也就愈发引人好奇。   在一众热闹的庆贺声里,有一条粉丝动态与众不同——   “新粉妹妹们关注鹤神的时间不长,可能还不知道,我们鹤神超厉害的,十几岁的时候就会写歌啦,不过,他那时候性格比较独,自己写的歌只能自己唱,谁买都不卖。某个音乐人聚集的匿名论坛上能搜到鹤神早期录的demo,新粉妹妹可以听一听,嗓音真的绝!他原本是有机会拿最佳男歌手的,可是,五年前他大病一场,之后就不能唱了,再也不能唱了。”   温鲤的手机界面长久地停在那条动态上,眼看着转发数由百过千,直至飙升到两万余次。“五年前”三个字烙铁般灼烫着她的视线,又酸又疼,连心脏都颤抖。   那条粉丝动态下铱誮方的相关推荐,链接着一个营销号发布的视频,是一期陈鹤征的专访。   视频自动播放之前,温鲤抢先一步退出APP,指腹压住按键,迅速锁屏,漆黑的镜面映出她的眼睛。   那样温柔的眉眼,缱绻细腻,又因满载心事,透出怅惘的味道。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五年。   陈鹤征很好,温鲤也很好,两个人似乎都做到了各自保重。   然而,只有温鲤自己知道,她在心头最软的地方,为陈鹤征种下了一株玫瑰。   玫瑰的根系紧缚心脏。   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丝丝缕缕的痛感永不消减。   也枯萎,也热烈。   颁奖典礼在港城举行,盛大的星光映亮港城不夜天,而温鲤在距港城千里之遥的桐桉市。   她租了间两居室,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小阳台上栽种着漂亮的卡罗莱纳茉莉。   高层住房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温鲤推开阳台上的窗子,风吹扬起她的长发,远处是江和游轮。   她看不到港城漫天的烟花,听不见众人的欢呼,典礼后纸醉金迷的庆功派对也与她无关,她是沉默平凡的大多数。   然而,曾经,“温鲤”这两个字却是陈鹤征的心尖儿。   那个男人用一身倨傲和硬骨,为她构建过无上的王国,如今城池湮灭,只剩断壁残垣。   *   三个月后。   为期十三个月的巡演结束,reborn舞蹈团全员休整,温鲤关掉手机,睡饱24小时,然后照常出现在舞团的练习室。   上午九点半,准时打卡。   练习室自然是空的,巨大的镜子墙上落了些阳光,木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   温鲤在更衣室换了件紧身短T,长发随意用发夹夹着。热身做完,她开始出汗,几缕碎发垂下来,黏在脖颈上,愈发衬得皮肤雪白细腻,微微透着水润的红。   看上去柔软而干净,自有一股温婉气息。   温鲤从小学跳舞,先是芭蕾舞,后来是民族舞和古典舞,大学毕业后进了reborn舞团。起先只能做冷板凳,连舞台都上不去,后来她靠一支独舞拿了奖,才算在团里站稳脚,如今,已是reborn内部公认的后起之秀,地位仅次于拿过多项大奖的首席女舞者郑嘉珣。   舞团总监蒋瑜桉向来欣赏她,她说温鲤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漂亮,毫无攻击性,但是过目难忘,扔在人群里也是焦点,天生就是上台的好料子。   音乐声开得大,练习室里回音充斥,温鲤没听见手机在响,直到她停下来休息,才看见有一通未接来电,叶清时打来的。   叶少爷的习惯,一通未接,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打第二通。   温鲤拧开一瓶纯净水,一边慢喝润喉,一边将来电回拨。   叶清时接电话的速度有点慢,都要自动挂断了才接起来,一把醇郁稳重的好嗓子,透出成熟男人独有的味道。   他说:“朋友的酒吧今天开业,正好我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晚上出来坐坐吧。”   温鲤把玩着纯净水的瓶子,说:“今天有点累,改天吧。”   叶清时笑了一声,尾调压得很沉,透出一股压迫感。   他说:“温鲤,你搞清楚,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说完,直接挂断,还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温鲤轻声叹息。   叶清时这股霸道又傲慢的劲头,总是让她想起陈鹤征。   夜幕降临,叶清时那辆慕尚准时出现在温鲤的公寓楼下,车身过于雪亮,与周围的街景有几分格格不入。   温鲤穿了条质感柔软的缎面长裙,腰线束紧,很显身材和气质。长发收拢在一侧,蓬松顺滑,眼妆精致,唇色滟滟,整个人美得极具氛围感,像爱情电影里的女主角。   叶清时不爱开车,出行都交给司机。此刻,他坐在车厢后排,隔着半降的玻璃窗,看到温鲤自台阶上走下来,高跟鞋鞋跟纤细,一步一步,要踩进他的心里似的。   温鲤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一眼看过去,也是一愣。   叶清时一身正装,艺术世家养出来的金贵公子,仪态好得不像话,连肩线都要比寻常人周正几分。   上了车,温鲤贴着车门坐下,手包规矩地搁在膝盖处,与叶清时拉开礼貌而安全的距离。   直到车子开出去,她才说:“今晚的局很重要吗?叶老师穿得这样正式,让人怪紧张的。”   叶清时朝她瞥来一眼,淡淡的,“知道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吗?”   温鲤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顿了顿,反倒笑了,四两拨千斤:“我说过我心里有人。”   “两年了,”叶清时侧头看她,“两年前我第一次问你要不要跟我,你就拿这句敷衍,如今还是这句。温鲤,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换个套路?”   “叶老师,别这么聊天,”温鲤并不看他,“这么聊,会让我误会这两年你一直在等我,等我改变心意。”   “等你?”叶清时笑了笑,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嘲弄,反问,“你觉得你值得我等吗?”   虽然温鲤一口一个叶老师叫得恭敬,但叶清时并不是真正的老师,他是主持人。   飓风卫视是桐桉电视台旗下的王牌频道,开播二十余年,号召力非同凡响。频道内有三档黄金栏目,其中一档法制类的叫《利·鉴》,拿过多项大奖,家喻户晓,这档节目就是叶清时主持的。   叶清时容貌英俊,又有法律和哲学两个硕士学位傍身,与《利·鉴》高端严肃的风格不谋而合,强强联合,互相成就,节目成了卫视的金字招牌,人也是台内的红人。   如今,业内谁不知道飓风卫视的一哥是叶清时。   温鲤坐姿端正,听见这句反问也不见羞窘,依旧看着窗外。   车窗之外,霓虹如水,整座城市灯火辉煌。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浅浅笑着,说:“值与不值,叶老师心里最清楚。”   前后排的隔断没有升起来,两人的对话司机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替温鲤捏了把汗。   看上去那么温柔无害的漂亮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给自己留余地呢?   她这样话里带刺儿地应对,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让叶清时从车上请下去了。   可是,这一次,叶清时却没发火,仿佛是叫温鲤那句话给噎住,失了聊天的兴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车厢里陷入沉默,温鲤继续看着窗外发呆,一路再无话。   今天开业的那间酒吧位于商圈,一栋热门商厦的最顶层,是间清吧,名字取得挺有意思,叫“不让尘”。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温鲤进去时,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偌大一个场子,被灯光一照,有种流光溢彩的暧昧。   长沙发那边开着牌局,叶清时走过去,一堆人立即起身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叶少,态度十分恭顺。   人多,地方又窄,落座后温鲤裙摆下的小腿频频蹭到叶清时的裤脚,冰冷的触感好似蛇吻。   她正别扭,一个染着蓝头发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过来跟她搭话,问她学什么专业的,在哪高就。   温鲤说出签约舞团的名字,蓝头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reborn舞团?唐和传媒旗下的吧?前天我带着几个姑娘在市郊的赛车场试车,你们猜我看见谁了?陈鹤征!唐和老总的亲弟弟。当年就他妈够耀眼的,几年没见,更有范儿了,往那一站,我带去的几个姑娘眼睛都直了,追着我打听他是谁,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他妈的,人比人得死!”   “陈鹤征?哪个陈鹤征?”   “你新来的?桐桉市还有几个陈鹤征?”   “我听说他定居国外,不是不回来了么,怎么……”   ……   不等话音落下,温鲤已经站了起来,她借口去卫生间,离开时,脚步匆忙得近乎凌乱,未曾留意叶清时看向她背影的眼神,幽深如古老的井。 第02章   当年的陈鹤征有多耀眼,没人比温鲤更清楚。   黑色的眉眼总压着戾气,英俊桀骜,反骨鲜明。他不爱说话,也不常笑,但是,一记眼神就能让女孩子心跳悸动。   大学的时候,温鲤在桐桉舞蹈学院读书,陈鹤征则是隔壁桐大的风云人物。   他有一辆川崎H2,通身冰冷的机械感,犹如贴地飞行的猛兽。   他第一次出现在舞蹈学院女生宿舍楼下时,身边就停着那辆川崎。   高瘦的身形挺拔傲岸,腿很长,脖颈处细长的锁骨链沁着冷质的光,下颚弧线利落分明,瞳仁如墨黑的夜,锋利而震慑。   气质极冷,偏生五官好看得惊人。   摘下头盔的刹那,整栋楼都沸腾了。   女孩子们站在宿舍楼的窗边向下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鹤征?隔壁桐大金融系的陈鹤征!我的天,真的是他!”   “来找谁的呀?我从没见过他交女朋友!”   “温鲤?谁是温鲤?”   “今年的新生,古典舞专业的,挺漂亮一小姑娘。”   “能有多漂亮?桐大法学院公认的那位院花,听说过没?够漂亮吧,倒追陈鹤征俩月,愣是没追上……”   ……   *   卫生间里,温鲤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在光洁的台面上,迟迟未动。   她好像失掉了全身的力气,只剩胸口荏苒的酸提醒她,那些已经是五年前的旧事。   都过去了。   她再不能骄纵地告诉那些人,陈鹤征是我的,他爱我,只爱我。   温鲤在卫生间停留的时间略长,回去时,长沙发前的茶几上已经堆满了酒。   人多,气味混杂,烟味酒味脂粉味,闻起来很不舒服,她走到叶清时身边低声说要先回去,明天一早团里有活动。   叶清时被敬了几杯酒,听见这话明显有些不高兴,冷笑着说:“温鲤,你可真能扫兴。”   周围的人见叶清时撂了脸,都有些紧张,温鲤已经拿起手包,头都不回地进了电梯。   走到一楼大厅,才发现外头正下雨,温鲤身上只有一条吊带裙,肩膀手臂都露在外头,风一吹,凉得透骨。   她站在旋转门前发了会呆,低头打开手包,准备用手机叫个车。   手包很小,装不了多少东西,翻动间一支细管唇釉掉出来。大理石地面光滑如镜,唇釉一路向前滚动,温鲤迈步追过去。   外面风雨愈发急促,雷声撕破云层,沉闷落下。   滚动的唇釉被什么东西挡住,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温鲤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皮鞋,黑色的,款式看上去是某个大牌的季节限定,价格不菲。   接着,是修长的手。   皮肤冷白,骨节分明,腕间一块银表,处处都透着干净凛冽的气息。   掉落的唇釉被鞋尖挡住,然后,被那双漂亮的手捡起,攥入掌心。   温鲤像是预感到什么,呼吸不由变轻,她缓慢抬头,目光一路向上蔓延——   黑衣黑发的年轻男人,腿很长,轮廓偏硬,站在一行西装革履的人中间,众星捧月似的。   雨天昏暗,浮沉不清的光感加深了他的轮廓,本就英俊至极的人,历经几年岁月洗礼,更显倨傲,气场强大得几乎带了侵略性,割裂空间与时光,扑向她。   温鲤几乎喘不过气,她试图叫出某个名字:“陈——”   “鹤征!”   一道男声横插进来。   叶清时从电梯的方向快步走来,很亲密地站在温鲤身边,和对面的男人客套寒暄:“好久不见啊鹤征,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鹤征扫了叶清时一眼,似乎对这个男人的存在与寒暄毫无兴趣。   他垂眸,盯着温鲤看了半晌,然后伸手到她面前,语调平平地说:“你掉了东西。”   他的手指长而清瘦,此刻握成拳,捡到的东西藏在手心里,外人看不见到底是什么。   叶清时挑了下眉,故意说:“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要麻烦陈先生特意还回来?”   雨太大,连空气都是湿润的,温鲤觉得呼吸凝滞,她清了下喉咙,勉强解释:“是一支……”   话没说完,陈鹤征打断她,“你是他手里的木偶吗?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他报备解释?”   不加掩饰的嘲讽,温鲤骤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气氛有些僵持,叶清时虽然不清楚温鲤和陈鹤征是什么关系,但是,他非常不喜欢两人之间那种纠缠不清的感觉。   于是,叶清时也伸手过去,浅笑着说:“鲤鲤胆子小,陈先生又名声在外,大概是把她吓住了,东西递到眼前都不敢接。不如先给我吧,我替她收下,也替她道声谢。”   “我听说叶先生是飓风卫视首屈一指的主持人,语言精妙,风格锐利,独树一帜,镜头下控场播报还不够过瘾,”陈鹤征避开叶清时的手,语气冷淡,“生活里也要处处替人发言吗?知不知道什么叫物归原主?”   陈鹤征丝毫不顾及情面,只差直说一句——要你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叶清时鲜少碰见这么扫他面子的,直接被气笑了。   这一笑,不但没缓解,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温鲤周身紧绷,陈鹤征毫不掩饰满身的攻击性,让她十分无措,只想逃开和躲避。   陈鹤征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目光愈发深厉,逼问着:“怎么,我经手的东西,你连接都不敢接,还要让别人代劳?”   陈鹤征身后跟着几名工作人员,各个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实际上都快让八卦和好奇给淹死了,暗自揣测这小姑娘什么来路,能让陈鹤征抛下一群人,疾步走过来,只为帮她捡东西,之后还这样不依不饶。   气氛僵在这里,温鲤别无选择,她沉默着伸出手,指尖先是碰到陈鹤征手上凸起的关节,触感冰冷,似某种玉石。   这个人好像连骨骼都是冷的,温鲤恍惚地想,凛冽如霜雪,没有半分烟火气。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掌心朝上,摊放在陈鹤征眼前,等待着他将捡来的东西还给她。   陈鹤征的手,手指很长,偏骨感,骨节精巧,几乎能将温鲤的手完全包住,他动了动,有什么东西自指间露出来,在雨中暗淡的天光下发着亮。   一支打火机。   看上去造价不菲。   叶清时不由半眯起眼睛——   打火机?   温鲤掉的东西是一支打火机??   看到那支打火机,温鲤的睫毛似被风吹乱了,不安地颤了颤,轻颤过后,她却没做声。   陈鹤征的目光一直落在温鲤身上,不移不动,似乎要将她神情里的每一分变化都看个分明,也看个透彻。   周遭一片静默,只有雨声凌乱响着。   陈鹤征拨弄了一下打火机的盖子,金属卡扣发出清脆声响,接着,他指尖一松,打火机寸寸落下,似一颗星,带着银亮的光泽,落进温鲤掌心。   温鲤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握住,收紧,打火机的边角硌疼了她的手指,指尖颜色苍白,有种单薄的无助感,   “完璧归赵,”陈鹤征淡淡的,“温小姐作为失主,是不是该向我道一声谢?”   “完璧”是真的,是否“归赵”,当事人心里最明白。   温鲤闭了闭眼睛,握着打火机的手收回到身侧。她压抑住心底泛滥的情绪,轻声说:“多谢陈……陈先生。”   她似乎不习惯用这样生疏的称谓叫他,简单几个字也说得磕绊。   听了她的道谢,陈鹤征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忽然说:“真是个影响心情的坏天气。”   温鲤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让心情变坏的不止是天气,还有与她重逢这件事。   眼底的涩意加重,温鲤说不出话,只觉满心惶惶。   叶清时看出她的不安,主动靠过来,低声说:“雨下得太大了,你是不是没带伞?我先送你回去吧。”   陈鹤征的车在这时被开了过来,停在旋转门外。   身后,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适时上前,低声提醒:“陈先生,开会的时间快到了,刘总那边还等着…… ”   陈鹤征瞥了眼腕表,没再说话,越过温鲤,朝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司机站在车厢后排替他开门,临上车前,陈鹤征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身看了一眼。   温鲤背对着旋转门,没能察觉到那记眼神,倒是叶清时与陈鹤征对视了一眼。   很短暂的四目相对,瞬息之间,叶清时甚至来不及看清陈鹤征眼底的情绪,但是,他的直觉却骤然警惕起来,因为他感受到一种敌意,一种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排斥。   陈鹤征其人其名,桐桉市的圈子里谁不认识。   刚才的聚会上,有人说陈鹤征耀眼,这个人又岂止耀眼那么简单。   陈家亲眷不少,叔伯辈的都有些能耐,唐和传媒更是被誉为内娱三巨头之首,总裁陈鹤迎至今未婚,双亲早逝,最疼的就是这个一手养大的亲弟弟。   陈鹤征本人又在金麦奖上大放异彩,用一张迷你专辑捧红了地下乐团Sirius,两相联动,背后的价值不可估量。   这样得天独厚一个人,有底气有资本,家境殷实,良好的教养衍生成通身的傲气,有失颜面的行为他是不屑去做的,更何况是将嫌憎的表情摆在明面上。   叶家与陈家虽然没什么交情,但都是体面的望族,叶清时和陈鹤征作为两家的晚辈,没打过交道,事业上也不存在重合的竞争部分,陈鹤征为什么会对他怀有强烈的敌意?就像一只好斗的乌眼鸡!   叶清时眯了下眼睛,垂眸去看温鲤,故意问:“你和陈鹤征之前认识?” 第03章   温鲤料到叶清时一定会来询问她与陈鹤征的关系。   毕竟,方才陈鹤征不止一次地扫了叶清时的面子,好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行为算得上反常。   温鲤下意识地握紧那支打火机,平淡道:“reborn舞团由唐和旗下的子公司投资经营的,陈鹤征是唐和总裁的亲弟弟,即便他没有入职唐和,也算得上是我老板的老板,我跟他地位根本不平等,哪里谈得上认识或不认识。”   叶清时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说:“这样看,陈鹤征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一种诱惑吧,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给你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温鲤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再度收紧,蹙眉道:“叶老师是在讽刺我吗?”   那句反问,叶清时并未回答,他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似的,“我透漏点消息给你吧,让你多了解一下这位老板的老板——陈鹤征和陈鹤迎的关系很好,五年前,唐和内部已经拟定好计划,要按创作型歌手的方向为陈鹤征铺路,尽量把这位二世祖往高处推。计划正式运行之前,陈鹤征却匆忙出国,走得隐秘且狼狈,陈家放出消息的消息是养病,傻子都知道,原因肯定没这么简单。之后,陈鹤征音讯全无,半年前再度露面,已经转行做起了幕后。”   温鲤没出声,只是安静站着。   “你就不好奇吗?陈鹤征为什么会突然出国,”叶清时继续说,“又为什么放弃在台前的工作转行做起了幕后?”   “我不好奇,”温鲤心口发涩,声音不免有些紧绷,被迫说了句违心的话,“他的事轮不到我来操心。”   “好,说得好,”叶清时终于笑起来,眼底却是沉沉的黑,“温鲤,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陈鹤征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听见这话,温鲤忽然抬头,一双眼眸纤尘不染,静静地看着叶清时,说:“叶老师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好像格外咄咄逼人。你这样做会让我误会的——误会你喜欢我,喜欢到把唐和的小少爷陈鹤征都当成了假想敌!”   叶清时噎了一下,气氛陡然一变,异常紧绷。   雨天风凉,温鲤的鼻尖微微泛红,像是冻的,又像是受了委屈。   叶清时到底没忍住,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要借给她披着。   温鲤拒绝了。   她躲开他伸来的手,人也站得离他远了些,说:“酒吧那边还有朋友在等你,你不要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叫车回去,你玩得开心些。”   说完,不等叶清时反应,温鲤从一旁的置物架上借了把共享雨伞,撑开,径自走进雨雾。   她很瘦,背影单薄得如同天鹅纤细的颈,却又透出倔强的味道。那种柔软而坚韧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立体起来。   叶清时一路目送她坐进出租车,视线固定在某一处,良久未动。   出租车上相对暖和,温鲤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   她向司机报了地址,之后便靠着后排的椅背,良久未动。   风雨未停,玻璃窗上遍布水痕,车载电台播放着音乐,一个女孩子执着又深情地唱——   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   又再惋惜有用吗   温鲤让司机师傅将电台声音调大,她在音乐的包围中摊开紧握的手指,打火机在昏暗的天光下发着亮——   他捡走她掉落的唇釉,却还给她一只打火机。   他明明不抽烟的,为什么要留一只打火机在身上?   指腹触到打火机底端的刻痕,温鲤想起来,这个牌子的打火机每一只都有唯一的编号。   陈鹤征给她的这只,编号尾数是15。   15.   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温鲤喜欢在纸张上反复书写他的名字,字体秀气精致,一如她的眉眼。她一边写一边笑眯眯地说:   “多巧啊,陈鹤征,你看‘鲤’字笔画数是15,‘鹤’字也是。我们的缘分是注定的,所以,除了我,你不可以喜欢别人,要一直一直喜欢我,只喜欢我!”   ……   有些纠缠,仿佛命中注定,而为他心动,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出租车在空寂的马路上飞驰,雨点落在车顶,杂音不断。   温鲤用调整呼吸的方式压抑眼底不断上涌的酸涩,可越是调整越是想哭。   那时候多好啊,他那么爱她,恨不得将生命燃烧供她取暖。   如今还剩下些什么呢?   车载电台里,那个执着的女孩子依然在唱——   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   司机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向后看,注意到温鲤状态不太好,于是将车速放慢了一些,问她是不是晕车。   温鲤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她只是有点难过。   很小的一点。   *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时,雨已经停了。   路面上积了好多小水洼,亮晶晶的,像一个个溏心月亮。   温鲤推开家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怕吵到室友傅染宁。   客厅的竟然灯亮着,傅染宁还没睡,正趴在沙发上翻译文献,A4纸散得到处都是。   见温鲤换鞋进来,傅染宁有气无力地朝她挥手:“吃宵夜吗?我打包了排骨饭,给你留了一份,在冰箱里。”   傅染宁不仅是温鲤的室友,还是她的高中同学,近十年的友情,两个人见证了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很多故事。   温鲤是艺术生,本科就读于桐桉舞蹈学院,傅染宁则去了桐大新闻系,之后又留在桐大读研,今年研二,都被写不完的论文做不完的PPT折磨得苦不堪言。   学校有研究生宿舍,但傅染宁和那位酷爱深夜煲电话粥的恋爱脑室友八字不合,于是找来温鲤一起租下了这间两居室,宿舍那边只在课忙的时候才会住。   温鲤摇头说不饿,取了个发圈将长发绕成丸子头。   傅染宁看出她脸色不好,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碗加了少许无糖麦片的热牛奶,连同勺子一并递给温鲤,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上去好累。”   温鲤有些迟钝,愣了一会才有反应,她摆弄着小汤匙,说:“今天跟叶清时去给新开业的酒吧捧场,遇见陈鹤征了。”   傅染宁翻动文献的手一顿,万分惊讶:“谁?”   温鲤叹息着,又将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傅染宁从沙发上坐起来,围着温鲤来回打量,“陈鹤迎不是不许他再回来吗?怎么又突然出现?难为你了?欺负你了?”   不等温鲤回答,她的手机响了,是叶清时打来的。   叶清时许是多喝了几杯,开口时语气有点冲:“到家了?”   温鲤起身往卧室走,准备换衣服洗澡,一边应他:“到了。”   “不知道主动告诉我一声吗?”   温鲤叹了口气,说:“这次是我做的不对,以后会注意的。”   听筒之中忽然陷入静默,只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声。   数秒之后,叶清时再开口时嗓音里莫名多了些沙哑,他说:“温鲤,不要忘了,两年前是谁帮了你一把!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好意思惦记其他男人吗?”   说完,叶清时径自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不断作响,温鲤忽然觉得累极了,她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看着那支打火机陷入长久的怔愣。   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温鲤起得很迟,好在舞团处于休整期,不用按时上班打卡。   她洗了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傅染宁正在喂鱼,客厅的大鱼缸里养了几条肚子滚圆的龙睛。   温鲤一边用大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这么晚了还在家,不上课吗?”   傅染宁嘴里咬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没课。长公主说想吃杭帮菜,我在‘四时同春’定了位置,没外人,鲤鲤,你也来吧,一起吃个晚饭。”   傅染宁嘴里那位长公主是她妈,可可爱爱的一位中年美妇。温鲤高中时就和傅染宁成了朋友,这么多年,傅家夫妇一直拿她当干女儿。   算起来,温鲤也有一阵子没见过傅妈妈了,她正琢磨该带份什么礼物,转身时对上傅染宁黑亮的眼睛,温鲤蓦地反应过来,笑着说:“吃杭帮菜的馆子那么多,为什么偏选四时同春?想哄我开心呀?”   遇见陈鹤征之后,温鲤明显有些情绪低落,眼神都透着伤感,而四时同春是她最喜欢的一家杭菜馆,文思豆腐和蟹酿橙尤其好吃。   傅染宁生了张略显幼态的圆脸,扑过来抱住温鲤的手臂,说:“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哄着嘛!鲤鲤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请鲤鲤吃好吃的,哄你开心!哪天我要是也不开心了,鲤鲤再来哄我。”   温鲤捏了捏傅染宁软嫩的脸,这姑娘越长大倒是越可爱了。   *   去四时同春之前,温鲤和傅染宁先去逛了逛商场,给傅妈妈选一件小礼物。   商场里,一家品牌店铺正在更换橱窗里的海报,巨幅画像自高处垂落,徐徐展开,温鲤不由地停下脚步。   画面上一女三男,都是黑衣黑发,强烈的桀骜和叛逆感。   尤其是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子,高马尾,抹胸上衣,脖颈修长细白,系着条一指宽宽的蕾丝choker,她没有选择直视镜头,而是昂着下巴,目光以一种俯视的角度递出来,慵懒又傲慢地睥睨,带劲儿极了。   旁边两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正用手机拍新换的海报,一边拍一边激动地说:“Sirius这组图真的美呆了!我的电脑手机iPad都用了这套图当壁纸,越看越好看!”   海报上这个三男一女的组合就是陈鹤征一手捧红的Sirius乐团,中间的女孩子是主唱,旁边分别是吉他手、贝斯手和键盘。   Sirius走红之后接了不少商务代言,这家品牌店铺就是其中之一。店内的液晶屏播放着Sirius的歌曲MV,温鲤抬头看过去时,MV刚好循环播放到片头字幕,黑色字迹清晰写着:   作词:陈鹤征   作曲:陈鹤征   看到那个名字的第一眼,温鲤也说不清她是悸动多一些,还是酸涩多一些,心脏像是被抽空了,填补进无数复杂难言的苦意,根系般紧缚心脏,每一次呼吸都有疼痛勾缠。   音乐声在店铺内悠悠回响,前奏是一段很温柔的钢琴曲,接着是女主唱的声音,唱着迷你专辑的同名主打歌《鸿消鲤息》——   把爱你这件事变成秘密   我不说即无人可知   想陪你看一场今冬的雪   风却来得太迟   ……   旁边,两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仍在聊天,其中一个应该是Sirius的忠实粉丝,雀跃地说:“我可喜欢这首歌了,超级好听!”   “这名字有点怪,鸿消鲤息——什么意思啊?”   “好像是个成语,音讯断绝的意思。”   之后两个女孩又聊了些什么,温鲤完全没听清,那句“音讯断绝”像是在她神经上敲了一下,嗡的一声,震得她头晕目眩。   温鲤在店铺前停留的时间有点长,店里的导购走过来,礼貌微笑着问:“女士您好,请问想挑点什么?我们店里的很多服装饰品都是明星同款。”   这是个潮牌服饰店,里面的衣服大都是偏中性的高街风,oversize。温鲤平时很少穿这个风格的衣服,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她进去选了件简约风格的衬衫,下摆略长,能遮住大腿。   导购见温鲤付钱付得痛快,又向她推荐配衣服的饰品,是一款带有小羊皮装饰的编制手绳。温鲤有些浑噩,根本没细听导购到底说了些什么,人家推荐,她就买了,输入密码时却接连错了好几次,险些被锁定。   傅染宁拽了下她的衣袖,“鲤鲤,你想什么呢!”   不等温鲤说话,导购将打包好的购物袋递了过来,笑着说:“门店在搞活动,消费达到一定金额可以获得一张代言人的签名海报,小姐,这是送您的海报,请您收好。”   温鲤拿到的是一张专辑宣传海报,“鸿消鲤息”四个字排版在正中偏下的位置,其中,艺术体的“鲤”字,尺寸明显比其他三个字要大一些,一眼看过去,尤为醒目。   傅染宁站在温鲤身后,那个“鲤”字实在突出,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时间百味杂陈。 第04章   温鲤挑了条丝巾当做给傅妈妈的礼物,路上有些堵车,赶到餐厅时已经有些晚了。   四时同春名字取得有点俗气,环境倒是不错,古色古香。穿缎面旗袍的服务生将她们引到包厢前,木门一开,里面除了傅妈妈,还有两个她跳广场舞时认识的好姐妹。   傅妈妈爱笑,圆圆的脸型分外和气,她将两个女儿都拉到身边,挨着她坐下。   “好漂亮的两个小姑娘,”刚坐稳,一个烫着满头羊毛卷的老太太就开了口,问傅妈妈:“哪一个是你女儿?”   傅妈妈毫不客气,“这两个都是我女儿,一个亲的,一个干的!宁宁,给阿姨们盛点老鸭汤,让她们试试味道,看看合不合胃口。”   傅染宁应声起身,先前说话的羊毛卷阿姨眼神堪比X光,将两个姑娘打量过一遍后,笑着说:“傅姐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有对象了吗?”   “打住!”傅妈妈一贯七分和气三分霸气,板起脸色时很有长公主的派头,她说,“我叫两个女儿过来,是来帮我们买单的,不是来相亲的,隐私问题,概不回答。”   温鲤和傅染宁偷偷对视一眼,都有点想笑——长公主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护短。   傅妈妈虽然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但是,架不住羊毛卷阿姨又热情又厚脸皮,一碗汤没喝完,她已经追着温鲤从读书时的院校专业,问到毕业后的工作薪资,甚至问起了她父母退没退休,有没有医保。   傅染宁皱眉,正要将话题岔开,温鲤平静开口,说:“我父母已经过世很久了。”   这问题问得,无异于当众揭了小姑娘的伤疤,饭桌上一下子就安静了。   傅氏长公主差点气死,搁下筷子,说:“张阿姨,桌上的饭菜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呀?怎么光聊天不吃饭呢?要不要再加一道?麻椒牛舌怎么样?牛舌大补呢,多吃多补!”   傅染宁一口浓香的玉米汁没咽好,险些喷了。   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张阿姨多嘴多舌嘛!   张阿姨笑容尴尬,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些都要吃不完了。”   包厢里的氛围勉强恢复正常,傅染宁怕温鲤难过,频频瞥她,温鲤侧过头,还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   快吃完时,温鲤去卫生间洗手,身上的T恤不晓得蹭到什么,竟然脏了一块。   这样穿着也太难看了,她回到包厢把新买的那件衬衫拿出来,当成外套罩在外面,又去前台向服务生要了包湿巾。   路过几条走廊交汇处的休息区,温鲤看见张阿姨坐在锦鲤池边的椅子上,举着手机像是在和人视讯通话,说话声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傅阿姨带了两个小姑娘过来,有一个是跳舞的,长得蛮好看,白白净净,我本来想介绍给你儿子。仔细一问,小姑娘双亲都过世了,你说说多晦气!这种人八字不好,克父克母,搞不好还会克夫,漂亮有什么用,娶回家也是个丧门星,我都不想跟她吃同一盘菜,怕沾上晦气!”   那些话,一字一句,锋利入耳。   温鲤的脚步生生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动,好似盛夏时节无故起了一阵风雪,吹得她周身冰冷,透骨彻寒。   那边,张阿姨的视讯通话并未进行太久,很快便挂断,她起身要回包厢,转过身就看到温鲤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   小姑娘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只有眼圈微微泛红。   这场面,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张阿姨支吾着想解释,忽然听见一阵脚步,由远及近,直奔温鲤所在的方向。   不等温鲤做出反应,有人直接上手握住了她的腕,温鲤先是闻到一阵浓烈的烟草气,混着酒味儿,呛得她头疼,接着看到一个身形微丰的男人。   男人年过不惑,相貌平平,穿了套质感上乘的西装。   温鲤快速扫了眼对方的脸,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她不喜欢和人拉拉扯扯,更何况是异性,于是用力摆手,想用挣脱男人的桎梏,嘴上严厉地斥着:“这位先生,请你放开我,你认错人了吧!”   “我怎么会认错温小姐呢,”男人的语气不疾不徐,握着温鲤手腕的那只手却一直未松开,笑着说,“当初,为了讨温小姐欢心,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听见这话,温鲤想起了什么,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位姓张的阿姨早就趁乱溜了,温鲤面前堵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可谓孤立无援。   她勉强维持着冷静,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摆脱掉男人那只纠缠的手。   温鲤向后退了几步,一边用余光瞄着附近有没有保安或者服务生,一边沉下脸色,讽刺道:“孟先生,好久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   孟先生全名孟荇文。   一年前,reborn舞蹈团排演了一部名叫《虞美人》的古典舞剧,以南唐后主和大小周后为原型,温鲤是主演之一。   舞剧试演反响热烈,之后,在桐桉剧院连续演了四个多月。孟荇文是剧院经理的朋友,看过一场舞剧之后就盯上了温鲤,以庆祝演出成功为由送过好些花篮,想约她出来见一面,吃个晚餐。   温鲤看上温温柔柔,脾气软,实际上一旦打定主意,很有几分执拗的劲儿。她拒绝了孟荇文的邀请,丁点儿回旋的余地都不留,甚至想把买花篮的钱折现转回去。   孟荇文不死心,继续纠缠,直到一个自称是孟太的女人找到温鲤,当着一众舞团同事的面骂她不知廉耻。   温鲤报了警,本以为这事会闹上一阵,那位孟太却消停了,连孟荇文都没再出现过。   温鲤怀疑是叶清时横插了一脚,不过,叶清时没跟她提,温鲤也不会主动去问,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冤家路窄,今天又让她碰见。   *   孟荇文唇边挂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之所以难缠,也是因为收到了温小姐的暗示。你若早说明白自己不是单身,我又何必上赶着做出那么多丑事,闹得大家都没脸!”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什么暗示,什么不是单身,温鲤没太听懂,却也不愿多问,更不想跟这种品性的男人多做纠缠,她试图从锦鲤池的另一边绕过去,离这人越远越好,孟荇文却叫了她一声。   “温小姐,说实话,我是真的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姑娘,连陈家都攀得上。若不是那位小少爷找到我,你恐怕还要在我太太手里多吃些苦头,我太太有点儿小脾气,不容人。”孟荇文笑眯眯的,“不过,你使尽解数攀上了关系又怎么样,照样上不得台面!那位都回国这么久了,也不见他带你出来见见市面,就算是养只猫养条狗,闲着的时候,也该牵出来遛个弯儿吧!”   孟荇文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透露出信息又太多,温鲤几乎怔住。   陈家?哪个陈家?   陈鹤征么……   可是,孟荇文纠缠她的时候,她与陈鹤征已经分手多年,音讯断绝,陈鹤征怎么会出面帮她呢。她一直以为是叶清时,难道……   温鲤犹豫着到底带该不该追问下去,一旁的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   听声音人数还不少,有人边走边说笑:“陈鹤征,这间店是有龙肝还是有凤髓啊?让你在一直惦记,刚回国就马上跑过来,还是从市郊专程过来!大老远的,也不嫌折腾,我瞧着环境很一般嘛!”   一个略显冷淡声音接了一句:“不想吃就走人,蹭饭还那么多话!”   听见那道声音和那个名字,温鲤和孟荇文齐齐一愣,几乎同时转过头。   休息区没有窗,亮着几盏半人高的庭院灯,光影幽幽投下,在楼梯附近形成一个暗角。   有人拾级而上,脚步很稳,挺拔颀长的影子投映下来,破开沉黯的光。   温鲤觉得心跳像是加了倍速,一下快过一下,咚咚作响,而时间却像设定了延迟,一秒慢似一年。   既矛盾,又迫切。   让人恍惚。   陈鹤征身量高,腿长,仪态极好。他不喜欢改变发色,一直是纯正的黑,下颚弧线很利,偏清瘦。   他被几个同伴簇拥着,沿着楼梯走上来,灯光先是落在他的肩膀,照亮喉结的部分,接着是鼻梁,眉眼深沉如昔。   五官出色到了惊人的地步,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年近而立,他都是人群里的焦点。   即便温鲤早就做好了准备,再次见到他,还是觉得整颗心又酸又胀,不受控制地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每念一次,都有往事的光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新旧交叠,无数个画面里,只有陈鹤征的身影始终清晰。   温鲤看到陈鹤征的同时,似乎受到某种牵扯,陈鹤征也看见了她。   他有一双足够漂亮的眼睛,黑色的,深邃而凉薄,略过无关的路人和嘈杂,一眼便锁定她所在的位置,精准的,毫不迟疑,然后顿住。   长久的凝视好似深渊,没人能看透陈鹤征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究竟包含着哪些情绪,又是否还有感情留存。   两个人的视线直接对上,无形的勾缠与拉扯。   时间好像变得更加缓慢了。   孟荇文最先反应过来,满脸堆笑,迎上去:“幸会啊,陈先生,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   陈鹤征没理会孟荇文递到他面前的手,只是看着温鲤,神色之中逐渐多了两分微妙。   温鲤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目光下意识地朝别处扫了扫,接着,整个人都惊了——   衣服!   她当外套披着的衬衫,跟陈鹤征身上的是同一款!   Oversize风格,男女同款,一样的颜色和条纹。   还有那条编织手绳,拿衣服的时候从购物袋里掉出来,她顺手就带上了。   此刻,陈鹤征腕上也有一条,一模一样。   温鲤和陈鹤征穿的都是Sirius代言的那个潮牌,主理人是陈鹤征的朋友,一位热爱音乐却五音不全的设计师。   每次做出新东西,都会给陈鹤征留一份——陈少个高腿长,肩宽背直,天生的衣架子,穿着新款逛一圈,就是个会走路的广告牌,不用白不用!   今天陈鹤征临时起意出来吃杭帮菜,随手从朋友送来的当季新款里抽了一套,谁知道居然就撞衫了,还撞得这么——   暧昧。   同样的衣服,同样的配饰,让不知情的人来看,就是一对儿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孟荇文夹在中间,先看了眼陈鹤征,又瞥向温鲤,脸上一变——这两人的关系,跟他猜测得好像不太一样啊。   一时间,无人说话,世界安静极了。   气氛也说不清是尴尬还是窘迫。   两个小孩绕着养锦鲤的小池子玩游戏,互相追着跑来跑去。   其中一个年纪小,不留神撞飞了温鲤提在手上的购物袋,里头的东西掉了一地——湿巾、手机,几颗糖,还有一张海报似的东西。   那东西半卷着,下半截舒展开,露出“鸿消鲤息”四个字,其中,“鲤”字的尺寸比另外三个字要大一些,尤为醒目。   众目睽睽。   无论是孟荇文,还是陈鹤征,都看得清清楚楚。   先有衣服和配饰,之后又掉出来这张海报……   温鲤想,毁灭吧,累了。 第05章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是欲盖弥彰,是掩耳盗铃。   温鲤自己都觉得这一连串的“偶然”有种虚假又做作的味道。   怎么会那么巧呢?   可偏偏,就是那么巧。   陈鹤征身后跟着一个叫卓屿的年轻男人,就是刚才嫌弃四时同春环境一般的那个,染着花里胡哨的发色,耳骨上一排碎钻耳钉。   卓屿斜倚着楼梯扶手,扫了眼地上的东西,嗤的一声笑出来,说:“道具准备得挺全,穿阿征朋友设计的衣服,拿着阿征制作的专辑海报,小姑娘,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们阿征啊?打听到他的动向专门来这里等他的?别害怕,喜欢就来追嘛,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   卓屿和陈鹤征接触的时间不长,近几个月才熟络,自然不知道温鲤和陈鹤征之间有段故事,甚至不知道这俩人是认识的。他撞了下陈鹤征的肩膀,笑着说:“阿征,你的粉丝呢,要不要给人家签个名,或者合个影?”   跟陈鹤征一道来的那些人都在笑,有种高高在上的恶劣感。   陈鹤征却面无表情,只是盯着温鲤,半数灯光落在他身侧,显得鼻梁很挺,眼睛黑沉得厉害,透出一种带有攻击性的强烈气场。   那样的目光下,温鲤不得不避开,她弯腰去捡掉落的东西。   陈鹤征忽然向前迈了几步,卓屿一惊,正要伸手拦他,陈鹤征已经停了下来,鞋尖刚好抵住那张海报,以及一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   温鲤余光瞄到他的动作,脊背有一瞬的僵硬,不过很快便镇定。   她将东西捡起收好,站起来看向他。   “陈鹤征,”她叫他的名字,语气很静,解释着,“衣服和手绳是我逛街时随便买的,海报是店家送的。我不知道你会来这吃饭,也不是故意弄这些暧昧的小动作,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我会来这家餐厅,”陈鹤征打断她,“你一定会避开,对不对?”   听着两人的对话,卓屿不由挑了下眉——他先前居然没看出来,这俩人是认识的!   早听说陈家这位小少爷不好接近,心思又深又难猜测,整个人都摸不透,卓屿叹息着想,他今天算是见识了,不仅见识,还精准踩雷!   他刚刚就不该嘴贱,在中间瞎搅和!   陈鹤征的态度算得上咄咄逼人,温鲤难以招架,嗫嚅:“我……”   “和孟总一起来你喜欢的餐厅吃饭,这算什么?约会?”陈鹤征再次打断她,嘲弄地说,“看来是我搅了二位的兴致,该向孟总赔礼道歉才对。”   孟荇文脸都绿了,连连摆手,说:“陈先生千万别误会,我跟温小姐只是凑巧碰上,碰上的,没什么私交,真的没什么!”   陈鹤征笑了一下,模棱两可的语气:“看来我又误会了。我还以为这两年孟总和温小姐走得很近。”   卓屿在一旁越听越迷糊——陈鹤征这语气,这态度,怎么像是在吃醋?   好端端的,他哪来那么大醋劲儿?又是谁让他酸成这样?   卓屿还没转过弯儿,温鲤却觉得肺腑深处一片凉意——   陈鹤征以为她是和孟荇文一起来的,他以为她在明知孟荇文有妻子还有一双女儿的情况下,继续与姓孟的牵扯!   如果孟荇文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陈鹤征不仅知道她曾被孟氏夫妇纠缠为难,还出面帮她解过围,那他现在这样问,就是故意戳她痛处。   孟荇文越上赶着解释,撇清关系,越衬得温鲤处境难堪。   先有张阿姨说她父母双亡是晦气,接着碰见孟荇文找她麻烦,现在连陈鹤征也要刺她几句。好像所有倒霉事都撞在了一起,拧成一把刀,一柄剑,寸寸割裂她身上的安好与柔静,露出底下不会愈合的脆弱伤口。   周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莫名压抑。   卓屿收了那副嬉笑的表情,悄悄拉了下陈鹤征的衣摆,想劝他差不多得了,别闹得太难看。   刚才温鲤只顾着捡海报,漏了那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此刻,糖果躺在陈鹤征鞋尖处,像个被丢弃的小可怜。   看着那颗糖,温鲤再次叫了声他的名字:“陈鹤征,我记得以前你最讨厌这种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现在也变了吗?”   陈鹤征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成拳。   温鲤不抬头,也不看他,只盯着那颗被丢弃的糖,继续说:“我和孟总之间没有约会,也没有私交,恩怨倒是有一点。一年前,孟总在有妻室的前提下,单方面对我死缠烂打,以至于孟太堵门撒泼,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知被多人看了笑话,当成谈资。”   孟荇文只能讪笑,尴尬道:“那都是,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吗?”温鲤笑了一下,她这时才抬头,目光越过浮着淡香的空气和庭院灯莹然的光芒,看进陈鹤征深黑色的眼眸中,问他,“陈鹤征,这些‘误会’你听说过吗?我一直很好奇,当时孟太来势汹汹,摆明了要剥掉我一层皮,怎么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究竟是谁这样好心,帮了我的忙?”   知根知底的两个人,曾经那样深切地爱过,想让对方觉得疼,简直太容易了。   陈鹤征眼中有狼狈的恼意一闪而过。   当初分手是温鲤主动提出的,她抛弃了他,直言不再需要他。   可是,当他得知她有麻烦,还是忍不住出手帮忙,就像一只不讨主人欢心却偏要凑上去摇尾巴的狗!   这个比喻让陈鹤征恼羞成怒,心口似起了一团火。同时他也发现,即便已经五年过去,自己依然没办法冷静地面对温鲤,看到她和叶清时在一起时,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   哦,对了,还有叶清时。   她身边的人可真不少!   压在心口的火气愈发旺盛,握成拳头的那只手攥得极紧,陈鹤征脱口而出:“孟总,当初我一时冲动,坏你的好事,对不住了。”   温鲤低垂的睫毛狠狠一颤——果然是他。   即便已经分了手,即便她说过不要他,他依然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欺负。   陈鹤征啊……   嘴硬心软的家伙。   他从来不是不够好,而是特别好。   孟荇文一头一脸的汗,哪敢接下这句毫无诚意的致歉,赔笑说:“陈先生可别说这样的话,是我冒犯了温小姐,是我……”   “如果现在你还想追,就去追吧。”陈鹤征目光冰冷,“能追到,我敬你有几分本事!”   短短几句话,叫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懂这里头的暗示——尽管去追,去欺负她,这个女孩子的事,陈鹤征绝不再插手!   孟荇文虽然色胆包天,但是绝对不傻,陈鹤征越是摆出这种不在乎的态度,他越明白,温鲤招惹不得。   圈子里谁不知道陈家那位小少爷是个冷情的,只有挂在他心尖儿上的人,才能牵扯出这么大的火气。   撂下那几句话,陈鹤征转身就走,高瘦的身影如同新铸的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陈鹤征走得很快,卓屿跟在他身后,故意慢了一步。   他拧身回头,先是瞥了温鲤一眼,眼中有着兴味盎然的笑意和打量,接着,他又朝孟荇文看过去,神色之中立即多了些警告的成分。   卓屿食指隔空一点,直指孟荇文的鼻梁,用口型无声地说——   “别乱来。”   那个小姑娘,不是你能追的。   孟荇文吓坏了,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他不敢往陈鹤征身边凑,只能抹着额头上的冷跟温鲤道歉,说之前都是无心之失,温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傅染宁见温鲤一直没回来,出来找她,刚好看见孟荇文缠在温鲤身旁。   姓孟的干过的缺德事傅染宁都知道,她快步走过来,拉着温鲤的手臂将她藏到身后,气势汹汹地瞪着孟荇文,警告他离温鲤远一点   “宁宁,”温鲤反手握住傅染宁的腕,轻轻捏了捏,“别理他,我们走。”   走廊里都铺着深红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温鲤和傅染宁没走几步,孟荇文居然追了过来,顶着一副三尺厚的脸皮,“温小姐,求你行行好,在陈先生面前美言几句!我手上压了好几个项目,都指着……”   温鲤拉着傅染宁继续往包厢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姓温,不姓陈,你找错人了。”   直到走出孟荇文的视线范围,周围再无闲杂人,傅染宁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温鲤,问她:“他刚刚说的陈先生,是……哪个陈先生?”   温鲤的睫毛长而密,微微颤着,低声说:“当初梁太放话要收拾我,让我吃苦头,是陈鹤征帮了我,我居然以为是叶清时。如果不是在这里同时碰见了陈鹤征和孟荇文,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分手之后又欠了陈鹤征一个人情。”   这一串因果着实算得上狗血,傅染宁眨眨眼睛,在庞大的信息量里抓到了一个奇怪的重点:“你的意思是,陈鹤征也来四时同春吃饭了?你们刚刚见过面?”   温鲤轻轻叹气:“是啊。”   “吃杭帮菜的馆子遍地都是,四时同春也没有那么受欢迎吧,”傅染宁小心翼翼,“会不会是——爱屋及乌?”   因为你喜欢,所以,他才喜欢。   他不仅记得你喜欢什么,还——   温鲤的心跳有一瞬的加速,太多复杂的感情融在一起,调和出一种酸涩中泛着微甜的质感,如同那颗被丢弃的柠檬糖。   想到那颗柠檬糖,温鲤发烧的脑袋骤然冷静下来。   当初是她说了分手,是她先选择的放弃,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藕断丝连。   陈鹤征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她不能太自私。   一念至此,微甜的质感不见了,只剩无边无际的空旷。   温鲤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伸手推开包厢的门。   里面开着空调,温度沁凉,张阿姨坐在面朝门的位置,看到温鲤时,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傅妈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招呼温鲤坐下喝点水果甜汤,服务员刚送上来,温热的,适合入口。夏天喝这个最好,清肺润燥。   甜汤装在白瓷质地的炖盅里,汤色清透,温鲤盛了一小碗,用小汤匙浅浅搅了两下。   张阿姨大概是怕温鲤记仇,主动和她搭话,笑着说:“多吃水果对身体好,鲤鲤长得这么漂亮,皮肤白白嫩嫩的,平时一定很爱吃水果吧?”   温鲤也笑,说:“刚才张阿姨跟人视频通话的时候,说我父母双亡是晦气,都不愿意跟我吃同一盘菜。既然如此,您还是另点一份甜点吧,和我吃同一个炖盅里炖出来的东西,连累您沾上晦气可怎么办?”   话音落地,包厢里瞬间安静。   傅妈妈和傅染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   张阿姨拎着手包站起来,扯了些家里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聚之类的场面话,急匆匆地走了,速度快得险些左脚绊右脚。   温鲤安静喝汤,并不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心里却有个信念愈发坚定——   她曾是陈鹤征小心守护的宝贝,不该被任何人欺负。 第06章   在四时同春吃过饭,傅染宁要和傅妈妈一道回家,温鲤叫来出租车,送她们坐进去。   傅妈妈了解始末后,被那位张阿姨气得不轻,握着温鲤的手说:“好孩子,你别难过,干妈以后再也不和姓张的一块跳舞了,瞧她那一脑袋羊毛卷,好像被开水烫过的旧地毯,吃完这顿饭她肯定消化不良!”   温鲤被长公主逗得一直在笑,出租车都开走了,还有些停不下来。   吃饭的时候,温鲤多喝了两碗甜汤,这会儿有点胃胀,她想沿着人行路散步消消食,一抬头就看见漫天霞光,风和云都温柔,漂亮极了。   很多路人都在用手机拍照,温鲤也拍了一张,简单调色之后,发在了朋友圈。   她在路边的树影下看手机,微微低头时侧脸的弧度格外美好,秀气而精致。一个背双肩包的年轻男人从温鲤面前走过去,片刻后又退了回来,有些腼腆地问温鲤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   温鲤看起来脾气软,好说话,实际上很少拖泥带水。她摇了摇头,果断拒绝说:“不好意思,不方便。”   那人一脸失望地走了。   晚霞实在漂亮,温鲤站在路边又看了一会儿,直到一辆公交车驶入马路对面的公交站,杂乱的声响中,温鲤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看着她。   她身后是四时同春餐厅,三层高的小楼,一扇扇玻璃窗雪亮透明,里面亮着灯,都是餐厅的包厢。   温鲤的视线逐一扫过那些灯光,有些怅然地想,陈鹤征会不会就在某扇窗子的背后……   与此同时,三楼的边角处,厚重的落地窗帘被人用力拉合,不留一丝缝隙。   陈鹤征从窗边离开,回到餐桌前,有人帮他拉开椅子,有人从冰桶里取出镇着的红酒,给他倒了一杯,众星捧月般的殷勤。   宝石般剔透的颜色,陈鹤征一口喝尽,吞咽时喉结滑动得有些艰涩,像是在强行咽下一段情殇,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往。   “嘿,”卓屿翻弄着手上的打火机,笑着说,“那酒可有些年份,我从我爸的酒窖里偷出来的,你就这么一口吞了?”   旁边有人打趣:“要不,让阿征吐出来还你,你拿回去放到酒架上继续摆着?”   卓屿被恶心着了,拿起筷子往说话的人身上砸。   满桌的人都在笑,灯影璀璨,酒香醉人。   陈鹤征像是游离在那些喧嚷之外,他喝了不少酒,都是别人敬上来的,一双眸子沾了酒气,愈发黑沉。   他生了副好皮相,但是气质并不和善,一看就不好惹,这会儿摆明了心情欠佳,于是连敬酒的人都不敢再往他身边凑。   旁人不敢劝,陈鹤征主动给自己到了几杯,一一喝尽。他唇形偏薄,锋芒尽显,此刻被红酒染湿,透出一股落拓,一种少见的浓艳的萎靡。   陈鹤征够帅,帅得扎眼,这一点,见过他的人都承认。可是,皮相之外,他拥有更多更耀眼的东西,气场、背景和能力,说他得天独厚也不为过。   多少人喜欢他,费劲心机,试图接近他,唯独温鲤,只有温鲤,选择不要他。   五年前,她身边有个不人不鬼的江应霖,五年后,她身边有了周正端方的叶清时,还有那些鼓起勇气朝她要联系方式、试图接近她的路人甲。   在温鲤的世界里,陈鹤征这个人,似乎只占据了一个很小的角落,他从来不是她的唯一选择。所以,她可以轻易说分手,毫不犹豫地放弃。   她没有那么需要他,更不是非他不可。   不甘心!   陈鹤征仰头,又喝下一杯,他领口微乱,下颚和脖颈的弧线有些紧绷,那种亦痛亦苦闷的感觉,让他想砸了手上的杯子。   酒水辛辣的味道充斥呼吸,陈鹤征觉得头疼。   卓屿睨着他的神色,转了转餐桌上的玻璃台,将一份蟹酿橙推到他面前,说:“喝得太急容易上头,吃点清淡的压一压。”   完整的橙子去掉顶盖和内瓤,里头是新鲜的蟹肉。   陈鹤征扫了一眼,眸中底色冰冷,唇边却勾起一点儿笑,很浅的笑意,却莫名动人。他自言自语似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口感鲜甜的东西。”   短暂停顿之后,又补了一个字:“腻。”   卓屿对这位阴晴不定的二世祖有些忌惮,但又实在好奇,于是,拖着椅子往陈鹤征身边凑了凑。   陈鹤征并不看他,只盯着那份蟹酿橙,继续说:“包括这家餐厅,我也不喜欢。可是,在国外的那几年,我想它们想得快疯了,很想再尝一次那种甜到发腻的味道。”   的确是喝醉了,卓屿想,话都说不清楚,既然不喜欢,又怎么会想呢。   卓屿揉了揉鼻梁,大着胆子又往陈鹤征身侧靠了靠,低声问他:“刚刚跟孟荇文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你认识啊?什么来头?我怎么没见过。”   桐桉市背景相当的二世祖就那么几个,卓屿都打过交道,这里头属陈鹤征名声最响,所以,陈鹤征一回国卓屿便找机会贴了上来。刚刚那个小姑娘却眼生,不是圈子里的人,既然不是圈子里的,陈鹤征又是怎么认识的?   酒精让思维变得迟缓,陈鹤征没理会卓屿的问话,他慢慢向后,靠着木质座椅的椅背,忽然说:“你听,有歌声。”   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卓屿都快把耳朵竖成兔子了,才勉强听到一点旋律,歌词完全听不清,不晓得到底在唱什么。   “《鸿消鲤息》——我写的,为了……”   话没说完,挨着酒柜的位置,有人一阵大笑。   卓屿没好气儿地扔过去一个空杯子:“笑你妈啊!”   话音被打断,陈鹤征没再说下去,他似乎清醒了,眼神不再空旷,找回了平日里的冷淡和傲气,起身说:“我先走了,你们慢用,所有消费我来付。”   卓屿跟着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说:“我送你吧。”   陈鹤征朝门外走,头都不回,只是抬手晃了晃,示意卓屿不必跟来。   喝了酒,陈鹤征不习惯和外人离得太近,通知家里的司机来接。   司机在陈家做事快二十年,知根知底,很可靠。陈鹤征在电话里说了地址,又让司机带一盒胃药过来。   酒太凉,他喝得又急,这会儿胃疼得直哆嗦,他不想被那些人看出来,才提前离场。   司机将雇主的要求逐一应下。   晚霞尚未消退,天空依然漂亮,陈鹤征站在餐厅前齐整的台阶上仰头看了一会儿。   马路上车流不息,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和样貌清秀的男生并肩走过来,在斑马线的位置停下,等待信号灯变幻颜色。   两个人应该是同班同学,身上穿着同一款校服,女生先注意到陈鹤征,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几眼。   一旁的男生警惕觉察,他将书包背在一侧,抬起手,单手按住女孩子的后脑,不许她转来转去地四处乱看。   晚风温暖,轻轻吹过,送来些许话音——   “那个哥哥好帅啊!”   “当着我的面儿夸其他人长得帅,你有没有心啊?”   “你也太能吃醋了,我就随便看看!”   “看我可以,看别人不行!”   “真小气!”   ……   绿灯亮了,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缓步穿过斑马线,男生脸色不太好看,与女孩子相握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陈鹤征长久地注视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渐渐的,竟恍惚起来——   “陈鹤征,你放心,你永远是最好的,就算真的有人比你还好,我也不会承认!我是个不讲原则的裁判,把偏心都给你!”   “生气啦?我就打个比方,怎么会有人比你还好呢,肯定不会有啊!”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小气鬼,行行行,你是最好的,只有你是最好的,别人都比不上!”   ……   他也曾有过那样纯粹的感情,却被辜负了。   *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亮起了灯牌,感应门应声打开,陈鹤征走进去,他穿过柜架间狭长的通道,停在某一处。   胃部的痛感愈发尖锐,刀凿斧劈似的。   五年前那场事故后,陈鹤征忍惯了疼,即便额头处已经渗出冷汗,他看上去依旧镇定,仔细而专注地在柜架上寻找着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街道上亮起霓虹,司机打来一通电话,解释说堵车堵得实在厉害,没办法马上赶过去。   陈鹤征想说没关系,开口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痛感,几乎让他尝到血腥气。   陈鹤征被迫弯腰,冷汗洇湿衣服的领口,他有些站不稳,身形摇晃,手却抬起来,伸出去,抓住了柜架上的某样东西——   一小包糖果,柠檬口味。   旁边有个年轻女孩是陈鹤征的粉丝,认出了他,似乎想要个签名,又有些忐忑,迟疑地停在原地。   陈鹤征放慢呼吸,强忍着剧烈的疼,对女生笑了笑,说:“能不能麻烦你扶我到旁边的休憩区去坐一会儿?或者,帮我叫一下值班的店员?”   疼痛让他周身发虚,几乎连挺直脊背的力气都抽不出。   女生没想到陈鹤征会主动跟她说话,又惊又喜,一面想着这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一面磕磕绊绊地说:“可,可以啊,当然可以,我扶你过去吧!你身体不舒服吗?”   女生不仅扶他到休憩区的椅子上坐下,还到柜台那边买了杯热饮。等她回来,看见陈鹤征枕着手臂趴临窗的桌子上,他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眉毛皱得很紧,额头上冷汗涔涔。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四周静悄悄的。   女孩子鼓起勇气,轻轻推了下陈鹤征的肩膀,“陈老师……”   毫无反应。   *   地铁的进站提示音和手机铃声一并响起。   温鲤没找到空位,她抓着扶手站在角落里,透过耳机听见电话另一端的人边咳边问她:“有时间吗?帮我买点儿药和吃的送过来,我发烧了,实在没力气。”   打电话的人是叶清时,飓风卫视大名鼎鼎的台柱子这会儿嗓音沙哑,毫无气场和风度。   温鲤抬头看了眼站牌,还有一站她就要到家了,于是说:“叶老师,这种事情应该交给你的生活助理来做。”   “助理今天陪老婆产检,我给了他三天假期,”叶清时咳了两声,继续说,“比起医药外送,我更喜欢折腾你。”   不等她开口拒绝,叶清时又说:“温鲤,且不说我对你有恩,单从普通朋友的关系来讲,我病了,发着烧,家里没有药,请你帮个忙都不行吗?”   摆明了不讲理,还有道德绑架。   温鲤抿唇,她着实没想到,人类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叶清时没再说话,直接断了线。   之后,温鲤的收到几条微信消息,叶清时将药品名称和想吃的东西整理成文字发了过来,还有家庭地址以及门锁密码。   车厢不住地晃荡,周围人影来来去去,温鲤摘下耳机塞进小挎包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第07章   叶清时的私宅是套临江的平层,紧挨着中心商圈,寸土寸金,地库堪比豪车俱乐部,汇聚着各个品牌的尖端车型。   这是温鲤第一次来叶清时住的地方,虽然已经知道了门锁密码,但她没直接进去,规规矩矩地按门铃。   音乐响到第四遍才有人开门,叶清时头发乱糟糟的,眼白发红,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住门把,哑着嗓子抱怨:“不是给过你开门密码吗?按什么门铃啊,吵死了!”   门敞开着,温鲤却没往里进,她站在外面将手上的购物袋递过去,说:“你要的东西我都买来了。时间不早了,你还病着,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叶清时原本已经转过身,准备进客厅,听见这话他又转了回来,单手插在裤袋里,眉梢微微一抬,轻笑着,问:“不敢进来?怕我居心不良?”   这是个年近而立的男人,事业有成,平日多以端方持重的面目示人。   此刻他脱了衬衫正装,身上是质地柔软的T恤和长裤,挑眉轻笑的样子,竟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少年气,有点痞,有点混不吝,更多的是倨傲和清旷。   玄关灯光略暗,浮沉的光线下,温鲤不合时宜地恍惚起来。   她好像看见了大学时期的陈鹤征,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霸道,却也温柔,在live house的舞台上,为她下跪,为她唱动听的歌。   温鲤只觉心跳不由自主地发酸,在眼神透漏出更多情绪前,她移开视线,平静地说:“药和晚餐一共两百四十块钱,收据在袋子里。你与其请我进去坐坐,喝杯水,说些客气话,不如把钱转给我,让我早点回家休息。”   叶清时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直接笑了,气笑的,点头道:“温鲤,你真是……”   真是干得漂亮!   她严格守着一条线,将叶清时划分在寻常朋友的范畴里,不接受任何暧昧,也不许对方越界一步。   为了心里的那个人,她几乎把自己圈禁了。   叶清时怎么可能不明白,越是明白,越是咬牙切齿。   她是被他逼来的,无论是送药还是晚餐,都不是出自她的本愿。心不甘,情不愿,所以逆反的情绪格外明显,甚至连掩饰都不屑添加。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生病,又是否有人照顾。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温鲤没作声,再次将手里的购物袋递过去。   叶清时心里压着火气,他没接,只是伸手过去,把放在最上面的收据拿了出来,边看边说:“总消费共计两百四十七,报账的时候怎么能抹零呢,多吃亏啊。”   他故意冷嘲热讽,温鲤没生气,顺势接了一句:“加上打车费,应该是三百。”   叶清时再度咬牙。   这小姑娘给人添堵的本事真是一绝!   客厅里开着空调,电器运作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在静默的氛围之下格外明显。   叶清时还在发烧,他侧头轻咳,同时,温鲤闻到一点烟味,淡淡的,混合着果木的味道,应该是某种雪茄。   她正要开口,叶清时抢先一步,轻悠悠的语调,说:“你刚进reborn舞团的时候,待遇很差,一直坐冷板凳,根本排不上像样的演出,对不对?”   这个时间和地点,并不适合追忆往昔,温鲤斟酌了一下,说:“你先吃药,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把病养好,我们再聊。”   叶清时单手扶着门框,手指在上头一下一下地点着,继续说:“后来,是我捞了你一把,让reborn的管理层允许你代表舞团参赛,你在比赛上拿了金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舞团总监蒋瑜桉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给了你一些关照,对吧?”   叶清时的语气很淡,可每一句话都像是要往温鲤的脊背上砸,要她看清现实,也要她明白局面究竟掌控在谁的手里。   温鲤觉得呼吸不顺,她下意识地握紧小挎包上的链条,骨节轻微泛白,点头说:“这些事我都记得。”   “这点人情,你还或者不还,我并不在乎。”叶清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别过头,对着地面咳了几声,说下去,“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拿了我给的好处,就要学会在我面前低头。我说我们是朋友,那是抬举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之间的空气仿佛是冰冷的,让温鲤有一种透骨生寒的错觉。她觉得脊椎处的骨骼好像被什么东西砸碎了,一寸一寸,七零八落。   当初是她不够坚定,接受了叶清时的施舍,如今被踩在脚下,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活该。   温鲤抬起眼睛,去看叶清时,而叶清时刚好也在这时转过脸。两相对视,因为发烧,叶清时的呼吸声很重,心口处明显起伏着。   “那么,我要怎么做,”温鲤看着他,“才能还清之前欠叶老师的这份人情呢?”   她吐字极轻,落在夜色里,像一页单薄的纸片,被风吹得作响。   “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更何况,你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我。”叶清时笑了笑,傲慢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像个高高在上的恶魔,“你要做的就是收起那点廉价的骄傲和自尊,在我面前把脑袋低下去,做小伏低这个词,需要我来教你吗?”   说完,叶清时不等温鲤反应,直接嘭的一声甩上了房门,将温鲤以及她带来的药品和晚餐,一并关在了外面。   一梯一户的住宅,小方厅里空空荡荡,墙壁上的镜面装饰映出温鲤的影子,脊背很直,却单薄,眼圈透出浅色的红。   购物袋沉甸甸地提在手上,里面的海鲜粥和清炒时蔬早就冷了,温鲤咬住嘴唇转身将东西一股脑地扔进垃圾桶,然后迈步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小屏幕上的楼层数字由高到低变化,温鲤这时才松开紧咬的齿列,毫不意外地尝到了发甜的血腥味。   她用手背按了按眼睛,将委屈悉数咽下,不允许它们泄露出半分声响。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起风了,淡淡的凉意。   走到住宅区的入口处,温鲤拿出手机,点开导航软件,路程规划显示,距离最近的地铁站步行需要七分钟。   确定好路线,温鲤走入夜色,她脚步很快,几乎是小跑,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快点离开,离叶清时越远越好。   不知走了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厚重的低鸣音,一辆恩佐呼啸而来,堪堪停在温鲤身侧,前灯将路面照得雪亮。   温鲤吓了一跳,透过洞开的车窗,看见叶清时坐在主驾驶。他单手搭着方向盘,五指修长,眉眼看上去冷淡至极,却又透出一种雕塑般的精致。   叶清时在街灯的光芒下朝温鲤瞥来一眼,瞳仁冷得像结冰的湖面,毫无温度。   他像是在温鲤主动开口,说什么都好,哪怕只是蹭个顺风车,让他送她回家。   偏偏温鲤与他无话可说,埋头继续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叶清时很轻地笑了一下,眉眼更加冰冷,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车里扔出来,被风一吹,几乎扑到温鲤脸上。   温鲤下意识地别开头,恩佐在这时重新启动,越过她,飞快地冲出。   跑车的嗡鸣声犹在耳畔,叶清时扔出来的东西被车身带起的气流携卷着,在半空中翻了几下,之后,悠悠荡荡地落在温鲤脚边,悄无声息地舒展开——   三张百元面额的纸币。   温鲤一路疾走,总算赶上了末班地铁,这个时间车厢里乘客稀少,她靠坐在角落里,不断回想,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叶清时,为什么会让自己落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故事的源头,恐怕还要从她执意与reborn舞团签约说起。   *   reborn舞蹈团是由唐和传媒旗下的一间子公司投资经营的,两年前,温鲤本科毕业,当时很多同学都选择了转行,能拍戏的拍戏,能做网红的做网红,没几个想在跳舞这条路上一口气走到黑的。这条路太苦太累,出头的机会少之又少。   温鲤则留了下来,把简历投给了reborn,当时傅染宁都以为她疯了。   唐和传媒在内娱首屈一指,综合实力很强,创始人叫陈鹤迎,是陈鹤征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温鲤和陈鹤征分手分得那么惨烈,还敢跑到唐和的地盘去签约,能捞到好果子就怪了!   Reborn方面大概是收到了总部的指示,给温鲤的合约为期十年,条件苛刻得近乎霸道。   舞团的业务总监蒋瑜桉是从唐和总部调出来的,飒爽干练,一身女强人的气场。   面试时,她对温鲤跳的那支名叫《长安调》的舞蹈印象很深,非常看好这个女舞者,同时也好奇温鲤到底为什么对reborn如此执着。   毕竟,即便有唐和传媒做靠山,那份为期十年的合约也有太多值得慎重思考的地方。   当时,温鲤坐在蒋瑜桉的办公室里,黑色办公桌的对面。   春寒尚未消退,她穿着白色的针织衫和半身裙,长发拂过肩膀,模样干净清秀,像个刚迈进校门的学生。   百叶窗将阳光分隔,有细小的颗粒在其中旋转浮沉。   温鲤声看着蒋瑜桉,说:“我和一个人约定过,要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要一直跳舞,做优秀的舞蹈演员,他要写好听的歌,做最棒的音乐人。reborn不仅能让我跳舞,还是我能找到的离他最近的地方,我希望可以留在这里。”   蒋瑜桉来自唐和总部,对老板弟弟的那点儿感情纠葛略有耳闻,但是,她在圈内拼杀多年,离过两次婚,见惯了男女之间的拉拉扯扯,心硬得像石头,并没有多少触动,甚至觉得这样温情的理由有些幼稚和可笑。   没有哪段感情值得用前途去缅怀,这种自我感动,跟愚昧没有区别。   还是年纪太小,有气力爱来爱去。   这些嘲讽的话蒋瑜桉自然不会说出口,她用手上那支造价昂贵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一敲,提醒:“你想好了,合约一签,白纸黑字,后悔是要付钱的,还是你付不起的价钱。”   温鲤一时没做声,只是垂下了眼眸。她睫毛长,略微低头时,侧脸的弧度尤为温柔。   蒋瑜桉以为她被吓住了,正要把没盖过公章的合同丢进碎纸机,就听温鲤语调平静地开口:“我想好了,不后悔。” 第08章   和温鲤同期签约的舞蹈演员一共十三个人,其中温鲤的舞台表现力和艺术气质都是最好的,甚至不输入团多年的老演员。之后,其他演员都排有演出,唯独温鲤处境尴尬。   她明明参加了每一场排练,认真和刻苦有目共睹,可是正式演出前,她的名字都会从演员名单上除掉,有些除名理由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温鲤猜测这大概是陈鹤迎的授意,以陈鹤征的为人,是不屑使这些小动作的。   没关系,她想,她既然选了一条路走到黑,就不会害怕这些磕磕绊绊。   转折发生在温鲤入团后的第五个月,飓风卫视二十周年台庆晚会。   飓风台庆迄今为止已经举办过十二届,卫视财大气粗,表演嘉宾号称非顶流不请,每年都有明星粉丝为此撕得狗血淋头,痛骂飓风手段下作。   有争议就有关注,一年一度的台庆晚会已经成为卫视的一大特色。营销号制造话题,将飓风台庆的邀请名单当做是对艺人的咔位检测——连飓风的台庆都没参加过,好意思说自己是顶流?   晚会的关注度高,造星能力不可小觑,之前就有过唱跳歌手凭借惊艳的舞台在台庆上一炮而红的例子。   Reborn借着唐和传媒的光环也收到了演出邀请,不仅要为唐和推出去的两个歌手做伴舞,还要表演团内最新创作的古典舞。演员不够用,一直坐冷板凳的温鲤都从角落里被挖了出来,参加彩排。   晚会在飓风本部的一号演播厅举行,多平台同步直播。   距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后台乱糟糟的,连卫生间都被急着化妆换衣服的演员占满了。   温鲤只有一个做伴舞的节目,还是压轴登场,时间很宽裕,她绕来绕去,拐进了一处楼梯间。   楼梯间没人,很空旷,能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和场控人员的吼声,温鲤拢着裙摆坐在台阶上,从袋子里拿出便当盒,里面装着她自带的晚餐。   鸡胸肉、水煮蛋、蔬菜沙拉和罗氏虾,现在吃一点,垫垫肚子,上台的时候不至于没力气。   小叉子刚叉起一块鸡胸肉,嘭的一声,安全通道的门被人推开,接着是一串脚步。   温鲤坐在两段楼梯的转角处,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听见一道有些哽咽的女声:“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我真的不能再等了,万一……”   对面的男人明显不耐烦,敷衍:“这种场合聊这种话题你觉得合适吗?钟晓琬,我现在处于事业的上升期,非常关键,不能有任何污点,你最好不要影响我,不然,别怪我翻脸!”   说完,男人摔门而去。   温鲤手上的动作却顿住。   钟晓琬……   这名字……   不会这么巧吧?   温鲤原以为钟晓琬会随男人一道离开,没想到她竟然从上面走了下来,楼梯间里无处可躲,一站一坐的两个人迎面撞见。   钟晓琬也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大活人,看清温鲤的容貌后,狠狠一愣:“温鲤,你怎么在这?”   当初的大学室友,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钟晓琬单方面和温鲤明争暗斗了四年。起先只是些小动作,后来,温鲤和陈鹤征在一起,钟晓琬的不满直接摆在了明面上,直言以陈鹤征的条件,跟温鲤在一起不过是玩玩罢了。   桐桉舞蹈学院是知名学府,出了名的美女多,温鲤的确好看,气质也好,但是学校里比她更漂亮的大有人在,温鲤凭什么拿走陈鹤征的真心。   “你也来参加台庆,”惊讶过后,钟晓琬迅速冷静,她扫了眼温鲤身上的演出服,哼笑,“做伴舞?连个像样的节目都没有吗?”   钟晓琬身上是一件竹青色的礼服,边角处有刺绣装饰,很显身材。温鲤的演出服颜色过艳,看上去有些廉价,和她相比,质感区别十分明显。   可是,之前彩排的时候温鲤从未见过钟晓琬,也没在演员名单上看见她的名字,心下猜测钟晓琬的节目大概率是走了关系临时加进来的。   温鲤不愿与她争执,收起便当盒起身离开,钟晓琬却伸手将她拉住。   “你都听见了,对吧?”钟晓琬咬牙,“看我的笑话过不过瘾?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听说你去了reborn舞团,从你只能做伴舞的处境看,发展得也不怎么样。呵,离了陈鹤征,你果然就是个废物!”   拉拉扯扯的样子实在难看,温鲤抬手挥开钟晓琬的桎梏。   钟晓琬却不依不饶:“你不是很骄傲吗?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傲不起来了吧?温鲤,你信不信,我有很多办法,能让你在reborn的日子更难过!”   钟晓琬大概有点情绪化,说话时声音很响,温鲤觉得这人大概只长了岁数,不长脑子,她敷衍着:“随你。”   自己的烂摊子都没处理干净,还有心思为难别人。   温鲤越是波澜不兴,钟晓琬越是咽不下这口气。刚巧温鲤鞋子上的系带松散,垂在台阶上,钟晓琬故意踩上去,温鲤被绊得踉跄,下意识地去扶一旁的楼梯扶手,装便当盒的袋子则脱了手,顺着楼梯间的缝隙掉到下面一层,里面剩菜洒得到处都是。   温鲤连忙低头去看,却不想正对上一道陌生的视线。   漆黑的瞳仁清寒如雾。   温鲤一愣。   她是法制节目《利·鉴》的忠实观众,自然认得出,站在下面的就是《利·鉴》的主持人叶清时。   当钟晓琬看到叶清时从下面走上来时,也慌了,她不知道叶清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听到了多少,只能强撑起一张笑脸,同他打招呼:“叶老师。”   叶清时没做声,他身量很高,一身正装,高大英俊的样子极具压迫感。   他沿着台阶朝上走,而温鲤向下,她要去收拾下面一层的狼藉。   叶清时腿很长,脚步却不紧不慢,有种闲庭信步的味道,两人渐渐走近,脚步声汇集在一处,短暂相遇。   擦肩而过的瞬间,温鲤感觉到叶清时似乎瞥了她一眼。   她想起与方才与叶清时的对视,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叶清时的目光不像是看陌生人,更像是在凝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可她并不记得他们之前见过。   叶清时横插一杠,钟晓琬也没心思再跟温鲤较劲,匆匆走了,温鲤留下来打扫掉了满地的食物,她一边收拾一边回想着叶清时的眼神。   很奇怪的眼神,越想越觉得怪。   台庆晚会十分成功,网络在线观看人数一度达到三千余万。不过,这跟温鲤没什么关系,演出结束,她的生活一切如常,与叶清时的偶遇,以及钟晓琬的威胁,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半个月后,蒋瑜桉却找到她。   桐桉市舞蹈协会和飓风卫视即将联合举办第十四届舞蹈大赛,比赛过程多平台同步直播。这档赛事业内人尽皆知,专业性极高。蒋瑜桉说,团里已经跟总公司请示过,让温鲤作为代表参赛,角逐古典舞单元的独舞奖项。   温鲤惊讶地看着她。   蒋瑜桉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几行香槟色的小字,以及一个漂亮的姓名——   叶清时。   “要不要代表reborn参赛,你考虑一下,”蒋瑜桉说,“两天之后给我答复。”   温鲤握著名片,有些迟疑,还有些惴惴难安。   蒋瑜桉看着她,难得多说了几句规劝的话:“温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清时愿意帮你一把,都是难得的机会。你很有天赋,别把自己钉死在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儿上!” 第09章   温鲤收到名片的当天晚上,叶清时的车就出现在了舞团附近。   当时她结束一天的排练,在路灯下等出租车,身后一声鸣笛,接着,通身漆黑的慕尚慢慢开过来。   车在温鲤面前停下,后座的车窗应声而落,叶清时眉眼冷淡,语气也是,“上车,我送你一程。”   飓风本部那次偶遇之后,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温鲤对叶清时了解不多,面对他时有种莫名的忐忑。   她正要摇头拒绝,叶清时又说:“我的车在这里停得越久,越引人注目,你身上的麻烦就越多,明白吗?与其站在那里纠结,不如上来详谈。”   语气是惯有的冷淡和嚣张,还有点霸道,却不引人嫌恶。   温鲤微微怔愣,心跳不受控制的发酸发颤,恍惚中,有痛感渗入肺腑。   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像极了陈鹤征。   车上的人不再说话,车门却从内部推开,悄无声息的。   温鲤也许可以拒绝叶清时,但是她没办法拒绝一个肖似陈鹤征的叶清时,于是,她走到车子前,弯腰坐了进去。   车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本该是让人放松的环境,温鲤却脊背紧绷,指尖隐隐发凉。   她和叶清时并肩坐在后排,不去看叶清时的脸,只盯着他黑色的鞋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蒋总跟我说过比赛的事情了。Reborn对我一向不算看重,这次决定让我参赛,一定是叶老师——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一定是叶老师在其中起了作用,我想知道,叶老师为什么帮我?”   叶清时坐姿闲适优雅,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就当我是想弥补一些遗憾吧。”   温鲤这时才抬眸,去看叶清时的脸。   他自然是英俊的,鼻梁高而挺,下颚弧线分明。   或许,好看的人都会有些相似的地方,温鲤觉得,某些角度看过去,叶清时的轮廓都很像陈鹤征。   例如,同样深黑的眼睛,同样的护短和霸道。   叶清时觉察到温鲤的视线,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温鲤下意识转头,移开目光去看副驾处的椅背,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无功不受禄,接受了叶老师的帮助,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真直白啊,”叶清时挑眉,故意问,“你能给我什么?或者说,你打算给我什么?”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温鲤立即回答,“我心里有人,我爱那个人。”   即便我们已经分手,甚至没有说过再见。   听见这话,叶清时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爱情至上,不顾利益。   温鲤听出了他笑声里的意思,抿唇道:“我很感谢叶老师愿意帮我,但是,我拿不出同等的东西来回报,所以,这份帮助我不能……”   “我说过我是为了弥补遗憾,与其说是帮你,不如说是我想给自己一份慰藉。”叶清时语调冷漠,不带半分情感,“温鲤,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你只管好好跳舞,好好比赛,别丢我的脸,就够了。”   温鲤总觉得摆在她面前的是个挂着蜜糖的鱼钩,只等她一口咬上去,图穷匕见,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也让她不安。   叶清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说:“我听蒋瑜桉说,你是为了一个人才加入的reborn,即便被打压,也要一意孤行,你有意难平,我也有。温鲤,越是遗憾,越要变强,只有你足够强,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去得到,去弥补。难道你想一直被钟晓琬那样的人踩在脚底下,不想尝尝扬眉吐气的滋味吗?”   温鲤没有作声。   叶清时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那我就把话说得明白一点——我若真想养个人在身边,也不至于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舞蹈团来挑。”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事实。   以叶清时的家世背景,向来只有别人上赶着纠缠他的份儿。   温鲤想了想,又问:“我代表reborn参赛的事,是经过了唐和陈总的首肯吗?”   叶清时看她一眼,不免有些好笑:“我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不长大脑?如果连Reborn这种小团队的日常事务,也要陈鹤迎亲自过问,他恐怕早就累死了。我只是跟蒋瑜桉打了声招呼,她就能决定你的前途和职业生涯。”   原来,对她的冷处理,并不需要陈家兄弟插手,随便什么人,搞点小动作,就可以把她打压下去,让她活得艰难且狼狈。   陈鹤迎可能都不知道她用十年卖身契把自己签进了reborn,更别提远在异国的陈鹤征。   她和陈鹤征之间真的是音讯断绝,再无关联了。   窗外,街道上灯火正浓,明亮如白昼。   景色真是好看,好看得让人泪眼模糊。   车子一直开到温鲤住的小区入口处,下车前,温鲤到底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叶老师,我是不是和你认识的某位故人长得很像?”   叶清时没做声,藏在暗处的眼睛却眯了一下。   这是个不悦的表情,温鲤拢了一下滑到耳侧的长发,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推门下去,正要反手将车门关闭,叶清时忽然叫了她一声,语调平平地说:“温鲤,好好考虑,机会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好的兴致,去拯救一个自甘堕落的路人甲。”   那晚,温鲤踩着一地银碎的月光朝回家的方向走,每一步都好像有往事在其中牵扯,走得万分疲倦。   三天后,温鲤给了蒋瑜桉答复,她要参赛,同时也向叶清时保证,她会竭尽全力。   叶清时收到消息后,并没有过多的反应,漠然应下。倒是蒋瑜桉,拍着温鲤的肩膀,跟她说了声加油。   第十二届舞蹈大赛,就是温鲤事业上的转折点,她在那场比赛上拿到了古典舞单元的单人金奖。   赛事的关注度虽然不低,但毕竟小众,一座金奖并不能让温鲤大红大紫,不过,足够改变她在团内坐冷板凳的尴尬处境。   Reborn虽然没有要力捧她的意思,但日常工作和演出都不再刻意打压,她渐渐在业内有了些名气,被誉为新锐舞蹈演员。   温鲤知道,一座奖杯不足以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这其中应该还有叶清时的功劳。   大赛的颁奖晚会也是在飓风本部的一号演播厅举行。   时隔近一年,故地重游,温鲤不再是穿着廉价纱裙的伴舞,她换上裙摆拖地的珍珠鱼尾裙,身材与妆容俱是动人。   钟晓琬也参加了这次比赛,在民族舞单元拿了奖,说来也巧,她的座位就在温鲤旁边。   两人前后脚入场,几乎同时入座,钟晓琬看到温鲤时并不惊讶,摆出一副熟人闲聊的架势,凑到温鲤耳边,细声细气地说:“温鲤,我真是小看你了。走了一个陈鹤征,来了一个叶清时,你资源不错啊,随手一勾,就是一个精品。”   温鲤看着舞台上的大荧幕,脸上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你一定很羡慕吧?”   钟晓琬噎了一下,不等她再开口挑衅,温鲤已经起身。   主持人念出温鲤的名字,周围掌声涌动,轮到她上台领奖了。   那天,温鲤的运气实在不佳,上台领奖时曳地的裙摆先是勾到舞台的台阶,接着又勾到高跟鞋的鞋跟。连番勾扯下来,她几乎站不稳,身侧突然出现一只手,及时扶了她一把。   温鲤站稳了脚回头去看。   叶清时是晚会的嘉宾主持,当时他在候场,身影隐在暗处,纯黑的正装叫他穿一种儒雅与煞气并存的味道。   两人目光相撞,温鲤再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叶清时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晚会流程要紧,温鲤没有多做停留,道了声“多谢”,便上台去了。   自那时起,温鲤就欠了叶清时一份雪中送炭的恩情,而叶清时则习惯了高高在上,从不遮掩他的傲慢。   再后来,有一次叶清时大概喝醉了,凌晨打来一通电话,问温鲤要不要跟他。   他不说谈恋爱,也不说在一起,只说“跟”,像出门前选择一只合衬的袖扣或者领带夹。   温鲤睡得正香被吵醒,也不见恼怒,她从床上下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下,然后才说:“叶老师,我心里有人,而且,我没兴趣给人做替身。”   “替身?”叶清时大概是酒醒了,轻笑着,无比讽刺地说,“温鲤,你高看自己了。”   这样直白的对话,两人只进行过一次,之后的两年里,叶清时偶尔会表现出暧昧,温鲤回应他的总是那一句——我心里有人。   她心里的人叫陈鹤征,阔别五年,如今,再度重逢。   回忆与感情一直摞叠在她心里,从未放下。   也不愿放下。   温鲤的态度一直明确,而叶清时的表现却逐渐奇怪起来,自从陈鹤征当着他的面还给温鲤一只打火机,叶清时好像就进入了某种戒备状态,他开始偏激,也开始易怒。   温鲤搞不清楚叶清时到底在想什么,唯一可以确定是的,叶清时对她的感情,并不是爱。   爱的前提是尊重。   这样看,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或许,叶清时只是将她当做一个所有物。   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导,她只能胁从,稍有反抗,就会收获一份奚落,一份惩戒。   落在她脚边的那三张纸币,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10章   从叶清时的住处回到家,已经是午夜,窗外霓虹未灭,整座城市依旧热闹。   温鲤只觉得累,由内而外的疲惫感,她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给自己倒杯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茶几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金属质地的饼干盒,温鲤不小心碰到,盒盖敞开,有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一颗贝壳质地的纽扣,被红丝线串起来,吊坠似的,还有一支编号尾数是15的打火机。   扣子是温鲤捡到的,那时她才十几岁,读高中,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翼翼收藏着,像小松鼠守着洞穴里过冬的粮食。   这枚扣子对她来说,不单是年少时期的少女心事,还是一腔饱满而热烈的感情。   她不会再像喜欢他那样去喜欢第二个人了,这样的感情再也不会有。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闪过很多东西,温鲤不想继续沉浸在这种无力感中,拿着要换的衣服进了浴室。   水流温热,浴室里一片濛濛的白,玻璃门上凝着潮湿的雾。   温鲤站在莲蓬头下,耳边是水流冲刷的声音,如同一场倾盆的雨。   她抬手,用食指指腹去抹玻璃门上的雾,一笔一划地写——   陈鹤征。   他的名字。   好看又好听,见过一次便再也忘不掉。   鹤是十五画,鲤也是十五画。   他们原本有很好的缘分,可惜,都过去了。   她亲手了结的。   缘分虽然断了,但是每次看到水汽湿润的玻璃窗或门板,她都忍不住想写一写他的名字。   *   夜里频频做梦,第二天,温鲤醒得很迟。   窗外下着小雨,入目一片暗沉,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觉得没精神。   温鲤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睡眼朦胧地去厨房找水喝,一杯冰牛奶喝下去,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时,她才发现手机上有一堆未读消息。   睡前温鲤习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她社交并不广泛,列表上也没有太多好友,一时间跳出这么多未读消息,让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不等温鲤细看,傅染宁打来了电话。   温鲤又往杯子里到了些牛奶,同时,拿着手机喂了一声。   “鲤鲤,”傅染宁大概在泡图书馆,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激动,“你是不是刚起床,还没有看今天的娱乐新闻?”   这一句问得没头没脑,温鲤咽下口中的牛奶,嗯了一声,说:“怎么了?有八卦?”   傅染宁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只能提醒她,“快看微博热搜榜!快去!”   两居室的厨房是开放式,iPad就放在身后的岛台上,温鲤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探手将iPad拿过来。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含混不清地光线下,温鲤点开APP,去看文娱热搜——   热搜第一。   #叶清时夜会神秘女子#   热搜第二。   #音乐人陈鹤征晕倒#   温鲤心尖一抽,像是被指甲掐了一下,痛感清晰而鲜明,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那些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平平无奇,连在一起却让觉得恐怖,好似噩梦。   怎么会晕倒呢?   他病了吗?   在四时同春遇见时,他还是好好的呀!   发生了什么……   眼前忽然闪过几帧凌乱的画面,那是五年前发生的事——   救护车、警灯闪烁、急救室的灯亮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她以为他再也不能从那里走出来。   她那么喜欢的人啊。   恨不得藏在口袋里永远带在身边的人。   ……   噩梦重现似的感觉让人心跳发慌,手机滑落下去,掉在岛台上,屏幕碰到大理石质地的台面,出现细微的裂痕,温鲤却无暇顾及。   她点开热搜榜上的第二条话题,仔细阅读里面的每一个字——   话题日阅读数均超过千万,谈论度很高,页面之中鱼龙混,好多营销号为了抢占关注,发布着不知来源不辨真伪的消息。   平台的官方娱乐号【群星娱乐】发文称,网传音乐人陈鹤征于昨日突然晕倒,随后被紧急送往医院。群星娱乐就此事致电陈鹤征的工作人员,对方未接听。希望没有大碍。   陈鹤征没有个人社交账号,也没有公开的官方工作室,关心他的粉丝无处问询,只能在话题下发送“鹤神早日康复”的文字动态,祈求他平安健康。   和粉丝一样,只能隔着屏幕干着急的,还有温鲤。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晕倒,究竟生了什么病,不知道他住进哪家医院,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想找人问问,都无从问起,因为他们的社交圈已经不再重合。   她明明有眼睛,却像个瞎子。   明明有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这就是代价么,她选择离开他,放弃他,从此,陈鹤征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与她无关。   她无权去关心,更别奢望参与。   温鲤,你后悔吗?   温鲤,你不可以后悔。   已经走到这般地步,你千万千万不要后悔。   不然,你拿什么赔偿这音讯皆无的五年。   手机仍处于通话状态,滑落时触碰到免提,傅染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鲤鲤,昨天跟叶清时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你啊?”   温鲤的心思还在陈鹤征的事情上,一时有些对不上频道:“什么?”   “就是热搜啊,”傅染宁简直要急死了,“狗仔拍到昨晚叶清时和一个女孩子在夜店门口,女生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还搭他的肩膀,看上去很亲密……”   “不是我,”温鲤立即否认,“我没有跟叶清时去泡夜店,你怎么会……”   话没说完,温鲤已经点开位列第一的热搜话题,页面中的照片加载出来,她逐张看过去,险些骂出一声脏话。   桂坊西路,夜店成群的地方,周遭豪车泛滥,号称“桐桉不夜天”。   常有狗仔整宿蹲在这里,也常有明星在这里被拍到烂醉如泥的德行。   叶清时出现在桂坊西路时,没戴帽子也没带口罩,飓风卫视的当家台柱子,顶好的仪态和气质,狗仔怎么可能认不出,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被拍时,叶清时站在最有名的那家夜店门前,一身黑衣,手上有烟,不羁的模样像个浪子,与节目上沉稳干练的形象相去甚远。女孩子比他矮,站在他身侧,宽松款的长袖衬衫掩不住婀娜身段,有种又甜又欲的氛围感。   女孩子一只手握着叶清时的腕,另一只搭在他肩上,微微仰头,下颌弧线清瘦而姣好。这个动作,自带一种暧昧气场,远远看去,既像是在同叶清时说话,又像是在冲他讨要一个轻浅的吻。   较为亲密的镜头,狗仔只拍到这些,随后两人各自上车,沿不同的方向离开。   偷拍的片子,画质不高,铺了不少防盗水印。狗仔还算厚道,在素人女生的脸上打了层马赛克,看不清脸,一些细节便更加惹人注意——这个女孩子,从衣着身高到发型气质,与温鲤有八分相似。   温鲤的朋友中不少人都知道她认识叶清时,而且私交不错,看到话题页面的照片,朋友们都觉得像她。更何况,昨天她还发了条定位地点在四时同春的朋友圈,而四时同春刚好在桂坊西路附近。   巧,撞了邪的巧。   一个素人能上热搜,还是榜单第一位,不是件小事。朋友或是好奇或是关切,纷纷发来消息询问,所以,一夜间温鲤的手机上才会出现那么多未读消息。   温鲤想到那辆呼啸而去的恩佐,以及落在她脚边的三张纸币,很阴暗地怀疑叶清时是故意的,故意给她找麻烦,将她牵扯进去。   温鲤压了满肚子火气,她不喜欢和人多聊自己的生活或者感情,可这样的事,若不解释清楚,只会更糟。   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回复朋友们的私聊,同时发了条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   【鲤鲤:近期没去过桂坊西路的夜店,八卦与我无关。】   叶清时知名度虽高,却不是流量,在业内口碑扎实,看客也相对宽容。更何况,他目前单身,即便与人亲密,也不存在用情不专之类的道德问题。   偶尔有人跳出来嘲讽叶清时人设崩塌,行为不检,都被粉丝用“叶清时只是认真工作,从未经营过人设”和“给成年人一点社交空间”等话术怼了回去。   整体来看,并未对叶清时造成什么严重的负面影响。   不过,以这样的形象和事件出现在公众面前,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叶清时的团队出动降温公关,热搜排位下降,很快就从榜单第一变成了榜六,陈鹤征那条位列第二的话题则被送了上去。   傅染宁跟温鲤吐槽,这招就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想到陈鹤征,温鲤的心便悬了起来,她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却无从打探。   傅染宁私下找做娱乐记者的同学问了问,同学回复她说,陈鹤征是圈里有名的二世祖,他大哥陈鹤迎说好听些叫雷厉风行,说难听了就是手狠心黑,凡是想吃这碗饭的,都不乐意得罪他。   陈鹤征身边的工作人员是唐和总部出来的,各个嘴严,现在各路记者也探不出什么消息,只能等官方通告。唐和那边目前一切正常,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傅染宁有心帮温鲤探一探陈鹤征的近况,于是又问:“陈鹤征在圈子里应该很受欢迎吧,近几年,他身上有没有那种被压下去的没爆出来的料啊?”   这位同学也是刚入圈的新人,了解不多,想了一会儿才说:“他之前都在国外,《鸿消鲤息》那张迷你专辑爆了之后,媒体才开始关注他。你知道‘硬狗’吗?号称内娱最大胆的狗仔团。之前,硬狗的人为了挑衅陈鹤迎,跟过陈鹤征一阵,没挖到东西不说,还被唐和连发三张律师函,怼得怨声载道。我听说,陈鹤征这人看上去挺招风的,实际上是冷心冷情那一挂的,最讨厌莺莺燕燕,也不逢场作戏,特别不合群!”   傅染宁正准备将聊天记录发给温鲤,让她放心,陈鹤征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那位做记者的同学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过,陈鹤征好像有个初恋,俩人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没结婚,但是有个孩子,当初陈鹤征匆忙出国,就是去陪女朋友待产的。”   傅染宁:“……”   八卦可以乱讲,孩子可不能乱发啊!   天色依旧昏暗,雨水让视线变得模糊。   温鲤放下手机和iPad,拉过一张椅子在岛台旁坐下。起床之后她只喝了些牛奶,没有吃过任何食物,接二连三的事情几乎掏空了她身上的力气。温鲤不觉得饿,只是累,她不能去想象陈鹤征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只是略微触及,都会让她心脏闷痛。   她选择离开,是为了让他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看他陷入病痛,却无能为力。   陈鹤征啊,请你一定要好好的。   思绪烦乱,温鲤无意识地刷新着微博页面,切换间不小心点开消息栏,看到许多陌生网友还在给她的一条旧动态留言——   【小姐姐,别难过,一定会好起来的。】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还会分开?少给自己加戏,会分开就证明你们不够相爱。相忘江湖各自保重吧!】   【啧啧,这扑面而来的言情味儿,真当自己是女主角啊!尬死了,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   这些消息都源自温鲤的微博小号,ID“小雾”。 第11章   一位粉丝数将近四千万的情感博主曾发过一个互动微博——   分手后,你难过了多久。   温鲤一时冲动,用“小雾”那个账号在底下写了一条评论:   这是我们分手的第一千零二十七天,我如常生活,好好吃饭,认真工作,尝试认识新的朋友。我从不提起你,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放下。   直到那天家里突然停电,眼前一片漆黑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打开手电筒,而是喊你的名字,想握住你的手。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不是不难过,只是不敢承认,过了这么久,我依然难过。   大部分时候,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向前看,别回头。小部分时候,我希望你别过得那么好,这样我就有理由去找你了。   不知道那个情感博主背后的团队是如何运作的,竟然将这个互动微博送上了热搜,一时间阅读量激增。   六万多条留言中,温鲤的这条评论脱颖而出,被众多点赞和回复顶到了热评第一,连她那个三无小号也跟着热闹起来,涌入不少新增关注。   很多陌生人给温鲤发私信,跟她分享自己的感情和故事,悲伤的,无奈的,失去的,怨恨的,祝福的。还有很多人安慰她,对她说,小姐姐,希望你早日走出来,遇到更好的人。   因为那些私信,温鲤没舍得将账号注销,但她知道,她不会再遇到更好的人了。   陈鹤征曾给她的爱,比更好还要好一点儿,所以,在他因为这段感情受到伤害时,她才会自责到无法原谅自己。   时至今日,都无法原谅。   意外收获了关注,温鲤就把“小雾”这个账号当成树洞。隔着网络,犹如匿名,没人知道她是谁,她可以放下所有顾虑,聊一聊她喜欢的那个人。   温鲤记得有个小姑娘很真挚地跟她说:“姐姐,我有预感,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会再见面的,你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故事是否结束,温鲤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她喜欢的人已经不再属于她。   *   “陈鹤征晕倒”的热搜,依然挂在第一位,尚无人回应。温鲤枕着手臂趴在岛台上,耳边满是窗外的雨声,她静静地听着,那声音像极了有人在哭,忍不住用小号发了条微博:   小雾:【今日天阴有雨,你还好吗?】   陆续有新增的评论和转发跳出来,温鲤提不起力气,没有去看,只是趴在桌子上,继续听窗外的雨声。   房间里太安静,温鲤一度觉得头脑昏沉,不知过了多久,一个ID为“陈鹤征音乐工作室”的蓝V账号终于出现在话题页,发布了一条文字声明。   声明称陈鹤征因身体不适于昨日突然晕倒,已于第一时间送医治疗,目前意识清醒,情况稳定。感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也感谢医护朋友们的帮助和救治。   随声明一同发布的,还有一张手写的歌词草稿,是陈鹤征正在创作的新歌——   你说有雾的天气分不清山陵旷野   多远的风景都在举手之间   我曾幻想陪你走过许多时节   你说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别   ——《有雾》   字是行楷,不算工整,略潦草,但是能看出有一定的基本功,字形结构都很漂亮。旁边还有用黑色笔迹凌乱划掉的简谱,就这么大咧咧地放了出来,也是够随意的。   陈鹤征虽然只做幕后工作,鲜少在台前露脸,但他的外形实在亮眼,身上又有唐和小公子的光环,还有诸多引人遐想的流言故事,吸粉能力不容小觑。   Sirius乐团的几个成员也都转发了那份声明,表示对陈鹤征的关心和祝福,几分钟内,工作室的官方账号涨粉近十万,关注一栏却没有任何新增。   随后,#陈鹤征个人工作室开通官博#、#陈鹤征 有雾#等词条先后登上热搜榜,彻底将叶清时那点儿花边挤得没了位置。   傅染宁吃瓜吃得连书都不看了,手指戳着键盘连续给温鲤发了好几条消息:   傅染宁:【我怎么觉得叶清时和陈鹤征好像在较劲,有点王不见王。】   傅染宁:【叶清时先前用陈鹤征的病挡枪,陈鹤征索性把叶清时的曝光全抢了,把他挤到阴暗的小角落,让他知道谁才是手握资源背景深厚的爸爸!】   傅染宁:【两边都是狠角色啊,好可怕。】   微信上,未读消息攒了一堆,温鲤却无心查看。她盯着那张写了歌词的图片,心跳时轻时重,一下又一下,让她有些慌乱,又莫名无措。   有雾有雾……   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陈鹤征,你知道么,我最喜欢有雾的天气了,那种缥缈的感觉,特别漂亮。以后,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吧。”   ……   因为喜欢雾气昭昭的天气,所以,她将自己的微博小号取名为“小雾”,那陈鹤征这首《有雾》,又是因何定名呢?   前有《鸿消鲤息》,现在,又写了《有雾》。   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是恨多一点,还是怀念多一点。   *   陈鹤征是在医院里醒来的,他刚做过一场微创手术,还在输液,身上连着心电监护,从手腕到指尖,都是冰冷的。窗外雨声清晰,微弱的日光透过玻璃落在地毯上,投映出水波一样的纹路。   VIP病房还算宽敞,消毒水的味道很淡,隐约有一股晚香玉的味道。   旁边有人拉了下椅子,响动刺耳,陈鹤征寻声转头,等他看清对面那人的神色,不由一笑,声息有些弱,说:“大哥,惊动你了。   陈鹤迎年近不惑,寸头,眼窝很深,利落而凶戾。松了两颗扣子的衬衫衣领里,露出一条细细的银色锁骨链,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野性。   那声“大哥”一出口,陈鹤迎的脸色更难看了,抄起诊断报告就想往陈鹤征的脸上砸,手都举起来了,却顿住,咬牙切齿,“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自豪,把亲弟弟养成这副鬼样子!”   昨天,陈鹤征犯了急症,在便利店晕过去,当时他身边只有一个跟他说过两句话的小粉丝,不等女孩子惊慌失措,陈家的司机已经找了过来。   自五年前出过一场伤及性命的事故,陈鹤迎对弟弟的保护堪称严苛,陈鹤征的手机和腕表里都有定位装置,司机就是根据定位找到他的。   陈鹤征面色惨白的样子,把司机也吓了一跳,好在那是个处事稳重的人,一面安抚住小粉丝,让她不要声张,一面联系熟悉的私立医院,让他们立即派救护车过来。   陈鹤迎赶到医院时带着满身火气。   这是个嗅着血腥长大的男人,读书时成绩很好,打起架来也不含糊,包里总是藏着一把链子锁。那东西不起眼,也不受管制,砸到人身上却是实打实的伤筋动骨。双亲意外过世,陈鹤迎不得不放下学业接手一个烂摊子,一干叔伯长辈只等着看笑话,后来,却都在这个小辈手里脱了一层皮。   急诊的主治医师已经做了诊断,胃穿孔,只等家属签字便可推进手术室做微创。   病情清楚了,陈鹤迎的助理也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低声汇报说:“小少爷约了以卓屿为首的几个小孩出去吃饭,大概是心情好,多喝了几杯,刺激到胃了。”   “把卓屿的联系方式拿给我,”陈鹤迎接过小护士递来的同意书,签字时笔尖直接刺破了纸,“我要亲自问问,什么酒能把阿征喝成这个样子!”   卓屿怕陈鹤征,更怕陈鹤迎,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霸道独断不好惹。因此电话一接通,不等陈鹤迎细问,卓屿就什么都招了。   “遇见姓温的女孩之后,阿征就有点不对劲儿。”卓屿说,“那女孩我没见过,脸生。”   陈鹤征是什么人,冷感、野性,傲气十足,谁都不放在眼里,能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只有一个。   陈鹤迎挂了电话,眼睛里全是暗色。   五年前坑过他一次还不够,五年后,还是她!   手术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一切顺利,陈鹤征被转移到普通病房,进行术后观察和休养。   时间已经是凌晨,天边泛起沧溟般的颜色,助理劝陈鹤迎先回去休息,他会安排护工。   陈鹤迎手上拿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用来闻那股烟草的味道。他将衣袖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精悍的小臂和一片黑色线条的纹身,摇头说:“回去也睡不着,在这守着吧,看他醒了我才能放心。”   助理没再劝,转头去给他泡了杯热茶,又拿来一条干净的小毯子。   *   病房里,窗子开了道缝隙,湿润的雨水气息透进来。   陈鹤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单手撑额,一双长腿交叠着,器宇不凡。他压着火气,说:“先把病养好,然后订机票,回德国。想写歌在哪都能写,不必一直留在国内。”   术后要禁食禁水,陈鹤征这会儿嗓音沙哑,他看了眼窗外的天气,眼睛黑沉如夜,说:“大哥,我是什么性格你最清楚,别用这种逼迫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不会听的。”   “我逼你?”陈鹤迎厉声,“我是在救你的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次回国,真的只是为了金麦奖吗?你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你是为了谁回来的,谁让你牵肠挂肚念念不忘,需要我挑明吗?”   相较于陈鹤迎的火气,陈鹤征则冷静得像尊石像,他不说话,就是摆明了不肯让步。   “你一门心思往人家身边凑,人家领你的情吗?”陈鹤迎实在气得狠了,口不择言,“命都搭进去过一回,嗓子被术后感染毁了,落了一身的伤,在德国躺了两年才能重新站起来,这教训还不够?还想重蹈覆辙?”   这一串诘问,字字锥心蚀骨,几乎要从陈鹤征心上剜下一块肉来,最软的拿一块。   陈鹤征闭了下眼睛,唇色是病中常见的苍白。   五年前他匆忙出国,陈家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养病,实际上,他不是病了,而是重伤,几乎濒死,危在旦夕。   为了躲避媒体,也为了让他有一个安静休养的环境,陈鹤迎动用手上的关系,悄悄将他送到了国外的私立医院,接受封闭式治疗。   在他周身插满各种医疗仪器的时候,他接到了温鲤的电话,平静而清晰地告诉他——   “陈鹤征,你不要再回来,我们分手吧。”   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他用命去保护的人,在他生死未卜时候,选择舍弃他。   几年过去,陈鹤征已经记不清当时他是如何回应的了,只记得是温鲤先挂断的电话,干脆得好像同他多说一句都是折磨。   不论温鲤有什么苦衷,这句“分手”都是扎在陈鹤征心头的一根刺,溃烂成无法愈合的伤口,稍稍触碰,都会疼得锥心蚀骨。   “受伤的事,我不怪她,”陈鹤征气息虚弱,黑沉沉的目光不动不移,透出一种山岩般的执拗和坚决,“害我的人,不是她。”   “真大度啊,”陈鹤迎冷笑,他出手一贯凶狠,毫不迟疑,“你知道叶清时吗?叶家的长子,飓风卫视的红人,也是你的心上人给自己找的新靠山。你不在的这几年,叶清时帮你把人照顾的很好,带女孩子泡夜店的花边新闻现在还挂在热搜上呢,你要不要看一看?说不定会觉得女主角很眼熟!” 第12章   病房里一片寂静,医疗仪器滴答作响。   小护士推门进来更换输液的药瓶,被房间里浓重的压抑吓得一愣。   雨水的微光落在枕边,映亮陈鹤征的鼻梁线条和垂在额前的头发,显出几分孤寂的味道。他不顾手背上还埋着针头,伸手,语气平稳地说:“手机拿给我,我看看。”   六张照片,清晰度不高,陈鹤征滑动屏幕草草翻过一遍,而后,他先别过头咳了一声,才说:“不是她。”   陈鹤迎挑眉,那是一个邪气很重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说:“仗着脸被打了马赛克,你就打算不认账吗?要不要我去找人问清楚,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   “你尽管去问,”陈鹤征眼神淡漠,带着一种不肯让步的坚定,“我说不是她,就一定不是。我的人,我不会认错。”   “你的人?”陈鹤迎笑笑,“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小少爷。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朋友?恋人?还是分手五年的前任?”   这个问题看似平淡,却直击陈鹤征的软肋,他搁在白色床单上的手指不由抽紧,指骨关节凸起尖锐的形状。   “阿征,我让你回德国,是想让你换个环境,你在往事里陷得够久了,去过新生活吧。”陈鹤迎向后倚了倚,靠着椅背,目光深邃,语气却趋向和缓,劝着,“你不肯走,留在国内又能做什么呢?跟她复合,还是看着她结婚生子?把年少时那点感情彻底变成苦情剧,闹到两看相厌的地步?”   窗外,大雨未停,响声滂沱。   陈鹤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像漫进了雨水凌乱的光,瞳仁被浸润着,有种潮湿的雾感,像埋在冰雪之境的古法琉璃。   是啊,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复合吗?那根刺仍卡在那里,剧痛仍在,他如何甘心。   离开吗?彻底放下她,去过新生活?   他做得到吗?   曾经,他关于新生活的所有计划里,都有另一个人参与的痕迹,怎么可能轻易抹掉。   玻璃窗上水痕蜿蜒,病房里再度陷入寂静。   助理敲门进来,先是同陈鹤征打了声招呼,然后弯下腰和陈鹤迎耳语了几句。   陈鹤迎很忙,数不清的会议和商务洽谈,能在医院守这么久,已经是重情重义。他站起身,到病房外接了一通公事电话,等他再回来,陈鹤征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轮廓依旧清隽,睫毛的阴影落在上面,显出淡淡的疲态。   护工抱来一束新鲜的马蹄莲,剪掉多余的枝叶,放在茶几上的花瓶里,让沉闷的空气多了份生机。   陈鹤迎在病床边停了片刻,将灯光调暗,又将滑到陈鹤征胸口处的被子向上提了提。他放轻脚步,正要出去,护工叫了他一声,递过一张透着字迹的纸,说:“陈先生,这是小陈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住院的这几天要静养,不接受探视,让您代他向关心他的朋友们报个平安。”   那张纸叠了一折,陈鹤迎单手甩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   “我曾幻想陪你走过许多时节。”   陈鹤迎这种性格的人,是很少叹气的,也很少觉得为难,这一次,却很轻地叹了口气。   从始至终,他都没问过一句——阿征,你是否还爱她。   不必问,答案明晃晃的,暴烈的,就摆在那里。   灼热得近乎发烫。   陈鹤征那个人啊,空长了一副凉薄的皮囊,冷感、清隽、高不可攀,谁想到,一旦动了心,竟是这样的赤诚,坦荡而执着。   陈鹤迎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火气抑制不住地往上冒。他穿过住院部的走廊,在电梯前停下,墙壁上的镜面装饰映出一双深黑的眼睛,里头阴云翻涌。   电梯门即将打开时,陈鹤迎挥了挥手,跟在身后的助理上前一步,“陈总。”   “江应霖还在牢里吧?”陈鹤迎说,“安排一下,给他加点娱乐活动,千万别让他活得太舒服。阿征落下一身的伤,总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助理低眉,“我知道该怎么做。”   *   陈鹤征在医院住了七天,期间,他只见过一次陈鹤迎,进行了一番不算愉快的谈话,之后,除了医护人员,再不见任何人。   手机设置了飞行模式,社交类的软件都不使用,新歌全部手写,房间里到处都是凌乱的乐谱,还不许人收拾。   有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把新写的旋律哼唱出来,护工是个有点腼腆的小伙子,笑着说:“真好听,陈先生应该去做歌手,一定能红!”   陈鹤征坐在窗边的布艺沙发上,闻言写字的动作一顿,护工以为惹他不高兴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多嘴。”   “没关系,”陈鹤征弹了下水笔的尾端,“我以前的确想过做歌手,把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年都写成歌,在除夕夜唱给她听。后来,我嗓子没那么好了,也就不了了之。”   说到这,他自嘲似的笑笑,看了眼窗外的暖阳,“那时候多天真。”   陈鹤征静养的时候,温鲤也病了。   她太瘦,抵抗力一直不太好,容易着凉感冒。早上起床时,温鲤觉得脑袋发沉,她找出温度计量了量,果然有些发烧,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转,到了傍晚,傅染宁从图书馆回来,温鲤的体温已经逼近四十度。   这个数字有点吓人,傅染宁立即打车带温鲤去了医院。   只是寻常感冒,没什么大问题,接诊的医生给温鲤开了些口服药,又让她到输液室去挂水。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输液室里人不多,傅染宁先去缴费,之后又去附近的小吃铺买了小馄饨和热豆浆,让温鲤吃一点,垫垫肚子,不然,身上没力气,会更难受。   盛夏时节,温鲤的手指居然是冰冷的,她握着温热的豆浆杯暖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傅染宁说:“对不起啊,宁宁,给你添麻烦了。”   “说得什么话呀!”傅染宁瞪她一眼,“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瞎客气什么!”   温鲤虚弱地笑了笑。   出门的时候比较着急,来不及仔细收拾,温鲤扎了个丸子头,颊边几缕碎发,身上是棉麻质地的短袖衫和半身裙。她天生冷白皮,即便病了也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慵懒的文艺感,温柔而洁净。   打针的小护士悄悄问温鲤她身上的衣服是在哪里买的,温鲤撑起精神去手机上翻购买记录,找出店铺名字和价格给人家看,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地侧头咳几声。   傅染宁看了,无声地在心底叹气——   多好的女孩子啊,那么乖,又那么温柔。   小护士走后,输液室彻底安静下来,挂水的过程很无聊,温鲤疲态明显,坐着又睡不着,只能靠翻看社交软件打发时间。   当她第五次点开陈鹤征音乐工作室的官博主页时,傅染宁忍不住开了口:“鲤鲤,说实话,你是因为担心陈鹤征才会生病吧?”   那么多负面情绪全部郁结在心里,怎么会不生病呢。能病一场,宣泄出来,反倒是好事。   在傅染宁面前温鲤没什么可隐瞒的,她用指腹摩挲着手机的边角,点头说:“我的确担心他,但是……”   话没说完,被一阵咳嗽打断了,傅染宁却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又见不到他,而且,她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去见他。   他们不再是恋人,更不是朋友,作为分手多年的前任,连关心都是一种尴尬。   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傅染宁脱口而出:“鲤鲤,你们复合吧!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   终成眷属。   多美好的词汇啊。   温鲤缓缓吐出口气,摇头说:“当初是我先放手的,是我选择放弃他。现在,他事业有成,顺风顺水,我有什么颜面和立场去复合?我问心有愧,只希望他好好的,别生病,别难过,平安顺利,得偿所愿。”   “可是,当初你也是迫不得已呀,”傅染宁对温鲤知根知底,气也气得真情实意,“要怪也该怪江应霖,黑心烂肺的东西,活该他坐牢,不得好死!”   江应霖……   即便事隔多年,再提起这个名字,还是让温鲤觉得恐惧。   她很轻地抖了一下,连带着输液的橡胶管都跟着晃动起来。   傅染宁知道自己唐突了,苦着脸道歉:“对不起啊,鲤鲤,你生着病呢,我不该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温鲤再度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发烧让温鲤浑身无力,她给舞团人事部的主管发消息,请了两天病假。   傅染宁要上课,还有个很重要的讲座要听,抽不出时间照顾她,本想打电话给傅妈妈,被温鲤拦住了。   温鲤捏了捏傅染宁偏圆的脸颊,笑着说:“我已经退烧了,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不需要人照顾的,你快去上课吧,别迟到。”   傅染宁走后,温鲤弄了点全麦面包和热牛奶当早餐,微波炉运转的间隙,她拿起手机刷朋友圈,看到郑嘉珣一天前分享的动态。   一共六张照片,都是些日常抓拍。穿着芭蕾衣练瑜伽,卖相很棒的低卡餐,家中某个角落的特写,读了一半的原版外文书,还有一只很漂亮的成年萨摩耶。   看到这里,滑动屏幕的动作猛地顿住。   温鲤单手撑在厨房的岛台上,许是感冒尚未痊愈,竟然觉得微微发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找回力气,轻轻双击,将照片放大,仔细去看只萨摩耶。   这只狗温鲤在郑嘉珣的朋友圈里见过几次,叫烫烫,而狗脖子上的项圈她见过更多次。   牛皮材质,黑色,上面嵌了几个星形金属扣,还有一个狗头吊坠。   这枚项圈是陈鹤征亲手做的,为了一只叫“海盗”的阿拉斯加,怎么会出现在郑嘉珣手里……   温鲤和郑嘉珣虽然同在reborn舞团,都是主舞,但分属不同的团队。温鲤跳古典舞,郑嘉珣更擅长现代舞,平时各练各的,没什么交情,但也没结过梁子。在温鲤的印象里,那是个模样清淡又极具个性的女人,瘦而不弱,很有张力。   郑嘉珣名气大,资历老,是reborn唯一的首席,拿过几座金奖,参加过舞蹈类真人秀,还客串过电影。作为主舞并参与创作的原创现代舞作品《听河流》,一经首演,就获得很棒的反响,曾受邀参加在瑞士和马德里举办的国际艺术节。   郑嘉珣风头最盛的时候,温鲤刚进舞团,当时,团内都在传郑嘉珣是唐和高层力捧的人。如今,那枚宠物项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温鲤眼前,如同一根针,刺在心头最软的地方,牵扯出绵密的痛感。 第13章   热好的牛奶已经冷掉了,烤好的面包也一口未动。   温鲤从电脑里找到项圈的照片,和萨摩耶脖子上的那枚进行对比,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   她怎么会认错呢。   陈鹤征制作那枚项圈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   *   一岁半的阿拉斯加大狗在别墅的庭院里扑蝴蝶,她坐在木质秋千上。风吹过去,秋千轻轻摇晃,她叫了声大狗的名字,硕大的一个毛团立即跑过来,爪子搭上她的膝盖,吐着舌头朝她卖萌。   陈鹤征在给项圈打孔,闻声抬头瞥来一眼,黑色的眼睛让人无端心动。   她被他看得脸红,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明知顾问:“你看什么?”   “想到一首歌,”他说,然后轻轻哼唱了一句,“岁月在这儿,温凉如丝也能灼身。”   这首歌温鲤也听过,她更喜欢末尾处的那声呢喃:   “而我,无悔的,与你的。”   空气里好像沁入了某种甜蜜的味道,风更轻了,云朵洁白。温鲤觉得心跳很快,她躲避着不去看他的眼睛,也因此,错了陈鹤征唇边一抹很淡却很暖的笑。   那时候,多好啊。可惜,后来大狗死掉了,他们也已经分手五年。   *   诸多情绪一起涌上来,一颗心酸得彻底。   温鲤忍不住将萨摩耶的照片发给傅染宁。   傅染宁在课堂上偷偷玩手机,回得很快:【你要养狗吗?】   温鲤:【狗是郑嘉珣的,脖子上的项圈是陈鹤征给海盗做的那个。】   傅染宁惊了:【这是什么狗血组合?他们两个居然认识?是朋友?】   温鲤下意识地回:【我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不敢多想,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正在输入”的字样在屏幕上方出现又消失,迟疑良久,傅染宁试探着发过来一句;【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郑嘉珣一定知道陈鹤征在哪家医院,要不要问问看?】   这个问题,温鲤早就想过。首先,她跟郑嘉珣实在不熟,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话题作为切入点,其次,万一两人真的正在交往,她贸然一问,岂不是又尴尬又添堵。   不打扰,不纠缠,才是一个前任该有的本分。   如果陈鹤征真的已经开始新生活,她绝不可以去破坏,默默祝福就好了。   她希望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余下的难过和酸楚,都由她来承担。   就像陈鹤征保护她那样,温鲤希望自己也能替陈鹤征挡下风雨厄运,让他的往后余生再不受任何伤害。   一念至此,原本酸涩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温鲤身体里似乎多了一股力量,一种勇气。   一旦有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决心,再柔软的女孩子也会坚韧起来。   与此同时,温鲤忽然有股冲动——   她想回桐大看一看。   傅染宁在桐大新闻系读研,而温鲤之所以也对桐大有着特殊的感情,是因为这里是陈鹤征的本科母校。   大一时陈鹤征一入学就引起过轰动,高考状元,嗓音条件好,会写歌,组过乐队,他身上有太多的光环,即便桐大天之骄子云集,他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成绩好,长相好,气质清冷且贵气,天生的吸引力。   陈鹤征喜欢摩托,最爱那辆川崎H2,鸣音低沉如出笼的野兽。校内论坛上有很多关于他的帖子,有一些至今仍在首页飘红。   女孩子研究他的长相,他的穿着,他新写的歌,以及当做吊坠垂在胸前的吉他拨片。男生研究他的车,国内少见的奥古斯塔,号称与魔鬼共舞的Diavel1260……   上百篇关于陈鹤征的帖子里,有一篇格外热闹,经常被顶上来,占据首页,回帖数已经累积到数万楼,一度被誉为论坛神帖。   帖子标题写得十分直白——   好想和陈鹤征谈恋爱啊!!!!   ……   自从陈鹤征拿到金麦奖,成为当红的音乐制作人,知名度大增,这篇帖子也被网友扒了出来。大量看客闻讯涌入,几乎挤瘫桐大的校园服务器。   温鲤很久没来过桐大了,因为陈鹤征,她眷恋这里,但也刻意地回避这里。   学校还是老样子,几年过去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图书馆到男生宿舍的路,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耗时依旧是十五分钟。   畅园食堂,那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还在,但摊主换了,不再是那对态度和善的中年夫妻。   两只胖滚滚的流浪猫结伴从草丛里跑出来,温鲤记得这两只是亲兄弟,当初还吃过不少她买的罐头,现在,恐怕早就把她给忘了。   时过境迁这个词,仔细想来,真是一种温吞的残忍,像钝刀子磨人。   不知不觉,温鲤走到了室外篮球场,一群瘦瘦高高的男生正在打球。场边的看台上,三三两两地聚着些观众,女生居多,偶尔有叫好和鼓掌的声音传来,天高云淡,阳光炽热。   温鲤站立的地方,刚好落了一束光,薄薄的光晕穿过她的发丝,也穿过睫毛,将皮肤映得半透明,好似某种净瓷。   她不得不眯起眼睛,视线在光照的作用下有些模糊,球场上那些奔跑跳跃着的瘦高的身影逐渐走形、改变,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她一直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的模样——   “快看,抢篮板的那个就是陈鹤征,大二的!”   “天,论坛里的姐妹没骗我,真的好帅啊!”   “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我想加他的微信!”   “死心吧,看见那个穿帆布鞋的女生没?长发、A字裙,手上拿着瓶运动饮料的那个,那是陈鹤征的心尖儿,宝贝着呢。”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吧,看着眼生,之前没见过。”   “她是隔壁舞蹈学院的。”   “哇,三分球!”   “陈鹤征——”   ……   阳光瞬间变得异常刺眼,风吹起温鲤的头发,仿佛有什么东西撞破了那道雾气般的屏障,现实和回忆,两道声音交融,重合在一处,喊着同一个名字。   “陈鹤征——”   女孩子的声音,娇气清亮,自温鲤身后传来。   不等温鲤转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影子,在斜前方,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黑衣黑发的年轻男人,背对着温鲤,看不见面孔,但脊背笔挺的模样极具压迫感。   是陈鹤征,即便只有一个背影,温鲤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陈鹤征个子高,腿型修长,阳光落不到他站立的地方,光感沉黯的氛围下,显得整个人极冷,疏淡凉薄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他看起来并不好接近,也不太好惹,这种感觉却带来强烈的吸引力,周围好几个女孩子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偷偷地瞄,或是光明正大地打量,林林总总。   陈鹤征对这些一向不敏感,他只是安静地站着,也不知是在看球场上奔跑的少年,还是远处起飞的鸽群。   莫名的孤寂感,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看见那道背影的瞬间,温鲤后颈一僵,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陈鹤征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他已经出院了么,身体彻底康复了么”。   思绪太乱,温鲤怔愣在原地。直到她身后的女孩子再度出声,又叫了一遍陈鹤征的名字。   闻声,陈鹤征转头,视线移动着,逐渐向温鲤所处的位置靠近。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无措,温鲤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慌乱之下,她匆忙转身,却和身后那个迎着陈鹤征走过来的女孩子撞在一起。   这一下撞得挺重,两个人同时摔倒。大概是擦破了皮,小腿和膝盖都疼得厉害,温鲤一时站不起来,不等她缓过神,眼前闪过一双修长的腿。   温鲤掌心撑着地面,视线略低,先瞄到男人的腿,再往上,是腰身和肩膀。   阳光浓烈,明晃晃地落在眼中,温鲤没能看清他的脸上的神情,只清晰地,眼睁睁地,看着陈鹤征从她面前走过去,走到另外一个女生面前。   他停下脚步,朝女孩子伸出手,修长的指间有微光,似一阵雾,细小的颗粒在其中浮沉。   眼前的世界像失了背景音的老电影。   画质暗沉而破败。   温鲤听不见其他,只能听见陈鹤征一个人的声音。   他嗓音平平淡淡,问那个女孩子:“能站起来吗?”   女生愣了一下,脸色迅速变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陈鹤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烫到了。   她握住陈鹤征递过来的手,试图借力站起来,动作进行到一半,身子忽然一歪,又险些摔回去,在陈鹤征的手臂上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脚腕好像扭到了,”女生穿着高跟鞋,单脚点地,歪歪扭扭地站不稳,表情痛苦地说,“很疼,使不上力。”   陈鹤征蹙了蹙眉。   那两人一拉一站的功夫,温鲤已经被路过的好心人扶了起来。   她垂下视线去擦拭裙子上沾到的灰,不去看那两人的动作,却无法捂住耳朵,不去听周遭窃窃地议论——   “那个女生就是伍洇洇吧,历史系研二学姐,号称文院的‘镇院之宝’,出了名的漂亮。”   “扶她的人是她男朋友吗?好帅啊!挺般配的嘛!”   “你看他的衣服和表,都是大牌,死贵死贵的那种!”   ……   那些字句,声声入耳。   鼻尖涩得发酸,几乎要哭出来,温鲤本该向伍洇洇道歉,说对不起,我撞到了你。   可是,她性格里的那份逃避突然跑出来,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出湿润的哭腔,只能垂下眼眸,像只没出息的鸵鸟。   方才扶过温鲤的一个圆脸女生看出温鲤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   温鲤摇了摇头,说:“谢谢你啊,我没事。”   话音落地的刹那,周围响起几声惊呼。   温鲤转头,刚好看见陈鹤征将伍洇洇横抱起来的画面。   鼻酸的感觉愈发强烈,心脏仿佛漏了个洞,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流失。   “我送你去医院,”陈鹤征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伍洇洇说,“如果是骨裂就麻烦了。”   众目睽睽,伍洇洇不好意思直接环抱住陈鹤征的脖子,只是搭着他的肩膀。   即便如此,在外人看来,那也是一个算得上亲密的动作。   不合时宜的,温鲤响起《有雾》中的那句歌词——   “你说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别。” 第14章   陈鹤征抱着脚踝扭伤的伍洇洇,准备离开。   温鲤不知从哪找来了勇气,忽然开口:“等一下。”   陈鹤征身形一顿,却没有转头,背对温鲤。   角度的关系,伍洇洇的视线越过陈鹤征的肩膀,刚好落在温鲤身上。   伍洇洇梳着两股甜酷感的拳击辫,皮肤很白,打量温鲤时的目光也是清澈的,有种不谙世事的味道。   “是我不小心撞到人了,责任在我,”温鲤说,“医药费,我会赔的。”   话音落下,没人搭茬,周遭一时静寂无声。   温鲤握紧微微汗湿的手指,说下去,“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   伍洇洇不缺这点医药费,正要开口,余光瞄到陈鹤征的表情,她一怔。   她居然在陈鹤征紧皱的眉头里读出了心疼,还有不忍。   他是在心疼谁?又是在为谁隐忍?   伍洇洇的爸爸叫伍绍清,知名钢琴演奏家,也是陈鹤征的忘年交。伍洇洇第一次见到陈鹤征,是在三年前,德国斯图加特,她爸爸新购置的小庄园里。   天生反骨的年轻男人,身段挺拔,眼神又深又烈,有做浪荡子的资本,却不抽烟,不酗酒,也不跟女孩子玩暧昧。   伍洇洇对他印象很深,存了接近心思,故意带陈鹤征去泡夜店,酒精和光影之下,总会发生点故事。   那家夜店在当地的华人圈里很出名,去的大多是留学生,年轻的男男女女。陈鹤征一杯酒都没喝完,酒保就用小托盘送来几张小卡片,上面用唇釉凌乱地涂抹出联系方式。   四周充斥着震耳的电音,频闪灯快速切换,光怪陆离的世界。   一起来玩的同班坏笑着让陈鹤征从托盘里随便挑一个,约过来坐坐,找乐子么。   陈鹤征没说话,夺过同班咬在嘴上的烟,按进手边的杯子里,起身的同时推开了酒保递来的托盘。   同伴嚷嚷着让他留下来多玩一会儿,陈鹤征头都不回地摆了摆手,他说困了,回家睡觉。   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高举着手臂疯狂摇摆,陈鹤征越过那些,往夜店出口的方向走。   他越是不近人情,越显得勾人,耀眼,容易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也容易引来飞蛾扑火。   伍洇洇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看了很久。   这样一个人,野性、桀骜、凉薄而冷漠,却出奇得干净。   很难不对他动心,更难的是,不去试图得到他。   仿佛有什么情绪在伍洇洇心底被点燃,转瞬之间焚遍旷野。   伍洇洇一面回忆起这段往事,一面注意着陈鹤征此刻的表情。   他背对着那个女孩子,神情不是惯有的冷漠,而是压抑,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这两个人是认识的,伍洇洇万分笃定地想,而且关系不一般。   不一般的关系,又是什么关系呢?   不等伍洇洇想出头绪,陈鹤征声音很淡地说:“歉意我收下,医药费就不必了。”   不必了。   “你说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别。”   多应景的一句歌词。   温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已经这样明确地拒绝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陈鹤征再未停留,抱着伍洇洇离开球场,看方向,是往停车的地方走。   直到两人走远,连背影都看不见,温鲤才踉跄了一下。她在看台的椅子上坐下,折起长及脚踝的裙摆,露出被遮挡住的膝盖和小腿。   有个散步的女生在这时走到温鲤身边,惊呼:“天,你是摔跟头了吗?”   小腿和膝盖都破了皮,严重的地方有些渗血。   温鲤一面拿出手机打给傅染宁,一面对那个女生解释:“没留神,被绊了一下。”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女生将拎在手里的小挎包背在肩上,“伤口挺大的,得上点药,不然容易感染。”   傅染宁的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温鲤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女生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来想叫我朋友,但是她在上课,走不开。”   “帮个忙而已,”女生挥了下手,“没什么麻烦的。”   医务室的位置有点偏,温鲤进去时,有个女生正躺在病床上挂水。   温鲤对送她来的女生道过谢,女生说了句不客气就离开了。   校医看了眼温鲤的伤口,转身打开药柜拿消毒水,温鲤坐在病床上,听见挂水的女生跟陪诊的同伴聊天,“那个‘好想和陈鹤征谈恋爱’的陈年老帖怎么又被顶上来了?”   女生单手拿着手机,拇指点击屏幕快速滑了几下,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一脸激动地撞了撞同伴的肩膀,“我天,陈鹤征今天回校了,去了静园球场,还公主抱了一个脚踝扭伤的女生去医院!偶像剧竟在我身边,就是情节有点土!”   两个女生围在一起轻声讨论,校医端着医用托盘走了过来,对温鲤说:“伤口沾了灰,得用生理盐水洗一洗,有点疼,你忍忍。”   温鲤天生冷白皮,晒不黑似的,此刻她双唇泛白,有种脆弱的易碎感,表情却倔强,说:“我不怕疼。”   校医带着口罩,看不清五官,从发型和内搭的衬衫来看,是个气质不错的年轻男人。   闻言,校医弯了弯眼睛,像是笑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碰到伤口,与此同时,温鲤听见旁边两个女孩子的聊天声:   “扭伤脚踝被抱走的居然是文院的伍洇洇,大美女哎!论坛上都在猜陈鹤征和伍洇洇会不会是男女朋友,这群吃瓜上瘾的家伙居然还搞了个投票!”   “我听说陈鹤征在桐大读书时有个初恋,谈得可高调了,恨不得把人宠上天。”   “初恋就是小孩子的家家酒,闹着玩罢了。早分晚分,早晚得分,躲不开的bad end。”   “我也更看好陈鹤征和伍洇洇这一对,多般配啊,你把投票贴的链接给我,我去看看。”   ……   痛感骤然尖锐,却不是从腿上传来的,而是心口,那个心脏跳动的地方。   温鲤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她用牙齿咬住嘴唇,低垂着眸,睫毛在皮肤投出倒影,似一片小小的雨林。   校医蹲在旁边帮温鲤上药,注意到小姑娘在细微地发着抖,笑着逗了她一句,“实在太疼的话,你可以哭出来,我会帮你保密的,绝对不说出去。”   温鲤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哭呢!”   话音一处,医务室里仅有的几个人都愣了。   浓浓的鼻音和哭腔,委屈到不行。   校医愕然,“真哭了啊?”   温鲤转过头,垂落的长发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她很瘦,肩膀单薄,那种脆弱的感觉愈发明显。   校医拿着医用棉球,有点手足无措,干巴巴地劝了一句,“你别哭了。”   温鲤,别哭了。   印象里,也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候姐姐温祁刚嫁入江家,她是跟在姐姐身后的拖油瓶,江应霖看她不顺眼,不停地找她麻烦,欺负她。   陈鹤征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温鲤,别哭了。”   “我在呢。”   曾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的人,如今,已和她分道扬镳,恩断义绝。   她要不到他的联系方式,不能在他生病的时候去探望,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其他人,保护其他人。   酸楚累积太多,崩溃只在刹那。   那一秒。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无声无息,亦无法停止。   她带给陈鹤征的那些伤害,就是烙印在她身上的罪。   她必须背负,必须忏悔。   不可以因为时间过去五年,就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宽恕自己。   也走不出那些沉甸甸的梦魇。   可陈鹤征,是她没办法不去喜欢的人。   即便背负着罪,她依然无法停止喜欢他。   只不过,没资格再说给他听了。   他身边有伍洇洇,有郑嘉珣,有很多比她更好的人。   她不该再连累他。   可是,真的好喜欢他啊。   那么那么喜欢。 第15章   陈鹤征会来桐大,是因为他做了个梦。   梦到他和温鲤在一起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们还在读本科,是恋人关系,两个人狠狠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早就记不清了,陈鹤征只记得他很生气,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疯狂刷高数题,不出门,也不理人。   来电不接,微信不回,拧得厉害。   当手机铃声第十七次响起,温鲤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屏幕上时,陈鹤征拿起手机就往墙壁上砸,嘭的一声,碎得七零八落。   同寝的三个室友不敢多问,也不敢劝,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让这位爷烦上加烦。   房间里静得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暗下去,风也刮了起来,看样子要下暴雨。   室友去关窗子,顺便朝楼下看了一眼,一怔。   “阿征,”室友小心翼翼的,“你,你过来看,楼下的那个人是不是……”   话没说完,陈鹤征已经快步走过来。   他起身时动作太急,把椅子带倒,椅背砸到地面,又是嘭的一声。   陈鹤征宿舍的窗子正对着宿舍楼外的一条人行路,下课时间,小路上人来人往,只有一道纤瘦的影子是静止的。   她安静地站在那,像是在等什么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又等了多久。瘦瘦小小的模样,莫名惹人心怜。   *   要下雨了,温度略低,风吹过温鲤的衬衫和裙摆,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她是从学校的舞蹈室赶过来的,好在舞蹈学院和桐大离得不远。手上提着打包袋,提手那里拧成细细的一股,勒得手指有些难受。温鲤低头去弄袋子,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急,两三步就越过熙攘的人群。   温鲤怔愣着抬头,树荫投落的光影下,她看见陈鹤征站在她面前,薄唇紧抿,脸色不算太好看,跟谁赌气似的。   他穿着黑T恤,工装裤配运动鞋,很寻常的打扮,让瘦高的身形一衬,显得格外贵气,还有一种少见的洁净感,桀骜而恣意。   两人有身高差,近距离的情况下,温鲤的视线先扫到他的下颚。   冷白调的皮肤,线条紧削,弧度分明,好看到无可挑剔。   温鲤有点脸红,神色也变得不太自然,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才慢慢改变抬头的幅度,去看他的眼睛。   无论近距离地看过陈鹤征多少次,温鲤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值得被偏爱的家伙。   无论是桐大还是温鲤就读的舞蹈学院,两所学校里,好看的男生都不少,可陈鹤征就是陈鹤征,独一无二,瞩目而耀眼。他身上有一种矜贵气息,亦冷亦傲,疏离之中透出带有神秘感的野性。   怨不得整个学校的女孩子都认识他,都关注他,前仆后继地想试试被陈鹤征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尤其他还生了双漂亮的眼睛,纯黑似夜幕下的海域,波涛里有揉碎的月光,没人能在他的注视下保持心如止水。   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不心动。   温鲤觉得心跳在变快,不受控制似的,她正要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陈鹤征抢先一步,蹙眉问她:“在楼下等多久了?”   语气很凶,好像不太耐烦。   温鲤被他凶得愣了愣,答非所问:“你还在生气啊?”   “我问你等多久了?”陈鹤征的语气依旧不善。   专门给他打包的外卖还沉甸甸地坠在手上,温鲤忽然觉得委屈,又不想跟他吵架,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要不是室友告诉我你在楼下,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陈鹤征冷着声音继续说,“抬头往天上看看,快下雨了知道吗?也不拿伞,淋雨了怎么办?”   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拿手指戳她的脑门。   陈鹤征下颚弧线绷紧,咬牙:“温鲤,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心疼?”   “心疼”两个字一出,温鲤几乎愣住,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他。   陈鹤征也觉出自己的失态,扭头避开了温鲤的眼神,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   温鲤看着陈鹤征的侧脸,以及,脖颈延出的修长的线,心跳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有点欢快,还有点暖。   她眨了下眼睛,手伸出来,手指细细白白,力道很轻地勾了勾他腕上的手绳。   不起眼的小动作,却带了点哄人的意思。   手绳的纹路擦着皮肤,有种奇怪的痒意。   陈鹤征还是不看她,侧脸弧线紧绷,没有表情。   温鲤咬了咬唇,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哄他,伸出去的手正要收回来,指尖忽然一暖,已经被他捉住,然后握紧。   陈鹤征的手指比温鲤的要长一些,掌心更宽,贴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   皮肤相贴的地方,有绵密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来,仿佛能通过指尖,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两个人站在人行路边的树荫下,不起眼的角落,暴雨前昏暗的天光又增加了一份遮挡,来往的路人都没注意到他们。   温鲤觉得心跳比之前更快,她目光下移,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唇边不自觉地浮起笑,轻声同他解释:“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猜你肯定又赌气不吃饭,就去你喜欢的那家店打包了一份简餐。刚走到男寝楼下,正准备打你室友的电话,让你下楼,你就出现了。”   手还被他握着,温鲤轻轻动了动,用屈起的指节蹭了蹭陈鹤征的掌心。   像某种撒娇卖乖的小动物。   “我没有等很久,”温鲤眨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继续说,“也就几分钟吧。”   她笑一笑,陈鹤征的心跳便软一分。   整个人像被38°的温水浸透了,说不清的熨帖感,每一处骨骼都放松下来。   温鲤见陈鹤征神色松动,不像刚才那样紧绷,反握住他的手,晃了晃,笑着问:“还生气吗?”   他怎么会真的跟她生气呢。   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收集起来,一样一样,送到她面前。   讨她的喜欢,让她笑给他看。   只笑给他一个人看。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给她听,太怂了。   陈鹤征转而问起其他:“伞呢?眼看着变天了,出门怎么不带伞?”   “故意的,”温鲤看着他,笑容愈发明亮,温柔又娇俏,“下雨了,正好让你送我回去。”   说到这,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又小声地补了一句——   “这样我就能跟你多待一会了。”   也不知道是她太会哄人,还是他本身就是个好哄的。   简单几句话,一个笑,就让他失去所有抵抗,心甘情愿地臣服。   他明明是那么不羁的一个人,性子又冷又野,疏离、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   连陈鹤迎都说他冷情,不好接近,防备心极重,像巡视草原的野狼首领,目光凶戾精锐,气场无声而强大。   可是,面对温鲤,陈鹤征好像变得不那么像陈鹤征了。   她笑一笑,他就投降。   一个对视,他的心就化了。   倨傲的野狼在小兔子面前低下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供她拥抱,也供她依靠。   “陈鹤征,”温鲤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软,慢慢地说,“我们打个商量,以后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一定都告诉你,别凶巴巴的。”   被她这样一哄,他什么脾气都没了,声音很低的:“嗯”   “即使是关心的话,用那么凶的语气说出来,我也会害怕啊。”温鲤笑得眼睛更弯,模样甜美极了。   陈鹤征。   陈鹤征。   那道声音柔柔的,在他耳边。   细白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指尖一下一下地勾着他的掌心,或者,碰一碰他腕上的手绳。   想亲她。   控制不住的。   心都要烧起来了。   人也是。   思绪混沌不清,动作却先行一步。   陈鹤征单手揽住温鲤的腰,她瘦,腰身很窄,他舍不得用上力气,怕她觉得疼。   树木的枝叶在头顶摇晃,簌簌作响,漏下零碎的天光。   起风了,大雨将至,远处有上课铃声响起,小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寥寥无几。   陈鹤征忽然向前,迈近一步,温鲤不得不后退,脊背碰到树干,她被他困住。   向前,是他的心跳,寂冷深邃的黑色眼睛,瞳仁纯粹得毫无杂质,几乎将她吞没。   向后,是树木粗糙的触感。   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温鲤有些慌,心口处砰砰地跳,她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动手去推他,磕磕绊绊地说:“你别……”   话没说完,陈鹤征已经低了头,唇在靠近。   空气里似有星火,潮湿的炙热感如荒原野草,无限疯长。   她就在他眼前,在他能碰到的地方。   *   下一秒,陈鹤征从梦里醒过来。   他仰面躺着,视野里是白色的天花板。   房间里一片寂静,落地窗帘挡住了所有光线。   体温有点高,呼吸很重。   陈鹤征低骂一声,掀开被子去了浴室。   他才刚刚出院,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陈鹤征用冷水快速冲了个澡,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就去厨房找酒喝。打开柜子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存货早就让陈鹤迎派人清理掉了,只给他留了两大盒纯牛奶。   刚犯过胃病的人要静养,滴酒不能沾。   陈鹤征心火未消,随手捞过一件衣服套上,推开玻璃门去了阳台。   凌晨,不到四点,天边有微弱的晨光。   冷风吹过皮肤,那股燥热感总算降了一些。   陈鹤征不抽烟,手边又没有酒,只能去翻手机,看到郑嘉珣四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郑嘉珣;【那张宠物项圈的照片我发在朋友圈了,她早晚会看见。看见之后会脑补到什么程度,我就说不准了。】   郑嘉珣:【丑话说前头,舞蹈团里早就在传我是唐和高层养着的人,你的小姑娘要是想歪了,你可别怪我。】   郑嘉珣:【陈鹤征,你玩这种小手段有什么意义啊?想看她吃醋?然后呢?】   郑嘉珣:【能不能回下消息啊?你死了吗狗东西?】   郑嘉珣:【下次再想求姐帮忙,先下跪磕头!垃圾!】   陈鹤征草草将消息看完,没理会郑嘉珣骂他的那两句,将手机扔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面对着沧溟的天色,轻轻叹息。   楼层高,大半个城市的灯火都在他脚下,可陈鹤征却看不见那些,他的思维还在自动回放着梦里的那些画面。   一帧一帧,全是温鲤。   突然很想回桐大去看一看。   看看畅园食堂她喜欢的那家牛肉面还在不在。   看看她喂过的两只流浪猫是不是已经变老了。   玻璃窗上起了雾,陈鹤征抬手在上面写了什么。   之后,他离开阳台,回了室内。   玻璃窗上的雾气还在,以及,很漂亮的两个楷体字——   铭心。   念念不忘,刻骨铭心。 第16章   天亮之后,陈鹤征真的去了桐大。   重新走了一遍图书馆到男生寝室的路,寝室楼没有翻新过,还是老样子,旧门旧窗,以及茂盛的爬山虎。他还去吃了畅园食堂的牛肉面,可惜,店主换了,味道也不如以前。   陈鹤征将餐具放到回收处,迈步离开,附近的女生频频转头看他,小声讨论这是哪个院系的学长,个子好高啊,长得也好看。   在校园里转了大半圈,陈鹤征走到室外篮球场。   天空蓝而高阔,球场上有挥汗如雨的少年。中场休息时,穿着小裙子的女生给男生送水和纸巾,两人在树荫下悄悄握住彼此的手,表情纯挚而羞涩。   陈鹤征看了几眼,脑海里闪过几帧从前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拍了张球场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带了位置信息,陈鹤征没设置分组,也没屏蔽任何人,很快就有消息跳出来。   伍洇洇先是点了个赞,接着,又找他私聊:   伍洇洇:【阿征,你来桐大啦?】   伍洇洇:【来找人吗?还是办事呀?】   伍洇洇:【我今天没课,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陈鹤征看到最后一条,眉头皱了一下,正要回复她,今天不方便,改天吧。   伍洇洇又发来一条:   【你在静园球场吗?我也在附近,等我一下哦。】   在德国休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陈鹤征的状态很不好,消沉萎靡,不再写歌,甚至听不得任何跟音乐有关的东西。他砸了家里所有的乐器,吉他、贝斯、市价百万的施坦威。   负责照顾他的华裔女佣忧心忡忡,医生建议他服用奥氮平,那是用于治疗中、重度躁狂发作的药。束手无措的时候,是钢琴演奏家伍绍清帮了他一把,将他从泥沼里拽出来。   伍洇洇是伍绍清的独生女,于情于理,陈鹤征都不能对伍洇洇太冷淡。   等伍洇洇的时候,有个打扮很精致的女生走过来,晃着手机说:“帅哥,加个微信吧。”   陈鹤征单手插在口袋里,半仰着头,在看飞起的鸽群。角度的关系,显出修长的腿型和脖颈,喉结处的凸起也格外好看。   女生看着他,眼睛都在发亮。   旁边还有其他人激动地小声感慨:“我天,真帅!”   陈鹤征无奈摇头,说:“我不是桐大的学生,不方便。”   女生胆子很大,追问了一句:“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不是单身?”   陈鹤征不知想到什么,气氛静了两秒,之后,他点了下头,低声:“嗯。”   两个问题,也不知道他这声“嗯”回答的是哪一个。   打扮精致的女生难得遇见一个合眼缘的帅哥,决心弄个清楚,于是又问:“不是单身?”   陈鹤征都要被她这股子执拗劲逗笑了,再度点头:“对,不是。”   心有所属的人,算不得单身。   女生不仅胆大,还洒脱,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说:“帅哥都是别人家的,我又来晚了。”   陈鹤征忍不住笑了一下。   女生愈发遗憾地看着他,说:“帅哥,你要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最好不要随便对别人笑,太招人了。”   搭讪的女生离开后,又等了三四分钟,陈鹤征听见有人叫他。   他猜测是伍洇洇,转身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温鲤。   猝不及防地相遇,两个人都毫无准备。   他还来不及多看她几眼,甚至都没能看清她的神色,温鲤便落荒而逃。   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迫不及待地要躲开。   陈鹤征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吓人,犹如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被泼了一身冷水。   透骨的寒。   心都冷了。   躲什么躲!   就这么不愿意看见他吗?!   那是陈鹤征,众星捧月的里长大的人,多少人喜欢他,围着他转,上赶着攀附或是巴结,养出一副傲慢性格,寻常人他都不屑放进眼里,哪里受得了忽视和亏待。   陈鹤征只觉心头生出些怒气,似燎原的火,肺腑都要烧起来。   他沉下脸色,正要让温鲤站住,却看见那个惊慌的小姑娘和什么人撞在一起,重心不稳,直接摔了。   这一下看上去摔得可不轻。   陈鹤征呼吸一顿,不可抑制地心疼。   疼痛过后,又涌起更为鲜明的怒火。   她为什么会摔?   因为急着躲他!   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陈鹤征沉着脸,两步跨过台阶,他腿长,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旁边看打球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纷纷后退,生怕挡了他的路。   陈鹤征原本是直奔温鲤的,心耳神意全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可思绪猛地一转,意识到她是因为躲他才会摔倒,那一瞬的情绪,只能用“怒不可遏”来形容。   快气疯了。   于是,陈鹤征遏制住朝她靠近的本能,强迫自己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收回想要朝她伸过去的手,绕过她,走向了伍洇洇。   短短几步路,陈鹤征觉得自己像被剖成了两半。他的关注,他的意念,他内在的一切都是属于温鲤的,想知道她受伤没有,会不会疼,行为上却不得不做出相反的事。   违背本能的滋味并不好受,陈鹤征咬牙,竭力忍下,就像在德国的那几年,他独自熬过的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一连串的事情,还有情绪的转变,都发生得过□□速,短暂得甚至来不及细究。   无人知晓陈鹤征的卑微,但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决绝,他越过温鲤时没有片刻的迟疑。   陈鹤征将伍洇洇扶起来,意识到她扭伤了脚踝,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抱起。   整个过程中,陈鹤征一直背对温鲤,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   他很怕看到她伤心的表情,更害怕,看不到她的伤心。   他拿不准,也猜不出,“陈鹤征”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还能占据几分位置,几分重量。   陈鹤征听到有人问温鲤有没有摔伤,这恰巧也是她最关心的,他刻意放慢动作,直到听见温鲤说没事,陈鹤征才放心,准备带伍洇洇去医院。   出乎预料的是,温鲤居然叫住了他。   不得不说,那一瞬,陈鹤征是期待的。   他期待她觉得委屈,期待她发脾气,甚至期待她质问他为什么只顾着别人。   有委屈就是还在乎。   陈鹤征很想确切地感受到温鲤对他的在乎。   结果呢,那句“医药费,我会赔的”险些把陈鹤征气笑了,同时,他也在反思,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时至今日,他居然还会对温鲤抱有期待。   被抛弃过一次,居然,还学不会长记性。   陈鹤征满心都是自嘲,他不想继续停在这里,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不必了”,之后,便大步离开。   停车的地方离球场不远,路上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看。伍洇洇大概害羞,低着头要往陈鹤征的肩膀上靠。   陈鹤征语气冰冷得近乎凉薄,“粉底和口红,不要蹭到我身上,很难清理。”   伍洇洇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尴尬地说:“陈鹤征,你这烂性格真的太难相处了!”   她认识陈鹤征快三年,小花招不知在他身上使用多少,这人简直软硬不吃,水泼不进,通身上下都是冷的,没有半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冷淡傲慢的调调就摆在明面上,藏都懒得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难相处。   完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陈鹤征动心。   伍洇洇晃神的功夫,陈鹤征已经走到车前,他打开车门将伍洇洇放到车厢后排。   行动间,大概不小心碰到,伍洇洇嘶了一声,可怜兮兮地皱眉,嘀咕:“好疼。”   闻声,陈鹤征低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不晓得有没有伤到骨头。   伍洇洇伤情如此,那温鲤呢?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那是个一向害怕给人添麻烦的小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容易逃避,被欺负了都不太会告状。   陈鹤征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他撑着半开的车门,身形压低,对伍洇洇说:“你的同学应该有不少会开车的,我把车借你,让同学送你去医院。身上有钱吗?不够的话,跟我说。”   伍洇洇边听边瞪大了一双眼睛,有点难以置信:“你,你不管我了?”   陈鹤征没有多少耐心,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找到拨号界面,递到伍洇洇面前,说:“打给你信得过的同学或者朋友,找人来送你去医院。尽量找女同学,你现在行动不方便,女性朋友会更安全。”   也许是因为逆光,陈鹤征的眼神有些阴,本就是桀骜得近乎凌厉的面相,此刻看上去,竟透出了几分戾气,似乎心情很糟。   伍洇洇还算了解陈鹤征,知道这人脾气绝对算不上好,纠缠得狠了,只会惹他厌烦,于是咽下满腔委屈,打了个电话给同住一间宿舍的室友。   室友也在静园球场附近,很痛快地应了下来,说马上就到。   陈鹤征甚至来不及等到室友赶到,伍洇洇刚挂断打给室友的那通电话,他留下车钥匙就要走人。   伍洇洇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一直忍着没发作,见陈鹤征如此敷衍地对她,脾气终于爆了起来。   她红着眼圈让他站住,一字一句地问:“陈鹤征,你这么对我,对得起我爸爸吗?”   闻言,陈鹤征回头看她一眼。眼神似冰霜,又似密林里腾起的雾,冷入肺腑,刻骨凉薄。   “怎么,想挟恩图报?”陈鹤征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冷冰冰的,“我该报答的是伍老师,不是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伍洇洇留在原地,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鹤征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他的世界好像有铜墙铁壁,只要他不愿,就没有人能走进去。   相反的,他一旦动了心,就会给对方最好的一切,不介意高调,不顾张扬,明晃晃地双手捧上一颗纯挚的真心。   究竟是谁有这种好运气,让陈鹤征全心全意地爱着呢。 第17章   陈鹤征安顿好伍洇洇,再回到球场的时候,温鲤已经不见了。他没有在球场多做停留,转身直奔学校医务室。   一路跑过去,汗湿了黑色的碎发,却不显狼狈,反而透出一种运动气息,一种压迫式的凌厉感。   医务室的门半敞着,陈鹤征走到近前,不等他敲门进去,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同谁玩笑,说:“实在太疼的话,你可以哭出来,我会帮你保密的,绝对不说出去。”   接着,是他熟悉的那个软绵绵的嗓音,用带着哭腔的音调说:   “我才不要哭呢!”   准备敲门的手僵在半空。   陈鹤征眉头紧皱,一种鲜明的痛感流过全身。   先前说话的男人似乎有些慌,干巴巴地劝了一句:“你别哭了。”   你别哭。   恍若平地起了一阵寒冷的风,自陈鹤征身边呼啸而过,吹得他周身冰冷,连血肉都冻住。   医务室外的走廊空荡荡,看不见半点人影,外面过于安静,室内的声息就变得明显。   隔着半合半掩的门板,陈鹤征听见刻意压低的哽咽,换气时发闷的鼻音,还有似有若无的抽泣。   所有的痕迹都在向陈鹤征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温鲤在哭。   她一定很难过,不然,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这样情绪外露。   对了,她难过的时候一贯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也不抱怨,只是哭,不停地掉眼泪,那些温热的水痕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眼尾红得厉害,总叫他想起陈鹤迎花重金购置的一枚南红玛瑙的坠子。   颜色滟滟,流光醉人。   有那么一瞬间,陈鹤征是想推门进去的,想抱住她,让她不要哭,告诉她,他不是故意欺负她的。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等待处理。   陈鹤征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确切的爱,无关愧疚,没有猜疑,更不可以有退缩和忐忑。   他要他的心上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去爱他,同时,也被他爱着。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有人快步走过来,陈鹤征从医务室门前离开,退到墙壁转角的地方。直到他看清匆匆走过来的人是傅染宁,温鲤最好的闺蜜,他才彻底放心。   *   傅染宁推门进去的时候,温鲤已经不哭了,又像是哭累了,睫毛上沾着些水汽,神情懵懵的,还有些茫然。   这模样,也太招人疼了。   通电话的时候温鲤只跟傅染宁说她摔了跟头,没提陈鹤征,见她哭成这样,傅染宁以为她伤口疼,一边拿纸巾给温鲤擦眼泪一边问她伤在哪了,严不严重。   见状,校医站出来解释了几句,说:“只是擦伤,没什么大问题,已经上过药了。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别沾水,这几天也别吃辛辣的东西,很快就会好的。”   说话时,校医一手拿起杯子,一手拉下口罩喝了口水,之后又把口罩带了回去,鼻梁的地方挺拔凸起,骨相绝佳。   短短的瞬间,足够附近的几个人看清那副干净清隽的面孔。   傅染宁挑了下眉,真没想到,小小的医务室居然还藏着个宝贝,难怪她那个吃饭都懒得下床的室友最近往医务室跑得格外勤快。   交代完注意事项,傅染宁扶着温鲤走出了医务室。   腿上的擦伤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是不影响行动,温鲤吸了下鼻子,说:“不用扶着,我能走的,没关系。”   “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傅染宁从大礼堂那边一路疾走,额头上还有未消的薄汗,她叹了口气,“一会儿不见,就给自己弄了一身的伤,好端端的,你跑到桐大来干什么?”   温鲤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和好朋友解释,瞳仁里还沾着未散的水光,盈盈润润。   一看她这表情,傅染宁就明白了,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温鲤的额头,“又是为了陈鹤征吧?跑回来睹物思情?”   这种小心思,存放在心里还好,一旦说出来,足够人尴尬到脸红。   温鲤脸色迅速涨红,没什么力道地小声辩解:“我就是,就是想回来看看。”   “这种鬼话,拿去骗外人,外人都未必回信,更何况是你最好的闺蜜!”傅染宁脾气急,语速也快,毫不留情地数落,“之前陈鹤征生病上热搜,你担心他担心到发烧,我就不明白了,惦记成这样为什么不复合?玩什么苦情虐恋的剧本!”   话音一落,医务室外的走廊里陷入寂静。   傅染宁后知后觉,自己这种行为无异于揭人伤疤,她正要道歉,却听见温鲤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响起来。   一字一句,语速有些缓慢,态度却极为认真:   她说:“因为那种滋味实在太可怕了,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救我受伤,流了好多血,躺在急救室里,身体被各种医疗器械包围,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线条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那样的经历和滋味,我不要再有第二次,”温鲤似乎被吓坏了,肩膀微微瑟缩,“哪怕前提是我必须远离他。   “我只要他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活着。”   任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会忍不住鼻尖发酸。   傅染宁向温鲤靠近一些,轻轻抱住她。   温鲤顺势靠在傅染宁肩膀上靠了一下,继续说:“更何况,已经过去五年,什么都变了。我希望他往前看,朝前走,别再回头。”   “那你呢?”傅染宁将温鲤抱得更紧了一点,小声问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做到往前看呢?”   不等温鲤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垃圾桶。   傅染宁下意识回头看,走廊悠长空旷,混沌不清地光线里并没见到什么人。   她将温鲤滑到身前的长发拨到耳后,打起精神说:“算了,不提这些,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吧。学校附近新开了家粤式小炒的馆子,口味很清淡,你一定会喜欢。”   *   直到温鲤和傅染宁走远,不再回头,陈鹤征才离开转角的位置。   玻璃窗透进来些许天光,他陷落其中,显出几分清冷,还有几分孤寂。   先前挂水的女生输液完毕,和同伴一起从医务室走出来,她一眼看到陈鹤征。   能在校园论坛上引发刷屏效应的人,几年前的旧帖至今还在首页飘红,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女生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偷偷拉了拉同伴的手臂,拼命用眼神示意,让同伴朝旁边看。   陈鹤征向来不擅长觉察这些,他对女生之间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安静地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皱得很紧,看上去情绪不佳。   两个女生没敢上前打扰,悄悄拍了两张照片就离开了。   陈鹤征在医务室外空寂的走廊上站了很久,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自己。静默良久,手机上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伍洇洇说将陈鹤征的车留在了骨伤医院的停车场,让他抽时间去取。   伍洇洇没提自己的检查情况如何,也没说车子扔在医院后她去了哪里,明摆着是在等陈鹤征主动来问。   打车去往骨伤医院的路上,陈鹤征给伍洇洇打了通电话,提示音一直在响,始终无人接听,直到自动挂断。   对方是女孩子,又受了伤,陈鹤征不免有些担心。他切换到微信界面,想再拨一通视讯通话过去,仓促间却点开了伍洇洇的朋友圈,看到她三分钟前发布的动态。   伍洇洇:【脚腕扭伤了,最近不方便出门,欢迎亲朋好友来家里找我玩,空调免费,无限量提供饮料薯片还有牛轧糖。】   配图是一张滤镜甜美的自拍,身后的背景是家里的影音室。   发了动态却不肯接他的电话,这是故意使小心思呢。   既然伍洇洇已经平安到家,陈鹤征便不在她身上多费心思。他这个人,说心细,是真的心细,若说薄情,也是真的薄情,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陈鹤征在骨伤医院的停车场找到借给伍洇洇的那辆车,起先他没留神,坐进车里准备发动,他才注意到副驾那侧的车窗玻璃被人用口红写了字。   微微泛橘的色调,相当醒目的两个大字——   混蛋!   陈鹤征下了车,站在副驾那侧端详半晌,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一向不为不熟的人浪费情绪,好好一辆阿斯顿被人涂花了车窗,他也没生气,只是觉得这笔字真该练练了,不是一般的难看。   一辆奥迪自旁边路过,车主是个爱看热闹的中年大叔,降下车窗笑着问陈鹤征:“小伙子,惹女朋友生气了吧?这么贵的车给你涂了个大花脸,我看着都心疼。”   陈鹤征用指节顶了下鼻梁,解释说:“朋友家的小孩不懂事,乱涂的。”   大叔哈哈笑了两声,升起车窗玻璃,开车走了。   陈鹤征轻微洁癖,车被弄成这样,脏兮兮的,他没办法开。打了通电话给家里的司机,让司机把阿斯顿开走,弄干净了再还给他。   挂断电话,陈鹤征开了储物格找驾照。   隔断里没放什么东西,皮质夹子就躺在那,一目了然。陈鹤征一眼扫过去,脸色倏地一变,瞳仁墨黑沉沉,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再度去拨伍洇洇的手机号码,对面依然只有提示音在响,不接也不拒听,一直耗到自动挂断。   这一次,陈鹤征不像先前那般冷漠,反而执着起来。   一遍不接,他立即拨了第二遍、第三遍,动作机械而重复,透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味道,像是陷入某种偏执。   天色变暗时,电话终于被接通。   伍洇洇声音有些懒,拖着软绵绵的调子问:“什么事呀?我刚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手机上一长串的未接,吓我一跳。”   陈鹤征没心情跟她绕圈子,声线极冷,字字清晰:“你拿了我车上的东西,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小宝贝们晚上好,感谢你们收藏《灼烧》,喜欢《灼烧》,是我的荣幸。   跟编辑姐姐商量了一下,本文明天入V,到时会双更,第一更在明天中午十二点,第二更依然是晚九点,已经放好存稿箱了,金岫是不是很乖?   希望小宝贝们支持正版,多多互动,谢谢你们。   我第一次在晋江写文,很多功能都不太熟悉,还在一点点摸索,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太好,宝贝们多包涵。   我研究一下那个红包功能,明天不定时给大家送几个小红包。   预收文叫《燃烬》,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祝大家永不文荒,每天开心。 第18章   伍绍清早年丧妻, 身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难免娇惯。他又常年在外开独奏会,搞巡演, 世界各地到处跑, 多数时间都是几个保姆陪着伍洇洇,更是溺爱得没边儿。   陈鹤征将阿斯顿交给家里的司机,自己开着司机带来的奔驰,直奔商圈附近的临江豪宅区, 伍家的房子就买在这里。   伍洇洇给了他定位, 那片住宅区叫华庭府。   夜色逐渐黑沉,外面下起了一场不小的雨。   行人脚步匆匆,霓虹在水光之下, 显得灯影凌乱。   天气不好, 难免堵车,鸣笛声刺耳。   车内倒尤为安静,雨刮器无声运作,划开流淌的雨水,在视野之中留下蜿蜒痕迹。   额前的头发有几缕垂了下来,陈鹤征单手拢着,向后推了推, 鼻梁的线条在那一刻显得格外陡峭, 戾气森然。   他开的这辆车是陈鹤迎的, 车上全然陌生的内饰和味道, 让他很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 伍洇洇不该乱动他的东西。   她拿走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这让他濒临愠怒。   当初在德国, 他的情绪日益失控,不得不靠服用药物来克制的时候,救他的除了伍绍清,还有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那是外人碰不得的。   伍洇洇犯了他的大忌。   业主提前打过招呼,陈鹤征一路将车开进地库,然后乘电梯上去。   给他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阿姨祖籍苏城,讲着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笑着说:“陈先生请坐,囡囡在楼上呢,她扭伤了脚,走路不太方便,我去扶她下来。”   说完,阿姨转身上楼,另一位年轻一些的阿姨端来被   陈鹤征没坐,也没碰那杯茶,绕着茶几踱了两步,想散散身上那股压了一路的火气。   他绕到第二圈时,伍洇洇终于下来。   她一只脚的脚踝上了药,裹着纱布,明显比另一只肿了一圈,被阿姨搀扶着蹦跳着下了楼梯,见到陈鹤征,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应该让你顺路带个轮椅过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不想天天蹦来蹦去,累死人。”   一边说着,一边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歪头看了陈鹤征一眼。   陈鹤征本身就高,一站一坐的情形下,愈发显得气息凌厉。   两个阿姨都避开了,客厅里鸦雀无声。   陈鹤征垂眸看她,言简意赅:“东西还我。”   伍洇洇也不知是胆子极大,还是存心气人,她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表情懵懂地反问:“你说什么?”   “照片,”陈鹤征仍看着她,几近逼视,“车上的储物格里有张照片,和驾照放在一起的,你拿走了,对吧?”   提到照片,伍洇洇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当时陈鹤征扔下她就走,伍洇洇气得摔了手边的一瓶纯净水,瓶身碰巧撞开了副驾那侧的杂物格,照片和驾驶证一并掉出来。   照片上的场景,应该是某场演出或者颁奖礼的后台,女孩子穿了条嵌珍珠的鱼尾裙,皮肤像雪,她站着,微微弯腰,凑到亮灯的化妆镜前,对着镜子补口红。   镜头是从背后推过来的,透过镜子拍她的脸,有种“美人隔云端”的意境。   她似乎意识到有人在拍,目光从镜子里往后看,恰巧撞上镜头。于是,眼神被捕捉,定格在薄薄的相纸上。   眼底似落了星,又透出些倔强,格外动人。   伍洇洇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没想起来。直到朋友赶过来,将她送到医院,候诊时问起她是怎么受伤的。   伍洇洇简单说了下当时的情况,说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照片上的女孩子和撞到她的人,分明是同一个。   难怪,难怪。   *   外头雨势越来越急,客厅里水光斑驳。   伍洇洇抿了口茶,笑着问:“照片上的人是你女朋友吗?或者,前女友?挺漂亮的,很有气质。”   陈鹤征不是来闲聊的,他俯身,视线笔直地看进伍洇洇她眼底,声息低沉而冰冷,他说:“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出选择——要么,把东西还我,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要么,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角度的关系,陈鹤征的下颚弧线与喉结完全落入她眼中,线条流畅,恰到好处的紧削,成年男人独有的英俊与桀骜,在他身上演绎到极致。   伍洇洇不可抑制地心动着,自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她就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眼下的情形,又让她不可抑制地愤怒。   她抓起茶杯掷过去。   陈鹤征身形不动,盯着伍洇洇的视线也没有动,只是歪了下头,杯子从他耳边滑过,掉在身后的地毯上。   “脾气发完了,就把东西还我。”他说。   陈鹤征鲜少在外人面前露出顽固的一面,顽固到伍洇洇都有些惊讶了。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照片上的女孩子,同时,呵笑一声,故意戳对面人的软肋,“一张照片也值得你急成这样?陈鹤征,你是不是爱惨了她?”   她问得挑衅,想看他气急败坏。   陈鹤征却直起身,他没说话,也没再看伍洇洇一眼,转身朝玄关的方向走。   走得毫不迟疑,干脆利落。   伍洇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脚踝有伤,没办法站起来,只能提高音量:“陈鹤征,你站住!”   客厅面积大,从放置沙发的地方到玄关,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陈鹤征像没听见她的声音,脚步并不快,却也不慢,一路走过去。   伍洇洇眼尾泛红,有种束手无策的狼狈。   她清楚,以陈鹤征的脾气,一旦他离开,走出这间房子,从今以后,她不会再有机会跟他接触,哪怕是最普通的社交。   就为了一张照片。   只是,一张照片!   “我爸爸待你不薄,”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伍洇洇一边说话,一边抓起什么,朝玄关的方向砸,“为了张照片,你就这么对我?”   与话音一并落地的,还有一个带着链条装饰的小挎包。   挎包落在陈鹤征脚边,包盖掀开,那张照片混在一些小东西里,落在地毯上,被灯光映着,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陈鹤征这时才停下脚步。   窗外风雨交加,坏天气让客厅里的气氛愈发凝滞。   伍洇洇亲眼看着陈鹤征弯了腰,修长的身形府下去,将照片捡起,拇指指腹小心地抹掉边角处沾染的灰尘,像在呵护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实际上,那不过是一张照片。   背对的关系,伍洇洇看不到陈鹤征的表情,却能想象得出,那副凉薄的眉眼一旦沾染上温柔意味,该是何等的动人。   那一瞬,伍洇洇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够透彻。   直到关门声响起,陈鹤征从房子里走出去,身影彻底消失,她才从溢满胸口的酸楚里感悟到——   关于那个女孩子,哪怕是一张照片,陈鹤征也要大动干戈地找回来。   雨下得真大,豆大的水珠砸在玻璃床上,响声格外凌乱。   伍洇洇仰起头,看着高悬的天花板,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她一面放慢呼吸,一面回忆着她在桐大球场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冷白皮,看上去很温柔,算得上漂亮。可比她更漂亮更温柔的大有人在,为什么是她,单单是她,让陈鹤征那么凉薄的一个人都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她到底有什么好?   至于陈鹤征,是真的很爱她吧,不加掩饰,不介意卑微,那么真挚地爱着。   真让人羡慕啊。   *   直到出了伍家的大门,陈鹤征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他手上拿着照片,薄薄的相纸紧贴着掌心,那点细微的触感让他心安。   地下车库里一片安静,能听到外面雨声,杂乱无章。   陈鹤征走到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有点头疼,想缓一缓。   五年前那场重伤,在陈鹤征身上留下诸多痕迹,疤痕、断裂的骨骼,还有这烦人的神经性头疼。   检查不知道做了多少,一直没能找到确切的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为心因性。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嗡鸣,听声音,应该是辆跑车。   男人对车总是敏感,陈鹤征侧头瞥了一眼。   一辆颜色招摇的恩佐,徐徐开过来,车前灯亮着,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恩佐的驾驶室里,叶清时单手控着方向盘,微微笑着,“真巧啊,小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说来也巧,叶清时也住在华庭府,和伍家离得还挺近。地下车库里,陈鹤征与叶清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两辆车,一红一黑,狭路相逢,如同某种对峙,又像好斗的猛兽嗅到了对手的味道。   叶清时的车总不能一直堵在进出口的通道上,他向前开了一小段,将车停好,之后推门走了下来。   陈鹤征停在原地没动,他靠着驾驶座的椅背,车窗全部降下,一只手伸到窗外,在车门上缓慢轻叩。   安静的模样犹如蛰伏的狼,又像暂时休眠的黑色火山,周身透出一种危险的不安定性。   很快,叶清时又走回来,他今天大概没有工作,衣着穿搭都是日常款,简单,但依旧精致,看上去很有风度。   叶清时在车窗边停下,他站着,视线略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驾驶室里的陈鹤征,脸上虽然带着浅笑,目光却算不上客气,像功成名就的大佬在审视锋芒初露的后辈。   陈鹤征只在叶清时刚刚站定时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后,他便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似的,高傲与散漫全都摆在明面上,藏都不屑于藏一下。   叶清时笑了笑,先开口:“我住这儿,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   “不必了,”陈鹤征朝他看一眼,“也不熟,没什么可聊的。”   叶清时被扫了面子也不见尴尬,常年和直播镜头打交道的人,表情管理是基本功,他淡淡一笑,又起了个话题:“前几天听说小陈先生病了,似乎是胃不太好,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需要的话,可以推荐给你。”   “专家?”陈鹤征习惯性地屈起食指关节,顶了下鼻梁,似笑非笑的,“你泡夜店的时候认识的专家吗?”   这话说得就有点难听了,还不顾体面。   叶清时没撂脸,只是皱了皱眉,继续说:“那天也是寸,我有点感冒,不太舒服。温鲤来给我送药,又跟我吵了两句,我心情不好出去喝酒,结果就撞上了狗仔。乱七八糟的样子全被拍下来了,台长好一顿发脾气。”   叶清时泡夜店被狗仔偷拍的那天,恰巧也是陈鹤征晕倒入院的日子,而温鲤专程跑到华庭府给叶清时送了药。   就像当初专门跑到桐大的男生宿舍楼下给他送简餐那样。   多亲密的关系,才会做这样的事呢。   “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陈鹤征一只手仍搭在车窗外,在车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缓慢叩击,反问:“你跟温鲤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得对,”叶清时笑了笑,“的确跟你没什么关系。那天,你当众给了温鲤一支打火机,我以为她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看来是我想多了。小陈先生有偌大的唐和庇护着,向来自恃身份,看得上谁呢!”   “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来嚼舌头,挑事儿,”陈鹤征的语气不疾不徐,“是怕我抢走她?还是怕,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跟我走?”   这话一出,叶清时到底还是被激出了几分火气,他一手撑着车头,微微俯身,带着某种冰冷的气息,朝陈鹤征靠近些许,似乎要对他造成某种压迫感。   “你当她是狗吗?”叶清时眯了下眼睛,声音也随之压低,“由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车内,响起一串提示音,陈鹤征瞥了眼扔在旁边的手机,他伸手拿起来,回了两条消息之后,才不慌不忙地抬眼。   地下车库里灯光看得足,两双同样深黑的眼睛,在半空相遇,交锋一般的对视,看不见的情绪在涌动。   骄傲的头狼遇见另一只头狼,都想从对方身上连皮带骨地挖下一块血肉,都在想如何攻击才能让对方觉得疼,觉得更疼。   最好能疼到发疯。   “我从未当温鲤是狗,但我觉得,你很像一条狗。”   陈鹤征挑着眉,神色里透着股野性,还有点儿痞,那是做法制节目出身的叶清时所不具备的样子。   他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笑着,继续说:“一条饿疯了到处乱咬人的野狗!”   叶清时的神色冷到极致,他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几时受过这种程度的羞辱。   陈鹤征半撩起眼皮,瞥他一眼,继续说:“据我所知,叶先生和温鲤相识快三年了吧?这三年我一直不在国内,你都没能把人追到手,现在我回来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说到这,陈鹤征朝旁边歪了歪头:“让开,别挡路,我赶时间。”   叶清时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直到陈鹤征不耐烦,开始鸣笛,叶清时突然开口:“你说得不对,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止三年。”   陈鹤征倏地看向他。   叶清时又找回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笑了笑:“早在你们分手之前,我就见过她。”   地下车库里似有细微的风,来回游走。   陈鹤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感受到冰冷的凉,也不知是雨天温度太低,还是他身上的体温降了。   “当初她执意与reborn签约,初进入舞团时受过不少委屈,”叶清时说,“是我帮了她,给她撑腰,才让她在舞团内有了一席之地。以温鲤的性格,她一定会永远感激我,我倒要谢谢小陈先生,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接近她的机会。”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去,同时,陈鹤征的视线也和叶清时的对上。   周遭的氛围过于安静,那记对视也显得尤为剑拔弩张。   陈鹤征像是在出神,他一手拿着手机,指腹在机身边角处缓慢敲了两下。   “叶先生似乎忘了一个前提,”陈鹤征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慢地说,“唐和是陈家的产业,reborn也是。它们姓陈不姓叶,没有我点头,你以为你所谓的‘撑腰’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吗?”   叶清时没能在第一时间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眉头皱起。   陈鹤征不太爱笑,最多就是勾一下唇,那副散漫又恣肆的样子,放在他身上,显得极有味道。   顿了顿,陈鹤征继续说:“当时我不在国内,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温鲤那个性格,没心机,却够招人,很容易被欺负,所以我送了你一个顺水人情。”   叶清时这时才明白什么,脸上的淡笑不受控制地发僵,险些维持不住。   “我给你机会帮她,也是在找人代替我暂时保护她,”一边说话,陈鹤征一边回了条消息,之后,他将手机扔到一边,目光安静地看向叶清时,说下去,“想让鱼上钩,总要先给些点饵料,叶先生,说实话,你配合得不错,我挺满意的。”   这时候,叶清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任谁被这样摆了一道,估计都高兴不起来。   陈鹤征将叶清时的神情变化看得分明,他唇边难得浮了点笑,“这样一说,是我欠了叶先生的人情,有机会,我一定还你。不过,让温鲤爱上你这种事,你就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他说得笃定,五官陷在车内的暗影中,显得深邃而立体。   话音落下,陈鹤征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抬起来,五指根根修长,食指上一枚纯银质地的宽边戒指。向上,是清瘦却充斥着力量感的腕骨,以及蓝色表盘的昂贵腕表。   隔着车窗玻璃,陈鹤征用食指遥遥朝叶清时一点——   “有我在,她绝对看不上你的,死心吧,”他说。   之后,黑色奔驰离开车位,一脚油门冲上出入口的上坡,离开了地下车库。   车外后视镜框出方寸镜像,叶清时的半个身影落在里面。透过镜子,陈鹤征看见他一脚踹在停车场里的水泥立柱上,气急败坏似的,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陈鹤征嗤笑一声,将车窗全部升起来,专心开车,不再朝后多看一眼。   任谁见了他这副模样,恐怕都要骂一句,真是个混蛋到骨子里的家伙!   可偏偏又混蛋得那么带劲儿。 第19章   陈鹤征离开华庭府的时候, 温鲤已经回到家里,她拿着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又想到腿上的好几处擦伤都不能沾水。正为难的时候, 傅染宁想了个主意, 在擦伤的地方帮她薄薄地缠了层保鲜膜。   温鲤坐在沙发上,看着傅染宁将自己“五花大绑”,笑着说:“我好像变成了木乃伊。”   傅染宁用食指勾她的下巴,玩笑道:“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木乃伊!”   温鲤赤脚踩在客厅的长绒地毯上, 她的脚趾生得好看, 圆圆润润,好似一颗颗饱满的珍珠,脚踝细腻纤瘦, 还有一个小小的红鲤刺青。   刺青是水墨风的, 水红色的线条扎在冷白调的皮肤上,周围做了打雾处理,视觉冲击极为艳丽,有种少见的浓稠味道。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傅染宁还是忍不住感慨:“这处刺青做得真漂亮。”   和陈鹤征分手的第一年,温鲤将这个小刺青当做礼物送给了自己。   红鲤的“鲤”,温鲤的“鲤”, 她将名字刺在身上, 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好好生活, 好好爱自己。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自己, 都要好好去爱。   因为她曾是某个人的宝贝, 得到过很好的爱。   或许, 陈鹤征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给出的爱, 一度成为温鲤的养分。   这份爱,让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拥有了宝贵的勇气,哪怕独自面对生活,也不再忐忑。   出神间,放在地板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广告信息。温鲤拿起手机将信息清理掉,一时兴起,又点开原相机,镜头对着脚踝处的纹身,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挑出质感最棒的一张,发在了朋友圈。   动态发送成功的同时,傅染宁忽然惊叫一声,抱着iPad爬到沙发上,凑到温鲤身边,说:“鲤鲤,你快看!”   傅染宁做校园活动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在读本科的师妹,三个人建了个微信群。五分钟前,有人往群里分享了一个链接,是几小时前发布在桐大校内论坛上的一个帖子。让傅染宁惊讶的是,帖子的标题里带着陈鹤征的大名。   “发帖的人说她今天在学校医务室偶遇桐陈鹤征了,大概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本人很帅,非常帅!”傅染宁快速看了眼主楼的文字内容,以及下面附带的照片,“这几张照片,看背景,都是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拍的,也就是说——”   话音猛地顿住,傅染宁抬头朝温鲤看过来。   温鲤握了握拳,指甲在掌心里压出痕迹,她强装镇定:“你看我干什么?”   “你在医务室上药的时候,陈鹤征很可能就在外面的走廊里!”傅染宁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语气不由地激动起来,“他为什么要去校医务室?想探望谁?鲤鲤,你不觉得这里头很有内容吗?简直细思极恐啊!”   “伍洇洇扭到脚踝了,”温鲤一直没有去看iPad的屏幕,她垂眸,指腹在擦伤的边沿处轻轻按了按,冷静分析,“他应该是去帮伍洇洇拿外用药的,恰巧碰见我也在,所以,他就没进去,一直在外头的走廊里等着。”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呢?”傅染宁朝温鲤身边凑了凑,离她更近一些,小声说,“他担心你也受了伤,却不愿当众表现出来,所以,就去校医务室碰碰运气,也许能知道你的情况。”   会……有这种可能吗?   心跳因为这个想法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悸动的同时,温鲤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有点没出息,都分手那么久了,还在幻想前任对她牵肠挂肚。   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在桐大的时候,伍洇洇受了伤,我问他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我可以赔医药费。”温鲤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手,慢慢地说,“他拒绝了,这就证明他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牵扯。”   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夜风,拂在脸上,清凉而舒适。   温鲤扭头看着傅染宁,笑了笑,继续说:“我想,他应该已经彻底放下了吧。”   说完,温鲤站起身,她正要走开,傅染宁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鲤鲤,如果难过的话,你可以再哭一场,发泄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我会陪着你。”   温鲤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我今天已经哭过一场了,现在很平静,别担心。”   *   那晚,温鲤洗漱后躺下,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入睡。   卧室里关了主灯,晦暗不明,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水波一般的纹路。   温鲤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侧躺,抱枕搭在臂弯里,盯着投映在地板上的纹路看了很久,久到鼻尖开始发酸,像是要哭出来。   聊天的时候,她对傅染宁说谎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平静。   只要想到陈鹤征当着她的面走向了别人,她就觉得好难过。   不是一点点难过,是好多好多的难过,累积在一处,沉甸甸地压着心跳,阵阵发疼。   温鲤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会抱她会宠她的陈鹤征已经属于别人了。   他真的不再是她的了。   以后都不是了。   夜色昏暗,无边无际,温鲤闭了闭眼睛,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湿湿润润的,掉在枕头上,瞬间被布料吸收,留下一处颜色略深的痕迹。   恍惚中,她脑袋里忽然浮现一句不知打来看来的话——   我依然喜欢你,那么喜欢,可惜,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真遗憾啊。   实在睡不着,温鲤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客厅的大窗没有拉窗帘,仰起头,能看见黄澄澄的圆月亮。   温鲤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抱着膝盖,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覆在手臂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本来就瘦,又把自己团了起来,愈发显得单薄娇小,有种脆弱的易碎感。这样子,很容易激发起旁人的保护欲。   坐了一会儿,好像有一根逗猫棒一直在她眼前晃,温鲤到底没忍住,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桐大校内论坛的地址。   论坛不对外开放注册,本校学生可以发帖留言,路人只有浏览功能。   首页上飘着几个带红色标志的热门贴,每一个都和陈鹤征有关。被最新回复顶到前面的,就是校医务室偶遇陈鹤征的那个帖子。   温鲤不自觉地咬唇,拇指落在屏幕上,点进去,缓慢的加载速度下,陈鹤征的身影一点点出现。   他个子高,脊背笔直,逆着光线,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不用说话就能让人感受到,这是个很高傲的人。   清冷、疏离、高高在上的野性味道。   让人忍不住想征服他、拥有他,同时,也清楚地明白,陈鹤征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征服的,除非,他心甘情愿地选择低头。   游客无法保存论坛上的照片,温鲤逐一截屏,将那个人的影子小心地保存进手机。   夜晚实在太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鸣笛,截屏的提示音尤为清晰,像低沉地喟叹。   看着相册里的截图,温鲤很想把它们设成壁纸,设成屏保,设置成所有社交软件的聊天背景,可她知道,这样做并不妥当。   她已经失去了明目张胆的权利。   进行完一系列动作,温鲤切换到微信,看见朋友圈那里多了个红色标识。   她鲜少发动态,偶尔出现一次,还挺热闹。那张红鲤刺青的照片下,有不少评论和点赞,温鲤草草翻了翻,在各色头像里看见一副艺术画——   那是郑嘉珣的头像。   郑嘉珣不仅点了赞,还留下一条评论:【好看。哪家的纹身师?介绍给我吧。】   语气有点自来熟,但是不招人讨厌,显得挺亲和。   温鲤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将近一分钟,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响得脑袋里的思绪也跟着乱作一团。   迟疑良久,她再次点开郑嘉珣的头像,下面朋友圈里的第一条动态,就是她之前看过的那六张图,陈鹤征亲手做的宠物项圈套在萨摩耶的脖子上。   那几乎成了温鲤的心结。   夜晚静得让人心慌,好像有什么情绪被放大了,积在胸口处,沉重着,也怂恿着。   怂恿温鲤去做点儿什么。   她单手握着手机,拇指沿着机身边角来回滑动,反复将屏幕按亮,又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定决心一般,将玻璃杯里的清水喝尽,也将那句早就编辑好的话发给了郑嘉珣。   温鲤:【你是不是认识陈鹤征?】   发送成功。   过了十几秒,温鲤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双击屏幕将消息撤回,之后,又重新发送了一条。   温鲤:【我做纹身的那家店在法哲寺附近,哪天有时间,我可以带你过去。】   时间很晚了,温鲤以为郑嘉珣已经休息,没想到她居然秒回:【好啊,约个时间吧】   郑嘉珣;【我下周都有空,看你的安排。】   温鲤盯着屏幕上长短不一的两条白色对话框,一时间,有点傻眼。   郑嘉珣回消息回得这么快,刚刚撤回的那句,她是不是……也看见了?   如果真看见了,郑嘉珣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挑衅?   其实,温鲤自己都没搞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对于陈鹤征,她有很多舍不得,也很多的放不下。   矛盾极了。 第20章   “你是不是认识陈鹤征?”   这条消息, 郑嘉珣的确看见了。   不仅看见,她还抢在温鲤撤回之前,截了图, 连同那个红鲤刺青的朋友圈动态, 一并发给了陈鹤征。   她抿着颜色偏淡的唇,脸上是要笑不笑的表情。   郑嘉珣:【你的妞,好像沉不住气了,来找我踢馆了。】   郑嘉珣:【我就猜到她肯定会撤回, 幸好姐截图截得够快, 不然你就得不到一手资讯了,滚过来跟姐道谢。】   郑嘉珣:【她那纹身是真好看,你帮她设计的?】   发消息时, 郑嘉珣正在桂坊西路, 一间酒吧的包厢里。   这几年,她的作息一塌糊涂,熬夜、酗酒、烟瘾重,只吃蔬菜和少量粗粮,荤腥一口都咽不下去。这么折腾,身材和颜值居然都没崩,保持得很好, 连黑眼圈都少见。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人生来就是被偏爱的。   郑嘉珣没化妆, 身上是一条缎面连衣裙, 她手里有烟, 指尖一弹, 烟灰轻飘飘地落进烟缸里, 熟练、老道, 透出一股子独特的风情。   包厢偌大宽敞,皮质沙发围出一个半圈,圈子里却只有她一个人,空空荡荡。不见花天酒地,更没有声色犬马。   墙壁上的屏幕设了静音,循环播放着老歌MV,梳着齐耳短发的小女生遇见了已婚的男主角,一个背德的开篇。   手上的烟燃到底,陈鹤征依旧没有回复,郑嘉珣不耐烦,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提示音响了半天,临近自动挂断,陈鹤征接才接起来,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消息我都看见了,”他说,“纹身是我出国之后才有的,之前没见过。”   “你是不是病了?”郑嘉珣又点上一根,手指弹了弹,“听上去带死不活的。”   陈鹤征嗯了一声,“发烧。”   五年前那次事故,给陈鹤征带来了严重的损毁,最明显的就是体质变差,过度劳累后容易发烧,需要小心养着。   这些事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陈鹤迎严防媒体接近他,就是怕那些营销号为博眼球乱说乱写。   郑嘉珣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气在唇边散开,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陈鹤征在德国休养的时候,郑嘉珣跟着陈鹤迎去探望过他一次。当时,陈鹤征的腿伤还没康复,离不开轮椅,他瘦了很多,胜在骨相好,并不难看,反而透出一种带有东方感的忧郁,格外迷人。   拉美裔的小护士推门进来,提醒陈鹤征该吃药了。巴掌大的小药盒,装了□□颗圆圆的白色药片,陈鹤征逐一咽下,苦涩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   郑嘉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她手上没烟,只能一下一下地敲座椅扶手,感叹似的问:“值得吗?”   为了一段感情,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他是陈鹤征,家世、背景、学历、样貌,他什么都不缺,不仅不缺,还是一等一的好。多少人上赶着爱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永远做伤害别人的那一个,而不是被伤害,被辜负,他可以一辈子任性妄为,潇洒恣肆。   他本可以拥有这样的人生。   病房在三楼,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楼下的花园和小喷泉,视野很好。   陈鹤征坐在那,正午时分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轮椅上,不显灼热,反而有种机械般的冰冷。   他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随手一抛,郑嘉珣连忙接住,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你想吃水果?”   “你吃,”陈鹤征视线落在窗外,“多吃点,少说话。”   郑嘉珣一阵无语,反手就把苹果砸回到陈鹤征怀里。   闹过一阵后,病房里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郑嘉珣沉不住气,正要再问,这时候,陈鹤征主动开了口。   他坐在窗前,有风的地方,看着外面灿烂的秋日景色,慢慢地说:“所有人都在替我不值,替我惋惜。值与不值,不必外人来替我衡量,我自有分寸。”   郑嘉珣听着这些话,同时,也看着他。   风将白色的薄纱质地的窗帘吹得飘起来,陈鹤征抬手拨了一下,又说:“这身傲骨,这条命,尽数交付给喜欢的人,我并不后悔。”   就是这句话,让郑嘉珣彻底认输。   她没办法也没立场再劝他,只能尽可能地帮他。   因为,陈鹤征给那个女孩子的爱,实在太让人羡慕。   陈鹤征说过他在发烧后,郑嘉珣一时没能接得上话,反而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段往事。   听筒里只剩呼吸和电流的声音,陈鹤征没什么耐心,忍不住呛她:“你到底有事没事?”   他气息不稳,边说边咳,听着都难受。   “你故意让那小妞误会我跟你有牵扯,”郑嘉珣慢悠悠地转着一只打火机,“就不怕玩脱了?万一,真的把人气走了,你怎么办?”   听筒里传来些许杂音,大概是陈鹤征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片刻后,郑嘉珣再度听见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慵懒的沙哑,他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气她,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互相斗气。”   郑嘉珣扬着语调哦了一声,摆明了不信。   陈鹤征叹了口气,继续说:“她有点逃避型人格,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是躲起来。我就是要逼她看清楚,看清自己有多爱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陈鹤征似乎带上些情绪,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郑嘉珣有点想笑,她将长发拢到一侧,烟嘴抿在唇间,含糊不清地说:“我听说你那小妞最近跟叶清时走得近。叶家那位,也不是个省心的角色,留点神吧,万一被人撬了墙角,你可没地方哭。”   “不怕,”陈鹤征淡淡的,“有我在,她看不上别人,包括叶清时。”   郑嘉珣眉梢一抬,故意刺他,“这么笃定?”   陈鹤征并不把那点挑衅放在眼里,反问了一句:“就像你——有我大哥在,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提到陈鹤迎,郑嘉珣脸色骤变。   陈鹤征不再给她多说话的机会,直接断了线,顺便关机。   手机听筒里只剩提示音,郑嘉珣满腔邪火无处宣泄,抬手就砸了一瓶新开的黑桃A。   守在包厢外的服务生听见动静,立即敲门进来,看着一地碎玻璃片,有些紧张地问:“珣姐,怎么了?”   郑嘉珣说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气得。   她觉得头晕,眼睛也有点红,连衣裙的肩带滑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还有一截形状清晰的锁骨,歪头对服务生说:“你去把陈鹤迎叫来,就说珣姐要见他,快去!”   这间酒吧是陈鹤迎的私产,平时有专人打理,小服务生入职快两年,连陈鹤迎的衣角都没见过,只能苦着脸求饶:“珣姐,行行好,别难为我。”   “难为?”郑嘉珣笑了,她素颜,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眼底似乎覆了些水汽,反问,“让陈鹤迎来见我,是在难为他?”   服务生快哭了:“珣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墙壁上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的MV又一次走到尾声,女主角在街边的电话亭里哭泣,薄薄的玻璃门外,是倾泻的雨。   郑嘉珣扭头看了一会,斑驳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有种亦艳亦清冷的质地。   她将画面暂停,夹烟的手指向屏幕上的女生,笑着说:“我十九岁的时候,跟她差不多,留短发,穿帆布鞋,幼稚、冲动,爱漂亮,爱做梦。”   服务生根本不敢接话,垂眼看着脚边的地毯。   郑嘉珣自顾自地往下说:“一个自称是经纪人的老东西约我出来谈合作,借机摸了我一把,我一瓶子砸过去,头破血流。看见血,我吓坏了,以为自己得拿命去赔,就在那个时候,陈鹤迎出现了。”   可是,她上一次见到陈鹤迎是在什么时候?两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   记不清了。   当时,郑嘉珣受邀参加一个画廊的开业庆典,一同收到邀约的还有几个美女网红。活动结束后,又找了个很有格调的餐厅吃下午茶,郑嘉珣刚抿一口咖啡,就听见一个带点混血感的小美女娇滴滴地说:“单已经买好了,这次算我请,有什么想吃的可以继续点,别客气。”   这话一出,周围人自然少不得一番“埋怨”,怨她自作主张,太破费。   小美女脸上适时浮现出一抹娇羞,抬手拂了下深栗色的长卷发,解释:“是男朋友买的啦,他那个人一贯如此,闷声不响地就帮我做好安排,经常吓我一跳,很讨厌!”   这样甜甜蜜蜜,众人自然要艳羡一番。   等小美女起身去卫生间,画廊的老板娘冷笑着同郑嘉珣耳语,“什么男朋友,她真好意思往外说,就是抱上了一大腿。唐和那位陈总,听说过吧?出了名的风流,手黑心黑,这些年,身边来来去去,不晓得换了多少人,我倒要看看,她能在陈鹤迎手里占到多少便宜!”   郑嘉珣没说话,细长的手指捏着小银勺,拨弄了一下甜点上的蓝莓果粒。果粒粘了些热巧克力酱,口感细腻甜软,甜得发腻,发苦。   陈鹤迎是什么样的人,郑嘉珣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从未上过陈鹤迎的床,不是他的情人,也算不上朋友,但是,她认识他九年了。   九年啊,多么漫长,能藏下好多故事。   包厢里,烟雾缭绕在郑嘉珣周围,让她脸上的表情一时模糊,一时又清晰。   她想,这个世界啊,和人心一样,早就烂透了,只有陈鹤征那个傻逼,才会专注地爱着一个人,只爱一个人,那么多年。   只有傻逼才会做这样的事!   一念至此,郑嘉珣终于冷静下来,她浅浅吐出一口气,挥手让服务生出去,拿起扔在一旁的手机,先是给陈鹤征发了条消息。   郑嘉珣:【狗崽子,敢挂你姐的电话,以后别再找我帮忙!】   之后,她又在列表里找到温鲤,点开对话框,在夜色无声地陪伴下,输入一行文字。   郑嘉珣:【带我去做刺青吧,我想在小腿上纹一只仙鹤。】   作者有话说:   我对晋江的后台真的不太熟悉,有点手忙脚乱。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在看,谢谢每一位小宝贝的支持,我会乖乖写稿子的。   努力做到不断更,每天都准时跟大家见面。   再次祝大家生活愉快 第21章   星期一, 温鲤醒得早,到达舞团练习室时里面还是空的,其他演员都还没来。她换了身衣服, 在镜子墙前热身, 一边做拉伸,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研创部那边推出了一个全新的古典舞的剧目策划,叫《芳问》,以花喻国, 展现大唐盛世的四个时间段。剧目分为四个篇章, 分别为是“贞观·玉兰”、“丝路·清荷”、“盛华·牡丹”以及“兵戈·乱梅”,按照惯例,接下来整个古典舞团队都要进入编排期, 少则几个月, 多则要一两年的时间,连夜里做梦都在数八个八拍。   又要忙起来啦。   镜子前,温鲤摆了个超人飞天的造型,看着镜面映出的形象,把自己给逗笑了。   真幼稚!   其他演员也陆续来了练习室,见到温鲤纷纷跟她打招呼。   温鲤不是那种开朗的个性,但她足够谦逊, 也足够温和。拿了金奖, 在业内崭露头角之后, 也不见她多么傲慢或是盛气凌人, 仍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 还经常提前到练习室帮忙打扫卫生, 舞团里的演员都挺喜欢她, 人缘一向不错。   上午的时间就在排练中过去, 每人都是满身热汗。停下来休息时,一个叫陶思的小演员向温鲤讨教如何练出软韧有力的腰腹功夫。   陶思今年刚从舞蹈学院毕业,年纪小,启蒙又晚,基本功产点火候。   技术类的东西温鲤一向不私藏,她站起来给陶思做示范,还扶着她的腰,手把手地教她,渐渐的,其他演员也聚了过来,大家一边练习一边探讨切磋,气氛很是融洽。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笑,有人在温鲤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说:“温鲤,你是不是胖了?”   温鲤正扶着陶思的腰,帮她下腰抓腿,背上突然被一推,她险些没站稳。陶思还下着腰,这要是摔了,非受伤不可,闹不好,可能留下大问题的。   温鲤连忙将陶思扶起来,转头向后看,皱眉道:“宋闻溪,你说什么?”   叫宋闻溪的演员跟温鲤是同批签进舞团的,她天赋一般,也没有奖项傍身,在团里的地位一直不上不下。   宋闻溪唇形饱满,笑起来非常好看,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所以格外爱笑,见温鲤扭头朝她看,立即弯唇露出些笑意,状似真挚地说:“我看你好像胖了点,背上肉感特别明显,是不是最近没做身材管理呀?”   周围站着不少舞团的同事,男女都有,听见这话,立即有人朝温鲤背上扫了几眼。   宋闻溪笑眯眯的,继续说:“我最近买到一种代餐谷物棒,效果和味道都不错,你要不要尝尝看?你真该减减了,不然,新定制的演出服你恐怕穿不下。”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刺耳。   陶思听了都觉得来气,小声说:“温鲤姐一点都不胖,而且,她天生骨架小,视觉效果上比你窄了一圈呢。”   宋闻溪被戳了痛脚,脸色一变。   温鲤怕她们当众争执,立即说:“午休时间到了,快去吃饭吧,下午还有的忙呢。”   宋闻溪翻了个白眼,率先从练习室里走出去,门板被她反手摔撞在墙上,砰的一声。   见她走远,陶思切了一声,替温鲤抱不平,“宋闻溪就是嫉妒!舞团里数温鲤姐和郑老师名气大,最出挑,郑老师脾气不好,她不敢惹,就来欺负你,明摆着看人下菜碟,真讨厌!”   陶思口中的郑老师就是郑嘉珣,提到郑嘉珣,温鲤又想到那条消息——   【带我去做刺青吧,我想在小腿上纹一只仙鹤。】   这条消息,是昨晚发来的,温鲤今天一早才看到,平静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整个人都叫一种酸涩的钝痛感泡透了。   她拿着手机,迟迟无法给出回复。   鹤——陈鹤征,郑嘉珣是为了陈鹤征才决定去做刺青的吗?   他们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其他演员都走了,练习室又空旷下来,温鲤关掉音乐,坐在角落里发了会呆,脑袋里翻来覆去,全是和陈鹤征有关的事。   他写的歌,他拿过的奖,他生病了,他和伍洇洇,他和郑嘉珣……   他怎么那么讨厌啊,一言一行,都牵动她的心情和思绪。   这时候,手机响了,温鲤解开屏幕锁,看见工作群的通知,三天后舞团要召开季度例会,所有演员和员工都要参加,行政部门做好会议规划以会场布置。   温鲤一边回复“收到”,一边拎起运动背包,关了练习室的门朝外走。   路过开例会要用的会议厅,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穿着情侣款的潮牌T恤。   “尤倩,男朋友来接我去吃午餐,位置都定好了,不能迟到,”穿情侣装的女生半回身,对留在会议厅里的人说,“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花店的人一会要送绿植盆栽过来,那东西挺沉的,往楼上搬的时候,你小心点,别磕坏了。徐总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卫生间,千万别告诉他我先走了!”   温鲤原本在低头看手机,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尤倩这名字她有印象,行政部招进来的新人,很朴实的一个女孩,反应有点慢,怯生生的,入职第一天就在电梯口摔了个跟头,还是温鲤将她扶起来的。   那女生口中的徐总,全名徐东南,是行政部的老大。   “对了,这个饮料和苹果是徐总给的吧?你不吃吗?”那女生又说,“送我吧,我男朋友超爱吃苹果。充电宝借我用用,在外面租共享的还要花钱,烦死了。对了,还有你的防晒喷雾,你在室内干活也用不到,我先用着。”   话说到“防晒喷雾”时,温鲤刚好走到会议室门口,和那一男一女撞了个照面。   温鲤看了那女生一眼,从她身边越过去,往会议厅里走,边走边说:“尤倩,工作那么多,时间又紧,你忙不过来吧?我帮你。”   这话无异于当面打脸,女生有些难堪,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加快脚步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前,温鲤听见那女生跟男朋友抱怨——   “装什么啊,真当自己出人头地了!有郑嘉珣在,她算老几!”   “论颜值论身材,十个温鲤也比不上一个郑嘉珣,她也配跟别人摆脸色!”   “漂亮?你瞎了吧,她哪里漂亮?”   ……   会议厅好长时间没用过了,布置起来杂活不少,温鲤走进去,摘下背包放在软椅上,先帮尤倩摆会议名牌。   尤倩面色惶然地摆手,说:“没关系的,温老师,你不用管,我忙得过来。”   “叫我温鲤就好,鲤鱼的鲤,两个人一起弄进度会快一点。”   温鲤没化妆,身上是寻常的T恤长裤,长发松松挽着。尤倩忍不住偷偷看她,温鲤觉察到她的视线,抛来一记疑惑的眼神。   尤倩脸色更红,小声说:“温……温鲤姐,你真好看。”   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夸奖,突兀极了。   温鲤笑了笑,说:“再好看也要上班打卡,不然,财务不给发工资。”   尤倩也抿唇笑起来。   可能是温鲤个性随和,让尤倩没那么紧张,话也多起来,边做事边跟温鲤闲聊。她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做家务。后来回到爸妈身边,也是她负责照顾两个妹妹。   尤倩说她的两个小妹妹都特别乖,成绩也好,问温鲤有没有兄弟姐妹。   温鲤摆放名牌的动作一顿,说:“有个姐姐,已经去世了。”   尤倩面色尴尬,她一着急就有点吐字不清:“对,对不起啊,温老师,我……”   “温鲤,不是温老师。”温鲤再次纠正,继而又摇头,“没关系。”   虽然温鲤说了没关系,但气氛还是有点冷,尤倩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引开,于是说:“温鲤姐,你听说了么,创研部要来一个新的艺术总监,是个搞音乐的,会全面接手《芳问》的作曲工作。总公司那边好像很看重这个项目,要往上砸资源呢。”   温鲤摇了摇头,表示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徐总说新总监来头不小,是个名人,很厉害的。我有点好奇,就用微博搜了一下他的名字,搜出挺多关于他的消息,好多人都夸他有才华,还说他拿过什么音乐奖。”   说到这,尤倩抬手朝温鲤指了指,“你手上拿的那个就是新总监的姓名牌。”   名牌背面朝上,温鲤下意识地将它翻过一面——   艺术总监,陈鹤征。   温鲤怔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温鲤和尤倩同时扭头。   郑嘉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鼻梁上的墨镜拉到鼻尖处,目光凉凉地扫着温鲤,说:“胆子不小啊,妹妹,连我的消息都不回!”   郑嘉珣跟温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温鲤性格温婉,日常衣着带一点慵懒的恬淡气息。而郑嘉珣从妆容到穿搭,颜色都偏重,热烈娇艳似荒原玫瑰。   她身材好,瘦而高,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上身一件吊带衫,显出肩颈和手臂的线条,短裙下两条笔直光洁的腿。带珍珠元素的首饰,长卷发和红色的唇,那种浓丽模样,女人见了她都有些移不开视线。   郑嘉珣还在耳骨上打了耳洞,嵌几颗小而精致的碎钻,微微闪烁的光芒,不会喧宾夺主,反而将气质衬了出来。即便舞团总监蒋瑜桉站在这,也未必能在气场上压住郑嘉珣。   温鲤听见尤倩抽了口气,难以置信似的感慨着:“我的天,郑老师也太漂亮了吧!”   标准的浓颜系大美人,漂亮、张扬,一股浑然天成的洒脱气息。   这声感慨让温鲤心跳一颤,不由地往歪处想——   陈鹤征来reborn工作,是为了郑嘉珣吗? 第22章   虽然郑嘉珣语气不善, 摆出一副“都别动,姐姐是来找麻烦”的恶女架势,但是, 温鲤并没有从她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恶意, 她看起来更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布偶猫,漂亮着,也骄傲着。   郑嘉珣没把温鲤吓住,倒是把尤倩吓了一跳。小姑娘有点怯懦, 偷偷拽了拽温鲤的衣袖, 小声问她:“温鲤姐,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要不,我给徐总打个电话吧, 他就在楼上”   尤倩是怕温鲤被欺负, 想找行政部的老大来做靠山。   温鲤被这份纯善暖了一下,她拿着纸巾在尤倩的鼻尖上擦了擦,帮她抹掉薄汗,轻声安慰:“没事的,我去跟郑老师说几句话,再回来帮你布置会场。”   随着动作,温鲤身上的香气浮散开, 浅浅的, 很好闻, 不知是香水的味道, 还是哪个牌子的洗衣凝珠。那种香气形成一种氛围感, 像淋过雨的白栀子, 清透又无害, 干干净净的。   莫名的, 尤倩有点脸红,她想,比美貌更具杀伤力的,大概就是温柔吧。   那种细腻的柔软的感觉,真的好让人心动啊。   温鲤搁下那个属于陈鹤征的姓名牌,穿过大半个会议厅,朝郑嘉珣走过去。   有微微的风吹过来,温鲤耳边垂着几缕碎发,拂过脸颊,有点痒。她抬手,用指尖勾了勾,衣袖顺势滑下去,露出一截新雪似的腕,耳垂也很小巧,白莹莹的,安静温和的样子,看上去很乖。   郑嘉珣的目光一直落在温鲤身上,不偏不移,看温鲤走路的姿态,看她的脸,以及身上细小的配饰,肆无忌惮地打量。   迎着那道视线,温鲤并不觉得为难,或是不自在。她走到郑嘉珣面前,先同她解释信息的事:“你的消息我看到了,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就……”   “想什么?”郑嘉珣扬了扬眉,五官美得张扬,“要做刺青的人是我,你只要带我过去就好了,有什么地方需要你来‘想’的?”   直白得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温鲤抿了抿唇。   郑嘉珣摘下鼻梁上的墨镜,又说:“听说刺青还分不同的样式,什么日式、老传统、欧美式,仙鹤这种图案,纹哪一种比较好看啊?你给点建议。”   “仙鹤”两个字,尤其那个“鹤”,听起来变扭极了。   温鲤不想就这个话题和郑嘉珣多聊,于是岔开:“那家店驻店的纹身师不多,排期很满,要提前预约,我把微信推给你,具体要求你可以直接跟纹身师沟通。”   “你好像不太喜欢跟我聊天,”郑嘉珣歪了歪头,要笑不笑的,“很讨厌我吗?”   不等温鲤回答,郑嘉珣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说:“算了,不聊这个话题,没劲。我一朋友病了,在家挺尸呢,让我给他送点儿药。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陪我走一趟吧。”   说完,手一伸,揽住温鲤的肩膀,“送完东西姐请你吃日料,什么贵点什么,不会亏待你的。”   完完全全的我行我素,不给人留丝毫拒绝的余地和机会。   温鲤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安静地看着郑嘉珣,说:“我不想陪你去,你找别人吧。”   不是推脱,也不是搪塞,直白坦率地表明——我不想。   郑嘉珣没生气,反而笑了,手上转啊转地玩着那枚墨镜:“你看着软乎乎的,好拿捏,没想到,也有几根硬骨头。挺有意思,难怪他喜欢你。”   “他”是指谁,没明说。但是,温鲤和郑嘉珣在舞团共事三年,私交并不多,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交汇点,彼此心知肚明。   这话透出几分挑衅,温鲤心跳一乱,眼神也跟着倔强起来,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兔子。   郑嘉珣将温鲤那点儿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她眨着眼睛,狡黠地笑,又说:“如果我告诉你,是他病了,正等着人送药,你还会让我去找别人吗?”   直钩钓鱼。   只等着愿者上钩。   这话一出口,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就安静了。   静得让人发慌,没着没落的。   这种情况下,必然是温鲤先沉不住,与陈鹤征有关的一切,都能让她快速失去冷静。   “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她追问,“你说清楚。”   “你又不肯陪我去,”郑嘉珣寸步不让,眼神亮晶晶的,“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说清楚?”   对方又不讲理又难缠,温鲤那种温吞的性格,完全不是对手。   她有点急了,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会欺负人啊!”   郑嘉珣没绷住,彻底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揽着温鲤的肩膀,说:“还不是因为你好欺负!走吧,陪我去一趟,亲眼看看,不就知道生病的是谁了!”   这次,温鲤没能拒绝,被郑嘉珣半搂着,往停车的地方走。   郑嘉珣的车是辆mini,贴了层珠光粉的膜,浮夸得一塌糊涂。   她一边拉开主驾那侧的车门,一边朝温鲤炫耀:“这车改装过,我自己设计的方案,好不好看?”   温鲤火气还没消,忍不住凶了她一句:“车不错,人不行。”   郑嘉珣再次被逗笑了,眉眼弯得像月牙,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说是去送药,温鲤以为郑嘉珣会先去药店,没想到,她在一家玉器行停了车。   温鲤留在车上,郑嘉珣独自下去,三五分钟后,她又回来,将一个纸袋递到温鲤面前。   “打开看看。”她说。   里头装着枚玉镯,温鲤不懂玉,但是,东西是好是坏,并不难看出。   清泉一样的料子,水头好得不像话,市价少说也有六位数。   “好看吧?”郑嘉珣一边说话,一边重新将启动车子,“某个人送我的礼物,提前订了货,却要我自己来取,毫无惊喜和美感。”   装玉镯的盒子放在温鲤腿上,她低头看着,眼睛被翡翠的流光一映,显出一种水汪汪的质感。   沉默半晌,温鲤忽然开口:“我纹一条红鲤在身上,是因为我名字里有个‘鲤’字。你呢?为什么要纹仙鹤?”   信号灯在这时变化,郑嘉珣降下车速,扭头看向温鲤,笑吟吟的,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为了某个人呀。”   温鲤无意识地咬着唇。   如同在心尖最软的地方楔进了一根钉,刺痛的感觉,分外清晰。   理智提醒温鲤,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感情完全忍不住,只能问下去:“你和他已经开始交往了吗?为什么还要把我牵扯进来?”   “因为稳定的感情太无聊了,”郑嘉珣笑容不改,“有竞争力,有对手,才有乐趣,我喜欢有挑战的生活,而不是一潭死水。”   话音落下,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静默,悄无声息。   紧接着。   温鲤的睫毛颤了颤,眼尾蓦然泛红,“他不是你的玩具,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陈鹤征。   那是陈鹤征啊,这么多年,她唯一的全部的喜欢。   他应该永远骄傲,活在天光明亮处,好好地被爱着,而不是被人随意戏弄,当成调剂无聊生活的工具。   不可以这样对他!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进一处住宅区,在一处车位上停下。   郑嘉珣率先下车,关车门时,她用了不小的力气,嘭的一声。温鲤被那道声音震得一抖,下意识的,跟在她身后,也从车上下来。   正午时分,阳光毒辣。   郑嘉珣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朝温鲤看过去,漫不经心地说:“你已经选择不要他了,跟他再无瓜葛。我怎么对他,是利用还是作践,全凭我心情,关你什么事?”   明明是温度炽热的季节,温鲤却像置身冰天雪地,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她觉得很冷,连唇色都苍白,眼尾却是红的,晚霞一般的颜色。   温鲤喃喃:“当初那么选择,是为了他好,我连累他太多……”   “这话不要跟我说,”郑嘉珣冷笑,“你们的过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本事,你到陈鹤征面前去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他听!”   今天,自见面以来,这是温鲤第一次从郑嘉珣口中听到陈鹤征的名字。 楔在心尖处的那根钉,似乎又往深处刺了几分,疼到发酸,发苦。   夏日的空气里有好闻的草木香。   温鲤轻轻呼吸着,她的眼尾依旧泛红,声音听上去倒还镇定,说:“你们已经开始交往了,对吗?你很介意我的存在?”   郑嘉珣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凉悠悠的。   温鲤继续说:“我要怎么做,怎么退让,你才能安心,然后,好好对他?我可以离开这座城市,让他再也见不到。”   郑嘉珣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我可真稀罕你的退让!”   说完,她再不看温鲤,转身进了住住宅大楼的电梯。   话题不能不明不白地断在这里,温鲤下意识地迈开脚步,跟过去。   电梯里,郑嘉珣的手指一直按在开门键上,直到温鲤进来,她才松手,状似无意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屏幕上,楼层数由低到高,快速变化,电梯一路上行。   温鲤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即将到达的是陈鹤征住的地方。   说不清是茫然,还是忐忑,温鲤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地加了速。   脑袋晕沉沉的,好像中暑。   恍惚中,温鲤明白了什么。   郑嘉珣背对温鲤,站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用手机浏览网页。   温鲤看着郑嘉珣的背影,轻声问:“你和他,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对吗?”   郑嘉珣摆弄着手机,头都不回,“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别忘了,那个人叫陈鹤征,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人愿意为他飞蛾扑火。”   说到这,郑嘉珣侧了侧身,朝温鲤递来一记眼神,似笑非笑的模样如同一个小魔女。   “被陈鹤征全心全意爱着,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最清楚。”郑嘉珣说,“你猜,别人想不想尝尝那味道?”   温鲤说不出话,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你不珍惜他,”郑嘉珣将车钥匙勾在指尖,转了转,“有的是人乐意珍惜。”   与话音一并落下的,是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到了。   作者有话说:   噎人,珣姐是专业的。 第23章   叮一声, 电梯抵达。   厢门开启的那一刻,像潘多拉的魔盒,诸多黑暗而浓烈的东西被释放, 在空气里, 在呼吸间,沉甸甸的,压住心跳。   一梯一户的住宅设计,四周寂静无声。   “你可以选择跟我来, ”说这话时, 郑嘉珣没回头,迎着光打量自己新做的美甲,“也可以乘这部电梯再下去, 出了小区大门, 右转,五百米,有地铁站。我给过你机会哦,sweetie。”   她勾着尾音,故意选了个甜腻的称呼,存心肉麻。   温鲤抬眼,从镜面上看到郑嘉珣的表情, 一贯的要笑不笑, 漂亮到有反骨。   电梯门即将合拢, 郑嘉珣抬手拦了一下, 她正要出去, 这时候, 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安静的声音, 因为音调略轻, 所以,显得有点糯。   “我从来没有不珍惜他。正相反,没人比我更珍惜他。”   不等话音落下,温鲤绕过郑嘉珣,先她一步出了电梯。   温鲤很瘦,脚步也轻,衣袖间头发上,都有柔软的香气。她与郑嘉珣擦肩而过,半扎起来的头发垂下些许发尾,发丝乌黑,养护得很好。脖颈白得像雪,纤细修长,侧面看上去,是一道漂亮而优雅的线。   入户的门只有一扇,不必担心认错,温鲤走到近前,毫不迟疑地按下门铃。   郑嘉珣在后面,指尖依然勾着车钥匙,转来转去,哗啦作响。   门铃声响到第二遍时,郑嘉珣哎呀一声,自言自语一般:“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的,万一有别人在,那多尴尬啊。”   这种时候,讲这种话,就是为了添堵。   挺坏的。   郑嘉珣的声音不高不低,温鲤没可能听不见,她将滑下来的头发朝耳后拨了拨,同时,半侧身,看了郑嘉珣一眼。   很安静的一双眼睛,颜色并不浓,清而水润,有柔软细腻的意味在里头,像一幅上饱了颜色的油画,温柔得不动声色。   很微妙的,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郑嘉珣转钥匙的动作停了。   今天,自从见到郑嘉珣,温鲤一直有些被动,被牵扯着,被裹挟着。这一刻,她终于找回自己的步调,笑着说:“郑老师,认识你快三年了,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挺幼稚的。”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门开了。   来开门的是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大概是新请的保姆,她先看到温鲤,明显一怔,接着,看到后面的郑嘉珣,这才笑起来,招呼:“郑小姐,您来了。”   郑嘉珣上前一步,叫了声:“童姨。”   *   进门之后,走过玄关,整个客厅的布置尽收眼底。   灰白色调为主的极简式设计,干净规整,没什么烟火气,显得有些清冷。沙发旁的长绒地毯上反扣着两本翻开的书,几张写了字的A4纸散在旁边,还有一个胖滚滚的抱枕,好像有人在这里处理过什么工作。   看着那处小角落,温鲤有一瞬的怔愣——这是陈鹤征改不掉的坏习惯。   看到一半的书他总是随手乱放,放在哪里完全记不住,不许别人帮他收拾,找不到了又会不高兴。   写歌没有灵感的时候,会躺在地毯上放空,怀里必须抱着什么,有时候是抱枕,更多时候,是把她拽过来圈在怀里,哪都不许她去。   那样霸道又有点幼稚的陈鹤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外人只看得到他的高傲,他的疏冷与不近人情,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能看到他童真而纯挚的那一面,如同一只威风又忠诚的大型犬。   童姨将客人迎进来后,也看到了地毯上的书,大概觉得这样放着太凌乱,想整理一下。   温鲤下意识地拦住,“阿姨,别——”   与此同时,旋梯上传来一道男声,微微沙哑着,落在耳朵里,别有一番沉郁味道。   “童姨,谁来了?”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温鲤直接僵住,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被风吹乱了似的。   童姨正要应声,郑嘉珣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朝旁边歪了下头,示意她去做别的事,不必理会这里。   童姨很守规矩,雇主的事从不多问,转身走开了。   夏季气候多变,不知什么时候,天色阴下来,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一切事物都显得浑浊,模糊不清。   温鲤正站在旋梯前,稍稍抬眼,就能看见那人的影子。   他刚洗过澡,周身残留着湿润的水汽,手臂半举着,用毛巾盖住头发,正缓慢擦拭。   拿毛巾的手,五指细长,骨节生的精巧,看上去有些清瘦。   时至今日,温鲤仍清晰地记得陈鹤征手心里的那份温度。他体温偏低,手指总是很凉,可是,当它们碰到她的脸颊时,又会变得温暖起来。   就好像,陈鹤征整个人都在心甘情愿地为她燃烧着,他的感情、包容,乃至生命,都可以无条件地送给她,不计得失。   闲居在家,陈鹤征穿得很随意,身上是柔软的棉质T恤,清透干净的纯白色,随着动作抻拉出几道浅浅的褶皱,生活化的气息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平和,还有少见的柔软。   平日里,那个高不可及的陈鹤征固然让人心动,眼前这个收起棱角显露出温存质地的年轻男人,似乎更加具有吸引力。   那种真实感,让他在桀骜与神秘之外,又有了一份鲜活。   恍若少年。   可能是毛巾挡住了视线,也可能是发烧让反应变得迟缓,陈鹤征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温鲤的存在。   他擦了两下头发,随意将毛巾放到一边,伸手去端置物架上的水杯,杯子里浸着尚未溶化的冰块,外壁上覆了一层潮湿的雾。   端杯的同时,余光不经意地瞥过来,瞄到站在旁边的人,陈鹤征动作一僵   紧接着,相距不过三步远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   “你还别病着,别喝凉的东西。”   郑嘉珣从果盘里拿了颗苹果,边啃边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看到这一幕时险些笑出声来。   呵,都分手好几年了,同步模式还没关闭呢。   窗外,风声很急,云层压得低,看样子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室内,两人的话音一同落地,气氛不由地静了两秒,之后,又变得微妙起来。   直视着温鲤的眼睛,陈鹤征伸手端起了那杯水。   冰块晶莹剔透,在杯底碰撞,响声轻微。他故意放慢动作,缓缓将杯子送到唇边,喉结滑动,吞咽,一杯水被他悉数喝尽。   进行这一串动作的过程中,陈鹤征的视线始终定在温鲤身上,他盯住她,眼神又凶又烈,黑色的瞳仁深处似有灼灼火焰。   她不要他做什么,他偏要去做。   明摆着的置气、较劲,针锋相对。   郑嘉珣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好笑地想,姓温的小姑娘真是个有本事的。   就陈鹤征那烂性格,眼高于顶,别人上赶着求他,他都未必把人放在眼里,更别说这样明晃晃地较劲。   那杯水喝得太急,陈鹤征呛了一下,他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唇,再度问温鲤:“你怎么在这儿?谁准你进来的?”   语气很冲,让温鲤觉得尴尬,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郑嘉珣上前一步。   “你不是病了吗?”郑嘉珣一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的掌心贴着温鲤的背,轻轻的,将温鲤往陈鹤征面前推了推,笑着说,“我来给你送药啊!特效药,药到病除,百病全消!”   顺着郑嘉珣的力道,温鲤向前迈了一步。   她想离他近一点,也愿意离他近一些。   余下的事,是两个人的私事,郑嘉珣不方便继续参与,她啃着苹果往玄关处走,临出门前又想起什么,回身叫了声温鲤的名字。   温鲤像是没听见,又像是舍不得移开落在陈鹤征身上的视线,并没回头。   郑嘉珣翻了个白眼,扬声说了句:“烫烫脖子上那个宠物项圈,是我跟陈鹤征借的,暂用一下,已经还回去了。姐是清白的,从没想过跟你抢男人!”   说到这,郑嘉珣音量转低,嘀咕:“还是性格这么烂的男人,就你拿他当宝,谁稀罕!”   和郑嘉珣一道离开的,还有童姨,外人都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温鲤和陈鹤征。   外头阴得愈发厉害,风声呼啸,室内则是一片压抑的静。   温鲤离陈鹤征很近,她看着他,一时间脑袋有点儿发空,完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被她这样看着,陈鹤征觉得心跳在变快,不受控制似的。他怕她发现,只能故意皱眉,绕开几步,走到沙发前坐下。   温鲤站在原地,看见他低头咳了一阵,好半天才停下。   她的心跳随着那阵咳声不自觉地发紧,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鹤征不答。   他开了电视,却没有开声音,无声地播放不知名的老电影。   屏幕光亮让客厅时明时,好像浸泡在某种水汽里,让一切都湿润起来。   呼吸、心跳、试探着暗自瞥向对方的眼神,统统都氤氲着雾气。   有种藕断丝连的暧昧感。   温鲤不介意他的冷淡,或者说,早就料到他的冷淡,又问:“吃午饭了吗?生病的时候不能挨饿。”   声音安静而温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关切,字里行间,藏都藏不住。   心意这东西,给了谁,又搁在谁身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陈鹤抬了下眸。   他坐着,视线从低处略过来,落在温鲤身上。这是个稍显弱势的角度,陈鹤征却生生用一身气场撑住了,语气漠然地问:“关心我?”   温鲤攥了攥手指,指尖抠到掌心,抠到皮肤泛红。   她轻轻点头,“嗯。”   陈鹤征很淡地笑,看向她,“有多关心?”   他这一句问得讽刺,有点恶意。   温鲤觉得心口发紧,更加用力地攥紧手指,几乎将掌心里的那一小块皮肤抠出血来。   不等她开口,陈鹤征又说:“之前,我生病入院的时候,上过热搜,你看见了吧?那天你在做什么?”   那天——   陈鹤征因晕倒上了热搜,同在榜上的,还有叶清时。   叶清时——   心跳猛然落空,笔直地坠下去,温鲤急忙开口。   “我可以解释——”   “你去见了生病的叶清时,给他送了药!”   两个人再一次同时出声,剑拔弩张的针对感让气氛瞬间绷紧。   从温鲤的角度,只能看见陈鹤征冷厉的下颚弧线,阴郁的气息笼罩在他周围,让他看上去像一樽冰铸的像。   温鲤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怕,眼尾慢慢红起来,小声解释,“刚入舞团的时候,我欠过叶清时的人情。那天他生病了,助理又不在……”   “温鲤,”陈鹤征冷声打断她,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暗淡的天光映出他没有表情的脸,“我想知道,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病了,有没有发烧,这些关心的话,有没有对叶清时说过?”   随着陈鹤征的靠近,温鲤不由自主地后退。   窗外酝酿着风雨,一片暗沉,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透出些光亮。   冷白交替的光线落在温鲤身上,落在她轻颤的睫毛和湿润的眼睛里,让她看上去那么无助,藏都藏不住的委屈和脆弱。   她这样子,陈鹤征只看上一眼,就觉得心跳发疼。   心疼极了。   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将话说下去。   “温鲤,我这个人很挑剔,你给我的东西,如果不是坚定的,独一无二的,那我不稀罕。不要把讨好别人用过的招数,原封不动地拿过来,用在我身上,我不接受。”   他嗓音有些哑,声息略沉,一字一句,却万分清晰。   那句“不稀罕”,好似一柄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入温鲤的心脏。   她疼到无法呼吸,脸颊失去血色,眼睛里的水雾浓烈成潋滟的光。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让视线模糊成一团,温鲤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想离开,离开这栋房子,离陈鹤征远远的,再也不要跟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说话。   既然他不稀罕,那么,她再也不要对他好了。   思绪乱作一团。   慌乱间,窗外骤然闪过一道电光,刺眼的白映亮大半个客厅。   温鲤眼睛里浮满水汽,反应有些慢,不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耳边蓦然一暖。   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修长的手,干干净净的,肤色冷白,看上去有些单薄,又莫名矜贵。   掌心贴上来的瞬间,窗外,雷鸣轰轰烈烈地落下来。   酝酿了大半日的暴雨,倾盆而至。   温鲤怔怔地抬眸,她看到陈鹤征黑色的眼睛,她感受到他掌心里的温度,也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香气。   闪电亮起的那一刻,雷鸣来临之前,下意识的,陈鹤征伸手,将温鲤的耳朵捂住,隔绝了大部分声响。   他担心吓到她,担心她会害怕。   她被他捧在手心里,小心而细致地保护着。   作者有话说:   不要觉得阿征好凶,阿征只是有点爱吃醋。   —————— 第24章   闷雷滚滚而过, 接着,是暴雨落下的声音。   玻璃窗上有雨水流淌过的痕迹,视野内, 一片模糊。   不知打哪涌来一阵细微的风, 白色的薄纱窗帘飘起来,又轻盈落下。柔软的边角拂过温鲤垂在身侧的手,拂过她泛着凉意的指尖。   客厅里,是水光氤氲的安静。   完全下意识地反应, 好像某种本能, 陈鹤征在雷声来临前,捂住了温鲤的耳朵。   他手指细长,白而清冷, 碰到她干净的耳廓, 碰到她耳垂上的小小耳钉,也碰到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柔软的、温暖的触感,让他眷恋。   陈鹤征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她身上很香,淡淡的味道,让他贪恋。   纸醉金迷里长大的男人, 桀骜, 反骨, 英俊到耀眼。   学校的论坛上, 至今还在谈论他的名字, 多少人感慨, 年少时就不该遇见陈鹤征, 太惊艳了, 见过他,以后还怎么平淡。   这样的男人,从不痴迷衣香鬓影,也无意灯红酒绿,却为了那一点浅淡的香气无限沉沦。   一点儿都不想放开她,就想这样一直护着她,到时间尽头。   动作似乎定格在了那一瞬。   窗外,暴雨滂沱着,响声异常喧闹。   温鲤一直偏瘦,又很单薄,被陈鹤征投下来的高大的暗色影子完全笼罩。   就好像,她正被他庇护着。   他的身边,他的世界,除了温鲤,再不允许任何人走进来。   两人离得近,高度落差略大,温鲤不得不仰起头,目光扫过陈鹤征凸起的喉结与弧线凌厉的下颚,之后,看到他的眼睛。   那样漂亮的眼睛,深邃如夜空,有揉碎的星辉落在里面,流光浮沉不定。   温鲤的视线与陈鹤征的对上,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漏掉了几个节拍,然后,又失控般地开始加速。   扑通、扑通。   凌乱的,浓烈的,不可控的心跳。   被他捂住的耳朵渐渐烧起来,泛红,发热,颜色幼嫩。   手指不自然地攥了攥,温鲤感受到手心里柔软的湿润。   竟然慌乱到开始冒汗,可真没出息。   所有细节,那些小心思,都在表明,她心动得有多厉害。   怎么可能不心动啊,一看到他的眼睛,她的心意就再也没办法藏起来。   所有意念,都被他一个人占据,别人抢都抢不走。   心慌意乱,好像连骨骼都在发热。   温鲤垂下眼睑,躲避着,不再去看他。   她垂眸的那一瞬,余光瞄见陈鹤征的嘴唇动了动。   他像是一时失控,脱口而出,说了句什么。   温鲤的耳朵被捂住,隔绝掉大部分声音,她露出茫然的神色,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话音一出,好像魔法被破除,凝滞的时间又恢复流淌。   墙壁的上挂钟规律地滴答着。   陈鹤征迅速收回手,后退,避开温鲤的气息,让大脑恢复清醒。   他一退开,温鲤只觉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险些站不稳,她用手背贴了贴仍在泛红的脸颊,又问了一次:“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陈鹤征迅速否认,避开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是来探病的,那就回去吧,我挺好。”   就……这样回去么。   有点不甘心。   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温鲤的睫毛很长,紧张地颤了颤,轻声说:“外面雨势那么大,一定不好打车,而且,也不安全。”   她绞尽脑汁找借口,小心思从字里行间一点点透出来。   “我能等等再走吗?”她说着,想看他,又不太敢,目光不自然地游移,“等到雨势小一些。”   明摆着赖皮。   雨声不住敲在玻璃窗上,微弱天光落进来,显出几分清冷。   陈鹤征朝外面看了一眼,他沉默着,没做声。   没人听得见他心里的声音,因此,也就没人知道,他多喜欢她这份赖皮。   *   童姨是陈鹤征聘请的保姆,不住家,每天准时过来打扫卫生,做两餐饭。和郑嘉珣一道离开前,童姨已经煲好了粥,用小砂锅密封,一直是温热的,不会冷掉。   晨起到现在,大半天过去,陈鹤征还什么都没吃。他病着,胃口不好,不觉得饿,只是没力气。   只喝粥难免单调,温鲤歪了下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清淡一些的。”   她的目光一向清润,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陈鹤征靠坐在沙发里,正低头看消息,拇指缓慢滑动着手机屏幕。   他腿长,交叠着,线条抢眼,即便是寻常的基本款长裤,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气质出众。那种挺拔利落的味道,很是勾人。   听见温鲤的问话,陈鹤征头也不抬,咔哒一声将手机锁屏,扔到一边,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温鲤怔了怔,下意识的,迈步跟上去。   房子是新装的,厨房使用的次数不错,处处干净整洁。   外面雨声清晰,湿润的光亮下,温鲤看见陈鹤征打开冰箱,短暂的停顿后,他拿出一份菜心,还有姜蒜之类的配料,逐一摆放在光洁的料理台上。   直到陈鹤征背对她,开始烧水,温鲤才反应过来,他准备做一道白灼菜心。   从小到大,喝粥的时候,温鲤最喜欢搭配这道菜,多放耗油,少量姜丝,既简单又清爽,很适口。   她爱吃什么,她的小习惯,他居然还记得。   那是陈鹤征,陈家的小少爷,命好,出身好,众星捧月里长大,明明没什么耐心,却在为她改变着。   为她入了红尘,沾染上人间烟火气,学着细致入微,学着如何好好地爱一个人。   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最后,换来温鲤的一句“我们分手吧”。   温鲤站在厨房入口的地方,看着陈鹤征不算熟练地忙碌,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感散入四肢百骸,让她觉得难过极了。   之前强撑着不敢认,可是现在,温鲤不得不承认。   她后悔了。   后悔到想哭,想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跟他耍赖说,陈鹤征,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   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多可耻。   当初选择放弃的是她,如今,后悔的人也是她。   温鲤轻轻呼吸着,眼泪聚在眼眶里,又不好意思哭出来,只能忍住,喊他的名字:“陈鹤征。”   菜心已经焯过水,颜色青嫩,平铺在白色的瓷盘里,等着淋上调好的料汁。   陈鹤征卷起衣袖,抬手在高处的柜子里翻找东西,他像是没听到那声音,又像是还在赌气,故意冷淡,不理她。   温鲤走过去,脚步声很轻,白嫩细软的手指,自身后捏住他的衣摆。   白T恤质地柔软,温鲤捏住一点边角,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   她看上去那么乖,湿漉漉的眼睛和红色的眼尾,试图同他解释。   “我跟叶清时只是普通朋友,我怎么会去讨好他呢。送药那次,”她说,“是他用之前的人情胁迫我,我才不得不去。”   陈鹤征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事,不回头,也不做声。他个子那么高,背影既挺拔又冷漠,强烈的距离感,好像要将人拒之千里。   温鲤心里乱极了,她觉得委屈,同时,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委屈。   陈鹤征往旁边走了两步,到左侧的柜子里去拿调料,温鲤捏着他的衣摆不松手,小尾巴似的,也跟着走了过去。   厨房里响起两道脚步声,一道沉稳,另一道——   乱七八糟。   温鲤吸了吸鼻子,一边跟着他一边继续说:“我只在叶清时家门口站了站,连玄关都没进去,很快就走了。后来,狗仔拍到的在夜店门口跟叶清时见面的女生,也不是我。”   该说的,都说完了。   厨房里陷入安静,雨声又变得清晰起来。   温鲤不愿看见陈鹤征生气,相对的,她更不愿意看见他沉默。   手指将白T的下摆攥出皱痕,一道道痕迹,像攥在她心上。   温鲤想,他再不开口,她真的要哭出来了。   心绪太乱,温鲤没注意手上的动作,扯他的衣摆时,手指不小心碰到陈鹤征腰间的皮肤。触感有些凹凸,并不平整。   温鲤愣了一下,接着,手指一松,揉皱的衣摆从指缝间落下去。   她的心也一并下沉,落向悬崖,落向海底。   那是——   陈鹤征也没想到她会碰到,手上做菜的动作一顿,呼吸和目光同时发沉。他背对着温鲤,喉结滚了滚,将眼睛里所有不该外露的情绪全部压下去,才转过身。   温鲤眼中有明显的水光,还有许多复杂的东西,她仰头与他对视,声息不太稳地问:“那是——那是伤疤吗?”   天光清冷,在陈鹤征的眉眼上覆下霜雪般的颜色,那样凛冽,又那样深邃。   他仰了下头,看着天花板,很沉地叹了口气。   温鲤的心在下坠中被碾碎,失重的痛感贯彻全身。   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下来,她哽咽着,气息凌乱地说:“是五年前留下的疤,对不对?救我的时候留下的。江应霖,江应霖他疯了,他想要我的命,是你救我……”   听见温鲤的哭声,陈鹤征皱了皱眉。   温鲤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认识她,那个骄傲的陈鹤征,那个光风霁月的陈鹤征,根本不必经历这些。   他不受伤,不会落下满身的疤痕,不会躲到德国静养五年,甚至不会改变事业方向。   还记得陈鹤征拿到金麦奖的那天,他的粉丝发过的那条动态么——   他原本是有机会拿最佳男歌手的,可是,他不能唱了,再也不能唱了。   他的声带因为外伤受损,后来,又经历了术后感染,音色不复之前的清亮。   陈鹤征那个人,如果做不到最好,那么,宁可全部丢开不要。   所以,他放弃梦想,不再做歌手,去了幕后。   “温鲤”这两个字,就是灾难的源头。   陈鹤征遇见她,爱上她,保护她,险些断送耀眼的一生。   他原本是不该经历这些的。   时至今日,温鲤最该后悔的,不是同他分手,而是,选择与他在一起。   温鲤的眼泪越落越多,陈鹤征看着,只觉浑身发燥。   她这样子太招人欺负了。   想凶她,警告她,最想做的、最渴望的却是——   亲她。   咬住她的唇,让她别哭了。   陈鹤征有些控制不住,他上前一步,周身的气场带着侵略性,扑过来。   温鲤被他的动作吓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后脑先碰到墙壁,接着,背部也贴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思考,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像漂浮着雾气的小雨林,转瞬间,已被他困住。   空气里似乎落进了一颗星火,燃起燎原的热。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重,心跳加快。   温鲤整个人都靠在墙上,坚硬冰冷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陈鹤征,你别——”   你别离我这么近,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温鲤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声音含混得如同呜咽。   陈鹤征的身体僵了僵,下一秒,他骤然低头。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极限,鼻尖几乎相碰。   下意识的,温鲤闭了下眼睛,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唇。   很轻,冰凉的,又有些湿润。   之后,是重重的一咬。   很疼。   几乎破皮见血。   温鲤彻底被吓到,她不敢睁眼,又无处可躲,只能瑟缩。   任由他欺负。   耳边是雨声,还有呼啸的风。   陈鹤征的声音穿过那些,落进她耳朵里。   “温鲤,保护你,为你受伤,我并不后悔。就算把这条命交到你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一吻过后,陈鹤征稍稍退开了一些,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温鲤的额头。   动作很轻,也很亲昵。   那是他心疼一个人时,下意识地小动作。   温鲤依然不敢睁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住自己的衣摆,呼吸很乱,红晕的色泽从耳垂蔓到脖根,又没入衣领。   陈鹤征垂眸,看着那片被衣领遮挡住的红,眸色愈发暗沉。   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低声,语气有些凶,慢慢地说:   “温鲤,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任何决定。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我,否则,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课代表金岫带领各位读者老爷们一起复习一下前面提到过的内容——   “陈鹤征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确切的爱,无关愧疚,没有猜疑,更不可以有退缩和忐忑。”   “他要他的心上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去爱他,同时,也被他爱着。” 第25章   那句“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一出口, 温鲤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故事。   她被吓坏了,脸颊失去血色,眼睛紧闭着, 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 看上去可怜极了。   陈鹤征垂眸,将温鲤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目光仔细看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看她红色的眼尾, 看她饱满的唇, 上面还留着他咬过的印子,颇深的一道,他当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故意的, 想让她疼。   温鲤脖颈细白, 几丝碎发粘在上面,显得羸弱而单薄。   情不自禁的,陈鹤征抬手,五指修长,薄凉的,轻轻贴上去,贴在温鲤颈侧。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 呼吸间充斥着她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陈鹤征自己也说不清, 他到底是觉得渴, 还是燥。耳边除了彼此的呼吸, 那点微弱的气音外,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连窗外的雨声都被隔绝。   全然安静的环境, 水汽氤氲的氛围, 他将她困住,让她再也逃不开。   温鲤似乎被他掌心里的温度冰了一下,细微地发着抖。   陈鹤征头更低了些,鼻尖碰到温鲤的鼻尖,手指顺着脖颈细白的线条,一路向上,捏住温鲤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这是一个——   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但是,他却不肯吻她。惩罚一般,不去吻她。   陈鹤征垂眸,居高临下地看她,背光的关系,让他的五官愈发深邃,有些沙哑地开口:“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你会不会难过?”   温鲤还是不肯睁开眼睛,睫毛颤得愈发厉害,翕动一般。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会。”   那种感觉,不是一句“难过”能精确形容的。   又痛,又苦,无声的绵延不尽的折磨。   真的好可怕。   话音落下的同时,温鲤伸出手,抓住了陈鹤征腰间的衣服,握得很紧。   她的呼吸很轻,胸口缓慢起伏,用一种既委屈又柔软的语气,说:“别让我见不到你,别再让我回到过去那五年。”   不止是陈鹤征一个人,在耿耿于怀那五年。   那是两个人共同的伤疤,太疼了,没人忘得掉。   见不到陈鹤征的时候,温鲤可以自我麻痹,不断暗示自己,都过去了,生活总该向前看。   可是,重新见到他,看到他的眼睛,感受他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时的炙热与温度,那些麻痹与暗示,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郑嘉珣说得对,被陈鹤征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滋味,温鲤最清楚。   得不到也就罢了,偏偏,她得到过,拥有过,陈鹤征全部的温柔、心软,还有疼惜。   有些东西,得到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有些人,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会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她怎么可能舍得放他走呢,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去爱别人。   她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还会介意,会吃醋,甚至嫉妒。   介意他当众抱起了伍洇洇,介意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讨论他和伍洇洇有多般配。   配什么配!明明一点儿都不配!   陈鹤征是她的,五年前就是!   是她做的不够好,半路把他弄丢了。   酸涩的滋味再度涌上来,温鲤又想哭了,她抬手攀上陈鹤征的腕,想要躲开他的桎梏,不让他看见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陈鹤征偏不肯让她如愿,指尖用加了些力气,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转头。   “原来你也会怕,会难过啊,”陈鹤征故意贴近,说话时,嘴唇似有若无地碰到她,勾缠出湿润的黏连,却又不肯落下一个确切的吻,“之前不是很硬气吗?‘已经过去五年,都变了。我希望他往前看,朝前走,别再回头’——这些话是你说的吧?”   温鲤在这时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向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话,的确是她说的。   去桐大那天,陈鹤征带伍洇洇离开后,她在学校的医务室外,说给傅染宁听的。   他明明不在场,怎么会……   “你怎么会知道?”温鲤睁大眼睛,看上去有些呆。随即,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委屈,眼泪掉下来,“那天,你明明走掉了,抱着别人走的,没有管我。我也受伤了呀,你怎么就不管我呢。”   一边说话,一边掉眼泪,眼眸里聚满水汽,神情里全是难过,“你抱了别人。我五年没见你了,都不敢抱抱你,你居然抱了别人。”   陈鹤征抿着唇,他看上去依旧沉默,皱起的眉和眼底的柔软,却泄露了些许真实的心境。   他闭了下眼睛,将不该外露的情绪全部抹掉,然后,试探着,帮她擦去眼角处的泪水。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生生忍住,下颚绷得很紧,侧面看过去,是一道锋利而冰冷的线。   温鲤哭得厉害,有些哽住,眼神湿润着,也倔强着。   她看着陈鹤征低垂的眼,手伸出去,碰到他黑而纤长的睫毛,以及线条微微上挑的眼尾。指尖长久地在那里停留着,与此同时,温鲤轻轻地问:“你真的,真的喜欢伍洇洇吗?有多喜欢呢?会比喜欢我更喜欢吗?”   短短几句话,她说得有些艰难,卡顿、磕绊,气息凌乱,慌张无措的模样全写在脸上。   陈鹤征似乎一直很稳,所有情绪与起伏,都被他压抑在黑色的眸光之下,不让外人窥见分毫。   他侧头,用鼻尖蹭了蹭温鲤的手指和掌心,声音很低,故意说:“你觉得呢?我会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温鲤看上去那么无助,很慢地说,“你喜欢上别人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   分手后的五年里,温鲤梦到过几次陈鹤征与别人在一起的情形。梦里,他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漠然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这样的梦,每做一次,温鲤都会哭着醒来,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发烧。   太疼了,整颗心都在痛。   傅染宁看见温鲤哭成那个样子,都吓坏了。   认识陈鹤征之前的温鲤,是不爱哭的。   她拥有的很少,眼泪只会让她看上去更脆弱,更好欺负。   后来,温鲤有了陈鹤征,她那么珍惜,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最终,还是失去了。   爸爸妈妈不在了,姐姐不在了,喜欢的人,她也没能留住。   为什么她总在失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很想留住你,”温鲤鼻音很重,哽咽着说,“可我好像一直在犯错,一步错,步步错,一路错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眼泪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往下掉,似星星点点的光。   温鲤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哭,可是,越想控制越停不下来,她低头,抹了下眼睛,继续说:“你生病住院那天,我看到微博上的热搜,都要吓死了。在四时同春遇见的时候,你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病了呢?是不是之前的旧伤没有养好?我很想去看看你,做清淡养生的饭菜给你,可我连你住在哪家医院都不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无病无灾,健康平安。”温鲤勉强止住哭声,她眨着眼睛,睫毛湿得一塌糊涂,轻声说,“但是,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话音落下,厨房里静了一瞬。   温鲤偏过头,看见映在玻璃窗上的两个人的影子。   模模糊糊的两道人影,靠得很近,有种亲密无间的味道。   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人一旦陷入感情,连一道影子,都能勾起无尽的心酸。   温鲤轻轻呼吸着,叫他的名字:“阿征,对不起。”   为那些伤害,为漫长的分别,为过去种种。   她必须为此背负愧疚。   听见那声道歉,陈鹤征的神色没有任何松动。他皱眉,抿唇抿得很紧,眼睛里有深邃的情绪在翻涌,犹如台风过境后,汹涌的浪潮。   哭得太久,温鲤的嗓子都哑了,她低头咳了几声。   陈鹤征叹了口气,声音又低又轻,有点无奈,更多的是不忍和纵容。   温鲤正低头平复情绪,掌心蓦然一暖,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陈鹤征自幼学琴,指形尤为好看,细细长长的,肤色冷白,连关节都精致,每一处都干净无暇。   他的掌心贴着温鲤的手背,五指绕过去,将她的手整个包住,然后握紧。   温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眼尾处,一线鲜润的红。   陈鹤征没说话,只是牵着温鲤的手,将她带到与厨房相连的餐厅,拉出一张椅子给她坐。   从厨房到餐厅,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期间,温鲤一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又有些不敢相信。   她试探着弯了弯手指关节,陈鹤征误以为她要挣脱开,反而加了些力道,握得更紧。   紧到有些发疼,怕她跑了似的。   餐厅的布置也是灰白色调为主,干净,也冷清。原木长桌上摆着烛台,一些绿植,还有几个直口杯。   温鲤坐下时身形依然有些紧绷,陈鹤征垂眸看她一眼,之后,松了手,转身要走开。   他转身的瞬间,下意识的,温鲤反握住了陈鹤征的腕。   手心贴着他腕上的皮肤,寸寸向下,重新回到他的掌心里,之后,五指穿过他手指间的缝隙,变成十指相扣的样子。   外头的雨声好像小了一些,餐厅里一片静谧。   陈鹤征站着,高出许多,温鲤仰头,湿润的清澈的眼,对上他漆黑的眸光,小声说:“你别走。”   无论声音,还是神情,都可怜兮兮的。   足够把陈鹤征的心彻底揉碎。   他强行稳住,不露出太多情绪上的波动,用平静的口吻对她说:“我去热一杯牛奶给你,嗓子都哭哑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不会再走了。”   别怕,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回来了,在你身边,不会走了。   作者有话说:   鲤鲤一哭,阿征比任何人都心疼,但是账要一笔一笔清算呐。 第26章   陈鹤征去热牛奶前, 温鲤叫了他一声,询问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她哭得实在狼狈, 想洗个脸。   这栋房子是陈鹤征回国后才购入的, 跃层式,一楼的卫浴大部分时候是客人和保姆在用。   陈鹤征犹豫几秒,穿过旋梯,带温鲤去了二楼。   二楼的装修设计也是极简风, 陈鹤征打开走廊的主灯, 向温鲤简单介绍了一下布局。   相较于一楼,二楼显然是独属于主人的,主卧、书房以及衣帽间都设在这里。以陈鹤征那个傲慢又霸道的烂性格, 寻常交情的人想踏进他的私人空间, 恐怕比登天都难。所以,二楼的一切设施,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用过。   五年的分别过后,面对温鲤,他依然毫无防备,理所当然地将她入自己的世界,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 与她共享。   意识到这一点, 温鲤只觉心脏的每一下跳动, 都被酸涩包裹着。   陈鹤征啊, 明明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 眸光纯黑, 对一切都漠然, 独独给了温鲤数不清的耐心、包容, 以及细致。   被陈鹤征捧在手里的滋味,尝过一次,就会上瘾。   卫浴很宽敞,灯光落下来,有种暖融融的意境,透过玻璃隔断,能看见放置在里侧的白色浴缸。角落里大概有香薰,淡淡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这是陈鹤征的家,属于他的地方,每一件物品都与他有关。   温鲤双手撑在水墨花纹的洗漱台上,莫名的,觉得心跳有点快。   温鲤洗了脸,没敢乱动其他东西,只用纸巾擦干净。   扎头发的小皮筋有些松了,她随手解开,长发流泻至腰间,柔软的,很蓬松,一种带有书卷气的温婉从骨子里透出来,非常耐看。   这时候,卫浴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温鲤没多想,随口应了一句:“可以进来。”   门被推开的瞬间,温鲤一手扶着洗漱台的边沿,半回身,向后看,侧脸轮廓浴着盈盈的光,整个人像是从雪夜清辉里走出来的。   干净、剔透。   她眼角处还有未消退的红,桃花入水般的颜色,长发松松散开,微乱。   这样子,让人太想欺负她了。   想把她关起来,永远关着,哪都不许去。   陈鹤征喉结动了动,那种亦燥亦干渴的感觉又冲了上来,他掩饰性地抬手,朝某处指了指,说:“新毛巾和吹风机都在那,可以用。”   温鲤对男人不够铱嬅了解,觉察不到有情绪在涌动,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招人惦记,很乖地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   陈鹤征嗯了一声,之后,没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站在那里,身形瘦高而挺拔,自带一种压迫般的气场   温鲤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歪头看过来。   陈鹤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走出去,舍不得离她太远。   停滞了足有三四秒,他暗骂自己一句,转过身正要推门出去,温鲤却叫住他。   “陈鹤征,你之前说过,让我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你,”温鲤手里攥着张纸巾,被她无意识地揉成一团,慢慢地说,“我记得这句话,也会很认真地去想。但是,在我想出来之前,你能不能不要去喜欢别人?”   两人间隔着些距离,灯光坠落其中,像沉了一层雾,影影绰绰。   温鲤咬了咬唇,同他商量似的,“多给我一点时间,行不行?”   她的神色里没有恳求的味道,语气也并不卑微,却让陈鹤征品到一丝别样的甜。   就像在四时同春偶遇温鲤时,她无意中掉落的那颗柠檬糖。   太甜了,甜得他心都软了。   温鲤猜见陈鹤征始终沉默,不说话,不免有些忐忑。她再次咬唇,又松开,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别人,别人未必有我好呢。”   这一句声息极轻,说出口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开了水龙头洗手。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温鲤抬眸,往台面镜里看了一眼。   镜子映出她身后的情形,也映出陈鹤征看向她的眼神。   黑色的,深邃,占有欲很重。   温鲤被那记眼神定住,手指无意识地拨动,关了水龙头,水流声停止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的一声。   卫浴里似乎多了层水汽,温鲤感觉到湿热,连呼吸都不顺畅。   隔着镜面,陈鹤征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开口。   “时间我可以给你,其余的事,你不必多想。”他平淡陈述着,“我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人,以后,也不会有。”   说完,不等话音落下,开关门的声音就响了。   陈鹤征走了出去。   卫浴里,只剩温鲤一个人,她有些回不过神,呼吸和心跳,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为他那句话,也为他这么多年毫不动摇地坚持。   一墙之隔的地方,陈鹤征穿过走廊,他脚步有些急,到楼梯口的位置,又停下来。   一楼客厅设计得很开阔,陈鹤征俯视着下面的布局,忽然觉得这栋房子太大了,无比寂冷。他搬进来四个多月了,都没能让这里增添一分一毫的烟火气。   可是,再清冷的人,也会有一捧炽热的心头血。   这么多年,他只对温鲤一个人动心过,付出过,执着过。   有她在,他没办法再去喜欢其他人。   *   洗脸的时候,头发衣服都有被打湿的地方,温鲤用吹风机吹了吹。等她从卫浴里出来,敏锐地闻到房子里飘着食物的香味。   陈鹤征不仅热了牛奶,连童姨煲的白粥和那道白灼菜心也一并热了一遍。   温鲤走下旋梯,又穿过客厅,停在餐厅门口,看到陈鹤征正在摆放碗筷。   他脊背略弯,额前有头发垂下来,挡住黑色的眉眼,整个人多了一层柔软的味道。   温鲤脑袋忽然闪过一个词——   宜室宜家。   这个词——   是用来形容夫妻和睦的。   温鲤用手背贴了贴微红的脸颊,心想,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都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见脚步声,陈鹤征没回头,朝对面的空位指了指,示意温鲤过来,坐下吃饭。   两个人都没说话,餐厅里安安静静的,有种微妙又别扭的氛围。   陈鹤征大概没进过几次厨房,白灼菜心那么简单的菜,他都做得很难吃。温鲤夹起一根,咬一口,顿时,表情僵住。   陈鹤征扫她一眼,终于开口:“别吃了,太咸。”   盐放多了。   温鲤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   小姑娘这一笑,当真漂亮极了。   弯弯的眼睛,那么亮,唇角也翘起来,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涡。   灯光在她身侧,浅浅地笼罩着,她脸型小巧,长发柔软顺直,尾端有很香的味道。   新制的枫糖都甜不过她的眉眼。   笑涡微陷的样子,像玫瑰花蜜浸透的柠檬。   那么乖,那么美好。   想亲她。   尝一尝她唇边的味道。   汹涌的强烈的躁动,周身的血液好像在燃烧。   陈鹤征搁下手里的碗筷,瓷质的碗底碰到桌面,喀的一声。   温鲤以为他不高兴了,忙说:“配白粥嘛,就要味道重一点才好吃。”   一边说,一边又夹起一根菜心,放在装着白粥的小碗里,浸了浸。   咬一口菜心,再喝一点白粥。   “很好吃啊,”她目光真挚,笑眯眯地看向他,“我很喜欢。”   拿哄小孩子的话来哄他。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好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她一哄,他就什么脾气都没了,牢牢地被掌控着。   两人简单吃了餐饭,天色黑透,外面的雨也停了。   傅染宁发来消息,问温鲤怎么还没回家,都快九点了。   温鲤看了眼消息,对陈鹤征说:“我该回去了。”   不等她仔细思考是用软件叫车,还是去地铁站,就听陈鹤征开口:“我送你。”   说完,径自起身,到楼上换衣服,没给温鲤留一点商量或是拒绝的余地。   真是永远也改不掉的霸道啊。   陈鹤征换了身运动装,黑衣长裤,出自一个小众潮牌,价格很贵,但设计感十足,把他腿长且直的特点精准地显现出来。   他从楼上下来,边走边低头扣腕表。温鲤仰头看过去,好几秒,没有眨眼。   除了车钥匙,陈鹤征手上还拿了一件外套,从温鲤面前走过,他直接将外套丢进她怀里。   温鲤被衣服蒙了一脸,头发都乱了,不等她询问,陈鹤征已经走到玄关。温鲤抱着衣服,连忙跟上去,直到乘电梯进入地库,被雨后的冷风一吹,她才明白陈鹤征为什么会丢一件外套给她。   降温了,好冷啊。   温鲤默默把衣服穿好。   男款外套,太大了,穿在她身上,显得人愈发娇小。   衣服应该是洗过之后就没再穿,上面还残留着清洗熨烫过的那种味道。   陈鹤征走到一辆阿斯顿旁,拉开车门。   温鲤落后几步,她正要跟上去,两只手随意地放进外套口袋,指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   小小的,有点硬。   她摸索着拿出来,借着地库的灯光,看清楚——   一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   她常吃的那一款。   作者有话说:   柠檬糖的梗,也是前文提到过的! 第27章   温鲤皮肤白, 掌心也是柔软的,一小颗柠檬糖安静地躺在里面。她蜷了下手指,糖果的外包装随之发出细碎声响。   陈鹤征解了锁, 打开副驾那侧的车门, 却迟迟不见温鲤过来。他转过头,看见温踌躇地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脚步声, 规律而沉稳, 温鲤下意识抬头,看见陈鹤征又走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雨后的夜晚, 寒意很重。   那件外套, 温鲤只是随意穿在身上,拉链都没拉,露出里面单薄的浅色上衣。   陈鹤征皱了皱眉,正要帮她将拉链扣好,温鲤却先伸出手,白莹莹的手心,向上摊开, 在两人之间。   “外套口袋里有一颗糖, ”温鲤说, “是你故意放在里面的吗?”   衣服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味道, 洗过晒干后, 应该就没再上过身。   那么, 这颗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是出门之前, 他决定将外套暂借给她的时候吗?   放一颗糖在她的外套口袋, 给哭鼻子的小姑娘一个小惊喜。   陈鹤征啊……   两人在身高上有落差,温鲤微微仰头,看着陈鹤征的眼睛,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水果糖?还是柠檬口味的?”   吃糖这个小习惯,温鲤是分手之后才养成的。那段时间她频繁噩梦,晚上休息不好,有些低血糖,医生建议她随身携带一些糖果类的小东西。   夜色安静,地下车库里看不到其他人。   陈鹤征垂眸与温鲤对视片刻,自嘲似的说:“与你有关的事,哪一件是我不知道的。”   他知道温鲤执意与reborn舞团签约,也知道reborn那边给出了一份条件苛刻的合同,连温鲤与舞团总监蒋瑜桉说过的那些话,他都知道。   她说:“我和一个人约定过,要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要一直跳舞,做优秀的舞蹈演员,他要写好听的歌,做最棒的音乐人。reborn不仅能让我跳舞,还是我能找到的离他最近的地方,我希望可以留在这里。”   明明主动提出了分手,选择放弃他,为什么还要跑到“离他最近的地方”签约?   狠心的是她,藕断丝连、纠缠不清也是她。   陈鹤征为此耿耿于怀。   他不在乎为温鲤受伤,不在乎为她送掉这条性命,却无法原谅,温鲤曾想过不要他。   她不要他了。   这是陈鹤征最不能释怀的地方。   灯光照亮陈鹤征的半数侧脸,他鼻梁高,挺直的线条格外好看。   温鲤看着他,忽然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柠檬味的糖吗?”   陈鹤征没做声,一双眼睛又清又深,黑漆漆的,凝望她。   温鲤继续说:“因为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你。”   陈鹤征从不抽烟,气息总是很干净,薄荷叶一般的清冷,又像海盐与柠檬水的混合。   柠檬糖那种淡淡的清新的酸与甜,像极了他身上的味道。   让温鲤莫名依恋,又长久怀念着。   停车场里有风,吹动冰凉的空气。   陈鹤征终于伸出手,帮温鲤整了整外套的拉链,从下往上,一路拉到最顶端。之后,他松开拉链,转而用拇指与食指钳住温鲤的下巴,让她仰头。   他垂眸,盯着她,目光直直地看进温鲤的眼底,声音略沉,“不要以为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就会既往不咎,主动跟你复合。温鲤,没那么容易。”   温鲤呼吸有些不稳,胸口凌乱起伏着。   陈鹤征的指尖碰到温鲤的唇,他故意勾划了一下,又说:“我这个人,往好听了说是爱憎分明,说的直白些,就是偏执、记仇。当初,分手是你提的,让我不要再回来这句话,也是你说的,我没那么容易忘掉。”   下意识的,温鲤又想道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陈鹤征想听的应该不是这一句。   温鲤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皮肤上落下些许阴影。她迟疑片刻,忽然说:“那些回忆太苦了,不值得铭记,我们用一些甜蜜的东西,将它们替换掉,好不好?”   说完,不等陈鹤征反应,温鲤剥掉包装纸,将那颗糖咬进嘴里。紧接着,她垫起脚,凑过去,湿润的甜柠檬味道的吻,印在陈鹤征的唇上。   两个人的呼吸同时被水果糖的味道充盈。   又甜,又软,湿润而细腻。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滚烫的。   短暂的贴合过后,温鲤想要退开。   她其实不太会接吻。   但,陈鹤征怎么可能放过她。   那双弹琴的手,五指修长、冷白,扣住温鲤的后脑,断了她后退的路。   距离拉近,再度贴合,近到连彼此的心跳都能感知。   温鲤顺着扣住她脖颈的那股力道,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调整不好呼吸,时快时慢,乱得一塌糊涂。   可又舍不得停下。   这种时候,她就想纵容陈鹤征,任由他乱来,也准许他乱来。   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连影子都紧密相依。   不可分割,也不会再分开。   “陈鹤征,”换气的间隙,温鲤叫他的名字,含糊地说,“你不必急着跟我复合,我会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也会慢慢地让你记住柠檬糖的味道,让你再也想不起那些苦涩的东西,你相信我!”   话音刚落,陈鹤征就在温鲤唇边咬了一下,咬在那个有笑涡隐隐浮现的地方。   “到底是谁急着复合?”陈鹤征侧着头,咬过之后又亲了温鲤一下,气息扫过温鲤的鼻尖,“我急,还是你急?”   温鲤脸颊泛红,不由自主地环抱住陈鹤征劲瘦的腰。她紧贴着他,就在温鲤要点头,说是我比较急的时候,斜前方突然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车前灯的光芒扫过来,将他们站立的地方照得雪亮。   陈鹤征立即把温鲤扣在他怀中,牢牢挡住她的脸。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车子离开停车位,沿着停车场出口处的坡度冲了出去。   有人降下副驾那侧的车窗,遥遥地伸手朝陈鹤征比划了一下,笑着说:“车不错啊,小陈总,后会有期!”   温鲤被车子启动的气浪吓了一跳,躲在陈鹤征怀里,小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要找你麻烦?”   “应该是记者,‘硬狗’那边的人。”陈鹤征一只手搭在温鲤背上,拍了拍,“最近他们总跟我大哥较劲,大概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唐和的公关会去处理,别怕。”   “我不怕,”陈鹤征的下巴抵在温鲤头顶的位置,身上的外套衣领挡住她小半张脸,温鲤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小声说,“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甜言蜜语,就要说给喜欢的人听。   说多少句都不会烦,不会腻。   因为喜欢他啊,真的好喜欢他。   *   那晚,陈鹤征将温鲤送到了小区的入口处。她租的是旧式小区,里头路面窄,车子开进去不方便,温鲤没让他进去。   下车前,温鲤想要将外套还他,陈鹤征拦住了。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温鲤脑门上弹了一下,说:“外面冷,先穿着吧。”   温鲤抿了抿唇,笑得很乖,眼睛弯弯亮亮的。   她伸手要去推车门,又想起什么,坐回到位置上,看着陈鹤征,“我都已经亲过你了,想加个微信好友不算过分吧?”   出国之后,陈鹤征就更换了联系方式,温鲤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新号码是什么。   陈鹤征有点无奈,拿出放在置物槽里的手机,解开屏幕锁,直接递过去:“想要什么,自己弄。”   他太大方了,反倒让温鲤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就扫一下你的二维码,不会乱看。”   陈鹤征放松身形,慢慢向后,靠着主驾的椅背。他依然不怎么爱笑,但神情是柔软的,有些慵懒地对温鲤说:“没什么是不能给你看的。”   车内开车氛围灯,薄薄的光晕下,温鲤眉眼秀气,她操作着两部手机,随口应了一句:“不要拿好听话来哄我。”   “没哄你,”陈鹤征半枕半靠地挨着椅背,目光一直看着温鲤的侧脸,轻声说,“我说我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人——这句也是真的。”   温鲤的心跳声被这句话撩拨得乱了一下,落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也跟着一乱,给刚刚成为微信好友的陈鹤征错发了一个爱心的emoji。   她正要撤回,陈鹤征侧身靠近,手背在温鲤脸颊上贴了贴,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说:“别撤了,留着吧。”   小小的桃心emoji在屏幕上怦怦颤动,温鲤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颤。   她轻轻呼吸着,脸颊透出羞怯的红,在自己的手机上,将陈鹤征的备注改成了“阿征”。   按照字母排序,这个名字会出现在通讯录的最前端。   改完备注,温鲤抬头看向陈鹤征,眼睛里透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陈鹤征同她对视一眼,不由地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淡漠疏冷的眉眼柔和下来,仿佛春天如期而至,雪逝,冰消,满眼皆是好风景。   “说吧,”陈鹤征脸上带了几分倦意,语气却很轻,“又想干什么?”   温鲤咬了咬唇,“我能拍一张你的照片吗?当做我们两个的聊天背景,只是我们两个的,别人不给用。”   温鲤的要求,陈鹤征很少拒绝,以前就是这样。   他问她想怎么拍。   温鲤说:“不拍脸呢,只拍这里——”   手机相机的取景框,从侧面拍过去,只截取了陈鹤征的下颚、喉结和些许肩膀。   他坐在主驾的位置,黑衣黑发,单手控着方向盘。逆光使得轮廓加深,喉结的线条分外突出,偶尔滑动一下,显出了几分攻击性,以及一种冷感的淡漠的欲。   像历经多年岁月但依旧经典的老电影,每一帧都是漂亮的艺术品。   温鲤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陈鹤征这样子,真的太勾人了。   他真的太会勾人了!   总占人家便宜终归不太好,温鲤遏制住再亲他一口的冲动,红着脸推门下车。   她拿到了陈鹤征的微信,也拿到了人家的照片,收获丰盛,心满意足地站在路边同陈鹤征挥手道别,嘱咐他开车小心。   陈鹤征并没有立即启动,而是降下车窗,对温鲤说:“你先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温鲤弯着眼睛,笑得很甜。   看着温鲤的背影,陈鹤征一时有些出神,将他惊醒的是一通来自陈鹤迎的电话。   这阵子,陈鹤迎一直在国外出差,陈鹤征去reborn舞团做艺术总监的事,始终瞒着他。可纸包不住火,陈鹤迎一回国就听到风声,自然气炸了。   “陈鹤征,你是不是犯贱上瘾?”陈鹤迎咬牙切齿,“非要把自己变成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大哥火气越盛,陈鹤征越镇定,他屈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开口时先说正事:“舞剧《芳问》这个项目,是由唐和嘉言演出有限公司、乐优视频网以及盛唐艺术博物院共同出品的。乐优那边投了不少钱,唯一的要求就是由我来负责舞剧的作曲工作。陈总,利字当头,我没有理由拒绝。”   陈鹤迎冷笑:“都学会假公济私了,小陈总,你本事见长!”   说到这,陈鹤迎话音蓦地一转,又笑起来,“行,你去做几个项目,多接触些人,也是好的。这个世界光怪陆离,那么多诱惑,我倒要看看,爱这东西,到底值几个钱!”   说完,他径自切断了通话。   车窗半降着,落进些许月光。   陈鹤征将手机扔进置物槽,车子终于发动。   陈鹤迎或许会觉得他的想法就是个笑话,但陈鹤征这一生,就是要做到从一而终。   他的爱,一直在,不会变。   陈鹤征很坚定,同时,也很贪心,他希望温鲤也用同样的方式来爱他。   两个人都是坚定的。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和陈鹤征告别后, 从小区入口到住宅楼电梯的那段路,温鲤几乎是跑完的。   心情好,连脚步都轻快, 两级台阶一步就跨过去, 落地时还跳了两下。   到家后,温鲤拿钥匙开门,客厅里飘着综艺节目的声音,还有一股麻辣小龙虾的味道。   傅染宁咬着一块虾尾, 正要招呼温鲤过来吃宵夜, 目光扫过来,瞄到她身上的外套,登时一愣:“鲤鲤, 你穿的谁的衣服?”   温鲤先将外套脱下来挂好, 之后绕到卫生间去洗手,等她折回来时,傅染宁已经将播放的视频暂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脸“你有事可不许瞒着我”的严肃表情。   温鲤笑了,朝她丢过去一个眼神,故意说:“你猜呀!”   这还用猜!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 主动追求温鲤的人并不少, 细腻又温柔的女孩, 安安静静的, 很会照顾别人, 笑起来时有种不谙世事的甜美味道, 谁会不喜欢呢。   可傅染宁从没见温鲤对哪个异性特别上心, 她对所有人都礼貌, 也意味着她跟所有人都有距离,更别提亲密接触,这当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陈鹤征?”傅染宁一猜就猜到了,语气惊讶,“今天你们见面了?复合了?”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温鲤坐进沙发里,长发柔软地铺满肩膀,她似乎有些苦恼,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傅染宁被她搞蒙了,随便猜测:“难道陈鹤征不是单身?他有其他的关系要处理?”   “不是的,”温鲤立即说,“他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人。”   “既然如此,”傅染宁摘掉塑料手套,从果盘里捞了个苹果把玩,“你们两个感情的双箭头都快比我腰围粗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温鲤一时没说话,气氛沉默下去。   傅染宁也不催,将手里的苹果抛起来,又接住。   小龙虾的麻辣味道有点重,温鲤起身去开窗,之后,又推开阳台的玻璃拉门。   傅染宁跟在后面,也去了阳台。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夜风吹进来,温鲤的头发有点乱,她抬头理了理,说:“宁宁,破镜重圆的前提,是这面镜子被打碎过,同样的,陈鹤征的感情也被我打碎过,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傅染宁背倚着阳台栏杆,扭头看向温鲤:“你觉得亏欠他?”   “是,我爱他,同时,我也内疚。”温鲤说。   附近都是旧楼房,玻璃窗后亮着星星点点的灯,那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   温鲤将一缕头发缠在指间,绕来绕去,她看着那些灯火,继续说:“陈鹤征很好,特别好。他越是完美,我越忘不掉我带给他的那些伤害,我总想跟他道歉,说对不起,但是,一段美好的坚固的感情,并不需要那么多对不起。”   傅染宁边听边点头,鲤鲤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清醒,也更懂事。   “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放下愧疚,”一记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温鲤长发飞扬,她仰头,看着窗外深蓝的夜,对傅染宁,也对自己说,“然后,我要以最骄傲的姿态回到他身边。”   “我明白了,”傅染宁啃一口苹果,脆生生地说,“首先,你先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能总觉得自己亏欠对方,低人一等。其次,你要哄哄陈鹤征,毕竟,分手的那五年也算让他受委屈了。小少爷不开心了,闹别扭,要人哄的,哄不好,他不跟你回家。”   温鲤听得直笑,笑过之后又点头,“综述做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傅染宁拍拍温鲤的肩膀,说:“陈鹤征那个家伙看起来可不太好哄,加油吧,鲤鲤!”   *   那晚,洗漱过后,温鲤倒在床上,又有些失眠。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翻了个身,忍不住拿起手机,从微信列表里把陈鹤征找出来。   陈鹤征的头像是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剪影,帽檐压下去,挡住五官,耳朵上带着白色的有线耳机,以及一枚小巧的银色的耳骨夹。   照片拍得挺有氛围感,从轮廓上看,应该是陈鹤征本人。   下方的朋友圈设置了权限,温鲤看不到任何内容,封面图也是一团漆黑。   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不羁又神秘。   看着那张被当做头像的照片,温鲤觉得心跳发软,她想将它保存到手机里,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偷窥似的。   犹豫片刻,温鲤打开相册,找到在车上拍的那张照片,设置成了与陈鹤征的聊天背景。   两个人的聊天页面,除了已经成为好友的系统提示,只有一个绿色的对话框,是温鲤先前失手错发的那个小爱心。她抬了抬手,指尖抵着屏幕,沿着背景图片上男人的喉结线条缓缓游移。   移动了几下,温鲤的鼻尖忽然开始发酸,眼睛也涩得难受。   温鲤真的没有想到,她还可以失而复得。   五年,真的好长,长到她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   她以为她已经彻底失去,并且接受了这份失去。   无数个失眠的的晚上,她不断地想,反复地想,见不到陈鹤征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好好的,健康平安,她不介意从他的生活里退出。   温鲤将自己当做使陈鹤征受伤的原罪,一力担下所有愧疚和惩罚。她给自己找足了理由和借口,以为只要割掉软肋,就可以拥有铠甲。   她删掉了陈鹤征的联系方式,他的照片,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不再难过。   从今以后,再无畏惧。   她以为自己是足够坚强的,也不再软弱,可以承担和面对。   一直那样以为着。   直到一张名叫《鸿消鲤息》的迷你专辑横空出世,地下乐团Sirius爆红,一夜成名,音乐制作人陈鹤征也走入众人的视野,名噪一时。   陈鹤征的名字开始出现于各类网站,与他相关的词条频繁登上微博热搜榜,阅读量高达数亿次。众人谈论他的音乐,他的才华,他曾在桐大读书,还是高考状元,也谈论他的家世和背景。   那么优秀的人,又那么神秘,让人心生向往。   地铁站的通道中,也覆盖了专辑和乐队的宣传海报,巨大的一幅,被灯光映亮。每次路过,温鲤都会停下来,凝视很久。   周遭人来人往,急匆匆的脚步,混乱的模糊的人影。所有人都陷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只有温鲤,安静地站在原地,背影纤细而瘦弱,又透出几分执着和倔强。   有Sirius乐团的粉丝路过,见温鲤看得专注,也会停下来看几眼,甚至跟她聊一聊,问温鲤最喜欢乐团中的哪位成员。   是英姿飒爽的女主唱,还是身高超过一米九酷到炸裂的吉他手?   温鲤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她有些着凉,感冒了,咳个不停,出门的时候带了口罩,挡住大半张脸。   跟她搭话的小粉丝也是个女生,大概还在上高中,梳着规矩的马尾辫,脸颊圆鼓鼓的。   女生正要继续询问,温鲤忽然抬手,指着海报的一处边角,说:“我最喜欢的是那个。”   那处边角上,写着参与专辑制作的人员名单,字有点小,女生不得不凑近一些,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出来。   “词曲作者,陈鹤征。”   女生回头看向温鲤,笑容和眼神都很干净,问她:“姐姐,你喜欢的人叫陈鹤征啊?”   你喜欢的人,叫陈鹤征啊。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仿佛有一柄黑色的匕首透胸而过,痛感那么鲜明,又那么剧烈。   温鲤也说不清自己是感冒加重,还是呛了冷风,她别过头,开始不停地咳。   她咳得那么厉害,胸口和肚子都被震得发疼,眼睛渐渐红了,睫毛濡湿,喉咙里像是吞了一把粗糙的砂。   小粉丝吓坏了,连忙过来扶她,有些紧张地问:“姐姐,是不是病了?”   温鲤只是咳,话都说不出来。   小粉丝扶着温鲤,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凉凉的。她抬眼去看,温鲤的脸型很小,被口罩遮挡着,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有星点的水光接连不断地从里面掉下来。   这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姐姐,小粉丝想,看眼睛就知道了。她的眼睛真好看,那么温柔,可她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   是因为生病了吗?   她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因为她真的好喜欢陈鹤征啊,几年过去依然喜欢着。   那个名字,只需出现一次,就精准击碎了她所谓的铠甲,露出底下斑驳的伤口。   原来自己从未改变,依然是那个懦弱的温鲤,什么坚强啊,担当啊,都是假的。她一直在用“为他好”这种拙劣地借口,掩饰自己的逃避。   是啊,当初她选择分手,就是一种逃避。   逃开了,不去看,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假装陈鹤征没有受伤,他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温鲤拿着手机,反复点开陈鹤征的头像,那个看不到表情的侧脸,是烙印在她心头的一抹痕迹。   在经历过她的放弃与逃避之后,温鲤真的没想到,陈鹤征还会重新接纳这份感情。   确切地说,他其实从来没有走远,一直在原地,看着她,也在等她。   等她想清楚,等她回头。   陈鹤征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在了温鲤手上,坚定的,毫不动摇。   即使被放弃过一次,被打碎过,他的真诚与初心都没有改变。   那么骄傲的陈鹤征,面对温鲤,却总是一再退让,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   温鲤越明白,越透彻,也就越容易愧疚,还有失而复得后的忐忑,以及患得患失。   陈鹤征为她付出的那些感情,太美好,也太贵重。   温鲤很怕自己会再一次辜负。   她太想好好珍惜他。   暴雨过后的夜晚,没有月光,安安静静的。   温鲤关掉手机,盖好被子,整个人蜷成很小的一团。她的脸颊贴着枕头,闭上眼睛,连梦里似乎都轻轻的叹息声。   陷入爱情的女孩子,真的好容易纠结啊。   整颗心,满满的,全是那个人。   明明刚分开,却又有了想念的苗头。   想他黑色的深邃的眼睛,贴在唇边的柠檬味道的吻。   那些小小的酸涩,以及莫大的幸福。   想对他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再也不要分开。 第29章   reborn舞蹈团受唐和传媒总部的影响, 有一套流畅的管理系统,每季度召开一次大型例会,团内成员都要参加。   会议场合, 温鲤穿得较为正式, 衬衫和长裤,化了淡妆,带几样简单的银质首饰,看上去有种端正的清丽感。   温鲤提前五分钟走进会议厅, 负责管理签到台的是行政部的尤倩。小姑娘一见温鲤就露出笑容, 叫她温鲤姐,双手递上一支签字笔。温鲤弯下腰,往签到簿上写名字, 尤倩压低了声音问温鲤有没有吃早饭, 饿的话,她包包里有酸奶和小饼干。   温鲤浅浅一笑。   会议厅的软椅上提前贴好了姓名牌,温鲤找到自己的名字,正要坐下,耳边忽然略过几道刻意压低的惊呼。她一时好奇,回过头,朝入口的方向看。   舞团内一直盛传郑嘉珣与唐和高层有暧昧, 这姑娘又是个不安分的, 一贯我行我素, 即便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她也要比别人多穿出几分气势。   扎高马尾, 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唇色是气场十足的红, 深而正, 八厘米高的带水晶链条的细跟鞋,将她整个人向上托举,反骨鲜明,有种高冷的艳丽感。   Reborn舞团唯一的首席舞者,没人能在气场上压住她一分一毫。   郑嘉珣与一众同事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或是抨击或是羡慕她身上那种懒洋洋的又目中无人的调调。   其中,宋闻溪反应最快也最为夸张,她直接站起来,朝郑嘉珣挥手,笑容又甜又热情,打着招呼:“郑老师,早上好。”   郑嘉珣朝她点了下头,径自走过去。   与此同时,温鲤听见坐在她身后的两个演员在低声聊天。   “她可真会充好人!”   “背地里数宋闻溪最爱挑郑嘉珣的毛病,郑老师发个朋友圈,她都要讽刺一句炫富,说人家有金主,抱大腿!见了本人,她倒成了最能献殷勤的一个。”   “你懂什么,这叫八面玲珑,职场厚黑学。”   两人边说边笑。   郑嘉珣的座位在第一排,离高出一截的主席台仅一步之遥,她站在软椅前四下看了看,温鲤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郑嘉珣看向她,食指一点,朗声:“小妞,你过来。”   坐郑嘉珣旁边的人见状,立即起身,笑着对温鲤说:“鲤鲤,你坐我的位置吧,郑老师可能有事要跟你讲。”   众目睽睽,温鲤总不好拒绝,只能顶着各色异样的目光,朝郑嘉珣走过去。   两人并肩落座,温鲤猜郑嘉珣大概是想问她与陈鹤征的事,抢先一步开口:“工作场合,不谈私事,你想知道什么,改天我们私下聊。”   郑嘉珣长腿交叠着,衣袖间一股好闻的香气,她翻了个白眼:“矫情。”   这时候,温鲤的手机震了两下。   温鲤跟几个关系好的同事有一个小的微信群,平时多用来凑单或者分享外卖优惠券。   方才的震动,是陶思在小群里发了几条消息。   【陶思:姐妹们,我刚刚在公司电梯里碰见了一个超级大帅哥!】   【陶思:超超超超帅!天哪,我心跳都变快了!是咱团新来的舞蹈演员吗?高个子,大长腿,完全长在我的萌点上,给你们看照片。】   【陶思:图片图片图片】   ……   陶思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大胆,在电梯里就敢对着陌生人悄悄拍照。温鲤单手托着手机,拇指滑动屏幕,点开其中一张。会议厅里信号有点弱,短暂加载过后,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出现在温鲤眼前。   他今天穿了正装。   看着屏幕上的那道身影,温鲤不由弯唇,浅浅微笑。   纯黑的正装,应该是定制款,走线精密,肩膀和手臂处的线条与身材极为吻合,不松垮,也不会过分板正,庄重之外,透出一种冷调的高傲与不羁。   他没系领带,里头搭一件衬衫,高大挺括,腰线紧窄,腿很长,天生一股恣意的傲慢气息,好看到让人上瘾。   陶思拍的照片一发出来,群里立即热闹了。   底下一串激动的回复。   【真的好帅!!】   【帅!!】   陶思大概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条。   【陶思:你们觉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温鲤收到这条消息的同时,会议厅里骤然安静,一切闲聊的声音都不见了。她抬起眼睛,看到以蒋瑜桉为首的领导层,他们一边低声交流着什么,一边往厅内走,明明脚步不快,却像是带了一阵风,气势很足。   蒋瑜桉曾在唐和总部任职,是个厉害角色,她穿了身职业向的套装裙,深栗色短发,精明而干练。与她并肩,一同走在一行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与蒋瑜桉的强势相比,那人多了一份雍容的冷淡感,长腿,脊背笔直,矜贵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   那人迈步走进会议厅的瞬间,温鲤隐约感觉,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略过来,扫过下面的一众人群,而后徐徐定格,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不由自主的,温鲤也将目光移过去,两人视线直接对上,隔着空气与距离的触碰。   无声的,不着痕迹,却莫名勾缠。   于此同时,温鲤听见有人脱口而出:“我靠,是陈鹤征!营销号发的照片完全没抓住精髓啊,本人也太帅了!”   “谁?”   “你没看过微博热搜啊?唐和陈总的亲弟弟,音乐制作人,内娱有名的富二代!”   “早就听说研创部那边要来一位新的艺术总监,还是驻团艺术家,原来就是他啊!”   “这算不算是太子爷微服私访?”   “辈分不对吧?唐和陈总是他大哥,又不是他亲爸!”   “我不介意认陈总当爸爸。”   “靠!”   ……   众目昭彰之下,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陈鹤征身上,惊呼着,或是感慨。   他们看着他,关注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凌厉的轮廓,漆黑的眼,以及与生俱来的干净的恣意与傲慢,勾得人对他上瘾。   陈鹤征似乎早已习惯这些,他始终镇定,气息冷淡。旁人都在看他,他的目光却越过那些,越过一切动荡与干扰,只看温鲤一个人,专注的,坚定而深邃。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郑嘉珣的眼睛,她对着温鲤翻了个白眼,吐槽:“你俩能不能收敛点?肉不肉麻!”   随着陈鹤征的出现,会议厅里掀起一阵微弱的躁动,温鲤的心跳也有些混乱,不受控制地加速,耳根发烫。   就在这时,温鲤余光瞥见一道有些清瘦的身影。   一开始她并没在意,所有心思都在陈鹤征身上,直到那道身影逐渐走近,在视线里慢慢清晰,她才看清楚。   是尤倩。   那个干净乖巧,有点懦弱但很朴实的女孩子。   行政部人少活多,尤倩同时被安排了几项工作,不仅负责看管签到台,还要在与会人员全部入场后关闭会议厅的大门。   除了正门,还有一扇小门在主席台的左侧,蒋瑜桉等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主席台下修了两级小台阶,很矮,陈鹤征走到那里时,侧过身,礼貌地抬了抬手臂,让蒋瑜桉以及其他几位女士先走。   陈鹤征在台阶旁稍作停留,尤倩刚好也到了那里。   她大概是去关门的,一路小跑,也不知道是太着急,还是太紧张,脚下一滑,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摔。   陈鹤征离尤倩最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瘦小而单薄的女孩子,踉跄着落进他怀里,在慌张与无措之中,环臂将他抱紧。   出乎预料的小变故,会议厅里响起一片惊呼,连一向不按章法出牌的郑嘉珣都诧异地扬了扬眉。   温鲤也有一瞬的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她不顾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异样的眼神,起身离开座位,朝主席台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尤倩本来就胆小,这么一吓,更是思绪凌乱。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在陈鹤征怀里直接哭了,声音呜咽着,像个小动物,细细的手指攥住陈鹤征的正装衣袖,留下几道狼狈的皱痕。   她攥得太紧,陈鹤征推不开,又放不掉,有些无奈。好在温鲤及时过来,她没去看陈鹤征,先低头检查尤倩的状况。   温鲤隔着衣服摸了摸尤倩的背,然后又去摸尤倩的额头,手指触碰到明显的汗湿,但温度不烫,应该没发烧,可能有点中暑,或是低血糖。   “倩倩,”温鲤轻声叫她,“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吧,你别害怕。”   说话的功夫,行政部的主管徐东南和舞团总监蒋瑜桉也走了过来。   蒋瑜桉向来脾气不好,皱眉道:“体质怎么差成这样?动不动就要晕要摔的?”   徐东南忙说:“蒋总,陈总,对不起,是我粗心,没注意到下属状况不对,责任在我。”   尤倩说不出话,只是哭,边哭边发抖,看上去有些可怜。   陈鹤征的手臂仍被紧攥着,他也没说话,面色却有些发沉。   温鲤了解他,知道他面对陌生人时一向没什么耐心,更不喜欢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于是,温鲤抬起眼睛,目光往陈鹤征脸上落了落,她不想被周围的人发现什么端倪,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他,目光又清又温和,饱含着安抚的意味,让他别生气。   陈鹤征对温鲤的一言一行都很敏感,她的目光落过来,他立即便觉察。越过周遭的混乱,陈鹤征的视线再度与温鲤相碰,依旧是那种无声的不着痕迹的纠缠,像是藏了一个小秘密,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   温鲤翘起唇角,浅浅笑着,笑给他一个人看的,用自己的方式给他安慰。   陈鹤征叹了口气,那种将他团团包裹的烦躁与不耐淡了许多,周身的气息也渐渐平静。   温鲤哄好了陈鹤征,又低头去看尤倩,她试探着移开尤倩抓着陈鹤征的那只手,轻声说:“倩倩,我是温鲤,我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尤倩顺势移到温鲤怀中,她个子矮一些,额头抵着温鲤的肩膀,边哭边点头。   徐东南松了口气,对温鲤说:“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尤倩,我让人事那边通知她的家人。”   温鲤说了声没关系,扶着尤倩就要离开。   转身的瞬间,温鲤感觉到有人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并不重,但是触感鲜明,纤长的五指,体温略低,指腹扫过温鲤手心里的软肉,故意弄得发痒。   恋恋不舍般的一握,很快就放开。   众目睽睽的境地里,这种又甜又隐秘的小动作,比任何暧昧的言语都要磨人。   温鲤觉得脸颊在隐隐发烫,心跳乱得毫无章法。   她不敢去看陈鹤征的眼睛,只能在心里吐槽——   他真是坏得过分!   坏得过分,同时,又那么好看,让人心动。   作者有话说:   阿征有多好哄呢,鲤鲤一个眼神就够啦,他就会变得好乖。   ————   节日快乐宝贝们!这章送几个小红包吧!   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 第30章   尤倩哭得太厉害, 几乎脱力,额头和鼻尖出着汗,身上的衬衫都被打湿。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 温鲤扶着她, 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尤倩摇头,她抹掉眼角处的泪水,深呼吸了几下,等自己平静了一些, 才说:“去医院太贵了, 温鲤姐,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温鲤有些犹豫,尤倩这样子, 不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她有点不放心。   尤倩看出她的顾虑,失了血色的唇弯出一抹笑容,说:“我从小就这样,害怕的时候就哭得停不下来,腿脚发软还冒虚汗,没什么大问题。”   她这样坚持,温鲤也不好多劝, 点头说:“好吧, 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坐电梯下楼, 狭小的空间里, 气氛安静。   尤倩站不稳, 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栏杆上, 忽然说:“温鲤姐, 我听团里的人说, 新来的那位艺术总监是大老板的亲弟弟,是真的吗?”   温鲤在叫车软件和导航之间来回切换,查询去尤倩家哪条路径最便捷,她听见了那句问话,却没做声,用沉默搪塞。   尤倩看着墙壁上的数字键,又说“我还听说,郑嘉珣郑老师……”   “倩倩,”温鲤这时出声,打断她,“你出汗出得厉害,是不是有点低血糖?家里备了血糖仪吗?要不要测一下血糖值?”   话题被强行引开,尤倩虚弱地笑了笑,点头说:“我没吃早饭,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温鲤一顿,侧头看她:“你跟我说过包包里有酸奶和小饼干的,怎么会没吃早饭呢?”   尤倩抿唇,不太自然地说:“今天实在太忙了,没顾上。”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   温鲤没在细枝末节上多纠缠,她扶着尤倩出了大厅的旋转门,叫车软件一直在排队,始终没有接单成功的提示。   这会儿,外头的温度已经升上来,阳光明晃晃的,又闷又热。带着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小姑娘,总不能去坐地铁挤公交,温鲤正为难,余光忽然瞄到一辆有些眼熟的黑色车子。   车子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从下面下来,快步走到温鲤跟前,同她打招呼:“是温小姐吗?我姓于,您可以叫我老于。小陈先生让我来送你们,要去哪里,直接告诉我地址就好。”   是陈鹤征的车,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恍然的同时,温鲤心中又涌起几分感慨,感慨于陈鹤征的细心和体贴。   他还在会议现场,脱不开身,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帮她做好了出行的安排。   毕竟是市价过百万的车子,内饰再如何低调,也能看出金钱的痕迹。   上车之后,尤倩似乎有些紧张和害怕,连椅背都不敢靠,下意识地握紧温鲤的手。   温鲤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抚地笑了一下。   尤倩将那张纸巾团成一团,握在手里,突然开口:“司机师傅说的小陈先生,就是陈鹤征陈总吗?”   她这话是在问前头开车的司机。   老于在陈家做事多年,一向谨慎稳妥,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面,并不回应尤倩的问题。   温鲤怕尤倩尴尬,朝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是他。”   “陈总人可真好,”尤倩用指尖摩挲着身下皮质座椅的边沿,顿了顿,又说,“他对谁都这样好吗?对女朋友呢?是不是更好?”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分寸,还有些越界,温鲤愣了一下,车厢内多了一丝微妙的沉默。   尤倩似乎对氛围变化并不敏感,毫无心机地又说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司机师傅,你千万别告诉陈总,他会笑话我的。”   一股自来熟的亲切感。   温鲤有点跟不上尤倩的频率,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茫然地眨着眼睛,抬眸时视线刚好在后视镜里与司机相撞。   老于透过镜面朝后面看了一眼,忽然轻轻一笑,主动开口:“温小姐,车内的温度您还适应吗?需不需要调整一下?”   “不用麻烦了,”温鲤也笑了一下,对老于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话音落下,车内再度陷入安静。   温鲤坐得有些累,她半靠着车窗,放松身体。手心里的手机在这时震了几下,温鲤低下头,看到郑嘉珣发来的消息。   【郑嘉珣:你又去做好人好事了,大慈善家?】   熟悉的郑式嘲讽。   温鲤不想理她,正要关掉屏幕,郑嘉珣紧跟着又发来一条。   【郑嘉珣:那个小姑娘,当众往陈鹤征身上撞的那个,是叫尤倩吧?这个名字将成为小陈总入职reborn后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宋闻溪那么花枝招展,逢人就笑,都快笑成一朵太阳花了,都没做到的事,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做到了,你说神不神奇?】   温鲤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郑嘉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温鲤有些逃避型人格,她不愿从那样的角度去揣测尤倩,宁可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   那么单纯的小姑娘,很朴实,笑着叫她温鲤姐,主动问她有没有吃早饭,还要跟她分享酸奶和小饼干。   温鲤一度以为她和尤倩不只是同事,也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桐桉市那么大,繁华又冰冷,能交到一个投脾气的朋友不容易,更何况,她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温鲤的思绪有些混乱,还有些茫然,她握着手机,下意识地回了一条。   【温鲤:珣姐,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啊?】   又傻又天真,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郑嘉珣回消息的速度很快,难为她身处会议现场,就坐在领导眼皮子底下,还能如此嚣张地摆弄手机。   【郑嘉珣:小妞,你不是傻,是被陈鹤征捧在手心里捧得太久了,已经忘了人间疾苦。】   温鲤抿了抿唇,郑嘉珣这句话,她竟然没办法反驳。   手机又震了一下,郑嘉珣陆续发来几条消息。   【郑嘉珣:宋闻溪天天在背后骂我,但我从不把她当成敌人,顶多有点儿嫌她烦。因为她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我一眼就能看透。那个叫尤倩的,你看得透吗?】   【郑嘉珣:或许,她没有任何害人的想法,只是有一点意难平,想抓住机会往上爬一爬。‘拼一拼,黄土变黄金’这道理你没听过?如今的世道,野心最不值钱,人手一份,流水线生产。】   【郑嘉珣:她未必真的看上了陈鹤征,只是看中他身后的资源,还有利益,那些东西比皮囊更诱人。】   【郑嘉珣:不过,你别担心,陈鹤征不会变的,他对你的那份心思,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尤倩很快就会明白。】   将那些消息逐一读完,温鲤觉得手指发僵,指尖冷冰冰的,关节处几乎无法弯曲。她点了点手机键盘,想要输入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郑嘉珣说得那些话,句句真实,温鲤没有立场去反驳。   她只是有点冷,还有一点难过,小小的一点。   *   尤倩住的地方位置略偏,车开不进去,只能在临近路口的地方停下。   老于抢先一步下车,绕过来替温鲤开门,不等温鲤向他道谢,他又递来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说:“温小姐如果需要用车,随时可以联系我,这是小陈先生交代的。”   这一幕,尤倩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温鲤觉得不自在,又不忍拂了陈鹤征的一番好意,只得收下。   尤倩的房子也是合租的,中介在两居室里加装隔断,招进来三个租户。   温鲤心思细腻,很会照顾别人,她帮尤倩换上睡衣,让她躺下休息。尤倩的脸和嘴唇都有些泛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无论她藏着什么样的心思,眼下这种情况,温鲤都不能扔下她不管。   温鲤摸摸她的额头,说:“要不要喝点粥?我去煮。”   尤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轻声说:“温鲤姐,来到这座城市以后,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最好的那一个。”   温鲤笑了笑,没说话。   合租的房子,厨房、客厅和浴室都算公共区域,温鲤推开门,厨房的情景直接落进她眼睛里——   脏碗碟堆满了洗菜池,吃剩的饭菜也不收拾,就搁在料理台上,不知道搁了多久,里面的油水已经凝固,米饭都快风干了。   温鲤的胸口缓慢起伏了一下,她将门关上,回到尤倩的卧室,叫了份粥铺的外卖。   尤倩拿了枕头垫在身后,靠坐在那里,她见温鲤出去了一下很快又回来,了然地笑了笑,说:“厨房是不是一塌糊涂?隔壁的两位室友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打扫卫生。”   厨房里的景象给温鲤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真情实感地替尤倩抱不平,皱眉道:“都是成年人,怎么连饭后洗碗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难道你要一直帮她们收拾?凭什么呀!”   尤倩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温鲤身上,她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温鲤姐,我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后来我爸妈又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妹妹,很可爱。”   温鲤没做声,听尤倩继续说。   “我妈妈喜欢双胞胎里的姐姐,爸爸喜欢妹妹,他们给双胞胎报了很多兴趣班,钢琴、舞蹈、画画,还有茶艺。那些东西我也想学,但是家里的收入供不起第三个孩子。小时候我不能替自己争取什么,现在,我想替自己多争一点,不要再活得那么狼狈。”   话音落下,房间里静了两秒,只有两秒。   两秒钟后,温鲤抬起眼睛,眼珠透润清澈,像某种宝石。她笑了一下,对尤倩说:“那我就祝你事事如愿吧,所得皆所求。”   这句话说完,外卖送来了。   温鲤出门去拿,回来后,她习惯性地拆掉外包装,放好餐盒,餐具下面垫着干净的纸巾。   做完这些,温鲤转头,“来吃点东西吧。”   尤倩拥着被子坐在那里,她看了眼桌面上摆放整齐的白粥小菜,目光游移了一瞬,又回到温鲤脸上。   温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时候,手机上出现一条新消息。   【阿征:还在照顾病人?】   看到备注名的瞬间,那点不自在登时便散了,温鲤勾起一点笑。   【温鲤:嗯。你那边会议结束了?】   等了片刻,陈鹤征没再回她,大概是会议还没结束。   温鲤收起手机,她能帮尤倩做得都已经做完,于是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站起身,尤倩却在这时叫了她一声。   “温鲤姐。”   温鲤转过头,看她。   尤倩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停在某处角落,有些缓慢地说:“你跟陈总,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吧?”   单从司机老于对待温鲤的态度,就能看出陈鹤征与温鲤的关系不一般。   温鲤不太喜欢跟外人讨论自己的感情,但眼下情况特殊。   她点头,爽快应下:“是啊,好多年了。”   听见肯定的答复后,尤倩沉默了片刻,接着,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对温鲤说:“你真幸运。”   话音在这里顿了顿,之后,她又说:“你也值得这份幸运。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过,谢谢你。你祝我心想事成,那我就祝你幸福美满吧。”   *   从尤倩家离开时,莫名的,温鲤觉得脚步有些发沉。   她踩着旧楼房的台阶,一级一级,慢慢往下走,脑袋里乱七八糟地闪过很多东西。   不知道是温鲤走神走得太厉害,还是四周光线昏暗,她没看清路,总之,脚下猛地一空。就在温鲤重心不稳,即将摔倒时,腰间蓦地一紧,有人将她抱住。   慌乱间,温鲤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她熟悉的薄荷叶一般清冽的味道。 第31章   脚下踩空的那一瞬, 温鲤的心跳都要停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顷刻间炸成跨年夜的烟花。   混乱间, 腰上骤然一紧, 似乎有人抱了她一下。   温鲤脚下不稳,踉跄着跌进一处怀抱。   熟悉的气息自四周围拢过来,离她极近,很淡的, 薄荷叶一般, 干净而清冽。   那味道让温鲤心安,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抱着温鲤那个人,将手臂横在温鲤腰间, 压住了她披在身后的柔软顺直的长发。   温鲤试探着伸出手, 指尖先是碰到他腕上的手表,冰冷的金属质地,接着,是紧绷的肌肉线条,很年轻,充满力量感。   他将小臂处的衣袖折了上去,所以, 温鲤的指尖直接落在皮肤上, 毫无遮掩。触碰到的地方, 隐约烧起了一点星火般的烫。   温鲤的脸颊红了红, 小声叫他的名字:“陈鹤征?”   旧式的楼梯房, 过道狭窄, 光线不甚明亮。   温鲤叫出名字的同时, 耳根蓦然一暖, 他故意靠过来,紧贴着她,说:“抱我。”   低低沉沉的嗓音和声线,落在耳朵里,似星火,眨眼间便烧出一片绯红的颜色。   温鲤不止耳根,连脸颊都开始发烫,她抬手推了推,像抱怨,又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小声对他说:“别闹,在外面呢。”   这样的时候,陈鹤征怎么可能依她的话去做。   他的气息愈发靠近,下巴抵在温鲤的头顶,两条手臂就是牢笼,将她困锁在方寸之间。   “抱我一下。”他又一次这样说。   温鲤又无奈,又有点想笑,彻底被他磨得没了脾气。   过道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隐约能听见自某扇防盗门后传来的电视节目的声音。   两人离得近,陈鹤征个子又高,温鲤的视线扫过他的喉结,线条是少见的好看,清隽、冷感,带着年轻男人独有的锋利气息。   温鲤的目光在那里停留得有些久,一秒、两秒……   不知打哪传来一阵钟表运作似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在催促她——去做些什么吧,做你最想做的事。   最想做的那件坏事。   温鲤像是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整个人朝陈鹤征靠过去。   气候干燥,她涂了一点润唇膏,没什么颜色,但是有水蜜桃的味道。清凉的湿润的吻,带着甜蜜的水果的气息,印在陈鹤征修长的脖颈,喉结的位置。   陈鹤征的睫毛微微一颤,笔直的脊背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温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坏的事,她亲了一下他的喉结,同时,手臂绕过去,环住陈鹤征的腰。   好吧好吧,抱一抱莫名其妙闹脾气的小少爷。   “这样可以了吗?”温鲤的下巴抵着陈鹤征的胸口,仰头看向他,“为什么一定要我抱你啊?”   说话时,温鲤一直微笑着,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又甜又软。   陈鹤征垂眸与她对视,片刻之后,皱眉道:“我只能接受你这样抱我,别人不行,我受不了。”   他还在计较尤倩那件事。   完全受不了陌生的人靠近他,更别提亲密接触,混杂的气息让他心烦,甚至厌恶,想要躲开,躲得越远越好。   陈鹤征不是因为被尤倩抱了一下才这样,很早以前,早在认识温鲤之前,他就不太喜欢肢体上的接触。他的冷淡,不单是气质上的,连内里的骨骼血肉都是冷的,像个怪物。   不喜欢吵闹,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连住的地方都冷冰冰的没有半分烟火气。   从高中到大学,陈鹤征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无论男生群体还是女生,都爱讨论他。说他实在太难追了,连暧昧一下的机会都不给。   隔壁学校最漂亮的女生加他的微信,因为说了几句有挑||逗意味的话就被拉黑了。那时候,学校里最流行的事,是用陈鹤征的照片做手机壁纸,很多人偷拍他,拍他打球,他上课,他转笔时修长的手指,和不经意间递过来的一记冷淡的眼神。   拍一张陈鹤征的照片并不难,他虽然家境优渥,却没什么恶劣的纨绔习气,几乎不逃课,学校的体育馆里经常能看见他跟朋友一道打球。刺黑的短发,沁着汗,腰线流畅劲瘦,又好看又招人,就是个祸害。   除此之外,想跟他说上几句话,交个朋友却太难了,陈鹤征身上的距离感实在太强,又冷又傲,界限分明,容不得丝毫过线。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冷淡下去,直到他遇见温鲤。   面对外人时的苛刻、冷淡、边界与底线,都成了只给她一个人的偏爱和纵容。   喜欢被温鲤抱着,喜欢她靠近,喜欢让她在喉结的位置留下桃子味道的印记。   郑嘉珣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陈鹤征的心思,全世界都知道。   他喜欢温鲤这件事,从不隐藏,肆无忌惮。   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温鲤觉得心里又酸又甜,还隐隐发涨。她将手臂移上去,环住陈鹤征的脖子,小声说:“我也不喜欢别人抱你,我的阿征不能给别人抱!我会吃醋的,还会生气,想咬人!”   她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哄他,陈鹤征怎么会不明白。   他扬了扬眉,那是一个带了些痞气的表情,帅得勾人,捏着温鲤的下巴,低声说:“话不要说得太满,现在的陈鹤征还不是你的。”   听见这样的话,温鲤也不沮丧,她点点头,很乖地说:“我明白,阿征还在生气呢,我要再加把劲儿,好好哄一哄,争取早日把阿征哄回来。”   她边说边笑,眼睛亮亮的,唇瓣柔软,那么漂亮,像一块小巧却精致的蛋糕,上面铺着奶油,醇郁的甜,柔而不腻。   陈鹤征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太喜欢了,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   从楼梯房的通道里出来,走到光线明亮的地方,温鲤才发现陈鹤征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深色的正装外套不见了,显出几分单薄,。   陈鹤征见温鲤看着他,主动解释了一句:“衣服送洗了,衣袖那里被抓出一堆褶皱,实在没法穿。”   对于尤倩,温鲤的感觉是有些复杂的。   她并不欣赏尤倩的做法,但也不觉得那是个卑鄙的女孩子。   尤倩在原生家庭的亏欠里长大,没有得到过很好的爱,她想为自己争取,为自己筹谋,都是人之常情。   温鲤想,她其实只是比尤倩多了些好运气,作为相对幸运的人,她没资格嘲讽不幸的人姿态难看,手段拙劣。   以后的时间里,温鲤希望尤倩别再受委屈和欺负,能多遇上几个对她好的人,用包容和偏爱,中和掉她生活里的那些暗色。   希望她,未来一切都好。   陈鹤征和温鲤还没有走出尤倩租房的小区,站在小路的一端,可以看到尤倩卧室的窗子。浅灰色的窗帘遮掩着,里面的光线一定很暗。   温鲤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那扇被窗帘挡住的窗子,忽然想起什么,问陈鹤征:“你怎么知道尤倩家里的地址?”   老于送她们的时候也只送到了临近路口的位置,并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码。   陈鹤征也停下来,他没回头,拉过温鲤的手腕,扣在掌心里,而后手指慢慢向下,直到与她十指相扣。   “我问了徐东南,”陈鹤征说,“我说我要去接你。”   他将她握得很紧,怕她跑了似的。   温鲤很是惊讶:“你就,就直接那么说啊?”   “不然呢?”陈鹤征语气平淡,“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偷偷摸摸地做事?”   温鲤抿了抿唇,对陈鹤征这种又傲又霸道的性格,她真是越来越没脾气。   陈鹤征看她一眼,脸色忽然一沉,眉毛都皱了起来,“你不想让他们知道?”   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亲密的,很甜,而且热烈。   陈鹤征看向温鲤的时候,温鲤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正好碰上。陈鹤征皱了皱眉,说完那一句之后,转头看向了别处,侧脸的轮廓绷得很紧,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很不开心。   陈鹤征移开了视线,但温鲤没有,她依旧看着他,半晌,直接笑了。   “小气鬼,”她笑着,哄他似的,“那么容易生气。”   陈鹤征皱眉皱得更紧,温鲤松了松与他扣在一起的手指,故意用指尖去戳他的手心,一下接一下。就像在傲娇的猫咪面前摇晃逗猫棒,存心让他觉得痒,之后是微妙的麻。   “我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恰恰相反,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看着他,继续说,“知道温鲤喜欢陈鹤征,喜欢到正在追他!”   说完这句,温鲤重新握紧陈鹤征的手,依旧是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她看着他,对他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喜欢和珍视。   “这一次,我要很认真地把你追回来,再不让我的阿征受任何委屈。”   作者有话说:   迟到啦,对不起!   校园时期的事,后面会写的,一定要让大家看一看读书时候又高冷又漂亮的孔雀一样的阿征! 第32章   从尤倩住的地方出来, 再度坐进陈鹤征的车。   车门打开,温鲤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那位姓于的师傅,她主动打了声招呼, 笑着说:“于师傅, 今天麻烦你了。”   陈鹤征帮温鲤开了车门,之后又将手护在她头上,送她上车,同时随口说了一句:“叫于叔吧, 我也这么叫。”   称呼上就能看出关系的亲与远, 温鲤弯了弯唇,又对于叔笑了一下。   车子沿小路开出去,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厢内浮着一种类似于佛手柑的味道, 大概是某种香氛,清冽舒缓。   也不知是温度太舒服,还是那味道有静心安神的功效,温鲤觉得困,她侧着头,往玻璃窗的方向靠,慢慢的, 像是要睡着。   陈鹤征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松了衬衫领口处的第一颗纽扣, 愈发显得脖颈修长, 衣袖折上去, 腕骨形状清晰而分明, 带一块金属材质的银色腕表, 日光落上去, 亦精致, 亦冰冷。   温鲤的额头即将贴上车窗玻璃的那一瞬,陈鹤征及时伸手,手掌隔在中间,垫了一下。温鲤毫无所觉,直直地落进他手心里,长发柔软地蹭着陈鹤征的皮肤,有很好闻的香气散在空气中。   陈鹤征觉得好笑,于是,手腕微微用力,朝反方向勾了一下,温鲤便离开车窗,缓缓朝他肩膀的位置靠过来。   一系列动作悄无声息,阳光透过车窗,照出一室温暖的亮,也照在陈鹤征的眉眼处。一贯不爱笑的人,此刻却平添一抹温和意味,像是费尽心机,终于诱捕到心爱的蝴蝶,看它在手心里合拢了翅膀,从此归他所有。   路过街口时,于叔刹车踩得有些急,温鲤在摇晃中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自己正半依半靠在陈鹤征怀里,脸颊贴着人家的衣服。   温鲤也不惊讶,靠在陈鹤征身上眨了眨眼睛,缓神。接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支起手臂,前置镜头对准两个人,拍下了一张照片。   虽是合照,但并没有拍到陈鹤征的脸,他出现在镜头里的只有半数肩膀,些许锋锐利落的下颚弧线,以及充满禁欲气息的规整衬衫。   温鲤就在陈鹤征眼皮底下,陈鹤征只要稍稍垂眸,就能看清她的屏幕和动作。温鲤也不遮掩,当着他的面,将照片简单修整。   设置的时候,温鲤在锁定屏幕和主屏幕之间短暂犹豫,最终,选择同时生成,壁纸设置成功。   一系列动作完成,回到主屏页面,她依靠着他的肩膀与怀抱的画面,长久地定格在屏幕上。   温鲤仰头,邀功似的对陈鹤征笑,故意问:“很好看吧?”   “坐车都能睡着,”陈鹤征看着她,“照顾那个小姑娘,耗费你不少力气吧?我都没舍得使唤你,反倒被别人借走使唤了大半天。”   听见这话,于叔控着方向盘的动作倒是顿了顿。   他在陈家工作多年,几乎是看着陈鹤征长大的,一直知道这位少爷性情冷淡,不抽烟不酗酒,没什么恶劣的嗜好,同样的,也没多少耐心。早些年,不晓得有多人上赶着缠他,也没见他对谁格外上心,没想到,也有这样语气发酸的时刻。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温鲤揉了下鼻子,温声解释:“她不舒服么,都是女孩子,互相照顾一下。”   “你一番好心,别人未必领你的情。”陈鹤征的语气微微嘲讽。   “会领的,她会的。”温鲤有些固执,“倩倩其实不坏。”   陈鹤征似乎有些想叹气,但是忍住了。他靠着椅背,细长的手指搭在膝盖处,无意识地轻敲了两下。   温鲤抬了抬头,透过陈鹤征那侧的车窗,去看外面的景色。天气好,满目晴光,微微的暖风下,路边绿植青翠。   温鲤看着那些,轻声说:“珣姐提醒过我,尤倩可能在打某些主意,其实,我也察觉到了,但尤倩做那些事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她不是在针对我,更不是想从我手里抢走什么,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赌一次,也拼一次。”   话音轻轻落下,车内也跟着静了一瞬。   于叔听到后面的动静,不由抬眸,透过后视镜扫了眼陈鹤征的神色。   以于叔对陈鹤征的了解,这位少爷是很不耐烦听这些话的。   类似的事情,那些心机、谋算、阴谋和招数,从小到大,陈鹤征见过太多。要不是陈鹤迎心性够狠,手段强硬,兄弟两个,早在双亲死于空难的时候,就被那些亲眷拿去拆碎下酒了,恐怕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温鲤似乎不够了解陈鹤征,仍继续着这个他不太喜欢的话题,说下去:“后来尤倩问我跟你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我告诉她,是的,很多年了。她立即放弃了原本的那些打算。阿征,倩倩从未想过伤害我,她说我对她很好,她很感谢我。知道感恩的人,算不得太坏,是不是?”   她将问题抛回来,等陈鹤征应答。   这时候,车子驶入一处隧道,天光消失,只剩隧道壁上的照明灯,照得车厢内时明时暗。   幽淡的光线下,陈鹤征神色不明,温鲤看到他鼻梁处的线条,高而挺直,以及紧抿的唇。   “温鲤。”   他忽然郑重地叫她的名字。   温鲤以为他生气了,不由有些怂,手指小心地拽了拽他腰间的衣服。   陈鹤征直视前方,并不看她,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却全是对她说的。   “你选择宽以待人,这是你的处事原则,我尊重你,不会过多干涉。但是,宽容与大度的前提,是你不能受任何伤害。否则,你别怪我跟你发脾气。”   温鲤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直接愣住,手上拽他衣服的小动作也停下来。   车内再度沉寂,却与先前有些紧绷的气氛全然不同。   连于叔都忍不住,从后视镜多瞄了温鲤几眼,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哪里厉害,能让陈鹤征上心到这种程度。   陈鹤征垂眸,睫毛也一并垂下去,黑漆漆的,似一片雨林。他看了眼温鲤搁在他腰间的手指,细软的指尖同他的衣服搅在一起,透出亲昵的味道,接着,他的视线又回到她脸上。   郑重而深刻的视线,一同落下来的,还有他的话音——   “你不能受到伤害——这是所有问题的底线。只要不越过这条线,你做什么事,想和什么人交朋友,我都愿意支持。但是,如果这条线被破坏了,那我们就来算算账,从头到尾,彻底清算。”   这话一出口,车子便冲出隧道,天光回归,亮得近乎晃眼,满目金灿。   温鲤在那片盛大的光芒中,看到陈鹤征的眼睛,纯净的黑,如夜空,如深海,她小小的影子映在里头,占据着,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   温鲤忽然有一种感觉,她的感情,她的喜欢,好像也经历了一段昏暗的隧道,在这一刻,重新窥见了天光。   陈鹤征说,他的底线就是她不能受到伤害。他的底线是有名字的,叫做温鲤。   他用自己的方式教会温鲤,爱是坚定的。   不迟疑,不摇摆。   这样的陈鹤征,她竟然放弃过一次。   真的好狠心啊。   这一刻,温鲤也说不清她心里是酸楚多一点,还是热烈多一点。下意识的,她的手指重新拽住陈鹤征的衣服,指尖勾住柔软的布料。   温鲤仰头,看向他,目光湿湿润润,像落着星星,小声问:“陈鹤征,《鸿消鲤息》和《有雾》这两首歌,都是写给我的吗?”   她的名字,她喜欢的雾气昭昭,都在里面。她早就想问了,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她也怕是自己想得太多。   更何况,这两首,不仅写了感情,也写了遗憾和告别。   “想陪你看一场今冬的雪,风却来得太迟。”   ……   “我曾幻想陪你走过许多时节,你说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别。”   ……   陈鹤征与她对视着,目光坦荡而深邃,片刻的沉默后,他才说:“这两首歌的确是写给你的,写在我想你但也恨你的时候。温鲤,我喜欢你是真的,我恨过你也是真的。”   “恨”字锋利,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感觉到疼。   可恰恰是这份锋利的敢爱敢恨,铸就了那么热烈又耀眼的陈鹤征。   陈鹤征背着光,捏住温鲤的下巴,将她拉到身前,目光笔直地看进她眼底,盯着她,对她说。   “温鲤,你要好好想想,想清楚,怎么做才能让我忘掉那份仇恨。”   说话时,陈鹤征的呼吸拂过温鲤的脸,吹乱了她浓密的睫毛。温鲤似乎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嗫嚅地叫他的名字:“阿征……”   这声阿征太缠绵,陈鹤征的呼吸都跟着重了几分。   他低下头,离她更近,像是要接吻,却偏偏又隔了距离。   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存心的勾引,迟迟不肯彻底给予。   陈鹤征的目光逐渐浓烈,看着她的眼睛,也看她唇上鲜润的咬痕,继续说:   “不要让我恨你这件事一直存在。”   “让我忘掉它。” 第33章   对温鲤而言, 最不想面对的事,大概就是亲耳听到陈鹤征说曾恨过她。   “恨”字凌厉透骨,像一柄剑, 开了锋刃, 稍稍挨近,两个人都会被割出伤口。   鲜血淋漓,久不愈合。   温鲤的下巴被陈鹤征捏住,她被迫仰头, 眼底湿润如星子的光无处隐藏, 她的神色,每一丝变化,都映现在天光下, 也映在陈鹤征深黑的眼睛里。   他居高临下, 凝视得那样深,仿佛连目光都有温度,像高温预警的夏日天气。   “别哭,”陈鹤征碰了碰她发红的眼尾,指尖冰凉如玉,轻声说,“我舍不得看你哭。跟你说那些, 也不是为了让你哭。我是希望你明白, 做那样的事会伤害到我, 会让我恨你, 以后不要再去做。”   温鲤用力眨着眼睛, 试图将那些湿润的痕迹抹掉, 一边用一种孩童般的气音, 向他保证:“我不哭。”顿了顿, 又补充,“我不会再让阿征受任何伤害和委屈了,一定不会。”   陈鹤征的神色柔了几分,他松开温鲤的下巴,转而去推她的肩膀。   温鲤侧着身,坐姿不稳,外力施加,她不由自主地后仰,朝车门的方向倾过去。陈鹤征似乎早有预料,动作奇快,立即伸手垫在温鲤脑后,瞬息之间,温鲤便枕着他的手掌被抵在了车门上。   温鲤被保护得很好,陈鹤征的指骨关节则撞到窗上的玻璃,喀的一声,听上去似乎很疼。   他舍不得看她哭,也舍不得她疼,只能把恶果都留给自己。   感情这东西真奇怪,那么轻易地就让人了失了原则,又失了尊严。   两排车位之间的隔断没有升起来,司机扫一眼后视镜,就能清楚地看见后排的景象,清楚的同时,他又觉出几份心惊。   于叔是看着陈鹤征长大的,见证了他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也见证了他在陈鹤迎的扶持下快速成长。但是,于叔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陈鹤征。   凶狠着,悍戾着,同时,也深情着,执着着。   整个人像是头困兽,走进穷途末路,偏偏又在爪牙上种了一株玫瑰,将伤人的利齿变为一种守护。宁愿自毁,也不愿伤害那个女孩子一分一毫,心甘情愿,献祭所有深情与虔诚。   温鲤背抵着车门,姿势有些吃力,手指下意识地抓着陈鹤征腰间的衣服,布料上浮现出细密的褶皱。温鲤脑袋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她隐约记得他似乎不喜欢衣服被弄皱,正要松手,陈鹤征觉察到她的意图,又靠近一些,声音低低沉沉,落在她耳边   “没关系,别人不可以做的事情,你可以,”他说,“都可以。我对你一向没什么原则性可言。”   没人能承受住这种程度的纵容。   温鲤觉得她连呼吸都软了,不由仰头,看着他,反复叫他的名字:“陈鹤征。”   阿征……   像是求饶,又像撒娇耍赖。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头发,指尖长久地停留在她的发丝之间,忽然轻轻一叹,“教了这么久,引导了这么久,终于进步一点了,不再一味地跟我道歉。”   以前,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跟他说对不起,好像亏欠他良多,愧疚已经累积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道歉,”温鲤声音很轻,气息弱弱的,抓着他腰间的衣服不松手,继续说,“也不喜欢我的内疚和自责,我会努力去改的,你相信我。”   小姑娘那么诚恳,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陈鹤征你信我,我会改的。   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和委屈,你相信我。   陈鹤征的喉结滚了滚,他愈发靠近,额头抵着温鲤的额头,低声对她说:“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坏?一面说爱你、想你,一面又告诉你,我真的恨过你。”   给糖的是他,毫不留情递出刀子的人,也是他。   多矛盾。   可是那些情绪都是真实的。   爱、想念、灼烧一般的恨,他都鲜明地经历过。   温鲤立即摇头:“你没有很坏,是我一直没有学会如何爱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学会。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陈鹤征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唇上血色不足。显得几分凉薄。温鲤却知道,陈鹤征这个人其实是暖的,他的骨,他的血,他的怀抱,比任何人都温暖,所谓冷感淡漠,都是假象。   他是她见过的最温暖的人,一直都是。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勾缠在一起,又混乱又亲密。   温鲤看着他点漆似的眼睛,闻到他身上那种薄荷叶一般清冽的气息,脸颊不由红了红,连脖颈都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陈鹤征,我是不是很乖?”温鲤眨着眼睛,慢慢地说,“不好的地方我都有认真去改。”   陈鹤征依旧不说话,只有喉结滑动着,深色的眸光并不寒冷,反而有种温和的静寂。   “那我能不能亲你一下?”温鲤试探着,用最胆小的模样,说最大胆的话,“你离我这么近,又不给亲,这才是真的坏!”   “坏”字落地的瞬间,陈鹤征终于笑了,很轻,被她逗笑了。   他的手掌箍着温鲤的后脑,让她无路可逃,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故意问:“想亲我啊?”   陈鹤征的唇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么近,偏偏没办法彻底碰到。   温鲤的眼尾泛着可怜兮兮的红,耳朵听不见其他声音,没有鸣笛,没有喧闹,只有陈鹤征的呼吸和话音。   她点头,那么乖,轻轻:“嗯。”   “因为特别喜欢我,”陈鹤征垂眸,看她的眼睛,也看她的唇,“才想亲我?”   低沉又柔软的语气,骨头都要被他揉碎了。温鲤完全不是对手,一败涂地,丢盔弃甲。   她浅浅呼吸着,又嗯了一声。   特别乖。   车厢终究逼仄,一切变化都掩藏不住,心跳、呼吸,逐渐升高的体温。   陈鹤征看着她,缓慢靠近,又不够近,鼻尖似有若无的碰到她,存心勾缠,引着她。   温鲤的思绪彻底乱成一团,脑袋里像是刚开封的气泡水,冒出无数透明的甜味气泡。   就在她以为陈鹤征的吻要落下来时,他却离开,看了一眼车窗外,说:“到了。”   到家,温鲤的家。   温鲤有点懵,脑袋里的气泡尚未消退,还是乱七八糟的   陈鹤征彻底放开她,坐正,将松散的衣领扣回去,脊背不必刻意挺直,清冷骄矜的气息已然透出来,疏离的,好似高不可攀。   车子停下,外面是温鲤熟悉的景象,保安亭、指示牌、有些陈旧的照明路灯。   温鲤茫然地看着那些。   陈鹤征伸手过来,摸一摸她的头发和脸颊,说:“本来想带你去吃你喜欢的那家餐厅,但是工作室那边还有个会议要开,时间赶不及了,只能先送你回来。”   温鲤的耳垂很软,雪白细腻,陈鹤征忍不住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继续说:“晚上早点休息,别熬夜。有事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找于叔也行,他的手机从不关机。”   该叮嘱的都叮嘱完,车厢内静了静。   温鲤这时才回神,恼怒地瞪他,眼神凶巴巴的。只是瞪着,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   这这这这要怎么说啊?   说陈鹤征你就是个大骗子,我都说了我想亲你,你姿态摆的那么暧昧,结果一下都没让我亲到!我根本没亲到啊!你个骗子!   这种话,还当着司机的面,根本说不出口啊!   太憋屈了!   车子不能在小区入口的位置长时间停留,温鲤扳着一张写满怒气的小脸,伸手去开车门。   车门锁着,根本打不开。   再好脾气的人这时候也该被惹急了,温鲤忍不住凶了他一句:“陈鹤征,你能不能别欺负人!”   小姑娘实在可爱,连发脾气都可爱。   “欺负”这个字眼,放在男女之间,徒添一种风情摇曳的暧昧。   陈鹤征挑眉,漫不经心的,下颌微抬,故意问:“我怎么欺负你了?不是把你好端端地送回来了吗?”   温鲤被他反将一局,胸口像是堵了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陈鹤征看着她,恍然似的,“啊,你想亲我,没亲到,这也算欺负吗?”   温鲤脸色涨红,恨不得咬他一口。陈鹤征忍着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被温鲤侧身躲了过去。   于叔拿捏分寸,在这时解了锁,温鲤听到声音,顺势推门下车。   时近傍晚,天边一抹夕阳灿烂,暖橘色的光线下,小姑娘皮肤雪白,柔软细腻,一双眼睛乌溜溜的。   温鲤嘭的一声将车门关上,只听声音就知道带着火气,之后,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再没搭理陈鹤征。   等人走远了,于叔才开口,笑着说:“好端端的,何必惹人生气?”   车仍停在原地。   陈鹤征靠在头枕上,透过另一侧的车窗,看温鲤的背影。有些单薄的身影,腰线清晰而漂亮,大概是气得狠了,脚步很快。   “我为她死过一次,”陈鹤征揉了揉额角,语气淡淡的,“总要讨回一点利息的。”   小小欺负她一下,就当是给自己出口气。   除此之外,其他恶劣的事,他哪里舍得对她做。   *   温鲤回到家的时候,傅染宁还没回来,客厅里空空荡荡。温鲤洗了手,换上的居家的衣服,然后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完,还是觉得火气未消。   她拿出手机,原是想着打给陈鹤征,要再凶他几句,屏幕亮起时,一眼看到音乐APP的推送文案——   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为了一个人,既清醒,又沉迷。   陈鹤征制作的迷你专辑《鸿消鲤息》全线大爆,温鲤在很多地方都听到过他的歌,出租车、商场,甚至小区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但是,她从未用自己的手机搜索过,播放过。   一直不敢,一直逃避,怕痛,也怕后悔。   现在,总该面对了。   音乐软件的搜索界面,温鲤点击键盘,缓慢输入——红、xia……   顿了顿,又删除,转而输入一个名字。   ——陈鹤征。   他的名字留在温鲤的搜索记录内,会存在很久。   与那个名字相关的的单曲并不多,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鸿消鲤息》。   温鲤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正要点下去,播放,界面忽然一变,有来电切进来。   号码源自——叶清时。 第34章   自上次送药, 两人不欢而散后,温鲤与叶清时也断了联系。   突然看到他的名字与号码,温鲤觉得陌生, 甚至有一丝说不清的慌。   在陈鹤征面前, 温鲤总是很乖,脾气软软绵绵,那是因为信任,和足够的安全感。   面对其他人, 尤其叶清时, 温鲤也有着小动物般的敏锐,她能感觉到叶清时身上有危险的气息,以及强势的侵略性。   那感觉让她不安。   手机铃声持续在响, 温鲤决定做一次鸵鸟, 她将手机埋在沙发的靠枕下,然后拿着睡衣钻进了浴室。   没听见没听见,就当她什么都没听见。   洗完澡出来,铃声已经不响了,温鲤没去看手机上到底有多少通未接。她用浴巾简单擦了擦头发,从电脑桌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纽扣,还有一支编号尾数是15的打火机。   温鲤用纸巾将打火机仔细擦过一遍, 之后, 找来一根细细的银链子, 穿过纽扣的扣眼, 将它系在脖颈之间。   纽扣的材质是贝壳, 圆润光滑, 垂在锁骨的位置, 带一点微微的光。   温鲤的指尖压在上面, 轻轻拨弄了一下。   这枚纽扣,是她跟陈鹤征之间缘分的开始,她一直保留着。如今,他们历经分别,又重逢,也该让它一并见证。   保佑我吧。   温鲤吹干头发,站在镜子前,手指勾起链子,将纽扣贴在唇边,很轻地吻了一下。   保佑我,早点将他哄好,将他追回来,让他回到我身边。   收拾干净,温鲤不觉得饿,不想弄晚餐。她拆开一盒无糖酸奶,几片全麦面包,坐在岛台前的吧椅上,慢慢吃着。iPad支在旁边,音乐软件正播放那首《鸿消鲤息》,深色页面上有歌词在滚动。   把爱你这件事变成秘密,我不说即无人可知。   温鲤想,想要安抚一个受过伤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感同身受。   尝一尝他吃过的苦,就会懂得他为什么有恨。   鸿消鲤息,指音讯断绝。   陈鹤征说这首歌写在他恨她但也想她的时候。那时候他应该在德国,异国他乡,身上还有重伤后的痕迹,疲惫、伤痛、强烈的孤独感,以及被抛弃的巨大失落。   他在梦魇一样的泥潭里挣扎,归途已毁,前程茫茫不清,他陷在里面,无人能救。   音乐声绕在耳边,Sirius乐团的女主唱叫钟萦,一把灵气十足的好嗓子,将歌词里的每一个字,都唱出了让人动容的味道。   温鲤听着那些,眼前似乎出现一幅画面——   陈鹤征刚洗过澡,身上是一件简单的白T。客厅里家具不多,看过的书、吉他、乐谱草稿,被他随意乱放。他拿起几张乐谱,翻了翻,又改了两笔,大概觉得不满意,随手撕碎。   风从洞开的窗子吹进来,碎纸片四散飞扬,像一场奇异的缺了温度的雪。陈鹤征站立其中,那么桀骜,又那么孤独。   创作人大部分都有烟瘾,或者,咖啡成瘾,陈鹤征的习惯很特殊,他嚼口香糖,只要薄荷口味的。他习惯手写乐谱,简谱由着性子和灵感一气呵成,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懂。他写出的每一张乐谱,无一例外,都带着浓郁的薄荷叶的清冽气息。   后来,他和温鲤在一起,又多了一个小习惯——每一张乐谱的左上角,都会有一个黑色水笔写上去的“LI”。   ……   面包和酸奶,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岛台擦得光洁,温鲤弯着脊背,手背紧贴额头,半趴在上面,心里翻腾着酸楚的感觉。   她不敢去细想,那些散落在德国的废弃乐谱,那些白色纸张的边角处,是不是也会有一个水笔写上去的黑色的“LI”?   你看,陈鹤征有太多理由去恨她,不恨才是违背常理。   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温鲤抹了下眼睛,拿过来,看到傅染宁发来的消息。她说,今晚留在学校宿舍,不回来住了,让温鲤早点休息。   【温鲤:知道了,你也要早睡。】   回复完傅染宁,温鲤没有立即退出微信界面。她指腹抵着屏幕轻轻一滑,陈鹤征的头像出现在视线里,点进去,聊天框中依然只有那颗错发的小桃心,他们至今尚无交流。   温鲤想跟他说点什么,勉强输入一句话,又觉得不满意,长按键盘全部删除。   其实,她最想跟他说的还是对不起,可他最不爱听的也是这一句。   迟疑良久,改来改去,温鲤只是叫了声他的名字。   【温鲤:阿征】   陈鹤征说过晚上有工作会议要开,这时候他应该正忙,温鲤没想到他能秒回。   【阿征:有事?】   白色对话框出现得突然,温鲤有些惊喜,她觉得脑袋乱糟糟的,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凌乱片刻,索性挑出最重要的一句,回复——   【温鲤:陈鹤征,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喜欢。】   这一句出现在屏幕上后,温鲤咬着唇,有点脸红,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厚脸皮。   陈鹤征依旧回得很快。   他说,嗯。   有点冷淡。   话题断在这里,温鲤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但她又舍不得放弃。   她想跟阿征有好多好多聊天记录,多到内存爆炸,多到查看软件存储空间的时候都会惊讶,居然跟他有这么多话可以说,明明两个人都不是那种热络的性格。   手机搁在岛台上,温鲤托着下巴,眼睛盯在屏幕上,有些苦恼地琢磨该另找一个什么话题,才能让聊天继续下去。   天已经黑了,窗外一轮黄澄澄的月亮。就在温鲤准备拍张照片发过去,幼稚地说“请阿征看月亮”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聊天框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温鲤下意识地坐直,心情紧张起来,还有些期待,迫切地想知道陈鹤征要对她说什么。   过不久,屏幕上果然出现新的对话框。   头顶的灯光晃了一下,屏幕亮度骤然变高,温鲤眯了下眼睛,看过去。   【阿征:温鲤,想哄我,想追我,不是说几句好听话就行的。】   等了半天,就这么一句。   温鲤不由泄气,她趴在台面上,单手拿着手机,慢吞吞地戳着键盘编辑文字。   【温鲤:陈鹤征,你真的好严格。】   【温鲤:也好难追。】   这次陈鹤征回复得很快。   【阿征:嗯。】   温鲤盯着手机屏幕,将新增的那几条聊天记录来回翻了翻,看了好几遍,忽然就笑了。   真傲娇啊!   陈鹤征,你今年几岁啊?那么变扭!   但是,他也只跟她一个人傲娇,换了别人,他恐怕理都不会理。   就像他的心意,他的怀抱和亲吻,也只给她一个人。   这样一想,先前那些怅惘的心绪全都散了。   什么鸿消鲤息,什么音讯断绝,从今以后,温鲤和陈鹤征会一直在一起。   聊天的时候,iPad始终在播放音乐,温鲤抬头看了一眼,歌单已经切换,现在正播放的是梁静茹的那首《暖暖》。   “你说的我都会相信,因为我完全信任你。”   ……   “你比自己更重要,我也希望变更好。”   ……   温鲤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点开音乐软件菜单栏,将《暖暖》分享到了朋友圈,又在“这一刻的想法”里输入——   “希望某人能听到这首歌,希望某人消消气。”   这条设置了权限,只有陈鹤征和少数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能看到,同事一概屏蔽。   分享成功,iPad的屏幕又回到音乐播放的界面。温鲤正要退出去,手机铃声忽然想起来,她有些分心,没有仔细看备注显示,拿起手机直接接听。   一个冷淡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带了些酒气,他说:“温鲤,你就是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一句话,寒气森森,让温鲤从头顶凉到脚底。   叶清时。   她躲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能躲开。   房间里突然憋闷起来,温鲤推开玻璃门走进阳台,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与此同时,温鲤听见叶清时又说:“晚上有个局,过来陪我坐坐。”   这语气,好像在召唤一只四条腿的宠物。   温鲤隐隐感觉到胃疼,大概是晚饭吃得太少。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回:“叶老师,现在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不方便。”   说到这,话音微微停顿,不等叶清时出言嘲讽,温鲤主动告诉他:“而且,我正在追陈鹤征,可能引起他误会的一些事,我不会去做的。叶老师,希望我们能彼此尊重。”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静,手机听筒里也很静,好像连呼吸的声音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温鲤听见一声嗤笑。   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一声笑,短促,又嘲讽。   “温鲤,”叶清时笑着,轻轻缓缓地说,“你配吗?”   温鲤怔忪,像是被人迎头甩了一耳光,强烈的羞辱和疼痛,逼得她险些红了眼睛。   “陈家兄弟,一个是圈子里龙头级的人物,亲手捧红几任影帝影后,另一个是正当红的音乐制作人,”叶清时慢条斯理,精心训练过的好嗓音说着刻薄的话,“两个人加起来身价近百亿。追陈鹤征?温鲤,你配吗?”   话说到这地步,莫名透出几分挥刀见血的意味。   叶清时似乎铆足了力气,要看到温鲤喊疼,要让她鲜血淋漓。   只有这样,才能补偿他深埋于心的那份“爱而不得”。   温鲤一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手指用力握紧,骨节处泛起青白的颜色,要折断似的,面无表情地反问:“叶清时,贬低我、打压我,让你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吗?”   “贬低?”叶清时笑着,“说几句实话而已,算什么贬低?是你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了,小姑娘。”   温鲤不想再听他阴阳怪气,要将电话挂断。   叶清时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忽然说:“你和陈鹤征之间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温鲤手指一僵,挂断电话的动作慢了一步,让叶清时抓到空子,说下去。   “当年陈鹤征匆忙出国,是因为险些被一个叫江应霖的疯子弄死,对吧?圈子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拿他当笑话看。对了,温鲤,你还记得江应霖吗?”   温鲤,你还记得江应霖吗?   江、应、霖。   温鲤觉得胸口像是被冻住,又冷又疼。自窗户透进来的风,不断地吹着她,心跳在风中仓皇下沉,沉到最低处。   “他是你姐夫跟前妻生的儿子,你先招惹了江应霖,又去招惹陈鹤征,闹得江家家破人亡,陈鹤征也险些赔进去一条命。真是,好精彩的一段往事啊。”   阳台的玻璃窗外,城市灯火斑斓,远处的街道上,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开过去,车尾的光束绵延如银河。   温鲤盯着那些光线,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她连忙眨动眼睛。   “你以为,在德国那几年,陈鹤征真就那么老实?”叶清时笑着,飓风卫视的当红台柱子,嗓音那么好听,他说,“Sirius乐团的主唱钟萦在德国留过学,酒吧驻唱的时候被陈鹤征一眼看中。小少爷一贯高调,追人也追得轰轰烈烈,当时留学圈里没有不知道的。”   温鲤像是根本没在听叶清时说话,玻璃窗上起了些雾,影影绰绰。下意识地,她用指腹在上面抹出两个字——   阿征。   我手写我心。   “金麦奖颁奖礼,最佳制作人的奖杯,是钟萦代陈鹤征领取的,所有人可都看着呢。”叶清时说,“温鲤,世界上从来没有独一无二,给过你的东西,他同样可以拿去送给别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金·又甜又狗血·岫   ————   开了防盗,宝贝们,比例70%,时间24小时。   “我手写我心”那句,源自网络,非原创,侵删致歉。 第35章   叶清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 与他往日的形象很不相符。   温鲤有些在走神,用手指涂抹着玻璃窗上的雾气。叶清时的话,那些是是非非, 有些她听清了, 有一些,她没听清,除了“江应霖”这三个字,唤起了诸多埋于心底的恐惧, 其他的, 温鲤都不打算放在心上。   一旦她开始计较、多心,才是中了圈套。   温鲤的心思其实很浅,像一汪清透的茶, 所有喜怒哀乐都放在里面, 叫人一样就能看透。同样的,也装不下太多复杂的东西。   很久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陈鹤征就戳着温鲤的额头说她脑袋笨,无论吃过多少亏,都学不会长记性,看谁都像好人, 谁都不会欺负她。   当时, 温鲤无忧无虑, 眼睛亮亮的, 唇色饱满, 笑得又乖又好看, 对陈鹤征说:“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不要搁在心里, 很占内存的!我只要记得你, 记得你对我好,就行了啊。”   那样单纯的岁月,以后,恐怕很难再有了。   直到叶清时说起金麦奖,说起钟萦代陈鹤征领走了那座最佳专辑制作人的奖杯,温鲤才收回投向窗外夜空的目光,她觉得后劲发酸,于是,长长呼了口气。   叶清时听见那声气音,笑意加重,问她:“怎么,听不下去了?”   “有一处细节,叶老师说得不太对,”温鲤纠正他,“代陈鹤征领奖的是Sirius乐团,是他一手捧红的那个团队,他最得意的代表作,并非只有一个钟萦。”   叶清时忽然沉寂,不说不笑。   温鲤却有了表达的欲望,于是,她反倒成了话多的那一个,继续说下去:“那张让陈鹤征拿奖的专辑,那首让Sirius走红的歌,都叫《鸿消鲤息》。我的名字在里面,是陈鹤征写给我的。”   “我和陈鹤征在一起过,也分开过,现在,我正在重新追他。我对陈鹤征的了解,远超某些看热闹的外人。”温鲤一把清亮干净的嗓音,在夜色里,柔柔的,又有点倔,“所以,不必到我面前来诋毁他,我不会信的。不仅不信,还会多心,去想是不是有人在嫉妒。”   这话说得直白,几乎撕碎了两人间那点仅有的体面。   体面碎了,里头的东西就掉出来,好的、不好的,都在暴露在星光下,一地狼藉,风一吹,扬起诸多灰尘。   温鲤会对陈鹤征维护到这种程度,的确有些出乎叶清时的预料。   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个柔软但又过于柔软的小姑娘,年纪小,天真,又简单,干净得一眼就望得透。   不怪陈鹤征人在国外,自身都难保的时候,也要想办法护着她。只怕离了庇护,轻轻一敲,她整个人都会碎掉。   不堪一击,危如累卵。   可她维护陈鹤征时的模样,又那么生动,语言锋利,好像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明明是只兔子,圆眼睛,皮毛雪白,却莫名勇敢,不自量力地挡在一头野狼身前,对狼说,你别怕,他们就是嫉妒你。   嫉妒?   叶清时冷笑着想,这词用得妙,极妙。   温鲤觉得能说的话她都已经说完,于是,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之后,她抬了抬手臂,细长的手指拢住头发,疲惫感由内而外地透出来。   好累,像打了一场战役。   阳台上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芒有些刺眼,温鲤看着最近通话里,叶清时的姓名,突然有股冲动,想把他拖进黑名单。   犹豫良久,还是没能操作下去。   刚刚和reborn签约的时候,温鲤处处坐冷板凳,叶清时的确帮过她,她欠着人家一个人情。   有欠有还,她还上就是。   人情还了,跟叶清时也就再无牵扯。   打定主意,温鲤觉得闷在心口的那口浊气似乎散了许多,甚至有闲心刷起朋友圈。   她看到自己分享歌曲的那条动态,好朋友们纷纷在下面留言评论,调侃地问她,是心动了还是恋爱了,赶快出来说清楚!傅染宁发了一长串的“炸弹”小表情,怒斥她暗戳戳地撒狗粮!   温鲤将新增的互动内容逐一看完,并没见到陈鹤征。   不评论,不点赞,他根本没理她,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存心晾着。   陈鹤征这傲娇劲儿啊,真是,旷古绝今!   临睡前,温鲤迟疑了一下,要不要跟陈鹤征说声晚安,随即,这个想法就被她推翻了。   她已经主动过一次,还发了动态,一天之内,频繁主动的话,会显得她像个空虚的舔狗,无所事事,脑袋里只惦记着谈恋爱   这样不好。   掀开被子,躺到床上,时间比往常的固定作息要早,温鲤睡不着。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放空,眼前却全是陈鹤征的样子。   那个疏离、冷感,又好看到骨子里的家伙。   论主动追人,温鲤其实毫无经验,迄今为止,她只谈过一场恋爱,只喜欢过一个陈鹤征。   高中时期,她虽然是公认的漂亮,但是性格太安静了,话不多,整天都泡在舞蹈教室练习,准备艺考,除了傅染宁,跟其他同学只能算点头之交,有一些直到毕业都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温鲤也遇到过几个比较大胆的男生,给她写信,买零食,想方设法加她微信,甚至到教室门口去堵她。林林总总,温鲤没觉得浪漫,或是惊喜,只有害怕。后来再见到那些人,她干脆绕着走,更别提产生什么懵懂的情愫。   追人,是一门学问,温鲤想,她没进修过这门课,要是有人能送她一套攻略就好了。   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温鲤拿起手机,手指点开微博,原是想搜索“如何追求喜欢的男生”。刷新之后,一个蓝V账号最新发布的微博出现在页面上:   @陈鹤征音乐工作室:今天BOSS请客喝奶茶,他说,祝大家都有个暖暖的夜晚。   文字下方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堆满桌子的奶茶外卖,还有一张,是写了字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一看就知道出自陈鹤征的手。   他写——   “盖好被子,早点睡。”   小夜灯已经关掉,卧室里一片昏暗。   寂静之中,温鲤觉得心跳在变快、加速,怦怦的,好像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悄然生长,即将破土而出,窥见天光。   工作室的微博十分钟前才发布,对比温鲤在朋友圈分享那首《暖暖》的时间,晚了将近三个小时。   陈鹤征一定看到了她的动态!   他故意装作不理她,一面又换了另一种方式给她回应。   那张没有称谓的小纸条,也是写给她的吗?   不管不管,就当是写给她的,她脸皮厚,她霸占了!   温鲤拉高被子盖住脑袋,躲在被窝里偷偷傻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再度点开工作室的账号,将那张手写的便签图片保存到手机里。某一瞬间,温鲤很想把它设置成朋友圈封面,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招摇,还是放弃了。   工作室的微博动态被她仔细看了好多遍,叶清时带来的烦恼和阴影悉数散去,如同凛冬散尽,又像云开月明。   温鲤翻了个身,仰面躺倒,手机反扣在胸前。夜色那么安静,她忽然想到一个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句子——   他像死板的山,冷硬的外表之下,却为你藏了一片喧闹花海。   心跳逐渐平静下来,温鲤重新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温鲤:阿征,你好甜。】   不等他回复,她又主动发了一条。   【温鲤:我盖好被子了,晚安。】   看起来像无所事事的舔狗又能怎么样?   小狗从来不觉得自己丢人,它都是光明正大地向喜欢的人摇尾巴!   *   心情好,温鲤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   吃过早餐,温鲤提前出门,快走到地铁站时,收到陶思发来的消息。小姑娘又起晚了,可怜兮兮地问温鲤能不能顺路帮她带份早点。   这些小事,温鲤一向是能帮则帮,她好脾气地应下来,问陶思豆浆和鸡蛋饼行不行,地铁站附近只能买到这个。   【陶思:我什么都吃!不挑食!谢谢温鲤姐!】   满屏的感叹号,真是个情绪化的小姑娘。   等地铁时,温鲤看见自己映在透明的防护墙上的影子。她穿了件颜色很干净的条纹短T,半身裙,一双笔直光洁的腿。长发扎起来,束成马尾,露出脖颈处白皙的皮肤,显得脸型小巧。贝壳材质的纽扣紧贴锁骨,温柔又纯净,好看极了。   温鲤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人,将照片发过去。   一系列动作完成,地铁刚好进站。温鲤上车时居然还有空位,她坐下来,带好耳机,音乐软件正在播放那首《暖暖》。   车厢晃动着,抵达一个又一个站点,停靠,又启动,带起细微的风。   这班地铁可以直接抵达舞团所在的那条街道,中途不用换乘。温鲤觉得有点困,她揉了揉眼睛,将耳机里的音乐声量调高。   列车又一次进站,厢门开启,周遭人来人往。   手机上有新消息进来,温鲤低下头,就在这时,眼前忽然一暗。   一道颀长的影子,个子很高,腿型清瘦、笔直,发梢处似乎凝着微光,气质骄矜而恣意,那么耀眼。   不等温鲤反应,一只手,手指细细长长,在她下巴上捏了一下。   力道很轻,温度略低,清凉的,好似风雪。   温鲤顺势抬头,背着光,她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   轮廓那么深邃,精致到失真。   让她万分惊讶,又不可抑制地心动。   “陈鹤征?” 第36章   提示音滴滴作响, 安全门先行关闭,之后是车门。   列车重新启动,与铁轨摩擦出刺耳杂音。车厢里乘客不算太多, 有风吹过去, 掠起一阵细碎的凉。   温鲤的裙摆和发梢都在轻轻摇晃着,心跳也是。   她没办法形容,看到陈鹤征的那一瞬,她有多惊讶, 又有多心动。   好像连呼吸都停了, 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心里却为他一个人燃放起烟花,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烟花表演。   陈鹤征将温鲤怔忪的表情全部看进眼里, 不由挑了下眉, 似乎在笑,但是他带了口罩,表情被挡住,只能看见鼻梁撑起嶙峋的线条,以及剔透如珠宝的眼睛。   他伸手,又在温鲤的下巴上捏了一下,指尖冰冷, 动作却轻, 像是拂过一朵午夜盛开的昙花。   “怎么不说话, ”他垂眸, 看向她, 目光半明半暗, 深邃得那么漂亮, “吓傻了?”   温鲤坐着, 视线太矮,她不得不仰起头。睫毛微微上翘,轻颤着、翕动,而后舒展,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里面满满的,全是陈鹤征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温鲤那么惊讶,“怎么一下子、特别突然的就出现了?”   她真是惊呆了,说话都磕磕绊绊,见她这样,陈鹤征愈发想笑。   他天生肤色冷白,冷感而精致,即便穿着简单的黑T和牛仔长裤,依旧气质出众,透出干净凛冽的少年气,好看到了勾人的地步。   “别笑,我问你话呢!”温鲤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嗔怪似的,“别以为带着口罩,我就看不出来你是什么表情!”   温鲤说话时,陈鹤征再度伸手,一根手指从她下巴底下滑过去,之后,又去勾她的鼻尖和鼻梁。动作很轻,温柔的,带一点坏,撩得不行。   随着陈鹤征的动作,温鲤闻到他衣袖间的气息,清冽如新摘的薄荷,那么干净。   温鲤脸都红了,移动目光朝周围扫了扫,见大部分人都在玩手机,没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转而又去瞪陈鹤征,“公共场合呢,注意影响,别乱动!”   态度有点凶,但是,可爱得厉害。   陈鹤征目光都软了,他知道女孩子脸皮薄,于是,收手不再逗她,对她说:“你发给我的那张照片,拍到了地铁的线路信息。我突然很想见到你,就上了同一趟列车。”   因为想你,想见你,所以,就不顾一切地赶来了。   多简单的理由,他说得那么轻松,好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过是突然起意的随性而为。可人类是受感情支配的动物,一切言行背后,都有感情的痕迹,鲜明存在。   温鲤感觉到心跳在逐渐变软,像被草莓味的棉花糖包裹着,胭脂粉似的颜色里,透出香浓的美味的甜。   她想了想,还有细节没搞清楚,于是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节车厢?”   旁边的乘客下车了,位置空出来,陈鹤征迈步过去,在温鲤身边坐下。他腿长,手指也长,骨节干净清晰,按住温鲤的脑袋,左右晃了一下,好像在拨弄不倒翁。   “笨啊,”他说,“这条线路挺长,我从第一节 车厢上车,一路找过来,总能在你下车前找到你。”   早起计算着时间匆匆忙忙地赶地铁,从车厢的第一节 开始,一路仔细认真地寻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是陈鹤征会做的事。   那么高傲的人,居然也有心甘情愿放低姿态的时候。   座椅对面的玻璃窗,映出车厢内的情形,也映出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的身影。   温鲤没有去看陈鹤征,单是看着玻璃窗上的影子,已经让她有溺水一般无法呼吸的错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温鲤想,一言一行简直处处犯规。   接二连三的,让她心跳悸动,让她难以招架。   温鲤出神的时候,肩膀蓦然一重,是陈鹤征歪过来,靠在了她肩上。   他整了整脸上的口罩,带着白色的有线耳机,闭着眼睛对温鲤说:“有点困,我睡会儿,到站你叫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列车冲出隧道,驶上高架。这一段是地面线路,窗外,林立的楼宇飞速掠过,绿植繁茂,城市的半壁剪影入目成画。   阳光透过窗子落进来,金灿灿的,温鲤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陈鹤征一眼,她连呼吸都屏住,生怕吵醒他。   明亮的光线涂抹着陈鹤征的眉眼,他睫毛很长,垂下来,黑漆漆的,浓密如一片小雨林。   温鲤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碰一碰那片漆黑的颜色,动作进行到一半,又顿住。   算了,他看上去好累,让他睡吧。   温鲤正要把手收回来,陈鹤征却动了。   他抓住温鲤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五指从温鲤的指缝之间穿过去,扣住,然后握紧,变成十指紧扣的样子。   一串动作,无比流畅,那么自然,好像已经进行过千百次。   温鲤的手被他握着,心跳有些加速,不受控制。她再度侧头,去看他,小声叫他的名字:“陈鹤征。”   陈鹤征在她肩上动了动,没睁眼,轻微的呼吸拂过温鲤的耳垂,还有发梢,细细碎碎的温暖和酥麻。   温鲤脸都红了,咬了咬唇,冷静片刻,才继续说:“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追谁啊?”   他那么主动,连她的戏份都一并抢了,这还怎么追?   “当然是你追我。”陈鹤征闭着眼睛,眉眼之间的少年如初见时那样,英俊而锋锐,他说,“你追你的,我愿意对你好,那是我的事,各论各的,互不耽误。”   温鲤缓慢地眨着眼睛,有点无奈,还有点想笑。   上辈子是只狸花猫吗?这辈子这么傲娇!   提示音响起,到站了,应该下车。   温鲤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她今天出门早,想提前去练习室做热身,所以时间很宽裕。   既然宽裕,那就让他多睡会儿吧。刚好,她也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列车继续前行,车厢晃动着,地面上偶尔映出窗外绿植的影子,斑斓的,明暗不定。   两个人的手,一直十指相扣着,没有放开。   温鲤打开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一支口红掉出来。她拧开盖子,在陈鹤征手背虎口的位置,画下一个枫叶色的笑脸,再将自己的手背贴上去,微微用力,印出一个对称的笑脸图案。   两只手,两张笑脸,傻傻地笑,温鲤看着它们,也跟着笑起来。   她抬起眼睛,看向车窗之外,阳光真好啊,心情也是。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好啊。   地铁足足过了三站,温鲤才将陈鹤征推醒,他竟然真的睡着了,醒来时还有点迷糊。   陈鹤征站起来,他个子高,立在车厢里,平添几分强势和压迫感。   温鲤正要说话,车厢忽然颠簸,她重心一偏,踉跄着,险些摔倒,陈鹤征拉住她的手腕,索性直接将她勾到怀里。   他一手扶着旁边的立柱,一手护着温鲤,将她半抱着,随着动作,虎口处的笑脸露出来,落入视线。   陈鹤征垂眸,看一眼,接着,又抬眼去看温鲤。   温鲤仰头对他笑,笑得又甜又乖,生生笑得人没了脾气。   陈鹤征在温鲤额头上弹了一下,故意说:“画得真丑。”   列车即将进站,温鲤看一眼站牌,说:“我要到对面去坐回程的地铁,你呢?”   “我让于叔过来接我,”陈鹤征拿出手机,“上午约了人在咖啡厅碰面。”   温鲤眨一下眼睛,“你不去舞团吗?”   所以,他一大早地跑过来,就是为了陪她坐一路地铁?   “不去,”他答得痛快,“我过来,就是为了见见你。”   真任性啊。   温鲤看着他,有点想叹气,唇角却小幅度地弯起来,偷偷地笑。   可是,又那么甜。   她的阿征,真的好好啊。   *   多坐了几站地铁,结果就是险些迟到。温鲤换了衣服,走进排练室时,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连郑嘉珣都在。   陶思喜欢粘着温鲤,见她进来,立即凑过去,说:“温鲤姐,你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吗?怎么到得这么晚?”   温鲤将豆浆和蛋饼悄悄塞给她,说:“我在地铁上睡着了,坐过站。早点可能有些凉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陶思摆手,“我胃口壮,生冷不忌。”   开季度例会那天,突发意外,温鲤去照顾尤倩了,没听到会议的具体内容。   陶思吸了口豆浆,小声跟温鲤解释:“蒋总说,《芳问》这个项目,郑老师的团队也会参与进来,跟我们一起排演。”   温鲤点了点头,没作声。   郑嘉珣是团内唯一的首席,有名气有奖项,腰杆很硬。她手里有一支磨合成熟的现代舞团队,平常都是独立排练,很少跟其他人混在一起。   现代舞《听河流》,就是郑嘉珣的团队研创出的作品,一经首演,就获得很棒的反响,多次受邀参加国际艺术节,至今仍是reborn的门面级作品。   陶思快速将早餐吃完,嘴巴塞得像个屯粮的仓鼠。   温鲤忍不住笑,抽出张纸巾递给她,说:“擦擦嘴吧,小耗子!”   “跟郑老师一起排练,压力真的好大啊,”陶思偷偷跟温鲤说,“她一看就不怎么好惹!” 第37章   背后说人八卦, 说的还是舞团内名气最大脾气最爆的郑嘉珣,陶思恨不得把嗓音全压在喉咙里,只用气音说话。   她咬着豆浆吸管, 透过墙壁上的镜面, 往郑嘉珣那边看。只一眼,立即收回视线,怕被人发现似的,怯生生地跟温鲤说:“郑老师可真漂亮啊, 现实生活里, 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从她身边走过去,我都觉得自卑。”   说完,可能是怕温鲤多心, 连忙补充:“温鲤姐, 你也好看,特别温柔特别干净的好看。”   陶思吃早点吃得急,唇边残留着一点点蛋饼的油星,温鲤拿纸巾帮她擦了擦,又帮她将碎拨到耳后,笑着说:“我们都好看,天底下的每一个小姑娘都好看, 不用自卑。”   话音落下的同时, 练习室里忽然爆出一阵笑声, 清清脆脆的, 挺好听。周围的人纷纷看过去, 温鲤一时好奇, 也递过去一记眼神。   是宋闻溪, 她围在郑嘉珣身边, 热络地同她说着什么。   宋闻溪也是个美人,瘦而白,五官清秀,但在郑嘉珣面前,还是缺了几分气场。   今天郑嘉珣没化妆,身上是圆领的练功服,长发用素簪子随便一挽,最寻常的打扮,搁在她身上,却有一种透着痞气的慵懒,艳且傲,好像让她低一下头,都是一种折辱。   她将左腿搭在墙壁的把杆上,舒展手臂和腰身,放松筋骨,漂亮柔韧的身形一览无余。   宋闻溪唇形饱满,笑起来很好看,当着郑嘉珣的面,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好看,边笑边说:“郑老师,你皮肤可真好,一点瑕疵都没有,不像我,特别容易起痘。老师,我能加你微信吗?有好多练功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你呢。”   拐了一大圈,是想加人家的联系方式,多条人脉,多份资源。   精明、务实、见风使舵,宋闻溪一贯的处事风格。这在哪个圈子里都很常见,并不值得惊讶或鄙夷,都是人之常情。   温鲤收回目光,专心热身,不再去看。   另一边,郑嘉珣收回搭在把杆上的腿,站直,脖颈修长,锁骨处聚了些汗,愈发显得肤质瓷白,清冷似一块无瑕的玉。   她撩起目光,懒洋洋地朝宋闻溪扫去一眼,平淡道:“你脸上不仅有痘痘,还有黑头,找时间去做个医美吧。”   音落,将宋闻溪晾在原地,转身走了。   练习室里静了一瞬,连空气都尴尬。   其他演员表面上各忙各的,背地里纷纷目光飞起,绕着宋闻溪打转,或嘲,或笑,表情都很精彩。   陶思今年刚毕业,年纪小,涉世浅,心思都摆在脸上,见宋闻溪吃瘪,笑得肩膀直抖。   宋闻溪面色青白,立在原地环视一圈,大概觉得陶思最好欺负,突然迈步奔向她:“你笑什么呢?有话当着我的面说!”   陶思被宋闻溪寻仇似的气场吓住,整个人都僵了。温鲤拉着陶思的手臂,将她扯到一边,同时对宋闻溪说:“宋老师,冤有头,债有主,拿小孩撒气不算本事的。”   宋闻溪眼睛里全是火气,她一想到自己正被温鲤被团里的所有演员当成笑话看,就觉得头发都要烧起来了,不由地拔高音调,对温鲤嚷:“就会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充烂好人,知道什么叫管闲事死得快吗?”   温鲤不喜欢吵架,吊着嗓门彼此攻讦的样子,实在难看。她转身要走,宋闻溪却不依不饶,甚至伸手要去握温鲤的肩膀。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其他演员见状,连忙上前阻拦,有人去拉温鲤,还有人去拉宋闻溪,劝她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这时候,练习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总监蒋瑜桉短发干练,一身浅卡其色的三件式职业装,高跟鞋鞋跟细长,落在地面,脚步声步步清脆。她走进来,身后跟着研创部那边的两位青年编导,以及一位负责舞美设计的老师。   房间里再度陷入安静,蒋瑜桉觉察气氛不对,不等她开口询问,宋闻溪忽然开始啜泣。   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去,看向她,宋闻溪才抬起头,她用手背贴了贴眼角,先对蒋瑜桉说:“对不起蒋总,是我没控制好脾气,给大家添麻烦了。”   语毕,又向周围的同事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打扰大家了。”   宋闻溪这一声啜泣、一记鞠躬,算是占足了先机,无论温鲤是否理亏,是否有错,都显得格外被动。   说句难听的,简直里外不是人。   陶思快要气死了,冲动之下,就想跳出去指着宋闻溪的鼻子斥她装可怜,颠倒是非。   职场上的摩擦与磕绊,又不是学生时代发生在教室里的打打闹闹,只要说清楚,就可以让老师主持公道。   温鲤握着陶思的手腕将她拦住,浅笑着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摇头,示意她不必生气。   不值得。   陶思咬住嘴唇,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眼圈都红了。   蒋瑜桉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抬手挥了挥,说:“上班时间,先谈工作。”   舞剧《芳问》是团内近期的重点项目,剧本已经创作完成,接下来,就是舞蹈和音乐的编创,以及造型、服装设计,这些工作将同步推进。   今天,蒋瑜桉带着两位编导过来,是为了和所有演员进行一次剧本围读。   围读会由两位舞剧编导把控和主持,蒋瑜桉负责的是舞团的商业运营,她出现在围读会场,顶多算个旁听。   练习室里摆好一排排的折叠椅,温鲤习惯性坐在角落的位置,剧本摊开,平放在膝盖上,她慢慢翻看,周身的气息格外安静。   《芳问》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唐朝,分 “贞观·玉兰”、“丝路·清荷”、“盛华·牡丹”以及“兵戈·乱梅”四个篇章。主线采用的是时空交错的叙事结构,从现代学者着手复制一支失传已久的唐代五弦琵琶为切入点。   随着修复工作的推进,长眠于时光深处的历任琵琶主,也逐一出现在观众面前——年轻明艳的妃嫔、走过丝绸之路的商人、画舫中的绝色艺伎、安史之乱的宗室子女。   从戏份分布上看,除了贯穿全剧的领舞“琵琶”,余下的重要角色,就是四位琵琶主——宫妃、商人、艺伎以及宗室郡主,其中宫妃杨美人的戏份最多,也最为出彩。   按照惯例,主演团队会采用A、B角制。A角是一线阵容,主演,B角则是二线阵容,可以看做是备用。   乐优视频网作为项目的主要投资人,已经点了郑嘉珣的名字,要她来做领舞“琵琶”的A角,至于其他……   温鲤的指腹滑过剧本页面,细碎的响动中,她忽然有一种正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很不舒服。温鲤皱了皱眉,侧头,抬起眼睛的瞬间刚好和宋闻溪四目相对。   宋闻溪眼尾略长,有种少见的风情感,是一种妩媚的漂亮。此刻,她目光清幽幽的,与温鲤对视时,隐隐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味道。   短暂对视后,温鲤先收回视线,微微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剧本。于此同时,温鲤听见宋闻溪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温鲤胆小怕事,连看都不敢多看她几眼。   温鲤抿了抿唇,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郑嘉珣说得没错,宋闻溪的野心全在脸上写着,一眼就看得透。   演员出演什么角色,研创部和两位编导老师自有衡量标准,宋闻溪就算当场把温鲤嚼碎吃了,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出演A角。   温鲤并不讨厌良性竞争,各凭本事吃饭,越努力越优秀,其实挺好。她只是受不了,宋闻溪动不动就来刺她两下,用各种方式跟她找不痛快。   小动作太多,真的很烦人。   剧本围读进行到中途,提到剧目的配乐问题,一个脸型圆圆的小演员大着胆子开口:“蒋总,研创部新来的那位陈总,就是网上特别火的那位音乐制作人吗?最近常上热搜的那个?”   这话一出,温鲤明显感觉到练习室里的气氛都变了,隐秘而躁动。   坐在她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互相拉了拉彼此的衣袖,用眼神传递着信息,看得出,都对那位神秘而富有魅力的艺术总监充满了好奇。   陈鹤征在舞团的季度例会上一出现,就引起了轰动。   这个人光芒感实在太强,五官出众,气质清傲而疏离,深色的眼睛透出强烈的距离感,看上去极难接近。   大概是逆反心理作祟,陈鹤征越是不近红尘,越容易引来飞蛾扑火。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没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总有人议论他,总人用艳羡地目光看着他。   蒋瑜桉侧头朝问话的人瞥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圆脸的小姑娘忐忑起来。   小姑娘立即道歉,说:“对不起,蒋总,我不该谈论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蒋瑜桉手上拿着一支钢笔,看上去造价不菲,她将笔帽合拢,用笔尾在剧本封面上敲了敲,平淡道:“工作时间不要分心,对陈总好奇的,可以私下去联系他,如果你们能联系上的话。”   这话一出,练习室里的氛围都严肃起来,再无人敢乱说乱问。   又过了一会,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蒋瑜桉的工作助理周子烨。   周子烨弯腰同蒋瑜桉耳语了几句,蒋瑜桉似乎有些无奈,淡淡一笑,自言自语一般感叹:“他可真是个闲不住的,宠人恨不得宠上天。”   话音落下,参加剧本围读的演员都竖起了耳朵,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又不敢开口询问。   温鲤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她眼花看错。她总觉得,提到陈鹤征时,蒋瑜桉似乎朝她所在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第38章   蒋瑜桉那句“宠人恨不得宠上天”一出, 练习室里再度躁动起来。   几个年纪较小的演员碰头凑到一起,小声讨论了两句,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表情里透出小小的期待和兴奋。   周围气氛越浮躁, 越是显得温鲤安静。她坐在临窗的位置,低着头,继续看手上的剧本。   阳光落进来,铺在她的肩膀、膝盖, 以及脚边的原木色地板上, 浅浅的金色光晕,像一幅调色饱满的画。   画面中的女孩子,有着干净的侧脸, 脊背处线条直而单薄, 清瘦如新开的梨花,手腕上套着一根扎头发用的小皮筋,松松的,圈出腕骨的形状。   陶思坐在前排,她转过头要和温鲤说话,刚好看见这一幕,顿时眼睛一亮。   从这个角度看温鲤, 无论是气质还是氛围感, 都妙极了!   陶思下意识地去摸口袋, 想拿手机拍张照片, 手伸出去, 才想起来, 电子设备都在更衣室的柜子里锁着呢。   舞团内部规定, 排演期间, 不许带手机进练习室,不许私自录制短视频上传到社交平台,泄露项目信息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陶思遗憾叹气,温鲤闻声,抬眸看过去,眸子盈盈润润,像一汪冰做的泉,浅笑着对陶思说:“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   不等陶思回答,那边,周子烨已经结束汇报,推门走出了练习室。   开关门的声音在寂静时显得尤为清晰,一众演员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想听蒋瑜桉说清楚,到底是谁在宠人,又是要把谁宠上天。   这种氛围下,莫名的,温鲤忽然有些不安。   她抬头,朝蒋瑜桉看过去,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蒋瑜桉似乎也在看她。   不等温鲤仔细看清楚,蒋瑜桉已经移开了视线。她摆弄着手上那支造价昂贵的钢笔,说:“围读了半天剧本,大家也累了,休息一下吧,二十分后继续。陈鹤征陈总叫了甜点外送,犒劳大家,一会儿我让人送进来。”   话音落下,练习室里一阵欢呼,甚至还有掌声。   主持围读会的两位舞蹈编导,也是演员出身,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稍微大一些,叫祁赫,女的叫葛壹。两个人都是蒋瑜桉砸了大价钱从其他舞蹈团挖来的,艺术修养和编导能力有目共睹,水平很高。   祁赫性格外向,闻言,笑着说:“吃人嘴短,吃了陈总订的甜点,以后要是舞蹈编排和配乐对不上节奏,我都没立场跟他吵架了。”   “那就不吵,”葛壹也笑,“你直接跪下来叫爸爸,陈总肯定按你说的改。”   这话一出,练习室里又是一阵笑。   气氛无比融洽,温鲤却有点出神,搞不清楚陈鹤征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叫外送。   几十份独立包装的甜品,堆在一起,看上去颇为壮观。陈鹤征找人事部要了一份舞团内部的演员名单,每一份甜品的外包装上,都贴了写有姓名和祝福语的卡通便签,既好看又方便,还能杜绝一些小麻烦。心思细到这种程度,任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句。   连葛壹都感慨:“这位小陈总真的太会收买人心了,他要铆足了力气对人好,恐怕没有哪个小姑娘能招架得住。”   “就是啊,还长得那么招人,真像个妖孽!”   听到旁人谈论陈鹤征,温鲤下意识地握紧手指,指甲碰到手心里的软肉,压出一点浅红色的印子。   她想,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吃醋吧。   说起来可能有点小气,但就是好介意啊!   介意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介意外人发现他有多好。   有人注意到包装盒上的品牌标识,小声说:“这家餐厅的甜品很有名呢,好多网红博主都推荐过,造型做得精致,用料也好,都是低糖低脂。”   “富二代出手就是大方,难怪有人上赶着往他身上扑。”   “你说尤倩?例会上的事就是个意外,谁还没摔过跤呢。”   “摔跤很常见,但是,你见过几个敢往领导怀里摔的?还是个惹眼到不行的大帅哥!”   “少胡说啦,嘴下积德!”   ……   议论声凌乱又嘈杂,温鲤皱了皱眉。   陶思不仅拿了自己那份,将温鲤的也带了回来,一边递给她,一边开开心心地说:“温鲤姐,这份是你的,快尝尝。”   淡紫色的手提式甜品盒,纸质的,不透明,完全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温鲤向陶思道了声谢,犹豫了一下,抬手拆开盒子上的丝带以及卡扣。   陶思有些好奇,探头过去,看见里面装着一小块提拉米苏,圆形的,表面用可可粉画出笑脸图案。   那个笑脸,和温鲤用口红画在陈鹤征虎口处的一模一样。   像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又像是藏在夏日阳光里的透明的惊喜。   温鲤眨了下眼睛,压在心底的那点烦躁情绪,顷刻便散了。   就像闹脾气的小朋友得到了温柔的安抚,巨大的安全感将她围绕着,无比熨帖。   陶思眨了下眼睛,忽然说:“温鲤姐,我觉得你这份甜品和其他人的好像不太一样。”   温鲤将拆开的包装盒又重新封好,笑着说:“没什么不一样。”   陶思哦了一声,又有些疑惑,问她:“你怎么不吃啊?怕胖?”   “我还不饿,”温鲤说,“想带回去。”   宋闻溪从旁边路过,刚好听到这句,嗤笑一声:“真有出息。”   陶思早就看宋闻溪不顺眼,想呛她两句,温鲤连忙寻个借口将陶思支走了。陶思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碰上宋闻溪,只有吃亏的份。   陶思一走,这处角落,就剩温鲤和宋闻溪两个人,难免有几分尴尬。   宋闻溪拽过一张折叠椅,在温鲤身边坐下,温鲤只当她不存在,低下头,继续看舞剧的剧本。宋闻溪也不说话,手指却在折叠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敲击声杂乱而细碎,温鲤被吵得心烦,不得不抬头,看向她:“宋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宋闻溪指了指温鲤放在膝盖上的剧本,眼睛盯着她,慢慢地说:“杨美人那个角色,你一定很感兴趣吧?”   论戏份,杨美人仅次于贯穿全剧的领舞“琵琶”。   温鲤没做声。   宋闻溪却笑了,说:“你信不信,杨美人的A角,一定是我的?”   温鲤也笑,语气安静地应了一句:“希望宋老师梦想成真。”   态度不软不硬,宋闻溪那点儿挑衅,勾不起她的半分火气,好像她天生就是个没脾气的,由内而外的静。   宋闻溪想咬牙,却生生忍住,继续说:“温鲤,你我都清楚,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公平,有背景,有依靠,才会有好前程。”   温鲤将手中的剧本翻过一页,她垂着视线,睫毛也垂下来,侧脸的轮廓十分清秀。   “而我的依靠,”宋闻溪盯着她,语气忽然放慢,“就是陈鹤征。”   温鲤下意识地想点头说你好厉害,动作进行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愕然抬头:“什么?”   宋闻溪终于从温鲤脸上看到了安静和淡然以外的情绪,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里有势在必得味道,说:“陈鹤征的女朋友叫钟萦,就是Sirius乐团的那位女主唱,你听过她的歌吧?很火的。”   温鲤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宋闻溪笑一笑,“钟萦是我学姐,认识好多年,私交一直不错。最近,乐队的数字专辑销量突破三千万,钟萦要在家里办个庆功宴,她邀请了我,那样的场合,你猜陈总会不会去?”   不等温鲤出声,宋闻溪突然倾了倾身,朝她靠过来。   “竞争的核心就是抢占先机,”宋闻溪说,“温鲤,这一次我近水楼台,你争不过的。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的份上,我会跟陈总推荐,让他把杨美人的B角留给你,你等着做我的备份吧!”   温鲤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问:“陈总的私人社交,你怎么会知道?”   宋闻溪像听到一个笑话,她也真的笑了起来,清脆动听的声音。笑过之后,她才说:“温鲤,你平时都不社交吗?还是说,社交范围过于狭窄,收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陈总才回国不久,之前,他一直陪钟萦在德国留学,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感情很好的。”   温鲤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宋闻溪将温鲤的表情悉数看进眼底,她弯唇,笑得愈发好看,指着温鲤放在手边的淡紫色甜品盒,又说:“那间餐厅,是我推荐给钟萦的。可能陈总跟钟萦一起去吃过,也觉得好吃,才叫了甜品外送来感谢我。只谢我一个人未免树大招风,干脆把你们所有人都带上。”   温鲤眨眨眼睛,第一次明白“无话可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你也喜欢,有机会,我可以请你吃。”宋闻溪的耳环晃了一下,叮当作响,“不必省下来,还要带回去,太小家子气了。”   说完,她站起身,从温鲤身边走开。   温鲤坐在原地,有些疲惫地深呼吸了一下,她觉得宋闻溪一定是误会了,而且,还误会得不浅。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天都在做核酸,每天早起,每天排队,小金好累。   跟宝贝们抱怨一下。   想找我玩的可以去VB:@金岫小怪兽,等连载不忙了,大家私我的消息我都会认真看的。 第39章   剧本围读会很耗时间, 一直开到下午四点。等到会议结束,温鲤觉得整个人都要僵掉了,腰酸背酸, 眼睛也酸。她在练习室的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 朝远处看。楼层高,大半个城市落在脚下,有种晕眩的错觉。   温鲤离窗子太近,呼吸吐在玻璃上, 凝出一小片薄薄的雾。她抬手, 下意识地想在上面写陈鹤征的名字,指腹碰到玻璃,冰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 想起来这是舞团的公共场合, 连忙打消念头。   恋爱脑要不得啊!   陶思晚上要跟倾慕已久的男神学长约会,一下班就钻到换衣间去化妆换衣服。越忙越出错,慌慌张张地,她居然打翻了一小盒修容粉,深色粉末将地板砖染得一塌糊涂。   学长还在外面等着,陶思快急哭了,温鲤有点无奈, 心想, 这个世界真是不缺恋爱脑。   一边想着, 一边走过去, 在陶思肩上拍了拍。   “快去约会吧, ”温鲤说, “我帮你打扫干净。”   “谢谢温鲤姐, ”陶思眼泪汪汪的, “明天我请你喝奶茶,加好多好多配料的那种!”   修容粉质地细腻,温鲤先拿扫把扫了一遍,之后,又用酒精湿巾去擦。等她全部弄干净,换衣间已经彻底空旷下来,大家都走了。   安静的氛围容易滋生惆怅,不知怎么的,温鲤忽然想到钟萦,最近,这个名字在她生活中出现得有些过于频繁了。   先是叶清时,后来,是宋闻溪。   温鲤从柜子里拿出手机,屏幕壁纸还是之前她在陈鹤征车上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温鲤靠着陈鹤征的肩膀,长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她的嘴唇和些许鼻梁,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亮晶晶的,很漂亮。   温鲤盯着壁纸看了一会儿,手指点开微博,意外发现,钟萦这个名字正挂在文娱热搜榜的第四位。   #陈鹤征正在为钟萦创作新歌#   看到陈鹤征和钟萦的名字同时出现,温鲤觉得心口很不舒服,闷闷的。她想要逃避,不去看,但手指的动作比脑袋快了一步,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挪过去,将话题点开。   导读框中写,Sirius乐团的吉他手阿熔在直播中透露,音乐人陈鹤征正在创作新歌,还是根据钟萦的嗓音特点“量身定制”的,新专辑可以期待起来了!   这条热搜话题,应该是用来捧钟萦的,页面之中,关于陈鹤征的消息很少,只有寥寥几句,大部分都在介绍钟萦。   很快,温鲤就根据营销号的指路,看到了钟萦的微博。   @Sirius_钟萦。   钟萦的动态不多,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布的,用音乐节上的抓拍凑了个九宫格。   她将头发弄成渐变,黑茶搭配浅灰,很吃气场的发色,她却驾驭得很好。纯黑色的抹胸上衣和短裙,配一件衬衫外套,还有几件银质饰品。钟萦很瘦,却不会显得孱弱或单薄,脸上表情淡淡,扶着立式麦克风站在那里,仿佛将众生都踩在脚下。   温鲤看到钟萦填在微博简介里的一个句子——   “我爱着一个人,你呢?”   因为这句话,心跳险些陷入停顿。   这时候,换衣间的入口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温鲤下意识地熄灭屏幕,回过头,看到郑嘉珣背倚着门框站在那,像是在等人。   郑嘉珣换了衣服,宽松柔软的低腰长裤和吊带上衣,露出一截细软柔韧的腰。她身上总有一股叛逆少女的派头,漂亮得肆无忌惮。   温鲤和她对视两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来找我的?”   “不然呢,这屋子里还有别人?”郑嘉珣翻了个白眼,“晚上有约会吗?没有的话,就陪我吃饭,珣姐请客吃日料。”   温鲤晚上并没有什么安排,但是,跟郑嘉珣一起吃饭,她总觉得变扭,正要找理由拒绝,却听见郑嘉珣又说:“你就不好奇,我是为了谁想纹一只仙鹤在身上?”   温鲤沉默了一瞬,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好奇,非常好奇!   *   那家怀石料理开在一条老巷,招牌并不显眼。里面屋梁略低,光线昏黄,用屏风隔出几个小而干净的独立空间。   据说有人提前半个月预约,就为了这里的鲷鱼刺身。   温鲤和郑嘉珣走进店里时,有一桌客人付了款正往外走。那是三个女孩子,各个衣着精致,年轻漂亮。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忽然捉住郑嘉珣的手腕,惊讶地叫她的名字:“嘉珣,好巧哦,居然在这里碰见。”   尾音拖得又软又绵,打声招呼都像在撒娇。   郑嘉珣似乎不太想搭理这位,眨着眼睛说:“不巧不巧,早知你来,我就不来了!”   说完,也不去看人家的脸色,迈步朝廊深处的隔间走过去。   温鲤落后一步,刚好听见那女生软绵绵地啐:“不过是被陈鹤迎捧了几年,就狂得没边儿!她以为自己是谁啊,给脸不要脸!”   温鲤在走廊的拐角处匆忙回头,看到女孩子姣好而微带恼怒的脸。她觉得自己像是窥见了一个秘密,先前的疑惑全部解开,那只悬在她心上的鹤,也找到了对应的主人。   原来,原来。   恍然的同时,温鲤又替郑嘉珣不值。   陈鹤迎的名声,剔除商场上的杀伐决断、举重若轻,余下的部分,只能用烂透了来形容。   无数年轻光鲜的女孩子想方设法接近他,试图捞一点好处,那是因为陈鹤迎肯给她们机会,也给足了她们机会。   出手越是阔绰,心思便越是凉薄。   这样的人,不值得。   隔间里铺着榻榻米,配深蓝色的软垫,屋顶上垂下来几盏灯笼,清幽雅致。   穿和服的女侍者端来清酒,郑嘉珣一口料理未吃,先咽下两杯,她被浓厚的口感呛住,不停地咳。   温鲤安静地看着,将手边的纸巾盒推过去,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郑嘉珣用掌心托着脸颊,看温鲤两眼,忽然说:“今天宋闻溪找你麻烦来着,对吧?”   温鲤顿了顿,坦然点头:“都是些小事,不必计较。”   “装什么大度啊,多么虚伪。”郑嘉珣嗤笑,“不开心了就是要发脾气,这样才痛快!看在你不嫌我脾气烂,陪我吃饭的份上,珣姐帮你扳回一局。”   说完,郑嘉珣点开微信,新做的美甲滑过屏幕,在一堆好友验证里找到宋闻溪,通过。   验证一通过,郑嘉珣的手机便震了两下,是来自宋闻溪的消息。郑嘉珣根本没看,她拍下桌面上的精致餐点,还有与温鲤的合照,发了条朋友圈——   “和鲤鲤一起吃晚餐。希望sweetie永远开心,远离小人。”   温鲤冷眼看着她折腾,无奈道:“郑老师,何必呢?”   “是不是觉得我幼稚,瞎折腾?”   自从郑嘉珣发了那条动态,宋闻溪那边便再也没有新消息过来,她搁下手机,歪头看温鲤,眉眼放肆明艳着。   “可是,人活着,就要争那口气!”郑嘉珣说。   温鲤与她对视,一时无言。   郑嘉珣看起来永远气势十足,放肆、张扬、锋芒尽显。温鲤却觉得,这个女孩子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畏无惧,她的脆弱,累积在每一个低头垂眸的瞬间。   为什么会这样呢?   温鲤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大概,是因为郑嘉珣爱的人,没有给她足够的底气吧。   就像她面对陈鹤征时,一想到有钟萦那样优秀的女孩子存在着,也会惶惶然。   患得患失,很多甜蜜,但,偶尔又忍不住自卑。   感情这东西,真麻烦啊,有那么多苦恼!   郑嘉珣倒了杯清酒,小口抿着,忽然说:“刚刚碰见的那个女孩子,她骂我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团里一直传我是唐和高层捧出来的,这话没错。”郑嘉珣托着下巴,手指纤细,在唇角处点了点,“我十九岁时遇见陈鹤迎,一眼就爱上他,想上||他的||床,他不肯,说我还小,而且,他也不找玩感情的人。”   又一杯清酒饮尽,郑嘉珣唇边的笑容似有若无,“我爸妈离了婚,各自有家,没人管我,19岁之后,我一直在陈鹤迎身边。他对我很好,有求必应。有时候我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对我好;更多的时候,我恨他,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些话,只是听着都觉得刺心,太难过了。   温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郑嘉珣,或者,安慰也无用。她伸手,盖住郑嘉珣持杯的那只手,很轻地握了握。   郑嘉珣垂眸,盯着盘子里细碎的冰,忽然,声音很轻地说:“他们两个,明明是亲兄弟,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陈鹤迎就不能专一地爱一个人呢?”   陈鹤迎给她的东西,那么多,那么好,看起来像极了爱,偏偏不是爱。   为什么,她就是得不到呢?   温鲤觉得郑嘉珣应该快要哭了,可她却一直没哭。   这些年,为了这段糟糕的感情,郑嘉珣哭过太多次,已经没力气再哭了,只是喝了很多酒。   温鲤很替郑嘉珣难过,又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能陪她一起买醉。   酩酊一场,换个痛快。   上好的鲷鱼刺身,没吃成,冰都融在盘子里。酒倒是喝了一大堆,喝到最后,两个女孩子没骨头似的靠在一起,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郑嘉珣说:“我打电话给陈鹤迎,你帮我骂他一顿好不好?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欺负我。”   温鲤晕晕沉沉的,点头说:“好啊,你打吧,我帮你骂他,我很凶的,很会骂人。” 第40章   温鲤和郑嘉珣, 两个小姑娘,酒量一个比一个差,几瓶清酒下去, 就变得醉醺醺。喝醉了还不肯消停, 叫嚣着要给陈鹤迎打电话。   可能是酒壮怂人胆,温鲤脑袋晕沉,胆子倒是大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怂恿:“教训渣男人人有责, 打给他!温老师好好给他上一课, 让他改邪归正!”   两个人的手机都扔在榻榻米上,郑嘉珣摸索着,随便拿过一部, 却解不开锁。温鲤单手撑着桌面, 半坐起来,探头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探头,锁屏消失,主屏页面瞬间出现。   郑嘉珣喝得多,比温鲤还要晕沉几分,以为手上拿的是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 找到置顶的那个头像, 看都不看, 直接拨了通语音通话过去。   提示音短暂响起, 很快被接听, 一道略低沉的男声, 叫她的名字:“温鲤, 怎么了?”   沉而低柔的声音, 绵绵地绕在耳边。   郑嘉珣扶着酒意上头的脑袋,有些怅然地想,这个人,说话的这个人,一定很喜欢那个叫温鲤的女孩子,不然,不会有这样温和又包容的语气。   那个叫温鲤的女孩子,正在很安稳地被爱着吧。   好羡慕啊   温鲤坐在旁边摆弄刺身盘子里的小装饰,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茫然抬头:“谁叫我?”   守在隔间外的女侍者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询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推拉门移开,外头的空气混杂着草木调的香氛一涌而入,扑在温鲤脸上。   温鲤喝得少些,冷风一吹,只觉额角处的某根神经狠狠跳了一下,短暂的疼痛过后,她清醒许多,扭头看见东倒西歪的一堆清酒瓶子,瞬间脸色涨红。   温鲤打发走侍者,起身去拉郑嘉珣的手臂,说:“撒酒疯活动到此为止,该回家了。”   这一拉,温鲤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居然在郑嘉珣怀里,她连忙拿起来,解开屏幕看了眼最近通话,没发现什么奇怪的通话记录,才放心下来。   离开料理店时,天色已经黑透,空气闷闷的,还起了风,看样子要下雨。   温鲤和郑嘉珣是打车过来的,就在温鲤犹豫要不要用软件叫个车的时候,郑嘉珣已经掀开入口处的两道和风门帘,径自走了出去。温鲤生怕这个漂亮的醉鬼出什么意外,连忙追上去,连侍者递来的小纪念品都顾不上拿。   这是条旧巷子,来往的行人不多,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微微湿润。郑嘉珣沿着斑驳的墙壁向前走,一面絮絮地跟温鲤说话。   她醉意熏熏,少半清醒,多半朦胧,连声音都缥缈,说的那些故事,也像雾里看花。   “温鲤,你知道我为什么偏要选在今天,拽你出来陪我吃饭吗?因为过了今天,时针指向12点,就是我认识陈鹤迎的第十年。”   说到这,郑嘉珣停下来,歪着脑袋看温鲤一眼。   她喝了不少酒,脸颊薄红,眼睛里水汽氤氲,像是要哭出来,偏偏一颗眼泪都不肯掉,用一种既怅惘又心碎的语调继续说:   “我们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也算不上亲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迎来了第十年,十年啊。”   拖长的尾音里埋藏着无尽的叹息,温鲤一向心软,此刻愈发共情,只觉得鼻尖酸得难受。   能熬到第十年的感情,该是一份多浓烈的喜欢啊,可惜,陈鹤迎装作看不见,也不肯去好好珍惜。   暴雨前的夜风,湿润而清凉,吹过又深又长的小巷。   郑嘉珣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摸出烟盒,熟练点燃,抖了抖烟灰。   她站在下风口,尽量不让烟雾吹到温鲤脸上,笑吟吟地说下去。   “我第一次抽烟,只抽了半支,是从陈鹤迎手上抢的。烟草太烈,我呛得直咳,他就在旁边笑。我恼了,轻飘飘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他也不生气,反而搂紧我的腰,对我说,阿珣,不要学坏。”   郑嘉珣穿了件吊带上衣,两条手臂露在外面,皮肤细腻如上等的羊脂,那么干净。   烟雾从她唇边溢出,又飘散,一缕灰尘掉下去,郑嘉珣却仰头,看着没有半颗星星的夜空,努力维系着傲慢。   “他说,坏事由他来做,无情无义千刀万剐的坏人,也由他来做。他会好好保护我,不要我学坏,要我一直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去生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一面保护我,疼我宠我,一面又不要我。”   说到这,郑嘉珣的声音里终于浮现出一丝哽咽。紧接着,她咳了一声,抿唇,竭力将那些破碎的啜泣吞咽下去,不再泄露一分一毫。   郑嘉珣这样子实在太招心疼,温鲤忍不住上前一步,夺过郑嘉珣手里的烟,按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她很想抱抱郑嘉珣,又怕这个一向高傲的女孩子觉得变扭,正犹豫,郑嘉珣却伸手过来,掌心按着温鲤的发顶,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揉家里年纪最小的妹妹。   “小姑娘,你比我运气好,遇到的是陈鹤征。”郑嘉珣眼眸湿润,表情却笑着,“阿征是个好人,他很爱你,也很努力的在爱你,别辜负他。你们两个,要好好在一起。”   提到陈鹤征,温鲤觉得心底一片柔软,同时,又有些说不清的忐忑和忧愁。她很介意,外人总把陈鹤征和钟萦联系在一起,又不得不承认,钟萦唱歌时的样子极具个性和魅力。   好像她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受尽追捧,万众瞩目。   这种说酸不酸,想吃醋,还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感情这东西,大概有毒,会让人变得很小气。   阴沉许久的天气,居然在这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温鲤拉着郑嘉珣到公交站的广告牌下避雨,旁边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温鲤没能拉住她,郑嘉珣又跑到店里拿了两罐啤酒。   她单手拉开拉环,将其中一罐递给温鲤,说:“为了珣姐爱而不得的第十年,不醉不归!”   清酒加啤酒,混搭下来,郑嘉珣那点酒量彻底告罄,温鲤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撒酒疯,觉得心惊肉跳。   郑嘉珣先是叫嚣着要阉了陈鹤迎那个混蛋,温鲤生怕她出言无忌,引来围观,连忙去捂她的嘴。   郑嘉珣拨开温鲤的手指,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在料理店遇见的那个女孩子,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的那个,你还记得吧?她是电影学院的学生,还没毕业,饭局上见到过陈鹤迎一次,就起了心思。”   “不知道哪位高人给她指了条‘明路’,告诉她我是陈鹤迎的义妹,她就变着花样的到我面前来刷存在感,”郑嘉珣单手叉腰,“这不存心添堵吗?我能给她好脸色就怪了!”   陈鹤征是个惹眼的,他那位大哥,也毫不逊色。陈鹤迎从不染发,寸头,纯粹的黑,小臂上有纹身,右手食指上总带着一枚铂金戒指,有传言说那是他父母的遗物。他在双亲的墓碑前发过誓,会好好照顾弟弟。   陈鹤迎看人时目光凶厉,笑起来,又透出一种冰消雪释的洒脱和俊朗。   有钱有势,野性十足,又凶狠如狼——这样的男人,太容易勾起女人的征服欲。   郑嘉珣一口气讲了好几段陈鹤迎和各色佳人的恩怨纠葛,温鲤听得万分尴尬,又忍不住有些吃醋,胡思乱想着,陈鹤征身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人?   心思只要往那个方向上稍稍一偏,温鲤觉得整个人都酸了,像打翻了一杯柠檬味的苏打水,气泡翻腾,又酸又涩。   郑嘉珣递过来的那罐啤酒,温鲤始终没喝,拿在手上,将瓶身捏得作响。郑嘉珣睨她一眼,又把啤酒抢了回来,独自喝完。   两罐啤酒下肚,温鲤以为她应该消停了,没想到郑嘉珣又接了通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郑嘉珣应了两声,之后,竟然冒雨跑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温鲤被她折腾得心力交瘁,想拦她,结果力气没有醉鬼大,被一并拖到了车上。   雨下得越来越大,车前的雨刮器无声运作。   司机师傅见两个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一身酒气,神色不免有些微妙,敲着方向盘问她们去哪?   温鲤刚要报上家里的地址,郑嘉珣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司机说:“金域。”   金域,桂坊西路上最著名的一家夜店,常有明星出没,一掷千金。   温鲤简直头大,醉醺醺的一个小美人,跑到那种地方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拿出手机,琢磨着要不要向陈鹤征求助,让他转告陈鹤迎,说家里的小祖宗要造反?   会不会让郑嘉珣跟陈鹤迎的关系雪上加霜?   不等温鲤理出头绪,郑嘉珣忽然靠过来,枕在温鲤肩上,气息里混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笑嘻嘻地说:“温鲤,你想不想见陈鹤征?珣姐带你去见他呀!”   温鲤一怔,拨号的手指顿住:“你的意思是,陈鹤征在金域?”   “不止他,”郑嘉珣将垂落下来的长发向后撩,眯着眼睛,酒气氤氲,笑容明艳,“还有好多人,好多好多大美人!珣姐带你去长长见识!” 第41章   温鲤朋友不算多, 也很少来金域这种地方,她是那种安静到近乎内向的性格,学生时代就是标准的乖乖女。工作后, 闲暇时她更喜欢养鱼、种花, 还有做瑜伽练习,家里的阳台上摆满了温鲤养的多肉植物,每一盆都胖墩墩的,长势良好。   傅染宁曾半开玩笑地说, 鲤鲤这是在提前享受退休生活。   出租车开到桂坊西路, 临近路口的位置,就不好再往里走了,太堵, 而且长街两旁停着不少豪车, 万一蹭到哪个,司机得赔到吐血。   郑嘉珣降下车窗吹了一路的风,长发微散,不见凌乱,反倒风情万种,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醉得更迷糊, 清瘦单薄的身形落在晚风里, 像一只迷路的蝶。   她推门要下车, 温鲤拉住她的手臂, 温声劝她:“嘉珣, 我们回家好不好?别闹了。”   金域是附近最出名的一家店, 据说, 仅灯光效果设计, 就砸进去了上千万的预算。   郑嘉珣站在机械鲨鱼形状的灯光招牌下,捋着头发对温鲤笑,她说:“小妞,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跟陈鹤迎赌气,故意糟蹋自己?不是的。我爱他,但我也爱自己。你看,我这么年轻,又漂亮,身材也好,不抓紧时间享乐,难道要等到一把年纪去跳广场舞吗?”   温鲤发现,在讲道理这方面,她完全不是郑嘉珣的对手,她只是有些不安。   郑嘉珣抬手,指尖纤细柔软,逗猫似的勾了勾温鲤的下巴,说:“你就是太乖了。小朋友,你要学着坏一点,让陈鹤征拿不准你的想法,这样的恋爱才更有意思。更何况,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出来玩,蹦蹦跳跳没烦恼!”   温鲤想到郑嘉珣先前说过的话,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陈鹤征真的在这儿?”   说到陈鹤征,温鲤的表情透出些许忐忑,又乖又清秀的模样,在朗姆酒味道的光线下,显得格格不入。   郑嘉珣一向能折腾,她爱热闹,也爱混乱。陈鹤迎口口声声说不希望她学坏,行动上,却逼着她变成了一个妖精。   而妖精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抓住一只兔子,逗她,撩拨她,看她惶惶。   生活太无聊了,郑嘉珣想,应该找点乐趣。   于是,她眨着眼睛,唇角弯起,勾出一抹坏笑,指着身旁变频闪烁的灯牌,给温鲤讲了一段往事。   “陈鹤征在这里办过一场生日宴,当时小少爷心情好,拿着吉他上台来了段solo,时长大概三分钟,被人拍了下来,发在群聊里。几百人的那种夜店微信群直接疯了,男男女女,全在打听他是谁,什么时候还出来玩,能不能认识一下。再后来,那些人说上千万的灯光效果,不及他一个人瞩目。”   那样子的陈鹤征,野性不羁,百无禁忌,温鲤也曾见过,在大学的时候。   舞蹈学院和桐大离得近,女生宿舍夜聊,最常提起的人就是他。   他在学校的体育馆打球,黑发汗湿,手臂上肌肉线条嶙峋鲜明。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身形挺拔,自夜场中攒动摇摆的人潮间穿过。   频闪灯忽明忽暗的光影下,他侧身,半回头,深邃漆黑的眼睛,映出跌宕的世界。   身旁锦绣如灰、鲜花着锦,独他一人,安静、冷感,眉眼有霜雪。   那一瞬的张力,是惊人的。   温鲤眼前忽然闪过钟萦的脸,表情淡淡,桀骜率性,同时,她心里涌出一个大胆又荒唐的想法——   如果,她也变成那个样子,一身反骨,鲜明又热烈,是不是就不会再患得患失?   成为一个坏孩子,是不是就会变得更勇敢?   坏一点,就会有更多偏爱吗?   郑嘉珣瞳仁清亮,指尖压住温鲤的唇珠,轻轻地,点了点,她笑着:“陈鹤征要是在里面,你就进去把他抓出来;他要是不在,你就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夜晚那么长,这才刚刚开始,何必急着回家种蘑菇?”   说完,郑嘉珣握住温鲤的手腕,带着她往灯光最厚重的地方走。   *   一脚迈进金域的大门,似乎就再也分不清晨昏昼夜。   这里永远热闹,屏蔽天光,电子音疯狂震颤,舞池里冒着烟,人群高举双手摇摆不休。   室内,赛博朋克的设计风格极具科技感,卡座像太空舱,冰冷的蓝、小众的青,以及混沌暧昧的紫,各色光柱扫过人群,年轻男女五官妖艳,却又面目模糊。   郑嘉珣是金域的常客,她一进来就遇到相熟的酒保,衬衫挺括的帅气小哥哥给她指路,说:“那帮人在包厢呢,等你半天了。”   电音太重,说话全靠吼,郑嘉珣点头,吹着口哨,顺便摸了一下男生的脸,揩油揩得光明正大。   小男生也不生气,还朝她自荐,说:“我新学了一款鸡尾酒,一会儿你来,我调给你尝尝,不收钱。”   郑嘉珣笑了笑,没拒绝。   真是个纵情声色的好地方啊,没有委屈,没有不甘,没有辗转反侧,只有一宵畅快,不问来日。   金域的包厢数量不多,开间宽敞,价格也贵得离谱,里头应有尽有,甚至摆了水果和甜品的自助餐台。   昏暗的光线下,十几个年轻男女互相碰杯,骰盅摇得哗哗作响。   郑嘉珣一进去,就被一个叫艾米丽的女生抱了个满怀。郑嘉珣顺势将温鲤从身后推到人前,说:“这是我妹妹,带出来玩,我顾不上的时候,你要罩她,别让人灌她酒。”   艾米丽身材丰满,也不知是妆化得好,还是混了血,眼窝很深,眼睛特别大。她抬手比了个OK,不等她说话,旁边一声惊叫:“卧槽,这不是上次在四时同春遇见的那女的!”   话音响起的同时,一个满脑袋金发的男生从沙发上跳起来,两步蹿到温鲤跟前,笑得热络又妖孽:“小妹妹,还记得我吗?”   卓屿自称桐桉夜店扛把子,爱组局也爱凑局,恨不得24小时都在夜店里泡着。   他对温鲤印象极深,能让陈鹤征失控的女孩子,卓屿就见过这一个,所以,这样暗淡的光线下,也能一眼认出来。   郑嘉珣有点意外,挑眉看温鲤:“你们认识?”   温鲤对卓屿没什么印象,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提到四时同春,思路从陈鹤征身上发散开,她倒是想起来了。   当时,卓屿是跟在陈鹤征身后的。   于是,温鲤点头,谨慎地回答说:“见过一次。”   “嗨,别说得那么生分么。”卓屿笑着,“阿征一见你,脸色全变了,醋劲儿那叫一个大,我都惊了,陈鹤征居然会吃醋?后来,他又一个劲儿地灌酒,把自己灌到胃疼进医院,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跟我说我都不会信的。”   旁边有人搭腔:“你少造谣!当我们不认识陈鹤征?”   “我亲眼看见的,”卓屿回身,在那人肩膀上杵了一拳,“狗才骗你!当时,阿征从餐厅出来直接就送医院了,迎哥打电话给我兴师问罪,我腿都哆嗦。陈鹤迎哎,惹急了他,我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的人笑着哄他:“瞧你那点儿胆子,不够丢人的!”   卓屿喷他:“你胆子大,你敢去惹陈鹤迎?”   温鲤站在那些人周围,却又像跟他们隔了维度,耳边乱糟糟的,全是杂音。   后来,卓屿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心耳神意之间,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当初陈鹤征突发胃疾,送医急救,是因为她。   原来,在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陈鹤征就已经开始动摇,心软。   面对温鲤,他似乎永远做不到彻底绝情。   作者有话说:   感冒,头晕,一天好几十个喷嚏,实在写不动了,所以,字数有点少。   明天尽量多写点。   晚安哦。 第42章   在金域, 对陈鹤征感兴趣的人只多不少。卓屿跟温鲤说话时,声音并不算高,还被旁边粤语歌的伴奏掩盖了一些, 即便这样, “陈鹤征”三个字依旧敏感。卓屿一提,立即有视线从不同方向递过来,落在温鲤身上,打量她的样貌、衣着, 甚至是配饰品位。看来看去, 最后,眼神漠然地嗤笑一声——   不过如此。   好像只要把温鲤踩到泥里,再跺上两脚, 就能证明, 得不到陈鹤征也不算什么遗憾。   不过如此。   艾米丽对八卦最感兴趣,更别说八卦的主角还是陈鹤征,她眼睛都瞪圆了,恨不得掐着卓屿的脖子,让他再爆点有意思的事儿。   卓屿见好就收,说了几句之后,就不肯再开口, 转而去缠着温鲤, 问她叫什么名字, 要加她的微信, 还问她玩不玩ins, 可以互关。   毕竟是陈鹤征的朋友, 温鲤不好拒绝, 找出二维码让他扫, 同时很乖地回答说:“我不玩ins,微博是一些个人生活记录,不方便互关。”   艾米丽玩味地上下打量温鲤几眼,然后去撞郑嘉珣的肩膀,笑着说:“阿珣,你这个妹妹好大的本事啊,居然在泡陈鹤征!得手没?那位看起来能力不错,挺持久的吧,爽不爽?”   朋友递来一杯鸡尾酒,郑嘉珣接过来,刚沾唇,就听见这样一句,险些喷了。   卓屿简直乐不可支,指着艾米丽的鼻子说她思想下流。   艾米丽翻了个白眼,呛他:“就你纯洁,纯洁到带两个小妹妹玩儿双的。第二天脸色白得像鬼,哭着往品食居跑,让后厨的大师傅熬百合甲鱼汤,说那玩意儿大补,专治盗汗腰酸。”   卓屿被揭了短处,脸色瞬间就变了,揪着艾米丽不放,要跟她划拳,谁输了谁跪地磕头,生嚼大蒜。   郑嘉珣不理那俩活宝,拉着温鲤往长沙发那边走,要她坐,不爱喝酒就喝饮料,随便玩。长沙发的一侧还有两个女孩子,一人一件修身抹胸的小短裙,眼尾处贴了几颗水钻,亮晶晶的,很漂亮。   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漫不经心地看温鲤几眼,来来回回,算不得多轻怠,可也没有尊重,像是打量橱柜上的待售的货品。   温鲤坐立难安,却不是因为那些目光。   从卓屿嘴里得知陈鹤征当初生病入院的因果后,她就觉得自己蠢透了,今天一整晚,她的一言一行包括每一寸想法,上头都带着标签,印一个硕大的“蠢”字。   哪里需要她变坏,或者,学得一身反骨,只要她是温鲤,阿征就会给她最好的爱啊。   她不该质疑他的,那是在糟蹋他的心意。   一念至此,温鲤脑袋里再也装不下其他,只有陈鹤征,想见他,想抱抱他,然后长久地跟他在一起。   郑嘉珣被艾米丽拽去掷色子玩转盘,温鲤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看样子,是准备玩个通宵。   温鲤无奈,只能去找卓屿,拜托他盯着郑嘉珣,别让她作得太过火。   卓屿刚赢了一局猜大小,这会儿兴致正高,闻言,嗤的一声笑出来,说:“小妹妹,你一定不常出来玩吧?桂坊西路的这些夜店,你挨家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郑嘉珣跟陈鹤迎走得近,失心疯的才去招她!”   听他这样说,温鲤略略放了心。   卓屿大概跟郑嘉珣有仇,抹黑她上瘾,喝了口酒,又说:“那妞就是个泼妇,一言不合直接踹裆,被她踹一次,起码半个月起不来!她上辈子准是个寡妇,得不到,就毁掉。”   温鲤听卓屿越说越跑偏,连忙往他手上的杯子里添了点儿酒,去堵他的嘴,一边对他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些。”   不等卓屿站起来拦她,旁边忽然出现另一个男人,身高大概有一米九,穿潮牌T恤和牛仔外套,头发向后梳成脏辫,脖子上带一条荷尔蒙气息很重的古巴链。   之前这人一直坐在角落里,存在感很低,温鲤没有留意他,这时候猛然出现,温鲤一眼看过去,只觉心跳咯噔一声。   她有点怕,这人从表情到气势,都透着股邪性。   “刚来就走啊?”一米九嘴上叼着烟,手背上刺了个日式达摩的图案,看上去有些狰狞,他要笑不笑地吐出口烟雾,“多没劲!”   烟草味道呛人,温鲤下意识地后退,想离这人远点。   卓屿忽然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枚刃口很短的水果刀,他将刀尖对着一米九,不算客气地指了指,“你他妈聋啊,没听我刚说这是陈鹤征的人!想找妞,外头舞池里的随你撩,这个不是你能动的,别犯贱!”   “陈鹤征?”一米九笑了,他掀起眼皮,朝卓屿瞟一眼,故意刺他,“姓陈的一天给你几块骨头啊,把你喂得这么忠心护主?”   说话的同时,一米九弯腰去端台面上的酒杯,他面朝着卓屿,眉眼刚好被小屏幕上闪过的白光照亮。   这一刻,温鲤才将他彻底看清——剑眉、颧骨略高,眉尾一小块疤,看上去有些阴沉。   温鲤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惦记着陈鹤征,心思不在这,没再理会卓屿和一米九的吵闹,转身从包厢出去,想离开这家店。   这个时间,包厢外的舞池正热闹,到处是人,晃动着,摇摆着,各色灯光像台风过境,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动荡。   金域斥重金请来一位女DJ,控场能力很强,尚不到午夜,已经将气氛炒热。   燥、酒精和震耳的电音,这几样东西碰在一起,连空气都要被烧焦。   温鲤不熟悉金域内场的布置和分区,简直要迷路,在层叠的人群里磕磕绊绊地走,时而撞到别人,时而被别人撞得踉跄。   她路过一处散台,耳边突然传来礼炮枪的声音,轰的一记响动,斑斓的彩色纸屑到处乱飞。温鲤没防备,下意识地伸手捂耳朵。   旁边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笑着凑过来,拦她的路,嘴上说的话倒还算客气:“对不起啦妹妹,吓到你。”   温鲤对夜场中男人都保持警惕,她朝后退了退,说没关系,换个方向,要从散台的另一侧绕过去。   鸭舌帽再度伸手拦她,朝她身后指了指,笑着说:“妹妹,那是你朋友吧?在找你呢。”   温鲤下意识回头,不等她透过浑浊的光线看清楚,有人对着她的脸撬开了一瓶剧烈摇晃过的香槟。   砰的一下,大量浓密的泡沫飞溅而出,泼湿了她的头发和锁骨,也让她的视线糊成一团。   下一秒,一只掌心宽厚的大手直接罩在她脸上,嘴巴鼻子一并捂住,把尖叫声全部压回到喉咙里,没能泄露出一分一毫。   事情发生得实在迅速,电光火石见,根本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   香槟泡沫覆盖视线的间隙,温鲤瞄见那人脖子上带着古巴链,手背的位置刺日式达摩,纹路不算精美,反倒显出凶悍和狰狞。   与此同时,温鲤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会觉得一米九眼熟了。   昭辉,梁昭辉。   一米九的名字。   他曾是江应霖最好的兄弟。   陈鹤征出事之后,江应霖判了重刑,梁昭辉因为其他案子,也被送了进去,不过,他不算严重,只判了两年,很快就出来,继续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然后,夜场里买醉玩乐,居然又撞见了温鲤,梁昭辉一眼就认出她。   好几年过去了,小姑娘没怎么变,像个没用的兔子。   她倒活得潇洒,坑害了江应霖之后,居然还能甜甜蜜蜜地谈个恋爱。   凭什么呢。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来,梁昭辉咬牙,恨得眼白发红。   梁昭辉一直替江应霖不值,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搭进去后半辈子,太蠢了,不划算。   他没能耐去找陈鹤征,有陈鹤征在的场子他根本不敢露面。那个眼神锋利的年轻男人,比他狠,比他有魄力,也比他拥有更多的倚仗和权势。   梁昭辉知道,找陈鹤征的麻烦,就是找死。他跟江应霖的兄弟情,还没深刻到能豁上性命的地步   但是,对付温鲤,这么一个小姑娘,多简单。   随便欺负一下,她就会生不如死,之前的旧账,一笔勾销。   而且,梁昭辉半个月前就订好了机票,明天下午的航班,出国。家里花了大价钱,送他出去留学。   临走前,好好痛快一回,然后转头奔向繁华世界,再想找到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当是陈鹤征给他践行,送他一份美味的柔软的告别礼。   梁昭辉越想越得意,浑身发热,燥得不行。   他故意激了卓屿一句,卓屿气得摔杯子,坐到离他更远的地方。角落里只剩梁昭辉一个人,趁大家都不在意,他跟在温鲤身后,离开包厢,顺手从冰桶里拿了瓶香槟。   一边走,一边晃动瓶身,细碎的水流撞击声被电音掩盖住。像恶鬼的喟叹。   没人知道梁昭辉跟温鲤之间有纠葛,就连温鲤都没能一眼认出他,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夜场再乱,乱不过一个人渣龌龊的心思和手段。   散台上带鸭舌帽的男人是梁昭辉的朋友,他远远看着温鲤的动向,给鸭舌帽拨了通电话。他说他看上个小姑娘,让鸭舌帽帮他拦,鸭舌帽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让他尝一口。   小姑娘很漂亮,学跳舞的,身段软。   鸭舌帽只当梁昭辉同他说笑,嘻嘻哈哈地应下来,帮他拦住了温鲤。   *   梁昭辉又高又壮,身上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他将单薄瘦小的女孩子圈在臂弯里,用外套挡住,半抱着,一只手绕过去,捂住她的口鼻,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力气大得几乎将小姑娘整个提起来,拎着她,挑监控不容易拍到的路线,往夜店的后门走。   梁昭辉常在这里混,保安酒保服务生,他都面熟,只当他在猎艳,没人多管。   温鲤呼吸被限制,心跳失衡。香槟泡沫打湿了她的眼睛,涩得发疼,完全睁不开,几乎被剥夺一切抵抗的力气。   她的挣扎被钳制,昏暗混乱的光线下,即便外人注意到,也只当她在跟男朋友闹脾气。   窒息让温鲤逐渐脱力,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   梁昭辉半抱着温鲤,两人挨得极近,震动的频率清晰感知。他匀出一只手,从口袋里将温鲤的手机抽出来,看见上面亮着陈鹤征的名字。   陈鹤征,算什么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   梁昭辉觉得胜券在握,他嗤笑,反手将手机砸在店内的立柱上,砸得屏幕粉碎、变黑,再也亮不起来,然后扔进垃圾桶。   夜店后面的小巷里停了辆大G,梁昭辉跟人借来玩的。顶级的全地形越野车,高大宽敞,多方便。   他一手下了死力气,按着温鲤,一手摸出车钥匙,解锁。   外头下着暴雨,雨势极大,重重地砸下来,地面水痕遍布,犹如汪洋。   后巷本就没什么人来,这时候更是人迹罕至。   梁昭辉全身都湿透,他解了车锁,要去开车厢后门。这时候,后巷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剧烈的震颤、呼啸,像某种野兽。   数道灯光同时亮起,是车前灯,雪亮的,刺破暗夜。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对不起!! 第43章   这场暴雨落在深夜, 下得混乱,又异常滂沱。雨珠碎了满地,每一颗都晶莹剔透。   潮湿的痕迹犹如帘幕, 将里头的人捆住、缚紧, 隔绝声息。   温鲤在被梁昭辉捉住的同时,终于想起他是谁。可惜,来不及了。   她被提着,双脚几乎离地, 只有脚尖能勉强碰到地面, 口鼻被梁昭辉宽厚的掌心封死,整个人虚软得像一朵云。梁昭辉看都不看温鲤一眼,不管死活, 只一味地拖着她快步朝后门的方向走。   舞池里起了烟雾, 混沌似妖孽群居的秘境。DJ戴着耳麦,浓妆放大了眉眼间的魅惑感,漂亮得像只猫。她站在高处,单手举过头顶,一把贯会蛊人的好嗓子,喊出一声:“Are you ready!”   人群放肆呐喊,空气愈发的燥, 每呼吸一下, 都觉得烫, 热气由内而外的透出来。   这一切, 强烈的氛围感, 震颤的电音, 温鲤统统感觉不到, 她像是失了意识, 偏偏头脑仍然清醒,清醒地明白,她将遭遇什么。   梁昭辉,混蛋,挪走你的脏爪子,放开我!   她想喊出来,可惜,声息全被封死。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细白的指尖失了血色,无力地抬起来,伸了伸,像是想抓住什么。   她碰到一个女孩子的头发,指尖勾缠着,用力拉拽。女孩子被扯痛,骂了一句脏话,同时,梁昭辉加快脚步,迅速走过这一区。   女孩子回头时只看到他的背景,觉得不太对劲儿,身边的朋友却拦住她。   “小情侣闹脾气呢,”朋友笑着说,“你去管,人家反倒嫌你多事。”   女孩子迟疑片刻,最终没有跟上去。   温鲤隐约感觉到,她唯一一次,求救,然后获救的机会,失去了。   散台旁的吧椅撞到温鲤的腰胯,嘭的一声。   小姑娘从小跳舞,控制饮食,腰腹的位置只剩一层细薄的皮肉,几乎能看见骨骼,这一撞,足够疼得她直不起腰。   可她现在连弯腰都做不到。   金域的后门外是一条小巷,几盏街灯都被人故意搞坏了,墙壁上几何图案的LED灯也要亮不亮,成了一个刻意制造的暗角,魍魉夜行。   几对野鸳鸯躲在这缠绵、拥抱,衣服七零八落,表情里有不自然的亢奋。梁昭辉拖着温鲤走过去,完全没心思看他们。   搁在以前,他一准儿停下来拍两段小视频,露脸的那种,传到网上,运气好时,还能卖几个零花钱。   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鹤征的女人在他手里。   这念头让他癫狂,唇角颤抖着向上翘,想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只要折磨这个女孩子,就能打败陈鹤征,多简单。   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梁昭辉做到了。   今晚得了手,明天他就会出境,手续早办好了,到国外去。陈鹤征就算气疯了,又能把他怎么样?   更何况,他会很小心,绝不闹出人命,最多就是让她疼一疼。   梁昭辉一路胡思路想,连用什么样的姿势都计划好了。常年跳舞的小姑娘,那么软,摆弄起来一定特别好看。   陈鹤征的尊严会在他手里被碾碎,再也找不回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算陈鹤征身后有唐和,又能怎么样?   就算他高高在上的,习惯了被拥簇、被仰望,又能怎么样?   他要让陈鹤征的下半辈子只剩后悔。   多么痛快!   从后门出来,外头暴雨如注,整个世界潮湿如汪洋。   小巷偏僻,本就少有人来,这种天气下,更是人迹罕至,连老鼠都看不见一只。   梁昭辉拎着温鲤,快步迈过路面上堆积的一个个水坑。两个人都没打伞,很快就浑身湿透,发梢上不停地滴着水。   他解了车锁,正要拉开车门,把温鲤往后座上摔。天边忽然闪过一道电光,接着是闷雷,隆隆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忽然,梁昭辉的耳根痉挛一般颤了颤。   他像是濒死的困兽,听觉异常敏锐,觉察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声响。拉车门的手僵在半空,他缓慢转头,朝小巷入口的地方看过去。   与此同时,“啪”地一声,数辆车的车前灯齐齐打开。   小巷亮如白昼,仿佛有无数夜行的妖魅魍魉,在强光之下尖叫着灰飞烟灭。   变故陡生,梁昭辉不自觉地加重呼吸,有些发抖,方才还上翘的唇角,此刻,再勾不起半分笑容。   两辆车子,一左一右,堵在小巷入口的位置。   一辆阿斯顿,还有一辆迈巴赫,同样的通身漆黑,车标光洁雪亮。雨珠落在上面,开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有种说不清的神秘感。   也足够令人惶恐   这两辆车只是排在最前面的,后面还有其他车子,到底几辆,具体的数字,梁昭辉不清楚,他不敢去数了。   因为他看见了阿斯顿和迈巴赫的车牌。   蓝色牌子上的那行数字,常年在桂坊西路上混日子的年轻人都不会陌生。   陈家一对亲兄弟,相差十二岁,都生了一副上等的好皮相。   长子鹤迎,凶狠、狡诈,寸头漆黑利落,鹰隼似的眼神。次子鹤征,矜贵而疏离,肤色冷白,好像连骨骼都是冰制的,对红尘都漠然。   这两人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傲慢,很少在桂坊西路的夜店里露面,偶尔来一次,也都是包场,请一些家世对等的合作伙伴,或是脾性相投的朋友,外人很难参与进去。   正因为没有途径可接近,所以才让人愈发的好奇、向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车牌号早被有心人记下来,在圈子里疯狂流传。   梁昭辉一眼就认出,那是陈鹤征和陈鹤迎的车。   他的手臂依然牢牢地控着温鲤,但是,如果有人离他近一些,就会发现,他在发抖,手腕到手指,抖得像是患了什么重疾。   暴雨疯狂落下,雷声隆隆,整个世界被潮湿充斥着,跌宕而泥泞。   阿斯顿的车门从内部推开,悄无声息的,纯黑的轮廓微微反光,透出一种压迫感。   梁昭辉以为下车的人会是陈鹤征,于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喉结艰涩滑动。其实,梁昭辉根本没见过陈鹤征几次,那个人所处的位置,离他实在太远,他用尽全力,也攀不上一丝关系。   所以,梁昭辉嫉妒,也恨,只能用这些见不得光方式,试图作践陈鹤征的颜面,打碎他的尊严。   出现在梁昭辉眼前的,并不是陈鹤征,而是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岁左右,穿正装,手中撑一把黑色的伞。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着的年轻人,带空气喉麦和战术耳机,负手而立,看样子是陈家惯用的保镖团队。   “梁先生,”中年人上前几步,他语气平静,公事公办的态度,“我老板说,他给你三十秒的时间,你放开温小姐,他就让你走。”   梁昭辉的紧张和惶恐肉眼可见,他不说话,只是咬牙,两侧腮上的肌肉紧绷成一线。   小巷深处路面很窄,车子根本开不进去,而另一侧,已经被陈家的车辆和保镖彻底堵死,这样的境地之下,他全然无路可退。   梁昭辉真的没想到,他居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同时,他也想不通,陈家的人怎么会来得这样快。从他对温鲤下手,再到把她拖进巷子里,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陈鹤迎都惊动了。   一个陈鹤征已经让他畏惧,无力招架,现在,陈鹤迎都来了。   这样兴师动众,就为了一个跳舞的小东西,至于吗?   姓陈的简直吃饱了撑的!   梁昭辉满心都是恨,同时,他也怕,怕得不行。   江应霖伤了陈鹤征,被送进去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外头的人都有耳闻。   他不想步江应霖的后尘,于是,强撑着气势,说:“你说的话,我不信,让陈鹤征出来,我要跟他面谈!”   中年人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他摇了摇头,说:“梁先生,这不合规矩。”   潜台词明晃晃地表露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这样的要求。   时间一秒一秒,逐帧流逝。   小巷里明明聚满了人,数不清的车辆,偏偏毫无声息,只有暴雨,狂乱落下,砸在地面上,像起了雾。   中年人低头,看一眼腕上的手表,“还有十五秒。梁先生,你考虑清楚,按我老板的吩咐去做,你是可以走的。”   据说,十五秒内,人类平均眨眼三次。   那么短的时间,这一刻,却变得无限漫长。   画面几近静止,气氛却是紧绷的,压力仿佛一座沉重的山脉,让人喘不过气。   梁昭辉眨了下眼睛,他一直在心里读着秒,清楚地知道,自己只剩最后的倒计时。   小姑娘还在他臂弯里,被他控制着,他却已经没胆子再对她做些什么,甚至想都不敢想。   梁昭辉承认,他后悔了。   先前有多么嚣张、畅快,这一刻,就有多悔。   他就不该起那样的心思,应该老老实实地等到明天来临,然后出国,再不回来。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陈鹤征说过会放他走,一定能说到做到,一定能。   这样想着,梁昭辉松了手上的力道。   三十秒倒计时,在那一瞬,刚好归零。   他让温鲤背倚着车门,站稳,自己则向后退,摆出妥协的态度。   雨水落满周身,刺骨的冷让温鲤始终留有清醒的意识,她知道陈鹤征来了。   她知道,阿征总会出现的,会救她,保护她。   他一直那么好。   梁昭辉放松钳制的那一刻,温鲤试图朝巷口的方向走,那里有温暖的光亮,陈鹤征一定在那里。   她吓坏了,手脚软绵绵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保镖立即迎上来,给温鲤披上了外套,为她撑起黑色的伞。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接着是巨响。   温鲤愕然,她有些迟缓地转身,看过去,视线里,有一道颀长的影子。   笔直、挺拔,黑衣黑发,凛然的气息充斥周身,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愤怒。   隔着雨雾,温鲤看见那人一把扯住梁昭辉脑后的脏辫,动作极其利落,也极其凌厉。   那人拽住梁昭辉,也按住他,之后,将梁昭辉的脑袋直接对着车窗玻璃砸过去。   万分凶狠地一记发力。   嘭的一声,只一下,坚固的车窗玻璃完全碎裂。   难以想象,那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温鲤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谁。   她喃喃着:“阿征。”   陈鹤征并不在车里,他早就到了梁昭辉身后,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淋着狂乱的暴雨。   他等的就是梁昭辉放松戒备的一刻。   他要梁昭辉的命。 第44章   这一夜的雨似乎格外漫长, 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无数水珠碎落,在地面上激起白烟似的雾。   保镖站在温鲤身后, 撑着伞, 黑色的伞面将她与泥泞的世界隔绝开,为她营造出一个相对晴朗的小世界。   温鲤先是听见那声剧烈的响动,她刚刚经历一番惊吓,反应有些迟缓, 慢慢转头, 万分惊讶地看着陈鹤征自梁昭辉背后出现。   黑衣黑发的年轻男人,身段是少见的挺拔,腿长、背直, 即便站立在阴暗逼仄的巷子里, 也自带一种冷感而骄矜的气场。   本是对红尘都漠然的一个人,此刻,却满身掩不住的凛冽气息,凶厉得像传说中的煞神,叫人望而生畏。   陈鹤征抿着唇,目光黑沉得仿佛有确切的重量。他根本就不在巷口的那辆阿斯顿上,早就绕到小巷深处, 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蛰伏。   他没有撑伞, 浑身湿透, 头发上沾满水汽, 笔直的身形似一面旗帜。陈鹤征等的就是梁昭辉放开温鲤的那一刻, 于是, 目标明确地直奔向那个人渣。   他脚步很轻, 动作却快, 单手拽住梁昭辉脑后的脏辫,迫使他仰头,朝天露出一张肤色蜡黄的憔悴面孔。   雨水凌乱地落在梁昭辉脸上,呛进鼻腔,让他呼吸困难,肺里一阵针扎似的疼。   不等梁昭辉开口讨饶,陈鹤征骤然发力,他揪着梁昭辉的头发,用那颗脑袋去撞车窗玻璃,力道大得指骨关节处一片青白,结结实实地、凶狠地撞。   砰的一声,车身震动。   碎裂的玻璃溅落在车厢内,也落在陈鹤征脚边。雨水淋上去,反射出微微的光。   一种剔透而残忍的质感。   一下,又一下,梁昭辉变得意识不清,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鼻梁歪扭,门牙脱落,血流出来,被雨水冲刷,变成胭脂般的粉。   陈鹤征幼时是受过训练的,陈鹤迎自己性子横,不吃亏,养弟弟也养得也野蛮,专门从国外聘请的专业教练,教陈鹤征如何防卫,教他发力,也教他一招制敌。   只不过,陈鹤征鲜少有需要跟人动手的时候,他身边一直有保镖和司机,哪里不痛快了,说一声,递过去一记眼神,自会有人帮他处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逞凶斗狠的个性,挥着拳头,打出满身的伤,衣冠不整的样子太难看,他一贯厌恶。   可是今天,这个混乱的暴雨夜,陈鹤征失去所有冷静和骄矜,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要梁昭辉的命。   他要梁昭辉不得好死。   梁昭辉空长了一副高大身形,内里早被烟酒美人掏空,像白蚁蛀过的朽木,不堪一击。陈鹤征一招就卸掉了梁昭辉所有抵抗,让他瘫软下去,烂成一团扶不起来的泥。   只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陈鹤征目光阴沉,挺拔的身形割裂雨幕,他不习惯在动手的时候说话,只是一味地发狠,力气极大,嗜血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像一头饿疯的狼。   他拎着梁昭辉的衣领,将那个半死不活的废物拖起来,握拳要再次出手。连一旁的保镖都忍不住倒吸凉气,心下忐忑着,万一搞出人命可怎么办。   在拳头又一次落下之前,两道声音,一前一后,次第响起,叫住他,   “阿征——”   “住手。”   叫他名字的人是温鲤,尾音中压抑着明显的哭腔,脆弱而单薄。她想过去,拦住陈鹤征,不要他再动手。为了一个垃圾赔上自己,不值得。   保镖却按住温鲤的肩膀,制住了她的动作。   另一道声音则沉重许多,强势而舒朗,源自——   迈巴赫的车门不知在何时也被推开了,陈鹤迎从车上走下来。他像是刚参加过一场晚宴,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处,头发做过定型,向后梳拢,露出额头。   陈鹤迎是单眼皮,线条很硬,眉骨的形状尤为锋利,通身没有一处多余或是累赘的线条,气质与样貌俱是出众。   随着陈鹤迎的出现,小巷里的气氛更加压抑。黑衣保镖立在身后替他撑伞,这样暴雨滂沱的时刻,陈鹤迎却连裤脚都没有被打湿。   通身洁净,通身不近人情的冰冷和强势。   “多大的人了,还玩以暴制暴那一套?”陈鹤迎蹙眉,声音并不算高,却字字清晰,斥责着,“不嫌丢人,还不嫌脏吗?那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亲自动手?”   陈鹤迎发了话,保镖立即会意,快步走过去,从陈鹤征手底下把半死不活的梁昭辉拖走。   两个保镖负责拽人,另外一个自身后将陈鹤征抱住,限制他的行动,同时低声劝他:“小少爷,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去做吧,你不要动手,不值得。”   陈鹤征周身煞气,凝固一般,风都吹不散。他呼吸很重,仰了下头,任由雨水落在他脸上,将骨子里那股按捺不住的暴虐压下去。   陈鹤迎冷眼看着陈鹤征失控,目光不由地渐渐阴寒,他转了下头,朝温鲤看过去。   包含嫌恶与厌憎的眼神,犹如一记耳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保镖、司机、那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携着风声落在温鲤脸上。   狠狠一掴,打得她尊严全无,也打得她狼狈不堪。   陈鹤迎那几句话,明面上是冲着梁昭辉,潜台词,也是在刺温鲤。   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弟弟,宠着,宝贝着,要星星都给摘,却一而再地被她牵连。   五年前如此,五年后,还是如此。   她似乎一直在给陈鹤征找麻烦,也只会给他找麻烦。   温鲤忽然觉得这夜的雨冷极了,冷到骨头发疼。她有一点想哭,胸口浸透艰涩的酸。   可又觉得自己不该哭,不该再露出脆弱无助的表情,让陈鹤迎有更多轻视她的机会。   温鲤抿唇,忍住所有眼泪。她肩上披着保镖递来的外套,苍白纤细的手指将衣襟收拢,挡住身上的诸多痕迹——   裙子在拖行的过程中被蹭脏,也被扯坏,污渍明显。脖颈和脸颊都留有梁昭辉的指痕,一道道印子,发红泛青。   温鲤垂下视线,透过路面的积水,她看到自己投映其中的身影——脏、乱、那么窘迫,像个乞丐。   尤其是面对着陈鹤迎的一身洁净,愈发显得她蓬头垢面。   怎么会这么脏呢,太脏了。   全身都脏。   积压在眼底的泪水,那么酸涩,快控制不住,要掉出来。   就在温鲤即将情绪崩溃的时候,突然,周身一暖。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薄荷叶般的清冽气息占据呼吸,也占据她全部的心跳。   温鲤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水光,缓慢移动视线,一寸一寸,向上,看到陈鹤征深黑的眉眼。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戾气残存,与温鲤视线相对的一刻,又变成海洋般深蓝色的软。   温温的,柔软的,将她包容,也给她依靠。   “吓坏了吧?”   陈鹤征的声音很轻,低柔的。   他一手抱着温鲤,一手接过保镖手中的伞,为她撑着,同时也隔绝了陈鹤迎的眼神,不让陈鹤迎继续吓唬她。   “不怕,我来了,再没人能欺负你。”他说。   雨势丝毫不减,用力向下砸,温鲤的眼泪也掉下来。   她躲在陈鹤征怀里,被他半抱着,积攒一夜的恐慌、无措、狼狈和疼痛,都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烂泥似的梁昭辉被陈家的保镖拖走了,带上车。后续的追责,将由唐和传媒的律师团队接手,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一个垃圾付出双倍的代价。   温鲤哭得很凶,浑身发抖。陈鹤征不再说话,而是张开手臂,将她拥得更紧,带着她朝停车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先到了陈鹤迎近前。   陈鹤迎站在伞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看见陈鹤征将伞挡在温鲤头顶,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落在雨中,看见他湿透的头发和衣服,也看见陈鹤征沾着血的指骨,那是修理梁昭辉时留下的。   他一向骄傲的弟弟,干干净净的,再一次被弄得满身狼狈。   仿佛一场无声却紧绷的对峙。   兄弟两个安静地看着对方。   作者有话说:   先更这些,明天继续 第45章   陈鹤迎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场, 像老港片中的枭雄,亦黑亦白,善恶难辨。   他很少砸桌子摔碗地发脾气, 过了少年冲动那一阵, 也不再依靠暴力解决问题,看上去渐趋温和、从容,再过两年,恐怕要去请一串佛珠回来, 套在手腕上, 以彰品性。   实际上,陈鹤迎从未变过,一直是冷血冷情的陈家长子, 慑人的煞气全埋进骨子里, 轻易不肯显露。   外表周正端方,容貌极佳,内里心黑手黑,这种反差,让陈鹤迎极具压迫性,勾一勾唇,扬一下眉, 都让人如芒刺背, 不由自主地发抖。   很多人怕他, 温鲤也不例外, 陈鹤迎一个人的气势, 就能压住在场的每一个人。   陈鹤征觉察到温鲤的感受, 知道她害怕, 于是将雨伞交给身后的保镖。他单手扣着温鲤的后脑, 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给她拥抱,也挡住她的视线,让她不再与陈鹤迎接触。   “大哥,”雨声之下,陈鹤征的嗓音有些沙哑,他说,“今天的事,温鲤也是受害者,不要迁怒到她身上。”   “迁怒?”陈鹤迎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我有什么好迁怒的?你上赶着犯贱,愿意鞍前马后地给人家当孙子,我无话可说。”   这话说得难听,温鲤下意识地攥紧陈鹤征的衣襟,指尖毫无血色,发着细碎的抖。   陈鹤征揉了揉温鲤的头发,然后手沿着脖颈滑下去,落在她肩上,掌心搭着肩头,很轻地握了握。   他竭尽所能给她安抚,告诉她不必害怕。   “大哥,别说气话,”陈鹤征毫不示弱,深黑色的眼睛里压着强势与不服输的韧劲儿,那神态,与他大哥年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缓慢道,“感情一旦伤了,是很难修补的。”   “感情?”陈鹤迎眼神骤然锋利,眉目间冰凉一片,“陈鹤征,爸妈死的时候,你才七岁,是我一手把你养大!你现在为了一个外人,跟我聊感情?”   话说到这地步,几乎要崩。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雨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凌乱在响。   温鲤被这种气氛逼得发抖,她抓着陈鹤征的衣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哀求般的对他说:“阿征,不要吵架。”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要用争吵去解决问题。   不要吵。   陈鹤征听了劝,用了些力气,将温鲤揽得更紧,同时抬起眼睛,朝陈鹤迎看过去。   他收敛了态度,不再针锋相对,用一种较为恭敬的语气,说:“今天的事,错在梁昭辉,五年前的事,错的江应霖。温鲤是受害者,她很无辜,不要迁怒到她身上。更何况,我爱她,我爱了她好多年。要好好保护你爱的那个人——这道理,还是大哥教会我的。我一直记着,也做到了。”   我爱她,爱了好多年。   这句话落地的瞬间,温鲤觉得周围的雨声好像都弱了下去。   她听不见更多的杂音,只有心口处的颤动勃然清晰。   陈鹤征说爱她,在她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给出的爱那样好,那么珍贵,倾尽所有。她却拿不出同等的东西来回馈这份爱。   因为,她现在拥有的只是狼狈。   温鲤觉得眼睛很湿,不知是被雨水浸的,还是又有眼泪掉出来。她咬住嘴唇,将哭声全部压回到喉咙里,眼底的红痕却掩藏不住。   雨夜真的好冷啊,冷到连呼吸都冻凝。   陈鹤征说过那句“爱她”之后,小巷之中,陷入漫长的沉默。   听了那句话,陈鹤迎只是皱眉,并没有勃然大怒的迹象。这几年唐和发展得顺风顺水,他也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做派,心思藏得深,愈发不好猜。   良久之后,陈鹤迎忽然叫他:“阿征。”   这是个带着示弱意味的称呼。   陈鹤征眸光微微一动,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他等待着陈鹤迎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想爱谁,想娶谁,那是你的自由。我陈鹤迎的弟弟,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我愿意纵着你,也有能力纵着你。”陈鹤迎说,声音里隐隐有叹息的味道,“但是,我无法接受你在一段感情里反复受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爱她这件事,究竟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完,陈鹤迎不再逗留,他转身走到车子旁边,保镖立即上前,恭敬地帮他打开车门。   雨势未歇,潮湿的气息堵塞呼吸,陈鹤迎觉得心口处像是淤着一口浊气,不透彻,不畅快。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憋闷、不痛快,也很少有人有这样的胆子让他不痛快。   陈鹤迎一手扶着半开的车门,黑色的雨伞罩在头顶,让他看上去轮廓极深,像带着某种怅然。他没回头,背对着陈鹤征,又说了一句:   “阿征,爸妈过世得早,你是大哥身边唯一的亲人。你在保护别人的时候,我也在竭尽全力的保护你。”   话音落下,陈鹤迎没再停留,弯腰坐进车内,跟随他来的人,也一并随他离开。   一时间,小巷内变得格外热闹,车灯杂乱闪烁,各色脚步,引擎的轰鸣,尾灯的红光被雨雾拉扯着,绵延成一条长长的线。   一切都是动荡的,混乱着,改变着,唯独温鲤和陈鹤征,停在原地,良久未动。   陈鹤迎实在厉害,他难得说上几句软话,产生的效果,却比硬刀子还锋利。一字一句,几乎让人破皮见血,割骨剜肉。   他那些话,看似是说给陈鹤征听的,实际上,被打碎得更彻底也更剧烈的人,是温鲤。   爱她这件事,究竟给你带来了什么?   这句话一直在温鲤耳边回响,反反复复,流连不散。   她像是穿着单薄的衣物被扔进一处冰天雪地,周遭荒无人烟,只有旷冷的风,呼啸着吹过去,将周身的血肉骨骼悉数冻住,冻到碎裂。   那颗方才还荏苒跳动着的心脏,顷刻间失了所有活力,急速下沉、坠落,落到最低处。   爱上她,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坏运气就是不肯放过她?   *   陈鹤迎走后,陈鹤征带着温鲤上了自己的车,车上有司机,不是之前的于叔。生面孔,看上去更加内敛,也更沉稳。   这种时候,温鲤对陌生人有种本能地排斥,她不安地抓着陈鹤征的衣角,紧紧握住。   陈鹤征叹息着,垂眸看她,眸光又深又暖,低声说:“不怕,自己人。”   不怕——这一晚,他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车子平稳行驶,逐渐远离桂坊西路,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远远地被甩在了身后。   陈鹤征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条新毛巾,干净的,他顾不得自己,先拢住温鲤的头发,帮她擦掉那些湿润的水汽,动作温柔而细致,好像在照顾小朋友。   车上很暖和,空气干燥,熏香的味道浅淡安神。   毛巾抹掉温鲤脸上的水汽,也抹掉些许狼狈,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她始终没有抬眼,视线向下垂,睫毛被风吹乱了似的,一直在颤。   陈鹤征看出她的紧绷,好像一直沉浸在梁昭辉人为制造的噩梦里,无法走出。于是,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移开毛巾,倾身,向她靠近。   雨水的气息,还有薄荷叶一般的清冽,轻轻扑过来,落在温鲤脸上。温鲤下意识地抬起眼睛,不等她看清楚近前的景象,陈鹤征已经吻住她的额头。   他也淋了许久的雨,唇色冰冷,这一吻,却柔软至极。   温鲤恍惚想起一个很久以前从某本书上看到的句子——落额头眉心处的吻比落在嘴唇上的,要更虔诚。   那代表的不单单是爱,还有守护与无上的包容。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才能让你不再害怕,我不太擅长做这个。”一吻过后,陈鹤征移到温鲤耳边,嘴唇碰了一下她冰凉的耳廓,继续说,“后续的事情,你想怎么处理,可以告诉我,不必有顾虑。只要是你想讨回来的,我一定都帮你讨还回来。”   像是担心再次吓着她,同温鲤说话时,陈鹤征的语气温和,可字里行间,仍能感受到鲜明的怒意。   车窗外,雨雾斜扫,大把的水滴落在玻璃上,被车内昏黄的光线映照,像是落满了星星。   星星那么漂亮,他看向她的眼睛也是。   因为那些话,也因为那个吻,温鲤有一种心脏揪痛的感觉,情绪翻涌着,眼圈和鼻尖都泛起了红。她用模糊的视线看到陈鹤征的手,手背上,掌指关节的位置,一片明显的擦伤,破了皮,微微沁血。   那是收拾梁昭辉时留下的。   他好像为她受了很多次的伤。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可带给他的却总是伤害。   为什么会这样……   温鲤握着陈鹤征受伤的那只手,指尖伸过去,很小心地碰了碰伤口旁边的皮肤,哽咽着问他:“疼不疼?”   陈鹤征看着她,应了一句:“不疼。”   这么一点伤口,都不用上药,估计明天就好了。   温鲤却格外执着,一直盯着它,还轻轻吹了口气。   小时候,家里的老人告诉她的,受伤的地方,只要这样吹一吹,就不会再痛。   陈鹤征将温鲤散落的长发拨耳后,再度拿起毛巾,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   “温鲤,”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那么轻,却饱含坚定,“别自责。今天的事情不怪你,任何人都没有立场去指责你什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陈鹤征感觉到手背上蓦地一暖,有什么东西掉在上面。   他不由蹙眉,目光移过去,看到更多湿润的痕迹,从温鲤眼中坠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陈鹤征感受到一种清晰的痛,剖骨抽筋似的,从心口的位置传来。   他咬了咬牙,喉结缓慢滚动,将那些不稳定的情绪统统压下去,哑声询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疼得厉害?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我陪你去。”   他将每一句话都放轻,哄着她。   “不要,”温鲤握着他的手,摇头,哽咽着说,“不要去医院。”   “我要回家,阿征,你带我回家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那么,回家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金岫茫然地眨了眨眼。 第46章   温鲤的那句“带我回家”, 好像某种尖锐的东西,在陈鹤征心上狠戳了一下,殷红的血色沁出来, 痛感分外尖锐。陈鹤征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很想做些什么,比如,剁碎了梁昭辉那个杂碎。   他再度倾身过去,额头抵着温鲤的额头, 两人的呼吸融在一起, 温暖而勾缠。   “哭吧,”陈鹤征说,“我陪你, 哭够了, 也就不害怕了。”   哄小孩似的一句话,此刻听起来,却格外熨帖。   好像无论温鲤做什么,多幼稚或者多脆弱,都有陈鹤征无条件地陪她,包容她。   比爱更叫人动容的是偏爱,那偏爱之上呢?   是否还有更圣洁也更虔诚的存在?   如果有, 大概就是包容吧。   有时候, 心动和喜欢, 都太过容易, 而包容才是那条船, 那条可以摆渡孤独和狼狈, 载着疲倦的人生, 涉过一切苦海的船。   有陈鹤征那句“我陪你”, 温鲤像是得到了某种释放,哭得格外认真。   她掉了好一会儿眼泪,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水汽氤氲的一双眼,对陈鹤征说:“郑嘉珣,她也在金域……”   不等温鲤把话说完,陈鹤征已经明白她的想法,他低头,吻一下她湿漉漉的眉眼,不出预料的,唇间抿到咸涩的滋味。   真是个爱哭的小姑娘,陈鹤征想,哭起来,又格外招他心疼。   陈鹤征用鼻尖在温鲤脸上蹭了一下,声音压得低沉,说:“别担心。我大哥今天去金域,就是为了抓郑嘉珣的,他的人会把她带走。”   陈鹤迎那个霸道又护短的性格,怎么会由着郑嘉珣胡来。   “抓”这个字,听上去有些恐怖。   温鲤被他蹭得有些痒,想躲开,陈鹤征却不放,他困着温鲤,同时对她说:“郑嘉珣可能对我哥有些意思,但是,我哥那个人,你也看见了,他根本不吃感情这东西。两个人对不上频道,最近有点闹腾。”   温鲤叹息着想,郑嘉珣对陈鹤迎,可不是有些意思那么简单。   她喜欢他九年了,即将进入第十个年头。   哭过之后,整个人有种虚脱般的疲惫,温鲤向后,想去枕座椅的椅背,手指却一直抓着陈鹤征的衣角不放。陈鹤征索性伸手过去,将她捞过来,让她靠着自己,把肩膀给她枕着。   窗外不断有灯光闪过,连霓虹都昏昏欲睡。   陈鹤征低头看她,眸光深黑而软,问她:“我身上的衣服全湿了,这样靠着,会不会不舒服?”   温鲤摇了摇头。   不但不会不舒服,恰恰相反,她被他抱得很舒服,整个人都恨不得粘过去。   呼吸之间,温鲤闻见陈鹤征身上的味道,清冽而舒朗,那味道让翻涌的情绪逐渐平息,也让她感觉到一种心安。   被爱着,被保护着的安全感。   司机专注地控着方向盘,余光都不往别处多偏一下,车子平稳行驶,后排的位置形成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车内开着灯,光线落下来,显得夜晚格外漫长,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能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好一会儿,温鲤像是有了点力气,慢吞吞地问:“今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要不是陈鹤征出现得及时,她还不知道会被梁昭辉作践成什么样子。   欺负女孩子,好像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有些人只要抬抬手就能做到。   许是夜色静谧,也可能是失而复得,让陈鹤征加倍心软,他控制不住地总想吻她,撬开她的唇,去尝她的味道。   司机还在前头坐着,他怕小姑娘害羞,也怕贸然地亲昵会加剧她的惶恐。   于是,他压抑着冲动,掌心一下一下地抚着温鲤的背,同她解释:“是卓屿。你刚刚离开,他就发现梁昭辉也不见了。金域那种地方,稍微起一点坏心思,都很危险,所以,他立即联系我。当时我就在桂坊西路,离得近,很快就赶过去了。”   温鲤一怔,下意识仰头去瞧他。她皮肤原就细白,一晚的惊吓之后,显出一种稚嫩的孱弱感。   她问:“你怎么会在桂坊西路附近?”   “你是不是把自己做过的事,都忘干净了啊,醉鬼?”陈鹤征叹息。   说这话时,他搭在温鲤腰间的那只手,故意使坏,捏她一下。   温鲤觉得痒,蹙着眉毛,很轻地哼了一声。   完全无意识的一声,却勾得陈鹤征血液发烫,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喉结忍耐般上下滚动着。   温鲤似乎不太懂这些,浑然不觉,仍然半仰头,看向他,衣领下,锁骨的位置,凹陷出些许痕迹,里头盛着一汪月光般的白。   看上去味道是甜的。   她的气息与颜色,对陈鹤征来说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诱。   他不得不错开视线,转头看一眼窗外,慢慢吐出口气,才继续对她说:“是你先拨语音通话给我,说在料理店吃晚餐,让我去接你。可是,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前台留了会员信息,我看到郑嘉珣的名字,就猜她准会诓你去夜店。教好孩子学坏,是她一贯的恶趣味。”   温鲤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无言——猜得还真准。   不过,她什么时候拨过语音通话给他?   这一晚过得实在跌宕,许多细节都模糊不清。温鲤仔细想了想,隐约记得在料理店时,郑嘉珣似乎拿过她的手机,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拨出去的。   郑嘉珣也算是间接救了她一命。   温鲤觉得额角发痛。她想拿出手机,看一看微信上的记录,手指摸了个空,才回忆起来,她的手机被梁昭辉砸在立柱上,摔了个粉碎。   里面有好多东西呢,她和陈鹤征的照片,那些聊天记录,她很想长久保存着。   不晓得换了新机子之后还能不能恢复,如果就这样丢了,那多可惜。   梁昭辉,畜生一样的东西,给了她一场终身不忘的噩梦。   陈鹤征觉察到温鲤的沉默,怕她又回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于是他伸手,掌心覆过去,捂住了温鲤的眼睛。   他将她困在怀中,也将所有风雨摧折一并隔绝在掌心之外。   “睡一会吧,”陈鹤征说,“醒来就到家了。”   温鲤故意在他手里眨眼,用睫毛蹭他,然后说:“原来是卓屿通知你的。那他应该算是个好人,我还当他是个纨绔,想着离他远一点。”   掌心里一阵酥麻的痒,陈鹤征喉结微颤,他不知道怀里的小姑娘是真的不懂,还是存心作弄他,深吸一口气后,才说:“卓屿卖人情给我,是想让我搭线,去认识钟萦。唐和捧红一个钟萦花了多少心思,他倒真是敢想!”   钟萦。   这个名字。   温鲤近几天的不安、惶然,似乎都可以从这两个字上寻到一些端倪。   她很想问一问陈鹤征,你和钟萦是在德国认识的吗?那你知道外面流传了很多关于你们两个的故事吗?真真假假的,那些故事。   讲她歌喉动人,也讲你曾沉迷到热烈追求。   话涌到嘴边,又寻不到合适的方式开口,温鲤觉得累,为今天的种种,身心俱疲。   车子在此时开进景园的地库,陈鹤征的房子在这里,之前温鲤被郑嘉珣带着,来过一次。   司机停好车,交了钥匙后便离开,陈鹤征却没动,仍坐在后排。他一手按着温鲤的腰,维系着先前的动作,低声问她:“未经允许,擅自把你带回到我住的地方,害不害怕?”   四周安静,灯光也暗,好似蒙了层水雾。   温鲤主动凑过去,在陈鹤征唇边贴了贴,说:“不怕。只要是你,做什么我都不怕。”   气氛忽然变得潮湿,还有种莫名的危险。   陈鹤征垂着眼眸,看她莹润的唇,也看她黑亮的眼眸,声息愈发的低,缓慢说:“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明天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也不知是困了,还是倦了,温鲤有些犯懒,她伸手揽住陈鹤征的脖子,纠缠着抱紧,同时点头,说:“好啊。”   怎么样都好,我就想赖着你。   不去想钟萦,不去想陈鹤迎接的厌恶和排斥。   这一刻,我们在一起,你属于我。   陈鹤征先下了车,从车尾绕过去,到另一边,打开车门。   不等温鲤反应过来,他已经弯腰,上半身弓着,两条手臂分别自温鲤的颈后和腿弯处穿过去,小心地将她横抱起来,抱出了车厢。   陈鹤征个子高,站直的那一瞬,温鲤下意识地将他攀紧,生怕掉下来。   看出她的小心,陈鹤征忽然抿唇,露出一点笑,故意使坏地晃了晃。   温鲤低声惊叫,下意识地,手臂缠着他的脖子,将他揽得更紧,嘴唇几乎碰到他耳后那一小块细腻的皮肤。   这下子,真的是整个人都赖在他身上了。   陈鹤征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她,眼神又深又浓,声息却很轻,缓缓地说:“好久没有这样抱你了,真怀念啊。”   五年前,还没分手的时候,他经常这样抱她。   那时候他对她的宠,并不输现在,高调而张扬,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陈鹤征爱温鲤。   可也正是那份张扬,激怒了江应霖,那个疯子,招来一场灾难。   温鲤抬起眼睛,睫毛轻颤着,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以及凸显分明的喉结,每一处都让她心跳加速,怦怦作响。   她想说,陈鹤征,我到底该怎么确定你一直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她想说,陈鹤征,你不可以为别人心动,一次都不可以,不管那个人有多优秀。即使是在分手的那五年,在你单身的情况下,我也接受不了。我没有为其他人改变过心跳,你也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这些话,很想跟他说,又怕他觉得胡搅蛮缠,怕他觉得她是个占有欲过强的小怪物。   陈鹤征就这样抱着温鲤,乘电梯上楼,解开指纹锁踏进家门。   乘电梯的时候,温鲤还有些不自在,揪着陈鹤征的衣领说:“你放我下来,有监控呢。”   “我就是抱你一下,不做别的事,”陈鹤征唇边勾着点笑,表情又淡又坏,低声说,“就算被监控拍到了也没关系。”   别的事——这话听起来,简直烧耳朵。   进了家门,客厅和玄关处的灯自动亮起,光线明亮,温鲤不由地眯了下眼睛。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心情和境地全然不同,只觉这房子又大又冷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将陈鹤征抱得更紧。   陈鹤征毫不在意温鲤满身的水汽,俯身将她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让她坐好,然后半跪下来,使自己的视线与温鲤的平齐,对她说:“去楼上的卫浴洗澡吧,你之前用过一次,知道位置,我在楼下,有事的话,随时叫我。”   说完,他又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正准备起身,忽然间,温鲤伸手揽住陈鹤征的脖子,将他拉低,低到两个人呼吸交融的地步。   “我不要自己去楼上,房子太大了,看不到你我会心慌,还有点怕。”   温鲤抬着下巴,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有些笨拙地用嘴唇碰的陈鹤征的唇角,一边语气糯软地同他商量:   “你也去楼上,好不好?陪陪我。”   “我们,一起。”   听见这样的话,陈鹤征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转暗,变深,他下意识地吞咽,喉结用一种克制地频率滑动着。   他将温鲤垂下来的长发拨到耳后,指腹摸了摸她脸上的温度,哑声说:“是不是迷糊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啊,”温鲤点头,视线垂落下去,片刻之后,又抬起来,用乌亮的眼睛看住她,强调,“我不要一个人,我要你陪我。”   她神色清明,没有半分迷糊不轻的样子,语气也理直气壮的,笃定他没办法拒绝似的。   她的手臂仍搭在陈鹤征的脖子上,指尖拨动他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的,存心闹人。   陈鹤征对一切都冷感,唯独受不了温鲤那些小动作,好像命中注定,他就该是她的手下败将。   他用两指捏住温鲤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固定住,眸光看进她眼中,深深的,犹如刺入,轻声说:“鲤鲤,我们可以换一天,不必——”   不等他说完,温鲤忽然低头,在他捏住她的那只手上亲了一下,亲在手腕的位置,湿漉漉的,又软又轻的触碰。   她小声说:“今晚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只想记住你。” 第47章   温鲤进浴室的时候, 也是陈鹤征抱她进去的,   自从下车,进了家门, 她忽然变得格外粘, 总要抱着,手臂圈在陈鹤征的脖子上,用脸颊蹭他的下颚,迟迟不肯放开。   两人都淋了许久的雨, 难免鼻塞头痛, 陈鹤征将温鲤放在洗脸池的台子上,转身出去,从家庭药箱里找出一粒感冒药。   “先吃点药, ”陈鹤征说, “不然,明天会难受。”   被妥帖的保护着的人,都会有些小脾气。   温鲤任性摇头,“不想吃,苦。”   “药片上有糖衣,而且我调了蜂蜜水,”陈鹤征好脾气地哄她, “配着吃, 不苦的。”   “糖衣和蜂蜜, ”温鲤看着他, 一双眼睛眨动着, 有细碎的光, “都不够甜呢。”   陈鹤征被她缠得没办法, 手指在她下巴上捏了捏, 半是玩笑,半恫吓的,“别耍赖。”   温鲤仰头看着他,忽然凑过去,在陈鹤征唇角处亲了亲。   “你不懂的,”她说,“要这样才会变甜,不苦了。”   陈鹤征被她亲得几乎笑出来,心想,再没有比她更会缠人更会耍赖的小姑娘了。   见不到她的那五年,天知道,他有多怀念这份缠。   亲吻过后,温鲤就着陈鹤征的手,将药片含进嘴里,之后,他又递来一杯水,杯子抵在温鲤唇边,让她慢些喝。   温鲤一边吞咽,一边抬起眼睛,目光由下自上地去看他,睫毛轻颤,眸底一片清润的湿,像极了乖巧又温顺的鹿,每一寸表情都是甜的。   叫她这样看着,没人能不心动,好似所有心耳神意,都被她一人占据着。   温鲤一口气喝下半杯蜂蜜水,精神好了,也有了力气,陈鹤征刚要转身,温鲤再度伸手,手臂拦在他腰间,抱住他,恋恋不舍地问:“你要去哪?”   陈鹤征许久没被人这样缠过了,也没人有这样的机会缠他,只觉心跳都是软的,他用手背贴了贴温鲤泛红的脸颊,温声同她解释:“我把杯子拿出去,总不能一直放在浴室里。”   “别走,”温鲤拉了他一下,让他与自己离得更近,借着坐姿,连腿也缠过去,小声说,“不想你走,不想看不到你。”   这样的神态和语气,空气都要被她点燃。   房间内一团潮湿的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好像外面的雨落进了屋子里。   陈鹤征只觉整个人都是燥的,饥饿感从胸腔深处升起来,还有种说不清的渴。又饿又渴,逼得他想发狠。   想亲她,更想咬她。   洗脸台的镜子上方,亮着一盏照明灯,陈鹤征伸手过去,将灯关闭。他在骤然降临的昏暗中朝她靠近,用唇碰她的耳垂和脖颈,冷不防的,突然咬她一口。   很轻的疼,不怎么明显,事发突然,温鲤被吓到,启唇要说些什么,陈鹤征故意在这时堵过来,稳稳封住。   叫她闹了半天,这一刻,他终于原形毕露,来势汹汹,骨子里的霸道,让人既心动,又觉得难以招架。   渐渐的,温鲤跟不上节奏,呼吸都颤抖,眼角泛着脆弱的红,无意识地溢出几个音节。   细细的、又软又绵,透出一种筋疲力竭的味道。   很旖旎。   这样一记亲吻,持续很久,温鲤几乎脱力,手臂向后,反撑在洗脸台宽敞的台面上。   她越是向后,越给了陈鹤征贴近的余地,藏于骨骼深处的那份占有欲,再也无法掩饰,悉数暴露。   旁边的浴缸在放水,水流声似一阵凌乱的雨。房间里,所有玻璃质地的物件上,都起了雾,整个人间看上去混沌不清。   温鲤和陈鹤征,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不过,之前都是学生时代的故事了,已经过去好多年。如今,故人重逢便成新人,这当是他们重逢后的——   ……   既新也旧的人,渴望却那么强烈。   温鲤的额头和锁骨处都覆了细密的汗,热得厉害。她身上是条裙子,配一条两指宽的腰带。忽然间,裙子的腰带和肩膀处的绑带同时一松,温鲤的心跳也跟着颤了颤,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发抖,好像周身的力气都随着腰带一并松垮了,软绵绵的。   “害怕吗?”   陈鹤征的指腹贴着温鲤背上的皮肤,他怕梁昭辉的事情给她留下阴影,让她惧怕更亲近的接触,在触碰她的衣服时,每一下动作都小心翼翼。   “怕我就停下来。”他问着温鲤的额头,也安慰她,“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急。”   明明是那么冷感的人,在她面前,却总是温柔,小心翼翼,把能给的呵护,都给了她,还生怕自己给的不够多,不够好。   陈鹤征啊,这就是她刻在心上的人和名字。   他多好啊,他值得。   环境愈发的湿热,像是有糖果融化在空气里,连心口也一并发烫,温鲤忽然说:“阿征,给你看样东西。”   灯光下,她摊开手,陈鹤征不禁垂眸,目光移过去,看到她莹润的掌心,里面躺着一枚贝壳质地的纽扣。   说是纽扣,又不太准确,上面系了条纯银质地的链子,看上去更像吊坠。   陈鹤征仔细辨认,片刻后,他惊讶抬眸,“这是——”   这是他们缘分开始的见证。   所有浓烈的炙热的感情,都源于这颗纽扣。   两个人最美好的年少时光。   陈鹤征呼吸着,胸口处明显起伏,他说不清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动容更多,只觉得这一生的感情,都汇聚在了此刻。   “原来,你还留着。”他声音有点哑,低喃。   他无意间掉落的,一颗小小的扣子,将近十年前的旧物,她居然保存到现在。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也一直保存着。   温鲤抿唇,眼眶微涩,看着陈鹤征的眼睛,对他说:“在我心里,这是最值钱的宝贝,当然要一直保留着。”   一直留着,直到红颜暮雪,直到苍苍白发。   看到它,她就会想起,她最爱的那个人叫陈鹤征。   老话里有一个词叫“念想”。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枚扣子就是她的寄托。不单是分手的那五年,时间再往前,翻阅到陈鹤征尚未爱上她的时候,在她挣扎于泥潭般的生活时,这枚纽扣就已经成为她的希望。   “你帮我重新带上吧,”温鲤期待地看着他,轻轻问,“好不好?”   房间里水汽太浓,连陈鹤征的睫毛上都缀了些许,让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剔透,仿佛有群星落在里面,流动而闪烁。   他从她手里接过来,细细的链子穿行于他修长的指间,与指节相勾缠,泛着金属质地的光,很美的画面。   温鲤扶着陈鹤征的肩膀,从洗脸池的台子上下来,然后,在陈鹤征面前转过去,背对他。她用手指将头发拢在一侧,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   温鲤背影很瘦,脊椎骨骼的线条尤为单薄,腰窝处一抹凹陷的痕迹。   放水的声音停了,浴室里再无杂音,只剩两个人的呼吸,时浅时重。   陈鹤征自身后抱住温鲤,与此同时,纽扣吊坠重新回到她脖颈上,距心跳很近的地方。   温鲤低头去看,小声说:“它很漂亮,对不对?”   陈鹤征将她转过来,重新抱紧她,低声应着:“因为你,它才漂亮。你才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那部分。”   接下去的时间,温鲤乖得不可思议,仰着脸,任由陈鹤征亲她,或是,很轻地咬她一下。   陈鹤征握着温鲤的手,带着她靠近自己,一颗颗地挑开身上衬衫的衣扣。   五年前,陈鹤征一场重伤,留下不少疤痕,虽然大部分已经养好,但有一些痕迹依然存在。一些手术的痕迹,甚至一些火烧的痕迹,一边模糊,一边又触目惊心。   浴室里,暖色的光线下,温鲤一一看到它们,完全可以想象到当初会有多疼。   她觉得鼻尖有点酸,手指情不自禁地贴上去,触碰它们,沿着蜿蜒的线条一路游移,向下,向下,然后,指腹挨到陈鹤征的腰带。   陈鹤征只觉呼吸一紧,说不清的暧昧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他不禁用力,一手箍住温鲤的后颈,又将她抱回到怀里。   “别哭,”陈鹤征说,“给你看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哭。”   她拿出珍藏的纽扣,他也露出旧日的伤疤,这段感情里,没有人一直卑微,也不是哪一方在单向的付出。他们都在努力,努力爱着,也珍重着。   所以,即便隔了五年,他们依然相爱,坚定不移。   温鲤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吐出,微弱地哽咽着,说:“我不哭。那些都过去了,我明白的。”   “是的,都过去了,”陈鹤征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同时,也是在教她,“要往前看。”   温鲤点头,像是在对他承诺,“嗯,往前看。”   房间里,温度已经热到极限,每一处皮肤上都覆盖着薄薄的汗水。   温鲤将两个人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一边。热水淋湿她的头发和肩膀,陈鹤征明明就在那里,温鲤却觉得看不清,或者说,她根本不敢睁大了眼睛去看他。   陈鹤征故意在她耳边呼吸,那么烫,温鲤咬了咬唇,想偏过头去躲开,他却不许。她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去咬他,咬他的手指、他的喉结和锁骨,甚至是脖颈处浮起的青色筋脉。   “你是小狗吗?”他被她咬得直笑,“怎么总咬人。”   “你先咬我的,”她委屈,将舌尖露出一点,含糊不清地抱怨,“你看,有证据呢。”   她实在是不自知,完全意识不到什么样的动作会危险。   陈鹤征觉得他濒临极限。   呼吸重重地沉下去。   浴缸旁边有个小小的置物台,温鲤一只手握住台子的边角,她使用了些力气,手背上掌指关节凸起清晰的形状,皮肤被热水淋着,染上粉红,像糖度饱满的桃子。   她完全没想到,陈鹤征居然这么凶。   太凶了,凶得她想哭,偏又没力气去哭,只能哀哀地叫他:“陈鹤征,你别——”   他趁机握紧她的腰,含混地纠正:“不喜欢听这个,换一个称呼。”   温鲤几乎不能思考,膝盖颤颤地发抖,顿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改口说:“阿征。”   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称呼。   浴室里雾气四散,连镜子都照不出清晰的人影,只剩些轮廓。   越是模糊,越显得勾人。   陈鹤征接紧贴着她,掌心数着她脊椎骨的节数,缓慢下移。   他问她,会不会疼。   温鲤的眼睛和鼻尖红得一塌糊涂,她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连忙问他:“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我已经把你追回来了?”   她都这样了,如果还不算是把他追回来了,那她……   那她……   那她只能继续哭鼻子。   陈鹤征低低地笑,声音好听到过分。   “现在还不算,除非,你允许我更过分一点。” 第48章   那晚, 浴室里的灯亮了很久,雾气聚了又散。   温鲤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她小幅度地呼吸着, 心跳咚咚作响, 膝盖发酸,长发湿淋淋地粘在颈间,倦意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深入骨髓的疲惫。   太累了。   陈鹤征还那么凶, 一直不肯放开她, 一直不放。   休息片刻,温鲤试探着动了动,陈鹤征在她身后, 让她靠着。她一动, 浴缸的水面上立即浮起涟漪,同时,陈鹤征修长的身形僵了僵,喉间滑出低低的一声,好像叹息。   他指腹发烫,贴着温鲤的脸颊,从她的鼻梁滑到嘴角的位置, 停在那里, 半是逗她, 半是恫吓地问:“还招我?”   温鲤身上软得不像话, 沿着腰往下, 到处都酸得厉害, 涨涨的, 脸色也红得透彻, 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没有。”   陈鹤征将湿透的额发向后推,露出额头,睫毛半垂着,鼻梁线条利落而高挺,散漫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显得分外桀骜,好看得让人心动,想占为己有。   他没说话,只是视线向下,扫了一眼。   温鲤觉察到什么,顺着他的目光一并看过去,顿时周身一软,撑不住似的。   她被陈鹤征抱着,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后又凶又羞地去瞪他,“你怎么这样啊!”   陈鹤征不由地笑出声音来。   他一向是冷感的,骨骼都冰冷,很少笑得这样开怀且明显。胸膛震动着,温鲤跟他挨在一起,手臂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震颤的频率。   “太想你了,”他用指尖拨开温鲤湿润的长发,吻一下她莹白的耳垂,低声说,“很想很想。”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既怅惘,又旖旎。   温鲤觉得心跳发酸,还发涨,她俯身,靠过去,亲了一下他线条锋利的眉眼,声音很轻地对他说:“陈鹤征,除了你,我接受不了任何人,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你。”   陈鹤征扣着温鲤的后脑,将她禁锢在怀中,紧紧抱着,低声说:“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都明白。”   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被他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   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陈鹤征也就不是陈鹤征了。   *   洗过澡,陈鹤征随意披了件浴袍,然后拿过一条大浴巾将温鲤团团裹住,抱小朋友似的将她抱进卧室,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   卧室里拉着窗帘,只留了一盏夜灯,昏暗的环境,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温鲤迷迷糊糊的,看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是凌晨,天都快亮了,她打了个呵欠,眼底泛起细小的水光。   陈鹤征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提醒:“先别睡,头发要吹干。”   温鲤揉了揉困倦的眼睛,黏黏糊糊地说:“好累。”   闻言,陈鹤征低头,指腹摩挲着温鲤脸颊上的皮肤,从眼尾到唇角,来回游移。   他心疼她,于是说:“下次轻一点,不让你累。”   下次。   无须什么旖旎的形容,单是这两个字,就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温鲤觉得脸颊在发烧,连瞌睡都醒了,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尤其热,心口处一阵麻酥酥的。   她坐在床边,伸手去拽陈鹤征的衣摆,在他回头看她时,声音小小地说:“不止是累,还有舒服。很舒服。”   温鲤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多不知羞的话,话音落地的瞬间,她便转过身,要往床上躲,或者用被子蒙住脑袋。   可她身上裹的是浴巾,行动太不方便,直接被陈鹤征抓住,拦腰抱起。   他将大浴巾和里面的人一并抱在怀里,抱起来,让温鲤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刚才说什么?”陈鹤征笑着,呼吸很轻,嗓音却沉,慢腾腾地逗她,“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隔得近,陈鹤征身上的味道占据温鲤的呼吸,薄荷叶一般的清冽,又干净,又诱人。   温鲤脸颊红红的,昏暗的光线似乎给了她某种勇气,她凑过去,贴近他,心跳叠着心跳,在他耳边说:“阿征,你让我好舒服。”   我很喜欢。   满室静谧,唯有她轻缓的声音清晰入耳。   陈鹤征怕温鲤掉下来,两只手都圈在她腰上。不方便动手,就只能去吻她,用自己的唇去揉她的唇,一直揉到本就殷红的唇色愈发鲜润,才将她放开。   “胆子越来越大,什么话都敢说。”   陈鹤征吞咽一记,喉结滚动。这种动作,在此刻看来,又是放在他身上,透出一种莫名的欲,格外撩人。   “再招我,今天就不要睡了。”   这句恐吓,还是有作用的,温鲤怕了。   他闹起来那么凶,她实在受不住,于是,乖乖坐下来,拿吹风机吹头发。   陈鹤征这里找不出女孩子能用的东西,连根扎头发的小皮筋都没有,更别提衣服。他在衣帽间里挑挑选选,找到一件宽松款的潮牌T恤。   温鲤瘦瘦小小的一个,穿他的衣服,衣摆能盖到腿上,当睡裙非常合适。   卧室里,温鲤的头发已经半干,用吹风机慢慢吹着。她头发长,养护得很好,又顺又柔,洗发水的味道被暖风一吹,散了满室的香。   陈鹤征拿着衣服回来时,温鲤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她侧着身,膝盖倾斜,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腿。长发拢在一侧,下巴略尖,肩线清晰而柔韧,那么安静,又那么美好。   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陈鹤征的脚步,温鲤没注意到他已经走进来,因此,她不会知道,那个瞬间,她安静的样子有多让陈鹤征心动   她只是坐在那里,做着最寻常的事,就已经让他乱了心跳。   感情真是不讲道理。   头发吹干,温鲤拔掉吹风机的插头,回身时蓦地与陈鹤征视线相撞。   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透着甜,“看我做什么?”   陈鹤征没答,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的衣服递过去,“新的,洗过,但是没上身,很干净。你先穿,明天我让工作室那边的女助理送几件合适的衣服过来,还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告诉我。”   T恤是白色的,质感很软,温鲤拿在手上,却没急着换,而是仰头去看陈鹤征,说:“我要穿那件衬衫——当初在四时同春,我们莫名其妙撞衫的那一件。”   陈鹤征愣了愣,温鲤要是不提,他都忘了,还有那么一件衣服。   当时他们初相逢,心意未通,他对她说过好些伤感情的话,如今想起来,简直戳心。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将她捧在手心里,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原来,也曾伤害她。   陈鹤征忽然觉得心口发紧。   温鲤仍然坐在椅子上,陈鹤征走过去,以半跪的姿势在她面前,“那次在四时同春,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是不是很伤心?”   提起这一桩,温鲤的确觉得委屈,她抿了抿唇,“你当时怂恿孟荇文重新追我呢,还说,如果能追到,你敬他有几分本事!”   “那都是气话,”陈鹤征立即说,“而且我清楚,姓孟的不敢打你的主意。当初他和他老婆欺负你的时候,被我教训过,已经怕了。”   他解释得这样急切,也是一种爱意宣泄。   陈鹤征握住温鲤放在膝盖上的手,用手心覆盖她的手背,低声说:“这件事是我不好,别为了它,跟我生气。”   温鲤摇头,靠在他肩膀上,“不生气。”   她怎么会真的跟他生气呢。   她能记住的只有阿征给她的爱,对她的好,以及为她付出的所有。   温鲤想,她可能真的有些小狗属性,永远学不会记仇,眼神永远清透,见到喜欢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对他摇尾巴。   *   温鲤要穿那件衬衫,陈鹤征就去衣帽间找了出来。衣服熨烫过,挂得又整齐,上面一丝皱痕都没有,带着一点熏香的味道。   他拿着衬衫回来,温鲤坐在椅子上朝他伸出手,要他抱,还说:“衣服也要你帮我换。”   这样的时候,陈鹤征怎么可能拒绝她的要求,他只怕自己给她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白色的大浴巾落在地上,像晴朗天色下的云,温鲤站在那里,仰头看他,目光又清又透,小动物似的,满满的信任与依赖。   叫她这样看着,陈鹤征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这夜,他似乎对亲吻上瘾,怎么也不够,视线只要与温鲤的碰上,就想亲她。此刻也不例外,他将衬衫披到温鲤肩上,让她细白的手臂穿过衣袖,不等扣子系好,便箍着她的后脑吻过来。   气息入侵,又凶又霸道,占据她的每一寸耳意心神。   温鲤被他不依不饶地纠缠,心跳快到失速,忍不住小声叫他的名字:“陈鹤征……”   陈鹤征含糊地应,“别动,再让我亲一会儿。”   黏人黏得不像话。   谁能想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陈鹤征。   那个骄矜傲慢又天生疏离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样贪恋缱绻的一面。   想缠着一个人,一辈子都不放她走。   被陈鹤征吻着,跌宕混乱间,温鲤忽然想起许多事,有些历历在目,有一些像是隔了很久。比如那个雨天,以及陈鹤征塞进她手里的那支打火机。   想到了,便问了。   温鲤让陈鹤征坐在椅子上,自己则钻进他怀里,脑袋靠在他颈侧,问:“那天,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唇釉,反而还给我一支打火机啊?”   她身上那件衬衫,扣子半系不系的,衣领松开,陈鹤征抬手替她理了理,指尖顺势勾了勾她的下巴,说:“打火机的编号尾数是15,你说过,‘鹤’和‘鲤’的笔画数都是15.我是想告诉你,我没忘,也希望,你不要忘。”   那处编号上的小细节,温鲤拿到打火机时,一眼就看了出来。她一度不敢多想,只当是巧合,没想到,是他的精心设计。   是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凑巧,那么多巧合,都是情到深处的不由自主。   温鲤穿着陈鹤征的衬衫,在被子里躺下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浴室里一团乱,陈鹤征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面料顺滑的黑色睡衣,他问温鲤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温鲤摇头,掀开被子的一角,让他也躺进来,说:“我不饿,想睡觉。抱着你,和你一起。”   旁边的柜子上,陈鹤征的手机响了几声,上面许多未读消息,有几条来自郑嘉珣。   在金域时,郑嘉珣根本没注意到情况有异,还是卓屿提醒了她。郑嘉珣一听,当即就冒了冷汗,她正要追出去,陈鹤迎的保镖已经进了包厢,恭敬又不容置疑地请她跟他们走。   郑嘉珣在微信上同陈鹤征解释,是她心情不好,瞎作妖,硬带温鲤去了金域。小姑娘很乖很听话,让陈鹤征千万不要误会她,更不要跟她吵架。   【郑嘉珣:不该让陈鹤迎在这种情况下跟温鲤见面的,两个人本来就不对盘,时机太差了。怪我怪我,对不起。】   陈鹤征将消息读完,没有回复。他滑动屏幕,看到另一些消息,来自伍洇洇。   温鲤已经在他身边睡着,脸颊埋在被子里,显得格外小巧,又精致又漂亮。   陈鹤征拉起被子,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在晨光之中,吻过她的额头。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 第49章   温鲤被陈鹤征累坏了, 腰腹酸得不像话,她以为自己会睡得很沉,没想到浑浑噩噩间反而做起了梦。   梦里是许久未见的江应霖。   温鲤的姐姐温祁, 在去世前是结过一次婚的, 丈夫叫江瑞天,是个做地产生意的商人,家境也算丰实。江瑞天比温祁大许多岁,江应霖是他与前妻的生下的儿子。   辈分上看, 江应霖是该叫温鲤一声小姨的, 尽管他们同一年出生,年纪一样大。   温鲤第一次见到江应霖,是在一间中式会所的包厢, 外头下着雪, 又起了风,天色如墨,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日子。   这样冷的天气,温祁照旧穿旗袍,外罩一条质地细腻的羊绒披肩,长发松松挽了个髻,点缀几颗珍珠装饰, 整个人像是从工笔画上走出来, 漂亮得韵味天成。   温祁握着江瑞天的手, 柔声向温鲤介绍, 说:“鲤鲤, 以后, 这位江先生就是你的姐夫, 要和他好好相处。”   不等温鲤点头, 突然嘭的一声,包厢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大雪纷飞的时节,少年居然只穿了套单衣,黑T恤、运动裤,一件拉链松散的棒球服。   他站在暗影之中,身形瘦高,皮肤是病态的白,毫无血色。唯独一双眼睛,形状上挑,浅棕色的瞳仁,看着像混血,漂亮得不像话。   左耳垂上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耳钉,黑发白肤,耳钉璀璨,仔细看过去,有种雌雄难辨的妖孽感。   清秀、阴郁,气质诡谲。   这就是温鲤对江应霖的第一印象。   她有点怕他,却不敢明说,怕影响姐姐的婚事。   少年单薄的肩膀上落着雪,被房间内的热气一蒸,融化成薄薄的水珠。他唇色苍白,也不知是病了,还是冻的。   餐桌上摆了不少菜品,荤素搭配,各个精致。江应霖抬起眼皮,扫一眼,忽然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暗光沉沉,“家宴吗?怎么没人通知我?难道我不姓江?”   闻言,温祁立即站起来,端着张笑脸,正要说话,江应霖突然拿起高几上的美人瓶,扬手就砸。   瓷器落地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江应霖的声音,他说:“命里缺操的东西,江家的事,轮不到你多嘴,滚开!”   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温祁脸色骤变。   温鲤那时年纪还小,只知道一味地硬碰,江应霖拿花瓶砸她姐姐,她就拿起手边的杯子,朝江应霖砸回去。   小小一个杯子,在江应霖脚边摔得粉碎,小姑娘鼓起勇气,瞪着对面的少年:“不会说人话就闭嘴!我姐姐不是你能欺负的!”   温鲤一出声,江应霖才注意到还有个小姑娘,穿着有些土气的丽嘉连帽大衣,梳马尾,一张脸又白又干净,看上去很乖,眼睛里却透着股倔劲儿,像个不自量力的小动物。   “呦,这里还藏着个小的,”江应霖先眯了下眼睛,接着,又挑眉,宝石耳钉冷光诡异,“怕姐姐伺候不好,拿妹妹当填房吗?老头子年纪大了,同时搞两个,他恐怕搞不动。不如把小的送我吧,我先帮老头儿验验货。”   说着,江应霖直接伸出手,要来捏温鲤的脸。   他手指细长,瘦得近乎伶仃,关节处带了几个枚纯银质地的指环,光芒冰冷似幽灵。   温鲤吓坏了,几乎尖叫出声。   她惶恐地向后退,被阴鸷的少年逼到角落里,周遭天光全失,只剩重重暗影。   窗外,大雪依旧,灯火的光芒照不亮眼前层叠的黑暗。温鲤眼睁睁地看着江应霖向她靠近,一步一步。   他笑着,一双漂亮的眼,因为过瘦,鼻梁的线条尤为凌厉,眼底的光芒诡谲,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听见江应霖的声音,一字一句,声息低沉。   “有我在,你们姐妹两个休想过上好日子,一天都别想。”   “再怎么闹,我永远都是江瑞天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血脉相连,相较于你们两姐妹,他一定更在乎我。所以,温鲤,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让我不痛快,不然,我要你姐姐在江家生不如死。”   ……   *   温鲤在江应霖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醒来,一度以为自己仍在冬夜。她觉得身上很冷,手心里和额头上都有冰凉的汗水。   卧室里,空调无声运作着,构成一个干净清凉的小世界。所有灯光关闭着,满室静寂,窗帘也合拢得严严实实,天光透不进来,辨不清时间。   梦里乱七八糟的景象,让温鲤觉得头疼,她拥着杯子靠坐在床头,等状态稍微好一些,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陈鹤征,她环视一圈,没看到人影,顿时,有种说不清的慌。   卧室床边铺着地毯,温鲤赤脚踩上去,地毯上的长绒几乎要淹没她细白的一双脚踝。   她打开卧室的门,穿过走廊,脚步又轻又快。沿着旋梯往下走时,膝盖明显发酸,大腿也软得厉害,还差两级台阶就要进入客厅,温鲤撑着楼梯扶手,探身看过去,终于找到她想见的人。   陈鹤征立在窗边,背对着温鲤,拿着手机,像是正在和什么人通话。   天气好,阳光盛大,陈鹤征站立的地方尤为温暖。闲居在家,他穿的相对随意,衬衫长裤,每一颗扣子都扣得规整,周身凛然不可犯的凉薄气息。   陈鹤征皮肤白,冷调的质感,黑漆漆的短发,侧面看过去,面部骨相精致锋锐,像极了一件艺术品。   这样看着他,温鲤感觉到强烈的心安,好似倦鸟回归密林,那个与江应霖有关的噩梦所带来的的阴影,顷刻之间,云散烟消。   温鲤隐约想起,她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   战胜伤痛的最好途径,就是爱,被爱的那个人,一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因为陈鹤征,她现在一定是战无不胜的,所以,不必恐惧。   温鲤放轻了脚步,慢慢朝陈鹤征靠近,走到他背后时,不可避免地听到一些他和别人的对话。   “梁昭辉身上担的事,肯定不止那一桩。往前翻,能找出来多少找多少,数罪并罚,我要用最严重的那个罪名把他送进去,懂吗?”   电话那端的人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陈鹤征有些少见的烦躁,语气不耐:“放他一马?想都不要想!我不爱发脾气,不代表我改了脾气,小姑娘好欺负,你当我也是好欺负的?”   ……   “赔?他拿什么赔我?我只接受他拿命来赔!”   ……   “昨天的事,要处理干净,一张照片都不要流出去,无论是路人拍到的,还是狗仔拍到的。硬狗的人最近一直盯我,他们手里可能有东西,让他们开个价,我绝不压价,就当是我先低头,向他们让步。”   ……   “不要管我大哥什么态度,照我的话去做!”   陈鹤征话音里的火气愈发明显,几近燃烧。温鲤不愿看见他陷?婲入愤怒的样子,于是自身后靠过去,她站立的位置,刚好可以抱紧陈鹤征的腰。   温鲤的脸颊贴在他背上,手臂则绕到前面,掌心挨着他的腰腹,触碰到明显的腹肌线条。   质感紧绷,强劲而有力,一如他的为人,在保护她这件事上,竭力做到最好。   想到这些,温鲤心底暖意融融,无论是江应霖还是梁昭辉,她都决定不再去恨。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救赎。   “阿征,”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又软又轻,“别生气,不值得。”   陈鹤征不想让温鲤再接触那些糟糕的事,连对面的人又说了什么都没听,直接断了通话。他随意将手机放到一边,视线移动时,看到她踩在地板上的一双脚。   她连脚趾都好看,白而润,脚踝处一抹水墨淡扫的红,是对应了她名字的那抹红鲤刺青。   陈鹤征似乎很喜欢这刺青的颜色,昨天在浴室,他一直握着它,将它与另一只脚踝分开,留下一个容许腰身嵌入的宽度。   那时候,他掌心里的温度格外烫,握上去时,让红鲤的颜色愈发润泽,注入了灵气似的。   于是,红鲤舒展尾鳍,在他腰间,不住地游。   ……   “不穿鞋就跑出来,”陈鹤征皱了下眉,轻微斥责的语气,“哪学来的坏习惯?”   温鲤弯着眼睛,笑眯眯的,才怕他!   她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再无其他,虽然料子并不透光,长度足够,她也将扣子扣得工整,但毕竟捉襟见肘,既遮得住,又不太能遮住,看起来特别欲。   陈鹤征自上而下,扫过她的样子,不由叹气:“不该让你穿成这个样子。”   这样子在他面前,谁能舍得挑她的毛病,对她发脾气。   “你睡觉的时候,我让助理把衣服送来了,”陈鹤征又说,“放在衣帽间里,去换上吧,都是新的。”   说话时,陈鹤征原是想将温鲤放在沙发上的,可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开,陈鹤征只得自己坐下,再将她放到腿上。   等两人在沙发上坐稳,温鲤才摇头:“不急,这样挺舒服。”   陈鹤征眯了下眼睛,神色有点傲,又危险,两指掐着温鲤的下巴,左右晃了晃,说:“招我呢?不难受了?”   昨天,她哭着说难受,说涨,他才停的,不然,以他的力道,回到卧室后,该有另外一场吞没骨肉的热。   温鲤叫他调侃得脸颊红透,却还是忍不住朝他贴过去,靠近他,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   陈鹤征对温鲤一向没什么脾气,所有纵容,都心甘情愿地给她。   他的手指穿过温鲤披在身后的发丝,一面抚着她的头发,一面问她:“饿不饿?我不太会弄吃的,就叫了些外卖,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温鲤记得他是请了保姆的,就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姓童的阿姨,她随口一问:“童姨呢?不来了吗?”   “今天不让她来,”陈鹤征低头,咬一下她的唇,“我照顾你。”   语气很轻,却郑重,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温鲤在他怀中,从身到心,只觉整个人都是暖的,这样的感觉,饱满的踏实感,除了陈鹤征,再无人能给她。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这样好的氛围, 阳光也好,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靠在沙发里, 都有些懒散, 不爱动。   温鲤眯着眼睛,像只晒暖的布偶猫,又乖又漂亮。她忽然想起什么,下巴抵着陈鹤征的肩窝, 贴在他耳边, 小声同他说了个物品名称。   那东西昨晚用过,塑料包装扔在浴室的垃圾桶,不止一个, 跌宕间, 温鲤匆匆扫过一眼,记住了牌子。   说起这个话题,还是她主动提的,温鲤不免有些害羞,脸颊薄红,瞳仁之中一汪清透的水,支吾着, “换个别的牌子吧, 昨天的那个, 好像不太好……”   陈鹤征向后, 靠着沙发椅背, 让温鲤侧身坐在他腿上, 往他怀里倚。从以前, 他就喜欢这样抱着她, 因为这是一个非常便于亲吻的姿势。   小姑娘头发很长,带着香,有一缕越过肩膀垂在胸前。陈鹤征用指尖勾她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明知故问:“怎么,昨天用的不喜欢?”   这话听上去有点含义丰富。   这下,不止是脸,温鲤连脖子都红了,细腻的皮肤染上蜜桃般的粉,好看到诱人。   “不是我,”她揉了下耳垂,试图用不那么羞人的词汇,同他说明白,“是你啊……”   温鲤记得很清楚,昨夜,在浴室,他要她帮他带上的时候,很低的嘶了一声,眉峰紧促,睫毛落下漆黑的阴影。   当时她一团热,手心里更是热得吓人,浑噩又迷糊,只顾着呼呼喘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皱眉。   等冷静下来,温鲤才意识到,应该是东西小了,他不舒服。   难为陈鹤征,在那种条件下,还能撑那么长时间。   他真的好久啊。   久到让她哭成那个样子。   ……   温鲤发觉自己在往不对头的地方跑神,连忙摇了下头,将思路拽回来。   她坐在陈鹤征腿上,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小狗似的,蹭他的下颌和喉结,小声说:“你一直保护我,我也想顾及你的感受,让你也觉得舒服。”   这是两个人的盛宴,参与者都该尽欢。   “舒服”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大概是害羞,目光却专注又真挚,毫不躲闪。   这样的贴心和细腻,再冷淡的人,也该叫她给暖烫了。   输在这个女孩子手上,陈鹤征想,他心服口服,他命中注定。   一念至此,陈鹤征很轻地笑了一下。   明明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笑起来,却又温柔得不像话。他低头,亲一下温鲤秀气的眉心,故意问:“心疼我?怕我不舒服?”   这话说得直白,温鲤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害羞还是窘迫,只觉耳垂发烫,反射性地想避开陈鹤征的眼神,可又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明确表达,偷偷摸摸的不成样子。   于是,温鲤搂着陈鹤征的脖子,将他搂得更紧,坦荡承认说:“是啊,心疼你,不想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一点儿都不行。”   温鲤身上穿着陈鹤征的衬衫,也只有一件衬衫。借着她靠过来搂他脖子的动作,陈鹤征的手从衬衫下摆探进去,指腹贴在温鲤的肚子上,像抚摸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咪,到处都软得不像话。   陈鹤征从小学音乐,会很多乐器,吉他弹得最好。练习的时间久了,不管如何养护,指腹上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些茧。   他用覆着薄茧的手指摩挲温鲤的皮肤,在腰腹那一块打着转,渐渐的,竟然得寸进尺,越过肋骨缓慢向上。   温鲤来不及阻止,只觉身体一颤,挨着心跳的那处位置,已经被陈鹤征扣在了掌心下。微微粗糙的触感,施加着力度,让她有些承受不住,想躲开,陈鹤征却不许。   他牢牢抱着她,也禁锢她,同时,贴在她耳边很轻地跟她说了一句——   “不必担心我,和你在一起,无论怎么样,我都很舒服。”   随着话音落地,心跳开始变得毫无章法。   温鲤第一次知道,原来,情话也能变成燎原的火,烫热她一双耳朵。   *   厨房的小炖盅咕嘟咕嘟地响,香味溢出来,里头煨着餐厅送来的鱼肉粥,除了粥,陈鹤征揣度着温鲤的口味,又要了几样素菜,食材搭配简单,都很健康。   即便是在家里,陈鹤征对厨房的了解也是有限的,最开始,他连热粥用的小炖盅在哪里都搞不清楚,只能拨一通电话给童阿姨。童姨远程指导陈鹤征打开料理台上方的橱柜,才找到需要的东西。   童姨接电话的时候,她刚上大学的女儿伊伊就在旁边。伊伊听到些话音,不由疑惑,既然请了保姆,为什么还要自己下厨?东西放在哪都搞不清楚,简直自找麻烦   童姨见通话已经挂断,才同女儿解释了一句:“雇主说今天家里不方便有外人,才没要我过去。”   “不方便”这三个字,听起来暧昧极了。   伊伊是见过陈鹤征的。   一个雨天,陈鹤征顺路送童姨回家,市价百万的车子,周身雪亮光洁,驶进布局凌乱的老巷,将周遭的一切对比得愈发暗淡。   伊伊刚放学,撑着伞,从巷子的另一端走过来,透过车前的玻璃,她看到一张从未见过但是值得心动的脸。   发色漆黑,衬衫规整,轮廓冷淡而精致,每一处都好看。   伊伊回忆着那个特别的雨天,又想到童姨给出的那句解释,心下有了答案。   他恋爱了。   家里住进了喜欢的女孩子,不想被外人打扰,所以,才不方便。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能让这种既优秀又冷淡的男人甘愿臣服。   想象不出来,但是,有一点点羡慕。   *   鱼肉粥用小火煨着,厨房里多了些热气,淡淡的饭菜香。   温鲤换上了陈鹤征让助理送来的衣服,一条白色的吊带裙,款式干净温柔,尺码也合身,将她的身段完全勾显出来,很漂亮。   在衣帽间换衣服的时候,温鲤用手指将头发拢到一侧,让陈鹤征帮她弄背部的裙子拉链。   温鲤天生冷白皮,被裙子一衬,愈发显得精致细腻,陈鹤征低下头,在她肩颈的位置落下一记亲吻。   他的呼吸从她的皮肤上掠过去,像羽毛,痒得厉害,温鲤笑着朝旁边躲,余光忽然瞥到柜子前的穿衣镜,看到映在镜面之中的情形。   温鲤将长发散了下来,搭在肩上,裙摆下一截纤瘦的小腿。她没化妆,眉眼清透恬淡,一股浑然天成的温柔气息,很讨人喜欢的那类长相,又安静又美好。   陈鹤征站在温鲤身后,修长的身形,比她高许多。他腿长,脊背又直又挺,规整的白衬衫,一股子凛然不可犯的淡漠气息。   他用手臂圈住温鲤细窄的腰,同时,低头去亲吻她薄薄的耳廓,以及肩颈处柔软的皮肤。   只看画面,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蜜糖般的甜。   真好看啊,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好看极了。   温鲤很想把这一幕拍下来,设置成每部电子设备的壁纸,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可惜,她的手机被梁昭辉砸了……   一念至此,不等温鲤皱眉,露出沮丧的神色,突然——   “新手机我也让助理带来了,和裙子放在一起的,没看到吗?”   是陈鹤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温鲤愕然,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你怎么……”   “你在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陈鹤征抬起眼睛,也去看镜子中的画面,看到悬在温鲤锁骨处那枚纽扣吊坠,轻笑一下,“那点心思,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被他这样说着,温鲤有些不服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让自己硬气一点,“那你站直了,我要多拍几张照片,轮着当壁纸!”   陈鹤征脾气好到不像话,予取予求,“好。”   新手机里已经装好了补办的SIM卡,可以直接使用。温鲤习惯性登录社交软件,一上线,就不停地有新消息传进来,嗡嗡的震动音持续了好一会儿。   温鲤被弄懵了,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将新消息大概翻了翻,先回复傅染宁,告诉她自己昨天借住在朋友家,手机坏了,所以联系不上,不用担心,然后去看陶思的消息。   这小家伙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一口气发来三十多条,满屏表情包和感叹号。   【陶思:温鲤姐,到底什么情况啊,你居然让那位大名鼎鼎的小陈总亲自帮你请假!】   【陶思:请假消息是发在微信上的,小陈总和徐总的私聊。】   【陶思:你也知道嘛,徐总那人神经粗,手机随手一放,也不锁屏,聊天页面就被其他人看到了。】   【陶思:所以,现在,团里,已经,传遍,了。】   【陶思:还衍生出各种谣言。】   【陶思:谣言一说你是小陈总老父亲的私生女,也就是小陈总的亲妹妹,本名叫陈鲤。这名字挺好听的(bushi】   【陶思:谣言二说你和郑嘉珣郑老师是情敌,为了能作陈太太而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你故意拿小陈总的手机发消息,制造舆论攻势,绝杀对手!】   【陶思:这剧情也太刺激了吧,不是,太扯了吧】   【陶思: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宋闻溪人都傻了,一直在反驳别人,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温鲤怎么可能和小陈总有私交,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陶思:宋闻溪估计是气傻了,她居然跑去问郑老师那些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直接问人家!郑老师的白眼险些翻上天灵盖,我亲眼看见的,当场笑死。】   【陶思:不管怎么样,能看到宋闻溪吃瘪,我就高兴!】   ……   温鲤将未读消息全部看完,简直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温鲤滑动着屏幕, 将聊天记录往回翻,翻到陶思说“你居然让大名鼎鼎的小陈总帮你请假”那一页,她停下来, 将手机递到陈鹤征面前。   “小陈总, ”她故意这样叫他,问,“你惹出来的麻烦?”   陈鹤征大概瞄了一眼页面上的内容,叹了口气:“我有事找徐东南商量, 顺便帮你请了个假。谁知道姓徐的败事有余, 这么点儿小事也能被他搞砸,脖子上顶的是个保龄球吗?”   温鲤鲜少听到陈鹤征讽刺人,轻笑起来, 又说:“现在舞团里谣言四起, 小陈总,你慌不慌?”   陈鹤征看了温鲤一眼,神色有点无奈。   他从放饰品的地方挑了块手表,戴在腕上,之后,又走回来,站到嵌入式的试衣镜前, 往温鲤发顶的位置摸了一把。   “先拍你喜欢的照片吧, ”他说, “一会儿家里可能有客人要来。”   温鲤歪了下头, 不解:“客人?”   陈鹤征没明说, 两指捏住温鲤的下巴, 摇晃着, “见了你就知道。”   衣帽间这种地方, 是很私人的,在这里拍下的照片,社交的界限感被模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暧昧极了。   温鲤转过身,从镜子里看两个人的身影,也透过镜子,与陈鹤征黑色的眼睛对视,忽然问:“拍下的照片,我可以拿去当壁纸吗?主屏和锁屏都会用。”   她在镜子里看他,陈鹤征也从那里看回去。   他瞳仁的颜色偏深,看人时的目光也是深邃的,腕上的手表增添了一抹金属色,清凌凌的冷调感,仿佛覆了一身霜雪,不沾红尘,可他做出的动作却恰恰相反。   陈鹤征的唇朝温鲤耳畔靠近,咬住她薄薄的耳廓,在她耳边说:“当然可以。”   咬耳朵这种小动作,特别撩,也甜。平时温鲤只能去感受,无法亲眼看到,如今,镜子将细节全部清晰呈现。   她看到陈鹤征在她身后,黑色的眼睛透过镜面,一直望着她,也看到他线条精致的唇缓缓落在她耳朵上,轻轻一碰,好像舔了她一下,紧接着,是齿尖落在皮肉上的轻微刺痛。   看上去清清冷冷的男人,做起这些小动作,却那么欲。   简直能要人的命。   因这一咬,温鲤心跳乍起,乱作一团。   她有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眼睛,又问:“那我可以把照片拿去发朋友圈和微博吗?不设权限哦,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多幼稚的一个问题呢。   陈鹤征笑起来。   他的笑意一贯浅淡,深色的眸子却覆上一层熔融的光,低声应着:“也可以。”   “这样做,会让全世界都知道陈鹤征爱温鲤,”温鲤呼吸有些急,胸口起伏,“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   “本来也不需要隐藏,”陈鹤征看着她,说,“我爱你这件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他有多嚣张,就有多坦荡,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这也正是陈鹤征身上最诱人的地方,招惹了多少人为他前赴后继。   透过镜子,两个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一直看着对方,空气似乎在慢慢变烫。   温鲤咬了咬唇,试探着问:“如果有人阻止呢?”   如果,有人阻止你爱我呢?   陈鹤迎厌恶的眼神,温鲤已经亲眼见过。   陈鹤征会不计次数地原谅她,站在原地等她想清楚,等她回头,但是,陈鹤迎不会。   那是个本性阴狠又睚眦必报的男人,固执得可怕,一旦决定了去恨,就不会再原谅。   所以,无论温鲤如何堆砌心理建设,面对陈鹤迎,她始终做不到不害怕。   陈鹤迎是陈鹤征唯一的亲人,如兄如父,只这一点,就精准地握住了两个人的死穴。   只要陈鹤迎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刺过来一刀,要陈鹤征疼,要温鲤更疼。   温鲤的心思那么浅,陈鹤征一眼就能看清楚她在想什么。   “鲤鲤,”他叫她的名字,扣着她的腰,让她离自己更近,说,“别把我哥想得那么可怕,他是我的亲人,不是敌人。”   陈鹤迎这个人,算得上复杂,他的阴狠薄情是真的,他在乎家人偏袒护短,也是真的。   “从小到大,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想办法帮我弄到,”陈鹤征说,“哪怕是从别人手上抢过来。我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可能会跟我赌气,但绝对不会做伤害我的事。”   温鲤忽然想到她的姐姐——温祁。她也曾和姐姐相依为命,想要好好保护姐姐,让姐姐肚子里的小宝贝平安生下来。   可惜,她没能做到。   心神震荡间,温鲤耳边再次传来陈鹤征的声音,他说:“鲤鲤,别怕。只要你足够坚定,我就会所向披靡。”   为她,他总会更强大。   *   那天,温鲤缠着陈鹤征,陪她在衣帽间里拍了许多张照片,他们在镜子前亲吻、拥抱,额头互相抵着。   温鲤肩带纤细的白裙子,陈鹤征金属质地的腕表和漆黑的发色。她漂亮的腰线,他修长的腿,以及落差明显的身高。种种元素,罗列堆砌,又对比鲜明,强烈的张力和氛围感。   温鲤一贯温柔,白裙子让她看上去更干净,而陈鹤征身上的冷淡与倨傲,恰到好处地将她的纯净感保护了起来,就好像他在为她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拍到温鲤跨坐在陈鹤征身上的那张照片时,也不知是谁先碰到了谁的唇,亲吻铺天盖地。   明明无人说话,衣帽间里一片安静,空气却在发烫,将皮肤烧灼得泛红。   温鲤觉得陈鹤征的骨骼深处一定关押着一只野兽,凶得要命,他突然发力,抱着她站起来,将她抵在嵌入式的试衣镜上。   脊背触碰到镜面,冷冰冰的,温鲤有些发抖,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陈鹤征拉向自己,更紧密地贴着他。   脑袋转变方向,亲吻因此更深。   好热。   漫长的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温鲤被陈鹤征抱离了地面,位置变得高一些,垂眸时,视线刚好落进他眼中。   那种纯粹的浓郁的黑,几乎将她灵魂都淹没。   “怎么办啊,陈鹤征,”温鲤被他吻到力竭,这会儿呼吸仍不顺畅,很轻地说,“你带坏了我,让我上瘾。总想让你脱掉衣服,陪我做坏事。”   她肩胛骨清瘦如蝶翼,在他掌心下微微凸起。   她这副又软又甜的样子,缠得陈鹤征几乎要丢了命,他笑着逗她:“那我以后每天都陪你做坏事,好不好?”   这个问题太坏了。   没力气说好,更不能说不好。   可他笑起来的样子又那么好看,好看到让人心尖发麻。   温鲤眨着眼睛,耳尖红通通的,眼神透得像高山溪水。   “阿征,”她避而不答,讨巧地说,“我喜欢为你哭。”   在特定的时候被他弄哭,哭着求他,他却不放。   心脏怦怦跳。   腰腹痉挛一般,再承受不了更多,到那种地步。   陈鹤征不知想到什么,眼眸忽然变暗,黑沉沉地看着她,哄着:“那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这个问题,温鲤没有立即回答。   她从陈鹤征身上下来,去捡掉在一旁的手机。   这时候温鲤才发现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拍照模式被触碰成了视频,方才的亲吻,一整个过程,全被拍了下来,好几分钟呢。   温鲤的脸色再度变红,她下意识地长按,想将视频删除。指尖落下去前,她又犹豫了,有点舍不得。   于是,温鲤转头问陈鹤征:“这段视频,我能留着吗?不会让其他人看到的。”   陈鹤征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帮她把视频存进相册。   “被看到了也没关系,”陈鹤征说,“我喜欢你,也喜欢亲你——这种事,不怕被被人知道。”   温鲤眨了下眼睛,这种又甜又害羞的感觉,可真磨人啊。   转念,她又想起陈鹤征的那个问题,说:“现在我不想搬家,我跟宁宁住在一起,互相照顾,每每天都很开心。等她读完研,毕业了,我可能才会考虑换房子。”   陈鹤征看着她。   温鲤也看他,忽然忐忑,“生气了吗?”   陈鹤征摇头,回身从抽屉里拿出什么,递过去,“涂点这个吧。”   温鲤低头,在他手里看到她先前掉落的那只唇釉。   那次重逢,陈鹤征给了她一支打火机,却把唇釉拿走了。   往事历历在目,忽远忽近。   温鲤睫毛轻轻颤,“我还以为你已经扔掉了。”   那时候,陈鹤征对温鲤的态度很不好,像是讨厌她。可背地里,陈鹤征却把她的唇釉存放在衣帽间,和他的领针袖扣混在一处。   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却紧贴身心,一如当时他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不肯多说一个字,却都存放在心里。   “不会扔掉的,”陈鹤征摸一下她的头发,“我很珍惜。”   珍惜她的一切。   温鲤觉得心跳发颤,那种又酸又悸的感觉。   她牵住陈鹤征的手,仰头看他,“说好了这次是我追你的,把你重新追回来。可值得感动的事,好像都被你做了。”   陈鹤征的手被握着,唇边带了点笑,低声说:“那坏事交给你,由你来做。”   *   陈鹤征说家里可能会来客人,温鲤以为他有工作要处理,就说她先回去,改天再来陪他。不等陈鹤征阻拦,门铃在这时响起来。陈鹤征牵着温鲤的手不肯放,带着她走到玄关,打开墙壁上的可视对讲。   对讲屏幕的清晰度有点弱,色彩偏淡,温鲤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打扮很精致的女孩子。   她愣了片刻,很快认出来——   伍洇洇。   温鲤和伍洇洇,在桐大有过一次印象深刻的巧遇。她先撞了伍洇洇,让伍洇洇扭伤了脚,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陈鹤征把伍洇洇横抱了起来。   公主抱啊!那么亲密的动作。   当时周围好多桐大的学生,都亲眼看到了。不仅看,还去校内论坛上发帖子,说两人如何般配,简直天生一对。   帖子在论坛首页上飘红了好一阵,温鲤偷偷去看过几次,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眼睛鼻子心口,包括她整个人,都酸得要命。   陈鹤征怎么会和别人般配呢,明明一点都不配。   这些事,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温鲤的视线从可视对讲上移开,抿了抿唇。   她有点想发火,快控制不住了。   陈鹤征怎么会看不出温鲤的神色。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又在她脸颊上蹭了蹭,说:“先别生气,我让她来,就是要给你一个交代。” 第52章   伍洇洇已经在门口, 可视对讲映出她的脸,总不能不给客人开门。   温鲤觉得心口像是梗了什么东西,吐不出也咽不下, 憋闷的感觉, 很不舒服。   她并不想跟伍洇洇迎面撞见,更别说是在玄关这种相对狭小的地方,可陈鹤征的手还抓在她腕上,固执地不肯放开。   进不得, 退也不得, 内外夹击,温鲤只觉火气越发的盛,她直接把陈鹤征握她腕子的那只手拉到近前, 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   挺凶的一口, 温鲤使的力气不小,留下的牙印也深,尤其是她的两颗小虎牙,平时看着不算明显,咬人的时候倒格外凸出,圆溜溜的两个小凹陷。   陈鹤征吃痛,嘶的一声, 温鲤趁机甩开他的牵扯, 转身回了客厅。   连背影的都气鼓鼓的, 把不开心都摆在了明面上。   陈鹤征看着虎口处的一圈牙印, 尤其是小虎牙的位置, 没生气, 反倒笑了。   真是个爱咬人的小东西, 看不出他一番好意。   *   从小到大, 伍洇洇一直是同龄人羡慕的对象,她漂亮,成绩优秀,走到哪都有人追着捧着,“求不得”这三个字,很少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直到她遇见陈鹤征。   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好像都足够让人惊艳。   那张脸,那股高不可攀似的冰冷姿态,黑色的眼睛始终漠然,对一切都鲜有情绪。   之前,因为照片的事,伍洇洇和陈鹤征几乎闹掰,一怒之下,她拉黑了陈鹤征的联系方式,就当从没认识过。   拉黑陈鹤征的这段时间里,一个许久未见的女性朋友和伍洇洇重新联系上,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女孩子叫Una,混血,一身漂亮的蜜色皮肤。伍洇洇心情不好,一不留神,就把和陈鹤征闹掰的事情说了出去。   Una嗤笑一声,颇为得意地说:“陈鹤征啊,我钓过他一次,没什么滋味,不好玩。”   伍洇洇惊了一下,手里那支小巧的甜品勺,叮的一声,掉回到面前的碟子里。   Una见到陈鹤征,也是在德国,一次生日会。   见到本人之前,陈鹤征这个名字,Una听过很多次,圈子里那些认识他的人都说,这个人特别特别难追。   气质出众的年轻男人,洞悉风月,见惯了逢场作戏,却不屑去玩那些暧昧纠缠的小手段,有人示好或追求,他会直接拒绝,干脆果断的样子,像个漂亮却冰冷的变温动物   陈鹤征不抽烟,不酗酒,偶尔去夜店,坐下来喝几杯,也都是点到即止。留学生圈子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他一概不沾。   干净、自律,明明是单身,也有声色犬马的资本,却给自己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线,隔绝一切招惹与是非。   生日会上,那些闹腾的年轻人中,Una一眼就看到陈鹤征,紧接着,控制不住似的,她朝他看去第二眼。   这一眼,她看了很久,加长款的水晶甲片在吧台的台面上嗒嗒地敲,盘算着某种主意。   再后来,Una寻了个机会,往陈鹤征的杯子里放了些东西,让他沾酒既醉,半清不醒。   Una试图从夜场里把喝醉的陈鹤征带走,混乱间,她隐约听到陈鹤征叫出一个名字。   “Li?那是谁?”Una手指细长,怜爱地摸着陈鹤征泛红的眼尾,“你的朋友吗?还是,在国内的恋人?”   酒精让人失去防备和警惕,陈鹤征身上的冷感顿消,目光微微浑浊。   他安静地看着Una,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黑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Una想,我快要爱上这双眼睛了。   “我没有恋人,”陈鹤征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Una挑眉,又摸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那你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舒服的,小可怜。”   陈鹤征像是没听懂Una的话,他拿着一支打火机在手上,拨弄了一会儿,继续说:“分手不是我提的,我不想分,一点都不想。”   Una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她指了指陈鹤征手里那个小玩意儿,问:“我听说你是不抽烟的,为什么要带一支打火机在身上?”   金属外壳的打火机,被他掌心里的温度暖到发烫。   陈鹤征喝了掺着药物的酒,觉得头疼,他习惯性地屈起的指节,顶了下鼻梁,解释说:“因为它的编号是15,我喜欢这个数字,把它随身带着,我会心安。”   多奇怪,居然会有人因为一支打火机而心安。   Una笑得停不下来,她喝着酒,觉得跟陈鹤征聊天远比跟他上||床有意思。于是,她又问了几个问题,陈鹤征却不肯再答。   夜场厚重的红光,在这一刻蔓延而来,四周一片欢腾,人群举臂摇摆,尖叫声刺耳。动荡之中,只有陈鹤征是安静的。   他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手里握着那支打火机,紧紧地握着,怕它丢了似的,寂静又孤独。   ……   “后来,我帮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家里的司机过来,把他接走了。”Una单手托着下巴,耳边垂着一根细细的金色耳线,对伍洇洇说,“我喜欢他的脸,他的身材,很完美。但是,不喜欢他的深情。”   “我以为他是个冷血动物,浪子无心,可以拿来玩一玩。”Una耸了耸肩,“没想到,皮囊之下,居然是一副痴情心肠。”   伍洇洇不说话,只是沉着脸,用小银匙把布丁搅得粉碎。   Una没有留意那些小动作,继续说:“我不跟痴情男人玩,沾上了容易甩不掉。好皮囊遍地都是,没必要作茧自缚,你也别招他,很无趣的。”   这个话题聊完,伍洇洇随便找了个借口,向Una告别。离开餐厅后,伍洇洇把Una的联系方式拖进了黑名单。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总之,就是生气,气得不行。   气愤之余,伍洇洇又看到了几分希望。   陈鹤征说,跟前任分手,不是他提的,他是受伤的那一个。这份情伤,恐怕至今未愈。   更何况,既然会分手,那这份感情也算不得多么坚固。   如果她抓住机会,让陈鹤征看到她,也记住她,是不是就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深情这东西,又不是先到先得。陈鹤征能对别人深情,未必不会爱上她。   念念不忘,有时候,只是因为没有遇见更好的。   她有足够的的自信和底气,可以向陈鹤征证明,她比那个女孩子,比伤害过他的那个人,更懂得珍惜。   所以,再试一次吧。   伍洇洇不由地握紧手指,掌心里冒了些汗,触感湿润。   被陈鹤征执着地爱着,到底是什么滋味,她真的很想尝一尝。   正巧,最近有个不错的借口。   伍绍清的钢琴独奏音乐会顺利收官,经纪公司计划筹备一场慈善晚宴,将部分利润赠与国际福利机构,造势的同时,也博个好名声。   派送宴会请帖这种事,由双方的工作人员对接即可,伍洇洇却单独拿走了陈鹤征的那张请帖,她说她要亲自去送。   借口有了,接下来的事情,简直顺理成章。   伍洇洇重新给陈鹤征发送了好友申请。她不免有些可悲地想,以陈鹤征的性格,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曾被拉黑过。   有伍绍清的情分在,陈鹤征对伍洇洇相对宽容,并没有在一通好友申请上多做纠缠,很快就通过了,两个人重新回到对方的通讯列表。   又过了几天,凌晨时分,一天中最疲惫也最孤独的时刻,伍洇洇给陈鹤征发去几条消息。   她没提为什么要重新加他,也没再说照片的事,只用闲聊的语气跟他说即将举办的慈善晚宴,说伍绍清的近况,又问陈鹤征明天是否有时间,她想将请柬送到他家里。   凌晨的闲聊,比正午时分的问候,更容易滋生暧昧。   伍洇洇自认选了一个绝妙的时机,却无法知晓,收到消息的时候,陈鹤征是和谁在一起,又做过多少次坏事。   陈鹤征的回复很简单——   他说,好。   *   扣响房门的那一刻,伍洇洇有种说不清的紧张。   心跳得有点快,手心微微出汗。   她选在凌晨发消息,又故意在傍晚时分登门拜访,都是很暧昧的私人时段。她想,陈鹤征一定已经接收到了她的讯号,这是个好兆头。   伍洇洇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穿了条缎面小裙子,裙摆略短,遮不住膝盖,长卷发,玫瑰色调的唇,腿直,腰身纤细。   毫无疑问的——   漂亮。   房间的门,由内而外的推开。   见到陈鹤征的第一眼,伍洇洇觉得心跳没降,反升,跳得更快。因为照片惹出的那些不愉快,顷刻之间,云散烟消。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见到他,就觉得满足。   “阿征,”伍洇洇笑着叫他,她手上提着袋子,“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塔西路那家面包房做的可颂,就绕路过去帮你买了一点,要不要尝尝?还热着,味道很香。”   说话的功夫,伍洇洇已经走过玄关。   她心情好,脚步也轻快,绕过充当隔断的白色置物架,目光无意识的,朝客厅扫过去。   只一眼。   伍洇洇愣住。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那个女孩子,照片上的那一个,此刻,就坐在陈鹤征家里。   她一个人占据了一整条长沙发,姿态闲散,腿上放了本时尚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时间静止了似的,一阵诡异的静。   直到陈鹤征关了门,走过来,从中引荐——   “温鲤,我女朋友,”他说,“这位是伍绍清老师的女儿,洇洇。”   他介绍她,连朋友都不是。只是某位老师的女儿,他尊敬的只是她的父亲。   伍洇洇终于明白,陈鹤征让她来家里,不是接收到了她的暧昧讯号,要给她一个新的开始,而是要让她彻底死心出局。   她被陈鹤征摆了一道。 第53章   房间里有香气, 很淡,是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这足以证明,温鲤不是刚刚才来的, 她在这幢房子里, 已经停留了好一段时间,连头发上的香气都留在这里。   那味道让伍洇洇觉得难堪,她甚至不想呼吸,胸口又闷又重, 沉甸甸地压着。   温鲤, 原来她叫温鲤。   照片上的女孩子,陈鹤征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就算伤害过他, 他也执意要爱下去的人。   就是她。   温鲤——   鸿消鲤息——   原来, 原来如此。   听见陈鹤征的介绍,温鲤并没有站起来,她干脆踢掉鞋子,脂玉似的两条小腿,蜷缩着收到沙发上。   裙摆半遮半盖,覆在上面,挡住了小腿, 却挡不住脚踝。一截白腻细嫩的颜色露在外面, 上头有一抹水墨风的红鲤刺青。   客厅的玻璃窗上坠着薄纱质地的窗帘, 阳光穿过那些, 落进来, 有金色的一小片, 刚好落在那处刺青上, 将它照亮。   滟滟的, 又漂亮又风情,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这就是陈鹤征喜欢的人。   时尚杂志被她单手捧着,一页看完,她翻到另一页,视线随著书页的改变,似有若无的,从伍洇洇身上掠过去。   很清透的目光,没什么敌意,却让伍洇洇脊背一僵,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耳边一阵嗡嗡乱响。   进门时她说的那些话,什么可颂,什么绕路,此刻回想起来,连笑话都不如。   简直是在打脸,明晃晃的讽刺。   沙发很空,温鲤歪坐在上面,时不时地动一下,似乎有哪里不太舒服。   陈鹤征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从地毯上拿起一个抱枕,走过去,塞在她身后。   放抱枕时,陈鹤征弯了下腰,伍洇洇站在旁边,亲眼看见,随着陈鹤征俯身,他与温鲤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拉近,影子叠在一处,呼吸交融着,密不可分。   温鲤下意识地仰头看他,目光清透而莹润,好像在等他落一个吻,落在唇边,落在额头,哪里都好。   她看向陈鹤征的同时,陈鹤征也垂下眼眸,看向她,同她对视,不过半秒,他唇边就浮起了笑。   那么不爱笑的一个人,连骨骼都冷漠,只要看她一眼,居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很浅,却温柔,轮廓暖得不像话。   放好抱枕,陈鹤征又抬手摸了摸温鲤的脸,指腹沿着她侧脸的轮廓滑下去,停在她下巴那里,勾了勾。   伍洇洇眼皮狠狠一跳。   氛围感太强了。   一个眼神,几个小动作,就让伍洇洇清醒地意识到,她先前那些想法有多离谱。   陈鹤征不可能把给过温鲤的深情,再拿去给别人,他爱惨了她,也只爱她。旁的人,优秀也好,耀眼也罢,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认这一个。   伍洇洇无意识地攥紧手指,加长的甲片扣进掌心,有点疼,疼到她想哭。酸楚的涩意累积到极处,有种恼羞成怒的味道。   放好抱枕,陈鹤征直起身,见伍洇洇还站着,指了指旁边的独立沙发,说:“随便坐。喝点什么?柠檬水可以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从头到尾,视线都没有在伍洇洇身上多做停留。   伍洇洇觉得喉咙发紧,她说不出话,潦草地点了点头,装面包的小袋子被她放在茶几上,随着动作,摩擦出几声轻微的碎响。   温鲤在这时抬头,瞟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六点一刻。   伍洇洇在这个时间登门拜访,又带了小礼物,如果她趁机提出共进晚饭,不出意外的话,陈鹤征是没办法拒绝的。   陈鹤征那个烂性格,又傲又难接近,能结下一顿饭的交情,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实话说,这主意打得不算笨,如果陈鹤征是单身,或者说,如果他心里没人,也许,会是一段好姻缘。   这样想着,温鲤忽然明白,陈鹤迎对她的恨为什么会那么强烈。   因为她把陈鹤征牢牢地拴在了手里。   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陈鹤征,被她禁锢了,学着给她做吃的,耗费大把时间陪她拍照,允许她在他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就算人被送到了国外,他的心也从来没有走远过,一直在她身边。   一直在。   她后悔了,刚刚不该咬他的。   心思转过几折,温鲤逐渐从吃醋的小情绪里缓过来,她合拢手上的杂志,指腹擦过铜版纸光滑的页面,发出些许声响。   伍洇洇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侧头,瞥来一眼,两个人的视线直接对上。   温鲤不是那种遇强则强的性格,脾气温吞,没什么棱角,仅有的一点小脾气,都是冲着陈鹤征的。   于是,她先开口,说:“之前在桐大,我们见过一次的。当时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道歉,对不起啊。”   伍洇洇被家里人从小宠到大,是个公主脾气,有点骄纵,她看着温鲤,说:“那时候,你和陈鹤征还不是男女朋友吧,不然,他怎么会撂下你不管,选择把我带走呢?”   这话有些带刺儿。   温鲤抿了下唇,如实相告:“我们分手过一段时间,当时,还没有复合。”   “哦,”伍洇洇点点头,“原来陈鹤征爱好吃回头草,是我把他看得太高了。”   如果伍洇洇只是刺她两句,温鲤不介意忍下来,她不喜欢吵架,也不太会吵架。但是,直接攻击到陈鹤征身上,就犯了她的忌。   温鲤忍不住回一句:“塔西路那家面包工坊,可颂的确不错,但是,阿征并不喜欢口味偏甜的东西。”   伍洇洇眼皮一跳,手指捏住裙摆,无意识地摩挲着。   “是我很喜欢。”温鲤说下去,“认识我之后,阿征才多了一个用可颂当早餐的习惯。”   话音落下,伍洇洇的脸色更差了,非常想把那几块杏仁可颂砸在陈鹤征家里的沙发上。   或者,直接砸在陈鹤征的脑袋上。   气氛僵在那里,伍洇洇没了说话的兴致,低头按亮手机回复消息。也不知是气得太狠,还是心不在焉,她连续三次误触截屏功能,提示音清清脆,响得停不下来。   听上去,简直像在嘲笑她。   心态濒临崩塌,伍洇洇咬着唇。   她很不痛快,怨气累积,却找不到可宣泄的途径,心口不停地翻腾着。   该怪谁呢?   她明知道陈鹤征心里有人,明知道他放不下,还头脑发热地往他身上撞,被驳了面子,自然无话可说。   但是,凭什么呢?   从小到大,她一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读书还是维系社交,她都做得很好,感情上,她怎么就得不到呢。   凭什么,就不是她的!   伍洇洇有点钻牛角尖,浑噩间,再次误触截屏,咔的一声。   不等她反应过来,旁边一声轻笑。   伍洇洇立即看过去,凶巴巴的,“你笑什么?”   温鲤转了方向,后背倚着陈鹤征塞过来的那个抱枕,小腿细细长长的,伸直,搭在沙发上,白得像一汪冻牛奶。   “连续截屏耗电很快的,”温鲤弯着眼睛,笑眯眯的,逗她,“需要充电器吗?我的手机跟你是同一个型号,可以共用。”   伍洇洇脸色青白,不客气地怼她:“假慈悲。”   温鲤并不生气,又说:“你可以觉得我假慈悲,很虚伪,也可以讨厌我,但是,不要当着我的面攻击陈鹤征,那是在戳我的心。你把我戳疼了,我自然要反击,这是本能,而不是故意在跟你炫耀什么。”   伍洇洇皱眉,下意识地要反驳,温鲤抢先一步,继续说:“感情不是战利品,要争个输赢才能得到,赢的那一个沾沾自喜,输了的必须灰头土脸,不是的。你没有输给任何人,只会碰到了一段不太合适的感情。”   陈鹤征在这时从厨房出来,用托盘端着柠檬水和洗干净的水果。   温鲤朝陈鹤征的方向看一眼,在他走到近前之前,用只有两个女孩子能听到的音量,又说了一遍——   “你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不太合适。”   话音轻盈落地,伍洇洇的睫毛颤了颤,她的目光在温鲤脸上停留了一瞬。只是一瞬,很快移开,看向别处。   陈鹤征将水果和饮料放在茶几上,他伸手时,衬衫衣袖移上去,露出一截腕骨。陈鹤征的骨相很好,精致而优越,伍洇洇的目光却越过那些,看向他手背虎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圈痕迹,颜色很淡,好像是——   牙印。   有人狠狠咬过他,狠到印子久久不散。   伍洇洇觉得她好像窥见了人家的私事,有些尴尬,又忍不住脸红。   陈鹤征扫一眼她的神色,大概明白,她是想歪了,却不说破,任由她误会下去。   长沙发上,温鲤向旁边移了移,蜷起小腿,给陈鹤征让出位置。   陈鹤征一面坐下,一面用掌心贴了下她的膝盖,触感有点凉,于是问她:“冷不冷?”   温鲤摇头,果盘里的草莓看上去很新鲜,她正要伸手去拿,陈鹤征直接拿起一颗,喂到她嘴边。   草莓个头很大,颜色饱满,温鲤凑过去,就着陈鹤征的手,咬下一半。嘴唇似有若无的,碰到陈鹤征的手指,脸颊随之鼓起来。   她嚼了嚼,脸色忽然变了。   陈鹤征一直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对,有些疑惑:“很酸?”   温鲤脸都皱了,点头说:“超级酸!”   陈鹤征似乎不太信,将剩下那半颗塞进嘴里,片刻后,他的脸色也变了。   这大概是一颗伪装成草莓的柠檬。   也太酸了!   一系列动作,伍洇洇全部看在眼里,她已经感觉不到酸涩,或者,愤怒了。   只是感慨,原来陈鹤征也有这样细腻体贴的一面。   原来,他可以对一个人很好,好到无微不至,好到让人无法嫉妒,只能羡慕。 第54章   充满生活气息的陈鹤征, 寻常是很难见到的。   他把柔软的一面,都留给了足够亲近的人,外人能窥见的, 只有他那身冷漠而高傲的骨。   在这之前, 如果有人对伍洇洇说,你知道么,陈鹤征会长久地凝视一个女孩子,把她的喜怒哀乐全看在眼里, 会因为她皱一下眉而觉得不痛快。   伍洇洇一定觉得说话的人脑子不好。   可是, 现在,由不得她不信。   因为陈鹤征就是这样待温鲤的,她亲眼所见。   温鲤被一颗草莓酸得脸都皱了, 陈鹤征目光之中隐隐带笑, 又去厨房倒了杯果汁端过来。他将杯口抵在温鲤唇边,让她喝一点,清清嗓子。   当着外人的面,被人喂水,温鲤根本扛不住,连忙从陈鹤征手里把杯子接过来,自己端着, 慢慢下咽。陈鹤征的手指穿过她长长的发, 掌心托着她的后脑, 在那里很轻地揉了一下。   充满安抚意味的小动作, 让人看着都觉得心尖儿发痒。   太宠了, 陈鹤征真的太会宠了。   “陈鹤征。”   伍洇洇很轻地叹了一声, 同时, 叫出他的名字。   陈鹤征寻声看向她, 方才还带笑的眸子慢慢淡淡下去,变得微微薄凉。   翻脸翻得得可真快,伍洇洇嘲讽地想着。   她稳了稳情绪,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波斯蓝的信封,说:“我爸爸的钢琴独奏会顺利收官,公司计划筹备一场慈善晚宴,以回馈社会各方的帮助。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邀请函的。时间地点都写在上面,静候光临。”   信封放在茶几上,伍洇洇指尖一推,便朝陈鹤征滑过去。   陈鹤征伸手截停,他五指细长,仿佛带着冰雪色,将信封拆开,快速略了一眼上面的公司名头。   陈鹤征顶着知名音乐制作人的名号,手里有爆款项目,又握着内娱第一公司——唐和传媒7.48%的持股比例。就算他过于年轻,又习惯低调,鲜少出现在有媒体和记者镜头的地方,在圈子里,他依然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每天递到他私人工作室里的邀请函,简直多到数不清,但是,这里头没几个人有这份面子,能真的把他请出来。   有人曾半是泛酸半是艳羡地感慨,唐和少爷这名号,真不是白叫的,人家傲着呢,谁都不放在眼里!   伍绍清背后的经纪公司叫兴东泰,规模不算大,跟唐和相比,差得远着。但是,它专做古典音乐,签了代理约的大部分是钢琴家和指挥家,其中不乏几位泰斗级的人物。   都是做音乐的,陈鹤征可以不掺和团队之间的勾心斗角,但是,该给的面子必然要给。   心里盘桓片刻,陈鹤征点头,“伍绍清老师对我有恩,邀约我应下了,必定准时到场。”   聊到这,也算宾主尽欢。   陈鹤征突然语气一转,看着伍洇洇,说:“以后,这类琐事,可以让伍绍清老师的团队直接跟我的助理对接,何必让你出面跑这一趟,太累,也麻烦。”   客气是真客气,寡情也是寡情。   连温鲤都觉得陈鹤征有点腔调过硬,不留余地。她伸出手,用抱枕遮挡着,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陈鹤征觉察到温鲤的小动作,直接握住她的腕,将她的手拉到身前,搭在膝盖上,然后与她十指相扣。   一系列动作既随性又高调,宠人宠得光明正大,毫不介意外人的眼光。   温鲤觉得心跳有点乱,同时,又有种说不清的甜。   伍洇洇的情绪已经不像刚进门时那样尖刻,可她依然觉得不痛快,陈鹤征摆她一道,不讨回来点什么,她实在不甘心。   心里快速转过几个念头,伍洇洇点了下头,浅笑着,说:“你说得对,这样的事的确不适合我,以后,我不会再做。”   态度很好,从善如流,温鲤有些惊讶,抬眼朝她看过去。   刚巧,伍洇洇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直接碰上,空气里仿佛冒起了一簇燃烧的火星。   气氛正变得微妙时,伍洇洇慢慢开口:“这场慈善晚宴,还邀请了几位知名艺人做表演嘉宾,陈鹤征,你一手捧红的那位乐队主唱钟萦,她也在。不愧是当□□手,档期超难约,晚会的策划团队跟她的经纪人磨了很久才磨下来。”   话音在这里短暂停顿。   “钟萦”两个字,让温鲤的指尖轻轻一抖,不受控制似的,她想从陈鹤征的掌心里抽离出来。   陈鹤征觉察到她的意图,五指用力,将她握得更紧,禁锢一般,紧到骨节处都泛起了浅浅的白。   伍洇洇好像并没注意两人间的那点小动作,她看着温鲤的眼睛,继续说:“实话跟你讲,我一度以为陈鹤征和钟萦才是男女朋友。毕竟,在德国的时候他们那么亲密,陈鹤征身后有一堆追求者,没一个不心碎的,看见钟萦都觉得眼红。”   陈鹤征皱眉,试图打断她:“洇洇……”   伍洇洇瞥他一眼,之后,之后又回到温鲤脸上,说:“没想到,你才是他藏起来的那个宝贝。感情这东西,真是猜不得,也猜不准。”   最后那句感慨,倒是透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   说完,伍洇洇站起来,她穿了条黑色的小裙子,腰线掐紧,似夜色里的雾,立在那里,精致而落落。   “邀请函送到,我的任务完成,就不打扰你们了。”伍洇洇说。   不等陈鹤征开口,她立起一根食指,带着漂亮的加长款美甲,朝他压了压,“别送我,太累,也麻烦。”   几分钟前,陈鹤征对她说过的话,被伍洇洇原样还回来,撂在他脸上。   陈鹤征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迈步走人之前,伍洇洇又看到茶几上那个装着面包的小袋子。   她垂着视线,捋一下耳边的发,细细的长耳线随之晃了晃,微光细碎,“冷掉的可颂口感很差,不好吃,我带走吧,拿出去扔掉。”   小公主终于缓过那股劲儿,要开始清算了。   陈鹤征也不拦,他目光一贯凉薄,鲜有情绪,点头说:“好。”   伍洇洇抿着唇,与陈鹤征对视一眼,目光中似乎埋着些情绪,很快又移开。   不管怎么说,伍洇洇都是客人,理应送一送的。   温鲤收了腿,低头去找踢开的鞋子,也要站起来。陈鹤征一手搭在她的膝盖上,拇指摩挲着她裙摆下的皮肤,将她按住,低声说:“我先送洇洇出去,你等我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温鲤点了下头,视线触碰到他黑色的眼睛,心底隐隐有情绪在翻涌。   *   出了家门,陈鹤征将伍洇洇送到电梯口。一梯一户的设计,四周只有灯光,静悄悄的。   伍洇洇看了眼上方的小屏幕,电梯这会儿还在地下车库,大概要等个两三分钟才会上来。   陈鹤征与她并肩站着,他穿着衬衫,料子挺阔,衬得他身形板正,立在那里,好似峭壁之巅的松柏。   透过墙壁上的镜面,伍洇洇看着陈鹤征的影子,渐渐的,那种发酸的感觉又涌上来。   她清咳一声,说:“是不是觉得我挺恶毒的?当着温鲤的面说起钟萦,还说得那么暧昧,她一定要气死了,没准儿还会跟你吵一架。我就是故意的。”   陈鹤身形修长,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耀眼得不行,他说:“这点儿事,上升不到恶毒的程度,别给自己扣帽子。”   伍洇洇抿了抿唇:“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想给你们添点麻烦。”   说穿了,就是钻牛角尖,小公主的脾气。   电梯即将运行到指定的楼层,伍洇洇仰着头,也不知道是怕自己哭,还是执着于盯着小屏幕上的数字。   她说:“我拿走温鲤的照片,你上门来要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陈鹤征,你是不是爱惨了她?当时你没回答我,现在你能回答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陈鹤征没迟疑,点头说:“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换了谁都不行。”   头顶的照明灯有点闪,伍洇洇觉得眼睛好像被晃了一下,有点难受,她快速眨了眨,说:“今天算我自讨没趣。出了这栋大楼的门,你的联系方式我都会拖黑,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电梯在这时抵达,伍洇洇迈步走进去,陈鹤征则留在了原地。   隔着逐渐合拢的门板,伍洇洇的视线一直凝在陈鹤征身上。她悄悄用手指压了一下开门键,等陈鹤征对她说些什么,可陈鹤征只是沉默,眼神淡淡的,连句再见都没有。   数秒之后,伍洇洇周身的力气终于松懈,她松了手指,也松了紧绷的那口气,赌气似的对陈鹤征说:“我祝你们两个天天吵架!秀恩爱秀得越厉害,吵得也就越厉害……”   后面,她又说了些什么,陈鹤征没听清,电梯门彻底关闭,已经开始向下运行。   *   送走伍洇洇,天色已经黑下来,陈鹤征回去的时候,看见温鲤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仰头看着窗外一轮半圆的月。   她身形纤瘦而柔软,背影尤为单薄,一眼看过去,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陈鹤征放轻脚步,走过去,自身后将温鲤揽在怀中。他克制不住似的,一下又一下,亲吻她耳后那一小块柔软的皮肤。   客厅的主灯没有开,昏沉而静谧,淡淡的旖旎感。   温鲤让他亲得发痒,笑着说:“你好像小狗。”   陈鹤征手臂收紧,揽在她腰腹的位置,掌心紧贴着她的裙子,低声说:“钟萦的事,你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吧?早就有人到你面前来说过,是不是?”   不然,她不会一听这个名字就紧张,连指尖都发抖,神色惶惶。   温鲤咬了咬唇。   她整个人都被陈鹤征抱着,呼吸之中,尽是他身上的味道,薄荷叶一般的清与冽,让她脑袋发晕,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   “心里有疑惑,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陈鹤征再次贴到她耳边,惩罚似的咬一下她的耳垂,“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不会跟你说实话?”   温鲤连忙转身,面对着他,手臂搂着陈鹤征的脖子,与他贴得更紧,有些急切地说:“我没有……”   陈鹤征今晚耐心极佳,他决定跟她一笔一笔清算。 第55章   陈鹤征刚说完要算账, 就在温鲤脖颈处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温鲤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疼,更多的是一种湿润的麻, 从指尖到心口, 又烫又热。   温鲤的呼吸声很细,有些凌乱,她眨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抱怨:“你别咬在这里呀……”   咬在脖子上, 万一留下痕迹了, 明天她还怎么出门?   女孩子的声息,香香的,很柔软, 陈鹤征叫她撩出满身的热, 连血液都烫了。   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是很没有定力,只是碰一下,或是看上一眼,都容易让呼吸变深变重。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鹤征嘴唇抿得很紧,他蹙眉,尽力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 那双雨林一般深黑的眼睛里, 逐渐浮起清明。   感情上, 留不得心结, 他必须同她说个明白。   *   客厅的主灯关着, 只在亮了一盏形状精致的落地灯。   温鲤叫陈鹤征堵在落地窗前, 无路可走。她身后是俯瞰角度下的满城灯火, 城市布局棋盘般罗列, 车流似银河,身前则是浮动着香气的一室暗影,以及陈鹤征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   在这样的氛围下,静谧又旖旎,同陈鹤征对视,是会要人命的。   那个男人,太知道如何利用生来就完美的皮囊,将人压迫或是蛊惑,让人除了他,再也看不见以外的任何事物。   温鲤觉得心跳在变快,呼吸叫他身上的味道满满占据,几乎连空气都透不进来。   她伸出手,明明是想推他的,让陈鹤征离她远一些。手指碰到陈鹤征的肩膀,不知怎么搞的,就变成去搂他的脖子。   两个人离得太近,中间几乎容不下一张极薄的纸,陈鹤征搂着温鲤细软的腰,鼻尖在她耳垂附近轻轻蹭着,低声说:“钟萦的事,都有谁跟你说过?又说了些什么,你告诉我。”   提到钟萦,温鲤混沌的脑袋闪过一起清明,她下意识地想说叶清时,又觉得这种时候提这个名字简直犯忌,于是转了个方向,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我看过热搜。”   叶清时同温鲤说的那些话,只是开了个头,或者存心添乱,真正让温鲤耿耿于怀,觉得心脏刺疼的东西,源自热搜话题下的粉丝爆料。   之前,一条#陈鹤征正在为钟萦创作新歌#的话题,跳到了文娱榜单的第四位。在话题下发帖互动的,除了狂冲kip的各类营销号,还有一群叫“晨钟暮鼓”的CP粉。   这些人嗑的就是陈鹤征和钟萦的CP——神秘冷感制作人X桀骜不驯女歌手。   单是把人设摆出来,已经极具张力和萌点。   CP粉神通广大,不仅扒到了一些陈鹤征的私人信息,还找到了钟萦出道前的经历。粉丝说他们相识于德国,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   才华横溢的超级富二代和酒吧驻唱的女学生,陷入颜值,忠于才华,一触即燃。   陈鹤征写的歌,外人不能唱,但钟萦可以。   钟萦也为陈鹤征背弃低调原则,走到聚光灯下,成了商业化的女歌手。   甚至有人拍到过两人的合照。   照片上的背景如油画,应该是国外小镇的露天咖啡座。陈鹤征穿帽衫,肤色很白,墨镜架在手指上,他侧着头,同身边的女性友人说着什么,鼻梁的弧度格外高挺,眉宇间是惯有的凉薄傲慢。   发帖人说,这张照片是她无意中拍下来的,当时就觉得那个穿帽衫的男的帅惨了,身材和衣品都一级棒!虽然气质冷了点,但是,显得特别贵气。   拍照时发帖人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一眼,冲击力堪比心脏骤停。照片在发帖人手机里存了很久,直到最近迷上嗑CP,才晓得那两个人是陈鹤征和钟萦。   这条动态是超话里回复楼层最高的精品贴,底下全是激动到不行的粉丝评论,温鲤逐条看过去,手指微微发起了抖。   这张照片,清晰又直观地提醒着温鲤,她和陈鹤征之间,隔着一个音讯全无的五年。   有新朋友在这期间走进了陈鹤征的生活,而她对此后知后觉,甚至,无能为力。   更何况,钟萦还有一个暧昧到不行的微博简介——   “我爱着一个人,你呢?”   这个句子一度成为CP超话里的镇圈金句,甚至,还衍生出一个红极一时的文案——   每一句试探性的询问,都藏着女孩子深埋的喜欢。   温鲤也是看过粉丝超话才知道,这个在她朋友圈里出现过好几次的网红文案,源头竟然是陈鹤征和钟萦。   网络信息,假的多,真的少,温鲤也知道,磕CP这种事情圈地自萌,一种娱乐方式而已,不能较真。   可她真的好难过啊,想哭却哭不出来,全在心口的位置堵着,积压良久,连呼吸都疼。   *   房间里静悄悄的,陈鹤征背着光,垂眸看向温鲤时,瞳仁的颜色深不见底。   温鲤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抱紧,眼睛里浮起涩意,声音也弱弱的,她说:“我没想过要怀疑你,阿征有多喜欢我,我很清楚。你说你身边从来没有别人,我信你。我只是……”   话音在这里停顿下来,温鲤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沉默片刻,才继续说:“只是讨厌很多人都说你和钟萦更般配。”   这话一出口,压在温鲤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也一并落了地,让她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睛。   她讨厌看见“般配”两个字,也害怕所有人都觉得,钟萦比温鲤更适合跟陈鹤征在一起。她知道爱情里不该有攀比,可是,累积在胸口的酸涩实在太鲜明,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那是陈鹤征,是她用一整个青春和全部力量去喜欢的人,她受不了他与别人产生牵扯。   这段失而复得的感情,对于温鲤来说,实在太珍贵,也太脆弱。她想好好保护它,不想再让它经历任何波澜。   一念至此,温鲤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好狼狈,一定不好看,于是,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的位置,不肯抬起来。   气氛愈发安静,窗外月光淡淡。   陈鹤征一只手搭在温鲤背上,轻轻拍着她,安抚她,手指偶尔穿过她长长的头发,动作与气息,都透出温柔的味道。   “这些事情,在你心里埋了多久了?”陈鹤征将声音放轻,问她。   温鲤的睫毛湿润,神情委屈得厉害,又透着些倔,她小声说:“也没有很久。”   时间倒是不久,但是,完全不能提,不能去想,稍稍碰一碰,就觉得心脏发痛。   闻言,陈鹤征又朝温鲤靠近一些,与她贴得更紧。两人体温相融,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脉搏的跳动。   叫他这样贴着,温鲤也说不清到底是热还是羞,下意识地将他搂紧,手指埋进陈鹤征的衣领中,碰着他颈后温暖的皮肤。   “那些话题和议论,让你吃醋了?”一边说话,陈鹤征一边吻着温鲤的耳垂,“既然难过,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要自己忍着?”   温鲤被他时轻时重的亲吻搅得心猿意马,呼吸都有些燥,小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你觉得我幼稚还小气,也怕你嫌我矫情。”   恋爱中的患得患失,总是让人既纠结,又无力。   陈鹤征忽然将她抱起来,抵在落地窗的玻璃上。   楼高风寒,玻璃窗外空无一物,温鲤有一种失重的错觉,连忙手忙脚乱地缠住他,吓得几乎哭出来。   陈鹤征在她惊叫出声的瞬间,吻过去,嘴唇抵住她,入得深而重,每转一个方向都吞没得更厉害,湿淋淋的痕迹。   温鲤叫他逼得几乎喘不过气,含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一面哭,一面却又抱着他不放,那股缠绵悱恻的劲儿,让月光都变成蜜桃般的粉。   陈鹤征见她哭得不行,才放开她,任由她软绵绵地趴在自己肩膀上,对她说:“我跟钟萦的确是在德国认识的,但是,跟才华和音乐什么的都没关系,是因为我们用了同一个心理医生。”   “医生”两个字,精准地刺在温鲤心头最软的地方,她连忙抬头去看他,眼眶红得厉害,唇上还留着被他吻过的痕迹。   陈鹤征低下头,又亲了一下她含泪的眼睛,继续说:“在德国的那几年,我的状态一直不好,身体需要不停地复建,过程很苦。最重要的是,我很想你,想得快疯了,却没办法回来见你,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仿佛有匕首透胸而过,温鲤疼得呼吸都停滞,脸上没了血色,眼睛里却溢满水光。   她叫他的名字,想同他说对不起,又想起来,他最讨厌的就是她的愧疚,于是便遵循本能去吻他的唇。   绵密的亲吻,温鲤的眼泪将两个人都沾湿。   陈鹤征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温鲤的,继续说:“那时候我写不出歌,甚至没有办法入睡,只能去看心理医生。我第一次见到钟萦时,她手腕上有一条特别深的疤,还没彻底愈合,纱布上沁着血。两个死里逃生的人,大概,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吧。”   “死”字太残酷,温鲤只是听到,都觉得怕。   她发不出声音,甚至没了掉眼泪的力气,只想抱着他,反复确认,陈鹤征是真实存在的。   他没有消失,他在这里。   “别害怕,”陈鹤征温柔地吻着温鲤的额头和脸颊,“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我跟钟萦都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都是坚定不移的那种喜欢。钟萦是唐和的签约艺人,又正当红,她的私事,我不能随便说,所以,才没有告诉你。至于网络上那些谣言,这一点是我疏忽了,让你受委屈。”   温鲤立即摇头,她哭得出了汗,几缕发丝粘在脖子上,显得肤色细白,柔软而脆弱。   她有些哽咽,手指紧握着陈鹤征的衣摆,说:“我不委屈,阿征从来没有让我受过委屈,是我不够懂事,又小气,脑补些有的没的。”   说到这,她弱弱地停了一下,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掉下来,顺着脸颊,一路流到锁骨上,落进那处柔软的凹陷里。   “以后,我会改的,”温鲤怯怯地呼吸着,小声说,“以后,不那么小气。”   “为什么要改?”   陈鹤征截断她的话音,侧过头去亲吻她的肩膀。   温鲤身上那条白裙子,是吊带款的,肩带又细又精致,坠着两颗小珍珠,看上去很漂亮。   陈鹤征的呼吸越过那条纤细的牵绊,落在温鲤的皮肤上,掠起一片惊人的热。   “我很喜欢你的小气、吃醋,你在乎我,我喜欢这些。”他说,“但是,不喜欢你把一切都闷在心里。”   温鲤被他的呼吸烫了一下,轻轻发着抖,脑袋昏昏沉沉的,越来越不清醒。   陈鹤征一手抱着她,一手去碰旁边的开关。落地窗的窗帘层层落下来,先是质地轻薄的白纱,轻悠悠的,接着是浅灰色的遮光的那部分。   月光被挡在外面,落不进来,房间里愈发的暗。   温鲤半边身体陷在层叠的窗帘中,浅灰色的细软的布料滑过她的脸颊,还有锁骨,凉丝丝的,质感如绸缎。   她觉得痒,想要挣扎,陈鹤征抱紧她,用吻去侵占她的呼吸。   又是一阵漫长的夺取。   温鲤心跳快得不行,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来,她听见陈鹤征哑声说:“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要及时跟我沟通,我做错的事情,我会改,有误会的地方,我也会好好向你解释。隐忍和沉默,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鹤征出奇得温柔,又细致,温鲤恍惚觉得,连心跳都要被他揉碎。   温鲤抱紧他,在他耳边反复承诺,以后我一定不再偷偷生气,把所有的心事都给告诉你。   “以后,我一定会更乖的。”她这样说,挂着眼泪的睫毛轻轻地颤。   话音落下的同时,裙子的拉链,也落下一格。   温鲤下意识地紧绷,搂着陈鹤征的脖子,怯怯看他,小声说:“你又使坏。”   陈鹤征垂着眼眸,喉结滑了滑,似在忍耐,问她:“要吗?”   客厅里的温控装置大概坏掉了,空气热得不像话,天昏地暗。   温鲤鼓起勇气,凑过去,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说:“别太久哦,好累。”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上次在浴室, 蔓延的水汽加剧炙热,温鲤觉得烫,肩颈处的皮肤都被灼红, 像熟透的樱桃果实。   这一次, 陈鹤征问她还要不要去那里,温鲤立即摇头。   “太热了,”她小声说,“透不过气。”   音落的同时, 裙子的肩带也摇摇欲坠, 她连忙抬手按住,陈鹤征趁机吻她的手背。   “你不喜欢,”他摸着她的头发, 低声说, “我们就不去。”   落在手背的吻,又软又轻,没有任何强势的味道,却让温鲤心跳变快,手腕也跟着失了力气,坠着小珍珠的裙子肩带脱离掌控,悄无声息地落下去。   暗淡光线下, 温鲤皮肤冷白如上等的羊脂, 陈鹤征的眸光很沉, 盯着她, 渐渐的, 连呼吸都变深。   温鲤被他看得紧张极了, 连忙伸手, 掌心盖住他的眼睛, 小声斥:“你别看!”   她又娇又羞的样子,惹得陈鹤征很轻地笑起来,“你让我多亲几下,我就不看。”   他笑起来时好看极了,周身的疏冷淡漠悉数散去,只剩一脉温和的柔,那是仅温鲤一人可见的风景。   他一向只对她一人如此。   温鲤仰头看他,看他笑,看他锋利的眉眼,一时间竟有些沉迷,无意识地叫他的名字:“阿征,我好喜欢看你笑。”   她的声音实在太软了,叫陈鹤征内里血液翻涌。他将她抱起来,困在怀里,紧紧贴着,往卧室的方向走。   卧室的门板,喀的一声关严,之后,许久没有开启。   床单起了皱,如水面涟漪,被子落在地上,还有陈鹤征规整挺阔的白衬衫,也落了下去,层层叠叠的,似冬日里堆了一捧干净的雪,倒也好看。   窗帘遮得不好,进来一小片月光,洒在温鲤的小腿上,再往下,是她的刺青。   滟滟的红,流光醉人。   最凶的时候,他将她捞起来,背转过去,细细弱弱的哭声,零零又碎碎。   陈鹤征出了汗,手臂上有润泽的光,他哄她说难为情的话,说了好多,每一个字都让耳朵发烫。   温鲤语不成调,叫阿征,断断续续,试了好几次才发出正确的音。最无助的时候,她抓住陈鹤征撑在她身侧的那条手臂,一口咬下去,下了狠劲儿,两颗小虎牙的牙印尤其明显。   陈鹤征仿佛不会痛,他将汗湿的额发向后推,露出额头和鼻梁挺直的轮廓,少见的清隽。   他垂眸扫一眼手臂上的牙印,目光又沉又软,温温地将她笼罩着,“我虎口上的那个印子还没消,你又咬。”   温鲤意识模模糊糊,要哭不哭的,“你欺负人我才咬你的,放开我,我就不咬。”   陈鹤征俯身,靠近她,拖着懒懒的语调,逗她:“如果现在放开,你更要哭的。”   说着话,他忽然一动,猝不及防的,温鲤的眸光和呼吸,全都碎得不成样子,落在铺满了整个枕头的长发上。   她抓他的手臂,湿淋淋的眼睛,声音又弱又哑,控诉:“你赖皮,明明答应我不会太久。”   “你说过你心疼我,想让我也舒服,”陈鹤征拿她说过的话堵她,“你也不准赖皮。”   温鲤说不出话了,只能红着眼尾哀哀地求。   陈鹤征贴上去吻她,轻声同她说:“钟萦跟唐和签的是长约,我给她写歌,只是单纯的商业合作,没有其他心思。有机会,我带你见见她,她的性格跟郑嘉珣很像。”   温鲤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似懂非懂的,胡乱点头。   陈鹤征拂开粘在温鲤颈侧的头发,又亲她一下,低声说:“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但是,不喜欢看你伤心,明白吗?”   这句温鲤倒是听懂了,她侧了下头,将脸颊埋进陈鹤征的掌心,很乖地贴着他,小声说:“阿征很好。阿征不会让我伤心。”   她太会哄人了,陈鹤征觉得心跳都软,他摸着温鲤的头发,温声说:“可以闹小脾气,但是别伤心,感情其实很脆弱,经不起一而再的伤心。”   温鲤伸手去勾陈鹤征的脖子,拉着他靠近自己,小声说:“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更小气一点?把占有欲都表现出来,让更多人知道你是我的。”   她的声息软极了,模样也乖,陈鹤征忍不住,接二连三的亲吻,落在她的脖颈和锁骨上。   “是你的,”他低声,呼吸很热,反复说,“都是你的,也永远是你的。”   他这辈子再也逃不出她,心甘情愿,困在她这座桃花源。   ……   *   体力这东西,是个玄学,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可温鲤累到连呼吸都发颤时,陈鹤征却神清气爽,不仅有力气抱她洗澡,还下楼进厨房去热了杯牛奶,用小托盘端上来,喂她喝下。   温鲤又哭又求的,闹到深夜,也是真的渴。陈鹤征将杯子抵在她唇边,她便直接喝了,一口一口,咽得很急,贪吃的样子像只猫。   喝完牛奶,温鲤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摸着肚子小声说:“有点撑。”   说完,她想起什么,埋怨地朝陈鹤征瞥去一眼,“都怪你呀!”   陈鹤征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捏着她的下巴,笑着说:“没良心,吃饱了就翻脸。”   温鲤眨一下眼睛,伸手要抱他,小声说:“下次,你别让我那么饱。”   白天,陈鹤征让助理送衣服过来时,是带了睡裙的,很干净的粉色系,质感柔软。温鲤不肯穿,随便裹了一件陈鹤征的旧T恤,就钻到被子里。   陈鹤征无奈,他头发还湿着,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说:“怎么总抢我的衣服穿?”   温鲤困倦地揉着眼睛,小雨林似的睫毛又密又长,下意识地回答:“因为有你身上的味道啊,很好闻,像薄荷叶。”   陈鹤征握着毛巾,静了一瞬,刚刚平息的血液,险些又热起来。   温鲤是真累了,沾到枕头就睁不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还不忘伸手到陈鹤征腰间,要抱他。陈鹤征将手臂递过来,放到她脖颈下,给她枕着,哄她睡觉。   半梦半醒间,温鲤居然还有事业心,含混地说:“明天我要准时上班的,你不许再替我请假!”   陈鹤征笑了笑,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动作软极了。   闹得这么厉害,第二天早上,必然醒得迟了。温鲤慌慌张张地洗漱换衣服,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手指刚碰到门上的扶手,却被陈鹤征拦腰抱回来。   餐桌上摆了三明治和牛奶,陈鹤征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说:“吃过早餐我送你,不会迟到的。”   牛奶温温的,刚好入口,温鲤摇头,有些任性地说:“不要你送,那么大一辆阿斯顿,开到舞团附近,太扎眼了。”   这副没良心的样子,活生生的小白眼狼。   陈鹤征险些叫她气笑,捏了捏她的脸,说:“我在半路送你到地铁站,你坐一站地铁过去,这样总不会被人看见吧?”   温鲤思考了一下,方案还算可行,于是点头说:“那好吧。”   语气竟透出几分勉强,陈鹤征搁下新切的水果,心想,他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不然,就该教训她一顿!   吃过早餐,要出门,温鲤坐在玄关的穿鞋凳上,拢着裙摆去弄帆布鞋的鞋带。   周遭光影倏地一暗,似阴云汇聚,不等温鲤反应过来,陈鹤征已在她面前蹲下,接着,一双骨节清晰的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细细长长的手指,瘦而白皙,小指上带一只纯银质地的尾戒,贵气十足,浑然天成的骄傲矜感。   陈鹤征用指尖勾起温鲤的鞋带,绕了几下,快速成一个结,收拾得平整又规矩。   过于日常和生活化的行为,好像很难跟陈鹤征这种人联系在一起,他身上的光芒感一直很强,神秘又桀骜。   温鲤觉得心跳有些快,怦怦作响,手指不自觉地伸过去,握住他的手腕。   陈鹤征抬头,看向她,漆黑的眼睛如海洋,漂亮极了。   “阿征,”温鲤说,“我今天没化妆,连口红都没涂呢。”   陈鹤征一时没明白,挑了下眉。   “我能亲你一下吗?”温鲤抿唇,眼睛水润润的,“不会留下印子的,不耽误出门。”   陈鹤征没有立即应她,而是顿了一瞬,接着,去看腕表上的时间。细细长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冷白的线。   温鲤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赶时间,不免有些失望,眼神都暗了。   她刚想说来不及的话,那就算了吧,陈鹤征突然拉着她站起来。温鲤没防备,踉跄着,被他箍着腰身抵在玄关另一侧的墙壁上。   这处角落透不进来天光,光线暗沉,衬得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似能将人吞没。   温鲤被陈鹤征的动作吓了一跳,怯怯地仰头看他,同时,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她头顶的位置落下来——   他说:“给你一分二十秒的时间,用来亲我,够不够?”   温鲤静了一瞬,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然后,慢慢地,主动朝他靠过去。   她好像忘了害羞,轻声说:“阿征是亲不够的,一分钟不够,一小时不够,一整天都不够!可惜,现在没那么多时间。”   说着,温鲤垫起脚,却只碰到他的喉结,不由地有些不满,抱怨道:“你低一下头啊,太高了。”   闻言,陈鹤征真的低了头,到适合她的距离,任她一下一下,小猫似的,在他唇上轻轻地碰。   “我是不是把你教坏了?”陈鹤征近距离地看她,呼吸温热的,从她脸上拂过去,故意这样说。   “这可不是教的,也不是学的,”温鲤语气正经,“看见你,就想亲你——这是我的本能,只在面对你时,才有的本能。”   陈鹤征勾了勾唇,轻轻地笑,温鲤还要说什么,他没再给她机会,余下的话音,悉数被吻封堵。   空气里似掺进了融化的枫糖,甜得不可思议。   陈鹤征算好了时间,一分二十秒,就一秒都不能少。温鲤觉得呼吸不畅,也不行,她挑起来的劲儿,她得负责承担住。   到最后,温鲤的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晕晕乎乎的,心跳如擂鼓。那股劲儿,直到坐进车里都没缓过来。   车子从地库开出去,车窗落进来阳光,金灿灿的。   温鲤枕着副驾的椅背,小幅度地喘气,唇上一片嫣然的红,水光唇釉都弄不出这种效果。   路口有红绿灯,陈鹤征趁机看她一眼,笑着问:“是不是难受了?”   这问题好像有歧义。   温鲤清醒了一些,果断摇头:“才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抱怨,说:“陈鹤征,你真的挺坏!”   明知道她不是对手,还故意掐着节奏,不许她呼吸,逼得她只能更深地往他怀里埋。   陈鹤征轻轻地笑,他似乎心情极好,阳光落在他侧脸,那种清隽的味道,格外让人心动。 第57章   依温鲤的要求, 陈鹤征在临近地铁站的地方停了车,从这里到舞团,只需再乘一站地铁。   温鲤解开扣在身上的安全带, 开了车门, 正要下去,陈鹤征忽然拉住她,说:“下班我来接你?”   温鲤想都不想,直接摇头, 说:“今晚我要回去陪陪宁宁, 两天没见她了,再不回去,她会担心的。”   闻言, 陈鹤征没做声, 只是收回手,脊背靠着主驾的座椅,微微蹙起了眉。他一只手搭着方向盘,指腹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映亮他的侧脸,从额头到鼻梁, 一条嶙峋而冰冷的线。   这个表情和做派, 一看就知道, 是不开心了, 闹情绪呢, 等着有人主动来哄。   温鲤忽然发现, 跟她在一起的那个陈鹤征, 好像多了很多小情绪, 会轻笑,会使坏,会逗她,也会蹙眉生闷气,冷漠疏离的骨骼之外,似乎生长出了鲜活的血肉,透出勃勃生机。   温鲤很喜欢这样的陈鹤征,当然,也喜欢哄哄他。可惜,现在时间太紧,来不及说话。   犹豫两秒,温鲤打开手包,从里面摸出一颗柠檬味的水果硬糖,撕开包装,直接塞到了陈鹤征嘴里。   陈鹤征没料到她来这一手,都有些愣。   温鲤笑着说:“我现在要赶去上班,没时间哄你,你先吃颗糖,消消气。午休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一定要接啊。”   说完,她下车,朝地铁站入站口的方向快步走过去,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回头,隔着半降的车窗朝陈鹤征挥手告别,脸上是灿烂而明艳的笑。   温鲤昨天穿的那条白裙子,落在地毯上蹭了灰尘,今天她换了另外一条浅杏色的,裙摆略长,发夹松松挽着长发,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看上去温柔而纯净。   一个提着公事包的年轻男人从旁边路过,抬头时刚好看到温鲤的脸,不禁脚步一顿。   他盯着温鲤,有好几秒都没有眨眼睛。   陈鹤征的车就停在旁边,这一幕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眯了下眼睛,手指移过去,落在喇叭上,重重地一按。   周围车流并不密集,显得鸣笛声分外尖锐,年轻男人下意识地转头,往声源处看,陈鹤征也在这时偏了下头,目光朝车窗外扫过去,两道视线猝然相撞。   车内一片寂静,还留着温鲤身上的味道,陈鹤征一只手仍搭着方向盘,指腹在上头轻轻地叩,像是在读秒。   他的目光很淡,颜色深黑,直直地看过去,压得人几乎抬不起头。对视持续了不到三秒,年轻男人就受不住了,提着公事包落荒而逃。   温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陈鹤征那声鸣笛是在跟她打招呼,又朝他笑了一下,才转身进站,背影消失在向下延伸的扶梯上。   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小姑娘。   陈鹤征忽然发现他的占有欲好像越来越强,且表现明显,连路人多看温鲤一眼,他都要不高兴,兴师动众地将人吓唬走。   这样下去,也不知会不会吓到她。   心思游荡间,陈鹤征无意识地握了握方向盘,莫名的,他想起大学的时候,温鲤虽然性格安静,不爱张扬,但是,追她的人并不少。   当时,桐大哲学系有个号称校草级别的富二代,叫孙东崎,对温鲤死缠烂打,被拒绝了也不死心。他说温鲤长了张初恋脸,又纯又干净,男的看见她,很难不产生什么想法。   孙东崎声势浩大地追了温鲤半学期,没追上,大概觉得跌面子,居然放话出去说他睡过温鲤,小姑娘看着眉清目秀的,实际上寡淡得很,没什么意思。   流言在学校越传越盛,那时候,陈鹤征和温鲤还不是恋人关系,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事儿严格来说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出了面,让保镖把孙东崎堵在了酒吧后门外的小巷里。   没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所有人都看到,桐大和桐舞,两所高校的校内论坛上,同时出现了一篇公开致歉的帖子,孙东崎实名向温鲤道歉。   孙东崎说得没错,温鲤的确长了一张初恋脸,又温柔又干净,而且,她也真的是陈鹤征的初恋,唯一一个拥有他也被他彻底拥有的女人,他生命里仅此一次的不可复制的心动。   *   赶到舞团后,温鲤先去更衣室换衣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进入更衣室的时候,里面似乎有片刻的安静。正在换衣服的大小演员,站在不同的位置,纷纷朝她瞥来一眼,之后,又不着痕迹地转开,继续说说笑笑地整理衣着。   那瞬寂静,短暂得不易觉察,却让温鲤想起来,陶思告诉过她的,陈鹤征帮她请假的事情,已经在团里传遍了,谣言都更新过好几个版本。   最离谱的一个,说她是陈家的私生女,陈鹤征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温鲤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清出去。她用钥匙打开小衣柜的门,背过手,正要敞开裙子拉链,身边忽然传来脚步声,温鲤动作一顿,稍稍转头,就看见宋闻溪。   宋闻溪已经换好了舞蹈服,丸子头理出蓬松感,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显得很秀气。   她们所处的位置相对偏僻,周围没有其他人,宋闻溪看着温鲤,并不说话,目光里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温鲤一只手还搭在裙子的拉链上,很轻地皱眉,问她:“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宋闻溪笑了笑,状似关切地问:“昨天怎么没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鲤嗯了一声,表情淡淡的,没多说什么。   宋闻溪抿唇,眼睛转了转,小声问她:“鲤鲤,最近团里传得沸沸扬扬,新来的那位小陈总是不是在追你啊?”   这声鲤鲤叫得亲昵,温鲤却觉得脊背发寒。她拆下发夹,换一根黑色的皮筋,将头发挽起来,同时,应她一句:“没有。”   宋闻溪似乎松了口气,接着,又笑起来,摆出贴心朋友的架势,对温鲤说:“鲤鲤,你平时不太出来玩,社交范围窄,对那些二代三代不了解,他们都很坏的,喜欢那种看似清纯的女孩子,给点好处哄一哄,哄到手了,过一夜就扔,特别没品!”   “清纯”两个字,咬音略重,也不知道在讽刺谁。   温鲤侧了下头,看过去,宋闻溪并不躲闪,与她对视着。   似有若无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会儿。   温鲤有些无奈,只能说:“我要换衣服,你还不走吗?”   宋闻溪抱着手臂,笑容不改,“都是女的,怎么,你怕看啊?”   排练的时间快到了,温鲤没工夫跟宋闻溪纠缠,她将拉链落下去,一只手绕过来,探进领口,将裙子慢慢剥离   随着温鲤的动作,她身上奶冻般白皙的皮肤逐渐出现,霜雪一般映在空气里,周遭浮起淡淡的暖香,说不清是温鲤身上还是她头发上的味道,总之,很好闻。   她偏瘦,却不过分的干,娇小玲珑的味道。锁骨和腰线清晰精致,胸口也有饱满的弧度,腿型更是堪比艺术品,又细又直,白得晃眼。   宋闻溪比温鲤略高些,比例也相对丰满,看到温鲤细瘦的腿,她脸上原本带着薄薄的嘲,目光扫过去,不晓得又看到什么,神色忽然变了变。   衣柜门的内侧,贴着面小镜子,温鲤调了调门板的角度,宋闻溪的神色刚好被镜面映出来,温鲤看得一清二楚,同时,她也清楚,宋闻溪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温鲤在陈鹤征那边过了不止一夜,那个看似冷情的男人,实则贪心又霸道。力度之下,不可能不留印子的。温鲤不许他咬脖子和锁骨,穿衣服多难看啊,他便换个地方欺负,她的腿跟和胸口,都留了些许淡淡的水果似的红。   宋闻溪看一眼就明白,不太自然地问:“鲤鲤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温鲤这时已经将舞蹈服穿好,V字领上衣,裹着她的身段,鲜明的纯欲感。   她也不隐瞒,坦然点头,看着宋闻溪说:“他姓陈。”   宋闻溪张了张嘴,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你刚刚不是说……”   “我刚刚说他没有在追我,”温鲤笑笑,“是因为他早就已经追到了,明白吗?”   宋闻溪好像还是回不过神。   温鲤抬手,拂掉粘在宋闻溪发尾处的一点灰尘,对她说:“你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是错的,钟萦不是他女朋友,我才是。”   宋闻溪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难以置信,怔愣在原地。   “围读会那天,他送来甜品,也是为了我,跟你没关系。”温鲤索性将该说的话,一股脑说完,省的宋闻溪再来缠她,“以后,不要乱给自己加戏,很尴尬的。”   音落,温鲤绕过她,往更衣室的出口走。   宋闻溪这时才回神,很激动地叫了声温鲤的名字,甚至要来握她的碗。   温鲤向旁边避了一步,她似乎猜出了宋闻溪要说什么,看了眼周围,见没有多余的人,才轻轻开口:“舞剧选角的的事,你我各凭本事,谁有能力谁来演好角色。我不会动歪脑筋,我劝你也不要这样,唐和的律师团队,可是出了名的厉害。”   说完那些话,温鲤收回了视线,她没再去看宋闻溪的反应,自己的心口却跳个不停。   扑通扑通,热烈得过分。   她不是故意要炫耀什么,只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占有欲,让所有人都知道,陈鹤征是她的,只属于她。 第58章   温鲤换了衣服走进练习室时, 葛壹和祁赫两位编导还没来,演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身的热身, 拉筋的拉筋。她将装纯净水的瓶子放在角落的地板上, 正要往墙壁扶杆的位置走,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陶思,我一直以为你很傻很天真,毫无竞争力, 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心机王者, 抱大腿技能直接拉满。”   说话的人是团里一个男演员,叫孔清研,半长的头发用皮筋扎起来, 身形很瘦, 一边说话,一边朝陶思竖了竖拇指,模样贱兮兮的。   他背对着练习室的入口,没注意温鲤已经走到近前,继续跟同样背对温鲤的陶思说:“别装傻啊,温鲤跟小陈总的那点儿事,你一定早就知道!你跟她走得近嘛!俩人到底什么时候搭上的?包养费怎么计算?年薪还是月薪?”   陶思脑袋转得慢, 先前还不太明白, 茫然地眨着眼睛。直到“包养”两个字出口, 她登时就炸了, 指着孔清研的鼻子说:“你是不是有病!造黄谣死全家懂不懂?”   孔清研一听这话, 也来了脾气, 用力挥开陶思指住他的那只手, 说:“你属疯狗的?怎么逮谁咬谁?我说的难道不是事——”   不等尾音里的那个“实”字落下, 温鲤已经从后面绕过来,站在孔清研身前。   她目光纯粹而静谧,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问了一句:“什么事实?也说给我听听。”   孔清研噎了一下,神色不尴不尬的,抬手抓了两下脖子,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   陶思神色里透着委屈,黏过来抱着温鲤的手臂,小声叫她:“温鲤姐。”   小姑娘缠人的样子很可爱,温鲤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继续逼问孔清研,“跟陶思叫嚣的时候,不是挺有劲儿么,怎么一到我面前就连话都不敢说?”   孔清研正要厚脸皮地说他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斜刺里忽然抛来一瓶纯净水,没开封,沉甸甸的重量,携着风声砸在孔清研的肩膀上。   这一下砸得够狠,嘭的一声,瓶子落地之后,骨碌碌地朝角落里滚,弄出一连串的响动。   不等孔清研叫嚣着质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乱砸人,就见郑嘉珣脚步悠闲地走过来。她穿了套黑色的舞蹈服,一只手放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腕骨上,套了只水头很正的玉镯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东西价格不低。   练习室里似乎静了一瞬,一众人面面相觑。   孔清研嘴碎,脑袋转得倒快,立即端起张笑脸跟郑嘉珣打招呼,“早上好啊,郑老师。”   “郑老师不太好,”郑嘉珣盯住孔清研,目光有多冷,嗓音就有多惫懒,她说,“你嚼舌根的声音吵到我了。”   周遭传出低微的笑声。   孔清研再次被噎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气氛正尴尬,郑嘉珣忽然抬起那只带着玉镯的手,将手臂搭在了温鲤的肩膀上。   温鲤被她揽住,几乎是半抱的姿势,呼吸间充斥着香水味。周围似乎响起了几声惊讶的抽气,再看陶思,小姑娘眼睛都亮了,一脸“我的妈,这也太好嗑了吧”的痴汉表情。   郑嘉珣搭着温鲤的肩,带她朝孔清研的方向,迈了一步。孔清研被郑嘉珣身上那股港片大姐头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后退,退了不止一步。   大概是孔清研没出息的样子取悦了她,郑嘉珣笑起来,表情里透着匪气,看上去特别飒。   当着所有人的面,郑嘉珣对孔清研说:“我有多不好惹,她就有多不好惹,下次嚼舌头之前,先打听打听,背后的正主是不是你能得罪的。”   语气清清淡淡,却藏了不少信息量。   温鲤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宋闻溪,她的神色和孔清研如出一辙,难看透了。   编导老师在这时推门进来,搅散了一室诡异的紧绷氛围。   Reborn舞团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舞剧《芳问》的排演。葛壹和祁赫两位编导构思精巧,在剧目里加入了一些带有创新性的古典舞动作,其中最经典也最难练的一个,祁赫给起了个名字叫“软绸”。顾名思义,要求舞者的腰部又软又韧,绸缎似的,塑造出一种柔弱无骨的美感。   陶思开蒙晚,柔韧度稍逊色,跟着编导老师练了几次,就开始吃不住劲儿,差点哭出来。温鲤和郑嘉珣这类天赋流,练得也不轻松,汗水几乎将舞蹈服湿透。   中途休息,温鲤打开一瓶纯净水,小口小口地喝,慢慢润喉。喝到一半,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玉镯子冰凉剔透的,直接将温鲤手上的瓶子夺了去。   温鲤吓一跳,险些呛着,捂着嘴巴咳了几声,从瓶口溅出来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领。   郑嘉珣横她一眼,将剩下的水喝完,才说:“看什么看!我的水拿去砸人了,还是为了你才砸的,喝一口你的,不行啊?大不了拿到手机我再转钱给你!”   温鲤无辜地眨着眼睛,心想,好好一个冷艳范儿的大美人,偏偏长了张嘴!   郑嘉珣是团内唯一的首席,长得美,气场足,名气又大,自带仙气和神秘感,连葛壹和祁赫两位编导,也要多看一眼她的脸色。平时鲜少见郑嘉珣跟哪个同事走得近,现在,她突然出现在温鲤身边,还是一种护短的姿态,自然引来不少侧目。   陶思胆子小,见郑嘉珣和温鲤在一块,她都不敢腻过来撒娇诉苦了。   温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阿征跟你说了什么?”   郑嘉珣坐在地板上休息,一条腿曲起,另一条伸直,手臂向后撑。她仰头,自下而上地看了温鲤一眼,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没说话。   温鲤只得也在地板上坐下,靠近她,拿出湿巾帮她擦了擦汗湿的额头和脖颈。   郑嘉珣这才满意,哼了一声,回她:“也不算特别笨嘛,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三天后,你才能反应过来!”   舞团内部的人都知道郑嘉珣性格独,有她在的地方,其他演员都会尽量避开,这处角落,只剩她和温鲤两个人。   温鲤不满她那种又讽又嘲的态度,伸手推她一下,“你好好说话。”   郑嘉珣翻着眼睛,说:“阿征说你太乖了,不会发脾气,容易被欺负。他让我看着你,有火我帮你发,不必忍着。捅娄子也没关系,他善后。”   那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既然柔软又奇妙。   温鲤抿了抿唇,舌尖好像放了一颗柠檬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和感觉,让人上瘾。   郑嘉珣不晓得温鲤正一脑袋绮思,她眯着眼睛,散漫地看着四周,将那些带有窥探意味的眼神挨个瞪回去,忽然问:“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话题太跳跃,温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我最近都没用过香水……”   她开口的时候,郑嘉珣又说了一句,“闻着怎么跟姓陈的那狗崽子一个味道……”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在同一时间咬住尾音,收了声。   一阵静默。   郑嘉珣的视线从四处乱看的状态中收回来,慢慢移动,落在温鲤身上。她歪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温鲤。   练习室不止这一间,其他房间内有音乐声传过来,是首古曲,旖旎得厉害。   也不知是郑嘉珣的目光存在感太强,还是古曲的节奏过于缱绻,温鲤的脸色,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半晌,郑嘉珣低骂一句:“艹!让你俩秀了我一脸!”   得是多亲密的关系,才会沾了满身对方的味道。   或者说,做了多少次亲密的事,才会涂了满身对方的味道。   好在休息时间很快结束,不然,温鲤还真扛不住郑嘉珣那种逼视的眼神。   舞剧的音乐还处于创作阶段,目前,所有练习都是无伴奏的,数着拍子练基本动作。   “软绸”的动作不好练,吃功夫,靠日积月累。葛壹出了个狠招,所有演员席地而坐,围成一圈,每人都有一次机会,站在圈子中央,将“软绸舞”包含的动作连贯地过上一遍。   祁赫负责监督点评,哪里有问题,立即指正。   这办法能让缺点充分暴露,也能让演员快速进步。   陶思脸皮薄,被一众同行前辈盯着看,还要挑毛病,难免紧张,她悄悄伸手,拉了拉温鲤的衣袖,递过去一记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葛壹一眼看出陶思那点小心思,平静道:“诸位都是专业的舞蹈演员,大剧院的舞台都上过多少次了,难道还会害怕被人盯着看?”   陶思尴尬地摸了下鼻梁。   这种情况下,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不管跳得如何,那份勇气和自信,都值得欣赏。   宋闻溪有野心,似乎想第一个站出来,可不知为什么,又犹豫了。她退缩的瞬间,温鲤平静开口:“葛老师祁老师,我先来吧。”   葛壹看她一眼,欣然点头。   温鲤五岁开始学舞蹈,跳了将近二十年,这是她最真诚也最炽烈的那份热爱,一旦全心投入进去,就再也顾不得其他。   葛壹将“软绸舞”的基本要领分开讲解过,每一处细节,温鲤都记得清楚。她站在巨大的镜墙前,身侧有窗,阳光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金色的尘埃。   熠熠而明亮的世界,万分明媚,好似在等着谁,破茧为蝶。   温鲤默念动作要领,腰身放软,再软一点儿,调整呼吸,吃住劲儿,不松垮。   眸光随着动作游移,怯怯的,含着情,脚尖试探着迈出,又收回,婀娜的身段线条。手臂举过头顶,似蒲柳,柔柔的,绕在风中,兰花指指尖纤纤。   目光不要直视,半垂着,偏一下头,脖子好似天鹅颈。   雪白的,又艳又媚的,一抹侧脸剪影。   温鲤全身心地沉进去,按照要求,将一串动作跳完,她尚未回神,不知谁先鼓起了掌,接着,练习室里,掌声响成一片。   陶思最激动,几乎跳起来,拼命拍着巴掌,说:“太漂亮了!鲤鲤,你太美了!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剧本上写的杨美人,倾国倾城的帝王宫妃,就该是这个样子!太美了太美了……”   陶思夸得真挚,但是,也足够高调,一众演员面色各异,足够精明的,已经开始拿余光去瞟郑嘉珣。   郑嘉珣站在重重围观者的最前面,离温鲤很近,她单手放在裤袋里,脊背挺直,有种懒洋洋的傲慢感,像旧港片里漂亮而有心计的大姐头。   郑嘉珣歪了下脑袋,似在端详温鲤,片刻沉寂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她突然高举手臂,对温鲤竖了下拇指。   “很棒,”郑嘉珣说,“不愧是拿过金奖的,当之无愧。”   这句话一出,掌声愈发热烈。   没看到好戏的人,不免露出几分失望神色。   温鲤没料到众人的反应居然这么大,险些被吓到。她长发几乎湿透,有几缕碎发垂下来,粘在颈侧,愈发显得皮肤如雪,白得晃眼。   她抬着手,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和下巴,抹掉浮在上面的热汗。   听见陶思和郑嘉珣的夸奖,温鲤眉眼弯着,笑得很可爱,又忍不住有些害羞,与跳舞时又艳又媚的样子,反差甚大。   葛壹和祁赫,两位编导老师都跟着鼓了掌。   这两位是老搭档,说起话来不拘束,祁赫拿肩膀撞了撞葛壹,低声说:“所谓美人在骨,就是这种味道,看出来了吧?这姑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挺温吞,跳起舞来是真漂亮!”   葛壹没应声,视线忽然递出去,看向温鲤身后。   练习室面积大,前后各开了一扇门。   葛壹看过去的,正是后门的方向,高声说:“陈总蒋总,我们的演员表现力是不是很棒?”   这声“陈总”一出口,温鲤的心跳倏然一颤,连擦汗的动作都僵住。   陈总?哪一位“陈总”啊?   作者有话说:   珣姐喜欢骂陈鹤征是狗崽子,因为这样相当于把陈鹤迎也骂了进去,一对兄弟,都是狗屎玩意儿。   珣姐的精神胜利法   ———— 第59章   葛壹眼尖, 最先发现练习室的后门外立了两道人影,笑着叫了一声:“陈总、蒋总。”   “陈总”这个称呼,尤为惹人敏感, 房间内立即浮起一阵微弱的躁动, 还有人互相使着眼色,表情隐晦地往温鲤身上瞟。   温鲤的耳尖也颤了一下,心跳声似乎变得清晰起来,她没回头, 第一反应先去看镜子墙, 想看看自己的头发是否整齐,满身热汗的样子会不会过于狼狈。   在恋爱里,心软的女孩子似乎总是有很多微妙又敏感的小心思。   等温鲤检查完头发和衣着, 门外, 哪还有陈总的影子,只剩一个舞团总监蒋瑜桉。   蒋瑜桉走进练习室,跟排演《芳问》的一众演员说了两句话,不外乎鞭策和鼓励那一套。   温鲤刚刚进行完一小段算得上精彩的舞蹈表演,蒋瑜桉自然会注意到她,又单独跟她多说了几句。   宋闻溪立在一旁,表情说不清是忿忿, 还是遗憾, 而温鲤的心思却不在这些小事上。   她只想知道, 刚刚那声陈总到底是不是在叫陈鹤征啊?   以及, 如果是陈鹤征的话, 那他看见她跳舞了吗?他也觉得好看吗?   真着急, 好想知道!   可惜, 正在集体排练, 连出去打一通电话都不行。   温鲤频繁往后门张望,心不在焉的,动作明显到连陶思都觉察了。   陶思悄悄绕到温鲤身边,带温鲤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声音很轻地跟她说:“温鲤姐,刚刚那个人的确是小陈总,我亲眼看见了!你跳舞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你,看得特别专注。他注意到我在看他,还朝我使眼色,让我不要打扰你。”   说到这里,陶思的声音更低一些,跟温鲤咬耳朵:“小陈总的眼睛可真漂亮,鲤鲤,你跟他对视的时候,不会心跳加快吗?”   也不知是练习时出汗太多,热得厉害,还是被人道破心事,面子挂不住,总之,温鲤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口是心非地嗫嚅:“什么小陈总啊……”   陶思给她一个“你别装傻”的眼神,周围人多,陶思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声感慨了一句:“小陈总是真好看,特别迷人的那种好看。”   迷人两个字,让温鲤脸色更红,眼神飘忽着,不太自然地抬手抓了抓耳朵。   *   排演一直进行到傍晚,天边起了晚霞。练习室里人人都是满身的汗,连郑嘉珣这种端着高冷范儿,不屑低头看人的,都伸出手去,握住了墙壁上的扶杆——   不行了,不扶一下,实在站不住,腿疼,肌肉直哆嗦。   陶思这种体力一般的小姑娘,直接累瘫了,平躺在地板上耍赖,说今天就睡在练习室吧,她一步都走不动了。   温鲤的状态相对好一些,艺考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练习。她抹掉额角处的薄汗,先把陶思从地板上拎起来,说:“我扶你去浴室吧,冲个澡会舒服些。”   陶思转头扑进温鲤怀中,嘤嘤嘤地说:“鲤鲤,你真好啊,你就是小天使,我要嫁给你!”   祁赫拎着东西准备走人,刚好听见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小妹妹,你也太能撒娇了。”   祁赫年过而立,但是保养好,单从面相上,看不出来年纪。他高个子,腿很长,蓝灰色的碎短发,耳朵上一排金属耳钉,潮帅潮帅的。   陶思脸皮薄,让他调侃了一句,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温鲤怀里去。   温鲤安顿好陶思,转身出来找郑嘉珣,而练习室里已经没了郑老师的身影,问其他演员,都说没看见,温鲤没再管她,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坐在更衣间的长椅上,温鲤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拿手机拨陈鹤征的号码。提示音响了许久,始终没人接听,温鲤猜他大概进了录音棚,于是,切换到微信,问傅染宁晚上想吃什么。   手机屏幕上页面交替,温鲤看到微信置顶的群聊,多了一个红色的消息标识,她挪动指尖,下意识地点进去。   群聊是舞剧《芳问》的项目群,参与排演的所有演员,包括两位编导老师都在,但没有蒋瑜桉之类的舞团领导,氛围相对轻松,偶尔有人闲聊几句,拼个外卖优惠券什么的。   温鲤点进去时,刚好看到宋闻溪发送的一个链接。链接源自豆瓣吃瓜小组,黑字标题写得挺抓人眼球——   “没人淘内娱某知名富二代么,前女友曝他多次出g还养胃……”   温鲤眨了下眼睛,不等她将链接点开,宋闻溪已经撤回,转而发了一个“抱歉抱歉”的卖萌表情包。   一时间,群聊中没人接话,只剩表情包留在屏幕上,一跳一跳的,好像挑衅。   温鲤发现,在给她添堵这件事情上,宋闻溪还真是不遗余力。偏偏她天生不会跟人吵架,脾气上来,想说句有力度的话回击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腔火气全憋在了心里。   手机忽然再度震动,温鲤低头,看到群聊中又有新消息。   这次是陶思,她也分享了一个链接——   【陶思:《伊索寓言》选读:“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链接在群聊里停留了好一阵,赶在撤回功能失效之前,才从屏幕上消失。   与此同时,陶思已经换好衣服,从过道的另一端走过来,见到温鲤,立即腻过来跟她邀功,说:“我是不是好聪明?懂得以牙还牙!”   温鲤终于觉得没那么憋屈了,她笑着摸摸陶思的脑袋,很认真地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陶思大大方方的,“好朋友就该一致对外!”   说完,她又有些好奇,低声问温鲤:“鲤鲤,你跟小陈总是在谈恋爱吧?”   温鲤唇角浅浅勾起来,羞怯地笑,眼神亮晶晶的,点头说:“是啊,而且,我们认识很久了,是彼此的初恋。”   “初恋”两个字,自带一种美好的氛围感。   陶思觉得连她一个外人都被甜到,对温鲤说:“鲤鲤,你不要理那些无聊的人,我觉得他们就是嫉妒!嫉妒小陈总能拥有这么好的鲤鲤,也嫉妒鲤鲤身边有那么好的小陈总。”   脸颊似乎有些发热,温鲤借着揉鼻梁的小动作,遮掩了一下,同时,她心里忽地涌起一股渴望——   好想见到陈鹤征啊,想亲他,也想抱抱他。   温鲤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喜欢他的那种感觉,不断累积着,加深加重,丝毫没有变淡的趋势。   而且,只是一天没见他而已啊,就已经想得厉害。   谈恋爱真是一件让人心软的事情啊。   *   跟陶思告别后,温鲤收到傅染宁的消息,她说有论文要赶,晚点回去,让温鲤早点休息,不要等她。   陈鹤征暂时联系不上,回家也是一个人守着空房子,温鲤忽然空闲下来,想去舞团顶楼的天台吹吹风。   天台平时少有人来,积了不少杂物,还有灰尘。温鲤踩上最高处的那级台阶,推开门,不等她开清周围的情形,先闻到一阵烟草味,似有若无的薄荷香。   郑嘉珣依着顶端的石栏,半回身,细长的指间一根同样细长的烟,依旧是那副懒散又傲慢的调调,对温鲤说:“你也到这来躲清静啊?”   温鲤没开吹风机,头发只用毛巾擦了擦,这会儿还有些湿润,被风吹得摇摆。她偏着头,一手从颈后绕过去,将长发拢在一侧,松松握住,说:“这里视野不错,挺适合看风景。”   郑嘉珣的烟瘾似乎不太大,手上那支烟,只抽了两三口就不再碰,任由烟草烧着。   她双手搭着护栏,回身,朝温鲤望一眼,说:“金域那件事,我该向你道歉。我只想带你去玩一玩,没想到后续会发展成那个样子,吓着你了吧?”   陈家兄弟齐齐露面,在金域外的小巷子里大动干戈,这种事,封得住媒体的嘴,封不住圈子里一众看客的嘴,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更何况,郑嘉珣也算半个当事人。   温鲤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好脾气地摇头,说:“跟你没关系,不怪你。”   走到近前,温鲤才发现郑嘉珣手里拿的是煊赫门。这烟的背后,还有一句现在听起来挺土的流行语。想到那个句子,温鲤险些笑出来。   郑嘉珣斜了她一眼,问:“你笑什么?”   温鲤眨了下眼睛,“抽烟只抽煊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   郑嘉珣噎了一下,半晌才骂出一句:“我曹,什么鬼!”   温鲤皱眉,推她一下,“别总说脏话,很难听。”   说话间,有烟雾飘到温鲤脸上,她侧头咳了几声,声音同她的身段一样,纤纤弱弱。   郑嘉珣见状,将还剩好长一截的烟按灭,同时,听见温鲤问她:“那天你是被陈鹤迎的人从金域带走的吧?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聊一聊?”   那天,过了午夜十二点,就是郑嘉珣喜欢陈鹤迎的第十年。   又一阵风吹过来,郑嘉珣的长发微微扬,她看着远处林立的楼宇,说:“陈鹤迎的人把我带去近郊的一栋别墅,我也以为我们可以聊一聊。可是,那栋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我吃了她煮的宵夜,睡了她整理的客房,还找茬泼了她一脸水。泼完之后,她没哭,我哭了。”   郑嘉珣听过的最残忍的话,大概就是陈鹤迎亲口对她说:“阿珣,我知道你想跟我要爱情,可是这东西,我天生就没有多少,与其残破不全地交给你,不如不给。”   郑嘉珣自己都说不清胸膛里那颗心,到底是酸还是痛,她堵着气,回他一句:“那你就别再管我,我成年了,可以对自己负责,包括选择和谁上||床!”   陈鹤迎对她的怒气视若无睹,只说:“挑伴侣这种事,我还是要问一问的,配不上你的人,不可以。”   这是什么逻辑呢?   不爱她,不要她,却又限制她。   郑嘉珣忽然觉得无力,可是,看着陈鹤迎的脸,她又那么心动。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也是真的得不到。   陈鹤迎大概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走过来,往郑嘉珣冰冷的手心放一杯温热的茶。陈鹤迎年少时是街头干架的一把好手,叫得出名字的行凶器械,他全都会用,因此,指腹上也留下了茧,质感粗糙。   他的手贴上郑嘉珣的脸,摩挲着,像观摩某种心爱的宝贝。   “阿珣,”他叫她的名字,看着她,一双锋利的眼,暗光沉如深渊,他说。“在我心里,你跟阿征有着同等的分量。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征,同样的,我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郑嘉珣躲开陈鹤迎的手,莫名的,险些笑出来。   她想说,怎么会有人伤害我呢,除了你,任何人都伤不到我的。   可惜,这个道理,陈鹤迎永远不懂。   *   天台上。   风声接连不断。   温鲤的鼻尖也开始酸起来,她离郑嘉珣更近一些,想抱抱她。   郑嘉珣却说:“不用觉得我可怜,珣姐谈过睡过的男人,加起来能拍一部新版《水浒传》,一百单八将呢!”   温鲤只觉耳根一烫,险些被风呛到,茫然地“啊”了一声。   郑嘉珣伸手捏了捏温鲤的脸,笑着说:“小姑娘,阿征很会疼人吧?把你宠得都忘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多么糟糕。”   温鲤不愿在这个时候提起陈鹤征,没接话,沉默着。   郑嘉珣忽然高举起手臂,吊带连衣裙衬得她身段玲珑,风情盛大如一株夜色下的红玫瑰。她迎着风,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放开什么。   温鲤听见郑嘉珣说:“人生啊,短短几十年,痴情归痴情,痛快归痛快。我爱陈鹤迎,如果他也爱我,那么,这辈子,无论生老病死,我都只守他一个人,守寡都行。可他不肯爱我,那我就去找顺眼的,不谈感情,只谈快乐。”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郑嘉珣手上掉下来,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温鲤下意识地后退,同时,她也看清楚——   碎得是那支玉镯,清泉一样的好料子,市价少说也有六位数。   陈鹤迎精挑细选,送给郑嘉珣的礼物。   “糟蹋心意这种事,”郑嘉珣笑着,喃喃,“谁不会呢。”   说话时,郑嘉珣站得略高,半边身体几乎探出围栏,楼高风大,她摇摇欲坠。   温鲤觉得心惊,她小心翼翼地,拉住郑嘉珣的手臂,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手足无措地说:“阿珣,你想不想吃小馄饨?跟我回家吧,我给你煮,汤底里加蔬菜和虾仁,很好吃的。”   郑嘉珣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几乎愣住,两秒钟后,又笑了。   她摸一下温鲤的头,感叹似的说:“难怪阿征那么喜欢你,他啊,真的是特别特别喜欢你。” 第60章   郑嘉珣满腔的愁绪, 莫名其妙的,在一碗小馄饨面前败下阵来。   温鲤说她煮小馄饨的手艺很好,汤色很清, 热乎乎的一小碗, 吃下去特别舒服。   郑嘉珣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太饿,还是太冷,需要到一个有热度的地方取暖,竟然真的被说动了, 跟着温鲤回了家。   温鲤租的是一套两居室, 面积不算大,布置得干净舒服。   客厅有云朵般蓬松的布艺沙发,铺着地毯, 南瓜形的靠枕随意摆放着, 阳台还有许多长势良好的多肉植物。   门一开,郑嘉珣就闻到淡淡的香,也不知是清新剂还是香水的味道,很舒服。   温鲤让郑嘉珣随便坐,她去卫生间洗了个手,然后打开冰箱找食材,边找边问:“只吃小馄饨会不会太单调?配一点凉拌蔬菜可以吗?”   厨房是开放式的, 旁边有吧椅和岛台。温鲤拿了瓶冰水倒进玻璃杯里, 推过去。   郑嘉珣伸手接了, 坐在吧椅上, 边玩手机边指挥:“馄饨的汤底不要放葱花和香菜啊, 香菜最恶心了。凉拌蔬菜也不要放藕片, 吃藕会丑的嘛, 珣姐天生丽质, 要漂亮一辈子……”   温鲤被吵得头大,拿起一颗洗干净的苹果,递到郑嘉珣面前,让她咬着吃,别出声。   郑嘉珣翻了个白眼,把苹果咬住,手指操作着游戏里的人物灵活走位。   烧水的时候,温鲤给傅染宁发了条消息。   【温鲤:我在煮馄饨,你要不要吃?给你留一份。】   傅染宁回得很快,大概已经被论文折磨得心力交瘁。   【傅染宁:要要要要要!我进地铁站了,半小时后到家。】   发完消息,温鲤又想起陈鹤征,再次拨通他的号码,依然只有提示音响个不停。   始终联系不上,温鲤不免有些担心。   郑嘉珣瞄见她的小动作,把苹果从嘴上拿下来,放在一边,说:“陈鹤征今晚有应酬,估计没时间接你的电话。”   温鲤回身看她一眼,表情懵懵懂懂的。   郑嘉珣慢条斯理,“他准备自己做公司,正在跟圈子里的人接触,这阵子怕是要忙飞了。”   温鲤没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其中的关窍,下意识地问:“什么公司?”   郑嘉珣坐在吧椅上,晃着两条细长的腿,笑着说:“娱乐公司啊。”   温鲤还是懵。   游戏惨败,郑嘉珣将手机丢开,单手托起下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颊,拿出教小朋友识字的耐心,继续说:“reborn的圈子就这么大,蛋糕就那么多,在这里,你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资源,就是《芳问》,还要跟宋闻溪之流争个鼻青脸肿。再想往上,必须去更大的平台。”   温鲤这时才明白什么,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到时候,与其把你交给唐和,被陈鹤迎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捏在手里。我想,陈鹤征应该更喜欢自己动手。”郑嘉珣喝一口水,唇上沾了些湿气,“你的路由他来铺。你想要的,他帮你争,你不乐意做的事,他替你推。有他撑腰,圈子里敢给你脸色看的人,还剩几个?”   温鲤也说不清,她是惊讶多些,还是震撼更多,喃喃:“我没想过……”   她只想好好跳舞,从未考虑过争夺什么资源,站到多高的地方。那些东西,她一直以为是遥不可及的。   “你刚进reborn的时候,受过委屈,对吧?”郑嘉珣歪了下头,看着温鲤。   温鲤顿了顿,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委屈吗?算不上吧,是她求仁得仁。   当初,她明知坎坷良多,依然执意要留在reborn舞团。只要能留在这里,离陈鹤征近一点,她就知足。至于其他,委不委屈的,早就记不清了。   值得她记在心里的,都是和陈鹤征有关的事。   “你受过的委屈,陈鹤征都帮你记着呢,”郑嘉珣笑了笑。“小心眼的东西,比他大哥还能记仇!”   水在这个时候烧开,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温鲤被塞了一堆信息,脑子乱糟糟的,手忙脚乱地将馄饨下锅,飞溅起来的水花险些烫红她的手背。   她受过的委屈,陈鹤征都记得,她尚未想到的事,陈鹤征已经着手在帮她规划。   爱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为她计深远。   就像郑嘉珣说得那样,阿征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   心跳又乱又甜,温鲤再没心思煮什么小馄饨,她关了天然气的阀门,坐到郑嘉珣对面,小心翼翼地问她:“阿征有了自己的公司,就会变成唐和的竞争对手吧?会影响他和陈鹤迎的关系吗?”   “想太多,”郑嘉珣嚼着苹果,挥挥手,“陈鹤迎生下来就是个奸商,从来不会跟赚钱过不去。他早就想把阿征带进来,让阿征独当一面,强强联合,总好过单打独斗。但是,之前阿征一门心思搞艺术,玩音乐,现在愿意出头做生意,陈鹤迎高兴都来不及。”   郑嘉珣说的轻松,温鲤还是放心不下,她怕陈鹤征为她牺牲太多,改变太多,甚至放弃自己真正的热爱。   这时候,玄关处传来动静,傅染宁回来了。   傅染宁泡了一整天图书馆,午餐随便吃了一口填肚子,这会儿饿得厉害。她踩着拖鞋往厨房走,边走边叫温鲤的名字,绕过遮挡视线的隔断,先看到的是坐在吧椅上的郑嘉珣。   大美女,卷发红唇,身材也一流。   傅染宁一时没忍住,“Wow”了一声。   温鲤简单介绍了两句,互相通报姓名,郑嘉珣咬着苹果朝傅染宁挑眉,那种又傲又撩,一身反骨的味道,正是傅染宁最欣赏的那一款。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兴冲冲的,“有朋自远方来,吃什么馄饨啊,多没劲!姐姐,你能喝酒吗?”   郑嘉珣一点儿不端着,伸手跟傅染宁击掌,说:“我爱酒精。”   一拍即合。   温鲤想起郑嘉珣两瓶清酒下肚,都能撒一晚上酒疯的德行,顿时,眼前一黑。   傅染宁把小炖锅里的馄饨塞进冰箱,转身用APP下单了一堆酒水外送,还有配酒的小菜。   吃的喝的都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投影开着,随便找了一部无厘头的港式喜剧电影播放着。   郑嘉珣换了一套温鲤的睡衣,卸了妆,纯素颜,坐在地毯上用啤酒罐跟傅染宁碰杯,说:“这才是交朋友的正确方式。”   傅染宁几天没见温鲤,攒了一肚子的话,偏偏不肯主动出声,只用眼睛朝她发射讯号,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温鲤根本扛不住这种眼神攻势,无奈道:“你想问什么?”   傅染宁笑眯眯的,“好几天没回家,是跟陈鹤征在一起吧?”   温鲤穿着睡裙,没披外套,坐下时裙摆上移,腿上大片白皙的皮肤,悉数暴露在空气里。她咬着颗洗干净的小番茄,轻轻点头,模样乖得厉害   傅染宁眼尖,手指一点,落在温鲤腿上,一处红滟滟的印子,故意说:“这里怎么弄的呀?蚊子咬的吗?你们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点蚊香了?”   郑嘉珣一口啤酒直接喷了,笑得喘不过气。   温鲤脸色红了又红,眼睛浮了水光,轻声斥她:“宁宁!”   傅染宁才不怕她,问得直白,“复合了?做了?”   温鲤用手背贴着泛红发热的脸颊,眼神乱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两个问题一并应了。   她这样子,又清秀又温柔,连眼神都干净,随便逗一逗就要害羞,眸光盈盈的,别提多动人,是个男的看了,都容易招架不住。   傅染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温鲤的脸,说:“你越是害羞,陈鹤征是不是越喜欢亲你?”   这个问题让温鲤愣了一瞬,不由地回想起来。   陈鹤征喜欢在她害羞的时候亲她吗?好像不是,他随时随地都喜欢亲她啊!   很凶的亲吻,让她喘不过气,她瞪他,他就笑,眸光软得一塌糊涂,贴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地同她说:“鲤鲤,亲你真的好舒服。”   ……   温鲤连忙止住回忆,欲盖弥彰地朝傅染宁摇头,小声说:“才没有,阿征特别正经!”   傅染宁长叹一声:“我的鲤鲤这么好,又乖又好看,姓陈的真是捡了大便宜!”   郑嘉珣不知想起了什么,也点头,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怅惘,她说:“陈家两兄弟,没别的,就是命好。”   傅染宁得了确切的答案,知道温鲤害羞,便不再为难她,转而跟郑嘉珣聊了起来。   温鲤不爱喝酒,话也不多,负责照顾她们两个,收拾垃圾,递几张纸巾,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水果吃光了,温鲤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草莓。   红彤彤的果实,被清水一浸,愈发鲜艳。温鲤低头清洗,发现有一颗草莓形状特别,看上去很像一颗爱心。   温鲤把那颗草莓挑出来,拿在手上拍了张照片。她原本是想发个朋友圈的,可是进入微信界面,看到置顶的那个人,温鲤便再也记不得其他,直接点开与他的私聊,将照片发过去。   【温鲤:阿征,你看,草莓都想跟你表白!】   郑嘉珣说过陈鹤征今天有应酬,温鲤以为他不会很快回复,发送成功后,正要把手机放到一边,却听见提示音响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金岫友情提示:鲤鲤,说谎会长出长鼻子的! 第61章   手机铃音突然响起来, 音量还挺大,温鲤吓了一跳,险些打翻水果盘里洗干净的草莓。屏幕上显示着来电备注, 看到那个名字, 温鲤甚至顾不得将手上的水擦干,连忙点下接听。   心脏怦怦地跳,好似一秒回到学生时代,背着家长, 躲在卧室里, 偷偷跟心仪的男生通电话,每一个字音都透着紧张,也透出欢喜。   “鲤鲤。”   陈鹤征的声音, 他好像很累, 有些沙哑,但依旧温柔。   温鲤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很轻地“嗯”了一下,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手心发软,还有点发痒,像落了一片白色的羽毛。   “你今天打电话给我了?”他说, “抱歉, 我没有接到。”   温鲤觉得陈鹤征的声音好听至极, 好听到她的心跳都酥了, 连忙回应:“没关系的, 你不要道歉。我没什么要紧的事, 而且, 我也不喜欢听你道歉。”   陈鹤征听出她话音里的急切, 不由地笑起来,缠着她问:“为什么不喜欢听我道歉?”   “不喜欢你在没有做错事的前提下,跟我道歉,”温鲤连声音都乖,耐心地同他解释,“会让我觉得是我在欺负你。”   欺负——   陈鹤征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个词,笑音不由更重,问她:“你欺负我?确定吗?明明每一次都是你哭着求我啊。”   温鲤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欺负”这两个字是有歧义的,几乎面红耳赤,“你正经一点,不然我要挂电话了!”   陈鹤征拦住她,疲惫感让他的声线更沉,轻声说:“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时间听听你的声音,再跟我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呢?   温鲤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题,她抬头,看到贴在冰箱门上的便利贴,待办事项里有一条是提醒自己去买牛奶,存货快要喝光了。   鬼使神差的,温鲤对电话那端的人说:“阿征,你是不是很累啊?我想倒一杯热牛奶给你,看着你全部喝完,然后让你好好睡上一觉,谁也不许打扰你。”   话音落下,陈鹤征没有立即应声,听筒里只剩细微的呼吸,显得夜色愈发安静。   温鲤忽然觉得自己真幼稚,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正要换个话题,陈鹤征却在这时开口,低声问她:“鲤鲤,现在你想不想见到我?”   想不想见到陈鹤征——   这个问题。   何止是现在想啊,早在结束练习,跟陶思说“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时,就想见他了。   温鲤咬着唇,矜持和直白,摆在她面前,她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果断选了后者,点头说:“当然想见你啊,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她想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来日方长,慢一点见面也是好的,可以存下好多好多期待。   陈鹤征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干脆利落地说:“那就见面吧,现在。”   温鲤“啊”了一声,有些反应过不来,重复着:“见面?”   “是的,”陈鹤征笃定,“我到你住的地方了,就在外面。”   温鲤立即推开身旁的窗户,夜风吹在脸上,她才想起来,厨房的窗子看不到小区外面的路。   于此同时,耳边再度传来陈鹤征的声音,沉沉的,又温和,对她说:“想见我的话,当然要让你见到啊。”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太喜欢看见你失望。”   他又说了这样一句。   心口处,那个种着玫瑰的地方,像是被人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红丝绒似的花瓣飞扬起来。   温鲤握着手机,站在那里,眨眼之间,落了满身馨香的悸动。   *   温鲤急着出门,随手从衣柜里拿了条长裤,剪裁风格偏慵懒,带一点垂坠感,吊带上衣外搭了一件薄软的针织开衫,长发束成马尾,整个人干净极了,特别温婉。   客厅里的两个人正组队打游戏,傅染宁奇怪道:“你要出去吗?”   温鲤坐在玄关处换鞋,闻言,不太自然地应了一句:“家里没有牛奶了,我出去买,很快就回来。”   傅染宁刚想说“我陪你吧”,郑嘉珣拦了一下,挑眉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鲤鲤不单是出去买牛奶,恐怕还要顺路喂个猫,那种又嘴馋又粘人还吃不饱的猫!”   傅染宁似懂非懂,再看温鲤,薄红的颜色,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她几乎不敢跟郑嘉珣对视,推门跑了出去。   进了电梯,温鲤的心脏依然怦怦在跳,莫名其妙的,脑袋里全是郑嘉珣那句“吃不饱”。   说谁吃不饱呢!   明明……   温鲤一路跑着,脚步又轻又快,期待的神色全都写在脸上。她很快下楼,穿过小路,跑到小区的大门外,不必仔细去找,一眼就能看到陈鹤征。   他那么年轻,一贯耀眼,背倚着车门,立在那里,颀长的身形清傲而锋利。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涂了层霜雪,冷淡到极致,反而衍出一种勾人的欲,好看到让人上瘾。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幻想着要得到,谁不想看看高高在上的人低下头,该是一段多么美妙的好风景。   这风景,如今是温鲤一个人的。   这个念头骤然出现,温鲤觉得她的心跳已经不能单纯地用过快或者过慢来形容了,胸腔的位置,满满的都是陈鹤征,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直接跑过去,像急于取暖的小动物,一头撞进陈鹤征怀里,整个人贴着他,抱紧,说什么都不放。   突如其来的一抱,手臂圈在他腰上,陈鹤征都愣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温鲤垫脚,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得有点重,声音鲜明。   温鲤似乎忘了害羞,看着他的眼睛,说:“外面有风,你怎么不在车里等啊?”   陈鹤征被她又亲又抱的,心跳都软了,他单手捧着温鲤的脸颊,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下颚,轻声说:“想让你一眼就能看到我,坐在车里,你会看不见。”   甜腻的感觉太重,温鲤觉得喉咙发干,无论吞咽多少次,都无法缓解。   这是条小路,周围看不见路人,只有昏暗的街灯和些许树影。   温鲤的胆子大了一些,她双手搭在陈鹤征的腰上,手指握着他腰间的衣服,声音有些微弱地说:“阿征,我好想亲你啊,在这里可以吗?还是去车上?”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陈鹤征的目光变得很深。他垂眸,盯着她,眼神之中隐隐透出贪婪的味道。   温鲤与他对视着,莫名有点慌,支吾着:“你是不是不喜欢……”   陈鹤征的性情一贯冷淡,不太喜欢跟人肢体接触,在公共场合,这样亲密地抱他,还亲他,大概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吧。   温鲤也觉得自己也有点没分寸,正要松开手臂,陈鹤征却在这时低头,凑近她,气息与味道,骤然离她极近。   温鲤几乎僵住,一动不动的,眸子里有清浅的光。   陈鹤征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对她说:“去车上。”   不等温鲤回应,他又说:“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被我亲吻时的样子。”   霸道又强势的甜,温鲤觉得指尖发软,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要醉在他怀里。   温鲤被陈鹤征半抱着,带上车,车门开启之后,温鲤才注意到驾驶位上有司机。   她立即涨红了脸,扶着敞开的车门小声抱怨:“有外人呢……”   “不怕,”陈鹤征一手护在温鲤头上,趁机亲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说,“车上有隔断。”   这会儿,温鲤的脑袋完全是乱的,思考功能全线溃败,陈鹤征说什么她都信,于是,乖乖坐了进去。   闭合的车窗和车门,挡住了夏夜的风,车厢内舒服又安静,还有很好闻的淡香气。   温鲤陷在柔软的座椅里,说不清是困倦还是萎靡,只觉懒懒的,提不起力气,陈鹤征从另一侧也上了车,静谧之下,车门合拢的声音格外清晰。   没来由的,温鲤又想起郑嘉珣那句“喂不饱”猫,仿佛触发了什么奇妙的开关,血液瞬间热起来,燃烧一般。   她的脸颊都变红。   陈鹤征刚参加完一场晚宴,身上还穿着正装,精良的做工很衬他高大的身材。   上车后,他先将外套脱下,搭在一边,白衬衫衣领挺直,大概箍得他难受,他又伸手过去,指尖慢慢捻动,将衣扣挑开两颗,露出喉结精致的线条。   做这些动作时,陈鹤征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目光落在温鲤脸上,盯着她,让她将每一处细节都看清。   随着衣扣被松开,温鲤觉得她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节奏全乱,不上不下,手心里出现鲜明的汗湿。   她有点受不了那种痴缠的氛围,正要移开视线不看他,陈鹤征却在这时覆过来,暗色的身形将她严严笼罩。   温鲤也说不清她到底是慌乱,还是期待,握着陈鹤征的手臂小声提醒:“隔断还没升。”   陈鹤征轻笑着,有点坏,故意说:“你到底打算对我做什么啊?非要升起隔断不可。” 第62章   温鲤叫陈鹤征逗得面红耳赤, 几乎要翻脸,她伸手去推闭合的车门,陈鹤征连忙拦住。   两人在身形以及力量上都差距悬殊, 陈鹤征不必使太大的力气, 单手就能将温鲤的两只手同时擒住。   小姑娘纤细的腕,带一条同样细的银质手链,落在陈鹤征的五指之间。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拇指指腹反复摩挲着温鲤的手腕内侧, 那一小块软而细白皮肤, 好似上瘾。   细微的痒意,从温鲤腕骨的地方升起来,一路向上, 蔓延到胸口。她不受控制地咬唇, 仰着头,用一种渴求又无措的眼神,看着这个将她困住的男人。   被她这样看着,陈鹤征的目光似乎又沉了几分,他用另一只手,清瘦的食指关节,抵了抵温鲤的下颚, 气息很低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会想把心都掏出来给你。   离得近了, 温鲤才闻到陈鹤征身上有一股酒气, 很醇郁的味道。   “你喝酒了吗?”她小声问他, “今天一直在应酬?”   听到温鲤的话, 陈鹤征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味道可能不太好, 立即松开她, 向旁边移了移, 同时说:“熏着你了?”   “没有。”   温鲤摇头,伸手过去,贴在陈鹤征的颈侧,掌心下的皮肤,果然是热的。   喝了酒的人,体温都高。   “喝了酒还站在外面吹风,感冒了怎么办?”   温鲤觉得心疼,声音里带着嗔怪的味道。   被人这样在意,是件极温暖的事。   陈鹤征的眼角眉梢都透出软意,他浅笑着,说:“不嫌我身上的味道难闻,就过来,让我抱抱,好不好?”   座椅之间的隔断已经升起来,车窗也被挡住,一个封闭又安全的小空间。   温鲤没做声,没有回应他,身形却动了动,弯腰移过去,侧坐在陈鹤征腿上。   她搂住他的脖子,垂眸凝视他,两人的视线碰撞着,似有火星燃烧。   温鲤看到陈鹤征的喉结滚了两下,好像在克制什么。她忽然觉得心跳很软,慢慢低头,在他眉心的位置,落下一记亲吻。   她先吻他的额头,接着,又吻他的眼睛和脸颊,湿湿热热的吻,带一点香味,一点甜,还有红酒的味道,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完全融在一起。   整个车厢好像都变得潮湿起来,黏腻的氛围感。   陈鹤征靠在椅背的头枕上,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喉结、脖颈、锁骨的线条,全部落在温鲤的视线里,冷白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的痕迹。   顺着她的动作,陈鹤征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一刻,也享受这一刻。   他很享受她吻他时的那种感觉。   温鲤斜着脑袋,吻他下颚处锋利的线条,一面吻,一面抓起陈鹤征的手,主动带着他埋进自己的衣服里,让陈鹤征的手指碰到自己的皮肤。   吊带上衣又薄又软,女孩子香暖莹白的皮肉与骨,都在其下   陈鹤征眼睫半垂,脖颈处的脉络似乎在颤,不由将她握得更紧,低声说:“胆子这么大吗?主动往我手里送。”   他握得用力,温鲤觉得周身发软,她在这时才吻到他的唇,轻轻一啄,小声说:“喜欢让你碰我。”   ……   *   夜很安静,小路上听不见鸣笛,车厢内也是,树影在车顶摇摇晃晃。   温鲤将人亲够了,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离开社交场就直接赶来见我了吗?”   通电话的时候,他故意哄她多说些话,拖延时间,那时候应该就走在来见她的路上了。   陈鹤征点头,掌心贴着她的背,轻抚着,说:“原本只想到你住的小区外停一停,看一眼你房间里的灯光就走的,不要你出来,外面起风了,有点冷。可你偏要用那种勾人的语气跟我说话,想让我喝杯热牛奶,好好睡一觉,我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这三个字,无论什么时候听到,都有些难为情。   温鲤觉得呼吸有些潮,湿湿热热的,她想到白天的事,又问他:“你是不是跟蒋总一起视察《芳问》的排演了?有没有看见我跳舞?”   侧坐的姿势,她说话时的呼吸,都吐在陈鹤征耳朵上,陈鹤征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脑袋摆正,亲一下她的唇,才说:“看到了,我的鲤鲤非常美。美到我想把你藏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多看一眼。”   温鲤觉得他声音里的那份沙哑特别磨人,磨得她呼吸都乱了,低声说:“等你有时间,或者,有机会的话,我跳一场只给你一个人看的舞,好不好?”   陈鹤征在她头发上摸了一下,笑着说:“你知不知道跟一个男人说这种话,意味着什么?”   温鲤的目光飘忽了一瞬,似乎有些不敢看他,却又靠过来,在他耳边说:“知道呀,意味着你会更喜欢我!”   陈鹤征与她对视了会儿,拿她毫无办法似的笑了起来。   害羞是她,纯洁是她,勾他心神、要他命的,也是她。   他想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   又抱了一会儿,陈鹤征跟温鲤说起工作方面的事,他说这阵子会比较忙,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人要见,可能没办法时时刻刻关注她,照顾她,要她好好的。   温鲤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嘉珣跟我说你要做自己的公司了,是吗?”   “消息还挺灵通,”陈鹤征捏了捏温鲤的耳垂,点一下头,“我不能一直活在大哥的庇护下,也该有自己的未来。”   自唐和稳居内娱传媒之首,各路狗仔甚至是媒体,就给陈鹤征冠了个“唐和少爷”的名头。这称呼粗听是捧,细品是嘲,嘲他只能依附陈鹤迎活着。   即便迷你专辑《鸿消鲤息》销量逆天,Sirius乐团名声大噪,钟萦的身价稳居一线女歌手,依然抹不掉媒体对他的轻怠。   陈鹤征为人,虽然冷傲,难接近,但是,心机和手腕,他一概不缺,在商言商,游刃有余。远赴德国养病,他一面复建一面拿到了慕尼黑大学的学位,对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从不懈怠。   年少时的不羁桀骜,成年后的稳重与担当,都在此刻的陈鹤征身上体现出来,他握一握温鲤的手,说:“你不必害怕我大哥,也不必去怕任何人,有我挡在你前面,他们威胁不到你。我爱你这件事,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说这些话时,陈鹤征的姿态很放松,但是,温鲤清晰地感受到,他是抱着与她相守一辈子的心态,来做这些决定的。   眼睛里隐约有了水汽,温鲤连忙转头,想将它们藏起来。陈鹤征却在这时捏住她的下巴,看透她一双眼睛,笑着问:“眼睛怎么湿了?想哭?”   温鲤觉得心口又酸又悸,太多的情绪,她只是摇头,不说话,将脸颊埋在陈鹤征肩颈的位置,任由他身上的味道侵占呼吸。   陈鹤征将她抱得紧了一些,很耐心地同她讲一些细节:“公司的名字叫‘东诚’。办公地点已经选好了,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去看看。顺利的话,明年就能见到东西了。”   温鲤的心思渐渐被吸引过去,“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陈鹤征拿起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心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   “东诚——‘东’取自我姓氏的一部分,‘诚’则代表忠诚。”   说到这,陈鹤征的手落在温鲤后颈处,他喝了酒,体温高,掌心热得厉害,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温鲤的,又静又近的距离下,轻声问她:“等公司走上正轨,你愿不愿意把合约签到我这里?收下这份来自陈鹤征的忠诚?”   温鲤的呼吸声很轻,有些湿润,她小声叫他的名字,喃喃:“阿征,你怎么那么好啊……”   好到她都不敢想象,有生之年,能遇见这个样一个人。   给她依靠,解她孤苦,许她一生无忧无虑。   “我知道你跟reborn有一份为期十年的合约,”陈鹤征的手绕过温鲤细软的长发,抱着她,“别怕,我去帮你谈,如果陈鹤迎真狠得下心跟我要违约金,我就把那辆科尼赛克还给他。”   科尼赛克,天价级的顶流跑车,陈鹤征十八岁的时候,陈鹤迎送他的成人礼。   车子的确够酷,但也实在招摇,只要上路就会被狗仔追着拍,陈鹤征嫌烦,索性罩了防尘罩扔在地库吃灰。卓屿上门做客时见过那车一次,眼睛都直了。   陈鹤征也大方,说你要喜欢,就拿去开两天。反正撂在这他也用不上,日常出行他更习惯开阿斯顿。   卓屿眼馋是真的,不敢上手也是真的,贵到丧心病狂的一辆车,随便蹭一下,都能赔到吐血。   温鲤笑起来,小声说:“原来我这么值钱啊,跟一辆科尼赛克旗鼓相当!”   陈鹤征很喜欢摸她的头发,手感顺滑如绸缎,他也笑,低声说:“你是无价的宝贝,给多少辆科尼赛克都不换的。”   温鲤靠在陈鹤征怀里,整个人都被他的体温暖烫了,忽然问他:“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只喝酒,都没吃什么东西啊?”   陈鹤征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不止晚上,一整天他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忙晕了,顾不上。   温鲤自然心疼,拽着陈鹤征下了车。   这个时间,还在营业的只有便利店,温鲤想带他去买点吃的,脚步刚迈出去,却被陈鹤征握着手臂拖回来,往她身上披了一件正装外套。   “有风,”他说,“别着凉。”   便利商店的感应门打开,播放着“欢迎光临”的机械音。   值夜班的店员是两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其中一个寻声抬头,先看到披着一件昂贵外套的温鲤,表情似乎有些疑惑,接着,又看到走在她身后的陈鹤征。   先抬头的那个店员,在柜台后扯了扯同事的衣摆,两个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大帅哥和他的女朋友,还穿着他的外套!   这该死的氛围感,看起来好甜啊! 第63章   这个时间, 便利店还有没有补货,货架有些空,温鲤先拿了两颗饭团, 又去饮品区找甜牛奶。   她低头看包装盒上的保质期, 手指在脸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男式外套衣袖略宽,垂下来,挡住她多半个手掌, 显得五指又细又白。   鼻尖忽然掠过一阵薄荷香, 不等温鲤抬头,搭在脸颊旁的手,已经被人拉过去, 握住, 十指紧扣。   温鲤有些想笑,故意说:“你好黏人啊,为什么逛个便利店也要牵手?”   陈鹤征的手心贴着她,说:“牵手是件好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外人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选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陈鹤征依然与温鲤牵着手, 店员在扫码时多看了他们几眼, 温鲤觉得脸颊发热, 手上挣了挣。   陈鹤征不肯放, 叮嘱她:“别动。”   声音略低, 有种哄人的味道。   收银的店员和同事对视一眼, 瞬息间, 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几分艳羡——   那么好看的人,还那么温柔,真好啊。   买了饭团和牛奶,两个人在休息区的空位上坐下。落地窗紧临街道,马路的灯火透过玻璃落进来,让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显现出一种细腻的质感。   陈鹤征简单吃了些东西,垫垫他空了一天的胃,又跟温鲤说了一些东诚的相关规划。   唐和的强项是做院线,陈鹤迎手里握着好几位名导以及影帝影后的合约,腰杆硬,家底厚,多大的投资他都砸。高风险高收益,玩得就是心跳,一部片子能赚下半壁江山,也能赔得倾家荡产。   唐和投资的片子里,最叫座的一部,累积票房达到67.93亿。这个数字,在内娱所向披靡,近几年很难被打破,也奠定了唐和龙头老大的地位。   东诚的定位则是“舞台”,偏小众,音乐、戏剧、舞蹈演出、艺人经纪,都在经营范围之内。明年年底,会在高新区那边试运营第一家东诚剧场。   陈鹤迎对东诚的发展前景不置可否,但是,作为大哥,他一贯出手阔绰,送了陈鹤征两层写字楼,偌大一片办公区。   温鲤手上的那个饭团,她咬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丢掉又太浪费,正觉得为难,陈鹤征直接拿了过来,帮她吃光,又对她说:“你只管跳舞,做你最喜欢的事,剩下的,都交给我。从《芳问》开始,我许给你一个光明的未来。”   温鲤咬住牛奶盒上的吸管,忽然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规划的?”   陈鹤征看她一眼,笑了笑,说:“你跟reborn签下十年合约的时候。当时我在德国,伤还没养好,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你要钻牛角尖,我就由着你去钻,等我回国,自然有办法帮你善后。”   温鲤也看着他,良久之后,才说:“我跟reborn签约的时候,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特别偏执地想留在一个与你有关联的地方。但是,其实——”   “其实,我从没想过不回来,这种念头,一秒都没有产生过。”陈鹤征拿过她手里的牛奶盒,用她咬过的那根吸管,喝完剩下的,“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温鲤说不出话了,手指无意识地捏住饭团的包装袋,细碎的声响,还有轻微的颤抖。   “我恨过你,跟你赌过气,但是,这些负面的情绪,都没能超过我爱你。”他依旧笑着,伸手,手指穿过温鲤顺滑的长发,在她耳朵和脸颊上碰了碰,“一直以来,我都是爱你更多。”   脸颊感受到陈鹤征掌心里的温度,温鲤忽然明白,郑嘉珣为什么会用一种怅然般的语气对她说——   小姑娘,你真的很幸运,你爱的那个人叫陈鹤征。   他看似冷漠、傲慢,冰雪制成一身硬骨,其实,有着最纯挚的内心,以及外人难以窥见的温柔。   一旦决定去爱,他就会付出最好的,最好的一切。   温鲤眨了下眼睛,视线垂下来,看到陈鹤征搁在桌面上的手。她在正装外套宽大的衣袖下,将陈鹤征的手捉住,握紧,掌心密切贴合,手机屏幕显示出此刻的时间——   00:12   凌晨时分,天色未明。街角处,一家寻常的便利店,店内灯光如昼。   她与最爱的人并肩坐着,牵着手,看霓虹,看车流,也看到了确切的坚定不移的爱。   走出便利店时,不等身后的感应门彻底合拢,温鲤忽然握住陈鹤征的手臂,拉着他,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时间很晚了,小巷内雾气淡淡,没有任何过路人。   温鲤背倚着墙壁,抓着陈鹤征的衣服,仰头看他。   陈鹤征怎么会不明白,于是,他低了头,靠近她,声音轻轻的,“又想亲我啊?”   温鲤不说话,只是勾着他的脖子,让他更低,迫切的,渴求,还有,一点点恃宠而骄。   深长的小巷,有雾,无人烟,仅有的两盏路灯,也昏暗着。   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穿白衬衫,袖口翻折到手肘,干净、冷冽,难以接近。   他眼眸半阖,居高临下地,同什么人接吻,吻得很深,那么重。   另一个人的影子,完全匿在暗处,看不清,只露出他的侧脸,上面是全然沉溺的神色。   *   那天之后,陈鹤征的确变得十分忙碌,他不仅要盯着公司的事情,还肩负着舞剧《芳问》的作曲工作。   Reborn舞团内,《芳问》的主演名单也很快公布。郑嘉珣是投资方指名认定的领舞“琵琶”,温鲤拿到了宫妃杨美人的A角,宋闻溪饰演“兵戈·乱梅”一幕中的宗室女子。她们三个与另外两名演员,四女一男,构成了《芳问》的主角团。   陶思饰演温鲤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算是群演之一,小姑娘刚毕业,演出经验不足,能上台她就很开心,也不挑剔,整天围在温鲤身边,让温鲤教她跳“软绸”的组合动作。   主演人员敲定,接下来,就是大量的体能训练与动作练习,“软绸”吃腰部力量和功夫,除了苦练,没有其他捷径可走。   陶思眼窝浅,爱哭,每天都徘徊在“累哭了”和“快要累哭”两种状态之间,哭归哭,小姑娘也有股韧劲儿,咬牙熬住了所有训练,一点儿没松懈。   实在累得不行了,陶思就扑到温鲤怀里撒娇,要她抱,要安慰。时间长了,连郑嘉珣都记住了陶思的名字,说她是reborn第一哭精,眼泪不要钱,每天都能掉下来一大把。   郑嘉珣嘴硬心软,一边嫌弃陶思哭起来太丑,真的太丑了,没眼看,一边拎着弹力带教陶思练柔韧,让她跳舞的时候更漂亮。   陶思第一次跟自带仙气儿的团内首席离得这么近,紧张得都磕巴了,一个劲儿地说:“郑老师,你真好看,你特别特别好看!”   宋闻溪明明眼热,偏要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嗤笑着说:“马屁精!”   这点儿话音刚好落进郑嘉珣耳朵里,郑老师懒得说话,一脚踹在练功用的沙袋上,直接把小沙袋踢得飞了出去,撞上另一侧的墙壁。   宋闻溪脸色泛白,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太过尴尬。   祁赫也觉得陶思这小孩特别好玩,经常扔给温鲤一摞瑜伽砖,让温鲤垫在墙上,帮陶思压压腿,抻筋骨。小姑娘被抻得吱哇乱叫,他顶着一头张扬的蓝灰发色,在一旁乐不可支。   郑嘉珣主动帮温鲤出头,还不止一次,渐渐的,舞团内部都看出来,温鲤是小陈总的正牌女朋友。孔清研之流再不敢多说什么,面对温鲤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巴结和讨好,甚至也跟陶思一样,亲亲热热地叫“温鲤姐”。   温鲤没什么反应,陶思先不乐意了,对孔清研说:“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啊!鲤鲤比你还小半岁呢,你凭什么叫人家姐姐?”   孔清研也不生气,继续嬉皮笑脸,说陶思小气,还要朝陶思叫姐姐。   午休时间,大家都在员工餐厅吃饭,陶思气得不轻,想拿餐盘往孔清研头上砸。   动静闹得不小,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不等温鲤阻拦,旁边忽然出现另外一道身影。   祁赫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慢吞吞地走过来。他头发略长,眼神有点阴,抬脚踹在孔清研的小腿上,说:“吃饱了没事干,就去做开合跳,两千组起步!这个月你涨了多少体重,心里是不是没数?”   孔清研敢欺负小姑娘,却不敢在祁赫面前造次,灰溜溜地走了。撵走孔清研,祁赫没理陶思和温鲤,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进了楼上的办公室。   一整天的训练结束,毫无意外,又是腰酸背痛。温鲤拖着陶思去浴室洗澡,冲洗干净,又把她从浴室里拖出来。   小姑娘好像没长骨头,懒洋洋地挂在温鲤身上,跟她商量:“鲤鲤,你陪我去参加一个派对吧,好不好?”   陶思有个倾慕已久的男神学长,两人还处于暧昧期,学长却要出国留学。临走之前,闹着要办派对,包下了酒店顶层的酒吧和露台。 第64章   陶思倾慕的学长即将出国, 临走前准备办个送别派对,邀请陶思来玩,还可以带上关系好的小姐妹。陶思到温鲤, 缠着她撒娇:“鲤鲤, 你陪我去好不好?学长的朋友我都不认识,万一没人理我,多尴尬啊。”   自从在金域碰到梁昭辉,温鲤对酒吧夜店之类的地方, 都有些抵触。可陶思哀求的模样, 既真挚又可怜,再加上,这段时间陈鹤征一直出差, 一星期内飞了三座城市, 忙得脚不沾地。   不用约会,温鲤多了不少空闲时间,犹豫片刻,她还是应了下来,同时,又忍不住替陶思操心,“学长都要出国了, 你还不打算跟他告白吗?”   等人出去了, 路远迢迢, 天各一方, 社交圈子再无交集, 有缘也成了无缘。   聊到这个话题时, 两个人正坐在吃砂锅米线的小店里。   这家铺子是个网红店, 汤料香浓, 店面不大,客流却很旺,陶思和温鲤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空位置。   陶思告诉温鲤,她跟学长已经暧昧一段时间了。学长待她并不冷漠,日常聊天,早晚问候,偶尔约饭。陶思心情不好,或是生理期,学长还会给她送花,点热饮外卖,哄她开心。   “我没谈过恋爱,”陶思看上去有些苦恼,“不知道别人谈恋爱都是什么样子的。他做的那些事,让我觉得他应该也喜欢我,但是,又一直等不到他的告白。有时候我试图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总是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陶思嘴边沾到了汤汁,温鲤拿着纸巾帮她擦了擦,却抹不掉小姑娘眉宇间的愁绪。   “我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在养鱼,吊着我,”陶思有些委屈,“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说起来,陶思的经历跟温鲤是有一点像的,大学时都在艺术类院校念书,机缘巧合,与隔壁高校的英俊学长相识。   当时学长是有女朋友的,陶思只能将感情藏起来,偷偷哭过好多次。毕业后,陶思来了桐桉,与读研的学长重新取得联络,两人都单身,关系也逐渐暧昧起来,只差临门一脚,偏偏就是说不破。   “鲤鲤,”陶思看着她,眼睛圆圆的,天真又赤诚,“这种喜欢一个人感觉,你能明白吧?”   温鲤想了想,轻轻点头,“我能理解。但感情这东西,是双向的,它需要有回应,也需要被尊重。”   陶思看着小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出了会神,忽然说:“你说得对,我的感情很宝贵,它应该被尊重。派对上,我要跟学长问清楚,喜欢我,就要堂堂正正地喜欢!”   *   吃过饭,温鲤和陶思又逛了逛附近的商场和品牌门店,陶思想让她的表白更惊艳一些,狠下心,拿出将近两个月的薪水,买了一套超贵的大牌新款。   这个牌子近期出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陶思怂恿温鲤也试一试。温鲤耐不住她磨,选了一条浅色的经典款,当她从试衣间走出来时,导购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陶思直接哇哦的一声,其他选衣服的客人也被吸引,纷纷看过来。   温鲤脸色微红,抬手在陶思脑门点了一下,让她不要太夸张。   试衣镜里,女孩子皮肤雪白,羊脂似的,长发柔软顺直,拢在一侧,耳垂上一颗小小的碎钻耳钉,紧贴锁骨的地方,悬着吊坠,非钻非玉,很奇怪的纽扣形状。   裙子的剪裁与温鲤的身形完美贴合,腿长腰细,胸口微微丰盈的特点,全部凸显出来。侧面看过去时,曲线更加漂亮。   温鲤在镜子前转身,陶思看着她,脱口而出:“尤物啊。”   这个词是有点贬抑的,陶思也觉得不妥,立即捂住嘴巴,小声说:“对不起啊,鲤鲤,我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   温鲤好脾气地笑,“没关系。”   虽然导购极力推荐,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温鲤身上堆,但温鲤的脑袋一直清醒,并没有被捧得飘飘然。她回到试衣间,将裙子脱下来,还了回去。   陶思一脸遗憾:“不买吗?你穿真的好看”   “要五位数呢,”温鲤笑眯眯的,低声说,“太贵了,又不是日常款,平时都不能穿,买回去也是压箱子。”   陶思想了想,也对。   导购见劝不动温鲤,转头继续围着陶思打转,又拿了几款裙子推荐她试穿。陶思兴头正足,温鲤不想扫兴,就坐在外面的小沙发上等她,昏昏欲睡时,手机忽然一震,弹出一通视讯邀请——   发讯人是陈鹤征。   温鲤心跳一颤,连忙接上耳机,还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确保前置镜头不会拍到其他人,才接下这通视讯。   陈鹤征已经到了酒店,身后是高层建筑夜景辉煌的玻璃窗。他披着浴袍,端着纸杯喝水,同时,朝镜头瞥来一演。   黑漆漆的眼瞳与眸光,锋利亦清隽,好看得不像话。温鲤觉得心跳声愈发清晰,几乎能在品牌门店里震出回音。   不等她开口,陈鹤征先说话了,“在外面?”   温鲤点头,指腹摩挲着机身边沿,轻声说:“陪朋友在逛街。”   听她说逛街,陈鹤征忽然意识到,温鲤几乎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要过什么东西。   陈鹤征作为音乐制作人,风头正劲,陈鹤迎更是如日中天。媒体和营销号一贯喜欢拿兄弟俩的身价做文章,说他们堆金积玉,腰缠万贯,单是唐和那栋气势恢宏的总部大楼,就足够惹眼。   温鲤却像是隔绝在这些信息之外,她意识不到陈鹤征已经羽翼丰满,一身富贵,只当他还是读书时那个桀骜而冷漠的少年,要人陪着,也要人哄他。   她爱陈鹤征,很爱很爱,只是爱他这个人,与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真是个有意思的情形。   陈鹤征用食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对温鲤说:“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账单我替你付。”   温鲤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缺,只希望他早点回来。   “回来”两个字叫她说得缠绵,撒娇似的。   陈鹤征轻笑着,故意问:“想我了?”   温鲤瞄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她,很用力地点头,小声说:“特别想。”   她太乖了,声音软,眼神也剔透,纯粹得没有半分杂质。   陈鹤征非常把她藏起来,藏到没有人的地方,谁都别想多看她一眼,嘴上却忍不住逗她,“说两句好听话,哄哄我,我就快点回去。”   什么样的,才算是“好听话”啊……   温鲤无意识地咬唇,神色茫然,还有点纠结。   陈鹤征似乎很喜欢看她这副为难的样子,唇角浅浅勾着,眼睛里笑意鲜明,藏都藏不住。   既宠,又纵容,全无底线。   温鲤恰好在这时看了眼屏幕,被陈鹤征眉眼含笑的样子,狠狠撩了一下,心口都发麻,耳垂一阵一阵地烫。   她想到傅染宁分享在朋友圈里的一则视频——当男朋友听到你叫他“哥哥”。   品牌门店里播放着轻音乐,还有烘烤过的暖橙香,氛围舒适又轻松。   心跳快,眨眼的频率也有些快,温鲤尝试去控制,她浅浅呼吸着,在陈鹤征沉黑的目光下,小声又小声地叫他:“哥哥……”   陈鹤征一愣。   温鲤目光飘着,脸红,眼尾也红,声音轻轻弱弱:“我想你了,哥哥要早点回家。”   音落,视频里的人没有立即出声,不寻常的沉默,空气好像凝滞。   耳机里悄无声息。   温鲤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幼稚,不免有些窘迫,忙说:“我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只能到这种程度了,你……”   她正要说你别难为我,却听陈鹤征叫了声她的全名——   “温鲤。”   温鲤搞不清他为什么突然严肃起来,呐呐的:“怎么了?”   陈鹤征透过屏幕盯着她,声息很沉,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地说:“叫哥哥这种事,对我做就行了,对别人,绝对不行,知道吗?”   温鲤似乎被他吓住,眼睛眨了眨,一双眸子剔透无尘。   陈鹤征意识到自己有点过激,他偏过头,吐了口气,又重新看向她,语气软下来,商量着:“我四天后回去。回家那天,你过来,到我这边住,好不好?”   温鲤下意识地就想点头,说好,对陈鹤征,她也一向是纵容的。   动作进行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倏地红透:“你……”   陈鹤征见她明白了一些,不由叹气,低声说:“我让你哄我,没让你勾我。”   温鲤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简直坐立不安。她看了看四周,见依旧无人注意她,才敢小声说:“那现在,现在你要怎么办啊?”   陈鹤征险些被她那副慌张的模样逗笑,安慰着:“没事,我再去洗个澡。”   温鲤一边心疼,一面又不敢看他,小声问:“很难受吧?”   陈鹤征那股善于逐利的商人本性冒了头,趁小姑娘心软时,公然加码:“你是让我难受的,等我回去,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陶思在这时从试衣间里出来,温鲤余光瞄到陶思的身影,正往这边走。她来不及多想,慌里慌张地说了声“好”,没等陈鹤征回应,就挂断了那通视频。   信号中断的提示音响起时,陶思刚好走到近前,她注意到温鲤神色异样,有些奇怪地说:“鲤鲤,你怎么了?脸色好红啊。”   温鲤摇了摇头,她心跳乱得不行,几乎说不出话,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一条文字消息——   【陈鹤征:“我看了天气,桐桉今晚有雨,你发个定位给我,我让于叔去接你,送你回家。”】 第65章   手机震动的频率让掌心发麻, 看完陈鹤征发来的那条信息,温鲤觉得不单单是手心,心跳乃至呼吸, 都被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纠缠着,有点痒,还有一点软,牵肠挂肚的感觉。   说什么她勾他, 明明他才是更会、也更懂得勾人的那一个!   勾着她想他, 惦记他。   多坏的一个人啊,却又那么宠,让她无力抵抗。只想早一点, 快一点, 见到他。   陶思还在纠结温鲤为什么会忽然脸红,温鲤支吾着,掩饰说店里好热。陶思性格简单,一面想着,原来鲤鲤怕热,一面说我们回去吧。   温鲤点头说好,却没往商场出口的方向走, 而是带陶思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陶思疑惑, 正要问温鲤来这做什么, 就看见车位上的一辆黑色迈巴赫亮起了双闪。   主驾那侧的车门敞开, 一个穿得颇为正式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 快步走到温鲤面前, 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温小姐。”   温鲤礼貌浅笑, 叫了声于叔。   陶思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这气势, 这待遇,还有车子的品牌,不可能是打车软件提供的服务。   不容她细想,温鲤已经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上了车。   车子离开地下车场,驶上路面,立即被水雾覆盖。陈鹤征说的没错,外面的确在下雨,雨势还颇为猛烈。温鲤先报出陶思家的地址,麻烦于叔先送她回去。   于叔忙说:“不麻烦的,温小姐。”   陶思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不敢乱说话,低头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几个字,递过去要温鲤看——   【鲤鲤,这位于叔是小陈总家里的司机吗?】   温鲤看一眼屏幕,又看一眼陶思,朝她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陶思缓慢地眨着眼睛,停滞片刻,忽然激动起来,又在手机上打字,   【小陈总看到外面下雨,专门派车来接你吗?】   温鲤揉了揉有些发热的耳朵,她有点害羞,没做声,勾唇浅浅一笑。   陶思圆溜溜水汪汪的一双眼,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小陈总看上去那么冷淡,很难接近的样子,私下里居然是宠妻人设吗?   这个反差,好甜!   温鲤不好意思继续跟陶思对视,她低头,刚打开手机,就有一条新消息传进来。   【陈鹤征:见到于叔了吗?】   温鲤咬着唇,心口的悸动明显到无法忽视,立即回他。   【温鲤:见到了,已经上车。】   这条发完,犹豫一瞬,她鼓了鼓勇气,又问一句。   【温鲤:你有没有好一点?】   陈鹤征这会儿大概不忙,回得很快。   【陈鹤征:你不在,那股劲儿一直下不去,难受。】   车厢里似乎热得厉害,温鲤脸上的温度骤然升高,耳朵脖子都红透。她连忙将手机按灭,黑色屏幕映出她的眼睛,像是含了汪水,莹润而无措。   那条消息,多看一眼,都觉得面红耳赤。   陈鹤征猜到她要害羞,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这次是语音,足有十多秒。   温鲤的手指移过去,下意识地想选择“转文字”的功能,动作进行到一半,又舍不得。好在她带着耳机,抿唇,有些局促地点了下白色的对话框。   陈鹤征的声音骤然响起,就在她耳边,有些哑,听得她耳朵发烫。   他说:“被你一声‘哥哥’撩起来,又空着。等我回去,你要加倍还给我。”   温鲤恨不得把脸颊贴到车窗玻璃上降降温,还好陶思也在跟人聊天,没注意到温鲤的神色有异,不然,她再问一句“鲤鲤,你为什么脸红”,温鲤大概能直接跳车。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键盘上划了两下,车子在这时路过街口,忽然颠簸,温鲤手臂一颤,隐约听到信息发送的提示音。   再低头,看到那条白色的语音消息下,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对话框。   【温鲤:都给你】   温鲤眨了下眼睛,表面上,她只是坐在那里,长发和裙摆都安静,实际上,内心已经快被尖叫掀翻,连指尖都红了。她连忙长按屏幕,不等她撤回,下一条消息已经出现。   【陈鹤征:这么乖啊。】   温鲤几乎能脑补出,陈鹤征说出这句话时,那种微微带笑的语气,散漫的,又暖又低。   她很喜欢。   晃个神的功夫,两分钟的时限就过了,那条消息仍留在屏幕上,没能撤回。   温鲤与陈鹤征的聊天背景,还有她手机上的壁纸和锁屏,用的都是之前在衣帽间里拍的那些照片。两个人的合照,接吻的,拥抱的,腿与腰的纠缠,灯光照应下落在地面的双人剪影。   取景时,温鲤特意避开了脸,最多只拍到陈鹤征的下颚与喉结,她的手指贴在上面,每一处线条都清瘦、雪白,精致无瑕。   雨还在下,雨刮器无声运行,车厢内一片安静。温鲤的身形斜过去,靠在车窗玻璃上,雨光与霓虹的倒影,落在她侧脸。   她盯着屏幕上合照看了一会,将那张手指紧贴喉结的照片,从相册里找出来,简单裁剪,叠加了暗角和暗色滤镜,设置为朋友圈的封面。   一系列动作结束,温鲤又将封面下的个签改为:   “做一个乖孩子。”   *   学长的送别派对,时间在周六晚上,那天舞团刚好休假,一大早,陶思就带着那身贵死人的行头,还有化妆包,敲响了温鲤家的门。   傅染宁都没起床,温鲤也还迷糊着,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让陶思轻一些,别吵。   陶思不太会化眼妆,拜托温鲤帮忙。镜子里的小姑娘明明漂亮得一塌糊涂,依然满心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鲤鲤,我这样子,真的好看吗?妆感会不会太重?”   温鲤帮她带上耳钉和项链,温和并坚定地说:“今晚,陶思就是全场最漂亮的女孩子!”   陶思捏了捏耳垂上的小珍珠,也笑起来,点头说:“没错,我就是最漂亮的!”   陶思倾慕的那位学长叫陆佟,见到本人之后,温鲤大概明白陶思为什么会念念不忘了。   这人长相的确出众,高个子,大长腿,笑起来时又阳光又爽朗,很讨女孩子喜欢。   派对地点在酒店顶层的酒吧,包了场,请了位小有名气的控场DJ,舞台上有漂亮的年轻女孩在跳舞,激光灯闪成一片,效果做得挺燃。   陶思和温鲤一进去,陆佟就看到她们,主动过来打招呼,伸手在陶思的头发上摸了摸,有点亲密,还有点宠溺。   陆佟将陶思带到长沙发那里,说:“这边都是学校里的朋友,思思,你跟他们一起玩,应该会自在一点。”   陶思有些脸红,拉着温鲤的衣袖,低声说:“鲤鲤,陆学长是不是很体贴?”   温鲤点点头,确实不错。   长沙发那边五六个人,在做游戏,抓手指,规则特别简单——   一个人伸出手掌,平放,掌心朝下,游戏的参与者各自伸出食指,指尖抵着平放的掌心。伸手掌的那个人负责喊三二一,速度不定,倒计时结束后,手掌往下抓,抓住谁谁喝酒。   女孩子不能灌太多酒,如果被抓,有一次替代的机会,可以在参与者里找人帮忙,替喝一杯。替喝的那个人能要求女生做一件事,或者,问个问题。   游戏不难,但是暧昧,抓抓小手什么的。   众人见陆佟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漂亮妹妹,招呼他一起玩一局,陆佟没拒绝。   陶思的位置在陆佟身边,两人挨得近,手臂叠着手臂。游戏开始,三二一的喊声混着DJ的音乐,震耳欲聋。   伸手在上面的是个寸头男生,不知是不是错觉,温鲤感觉到寸头男似乎多看了她几眼,目光从上到下,将她完整地扫了一遍。   这感觉不太好,所以,倒计时一结束,温鲤躲得飞快。   温鲤躲过去了,陶思没过去,被寸头男一把抓住,指腹还贴着手背磨了磨,众人“Wow”一声,场子顿时就热闹了。   小姑娘脸色涨红,局促地要挣开,陆佟见状,笑着往寸头男肩上推了一把,说:“抓一下就放开吧,你还没完?”   寸头啧了一声,说:“女生能替代,小姑娘,你是自己喝,还是找别人喝?”   不等陶思开口,陆佟主动端杯,说:“我来我来,你们别逗她。”   说完,脖颈仰着,喉结浮动,一杯酒就吞了下去。   喝酒的明明是陆佟,脸红的人却是陶思。陆佟喝得急,有酒水从唇边溢出来,滴在衬衫上。陶思连忙拿着纸巾帮他擦,旁边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起哄似的故意拿手臂撞过去。   陶思没防备,一下子就摔进陆佟怀里,陆佟顺势抱她,掌心贴着小姑娘的单薄背。   场面顿时更热,热闹,也暧昧。   温鲤怕陶思觉得难堪,从陆佟怀里把她接过来,单手圈着她的肩膀,抱了她一下。陶思怯怯地倚着温鲤,红晕已经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   寸头男算是游戏中的庄家,不依不饶地说:“替酒也是有代价的,不能白喝。陆佟,有问题快问,机不可失!”   陆佟那杯酒喝得有点呛,这会儿还没顺过气,他说不出话,只是摆手,示意没什么要问的,接着开下一局。   众人自然要哄他一番。   不等寸头男说话,陶思鼓起勇气,声音穿透音乐,落在这局游戏的最中央。   “学长,就算你不问,我也想主动告诉你——”   温鲤抱着陶思,能感觉到她心跳得有多快,剧烈而快乐。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陶思对陆佟说:   “我喜欢你,从本科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   音落,没有预想中的起哄,没有人为女孩子的勇敢喝彩,反而静了一瞬。   温鲤内心咯噔一下,她觉得不妙。   陆佟依旧笑得阳光,也散漫,他抓了下头发,说:“思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好朋友。我有女朋友的,她会陪我去英国,照顾我。” 第66章   震耳的音乐都掩盖不住那一瞬的冲击, 以及尴尬。   当陶思满怀爱意,对陆佟说我喜欢你很多年时,陆佟丝毫不觉得意外, 甚至笑了一下。他很平静地告诉陶思, 我有女朋友,我们会一起去英国。   话音落下,寸头男立即衔着食指关节吹出一声哨响,尖锐声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他好似酷爱哗众取宠, 吹完哨音, 又故意拖长音调,笑嘻嘻地嚷:“滴——表白卡,车辆出站, 请扶稳坐好!”   音落, 众人自然笑成一团。   气氛又恢复到先前的热烈,人人有快乐,看好戏,唯独陶思面色苍白,像个离了族群庇护的小动物   灯红酒绿的场合,繁华迷人眼目,将“深情”二字, 衬得像个笑话。   纸上谈兵, 秀而不实。   陶思再不能待下去, 转身拨开挡路的人, 只想马上离开这地方。温鲤陪着她, 两人脚步匆匆, 却在半途被陆佟拦住。   场子里, 灯光时明时暗, 电音压着心跳,震颤不止。   陆佟身上有酒气,发梢不知被哪来的水花溅湿,他抬手捋了一把,挡在温鲤和陶思面前说:“思思,我们能谈谈吗?”   这话的意思,是想跟陶思单独聊聊。   陶思侧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手指牢牢地握着温鲤的腕,抗拒的姿态十分明显。   温鲤拉着陶思向后,自己则迈近一步,与陆佟迎面对上,声音很静地说:“思思不太想跟你说话,如果你还念及一点‘好朋友’间的情分,就让她尽快离开这里,回去休息。”   陆佟个子高,垂眸扫了温鲤一眼,目光淡淡的,依然挡住去路不放。   温鲤又将陶思往身后藏了藏,她挺直脊背,截在陆佟和陶思之间,继续对陆佟说:“听说你就要出国了,我代陶思祝你一路顺风,也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打扰陶思。思思不太聪明,搞不清楚,有的男生为什么不是单身,还要对其女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先给人暧昧的假象,然后又迎头落一耳光。这种没品的人和事,希望思思以后不会再遇到,陆学长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温鲤鲜少这样咄咄逼人,一番话说完,她自己也有些紧张,手心里浮了薄薄汗,   陆佟却笑了一下,说:“小姑娘,脾气不要这么急,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温鲤皱眉,拉着陶思向后退了一步,心想,你还算不上坏,就是有点无耻。   两个女孩子戒备感很强,向后退,陆佟却朝前迈了一步,笑着同温鲤说:“小妹妹,你对我和思思的相处模式,可能不太了解。我们是好朋友,那种思想契合甚至能产生灵魂共鸣的朋友,这种等级的友谊,你有过吗?”   陆佟居然反问了一句。   这种反问的模式,也让温鲤显得有些被动。   不等温鲤出声,陆佟越过她的肩膀,去看被她挡在身后的陶思,眉眼之中依然带笑,又说:“我的确有女朋友,还要跟她一起去英国,因为她是华裔,在国外生活多年,不仅可以帮助我照顾我,还可以向我提供诸多便利,这些事,是思思做不到的。我需要这样一个女朋友,同时,也不能失去与灵魂相契合的好朋友。”   温鲤觉得这话越听越不对劲儿,而陆佟堪称温柔的攻势,仍在继续。   “思思,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的感情很细腻,”陆佟盯着陶思,语速逐渐放慢,蛊惑似的,“友情和爱情对我来说同等重要。而在代表友情的那一部分里,你是最重要,别让我失去你,好不好?”   最后,他又将问题抛了回来。看似在给陶思选择,实际上,所有节奏都掌控在陆佟手里。   温鲤发现,陆佟似乎非常擅长营造这种被动的氛围,将对手绕进去,洗脑洗得既无耻又不动声色。要不是她知道“卑鄙”两个字怎么写,还真有可能被这人绕进去。   陶思安静地听陆佟说完,眼睑颤了颤,转头朝他看去一眼。陆佟的目光本就在陶思身上,毫无意外的,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撞。   夜场,光线昏昏暗暗,人影都模糊不清。   陆佟紧盯着陶思的神色,微微笑着,继续加码:“我女朋友很少回国,你看,今天这样的场合,她都没有出现,我一直在照顾的人是你。酒我帮你挡,有人欺负你,也是我出头。思思,在国内我只有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陶思的睫毛颤得愈发厉害,整个人似被陆佟的目光烫到,瑟缩了一下。   温鲤以为陶思心软,被说动了,连忙握住她的手,小声叫她:“思思,你别——”   她想说你别昏头,陆佟就是摆明了无耻。   陶思也在这时开口,眼睛红红的,对陆佟说:“学长,我年纪小,反应慢,读书时成绩也远不如你,但是,这不代表我傻,更不代表我没长脑子。”   酒吧的适应生从旁边路过,陶思抬手拦了那人一下,动作很快地拿起托盘上的鸡尾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迎面泼在了陆佟脸上。   这一下又快又狠,完全出乎预料,温鲤都没想到陶思会突然发难,表情里写满惊讶。陆佟则被泼得侧过脸去,眼睛被酒精刺激着,辣得睁都睁不开。   “吃着锅里的,还想占着碗里的,”陶思的眼睛依旧红着,语气却很凶,“你想得美!”   说完,不等话音落地,陶思反握住温鲤的手,拉着她快速离开了顶楼的酒吧。   陶思大概怕陆佟恼羞成怒,追上来找她们的麻烦,连电梯都没乘,走了安全通道中的步行梯。高跟鞋鞋跟尖细,落地时响声清脆,陶思险些崴脚,她觉得烦,索性将鞋子脱下来,赤脚走路。   温鲤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解开高跟鞋的搭扣,将鞋子提在手上。   两人赤脚踩过打扫干净的步行台阶,裙摆柔软,绕着莹白的小腿,好似蝴蝶斑斓的翅膀,长发落在肩后,发尾带香。   离了高跟鞋的束缚,速度果然快了许多,温鲤和陶思一口气下了五六层楼,然后,随便找了个出口,拐进酒店客房外的走廊。   长廊深邃,灯光亮如白昼,遍地铺着厚重的地毯,脚趾陷在里头,绵软无声。   一阵风似的快跑,长发微微凌乱,难免狼狈。   温鲤用手指顺了顺头发,也帮陶思理了理,她们拿走廊墙壁上的镜面装饰当镜子照,照完,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走廊里空寂无人,没有喧闹,没有电音,没有那种看好戏似的目光,陶思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下来,用抹了下额头上的薄汗。   温鲤一手搭在她背上,很轻地拍了拍,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陶思转身抱住温鲤,在她肩膀上靠了靠,哽咽说:“鲤鲤,虽然泼了陆佟一脸的鸡尾酒,出了口气,我还是觉得好难过啊。”   怎么会不难过呢,那是用一整个青春去喜欢的人啊。   温鲤也觉得心酸,她摸摸陶思的头发,轻声说:“我都懂。”   这里不是谈心的好地方,温鲤劝陶思跟她回家,洗个澡,睡一觉,烦恼啊难过啊,统统留到明天再说。   陶思也不知是气得太厉害,还是节食塑形做得太过,有些低血糖,忽然头重脚轻起来,晕晕沉沉的,险些摔倒。   温鲤连忙去扶她,混乱间,提在手上的鞋子掉下去,落在一扇客房门前。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忽然敞开。   暖色的灯光从室内透出来,落在门前的地毯上,照亮那双带有水晶装饰的细高跟的鞋子。 第67章   客房的门猝然敞开, 温鲤扶着头晕的陶思,仓皇回头,视线立即被一道修长的影子占据。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温鲤也有一瞬的愕然, 她下意识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叶清时?”   音落的同时,温鲤忽然有种奇异的陌生的感觉。   她似乎很久没有见到过叶清时了,自从那通电话之后。   当时叶清时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格外尖刻, 嘲讽温鲤不配追求陈鹤征, 温鲤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反问叶清时是不是在嫉妒。一来一回,将两人间为数不多的情分摔了个粉粹。   自那以后, 他们再未联络, 悄无声息地淡出了彼此的生活圈子。   此刻倏然重逢,莫名有几分天意弄人的味道。   不止温鲤觉得意外,叶清时也是一愣。他在这家酒店有个常包的套房,偶尔用来见见朋友,或者,接受某家媒体的专访。   这会儿,叶清时像是刚结束工作, 发型与衣着俱是精致整齐, 食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 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   温鲤的鞋子掉在客房门口, 叶清时一脚迈出来, 鞋尖刚好碰到上面环绕足踝的水晶细链。他先扫了眼那双鞋, 紧接着, 视线移过去, 往温鲤身上落了两秒。   叶清时同陈鹤征一样,瞳仁偏深,目光淡而薄凉,被他这样看着,温鲤如芒刺背。她与叶清时无话可说,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背对他。   好在陶思并未头晕太久,很快恢复了些力气,她攀着温鲤的手臂,小声解释说,她为了给陆佟留个好印象,紧急减肥,一天一顿水煮青菜,才会突然低血糖,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温鲤点点头,她现在无力安慰陶思,甚至忘了自己的鞋还没捡回来,只想快点离开这处是非地。   叶清时忽然开口提醒,“鞋不要了?打算留给我当信物吗?”   童话里,灰姑娘给王子留了只水晶鞋。   叶清时出声,陶思才注意到他,登时睁圆了一双眼睛。   飓风卫视的当红主持人,脸和声音都极有辨识度,很容易被认出来。   温鲤浅浅吸了口气,转身回到叶清时面前。   叶清时立在原地未动,他看着她,看她弯了腰,去捡掉落的鞋子,清瘦的脊背撑起嶙峋的弧度。叶清时忽然动了动,脚尖移过去,踩住高跟鞋上的水晶链条。   温鲤直起身看向他:“叶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你打扰到我了,”叶清时面无表情,“道歉。”   温鲤轻轻呼吸着,压住心里的情绪,说:“对不起。”   “好像不太情愿,”叶清时品着她话音里的含义,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来陈鹤征给了你不少底气啊,腰杆都比以前硬了几分,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温鲤猜,叶清时应该更想用“狗仗人势”这个词。   她不想跟叶清时多纠缠,对他冷嘲热讽,也视而不见,再度弯下了腰,这次叶清时没再为难她。   温鲤捡起鞋子,转身即走。   叶清时盯着她的背影,冷笑着想,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东西啊。   *   温鲤带陶思进了电梯,叶清时没再出声,也没有跟上来。   小屏上的数字由高到低,温鲤靠在电梯厢壁上,很轻地叹了口气。陶思想问什么,睨了眼温鲤的神色,又将话音咽了回去。   今晚突发状况实在太多,不宜久留,抓紧回家才是上策。温鲤和陶思走到大厅门口,身侧忽然传来脚步声,温鲤以为是叶清时,下意识回头,看见的却是陆佟和那个寸头男。   “找了你俩好半天,没想到在这里碰见,”陆佟换掉了被酒水打湿的衬衫,笑吟吟的,“时间很晚了,让两个漂亮女孩子打车回家,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我和阿廖送你们吧。”   阿廖就是寸头男,他竖起手指,笑嘻嘻地对两个女孩子做了个摇滚圈常见的金属礼,“yo”的一声。   温鲤对陆佟没什么好脸色,摇头说:“不麻烦你们,我和陶思叫了车,有人来接。”   陆佟依然笑着,“打车软件也很危险的,还是跟我走吧。”   这句话刚说完,大厅内传来电梯抵达的声响。   厢门缓慢开启,叶清时从里面走出来,他脸上比方才多了副口罩,带着两名助理,也朝出口的方向走。   一众人在全透明的玻璃门前迎面撞见,陆佟没注意叶清时,他只盯着温鲤和陶思,脸上是笑吟吟的表情。   叶清时的脚步不紧亦不慢,他一出电梯,就看见温鲤正与两个男人对峙着,但他似乎并没有管闲事的打算。   夜深了,大厅里灯火通明,没什么客人。   叶清时一手放在口袋里,他侧着头,跟助理说话,眼神却抽离出来,越过助理,朝温鲤的方向扫一眼。   擦肩而过的一瞬,他看向她,淡淡的一眼,沉甸甸的眸光   那道目光的侵略性实在太强,温鲤无法忽视,她不由地抬了下眼睛,自然而然的,视线与叶清时的相碰。   瞬息间,温鲤明白了叶清时的意思——   碰到麻烦了吧?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   又一次的,叶清时在等她求他。   就算给她帮助,他也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肯放低一分一毫。   一眼过后,温鲤先收回视线,任由叶清时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没叫住他,也没求他,气定神闲地再度朝陆佟摇头,“不必麻烦陆先生,有人来接我。”   说完,温鲤紧握着陶思的手,与她一起出了大厅的旋转门。   外面夜色深浓,漫天的星星,倒是个好天气。   陆佟和阿廖紧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   阿廖笑嘻嘻的,“四下空空,哪来的人接你们?别嘴硬了,乖乖跟哥哥走吧!”   说着,他伸长手臂,要去搭温鲤的肩膀。就在这一秒,原本已经走过去的叶清时,忽然折回来,箍着温鲤的手臂将她向后拉。   这一拉,让阿廖扑了个空。   叶清时戴着口罩,阿廖看不清他的脸,习惯性的嚣张跋扈:“你谁啊?吃饱了撑的来管别人的闲事!”   不等话音落地,引擎的低鸣声骤然响起,陆佟和阿廖齐齐一愣。   门童的指引下,一辆黑色的车子驶上酒店门前的坡度,缓缓停在众人面前,前灯将砖石地面照得愈发雪亮。   阿廖常年混迹夜场,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来,“我曹!阿斯顿!这车,这牌照,是陈家那位的……”   不等阿廖说完,副驾那侧的车门,由内而外的敞开,带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   这人穿了套质感上乘的黑色西装,他不去看叶清时,也不管陆佟和阿廖,直奔温鲤,双手递来一张名片,说:“温小姐,我是陈鹤征陈总的助理,我叫叶谨扬,你叫我谨扬就好。来得有些迟,让您久等了。”   陈鹤征三个字一出,陆佟和阿廖对视一眼,脸上的神色都变了。阿廖低声骂了句什么,至于陆佟,那么爱笑的一个人,这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陆佟不了解温鲤,但他了解陶思。   家境平凡的小姑娘,孤身到桐桉打拼,样貌很清秀,跳舞的,身材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对他迷得厉害,这样一个小女孩,很适合哄一哄,骗一骗,攥在手里当个玩物。   他偶尔放假回国,总要有个足够漂亮又足够干净的小姑娘,来暖一暖床。   陆佟原以为温鲤跟陶思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又漂亮又好欺负,他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万万没想到,小姑娘本事通天,居然牵扯出一个陈鹤征。   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爷,十八岁的成人礼是一辆市价千万的科尼塞克。近段时间,梁昭辉折在陈鹤征手里的事儿,圈子里都传遍了。   没人知道梁昭辉到底哪里得罪了陈鹤征,只知道小少爷放出狠话——他不要钱,一分都不要,只要梁昭辉罪有应得,把该蹲的牢,一天不少地全部蹲完。   梁昭辉身上劣迹斑斑,大事小事多了去了,这一招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更让他难受。   陆佟和阿廖,越想越心慌,得罪陈鹤征的代价,梁昭辉付不起,他们同样支付不起。   *   看到那辆阿斯顿,温鲤并不惊讶,早在陪陶思赴约之前,她就联系了于叔,麻烦于叔今晚到酒店来接她。方才在电梯里,她又给于叔了发条信息,催他快一些。   前有一脸伪善的陆佟,后有阴晴不定的叶清时,温鲤不得不提防,不过,这位叶助的出现,倒是在她的预料之外。   叶谨扬做完自我介绍,绕回到车边帮温鲤打开了车门。临上车前,温鲤回身,朝叶清时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她想对他说声谢谢,毕竟,僵持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帮她。   又一盏远灯打过来,这次,是叶清时那辆纯黑的慕尚。叶清时低头上车,并没有理会温鲤递来的那记眼神,冷漠的样子,让方才的出手相助都变得像个幻觉。   阿斯顿里,开车的人依然是于叔,直到车子汇入马路上的车流,逐渐走远,温鲤才问叶谨扬:“叶助怎么会跟于叔一起出现?” 第68章   阿斯顿是陈鹤征常开的一辆车, 车内不可避免地留有他身上的味道,薄荷叶一般凛冽的香。温鲤轻轻呼吸着,迟来的安全感, 逐渐将她包围。   安静片刻, 眼见车窗外灯光渐盛,温鲤看向叶谨扬,问他为什么会和于叔一道出现。   叶谨扬坐副驾,闻言, 半转着身, 向温鲤简单解释了几句。   陈鹤征手上那桩为东诚洽谈的业务,出了一点小问题,归程日期要延后两天, 他还记着梁昭辉那遭意外, 有些放心不下,就让叶谨扬先行回程,与于叔一道照顾温鲤。   叶谨扬乘坐的航班,三个小时前刚在桐桉机场降落,于叔收到温鲤的那条信息后,也就连叶谨扬一并带了过来。叶助这一遭也算得上风尘仆仆,别说吃饭, 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温鲤听完, 眉毛浅浅皱了起来。   按照原本的日程安排, 陈鹤征该是明天傍晚的航班, 结束这段时间的出差, 返回桐桉。温鲤甚至做了些小计划, 两个人要如何度过小别后的第一个夜晚。   虽然是些小事, 但是, 桩桩件件,温鲤都在心里反复构想了许多次,想到心尖儿微微泛痒,麻麻的。万事俱备,只要等到明天,她就可以见到陈鹤征了,结果,叶谨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砸碎了她所有的期待。   两天,她还要多等两天,四十多个小时!   温鲤无意识地揪了揪裙摆,小声说:“说好了四天后就回来的,现在又要延期,他说话不算数!”   叶谨扬下意识地想替陈鹤征解释两句,转念又想到,小情侣闹脾气,哄人也要陈总亲自来哄,他多嘴个什么劲儿,只是轻轻一咳,没有作声。   温鲤看一眼时间,夜里十一点多,不早了,可也算不上太晚。   她知道自己应该体贴一些,陈鹤征创建东诚,为事业奔忙,是出于长久的考量。他不希望温鲤受困于任何人,包括陈鹤迎,他在竭尽所能,成为她的依靠,她的底气。   可是,委屈的情绪一旦涌上来,就很难消掉,温鲤到底没能忍住,拨了陈鹤征的号码。   盲音只响过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温鲤忽然发现,陈鹤征接她打来的电话时,总是很迅速,不会让她等很久,他对她的体贴与细致,落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处。   “鲤鲤,”听筒那端的男音,微微沉郁,带一点疲惫和沙哑,“怎么了?”   温鲤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宠坏了,小情绪越来越多,还不好哄,她咬了咬唇,心里乱七八糟的,低声说:“你骗我,说话不算话!”   陈鹤征笑了笑,“见到叶谨扬了?你存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一旦忙起来,有时候可能联系不上,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叶助,不必见外。我付了他薪金的,还是年薪,那么贵,当然要物尽其用。”   陈鹤征用这种玩笑的语气说话,就是在哄她,温鲤却轻松不起来。她依然低落,心里像装了一杯柠檬味的苏打水,酸味的气泡在翻涌。   她顾不得陶思和叶谨扬还在旁边,听得到她说话,一股脑地将所有小性子都使用了出来,呐呐:“说好了明天回来的,突然又延期,你说话不算话,你骗人。”   她连抱怨都是柔软的,轻轻落在夜色里。   陈鹤征叫她磨得呼吸都热,反复哄她:“别生气,再等我两天,两天后我一定回来。”   “那你多哄我两句,”她咬唇,轻声说,“多哄哄我,我就少生一点儿气。”   陈鹤征笑了起来,声音同样很轻,“鲤鲤说说看,想让我怎么哄呢?”   *   温鲤不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陈鹤征还未离开一场应酬。那是一场在私人庄园举办的酒会,规模并不盛大,但来来往往的,都是当地名流。   助理拿着陈鹤征的手机走过来,陈鹤征只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显示,立即搁下酒杯站起来,绕到僻静处去接听。   面对电话那端的人,他似乎很有耐心,不停地说着能哄人开心的话。助理跟在身后,只听到些话音,有些难以置信。   在助理的印象中,这位上司,一贯是冷淡疏离的,穿着昂贵的高定正装,穿行于鬓影衣香之间。   不抽烟,不好酒气,不沾女||色,完美而冰冷,如一樽脂玉雕成的像,私下里,竟然也有这样温存缱绻的一面。   助理不免有些好奇,想着,对面的该是多厉害的女孩子呢,能让这样矜贵的男人,如此上心。   小情侣一个娇一个哄,要不是陈鹤征身有应酬,不能在僻静处逗留太长时间,这通电话怕是还要拖延上好一会儿。   挂断电话后,陈鹤征又在阳台上站了站。下方的小花园里移种了大片木芙蓉,这会儿正值花期,风吹过来,馨香浓烈。   陈鹤征嗅着风里的味道,忽然对助理说:“怎么办,有点想家了。”   叶谨扬受陈鹤征差遣,回了桐桉,身边这位助理跟随陈鹤征的时间不长,对上司的私生活了解不多,不敢随便接话。   陈鹤征仰头看了眼夜空,暗蓝的天色落入他的眼瞳,深邃而迷人。   他说:“两天,四十多个小时,的确好长啊。”   原本是可以忍受,听她那样委屈地抱怨过,忽然就再也无法忍下去。   停顿片刻后,陈鹤征转身回正厅,他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助理看他的动作,猜测他应该是在发送语音消息。   断断续续的,助理听到一些话音——   “早点休息,别熬夜。”   “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都会接的。”   ……   不一会儿,微信的聊天页面上,就被长长短短的白色对话框覆盖。   助理一面惊讶,一面又忍不住感慨——   这位小陈总,宠起人来,还真是,宠得厉害啊。   *   温鲤照例让于叔先送陶思回家。陶思历经一晚的跌宕,感情幻灭,还有轻微低血糖,这会儿脸色白得厉害。   叶谨扬陪着温鲤,一路将陶思送进家门,看着她安稳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温鲤才放心下来。   温鲤拢着裙摆,在陶思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说:“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陶思摇头,“今晚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谢谢你,鲤鲤。”   能碰到鲤鲤这样真挚又细心,还处处为她考量的朋友,陶思觉得她已经算得上幸运。   温鲤摸着陶思的头发,正要再说几句安慰的话,手机忽然震起来,嗡嗡声响个不停。   陶思和温鲤挨得近,看到温鲤的手机屏幕,备注是“阿征”的人,发来好多条语音消息,即便温鲤来不及回他,他也不觉得被冷落。   温鲤脸色微红,连忙熄灭屏幕。   陶思笑着,“是陈总吧?”   温鲤不好意思地笑,她抓了抓耳朵,脖子上都是淡淡的粉。   “好的感情是能让人感受到幸福的,就像鲤鲤和小陈总,那么甜。”陶思眨了下眼睛,“陆佟不好,我不要再喜欢,不值得。”   温鲤又摸了摸陶思的头发和脸颊。   “以后,我也很遇到很美好的感情,”陶思用手背贴了贴泛红的眼角,给自己鼓劲儿似的,轻声说,“一定会的。”   *   离开陶思的住处,外面夜色更深,还起了风,树影摇曳。   温鲤身上只有一件参加派对的小裙子,又短又单薄,她有些发抖,叶谨扬立即将自己的外套递过去,“温小姐,披一下吧,能挡挡风。”   温鲤向他道了声谢,边走路边将陈鹤征发来的语音消息逐一听完。   又醇又沉的男音,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着些生活琐事,叮嘱她,为她操心,把她当成长不大的小朋友,一举一动都让家长惦记着。   听着那些语音,温鲤脑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句子,她从网络上看到的——   真正爱你的人,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把你宠成一个小朋友。   那以后,就只做陈鹤征一个人的小朋友吧!   这样想着,温鲤似乎连脚步都轻快许多,她拢了拢扑在身上的外套衣襟,对叶谨扬说:“送我去深蓝国际吧,今晚我住在那边。”   深蓝国际那套房子,是陈鹤征的私人地盘,很少用来接待外客。   叶谨扬迟疑了一瞬,心下闪过几个念头,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凭小陈总待这位温小姐的上心程度,别说深蓝国际,即便是唐和总部那栋大楼,她恐怕也能说住就住。   深蓝国际的房子,已经录入了温鲤的指纹和面部识别,她进出都很方便。   陈鹤征这次出差,原定是六天,再加上延期的两天,就是八天。   八天啊,一个多星期,真的好漫长。   这阵子,陈鹤征忙,温鲤也忙,《芳问》的排演工作并不轻松,葛壹和祁赫盯得严,每天都累个半死。疲惫的时候,温鲤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根本没有时间去闹小情绪。   今天,可能是陆佟的事情刺激到了温鲤,让她愈发懂得陈鹤征有多好,“想念”这种东西,立即趁虚而入,几乎在她心里燃起一场燎原的火。   真的很想他。   八天都见不到面呢。   温鲤洗过澡,将头发吹干,她没穿睡衣,习惯性地从衣帽间里找了件陈鹤征的白T恤,套在身上。   衣服有些短,只能遮到大腿,反正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必顾及什么。   深蓝国际的房子,出了名的视野好,客厅的落地窗俯瞰半个城市的灯光夜景,连江面上的观光游轮都依稀可见。   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精神过于亢奋,温鲤觉得累,却睡不着。   她倒了杯冰水,放在手边,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盘膝坐下,脑袋里想的,反反复复,都是和陈鹤征有关的事。   怔愣半晌,她握着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太阳都下山了,我等的人怎么还不回家?】   这条动态,温鲤没屏蔽任何人,陆续有评论跳出来,她歪在躺椅上,刷新着翻看   郑嘉珣没评论,但是发来一条私聊——   【郑嘉珣:敢不敢打开你的定位,让我看看你在哪!】   温鲤眨了下眼睛,发了个位置过去,“深蓝国际”四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郑嘉珣:我就多余问这个!大半夜的,上赶着吃狗粮!】   温鲤笑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她和郑嘉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渐渐的,困倦的感觉涌上来,她懒得起身去卧室,索性直接在躺椅上睡着。   睡觉的地方不对,睡姿也不舒服,温鲤一直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温鲤隐约听到解开电子锁的声音,门板一开一合。   她以为是自己梦魇住了,有些幻听,于是,轻轻翻身,侧着头,脸颊在躺椅的布艺面料上蹭了蹭,像个朝人撒娇的小动物。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细长的手指,带着晨雾的凉,碰了碰她睡得泛红的脸颊。   那点凉意,终于将温鲤惊醒,她心底一惊,睁开眼睛,却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正含笑将她望着。   似梦非梦的场景,落地窗窗帘半掩,破晓时分,天色沧溟,客厅里浮着淡淡的冷调的香。   那香味好像是他身上的味道,精致浅淡,格外好闻。   有将近五秒钟的时间,温鲤都说不出话,甚至忘了眨眼,只是躺在躺椅上,茫然地将他望着。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女孩子,穿着他的衣服,发上衣间,沾染着他的味道,神情有些无措,更多的是柔和的软   那种模样,陈鹤征没办法不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慢慢俯身,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   又轻又甜的吻。 第69章   对温鲤来说, 那个清晨,拂晓时分,是一个值得铭记很久的场景。   短短几秒钟的画面, 所有动作, 声息与光,都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天色未明,城市中有雾,她蜷在躺椅上, 睡得不太舒服, 小毯子垂了一半下来。   不知名的响动将她弄醒,温鲤睁开眼睛,先看到修长的手, 指骨线条清瘦, 干干净净的,在她脸颊上碰了碰,一股冷调的香,随着动作散在空气里。   温鲤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她也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偏偏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睡迷糊了?”有人笑着, 问她, “醒不过来?”   温鲤眨了下眼睛, 神色茫然, 还有点软, 小动物似的。   “要我亲你一下吗?”那个人继续说, 笑意与冷调的香味, 一并落在她耳边, “亲一下,被纺锤刺伤的小公主就会醒过来了。”   音落的同时,一个吻,清清甜甜的,落在她眉心的位置,然后,微微下移,又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唇间的凉意,将她的睫毛微微润湿,好似润湿了一片新生的雨林。   据说,亲吻一个人的眼睛,代表着希望她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一种狂热而不便言说的占有。   温鲤好似真的被一个吻唤醒了,她伸出手,手臂细嫩白软,搂住眼前人的脖颈,缠着他,将他拉近到眼前。   “阿征?”她眨了下眼睛,轻声说,“是我还没有睡醒吗?为什么会突然看到你?”   陈鹤征笑了笑,“因为我回来了啊,鲤鲤想见我,当然要让你见到。”   温鲤记得,这不是陈鹤征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上一次说起时,他深夜出现在她住的地方,给她讲“东诚”这个名字的由来,讲公司规划,还告诉她,不必惧怕任何人,他会给她足够的底气。   这一次,他再度突然出现,只因她抱怨他说话不算数,只因她小小的任性和委屈。   被人这样纵容着,怎么可能不悸动呢,她悸动得连心跳都紧绷。   温鲤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又像是更晕沉,脑袋里一片混沌,她将陈鹤征抱得更紧,小声说:“你再亲亲我,不然,我总觉得你是假的,我在做梦。”   她懒懒地躺在躺椅上,位置实在太低,陈鹤征觉得不舒服,索性一手伸到毯子底下,托着温鲤的背部,将她抱起来。   离了小毯子的遮挡,她整个人,彻底暴露在陈鹤征的目光之下。   足踝、小腿,半长的T恤堪堪遮住身形,一侧的衣摆卷起来,露出一小段白白嫩嫩的腰。   陈鹤征的喉结滚了滚,低声说:“又穿我的衣服?”   高度改变,温鲤怕掉下来,不由将他攀得更紧,说:“上面有你的气息,我很喜欢。”   洗干净熨烫过,收在衣帽间里的衣服,哪来的什么气息,不过是睹物思人。   陈鹤征只觉她实在太乖了,乖得让他心软,一边抱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对她说:“我连夜赶回来,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身上不干净,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去洗个澡。”   离开那场在私人庄园举办的酒会后,陈鹤征没有回酒店,甚至衣服都没有换一身,直接让司机上了高速。   历经四个小时的车程,从临城回到桐桉,只为在拂晓时分,吻一吻他心爱的人。   进了卧室,陈鹤征要把温鲤放在床上,温鲤不肯,反而扭着身子将他缠得更紧。   陈鹤征身上还穿着正装,大牌高定,挺阔、板正,肩线整齐,好看得不得了,但是,外套的料子有点硬,贴上去不舒服。   温鲤皱着眉毛去剥他的外套,想让他将衣服脱下来。   陈鹤征几乎要被她霸道的样子逗笑,捏着她的下巴说:“谁家的小姑娘?那么大的胆子,直接动手脱男人的衣服。”   温鲤抬眸,目光沿着下颚到鼻梁的弧度,一路向上,看进他眼睛里,笑着说:“陈家的,陈鹤征家的!”   坦坦荡荡的语气和神色,纯得彻底,也纯得要命。   陈鹤征觉得呼吸在变热,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温鲤的唇角,轻声说:“别勾我了,九点半司机和助理会来接我。”   温鲤啊了一声,皱着眉,“你不留下吗?还要回去?”   陈鹤征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他最多再留四个小时,揉着温鲤的头发,说:“临城那边还有几个重要的人要见一见,新公司起步不易,我尽量多拓展些渠道。这次不会走太久,三天,最多三天,我就回来了。”   听见他说要走,温鲤觉得心上像是破了个洞,整个人变得空空荡荡。她舍不得,却又不好强留他,只是皱眉又将他抱住。   陈鹤征任她抱着,说:“我去洗个澡,你再睡一会儿,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陈鹤征让司机深夜上了高速,也应该是一夜没睡,温鲤有点心疼。   他脱了外套,扯松衣领和袖口,往浴室的方向走,温鲤踩着拖鞋,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跟。陈鹤征进了浴室,她也要进去,却被抵着脑门推了出来。   她拉住浴室的玻璃门,目光有点羞怯,还有点主动,小声问:“不要我陪你吗?”   陈鹤征这会儿衣冠不整,衬衫扣子拉开大半,腰间的皮带也松了。他高而清瘦,锁骨嶙峋,冷白的皮肤与漆黑的发色,对冲出一种活色生香的味道。   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陈鹤征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弹,“白天不上班了?累得狠了扆崋,你还怎么排练?”   这话体贴,也暧昧,温鲤的脸一下就红了,偏偏嘴硬,嗫嚅:“就不能,就不能单纯地,陪你洗个澡吗?”   陈鹤征无奈地笑,简直拿她毫无办法。   说这话时,他已经将衬衫扯了下来,随手扔进在脏衣篮,身上只剩一条长裤。皮肤被暖色的灯光映衬,呈现出玉石般温润的质地。   常年健身的男人,腰身劲瘦有力,腹肌清晰,腿型又长又直,通身没有一丝赘余。   温鲤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掌心浮起轻微的汗湿。   衬衫已经脱下去,陈鹤征握住腰带的金属搭扣,转头看她,挑眉道:“还不走?”   温鲤眨了下眼睛,没说话,脚步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浴室里忽然安静下去,悄无声息的,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心跳,一下一下。   陈鹤征先妥协,无奈又纵容地说:“想看就看吧。”   说着,他走过去,将温鲤抱进来,放在洗手台宽敞的台面上。   “给你看,”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又说,“但是,别闹我,时间真的来不及。”   浴缸旁有独立的沐浴间,来不及泡澡,陈鹤征只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汽溢出来,四散蔓延。   黑色的头发很快湿透,陈鹤征单手拢着,向后推了推,露出饱满的额头。他鼻梁的形状很好看,挺拔、利落,喉结在水雾下颤动。   肩膀很正,腰腹处肌肉扎实,接着是胯。   凶悍的形状。   ……   潮湿的气息越来越重,温鲤莫名觉得呼吸困难,她有些不敢看,移了移目光,去瞅柜子上的小盆绿植。   “鲤鲤,”陈鹤征忽然叫她,“壁龛上有新的洗发水,帮我拿一瓶。”   淋浴间的玻璃门由内敞开,陈鹤征闭着眼睛,热气团团扑面。   温鲤将洗发水递过去,在陈鹤征伸手握住的那一瞬,闯进他怀里,踮高脚尖,将他吻住。   花洒下,水汽铺天盖地。   最终的最终,还是将两个人全部打湿。   ……   *   陈鹤征这个人,宠是真的宠,下定决心不会去做的事,也是真的底线森然。   温鲤陪他洗了个澡,只是洗澡,即便到最后,他呼吸烫得不行,也仅仅是把温鲤抵在墙壁上,反复亲吻。   白T恤落在地面,湿透了,狼狈的一团。   温鲤举着手臂,搂住陈鹤征的脖子,将他抱紧。   温热的水雾下亲吻,犹如沐着一场天赐的雨。   温鲤恍惚想起,她与陈鹤征还未复合的时候,她经常会在起了雾的玻璃门上写他的名字。   陈——鹤——征。   一遍又一遍。   现在,透明的玻璃门上也有雾。   温鲤转过身,背对着陈鹤征,在他的目光下,用指腹写他的名字。   一笔一划,尤为认真。   陈鹤征觉得呼吸愈发的烫,几近燃烧。   他自身后将她抱住,一只手贴过去,与她写字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在她耳边低声说:“喜欢我的名字啊?”   “不止名字,”温鲤笑了笑,“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她太乖了,也太甜,陈鹤征侧头吻她的脖颈和肩膀。   每落一下,都有一种虔诚般的味道。   *   洗过澡,头发吹干,时间已经过了七点,简单吃个早餐,就要各自出门。陈鹤征去临城,下次见面,就要等到两天或是三天之后。   陈鹤征懒得吹头发,这会儿还半湿着,他开了冰箱找切片面包,玄关处响起门铃声。   温鲤一怔,“是你的助理吗?叶谨扬?”   陈鹤征拆开一盒牛奶,倒进杯子里,对温鲤说:“去看看吧。”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穿职业装,手上提着带有品牌logo的购物袋。   温鲤疑惑,“你们是?”   不等两人解释,陈鹤征从厨房出来,对温鲤说:“上次跟你视频的时候,你在逛这个牌子的门店吧?我猜你可能喜欢他们家的衣服,就让店里送了几套新款过来。”   陈鹤征口中的“上次”,就是温鲤陪陶思逛街的那次。视频的时候,前置镜头拍到了墙壁上的品牌logo,他就记了下来。   谁说小少爷,高冷,panpan傲慢,难以接近?   他明明那么细腻,也足够温柔。 第70章   陈鹤征口中的新款, 不仅是衣服,还有包包、鞋子等配饰,林林总总。   温鲤一时有些怔愣, 这些东西, 对她来说不算特别贵重,但是,也担得起一个“贵”字。   避开品牌店的人,温鲤拉了一下陈鹤征的衣袖。她想说, 我并不需要这些, 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这些。   温鲤心思又清又浅,她在想什么, 陈鹤征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没说话, 只是握着温鲤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接过店员递来的盒子,拿出里面芭蕾样式的平底鞋,帮她试穿。   当着外人的面,陈鹤征毫不避讳。他腰身弯折, 在温鲤面前蹲下去, 一条腿的膝盖几乎碰到地面, 趋近于半跪的姿势。   他单手握住温鲤的小腿, 脚踝处, 那抹红鲤刺青依旧鲜活。陈鹤征很喜欢, 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两下。   这动作让温鲤觉得痒, 她动了动, 笑着嗔他:“陈鹤征,你别使坏!”   这一声,又娇又甜,小情侣之间那种愉快又幸福的氛围感,甜蜜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你别动,”陈鹤征也笑,眸光温和,“我帮你穿上,试试看尺码合不合。”   白色的缎面平底鞋,很软,也足够挑人。好在温鲤本就是冷白系的肤色,又瘦,脚背单薄,落在这种秀气型的鞋子里,赏心悦目。   搭扣系紧,陈鹤征垂眸,仔细看了看,忽然说:“很漂亮。”   他的手仍然箍在温鲤的小腿上,皮肤相贴,体温暖热体温,温鲤连耳根都烫,她伸手想将他拉起来,让他不要半跪着。   她不喜欢看陈鹤征半跪的姿态,伤膝盖,而且,她也舍不得看他这样。   陈鹤顺着温鲤拉他的那股力道站起来,起身到一半时,他的高度刚好与她平齐。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忽然探身过去,在温鲤的脸颊上亲了亲。   品牌店的人还在旁边看着,温鲤的脖颈染上薄粉,微微害羞,身体朝旁边移了移,不要他继续亲。   见她这副样子,陈鹤征只觉可爱,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指腹在她眼尾处磨了磨。   “鲤鲤。”他叫她。   温鲤以为陈鹤征有事情要说,立即抬起眼睛,看向他。   陈鹤征的手指仍停留在她眼尾,对她说:“不要为收到我送的礼物而惶恐,我爱你,为你付出对我来说是一种快乐,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希望你也有同样的感觉。”   和陈鹤征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温鲤觉得心跳就越软,整个人都被他暖透了,像抹了白巧克力涂层的棉花糖,从内而外的甜。   温鲤忽然想起叶清时,那个与阿征有几分肖似的男人。   叶清时喜欢看她低头,看她狼狈,看她不得不弯腰,在她的哀求中朝她伸出援救的手,对叶清时来说好像是某种乐趣。   陈鹤征不一样,他从不许她陷入狼狈,他要她一直高高在上。   是陈鹤征让她明白,爱一个人真正的样子。   温鲤想说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可是,这样的情话太单薄,她总觉得与她的阿征不合衬,却又想不出更动听的句子,只能小声叫他的名字。   她一连叫了好几声,只是叫他,不说其他话,小猫似的。   陈鹤征捏了捏她的耳垂,轻笑着,“真会磨人。”??   温鲤觉得心跳更软,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对他说:“我也很享受喜欢你的那个过程。”   *   品牌门店的人上门时,还带了店里的裁缝,衣服有不合身的地方,他们会记录下来,带回去修改,之后,再送新的过来   温鲤和傅染宁合租,空间有限,放不下这么多东西,陈鹤征让打扫卫生的阿姨将衣帽间清出一部分,让给温鲤。   以后,他的衣帽间里将不再是清一色的男士款,也会加入女孩子的小裙子、高跟鞋,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   陈鹤征觉得,这才是家庭该有的样子。   陈鹤征厨艺有限,早餐是三明治和热牛奶,里面的煎蛋过了火候,有点糊,陈鹤征咬了一口就皱眉。三明治小小的一个,温鲤三两下吃光,脸颊塞得有点满,像个仓鼠,笑着说:“好吃。”   陈鹤征勾一下她的鼻尖,故意问:“哄我呢?”   温鲤笑了笑,她刚喝过牛奶,唇边留了些许印子,说:“没哄你,是真的好吃。”   时间过得快极了,陈鹤征的助理来敲门时,温鲤把“舍不得”三个字直接挂在了脸上。   出门前,陈鹤征照例帮她穿鞋,温鲤趁机凑到他面前,问他:“阿征,你用了香水吗?”   陈鹤征点一下头,不等他说话,温鲤忽然抱住他,脸颊在他肩窝的位置蹭了蹭。   “借一点你的味道,”她笑着说,“香香的,很好闻。”   这话说完,鞋子也穿好了,温鲤要站起来,却被陈鹤征按住。他的目光有些深,手指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上,最后落在她唇角的位置。   想亲,但是,真的没时间了。   多煎熬。   上车后,陈鹤征先让司机送温鲤去舞团,然后再上高速返回临城。路上,陈鹤征的手机响过好几次,有来电也有信息,他没接,甚至都没看上一眼,一直握着温鲤的手闭目养神。   二十秒的红绿灯开始计时,通过这处路口,前面不远,就是舞团所在的时尚中心的大楼。   铃声再一次响起,屏幕也亮着,陈鹤征依旧不会理。温鲤朝那边望一眼,忽然伸手,将他的手机拿起来。   解锁需要密码,温鲤歪了下头,有风从车窗降下的缝隙透进来,吹着她的长发。陈鹤征帮她捋了一下,别到耳后,同时,对她说:“你生日。”   密码是你生日。   温鲤的眼神微微明亮,她抿唇,在密码栏里输入几个数字,屏幕果然应声解开。   “查我呢?”陈鹤征笑着,一手搭在她腿上,不轻不重地捏,“想看什么?聊天记录?”   温鲤不理他,先用自己的手机往陈鹤征的微信上发了几张照片,逐一保存后,将他的主屏和锁屏,也都换成了两人的合照,就是之前在衣帽间里拍的那些,看不清楚脸和五官,只有相互依偎的身影。   陈鹤征也不拦,散漫地靠着椅背,侧着头,看温鲤摆弄。   换完壁纸,温鲤又打开陈鹤征的微信。这是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列表之内,联系人不算太多,一些不重要的人,都是交给助理和秘书应对的。   温鲤没去理会那些未读消息,而是点进他的朋友圈,换掉那张一团漆黑的封面图,改成与自己一样的——她的手指贴在陈鹤征的喉结上,那张照片,也是在衣帽间里拍的。   一系列小东西,逐一换好,温鲤将手机还给他。   “我都帮你设置好了,”她说,“不能随意更换,不然,我会生气的。”   又娇又霸道,他喜欢她这样子。   与患得患失相比,他喜欢她张扬一点,明亮又炽烈,肆无忌惮地告诉所有人——   陈鹤征这人温鲤占下了,谁都别惦记,没用!   这人就是她的!   车子在此时停下来,温鲤往窗外看一眼,舞团到了。   她扣住把手正要开门,陈鹤征忽然从身后贴过来,一手撑着车门,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   温鲤觉得背上发烫,陈鹤征的体温烧灼着她,有些热。她压住心底的悸动,用食指关节敲一敲他腕上的手表,提醒他注意时间。   “做不了别的,”他低头,声音也低,下颚磨她的肩膀,“就亲一下。”   说完,陈鹤征扳正她的脑袋,让她看着他,在她挣扎之前,以唇堵她的呼吸。   不算狭小的空间内,骤然爆起一丛无形的火。前排的司机下意识地握了握方向盘,只觉今年的天气邪门,热得有些太厉害。   烧心烧肺。   很短的一记亲吻,但是足够凶。温鲤下车时,脚步都有些不稳,唇上的颜色湿润而嫣然,分明是被人咬出来的。   陈鹤征降下车窗同她告别,温鲤心跳还没恢复,不想理他,连句再见都没讲,加快脚步进了大楼的前厅。   直到温鲤的背影再也看不见,陈鹤征才吩咐司机开车,唇边还留有淡淡的笑,饕足的模样,散漫而清隽。   车子重新启动上路,手机又响了,叶谨扬的名字跳在屏幕上,陈鹤征接起来,贴在耳边。   对面不晓得说了什么,陈鹤征挑了挑眉:“陆佟?什么东西?”   叶谨扬一贯谨慎,和于叔去酒店接温鲤时,他觉察到当时的气氛不太对。   于叔说温小姐是去参加派对的,叶谨扬用了点小手段,很快就找到派对主人的身份信息——陆佟,一位小商人的独生子,算不上什么人物,陈鹤征自然听都没听过。   “陆佟不是跟温小姐走得近,而是温小姐身边的一个朋友,叫陶思。”叶谨扬说,“我猜,温小姐应该是替朋友出头,才会跟陆佟有些僵持。”   陈鹤征没做声,叶谨扬继续说下去:“除了陆佟,我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他带着口罩,挺低调的,但是,飓风卫视的台柱子,不难认出来。”   陈鹤征挑眉,“叶清时?”   “对,”叶谨扬笑笑,“跟我同姓,说不准还是个同宗呢。”   陈鹤征呵地一声。   “叶清时不是去参加派对的,陆佟没那么大能耐,请不来这么有名的人物。”叶谨扬说,“叶清时在酒店有个常用的套房,应该是恰巧碰见。”   “恰巧?”陈鹤征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这两个字。阿杨,你还是留在桐桉,不必跟着我,鲤鲤需要照顾。”   “她啊,”陈鹤征叹息,“真让我放心不下。” 第71章   老话说, 冤家路窄,温鲤进庡?电梯时,刚好和宋闻溪迎面撞见。   宋闻溪个子高, 穿短款T恤和垂坠感明显的阔腿长裤, 腰部曲线又细又直。她嚼着口香糖,往温鲤这边扫一下,眼睛翻了翻,小情绪全在脸上挂着, 藏都不藏。   这个时间, 电梯里人不多,温鲤往角落避了避,对着小镜子补了些唇釉。   陈鹤征惯会欺负人, 下车的时候, 温鲤被他困住,让他在唇上咬了一记,这一下可不轻,当时温鲤全身都麻了,手指蜷缩着。她担心留了印子,被人看出来,想用唇釉遮一遮。   时尚中心这边聚着不少舞蹈教室、健身房和主题运动馆之类的, 进出往来的都是年轻人。电梯里, 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忽然看温鲤一眼, 紧接着, 他又看了第二眼, 第三眼……   温鲤以为是唇上的印子没遮住, 叫人看出来了, 脸红了下, 她正要拿唇釉再压一压,旁边忽然递过来一部手机,屏幕上亮着一张二维码。   “我发现我看你的时候,你也在看我,而且还脸红了,”戴棒球帽的男生说,“是不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喏,给你加。”   语气还挺宠。   温鲤的动作顿了顿。   她没想到居然会搞出这么大一个乌龙,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男生还在等她回应,宋闻溪偏偏在这时候将口香糖吹出泡泡,再咬破,炸出清脆的一声。   怪讨厌的。   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温鲤逃避似的,低头去看。   来自微信的未读消息,还是语音,仓皇间,她连发信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指尖直接落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语音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被播放出来——   “今天也去深蓝国际那边住吧,我让童姨煲了养身暖胃的汤,还在冰箱里放了饮料和零食。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跟童姨说,她手艺还不错。”   “一个人在那边住如果觉得怕,就带朋友过去。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去找叶谨扬,我让他留在桐桉。”   “晚上有时间,我打电话给你。”   ……   一共三条语音消息,全部自动播放了。   醇而沉的男声,带一点点疲惫质感的哑,说着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听上去特别温暖,引人心动,也值得心动。   音量不高,可也不低,足够周围的人听清楚。   宋闻溪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了,狭小的空间内静了一瞬。   温鲤收起手机,看了男生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对不起啊,我有男朋友了。”   电梯在这时抵达指定的楼层,男生大概也觉得尴尬,收起手机上的二维码,将棒球帽压得更低,垂头走了出去。   *   这段小插曲,温鲤没怎么放在心上,进了舞团更衣室,换练功服的时候,她才发现脖子上的纽扣吊坠不见了。在柜子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温鲤猜测,可能是掉在了深蓝国际。   在浴室那会儿,她先吻了陈鹤征,连夜赶回来的男人,没休息好,却不见疲惫,骨子里霸道和占有的吞噬感,被全她勾起来,拽她衣服的时候凶得不得了,险些把那件白T恤扯坏。   她搂着他的脖子叫阿征,陈鹤征低下头,反复吻她的锁骨和胸口,力道很重,让她心跳乱成一团。   纽扣吊坠应该就是在那时弄掉的。   温鲤没有童姨的联系方式,只能去找叶谨扬,让他叮嘱童姨,打扫的时候留心找一枚纽扣,系着银链子的那种。   这么奇怪的任务,叶谨扬也不问多一句,直接应下来,好脾气地说:“温小姐放心,一定帮你找到。”   排练的时间快到了,温鲤将手机收进柜子里,拿着瓶纯净水进了练习室。   陶思早早就来了,扶着墙壁上的把杆压腿抻筋,温鲤走过去才发现,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连鼻尖都红,也不知道是哭得太狠,还是没睡好。   连郑嘉珣都被吓了一跳,捏着小姑娘的脸颊,问她:“闹哪样啊,小哭包,你失恋了?”   温鲤:“……”   郑老师是有点踩雷基因在身上的。   温鲤偷偷抵了下郑嘉珣的胳膊。   郑嘉珣站立的时候习惯性压脚,温鲤抵过来,她没站稳,晃了晃,挑眉道:“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陶思比以往安静了许多,吸着鼻子小声解释说:“有点着凉,感冒了。”   这一开口,嗓子哑得一塌糊涂,确实病了,恐怕还病得不轻。   温鲤有点担心,用手背贴着陶思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烧了吗?有没有吃退烧药?”   “有点热,”陶思很乖地说,“已经吃过药了。”   “实在不舒服,就请假吧,”温鲤说,“去挂个水。”   陶思摇头,一向娇气爱哭的小姑娘,好似一夜间长大,平静说:“没那么严重,吃点药就好了,我不想耽误排练。”   她要认真练习,好好跳舞,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温鲤摸了摸陶思的头发,忽然想起书上写的——一段失败的感情,最能让人快速长大。   可是,这样的方式,也太让人难过了。   温鲤和陶思说话的时候,祁赫刚好推门进来。   他听见些话音,往陶思的方向看一眼,目光顿了一瞬,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走到场地中央,拍着巴掌招呼大家集合,开始排练。   *   排练持续了一个上午,停下来时,人均满身热汗。   舞剧《芳问》时长将近一个半小时,有太多的组合动作和节拍要记,一旦开始排练,就分不出神来顾虑其他。   祁赫的头发又长了一些,他洗掉蓝灰色,弄了一头更为招摇的银发,用小皮筋扎了个狼尾头,一贯的潮帅风格。   午休开始前,他忽然说:“最近训练的强度很大,大家都辛苦了,我叫了份外送,请大家吃甜品,补充体力。”   这话一出,练习室里登时热闹起来,活泼些的演员趁机跟祁赫多聊了几句,拉近关系。   祁赫名校毕业,担任过多部舞剧的男一号,近几年转行做编导,业内的大奖,他几乎拿了个遍。郑嘉珣那么目无下尘的一个人,得知祁赫跳槽来了reborn时,竖起拇指对蒋瑜桉说了一声:“蒋总牛逼!Reborn牛逼!”   温鲤以为祁赫定的是奶茶外送,拿到手才发现,居然是一家广式茶餐厅的姜汁撞奶。这家餐厅挺有名,甜品还是热的,表面撒了少许的桂花碎,味道香浓。   午休时间,员工餐厅里乱糟糟的。   郑嘉珣摆弄着外送里的小勺子,忽然说:“陶思着凉感冒,祁赫马上叫了姜撞奶的外送,姜汁最适合治疗感冒了,好巧啊。”   温鲤一愣。   陶思刚在陆佟身上栽了跟头,这会儿神经依然紧绷,呐呐地:“郑老师想多了。”   郑嘉珣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小碗里的奶冻,说:“郑老师久经沙场,慧眼如炬,不会看错——祁赫挺喜欢陶思,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陶思病恹恹的,脑袋里像灌了浆糊,根本没听清郑嘉珣说了些什么。   倒是温鲤有一点担心。   郑嘉珣单手托着下巴,又说:“祁赫嘛,虽然长得招摇了一点,看着有点渣,其实人品不错。之前,他是港城南星舞蹈团的台柱子,有个土大款看中了团里的一个小演员,演出的时候居然跑到后台给人家送花,还要强吻,被祁赫一脚踹在腰上,险些折了脊椎。土大款咽不下这口气,放出风声说要让祁赫断手断脚,不能上台。”   温鲤听得心口发凉,连忙追问:“后来呢?”   郑嘉珣笑了下,“后来,有个叫陈鹤征的人帮了祁赫一把,让土大款不敢再打他的主意。祁赫挺感激的,备了份厚礼,向小少爷道谢,你猜小少爷怎么说?”   温鲤眼睛里明晃晃的,全是震惊,她无意识地摇头,“我不知道。”   郑嘉珣摆弄了两下手机,散漫地笑:“小少爷让祁赫不必谢他。他不是特意为了祁赫出头,爱屋及乌,帮个忙而已,顺手的事儿。”   温鲤猛地抬了下眼睛,小勺子脱手,掉在奶冻上,惊起一阵涟漪般的颤。   爱屋及乌——   郑嘉珣慢条斯理的,“小少爷说,他有个朋友,也是跳舞的。以前他经常去看他朋友练功,知道那个过程有多辛苦。吃了那么多苦,练出来的底子,却废在一个人渣手里,多可惜,他看不下去。”   温鲤搁在桌面上的手指,不知觉地有些抖,心跳又酸又悸,百味杂陈。   “祁赫得罪了人,不能继续留在港城,就来了桐桉。蒋瑜桉借着小陈总的人情,把他挖了过来。不然,reborn这座小庙,还真请不来祁赫这么大的神。祁赫跟葛壹又是老搭档,买一赠一,小陈总做了笔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温鲤咬着唇,将那股悸动的感觉压下去,又问:“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陈鹤征。   郑嘉珣伸了个懒腰,回忆着,“一年多以前吧,陈鹤征修完慕尼黑大学的学历后,在港城休养过一段时间。”   一年前。   那时候,她与陈鹤征还未重逢。   他不知道温鲤的心意是否改变,那些年少时的感情,又是否依然存在。   这样的条件下,一切都未知,陈鹤征却说他是爱屋及乌。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因为爱着温鲤,对其他舞蹈演员的苦难,他也能感同身受。   陈鹤征啊。   这个名字,值得她刻在心上。   温鲤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波动,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员工餐厅,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没人,静悄悄的,温鲤独自坐着。她解开手机屏幕,看到上面的壁纸,与陈鹤征的合照,鼻酸的感觉越发强烈。   想打一通电话给他,又怕他正在工作,更怕自己一时激动,哭鼻子,给他造成困扰。   温鲤忽然想起她常听的一首粤语歌,其中有一句歌词尤为动人——   谁人曾照顾过我的感受,待我温柔,吻过我伤口。   谁曾待她温柔?吻过她,又治愈她伤口?   是阿征啊。   唯一的陈鹤征。   心绪翻涌不停,不知过了多久,温鲤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她下意识地接起来,听到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声音,说:   “温小姐,你好,我是叶清时叶先生的私人助理。叶先生捡到了你掉落的一枚纽扣吊坠,不知您是否想要取回?”   作者有话说:(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爱人者”那句古文是引用。   歌词出自是《七友》 第72章   源自叶清时私人助理的那通电话, 让温鲤全身冰冷,她险些没握住手机。   那枚扣子,居然落在了叶清时手里。   什么时候掉的呢?她在他面前捡鞋子的时候吗?   如果是那个时候, 他明明可以当场还给她, 却故意拖到今天才提。   有种居心叵测的味道。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对面的人试探着叫她:“温小姐?你在听吗?”   温鲤将呼吸放轻,很淡地“嗯”了一声。   大概有人进来,更衣室里隐约响起脚步。温鲤不想被同事听见这通电话的内容, 起身出了更衣室的门。   楼梯间里空旷无人, 阳光很烈,穿过玻璃,在地面落下些许剪影, 像一颗颗透明的星。   温鲤穿着那双芭蕾样式的平底鞋, 兰粉色的缎面,质感很软。她踩着台阶向下,走了几步,轻盈得像是跳舞,听见那个自称是助理的人又问了一遍:“那枚纽扣形状的吊坠,您是否想取回呢?”   “要的,我要取回来。”温鲤应了一声, 斟酌着说, “能不能麻烦你, 或者, 你那边的哪位工作人员, 把扣子寄给我, 到付就好。”   “不好意思, 温小姐, ”助理淡淡的,“叶先生的意思是,要您亲自来取。否则,这东西,我们就要自行处理了。”   既不起眼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算叶清时随手扔了,温鲤也毫无办法。   她咬一下唇,对助理说:“请你把手机交给叶清时,我有话跟他说。”   助理大概没料到温鲤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声息一顿。他似乎跟身边的人交流了什么,几秒钟后,温鲤发觉听筒的另一端出现一道冰冷的气息。   她试探着问:“叶清时?”   “是我,”那人应,“有话要跟我说?”   声线略沉,带着些许酒气。   温鲤怔愣一瞬,“你喝酒了?”   “放心,”叶清时语气微微嘲弄,“没醉到不省人事连鞋子都要乱丢的地步。”   话里句句带刺。   温鲤无意识地握了握拳,指甲扣着掌心,她尽量心平气和地与他沟通:“那枚纽扣吊坠,对我来说很重要,叶老师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我可以还给你,”叶清时应得很痛快,话音却一转,“不过,要当面还。明天傍晚六点,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见你,具体地址,助理会整理成文字消息发给你。你要准时,我不喜欢和擅长迟到的人碰面。”   温鲤忽然觉得心累,有些唐突地问他:“叶清时,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话一出,电话那端骤然安静。   紧接着,叶清时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好笑,反问:“温鲤,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正因为我有,我才会疑惑,叶老师为什么非要见我一面?”温鲤慢慢地说,“难道是因为喜欢我吗?喜欢到甘愿成为我和陈鹤征之间的‘第三者’?”   她鲜少这样尖刻,语气有些不自然。   叶清时听出其中微妙的地方,“你和陈鹤征之间?看来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爷,真的被你追到手了?”   “没错,我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就是要得到一个陈鹤征。”温鲤说,“我把能使的手段都使上了,过程十分不堪,我这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叶老师另眼相待呢?”   那头一直静默,无人作声。   温鲤继续说:“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叶老师亲口对我说过,你之所以帮我,是为了弥补遗憾,给自己一份慰藉。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出错,在叶老师眼里,我应该只是一个替身,代替了另外一个让你觉得遗憾的女人……”   “你从来不是替身,温鲤,让我觉得遗憾的人,我想帮助的人,从来都是你,只有你。”   心口倏地一颤,好似失重。   温鲤惊讶到有些愕然,喃喃:“怎么可能……”   叶清时大概真的喝了太多的酒,倾诉欲空前高涨。   他坐在黑色慕尚的后排,车辆行驶时轻微的动荡,让他加倍昏沉,索性说个清楚:“在你看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飓风卫视的那次台庆,对不对?不是的,温鲤,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七年前。”   *   七年前,温鲤和陈鹤征还在读大学,尚未分手。   叶清时比他们大了几岁,在政大读研,跟随导师来桐大参加学术论坛的开幕式。仪式结束,几位泰斗在主席台下亲切会晤,他觉得无趣,伺机离开,七扭八拐地来到一处室外球场。   场地面积不大,几个少年奔跑着挥汗如雨,其中一个格外出挑,高、瘦,强劲而清晰的腰线,一股子倨傲气息,带球进攻时动作迅猛,每一寸棱角都锋利。   小女生最喜欢的那一款。   看台上的女生的确全都盯着他,手机设为连拍模式,快门声响不不停,他听见她们叫他阿征。   那时候,叶清时还不知道所谓的“唐和少爷”。   名叫阿征的少年投进一个三分,人群一阵喝彩,他大概玩够了,将篮球丢给同伴,懒洋洋地跟人击掌,之后,从场上退下来。   好几个女生围上去,给他送水递毛巾。阿征没接,瘦高的身形越过她们,径自走到看台的一处角落。   叶清时的目光随之移过去,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一个女孩子。   格子短裙,白衬衫,长发梳成马尾,又干净又清爽。   她视乎觉察到什么,转头,朝叶清时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叶清时没动,与她有片刻的四目相对。   很清秀的女孩子,日系漫画里走出来似的,没化妆,阳光下,瞳仁的颜色很浅,浑然天成的无辜感,嘴唇的形状饱满而精致。   和她亲吻,一定是件很舒服的事——   叶清时心里倏地冒出这样荒唐的念头。   女孩子的视线只是往这边稍稍偏了下,就被那个阿征捏着下巴扳了回去。   她坐着,看他时要仰头,很累,阿征索性在她面前蹲下,与她视线平齐。方才谁都不理的那股子淡漠,在她面前立即弯折,甚至消失不见。   风将两人说话的声音吹散,送到叶清时耳边。   他听见他们聊天——   “看见其他女生给我送水献殷勤,你都不会吃醋吗?”凶巴巴的语气,质问,“温鲤,你是不是没长心?”   ——哦,原来她叫温鲤。   “我知道你不会理她们呀,”温鲤笑眯眯的,侧脸上落了光,温柔的样子很好看,“我突然冲过去,怕你尴尬嘛。”   阿征大概有点赌气,皱眉不说话。   温鲤抬手摸了摸他的脖子,也不嫌他刚打完球,一身的汗湿,“热不热?我带了运动饮料,你最喜欢的牌子和口味,要喝一点吗?”   阿征还是不说话,他撩起球衣的下摆,去抹脸上的汗。   “别用衣服擦脸啊,”温鲤拦他,“多脏,还伤皮肤。”   说着,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方手帕,仔细地帮他擦掉额头和鼻梁处的汗珠。   擦了几下,温鲤扭头看了看四周,也不知是没发现叶清时,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她迅速凑到阿征面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一触即分,甜而不腻。   只亲了一下,她就退回去,目光却一直留在阿征脸上,笑着说:“亲你一下,哄哄小气鬼,别生气了。以后,再看见有人给你送水,我一定冲上去把她赶走。我很凶的,很会骂人。”   那个叫阿征的人,大概是不爱笑的,看五官轮廓就知道。可是,在她面前,他似乎总也忍不住,唇角勾起来,满眼的笑意。   “笑了就是不生气了。”   温鲤歪头看着他,看他笑,看他神态里明亮蓬勃的少年气。   她声音压低一些,去缠他,“对我笑就是喜欢我。阿征,你快说,你是不是好喜欢我?喜欢到形容不出来的那种程度?你说嘛。”   ……   后来,那天又发生了什么事,叶清时完全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子,草莓糖果一般的甜,每一寸表情都漂亮。   再后来,他又去过桐大好多次,甚至逛过校内的论坛,他了解到她是隔壁舞蹈学院的学生,男朋友叫陈鹤征,赫赫有名的人物,即便在天之骄子云集的桐大,他也是最风云的存在。   论坛上有许多关于他们的照片,他们牵手、散步,偶遇去食堂吃饭,跟陈鹤征在一起时的温鲤,目光永远明亮,漂亮极了。   在遇见温鲤之前,叶清时是不相信感情的。   他出生自艺术世家,身边的亲人多是业内名流,唯独他父亲叶劭恩资质平平,学了多年国画,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   叶劭恩画技一般,但是,他很会“结婚”。   第一任妻子,叶清时的生母,国画泰斗的独生女,借着岳丈的声望,叶劭恩也成了所谓的名家,风生水起。   后来,泰斗过世,叶劭恩与一位醉心艺术的富商千金缠在一起。   叶清时五岁,父母婚姻破裂,母亲独自出国,她说,姓叶的人,每一个,身体里都留着肮脏的血,让她觉得恶心。   之后她的二十几年,她连叶清时都不见,彻底恩断义绝。   离婚后,叶劭恩娶了富商千金,多了个高校教授的头衔。七年,离婚,再娶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之后,他还娶过更年轻的女生……   叶清时记得叶劭恩教过他,感情的本质是利用,要去爱有价值的人。   叶劭恩,少恩——薄情寡恩,这名字取得是真好。   可是,利用之外,叶清时也想看一看,纯粹的感情是什么样子,他也想尝一尝被爱的味道。   温鲤待陈鹤征的那份细腻,让他心动,让他想得到。   飓风卫视的台庆演出,楼梯间里,出于意料的重逢,让叶清时窥见了命运的垂赐。   他想到叶劭恩的婚姻,他以为只要给出好处,让温鲤知道他是可以利用的,小女孩自然会跟着他,会爱他。   可惜,不是那样,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陈鹤征。   她只爱陈鹤征!   为什么呢?   因为唐和传媒吗?   背靠唐和远比背靠叶清时更有价值吗?   越是得不到,他越不甘心。   叶清时也尝试过放下,不过一个小女孩,圈子里从不缺漂亮姑娘。   他接受别人,与人温存,酒店的大床上落下湿润的汗,柔软的嗓音叫他的名字,讨好他,巴结他,让他彻底欢愉。   可他还觉得不够,不够,他想要的人,他依然得不到。   那晚,酒店的套房门前,温鲤不小心掉了一只高跟鞋,也掉下一枚纽扣。   他们似乎很久未见了,面目都陌生,叶清时发现,他还是想要她。   她让他心底有火焰。   ……   *   叶清时不会跟温鲤说起叶劭恩,以及叶劭恩身上那一段又一段的婚姻,他只说了桐大的偶遇。   温鲤自然全无印象。   “你对陈鹤征处心积虑,”叶清时仰头,看着车厢顶端,烈酒残余的效力,让他昏沉,口不择言,“我对你也一样。温鲤,你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地位,凭什么让我起了心思,却又得不到?”   凭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温鲤也想问一问叶清时,她凭什么要被这样贬低和纠缠。   她慢慢吐出口气,纠正他:“叶老师,你爱的不是我,而一个痴情的影子。你希望有人像我待阿征那样待你,对不对?”   听筒的另一端忽然安静下来,叶清时没承认,可也没否认。   温鲤垂下眼睛,看着阳光落在脚边的影子,对他说:“叶清时,我不会见你的,那枚扣子,你想扔就扔吧。它是我和阿征之间的见证,既然我已经得到了陈鹤征,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身外之物。”   说完,她直接断线,也将叶清时的联系方式拖进了黑名单。   作者有话说:   鲤鲤:我去见你,阿征会疯的。所以,不见不见,扣子送你了,拿去玩。(乖巧) 第73章   电话挂断, 联系方式送进黑名单,温鲤耳边忽然安静下来。楼梯间里没有风声,没有鸣笛, 只有细小的灰尘颗粒, 在明亮的光柱中沉浮,像一颗无人居住的封闭星球。   午休尚未结束,还有一点时间,温鲤拢着裙摆在台阶上坐下, 掌心撑着脸颊, 脑袋有点空,还有点乱,神奇的矛盾感。   这一小段时间里, 她接收了太多的信息, 比如,陈鹤征曾帮过祁赫的忙,因为爱屋及乌,再比如,七年前与叶清时的那次“偶遇”。   难怪,飓风台庆的时候,她第一眼见到叶清时, 就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很怪, 看她的时候, 不像看一个陌生人, 更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原来真的是久别, 可她想重逢的人只有阿征。   阿征。   这个名字, 单是想一想, 默默地念一念, 都会觉得心跳好软。   明明没有分开多久,好像又开始想他了。   不行不行,这样子也太恋爱脑了。   为转移注意力,温鲤打开手机刷了下朋友圈。   她的联系人列表里好友不算多,又屏蔽了所有卖东西的商户号,只滑了一下屏幕,就看到宋闻溪的动态——输入法自带的那个一杯绿茶的小表情,她发了整整两排,没有其他文字。   温鲤看了一下宋闻溪发动态的时间,在早上,差不多就是温鲤被棒球帽男生误会,要跟她加微信的时候。   宋闻溪亲眼看见温鲤拒绝了对方,吃了口新鲜热乎的瓜,还很敬业地留下简评,骂她是“绿茶”。   够闲的。   有个同事问宋闻溪怎么了,宋闻溪先是回了对方一个“嘘”的emoji表情,之后,又在动态下发了一条所有人可见的评论——   无意内涵,不要代入。   阴阳怪气这点小手段,宋闻溪算是精准拿捏,气人第一名,添堵她最行。   手指在脸颊边轻轻敲了两下,温鲤点开宋闻溪的头像,在资料设置里勾选了“加入黑名单”这一选项。   去吧去吧,黑名单也欢迎你。   处理完这些小事,回到微信主页面,温鲤又看到置顶的那个名字,想跟他聊天,或者,通视频,想见见他。   总之,就是好想他!   温鲤想起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个女生跟男朋友是异地恋,掰着手指数日子,盼周末,盼放假。   室友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厚厚的一本,记录着男朋友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做了些什么。   后来,两个人过周年纪念日,室友把那本日记打上漂亮的包装,当做礼物送给男朋友。身高将近一米九,外表非常阳刚的体校男生,感动得直哭,抱着女生不停地说,宝宝,我好喜欢你。   那个场面,同宿舍的几个女生羡慕了好一阵。   温鲤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她跟陈鹤征现在也算异地恋吧。   虽然只有两三天,但是,她也想把陈鹤征弄哭,不是,她也想给他一点仪式感!   写日记吗?   时间太短了,好像没什么效果。   纠结了一会儿,温鲤点开与傅染宁的对话框。   傅染宁跟初恋没分手时,谈过一段时间异国恋,温鲤打算作个弊,求一下场外援助。   温鲤跟傅染宁说陈鹤征出差了,问她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在异地的情况下,给对方一个小惊喜。   傅染宁上课上得正无聊,秒回:【这浓郁的恋爱气息,你俩腻死我算了。】   温鲤也有点不好意思,发过去一个脸红害羞的猫咪表情包。   傅染宁忽然感慨:【不过,跟陈鹤征谈恋爱,腻歪也在情理之中。当年在桐大,多少女孩子为他动心啊。他那张脸,天生就勾人,存在即祸害,我们鲤鲤收了他,算是替天行道。】   因为叶清时那通电话,温鲤的心情是有些压抑的,跟傅染宁聊几句天,让她这样一逗,温鲤忽然有种雨过天晴的畅快感。   有朋友在身边,真好啊。   温鲤说,你别扯开话题呀,我让你帮我想办法呢。   傅染宁思考片刻:【以我的经验,异地恋的时候最浪漫的事就是闪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对方面前,心动进度条直接拉满,脑袋里全是粉红泡泡。】   温鲤正要说这一招陈鹤征已经过用了,还是连夜闪现的。   她的确被闪得满头粉红泡泡,喜欢他的那种感觉,累积到不能更多。   紧接着,傅染宁又发来一条。   傅染宁:【我初恋就对我用过这一招,把我哄得晕头转向,辛辛苦苦打了半年工,给他买MacBook Pro。结果死狗男人用我买的电脑帮别的妹妹做作业,还给人家发暧昧邮件!】   眼看话题要往痛斥前男友的方向发展,温鲤连忙拽回来。   温鲤:【明天还要上班的人不配玩闪现,有没有别的方法啊,宁宁?】   傅染宁是个尽职尽责的场外顾问,又想出一个小方法:【要不,你给他点一份外卖吧?甜品、饮料、宵夜,或者鲜花?】   温鲤顿了顿,这个主意比较可行。   傅染宁还在帮她分析:【鲜花外送可以加个小纸条,写几句小情话,画个小表情什么的,多适合用来哄男朋友啊!】   不等温鲤想好是点宵夜外卖,还是送花,午休时间已经结束。她回到练习室,刚进门,陶思就迎上来,小声问:“鲤鲤,你把宋闻溪拉黑了?”   温鲤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陶思说:“刚刚我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碰见宋闻溪,她没注意到我,一直在给别人发语音消息。”   有人过来,陶思拉着温鲤,朝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继续说:“我听见她说昨天还能看到你的朋友圈,今天忽然就看不到了,大概是哪里惹你不高兴,被你拉黑了。她还说自从《芳问》定角,你的脾气就越来越大,她连郑老师都不怕,唯独怕你。语气可委屈了。”   温鲤抓了一下耳朵,没当回事儿,“我的确把她拉黑了,她可能是在跟闺蜜或者朋友抱怨吧。”   陶思叹气,“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必来告诉你了。”   温鲤眨了下眼睛,没懂。   陶思的神色有点无奈:“我听见她称呼对方为‘祁老师’,你猜会不会是祁赫?”   恶人先告状也就罢了,还一状告到了最有名望的编导那儿。   告状兼卖惨,宋闻溪基本功练得一般,折腾同行的手段倒是高明。   温鲤脾气再好,也不免有些窝火,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怪幼稚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跟宋闻溪置气的那份时间和心力,她不如拿来练“软绸”。   这套组合动作虽然难练,一旦练成练好,舞动起来非常漂亮,轻盈如仙。   祁赫和葛壹这对老搭档,在编舞方面真有两把刷子。   温鲤的思维有点跳,注意力很快就从宋闻溪身上引开,与舞剧无关的琐事,她不想放在心上。   下午的排练依然辛苦,温鲤发现,一向娇气爱哭的陶思沉默了许多,不再喊疼喊累。每一个动作,她都努力做到最标准的样子,葛壹一向挑剔,也当众夸奖陶思,说她很刻苦,有进步。   中途休息,温鲤拿纸巾帮陶思擦了擦汗湿,感慨说:“小姑娘长大了啊。”   陶思病还没好,嗓子哑得厉害,她没说话,只是笑,笑得很乖。   不远处,祁赫仰头喝水,目光似有若无的,往这边飘了一下。   临近下班时,郑嘉珣走过来,从身后搂住温鲤,说:“我听说陈鹤征出差了,你闲着也是闲着,明天陪我逛街吧,有喜欢的东西,珣姐给你买!”   温鲤刚咽下一口水,唇角还湿着,笑着说:“一整天的排练结束,你还有力气逛街?不嫌累啊!”   郑嘉珣啧的一声,“你没看工作群的消息啊?有点变动,‘芳问’项目组临时调休,明天放假,周六补回来。”   音落,温鲤拧瓶盖的动作猛地停下。   如果,明天不是工作日,而是假期,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给阿征一个惊喜了?   乘今晚的航班赶到临城。   宁宁教她的,对异地恋来说,最大的惊喜,就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朵盛大的烟花在心口绽开,轰的一声,落下满目明亮的碎光。   阿征看到她的时候,也会觉得不真实,好像做梦吗?   他会吗?   好想知道啊。   想亲眼看一看,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主意打定, 温鲤觉得她整个人都被一股兴奋劲儿包裹了。   排练结束,洗过澡,她一边擦头发, 一边用手机查询前飞往临城的航班讯息。时间和班次都方便, 不出意外,凌晨到来之前,她就能见到陈鹤征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去见面吧,穿漂亮的小裙子, 去见你最喜欢的那个人。   郑嘉珣要离开更衣室, 从温鲤身侧路过,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捡钱了?笑得那么开心。”   温鲤只是笑, 不说话, 满眼甜蜜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赶飞机前总要换身衣服,温鲤先回家,从衣柜里找出一条裙子,府绸质地,料子又轻又软,后背与脖颈的位置, 有细细的系带。长发披肩, 微微卷, 化过妆, 指腹蘸一点星钻亮片, 涂在眼尾处, 亮晶晶的氛围感。   傅染宁趴在沙发上看她, 摇头感慨:“恋爱中的少女, 你可真有劲儿啊!”   闻言,温鲤动作一顿,忽然问,“宁宁,我这样算不算倒贴?他会不喜欢吗?”   恋爱中的心思多敏感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不安。   傅染宁从化妆盒里挑了支唇釉,帮温鲤薄涂了一层,衬得她肤色更加精致。   “真漂亮,”傅染宁笑了笑,“陈鹤征对你好吗?”   温鲤毫不迟疑,点头时动作幅度鲜明:“特别好!”   “主动走向喜欢的人,是很美好的事,”傅染宁摸摸她的头发,“怎么能说是倒贴呢。”   “喜欢的人”和“美好的事”,这两个短语放在一处,让温鲤的心跳怦怦在响。   是啊,阿征那么好,他值得她主动走向他。   陈鹤征在临城住的酒店,以及房间号码,他都跟温鲤说起过。这些信息,温鲤看到的时候直接复制了下来,存进备忘录。   就像仓鼠往颊囊里塞粮食,下意识地一个小习惯,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进入飞机客舱,温鲤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没带行李,一身轻松。   广播开始提醒旅客关闭手机,温鲤调整完飞行模式,又切换到微信,看了眼置顶的那个人,心里满载着浅浅的悸动。   甜这种感觉,大概会上瘾,像吞下一口热牛奶,连喉咙都温暖。   *   温鲤来见陈鹤征的时候,陈鹤征正在赶赴一场饭局的路上。   临城住着位姓孟的老先生,退休前是文艺审核方面的大领导,影响力非同小可。   孟老近些年深居简出,鲜少做局,最近得了副称心的古人字画,一时高兴,在蝉意的雅厢置了桌小宴,请几个晚辈过来坐一坐。   能来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陈鹤征也是费了些心思,才入了孟老的局。   按照陈鹤征如今的名望身价,他原本是不需要低这个头的。但是,东诚刚起步,他想离开陈鹤迎的庇佑,闯出独属自己的天地,就必须敲下几根傲骨,供上位的人玩赏。   车子一路疾驰,窗外,灯火碎光。   在德国做复健的时候,陈鹤征有过很严重的躁郁问题,失眠、无食欲、独处,几乎不与人交流,吃药、定期看心理医生,是他的必修课。   这几年,陈鹤征休养得不错,躁郁问题再未复发。但是,连夜从临城赶回桐按,停留不到六个小时,又回到临城。之后,他几乎没时间休息,立即要赴往孟先生的饭局。   这样劳累的行程,让助理董敬祯捏了把汗。   叶谨扬不在,董敬祯有点拿不准这位少爷的状态,他试探着问:“陈总,吃药吗?”   一夜未睡,陈鹤征依然不困,他看着车窗外,深邃疏离的一双眼,声音很淡地回:“我的药在桐按,没带来。”   董敬祯一时没明白,正要说他这里有备着,开口的前一秒又轻轻恍然。   无论是氟哌啶醇,还是奥氮平,都治病不治心,少爷惦记的是人。   董敬祯跟随陈鹤征的时间不长,从未见过那个女孩子,好奇的同时,也觉得震惊。以陈鹤征这样的样貌身价,生来就该受追捧,游红尘,居然会为了一段感情,一个人,沉溺至此。   据说,还是初恋。   一辈子,爱一人,童话似,他居然做得比谁都好。   *   蝉意不接散客,五间雅厢都是贵宾,路上堵车,陈鹤征稍迟了些,一进门,满屋子各异的目光立即扑向他。   身形挺拔,黑色正装,皮肤是少见的冷白,一双眼睛如暗如夜,凛然不可进犯的疏淡。   外貌与气质,俱是耀眼。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孩子问身侧的同伴:“这位也是孟老的学生?”   之前怎么从未见过。   同伴也是女孩子,小幅度地摇头,轻声说:“这位来头可大了。”   旗袍女生面露不解。   同伴朝孟老那边扫了一眼,慢吞地吐出一个字:“陈。”   姓陈,低调而又有名望的,圈子里就那一个。   一对兄弟,各个耀眼。   穿旗袍的年轻女孩心里咯噔的一下。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比传闻中的似乎还要好看一点,而且,一看就难泡。   席间,除了孟老的学生,还有一个穿白色套装的女生。   孟老年轻时没留下子女,过继了一个远方侄女承欢膝下,取名叫孟樱。孟樱目前在名校读博,传媒专业,导师是孟老的故交,真正的泰斗级的人物。   雅厢里不留侍者,孟老的酒水饮食,都是孟樱亲自置放。倒酒时,她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在陈鹤征身上停了停。   陈鹤征百无聊赖,看盘子里的花纹,孟老同他说了句什么,他侧眸,勾起一点笑。   他虽然在笑,可周身疏冷不散,孟樱想,陈鹤征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是没有温度的。   由内而外的冷,暖不热。   饭局进程过半,陈鹤征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日式庭院的灯光似乎总是不够亮,显得昏暗,走廊里暗影层叠,外侧有碎石流水,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陈鹤征走到悬挂着灯笼的地方,低头看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分外专注,有种少见的清隽。   孟樱看见他的背影,朝他的方向走。未到近前,听见他说:“童姨炖的汤,你有没有喝?”   孟樱以为他在讲电话,却见陈鹤征讲完那句之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就垂了下去。   过几秒,他大概又想起什么,才重新抬起来,继续说:“我十二点以后才能回酒店,你还没睡的话,给我打一通电话吧,想听听你的声音。”   “出差真累啊。”   这情形,应该是在发语音消息,语气有点哄,还有宠,与那身淡漠的气息不太相称。   孟樱不免好奇,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会对谁热切呢?   同时,她又有一种隐秘而微妙的直觉,接收到那些消息的人,一定是个女孩子。   发完消息,陈鹤征重新低头。孟樱在这时开口,问他:“在看什么?”   陈鹤征没做声,孟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几尾红鲤,在砖砌的小池里游得欢快,尾巴一甩一甩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也值得他专注。   孟樱琢磨了一下,忽然说:“我叔叔那个人,脾气有点怪,不好接近,但他很疼我,一直拿我当亲女儿。”   这话说得微妙,似乎透了点苗头。   陈鹤征侧眸,目光清凌凌地落过来,孟樱的心跳忽然颤了颤。   她想,这人的眼睛怎么会这么深呢,好像全世界都落在了里面。   “看得出,”陈鹤征说,“孟老是个很体恤小辈的慈祥长者。”   很客套的一句回应,也不知是没听懂孟樱话里的意思,还是根本不接招。   孟樱笑笑,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包厢。   饭局一直拖到外面开始下雨,才宣告结束,陈鹤征被磨得耐心全无,再加上温鲤一直没回复他的消息,让他又多了几分心浮气躁,听见雨声都觉得烦。   孟老早早就上了车,孟樱却留在原地,朝陈鹤征看一眼,“吃饭的时候,听陈先生跟我叔叔说,这几天一直住在希瑞酒店。”   雨水顺着廊檐掉在鞋尖,陈鹤征皱一下眉,点头“嗯”了一声。   孟樱大大方方,直接说:“我要去那家酒店见个朋友,陈先生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搭个车而已,陈鹤征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女生的面子。   雨越落越大,杂音不断,雨刮器来来回回,车厢内却是一片寂寂。   孟樱与陈鹤征坐在车厢的后排,各自占据座椅的一侧。车子开出去,不过几分钟,陈鹤征看了不下四次手机,屏幕解开,又重新锁住,系统音尤为清脆。   孟樱不小心瞄到他的屏幕,锁屏和主屏的壁纸,用的不是同一张,却都是双人合照。   一男一女,不露脸,姿态是亲密的拥抱与纠缠。   接着,他又点开与某个人的对话框,发了条文字消息,上方黑色的姓名备注,在车内暗淡的光线下略微刺眼。   孟樱清晰地看到,陈鹤征称呼她为——   鲤鲤。   红鲤的鲤。   难怪,一池红鲤他也能看得专注,原来是,睹物思人。   孟樱眯了下眼睛,她不觉得酸涩,或者嫉妒,只是好奇,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陈鹤征这么上瘾,中毒似的,一刻都离不得。   这个世界,早就变得冷冰冰,没什么东西是不能拿来利用的,还会有牢不可破的感情吗?   孟樱不太信。   她的好奇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亲眼见到了。   希瑞星级酒店的大堂,通明的灯火好似宫殿。   下车时,陈鹤征身上沾了些水汽,他觉得黏腻,频繁皱眉,身上的气息一冷再冷,连董敬祯都紧张起来,上司的状态,让他觉得不妙。   孟樱思量片刻,正要递一方手帕给他,就在那一瞬,潮而闷的空气里,似乎透进来一缕无名的风。   吹散说不清的躁。   “阿征——”   女孩子的声音,清甜的,带一点糯,尾调欢快。   叫他。   “阿征!”   陈鹤征和孟樱,几乎同时抬眼,望过去。   灯光与雨声,成了这夜绝妙的陪衬,衬托女孩子的白裙子,也衬出她清澈温润的眼。   她站在大厅的休息区域里,歪着脑袋,看陈鹤征,只看他,唇边有笑。   “没打招呼就突然跑过来,”她说,“吓到你了吧?”   说这话时,她似乎没注意到陈鹤征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两人坐同一辆车,又同时进了酒店。   到底是没注意,还是根本不在意。孟樱也搞不清楚,她想,这就是牢不可破的感情吧。   确切的信任做基础,信到连一瞬的怀疑都不会有。   不等孟樱看得更仔细一点,陈鹤征已经走过去。   他脚步很快,到女孩子面前,不等她再说什么,直接箍着女孩子的后脑,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脸颊去贴他的心口。   方才还冷淡得仿佛没有温度的男人,这一刻,却骤然温暖起来,像久病的人得了药,一切苦与冷,都得到了最好的救赎。   他不在乎孟樱在一旁,也不在乎被多少人看见,固执又坚定地抱着她。掌心紧贴她的背,似乎想把她往怀里藏,藏到没人看见的地方。   这样她就是他一个人的。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孟樱听见陈鹤征哑着声音在问。   “就在这里等着啊?等了多久?”   后面的话,孟樱不想听了,她越过两个拥抱的人,朝电梯的方向走。   高跟鞋落地清脆,在耳边阵阵作响,她想,原来是存在的啊。   牢不可破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第75章   对陈鹤征来说, 温鲤的出现,不单单是惊喜那么简单。   该怎么形容呢。   那个瞬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救赎。   饭局上, 冗长的枯燥社交将他磨得耐心全无, 暴雨和潮湿使他焦躁,发给温鲤的消息迟迟未回,又让他多了份担心,暗色的情绪累积, 让他变得危险, 不易靠近。   董敬祯揣度着上司的神色,冷汗都要落下来。   离了禅意,回酒店的路上, 陈鹤征没有半分说话的兴致。车窗映出他的脸, 冷冰冰的神色,也映出孟樱偶尔瞥来的眼神。   孟樱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有权和有钱是两回事,陈家兄弟再如何厉害,大杀四方,也不过是个商人,如果能得了孟老的赏识, 那才是如虎添翼。唐和与东诚, 将所向披靡。   这些道理, 陈鹤征从小看到大, 他不是不懂, 他只是没兴趣。   他为人傲气, 他的感情也一样, 不做交易, 不做置换,只爱真正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这个念头蓦地撞进陈鹤征脑海里,撞得他心跳一软。   他频繁打开手机,看温鲤的朋友圈,甚至是头像,看到封面图下的个签——   做一个乖孩子。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是,离她近一些,会让他的情绪没那么暗,渐趋平稳。   能救他的药从来都不是奥氮平。   这种郁气沉沉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陈鹤征走进酒店大堂。灯光明亮之地,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陈鹤征倏地抬头,看过去,被雨水冰透的躯壳,在那一瞬,尝到一丝久违的暖。   小姑娘的确是个乖孩子,眉眼永远干净,笑容也是。长发软软地铺满肩膀,她问他,没打招呼就跑过来,吓到你了吧?   瞬息间,陈鹤征几乎没了思考,他知道周围有人,孟樱在看,酒店前台的员工,路过的客人,都在看,他却顾不得那些。   抱住她,他的女人,是陈鹤征唯一清晰的感知。   外面,大雨未停,潮湿的倦怠的夜。   陈鹤征喉结滚了滚,下颚紧绷着,因为情绪起伏过于明显,脖颈处甚至浮起青色的筋脉。   他快步走过去,到她面前,掌心箍着温鲤的后脑,直接将她按在怀中,让她的脸颊贴上他的心口。   暖意终于回归,四肢百骸,他不再是冰冷透骨的样子。   一系列动作,有些强硬,温鲤似乎被吓到,小声叫他:“阿征。”   陈鹤征很想吻她,但他知道,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会害羞。于是,他竭力控制着,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又等多久。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他忍不住,有点埋怨,“在这里傻坐着。”   “提前告诉你,就不是惊喜了。”小姑娘脾气极好,一直笑,她仰头,眼尾有亮晶晶的小装饰,眼神也是亮的,“这样突然出现,是不是会让你更开心一点?”   她不仅想让他开心,还想让他更开心一点。   让他拥有的,比更好,比最好,还要再好上一点。   心动的感觉,累积到无力招架的地步,陈鹤征不受控制地,寸寸柔软。   呼吸和心跳,都一并软下去。   周围人来人往,有雨声,有脚步,跌宕的世界里,他只想好好抱着她。   陈鹤征将温鲤往怀里藏了藏,低声问:“一下班就乘飞机赶过来了吧?饿不饿?”   温鲤先“嗯”了声,摸索着握住陈鹤征的手,又说:“吃了飞机餐,不饿。”   “飞机餐多难吃,” 陈鹤征早就忘了孟樱,所以心思都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他琢磨着,“我带你去吃点别的吧?”   温鲤却没应,她抿了抿唇,看一眼周围。   陈鹤征低头靠过来,热热的呼吸吐在她颈,问她:“怎么了?”   “不想吃饭,”温鲤眨了下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声音,“想和你回房间,就在房间里待着,哪都不要去。”   陈鹤征与温鲤握着手,指腹无意识地磨了磨她的指尖。听她这样说,他到底没忍住,低头在温鲤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他点头说好。   陈鹤征带温鲤进电梯的时候,董敬祯并没有跟上来,给两个人留足了空间。   刚刚,他一直不远不近地站着,没有听到上司和那个女孩都说了什么,但是,上司的状态变化,他感知得很清楚。   好像从烦躁的情绪中被救赎了。   应该是很深很深的感情吧,才会有这样的效用。   他的药来了,他的生机与温度也一并来了。   *   陈鹤征的房间在四十层,电梯有些慢。   温鲤一只手拎着手袋,另一只被陈鹤征握着。中途,手机响了一声,她想看,陈鹤征却不放。   温鲤声音里带了笑,“阿征,先放开。”   陈鹤征不应,手上握得更紧。   温鲤失笑,也没刻意挣扎,他喜欢,那就随他吧。   即将运行到指定的楼层,陈鹤征忽然问:“累不累?”   一整天的排练结束,又坐飞机,说不累肯定是假话,温鲤点头,“有一点。”   陈鹤征伸手到她腰间,微微躬身,将她横抱起来。   高度变化,温鲤怕掉下去,连忙攀着他。   “累就让我抱着,”他说,“以后都这样。”   从电梯到房间的那一小段路,是陈鹤征抱着温鲤走完的。   他抱得很稳,一步一步,身上的味道将温鲤的呼吸彻底占据。   偶尔有住客,或是保洁,从旁边路过,不免要多看一眼,这种公主抱的姿势,还是挺招摇的。起先温鲤也有些害羞,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她贴在陈鹤征颈窝的位置,问他:“我重不重?”   “你问哪一种?”陈鹤征低头看她,眼底有淡而软的光,“在我怀里,是很轻的。”   温鲤歪了下头,“还有其他的吗?”   “在我心里,就很重,”陈鹤征抿着唇,笑一下。   灯光落在他脸上,睫毛很长,浓密的,勾人的味道特别足。   温鲤这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心跳像是乱了一下,手脚也有些发软,绵绵的。   *   房间是套房,客厅有一组特别软的长沙发,晨起后董敬祯让保洁来打扫过,很干净。   陈鹤征让温鲤坐在上面,指腹揉了揉她的脸颊和唇角,“我让餐厅送一点吃的到房间里。”   温鲤坐直,手臂缠抱着他的腰,说:“你别走。”   “我不走,”陈鹤征淡淡地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   “我从桐桉赶过来,就是为了粘你啊,”温鲤咬唇,仰头看他,又软又纯挚的神色,“又不是为了吃饭住酒店才来的。”   外面雨声不断,潮湿的暴雨夜,空气应该是冷的,身上的温度却热起来。   不自然的热,好像有颜色,胭脂似的粉。   陈鹤征的指尖落在温鲤的鼻尖上,然后,慢慢向下,到她的唇。   停在那儿。   温鲤不知在想什么,脑袋一空,下意识地抿唇,咬住他的指尖。   指腹瞬间就被沾湿了。   她在他面前,仰头看他,又咬他的手。   太多小动作,处处要命。   陈鹤征的喉结滚了滚,嗓子也哑了,问她:“你想怎么粘?”   温鲤脸红着,眼睛却亮,放过他的手,转而去拉他的衬衫衣摆,拉他的领带。   陈鹤征顺势顺着那股力道,上半身弓下来,靠近她。   温鲤趁机松开他喉结处的一颗纽扣,声音又小又低,“先洗澡吧。”   飞机的机舱里有点热,她出汗了,不干净。   陈鹤征握住她解他扣子的那只手,带着她继续去解第二颗。   “要我陪吗?”他坏透了,故意问。   温鲤呼吸有点重,羞涩感让她想摇头,理智又舍不得。   陈鹤征看着她的每一分神色,又问:“要不要啊?”   温鲤终于熬不住,避开他的眼神,“嗯。”   当然啊。   *   衣物都落在浴室门前的地板上,垫在最下面的是陈鹤征的衬衫,黑色长裤,再往上,是府绸质地的裙子。   乱糟糟的,揉在一起,颜色都混了。   温鲤看一眼酒店的浴缸,颜色和形状,她都不喜欢,让陈鹤征抱她去淋浴间。   她没穿鞋,高跟鞋踢落在客厅的沙发下,拖鞋不晓得扔哪了。陈鹤征就一直抱着她,不让她的脚趾碰到地面。   水温很热,烫得皮肤发红。   温鲤的腿在陈鹤征的腰那儿,连绵的雾气让眼睛都湿了。   心跳怦怦的,乱得没了章法。   陈鹤征吻一下她的锁骨,忽然问:“纽扣呢?你一直带着的,怎么不见了?”   温鲤一顿。   这个时候,可不能聊这个话题。   她将陈鹤征抱得更紧,脸颊贴着他,“你先管一管我。”   她的心跳好像都停了。   能不能救救她……   陈鹤征呼吸也重,扳过温鲤的下颚,侧头吻上去。   交叠的影人,映在玻璃门上,被雾化,看不太清,但力道该是很重的。   陈鹤征一贯的凶。   时间不对的时候,他能忍,但是,一旦准许,汹涌的势头,让呼吸都碎了。   温鲤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声音堵着。   只能贴着他,粘他,反复叫他:“阿征……”   温鲤觉得这种时候的陈鹤征特别好看,头发湿而黑,眼睛也是,鼻梁的弧度格外利落。   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也不会喜欢除他以外的人。   这种感情,从学生时代就有了,她第一眼见到他,就埋下了基调。   一眼即惊艳的人,以后,只会越爱越深。   不会忘。   陈鹤征沿着温鲤的脖颈,一路到她的唇角,吻她,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温鲤笑了笑,有些虚弱,她累了,“我越来越粘人,总想见到你,你会不会烦啊?”   陈鹤征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温鲤的,“喜欢你粘我,只粘我,不要理别人。”   温鲤眨着眼睛,窝在他肩颈的位置,偷偷的,笑得很甜。   她的小脾气,那么多,都是陈鹤征惯出来的吧。   *   从浴室出来时,两个人都披着浴袍。   陈鹤征依旧抱她,将温鲤重新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摸着她泛红的眼尾,说:“先别睡,我让餐厅送宵夜上来,多少吃一点。胃总空着,会生病。”   温鲤不算太困,就是累,没力气,身上哪哪都软,她点头,说:“你快一点回来,我想让你抱着我。”   陈鹤征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鼻尖,浅笑着,“粘人的劲儿还没过啊。”   “过不了过不了,”温鲤在他怀里说,“就要一直粘你。”   “谁说要做个乖孩子的?”陈鹤征将粘在她颈侧的头发往后拨,逗她,“乖孩子从不耍赖的。”   温鲤歪头,又纯又清的一双眼,看着他,“我刚刚不乖吗?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了呀。” 第76章   温鲤说的“刚刚”, 就是淋浴间里那一段。   一个多小时,持续的热,到最后, 温鲤几乎抱不住他, 手臂软绵绵的。   她腿型细直,皮肤白得像冻牛奶,挨在陈鹤征腰那儿,被他牢牢握着, 要哭不哭的样子, 看上去特别招人欺负。   这种事情不能回想,越想越燥,勾人, 还容易饿。   陈鹤征喉结滚了滚, 抬手在温鲤额头上弹了一记,“什么话都说,不知羞了?”   温鲤裹着白色的浴袍,团在沙发上,像个脸型小巧的漂亮雪人。   她其实是有一点羞的,但她也知道维护一段感情需要确切地表达。于是,她伸手, 指尖勾着陈鹤征的浴袍带子, 将他拽到近前。   陈鹤征任由她拽着, 也任由她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衣服里, 听见她用一种黏黏糊糊的声音问:“你看见我的个签了?”   做一个乖孩子。   陈鹤征“嗯”了声, 她浴袍穿得歪扭, 领子有点散, 锁骨往下, 不少红色的印子。   温鲤没觉察,还仰头,许多东西都露出来。陈鹤征呼吸顿了顿,伸手帮她把领子理好,手指贴在她颈后那块柔软的皮肤上,揉了揉。   “那条个签就是专门写给你的,”温鲤被他揉得挺舒服,眯着眼睛,笑了笑,“跟着阿征,做一个乖孩子,只要他开心,什么我都可以给。”   再没有比她更会哄人的了,又甜,又糯,仰着脂玉般雪白的脸颊,说最好听的话。   温鲤的手指还拽着陈鹤征的浴袍带子,绕来绕去地把玩。   陈鹤征垂眸扫一眼,将她的手指包在掌心里,握了握,体温贴着体温。   “跟着吧,”他说,“这辈子都跟着我。”   声音有点低,说完这句,他顿了顿,接着,又说:“不能反悔。”   “更不能离开。”   陈鹤征这种人,天生倨傲,心气儿高得厉害,每一根骨头都硬气,像天空的鹰,也像草原上最烈的骏马,难以驯服。   但是,他一旦低头,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一人,给出的忠诚,就是世界上最惊艳的礼物。   缄默而无声,深爱至刻骨。   梁静茹唱过的那首歌——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   陈鹤征不仅要了宵夜,还有冰块镇着的红酒,馥郁的香气层次分明。   女服务生推着餐车将餐食送到门口,陈鹤征开门,在门厅的位置接了,没让服务生进来。   他一贯不爱吹头发,就那么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挡住锋利的眉,一股餍足又慵懒的劲儿,很招人惦记。   服务员向他介绍每一样菜品的冷热,陈鹤征听得很仔细,问意式海鲜汤里有没有放香菇,温鲤不喜欢香菇的味道。   服务生摇头说没有,又说了一句“祝您用餐愉快”后,就离开了。   门板合拢,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服务生按了按乱蹦的心跳,不免有些感慨,长的好看也就罢了,还那么耐心而细致,真难得啊。   房间里,陈鹤征掀开餐盘的盖子,将食物挪到茶几上。暖香的味道飘散开,温鲤顿时饿得快虚脱了,先前吃的飞机餐,真是一点不当事儿。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长发用发夹夹住,然后伸手,却不拿餐具,而是对着陈鹤征,笑眯眯的,“阿征,抱一下。”   陈鹤征多冷漠的一个人啊,愣是被她缠得笑出来,弹一下温鲤的额头,说:“还想不想吃饭了?”   要吃饭,还是要抱?   温鲤想了想,决定折中,“你抱着我吃。”   她真的太粘了,还磨人,但是,陈鹤征喜欢。   他就喜欢她这股劲儿,缠着他,粘他,别人她看都不看。   他的女人,由身到心,每一寸,都被他占据着。   他就是这样霸道。   陈鹤征将温鲤捞过来,抱到怀里,然后,盛了汤点来喂她。海鲜浓汤她喝了小半份,奶酪配火腿片也吃了一点,就再也吃不下,剩下的,照例是陈鹤征帮她吃掉。   陈鹤征吃东西,温鲤仍赖在他怀里,脸颊往他脖子上贴,眼睛偶尔瞟一下旁边的冰桶,里头镇着一瓶罗曼尼。   陈鹤征很快觉察她的小动作,“想喝?”   温鲤抿唇,浅笑着,点一下头,说:“想陪你喝一点。”   配酒的高脚杯明明有两支,陈鹤征却只倒了一杯,由他端着,喂给她。   这酒味道不赖,有果香,微微涩,温鲤挺喜欢,多喝两口,眼神很快就没那么清明了。   陈鹤征简直无奈,“酒量差成这样,还敢贪杯?”   温鲤用被红酒浸润的唇去吻他,边吻边小声说:“味道很棒的,你尝尝。”   她吻得轻,小猫似的,陈鹤征受不了这种磨,掐着她的下巴固定她,然后,又深又重地补了几下。   纠缠间,两人身上的浴袍都被蹭得凌乱,带子要松不松,透过衣领,能窥见大片皮肤。   陈鹤征在温鲤的脖子上亲了亲,呼吸热热的,吐在她的耳垂和锁骨上。   温鲤觉得痒,笑着要躲开,却被陈鹤征扼住。他单手搂着温鲤的腰,另一只手搁下酒杯,变成来捏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酒好喝吗?”他用一种蛊惑似的声音问。   温鲤睫毛细密,眨动时自带一种无辜的氛围,点头说:“好喝。”   “我呢?”他又问,“我好不好?”   温鲤刚刚经历过美妙的温存,喝了热汤,还有红酒,整个人都熨帖极了,舒服得像晒饱太阳的猫。   她毫无防备,问什么都答,再次点头,说:“你别特好。”   陈鹤征也点头,“我待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我的纽扣去哪了?”   温鲤被酒精熏得发晕,轻飘飘的,但是,没彻底晕沉,“纽扣”两个字让她咯噔的一下。   陈鹤征的手还停在她的下巴上,捏了捏,然后,移到她的唇角处,抚摸着。   “在浴室里我问过你,你逃避问题的手段可不太高明啊,小姑娘。”陈鹤征垂眸看她,神色说不清是软还是沉,“现在呢?要告诉我吗?”   这记“回马枪”杀得太突然,温鲤毫无防备,还是在喝了酒的氛围下,她茫然地眨着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   陈鹤征的态度并不强硬,温鲤若打定主意不答,或是佯作困了,撒娇要他陪她睡觉,陈鹤征是不会为难她的。   他狠不下心,也舍不得。   但是,温鲤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她不能把陈鹤征给她的心意,以及待她的那份好,当做欺负他的筹码。   纽扣吊坠的去向,并不复杂,但是,牵扯到叶清时,就有太多的故事要讲了。   温鲤觉得不安,她伸长手臂去搂陈鹤征的脖子,在他肩膀上趴了一会儿。   陈鹤征也不催,手掌贴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她。   房间里灯光很亮,温度也恰到好处,是个让人放松的环境。   温鲤有过短暂的犹豫,但最终,她还是决定不隐瞒,维持着抱陈鹤征脖子的姿势,在他耳边讲了许多话。   讲她与叶清时相识的契机,讲她陪陶思去参加派对时发生的变故,讲纽扣是如何落到叶清时手里的,也讲了叶清时打来的那通电话。   “他说他好久之前就见过我,但是,我真的没有印象了。”温鲤有点怕陈鹤征生气,手指不安地揪着浴袍的布料,“这些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怕给你添麻烦。”   叶清时对她的态度,总有一种恶劣的暧昧感,让温鲤觉得慌,却摆脱不掉。她只希望拉黑他的联系方式,能成为一种彻底的了断。   那个人,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话音落下,房间内静了一瞬,酒香混着沐浴露的味道,在空气里浮浮沉沉。   温鲤莫名不安,她揪着陈鹤征的衣摆,小声说:“阿征,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动摇,不该接了叶清时的帮助,欠下一份人情,又没办法及时还清。”   陈鹤征忽然低头,吻一下她的耳朵,同时对她说:“鲤鲤,你转过来,看着我。”   两人离得近,四目相对时,几乎能碰到彼此的鼻尖。   陈鹤征看她一眼,忽然伸手,拿掉她扎头发的夹子。长发又密又蓬松,没了束缚,散下来,带着香,落满肩膀。   温鲤下意识地抬手去拢,陈鹤征趁机握她的手,拉过来,埋在自己的衣服里,贴在心口的位置。   没有衣料做阻隔,温鲤的掌心直接碰到陈鹤征的皮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心跳。   温鲤愣了愣,看他,“阿征。”   “我追问纽扣的下落,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怕你被人欺负,又不好意告诉我。”陈鹤征也在看她,目光那么深,“当初我重伤,匆忙出国,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好,也来不及安排,但是,后来,我有想办法弥补。”   温鲤一时没懂,目光紧盯着他,移不开。   “蒋瑜桉跟我有私交,你的事情,她都有告诉我。”陈鹤征说,“最开始reborn对你冷处理,是希望你锋芒别太盛。我受伤的原因不能公开,人又不在国内,你一旦被盯上,会闹得很难看,冷你一段时间,是保护,也有我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温鲤心跳一颤,莫名觉得指尖发麻,“什么?”   陈鹤征摸一下她的头发,“舞蹈比赛的事,也是我让蒋瑜桉安排的。当时,我不太方便露面,也不想让你知道是我,刚好叶清时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我就把人情让给他了。”   指尖发麻的感觉越来越重,温鲤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咬唇。   陈鹤征垂眸看她,手指沿着她侧脸的弧度,反复摩挲,同时,也强调:   “蒋瑜桉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会关照你,而不是叶清时。”   “从头到尾,你亏欠的人,只有我。” 第77章   温鲤一直以为分手的那五年, 漫长的时间里,她跟陈鹤征是毫无交集的。   她用一句“我们分手吧”,切断了很好的缘分, 从此, 偌大的桐桉,灯火煌煌,城市楼宇林立,只剩她一个人, 孤身独行。   却未料到, 陈鹤征从没想过放弃她。他一直爱她,以最赤诚的姿态,一直一直。   难怪孟荇文纠缠她的事, 陈鹤征不仅很快知道, 还能不动声色地帮她处理。难怪蒋瑜桉从面试的时候,就对她另眼相待,难怪自重逢以来,陈鹤征从不问这五年温鲤是怎么过的。   因为他都知道,他放置的保护,犹如铠甲,从未离开, 始终围绕着她。   他说过, 我爱你这件事, 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他也真的做到了。   该是多细腻的心思呢, 又该是多么坚定, 才会爱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   窗外还在下雨, 响声杂乱, 衬得室内静谧。空调无声运行, 清凉舒适的感觉包裹全身。   温鲤觉得心口很酸,眼圈一阵一阵地烫。她不太想当着陈鹤征的面哭,害怕那样会显得懦弱,可是,声音哽得实在厉害,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陈鹤征指腹微凉,他摸了摸温鲤发烫的耳朵,轻声说:“想哭就哭,不必忍着。”   在他面前,有什么好矜持的。   温鲤摇头,她双腿在陈鹤征身侧,膝盖落在沙发上,面对他,额头抵着额头,哑声说:“我不哭,有阿征在,没什么事情是值得我掉眼泪的。”   她被他那样安稳地爱着,不必再为任何事情掉眼泪。   夜很深了,灯光温暖,融融地落下来,陈鹤征的眉眼分外迷人,也分外的不真实。   温鲤专注地看着他,手指寸寸移动,从下颚到脖颈,最后碰到他的喉结。   陈鹤征任由她触碰,时不时侧头过去,吻一下温鲤的唇。   很轻的吻,不重,却缠绵入骨。   连骨骼都冷漠的男人,唯独对她,呵护备至。   多幸运啊,她生命里有陈鹤征,他试图扛下一切风雨,还她一个全然安宁的小世界。   渐渐的,温鲤由眼尾发红,变成了脸红,脖子上的皮肤,也透出淡淡的粉。   她在陈鹤征吻她的间隙里,小声说:“以后我会更乖一点,好好跟着你。”   “现在已经很乖了,”陈鹤征笑了笑,上瘾似的,又去吻她,贴着她的唇对她说,“只要别再想着离开我就好。”   她是他的药啊,不可以再离开他了。   “离开”两个字,听着都残酷。   温鲤立即摇头,“不会了,不会了。”   因为舍不得。   这样好的爱,怎么会舍得再放开。   随着动作的拉扯,温鲤身上的浴袍有些松,衣领歪斜,露出一段白嫩的肩膀。   那样纯净的颜色,对陈鹤征来说实在太诱惑,他下意识地吻在上面,鼻尖嗅到淡淡的香。   她真的好香啊,从头发到皮肤,香香软软。   他很喜欢。   “叶清时的那个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不欠他的,”陈鹤征说,“他所谓的‘对你好’,都是从我这里拿的顺水人情,也真好意思跟你邀功!”   提到叶清时,陈鹤征的声息不由冷了几分。   “我才不要将外人放在心上,”温鲤摸了摸陈鹤征的头发,刺刺硬硬的触感,扎着她的掌心,“我心上就只有阿征一个人。”   陈鹤征侧头看她一眼,低声笑:“越来越会卖乖了。”   “不是卖乖,是真的很乖,”温鲤用脸颊紧贴着他,使劲儿往他怀里埋,“我说过,要做阿征的乖孩子。”   陈鹤征一向最吃温鲤哄他的那股劲儿,只要她哄一哄,他就没了脾气,缴械投降,现在也是一样。   他将温鲤抱得紧了一些,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对她说:“鲤鲤,再等等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等东诚的运营有了眉目,我就把你的合约挪过来,当时候,你会有更安稳的生活。”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会有真正的家,朝夕相对,三餐四季。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美好,好像爱情电影的大结局。   真的好期待那一天啊。   夜那么安静,灯光又暖,温鲤渐渐困了。   即便困倦,她依然抱着陈鹤征不放,贴着他,粘他,枕着他的肩膀,呼吸吐在他颈侧。   陈鹤征抱着她起身,到床上。被褥微凉,温鲤的脊背刚落在上面,她就醒了,有些委屈地看着陈鹤征说:“我不要一个人睡,你陪我。”   陈鹤征上半身弓下来,低头吻她一下,轻声说:“你先躺一会儿,我叫服务生过来,把今天穿过的衣服拿去清洗烘干。”   温鲤摇头,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持宠而娇的味道特别浓,“不要你走。”   陈鹤征没办法了,笑着妥协。   白色的被子又轻又软,陈鹤征让出一只手臂,给温鲤枕着,温鲤侧躺,面朝着他,抓住他另一只手握紧,在他吻她额头的动作里闭上眼睛。   灯都关了,卧室里黑漆漆,不觉得压抑,只是暖,晒饱了阳光的那种舒服的暖意。   温鲤是真的累了,很快睡着,呼吸平稳。   夜色很深,好像连霓虹都熄灭。   陈鹤征却醒着,他探身过去,亲了一下温鲤的耳朵,然后拉高被子,盖住她的肩膀。   *   客厅的窗帘折起一处边角,城市灯光扑进来,像流动的水。   陈鹤征重新倒了杯酒,慢慢喝下,他也觉得累,有些倦怠,但是,睡意并不强烈。   四十层的高度,能俯瞰整座城市的中轴线,棋盘一般的街道布局,机械而繁华。   陈鹤征看着那些,脑袋里闪过一些盘算。   叶清时的资料,早在几年前,他试图接近温鲤的时候,陈鹤征就仔细看过。   飓风卫视的著名主持人,却非科班出身,而是毕业于政大法律系,硕士学位。本科和研究生都是保送,导师也是一方巨擘,颇有名望。在一次活动上,叶清时被飓风的高层看中,带入节目组,此后,红得平稳而迅速。   叶清时没有经纪公司,合约直接签给了电视台。飓风在商务方面管理严苛,旗下主持人不能乱接广告代言,所以,对外,叶清时的形象立得极好,风度翩翩,君子之姿。   君子?   呵。   陈鹤征关紧卧室的门,确保不会有声音漏进去,然后拿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BOSS,”叶谨扬被吵醒,有些困倦,抱怨着,“你是不是没有表?这个时间,正常的人类都在睡觉!”   陈鹤征挑眉,“我还没睡,是不是意味着我不正常?”   叶谨扬噎了一下。   陈鹤征不跟他贫,直接问:“叶清时那边,最近是不是有小动作?”   “有,”叶谨扬应得很痛快,“他的私人助理,跟硬狗那边有接触。”   “硬狗”,内娱最头铁的狗仔团队,折在他们手上的知名艺人足有十多位。最狠的一次,硬狗踢爆某影后未婚生女,还是个第三者,直接把影后从神坛送进地狱,闹得轰轰烈烈,也闹得事业尽毁。   飓风卫视管控严苛,叶清时出道这些年,并没闹出什么不像话的绯闻,应该不会有把柄在硬狗手上。   没有把柄,却主动跟狗仔联络,不是为了压消息,就是想买消息。   他要买什么呢?   城市的夜晚,星光极淡,几乎看不见什么。   陈鹤征喝了口酒,吩咐:“你备一份礼物,瓷器或者玉石之类的,贵重一点,送到叶清时那儿,以我的名义送,就说‘此前种种,多谢关照;往后,自行保重,无须惦记’。另外,让他把拿我的东西还给我,不还,别怪我翻脸。”   叶谨扬半梦半醒,脑子不灵活,脱口而出,“他拿了什么?”   话音一出,他就知道不好,过线了。   果然,陈鹤征不太高兴地斥了一句:“多嘴。”   叶谨扬轻咳一声。   陈鹤征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尽,说:“好了,你休息吧。”   叶谨扬忍不住提醒,“陈总也早点休息吧,已经很晚了,董敬祯一直担心……”   陈鹤征打断他,“我不是为了拼事业,别操心了。”   叶谨扬又愣了,陈鹤征不理他,直接断了线,留给叶谨扬一脸的莫名其妙。   陈鹤征的心思,并没有全部搁在事业上,还有一部分,他用来——   哄人。   回到卧室,窗帘闭合着,满室昏暗,淡淡的香气,格外静谧。   温鲤果然有点醒了,她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朝着陈鹤征的方向,要他抱,含糊不清地说:“你去哪里了呀?”   身侧微微一陷,陈鹤征重新回来,躺进被子里,将她抱住,轻声说:“去喝水了。”   他一手搭在她背上,拍了拍,“睡吧,这次我不走了。”   温鲤揉了揉眼尾,大概清醒了一些,忽然凑过来,在陈鹤征唇上亲了一下,舌尖尝到某种味道。   “说谎,”她睡意未散,声音软绵绵的,“明明是喝酒去了!”   陈鹤征受了教训,从善如流,“说谎不对,是我做错了。”   “以后别喝太多酒,”温鲤又揉了下眼睛,身体挪了挪,往他怀里埋得更深,“心情不好的话,我陪你,我给你抱。”   她一边说话,一边拉高被子,盖住肩膀,让两个人都温暖。   “再名贵的红酒,也不如我香,”温鲤紧挨着他,指尖勾着指尖,轻声说,“不信你闻。” 第78章   温鲤是被手机上的推送提示音吵醒的, 一些无用的广告信息,还有热点推荐。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她周身都是软的, 体温微微发热。睁开眼睛前, 隐隐感觉到有人在她眼尾处摸了摸,动作轻轻柔柔。   陈鹤征早就醒了,他的睡眠一向短暂,已经穿戴整齐地开完了一场视频会议, 而后, 一直坐在卧室窗边的小沙发上,用电脑处理未读邮件。   温鲤并不知道,她埋在被子里熟睡的时候, 陈鹤征在处理工作的间隙, 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侧头看她一眼,目光像山涧的溪流,沐着风,落满星辰余韵,清润透底。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依然给了她最温柔的眼神。   起床后, 陈鹤征找来踢到一边的鞋子, 帮她穿好, 温鲤觉得腰腹略酸, 还有腿根那儿, 站起来时控制不住地发软, 险些踉跄, 像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   陈鹤征见不得她难受, 索性将她捞过来,抱着进了浴室。温鲤有点起床气,趴在陈鹤征身上,咬他肩膀处的衣服,含糊不清地说:“这都要怪你。”   进浴室,站在洗脸台前,温鲤拿的漱口杯,水是陈鹤征装满的,牙膏是陈鹤征挤好的,就连毛巾都是陈鹤征用温水浸湿再交给她。   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体贴到让空气都轻盈的地步。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每一天都像在做梦。   做完那些小事,陈鹤征用指尖勾了下温鲤的下巴,故意说:“既然怪我,那下次不要了,好不好?”   温鲤将含在嘴里的漱口水吐掉,小幅度地摇头,低声说:“不好。”   陈鹤征垂眸看她,温鲤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咬一下唇,用更小的声音,又说:“做不到不要你。”   *   温鲤回桐桉的航班,在傍晚六点,那个时间,陈鹤征有个重要的晚宴要参加,匀不出时间送她去机场。   温鲤也乖,立即说:“不要你去送机,不然,我就舍不得走了。”   她说话时的语气太软,连懂事都像在撒娇。   陈鹤征看了温鲤一眼,喉结轻滑两下,受不住似的,把她拎过来,很重地吻了一遍。   温鲤的舌尖被对面的人咬了一下,那一瞬的激痛过于鲜明,她险些红了眼睛,小声又小声地说:“接吻会上瘾吗?”   不然,他为什么亲得那么重。   陈鹤征单手握着温鲤的脖颈,拇指指腹在她细软的皮肤上磨了磨。   他先是“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说:“是对你上瘾。”   如果亲吻的人不是她,那么,他也毫无兴趣。   除了叶谨扬,陈鹤征身边还有两个助理,都跟着他一块到临城出差。他派了心思更细的董敬祯送温鲤去机场,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之后,要记得给他打电话。   温鲤觉得自己被保护得像个小朋友,需要预约“无成人陪伴儿童”服务的那种。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停在酒店门前,一辆将开往机场,另一辆则要送陈鹤征去赴宴。   电梯门敞开,陈鹤征出现在酒店大厅的一瞬,就有各色目光频频瞥向他。   晚宴是很正式的场合,陈鹤征照例穿正装,高奢款,珍珠母贝材质的袖扣,小指上的尾戒衬托得他骨节修长,清冽如雨后的竹。   衣品、样貌以及气质,无一不惹眼,出挑到这种程度的年轻男人,平日里是很少见到的。   温鲤不习惯去挽异性的手臂,尤其在陌生人的目光下。陈鹤征却不顾忌那些,他伸手,五指纤长,捉住温鲤的手腕,与她十指紧扣,不许她离他太远。   做这些小动作时,露出陈鹤征腕上带着的手表,拍卖会上拍来的,价格高昂,与他的形象和穿搭,倒是十分合衬。   有识货的人,先是看到那块表,接着,看到两个人双手交握的姿态,不免生出几分艳羡。   希瑞是知名的星级酒店,前台接待员见惯了各色光鲜亮丽的客人,可是,现下从大厅里走过的这一对儿,仍叫她们印象深刻。   那个年轻男人,明明气息那么冷淡,看向身侧女孩子时,神色却软得不像话,好似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说来也巧,走到酒店门口正要上车时,再度碰到孟樱。   孟樱大概也是要参加什么宴会,穿了条很漂亮的露背长裙,风情万种,她笑着打招呼:“陈总,又见面了。”   昨晚,温鲤的心思都在陈鹤征身上,根本没留意孟樱,所以,对她来说,这是跟孟樱的初次见面。她下意识地去看陈鹤征,等他做一个介绍。   陈鹤征简单报了一下姓名,在温鲤的名字前,加了一个“这是我女朋友”的前缀。   孟樱和温鲤握手,五指柔弱无骨,半开玩笑地说:“温小姐,和陈总这样过于惹眼的男士谈恋爱,会不会觉得有压力?”   陈鹤征皱了下眉。   温鲤却笑,眼睛弯弯的,说:“不会啊,他太喜欢我了。”   坦坦荡荡的语气,带一点娇,一点甜。   孟樱被温鲤的那个笑容晃了一下,她觉得,这个女孩子笑起来很有味道。因为拥有了很多很好的爱,所以无畏无惧,一种由内而外的很明亮的味道,纤尘不染。   孟樱想,这个女孩子一定被人保护得很好,才会如此纯粹。   温鲤要赶飞机,不能久留,她在陈鹤征的护送下坐进车内,然后,隔着车窗跟他挥手告别,毫不介意把陈鹤征和孟樱单独留在原地。   车子很快开走,陈鹤征的视线却迟迟没有收回来。   孟樱和陈鹤征一样,也朝车子走远的方向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温小姐好像还没长大,太单纯,连防备都不懂。”   陈鹤征在这时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孟樱,很平静地说:“不是她没长大,是我给了她足够的底气,让她无须防备。”   说完,他朝孟樱点了下头,当做告辞,迈步走向另一辆车。   傍晚时分,天空是暖橙色的,有风吹过来,孟樱的裙摆轻轻晃了晃。她抬手,挡在额前,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筛落的阳光。   多好的天气啊,温度也舒服。   孟樱对陈鹤征并没有动什么真感情,只觉得他是个用来联姻的好对象,强强联合,永远是最诱人的选项。   可惜,陈鹤征是个不够务实的理想主义者,他要选他爱的那个人,而不是能给他带来更多利益的人。   孟樱并不羡慕那种热烈得好似能燃烧的感情,也从未想过得到,她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只是有一点感慨,原来,爱情这东西,也有不脆弱的一面,也可以无坚不摧,同时保护两个人。   原来,很美好的纯粹又真挚的感情,是存在的。   例如陈鹤征爱温鲤,爱得美好,坚定而纯挚。   *   机场的贵宾休息室,旅客并不多,温鲤想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于是,召来服务生,要了杯能够助眠的牛奶。   她刚喝下一点,手机上就跳出一条消息。   【陈鹤征:需要我解释一下,我跟孟小姐的关系吗?我们一点都不熟,真的。】   温鲤被逗笑了,她靠着身后的椅背,想了一下,回复他。   【温鲤:需要呢,我有点吃醋。】   会这么说,反而证明了根本没有多想。   她相信陈鹤征,更相信他爱她,胡乱揣测,只是在空耗力气。   当初叶清时用钟萦来刺她,就是为了让她乱想,让她变得不够纯粹,这样的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再犯,就蠢了。   爱情这东西,或许,并没有那么美好,是她的阿征很好。   她有最好的陈鹤征。   登机之前,温鲤又收到一条消息,   【陈鹤征:我通知了于叔,他会去机场接你,不要自己打车。】   温鲤抿唇浅笑,回了几个很可爱的表情包。   候机的时间在聊天中过得飞快,登机之后,进入飞行模式,温鲤暂时收不到新消息了。   机舱里温度舒适,温鲤拉下遮光板,盖着小毯子,渐渐睡着。   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快降落时,空乘将她叫醒,温鲤才发现自己居然将整个飞行时段全部睡了过去。   下了飞机,温鲤重新打开手机网络,想给陈鹤征报一下平安,却被朋友们发来的一长串未读消息震得万分错愕。   她握着微微发热的手机,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 第79章   温鲤没带需要托运的行李箱, 出舱后,她直接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走路走到一半, 才想起来手机上的飞行模式还没关。   拿出手机, 进入设置页面,数据信号接通的瞬间,忽然有数十条新的微信消息涌进来,嗡嗡的震动音持续不断, 她手心都有些发麻。   温鲤被弄懵了, 停下脚步,将那些消息大概翻了翻。   【傅染宁:鲤鲤,这条视频里的女生是你吧?我应该不会认错, 上APP热榜了哎, 热度高到爆炸,我的鲤鲤要变成大明星了吗?】   【陶思:鲤鲤姐,大美人,你在吗?快来看这个!我首页都被这条视频刷屏了,互关好友都在转发,都被美哭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交个女朋友!】   ……   发来消息的, 不止陶思和傅染宁, 还有舞团的其他同事, 以及一些疏于联系的旧日同学。   【温鲤, 你真的认识叶清时啊?就是飓风卫视的那个主持人, 他本人也和节目里的一样帅吗?有没有照片啊, 发来看看嘛!】   【深藏不露啊老同学, 几年不见, 都变成名人了,以后可要多关照喽!】   ……   温鲤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难以置信。   傅染宁发了链接过来,温鲤深深呼吸了下,点进去,视频出现在屏幕上,自动播放——   场景应该是某荣誉典礼的活动内场,手机镜头从观众席的角落延伸出去,拍到舞台下的几级台阶。   身形纤弱的女孩子,穿一袭珍珠鱼尾裙,裙摆曳地,露背,肤色胜雪,长卷发松松垂在耳侧,美得精致无瑕,不带半分风尘感。   她踩着台阶,要往舞台上走,不知是鞋跟勾住了裙摆,还是被绊了下,身形倏地一晃,看得人心惊。   灯光相对暗淡的角落里,站着个穿深色正装的年轻男人,高大、英挺,似神明从天降临。男人及时伸手,扶着她,让她稳下来。   那一瞬间,两人肌肤相贴,也有短暂的对视,暧昧的感觉铺天盖地。   之后男人松了手,重新退回到暗处,目光却一直追着她,亲眼看着她走向繁华的最中央。   荧荧灯火,似燃未燃。   年轻男人挺拔如开锋的刃,把一切喧嚣都压倒。女人的温婉与清秀,则像是收敛锋芒的鞘,她恰到好处地包容了他身上侵略般的存在感,给予他温存的铺垫,让他的气场与强盛,都有了最好的归处。   用一个最俗气的比喻,百炼钢与绕指柔。   两个人,般配着,也互补着,分外合衬。   ……   时长十五秒的视频,拍下的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手机画面像素不高,叠加滤镜之后,那份模糊反而成了意境,BGM的烘托下,唯美如一部制作精良的偶像剧。   视频由拥有数十万粉丝的情感类博主发布,短短几小时内,收获了五百多万的点赞数,收藏、评论、转发等数据,也都逼近十余万。文案中“是神明拯救她”一句,作为话题,荣登平台热搜榜,位列第一,讨论度与观看度持续飙升。   看客如此之多,视频里两位主人公的身份信息很快就被扒了出来。   叶清时,飓风卫视正当红的主持人,政大毕业,双学历,家境优渥,优质精英男。   温鲤,reborn舞团新锐舞蹈演员,清纯系初恋脸,氛围美人。   视频里的活动内场,是舞蹈大赛的颁奖盛典,叶清时作为嘉宾主持,而温鲤拿到了古典舞单元的单人金奖,她是去领奖的。   聚光灯下,两个人站位遥远,全无交集。可是,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却是另一个人的神明,扶持她,也保护她,目光的短暂碰撞,都堪比火光燃烧。   起先,吃瓜群众只是看个热闹,这种事情互联网上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很快就会各自散去。结果,人设一出,顿时,热度激增。   嗑CP,嗑的就是理想爱情的投射,建立在完美人设基础上的浪漫的情感关系,叶清时和温鲤刚好符合了这些特点。   光鲜体面的职业,亮眼的外貌形象,若有若无的宿命羁绊,资深“嗑学家”表示,自己谈恋爱哪有看别人谈恋爱快乐!都给我嗑!   娱乐热点这种东西,一旦和“嗑CP”产生联系,热度就不会轻易散去。   陆续有博主将温鲤和叶清时的视频搬运到了微博,“神明救她”这一词条,在登过短视频平台的热榜后,又登上了微博热搜,空降文娱榜第四位,力压一众不咸不淡的明星日常。   叶清时的个人微博涌入大量的围观者,纷纷在他十几天前发布的最新动态下留言:   【老师也是我的神明。】   【神明+1】   【搞男人就要搞高岭之花啊,饭饭香香,呼唤同人太太产粮!】   【我的天,都是哪来的妖魔鬼怪啊,懂不懂什么叫圈地自萌?叶老师1.5G冲浪,老年人作息,看不懂你们的梗,别打扰我老师!】   【楼上唯粉真高贵,你吃过几碗大米饭啊,管那么多闲事!我嗑我嗑我就嗑,气死你!】   ……   相较于叶清时,温鲤的知名度低,连加V认证的个人微博都没有,但是,reborn舞团有官微。   为了宣传,官微主页上有不少演员排练时的live动图、视频,以及抓拍。其中一条,几个演员正扶着把杆后踢腿,做基础的热身练习,温鲤也在其中。   离了有修饰效果的打光和滤镜,日常镜头下,她依旧皮肤雪白,会发光似的,腿型纤瘦细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韧而有力的线。   一组练习做完,她才发现有人在拍视频,下意识地理了理微乱的丸子头,眼睛弯弯,笑得又甜又羞涩,可爱至极。   那个笑,透过屏幕击,迅速中了一众看客的“爱美之心”。   #温鲤初恋脸#这个tag,也逐渐有了热度……   美人不分男女,都是世间宝藏。一天之内,连续发现两座“宝藏”的看客们,热情高涨,使得与温鲤和叶清时有关的词条,一直挂在热榜前列,持续升温。   之前,狗仔爆料过的“叶清时夜会神秘女子”的事情,也被营销号翻出来,冷饭热炒,煽风点火。   桂坊西路,最有名的那家夜店门前,叶清时一身黑衣,手上有烟。女孩子比他矮,站在他身侧,一手搭在他肩上,微微仰头,好像在索吻,小情侣的既视感。   “夜会事件”刚被爆出来时,温鲤的朋友都觉得那个女孩子和她有八分相似。温鲤还专门发过一条朋友圈,解释自己近期没去过桂坊西路,更不存在什么夜会,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连亲近的朋友都觉得“夜会事件”的主人公肖似温鲤,更别说吃瓜捡乐的路人们。   典礼现场的帮扶,后期的夜会,两桩八卦,似乎串起了一条时间线,又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指引着,酝酿着……   空气里沉浸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话题的导向与热度,也从“夜会事件”开始,逐渐走偏。   到了当天深夜,公众的关注度,已经从“神明”、“初恋脸”之类的tag上转移,变成“主持人叶清时疑似恋情曝光”,“叶清时温鲤隐婚”之类。   从娱乐,玩“梗”,到造谣,只经历了短短几个小时。   魔幻得像一出戏剧。   至此,连傅染宁都觉察到,事情不太对头。   温鲤已经回到家里,洗过澡,头发上沾着未散的水汽,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她大概翻了翻,就不愿再看。   最开始,傅染宁也在吃瓜冲浪,比写论文赶deadline还有激情。   她本以为鲤鲤能借此迎来事业巅峰,走上新高度,为了助好朋友一臂之力,她把多年不用的微博小号找了出来,专门和那些说温鲤丑的网友对线,骂街骂的花样百出。   随着“隐婚”、“恋情曝光”之类的词条出现,傅染宁也有点懵,她将iPad递到温鲤面前,迟疑地说:“鲤鲤,你要不要看看这些……”   温鲤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臂圈着膝盖,长发顺着肩膀垂下来,带着好闻的香。她似乎有些呆愣,傅染宁和她说话,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也没做声,只是缓慢摇头。   她不想看,也不想听。她有点害怕。   因为,事情越来越不对头。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温鲤敢肯定,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是叶清时搞出来的。   那个看似光风霁月实际暗藏阴狠的男人,一定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方式,用来报复她。   他说过,她凭什么让他起了心思,却又得不到,他不甘心。   叶清时的恨意太鲜明,温鲤不敢想,也不敢去猜,他到底要干什么。   涉过五年的孤苦时光,好不容易才回到陈鹤征身边,拥有了安稳的生活,她不想毁掉这一切。   她太喜欢阿征了,太喜欢太喜欢,很害怕会再次伤害他。   不要再伤害他了。   不要。   傅染宁从温鲤的眼中看到浓重的伤感,她叹息了一声,移到温鲤身边,轻轻抱住她。   *   还没离开机场的时候,温鲤看到朋友发来的那些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红不红,也不是所谓的热度,而是陈鹤征。   她怕陈鹤征会误会,更怕他因此受到伤害,连忙拨了通电话过去。   即便身处晚宴现场,社交的中心地带,陈鹤征依然很快就接起了温鲤的来电,他似乎永远不会让她等待太久。   温鲤不想瞒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描述那些流言,一时间,有些支吾,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别怕,鲤鲤,都是些小事,唐和那么多知名艺人,这多了这种场面。”陈鹤征气息沉稳,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那些消息,安慰她,“我很快就回去。你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理,关掉手机,好好睡一觉,剩下的都交给我。”   当时,温鲤还没有走出航站楼,周围旅客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唯她一人静止在原地,像失了灵魂的塑像。   “阿征,”她小声叫他的名字,鼻尖很酸,眼眶也是涩的,“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多麻烦,很多很多……”   从五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连累他。   “怎么会呢。”陈鹤征淡淡笑着,“你一直都是我的宝贝。”   “宝贝,别怕。”   作者有话说:   颁奖礼上的那个帮扶,前面有写过的,大概第九章 第80章   一条十五秒的短视频, 不涉及圈内顶流,也不包含骇人听闻的秘辛爆料,能在短时间能收获千万热度, 登上多个平台的热搜榜, 火到这种程度,若说背后没有推手,鬼都不信。   那些视频、热搜词条,以及恶意带节奏的文字微博, 却在凌晨三点之后, 万籁俱寂的时间段里,悄无声息地被撤掉了,千万热度云散烟消。   诸多看客一觉睡醒, 吃瓜内容已经换了新天地, 文娱榜重新被各类明星动态覆盖,高居一位,后面缀了个红色“爆”字的话题是——   #孔溪儿公布恋情#   孔溪儿不算顶流,是位辨识度很高的女演员,一身高冷疏离的“厌世”范儿,五官偏英气,镜头怎么怼脸拍都不难看, 特别适合大荧幕。有气质, 够漂亮, 撑场面, 片酬也合适, 几位名导都对她印象不错。   网传孔溪儿有个相恋多年的外籍男友, 感情稳定, 不过, 当事人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过。这天清晨,孔溪儿突然上线,在微博晒出一张牵手照,承认恋情。   这段恋情已经盛传多时,这时候公开,也不算太突兀,更何况,孔溪儿吃的不是流量饭,不必担心所谓的“粉丝反噬”。   多名圈内好友纷纷留言,送上祝福,连方旖年这种拍电影拍到封神的影帝级的人物,都出现在了孔溪儿的评论区。   偶像亲自下场,方旖年的粉丝自然不会闲着,也跟着发布动,态恭喜美女姐姐,祝美女姐姐生活幸福。一时间,话题页面下全是好听话,一片祥和。   新的热议话题取代了那场悄然消失的热闹,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吸引眼球的新东西。   有人意识到哪里都不对,悄悄在匿名区发帖:好像有团队在撤热搜哎,哪家干的?飓风不是著名的“抠门台”吗?换台长了?   另一个匿名ID回复:不是飓风,你去看看孔溪儿是哪个公司捧出来。   好奇的路人切换网页,点开某度百科,看孔溪儿的基本信息,经纪公司一栏里,赫然写着——唐和传媒。   底下跟帖:热搜撤得好干净啊,词条全没了,怎么做到的?   匿名ID再次回复:花钱,大价钱。圈里的朋友说,别跟唐和比砸钱,砸不过。   唐和的团队下场,撤热搜,降热度,拿孔溪儿的恋情转移视线,甚至牵扯上了影帝方旖年,出手如此阔绰,到底是为了叶清时,还是为了那个会跳舞的小姑娘?   而且,这番操作背后,似乎透出一股威慑感,好像在警告什么人,不要再动不该动的脑筋,不要再惹不该惹的人。   叶清时和温鲤,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来头?   *   这些操作,最开始,温鲤并不知情,她很晚才入睡,睡得极不安稳,不断做梦,不断地梦见江应霖。   每一次陷入恐惧的时候,她似乎都会梦见这个人。   温祁嫁给江瑞天后,在江家的别墅里给温鲤留了一个小房间。温鲤怕打扰姐姐和姐夫的新生活,也为了躲江应霖,很少回去住,那天是温祁的生日,她才不得不留下。   半夜,温鲤实在渴得厉害,起床找水喝,走下楼梯,碰见窝在客厅沙发上醒酒的江应霖。   江应霖刚从外面回来,彻夜狂欢,沾了满身烟酒气,他听见脚步,侧头瞟一眼,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丝冷笑:“土包子!”   温鲤担心碰见江瑞天,从卧室出来时特意脱了睡裙,换了套运动服,收拾得整齐规矩。   她不想搭理江应霖,低着头,快步朝厨房走,江应霖在身后叫她:“倒杯水过来,要冰的,加蜂蜜和柠檬。”   柠檬水泡好,温鲤端过去,弯腰搁在茶几上,要起身时,江应霖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温鲤惊慌抬眸,看见江应霖耳朵上的宝石耳钉,森然的冷光,让她肺腑生寒。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去挣扎,“放开我!”   江应霖眼神很阴,表情也是,他将温鲤握得更紧,猛地逼近她,“我妈陪江瑞天白手起家,吃了十几年的苦,最后,离了婚,生了病,痛苦到撞墙,死的时候体重不到六十斤。你姐姐现在住的房子,雇的保姆,花出去的每一笔钱,都是我妈用命换来的,懂吗?”   温鲤的眼睛很红,江应霖也是,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声息微弱地,试图同他讲道理:“我姐姐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你爸爸已经离婚很久了,我姐姐是无辜的,她没有伤害过你妈妈!”   江应霖笑了一声,五官清隽而阴冷,“可是,我想伤害你,我想让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痛苦。”   音落,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温鲤的衣领,指尖轻轻拨动着温鲤拉至顶端的外套拉链。   “我要是睡了你,就在这,客厅里的沙发上,”江应霖轻声说,“江瑞天和温祁会觉得痛苦吗?会像我妈妈一样不吃不喝,整夜睡不着吗?”   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温鲤几乎窒息。   江应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挣脱不掉,慌乱间,温鲤看到那杯柠檬水,玻璃杯通透无暇,映出她红到绝望的一双眼睛……   碎裂声骤然炸开,尖叫、哭泣,熟睡的人被吵醒,别墅里亮起通明的灯火。   江应霖捂着额头倒在茶几下的地毯上,温鲤呆呆站着,手指一片濡湿,有汗水,有柠檬汁,还有殷红的血色。   她只是站着,看着,连哭都忘了。   ……   天色大亮,卧室的窗帘折起一角,阳光争先恐后地落进来,洒在床畔。温鲤睁开眼睛,醒了会儿神,才意识到额头上满是冷汗。   心悸的感觉久久不散,温鲤觉得头晕,胃疼,甚至恶心。她翻了个身,正要把自己蜷起来,手指碰到枕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陈鹤征:宝贝,睡醒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阿征。   看到这个名字,温鲤的眼眸动了一下,她无意识攥了攥被子,冰冷的躯壳逐渐感受到阳光的热度,重新恢复温暖。   阿征,她还有阿征,阿征会一直陪着她。   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她会有很好的未来。   一定会的。   醒来后,温鲤并没有去关注网络上的那些消息,她洗了个澡,然后进厨房做早饭。傅染宁上午有课,她被闹铃叫醒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牛奶和三明治。   温鲤朝傅染宁招手,招呼她过来吃饭。   经历了那么多事,被围观,被造谣,被陌生人品头论足,温鲤依旧是温柔的,气息宁静,甚至看不出太多憔悴的神色。   傅染宁咬一口三明治,“鲤鲤,你今天要不要跟舞团请假,留在家里休息?”   温鲤给阳台上的多肉浇了点水,摇头说不必。   闷在家里,她更会胡思乱想,觉得压抑,跳舞是她喜欢的事,反而能让她放松下来。   傅染宁一直关注着热搜榜单上的动态,她告诉温鲤,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条,什么“神明”、“初恋脸”、“隐婚”、“恋情曝光”,都删光了。现在,大多数人都跑去讨论孔溪儿的恋情,以及,她即将上映的新电影。   生活好像重新恢复了安静。   温鲤慢慢咽下一口牛奶,她想,但愿如此吧。   *   早饭后,温鲤和傅染宁一起出门,走到小区门口,居然看见了于叔。   于叔站在陈鹤征那辆阿斯顿前,朝温鲤躬了躬身,说:“温小姐,早上好。小陈总交代过,在他回桐桉之前,让我负责送您上下班。”   大学时,陈鹤征是怎么宠温鲤的,傅染宁都见过,这会儿,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乐得蹭车,还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今日早饭:狗粮管饱!】   打开车门,后排的座椅上,放着一束香槟玫瑰。   温鲤怔了怔,看向于叔,“这是?”   “家里的园丁在花房里种出来的,品相还不错,”于叔说,“小陈总让我每天送您一束,到他回来为止。”   细致体贴到这种程度,无人能不心动。   傅染宁已经快被狗粮砸晕了,她想,叶清时大概没长脑子,或者,脑子不好。   跟陈鹤征抢人?   抢得过吗?做梦吧!   九朵香槟玫瑰,被雾面纸包裹着,内里垫了层网纱,又干净又清新,漂亮极了。温鲤抱着它们,呼吸里浮着浅浅的玫瑰香气,噩梦带来的阴郁,顷刻间烟消云散。   花束太招摇,不能带到舞团练习室去,温鲤跟于叔说,让他把花送到深蓝国际,交给童姨,找个花瓶插起来,好好照顾。   于叔点头应下。   昨天,温鲤和叶清时的名字在热搜榜单上挂了那么久,舞团的同事不可能看不到。温鲤在更衣室换衣服时,就感觉到周遭气氛微妙,似有若无的打量、窥视、议论、窃窃私语,她依稀听到几个词句——   “出轨”、“脚踩两条船”、“不安分”、“浪荡”、“婊里婊气”。   ……   温鲤早有准备。   她不会吵架,也不打算跟任何人吵。陈鹤征是她唯一的底线,只要阿征没有误会,没有受到伤害,就够了,除此之外,她不打算跟任何人解释。   温鲤坐在椅子上,低头换鞋,一片暗影投下来,将她笼罩。   郑嘉珣站姿懒散,歪头打量她片刻,“还好吗?”   是关切的语气,不是怀疑,或者嘲讽。   温鲤笑了笑,眼眸依然有光泽,点头说:“挺好的。”   更衣室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郑嘉珣没多问,拍拍温鲤的肩膀,说:“想喝酒的话,来找我,珣姐是资深酒精爱好者。”   有人待温鲤宽容,也有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午休时间,员工餐厅里乱糟糟的,郑嘉珣很少在这边吃饭,温鲤和陶思坐在一起。   陶思怕温鲤心情不好,试图讲个笑话逗她开心,温鲤被那个“皇后一声令下说,嬷嬷,打!容嬷嬷愣了一下说,娘娘,么么哒”的笑话冷了一下,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赶紧往陶思嘴里塞了块鸡肉,说:“乖,食不言。”   陶思万分沮丧。   隔着过道的另一张餐桌上,宋闻溪用筷子翻了翻餐盘里的蔬菜,忽然嗤笑一声,对身边的同事说:“你们知道女追男的核心是什么吗?”   几个同事对视一眼,无人搭腔。   宋闻溪朝温鲤这边瞥一眼,继续说:“是不要脸!只要豁得出去,没脸没皮,无论卫视红人,还是霸道总裁,统统变成裙下臣!老树没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会天下无敌!”   陶思最见不得宋闻溪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筷子一摔,就要站起来。   不等陶思开口,旁侧,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所谓的霸道总裁,是在说我吗?” 第81章   那道男声响得突然, 温鲤、陶思、宋闻溪,坐在这处角落的每一个人,都毫无防备。一时间, 或是怔愣, 或是惊愕,神色五花八门,精彩得厉害。   宋闻溪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神色略尴尬, 指尖无意识地扣着餐桌边沿的凸起, 这点小动作,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   奇异的氛围迅速辐射,很快, 大半个员工餐厅都安静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过来,偷偷看他,也在偷偷议论——   “我天,是陈鹤征!他来员工餐厅干什么?”   “他好像在跟我们团的演员谈恋爱……”   “真的假的?帅成这样的男朋友,怎么找到的?”   ……   陶思坐温鲤对面,看清她身后的情形,忍不住抵了抵温鲤的鞋尖, 用气声提醒, “鲤鲤, 你发什么愣?是陈总啊!陈总!”   温鲤坐姿端端正正, 她眨了下眼睛, 接着, 视线又垂下去, 盯着餐盘里的饭菜。   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跟陈鹤征相处。   是该拿他当领导,恭恭敬敬的,还是拿他当——   男朋友?   不等温鲤理清头绪,周遭光线一变,有人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来,与她紧挨着。手臂碰到手臂,衣角碰到衣角,连呼吸都被他身上的味道盈满。   薄荷叶般清冽的气息,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甜,特别好闻。   温鲤像是被抽空了周身的力气,软绵绵的,手心一阵阵发痒,她正准备用纸巾擦一下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掌心从她手背上覆盖下来,将她整只手团团包裹。   这下不止是力气,好像连呼吸都被带走了,温鲤睫毛轻颤着,怔怔转头,看见陈鹤征黑而深邃的眼睛。   他声线蛊人,目光也是,被他看住的那一瞬,仿佛春天撞破风雪,倏然降临。   陈鹤征在温鲤身边坐下,藏在桌面下的手,与温鲤十指相扣着,握得很紧。   牵手这种小动作,并不算多招摇,可也算不得隐秘,离着近的几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宋闻溪,她简直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陶思鲜少有机会离陈鹤征这样近,只觉这位大名鼎鼎的小陈总光芒感实在太盛,长得也是真好,冷白的皮肤如玉如瓷。   她稳了稳心跳,主动跟陈鹤征打招呼,“陈总,中午好。”   陈鹤征穿白衬衫和长裤,除了腕上一块价格不菲的银色手表,再无其他装饰。整个人干净而凛冽,带着成年男人独有的稳练气息。   他朝陶思点头,应了一声,“你好。”   打过招呼,尽了礼数,陶思端着餐盘起身走人,把空间留给小情侣。转身前,陶思故意朝宋闻溪瞥去一眼,送给她一个“你完了,等死吧”的小眼神。   宋闻溪顾不得跟陶思置气,脸上全是尴尬。她一直站在旁边,却始终没能找到和陈鹤征搭话的机会,更别提让他听她解释。   陈鹤征不看别人,那些议论和注目,他都不怎么在意,一双夜空似的眼睛,只看温鲤。   他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暖洋洋的体温,然后,对她笑了笑,笑得温鲤心尖儿发软,一塌糊涂。   餐盘边有一瓶纯净水,被人喝过,只剩不到二分之一。   陈鹤征目光递过去,抬了抬下巴,问她:“你的水吗?”   温鲤点一下头,陈鹤征拿过来,单手拧开盖子,仰头喝尽。   他喝水喝得急,喉结快速滑动,温鲤的视线落在上面,不由自主的,随他一并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怎么渴成这样?”温鲤心疼他,也不再去管旁人的视线和想法,“坐早晨的航班回来的?”   陈鹤征点一下头。   温鲤更心疼了,“下飞机之后你应该回家休息,跑到这边来,又折腾一趟,多累啊。”   “不累,”陈鹤征眼神温温,“回到桐桉,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见你。”   休息与否,没那么重要。   温鲤想起陈鹤征不爱吃飞机餐,这会儿应该还饿着,立即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汤面行吗?肉丝鸡蛋面?”   员工餐厅不支持扫码点餐,想吃的东西都要去窗口买,可选的种类也不太多,只有几样炒菜和热汤面,味道不好不坏。   陈鹤征扫一眼她的餐盘,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短暂的寂静过后,餐厅里恢复如常,众人继续聊天吃饭,但是,依然有目光往温鲤和陈鹤征这边落,似有若无的。   温鲤先把自己的餐盘放到回收处,又重新去买了份饭菜,多要了些米饭。再回来时,她本想坐陈鹤征对面,方便看着他,陈鹤征却挑眉,朝身侧的位置歪一下头。   挺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叫他做得痞气十足,白衬衫都压不住那股子傲气。   温鲤只得挪回到他身边,刚坐下,手便再次被他握住。温鲤有点想笑,指尖抠了抠陈鹤征的掌心,低声说:“你好粘!”   陈鹤征单手拿着筷子,慢慢吃饭,轻声应了一句:“跟你学的。”   大哥莫说二哥,彼此彼此吧。   陈鹤征比温鲤想象中的还要忙,吃饭时,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有来电,有信息,他没接,看一眼就挂断了。   温鲤不免有些担忧,陈鹤征笑了下,说临城那边的事,他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该见的人都见了,剩下的,董敬祯就能处理。他花那么多钱请来的助理,总该有点作用。   温鲤抿了抿唇,“你是因为不放心我吧?”   不然,按照原本的日程安排,陈鹤征不会回来得这样早,他应该在临城多留一到两天。   突然冒出来一个叶清时,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把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陈鹤征笑了,“早一天还是晚一天,有多大区别?”   温鲤还是难受,她又在给他添麻烦。   陈鹤征忽然伸手,指腹在她眉心处按了按,轻声说:“别皱眉,我见不得你皱眉。”   毕竟是公共场合,这样明目张胆地肢体接触,温鲤还是有些害羞,她将吸管戳进纸盒包装的牛奶里,推到陈鹤征面前,小声说:“你别招我。”   陈鹤征挑一下眉,不明所以。   温鲤看了眼四周,低声说:“我会想亲你的。”   说这话时,小姑娘脸颊薄红,连脖颈都透出淡淡的粉。   陈鹤征愣了一瞬,接着,他笑了。   笑得又肆意又好看,那么耀眼。   温鲤的心跳,砰的一声,乱了个彻底。   她喜欢的人,真好看啊。   *   吃过饭,准备离开员工餐厅时,宋闻溪终于找到机会,凑了过来。   她一改往日的阴阳怪气,眉宇间似乎压了些愁,对温鲤说:“鲤鲤,你别误会,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针对你,更不是针对……”   “小陈总”三个字,在舌尖滚过一遭,她没敢说出来,视线往陈鹤征那边偏了一下。   宋闻溪说话时,温鲤和陈鹤征刚好站在餐厅出口的位置。他们的手还在牵在一起,来来往往的人,总会多看他们一眼,或是好奇,或是艳羡。   温鲤没避开那些眼神,也没松开陈鹤征,她点一下头,说:“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   宋闻溪松了口气,温鲤又说:“但是,我也知道,你很不喜欢我。”   这话一出,宋闻溪瞬间僵硬。   她下意识地去瞟陈鹤征,陈鹤征并不理会,他依旧只看温鲤,拇指一下一下地在温鲤手背上轻蹭着。   “同样的,我也很不喜欢你。你的联系方式,我已经拉黑了,”温鲤的语气不算冷,只是淡,没什么情绪,“以后,我们互不打扰,彼此尊重,可以吗?”   宋闻溪的脸色彻底不能看了,点头不对,摇头也不对。   出了员工餐厅,走到人少的地方,温鲤轻轻舒了口气。   陈鹤征慢慢踱着步子,跟在她身边,忽然说:“难得见你发一次脾气,还挺新奇。”   “如果她只针对我,我不怎么生气,”温鲤握了握陈鹤征的手,看着投映在地面上的两个人的影子,“但是,她连你一并牵扯上,我就不太能忍。”   正午时分,阳光暖融融地落下来,温鲤侧脸安静,白得像瓷,她侧头,看陈鹤征一眼,眼睛很亮,小声说:“我既护短,还小气,谁都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阿征的坏话。”   顿了顿,她又强调,“谁都不能。”   陈鹤征原本落后温鲤两步,她走在前面,手臂向后,与他牵着手。   她说完那句话,音落的一瞬,陈鹤征脚步骤然加快,从后面绕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旁边有一扇通往楼梯间的门,半敞着,里面少有人来,悄无声息。   陈鹤征紧握温鲤的手腕,不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拉着她进了那扇门,然后翻身将她抵在门板上。   一系列动作,迅速又突然,温鲤几乎被吓到,心脏怦怦的,快速跳动着。   她的脊背碰到坚硬的门板,面前则是陈鹤征高大的身形,深色的阴影投映下来,将她笼罩。   “不让我招你,”陈鹤征低声说,“你反而来招我,这是什么道理?”   他离她太近,压迫感十足。   温鲤下意识地咬唇,目光由下自上,看他一眼,睫毛颤动着,低声说:“我没招你啊,只是想护着你,不许别人说你的坏话,一个字都不行。”   “没招我?”他声息更低,有些慵懒,勾着她,“那我的心跳为什么会变快?不信,你摸摸。”   温鲤脸红,唇色也红,试图躲开他:“你别赖皮!”   陈鹤征弯了脊背,额头抵着她,轻声的,哄她,又像是诱她,“别躲,亲我一下,好不好?”   温鲤再度咬唇,她觉得身上哪哪都热,脑袋里乱糟糟的,“只亲一下,就一下,你不许缠我。”   毕竟是在外面,被别人撞见可怎么办!   陈鹤征不说话,只是看她,眸子又黑又深,微微是湿润着,像落入海洋的星星。   温鲤根本扛不住这样的眼神,踮起脚尖,在陈鹤征的唇角处飞快地贴了一下。   “先亲一下,”她红着脸,眼尾一抹桃花色,“等回家,我再补给你,补好多好多给你,行吗?”   她又羞又甜的样子,陈鹤征实在上瘾。   他克制着,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唇,眼睛盯着她,眸色极深,声息却轻而又轻,“一定要好好补给我,补好多好多给我。”   *   下午,温鲤还要继续排练。她问陈鹤征要不要回深蓝国际去休息,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他在两座城市之间来回奔波,真的很辛苦。   陈鹤征摇头,说不必,他在舞团附近的咖啡厅看邮件,顺便等她,一直等到她下班,然后与她一起回家。   “回家”两个字,听起来特别柔软。   陈鹤征故意在舞团的员工餐厅出现,想见温鲤,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他是来给她底气的,让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人都闭上嘴。   之前对温鲤指指点点的那些人,想看她笑话的,在见识过宋闻溪的难堪后,现在只想绕着温鲤走,惹不起,就躲远点,温鲤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下午的排练持续到六点,结束后,温鲤匆匆洗了个澡,都顾不上跟陶思道别,就朝咖啡厅跑过去。   乘电梯时,温鲤隐约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什么,用很难听很脏的字眼,讨论一个女孩子。   她惦记着陈鹤征,没多想,到咖啡厅之后,意外发现只有于叔在等她。 第82章   咖啡厅里浮着好闻的甜香气, 像某种焦糖,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 有规律地摆动着。   推开透明的玻璃门, 温鲤走进店里。她脚步很轻快,发丝别在耳后,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心情很好。   有个牵着气球的小朋友到处乱跑, 迎面撞在温鲤腿上, 然后栽了个跟头。大概是摔疼了,小朋友哇地一声哭出来,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   温鲤连忙蹲下去, 用纸巾给小朋友擦眼泪, 哄他:“宝贝别哭。”   小朋友的妈妈从卫生间出来,一见这情景,以为孩子被欺负了,推搡着温鲤的肩膀,要她给个说法。目睹全部过程的店员,帮温鲤解释了几句,说是孩子先撞到客人的。   年轻妈妈不服气, 翻了个白眼, “孩子怎么可能撞人呢, 都是大人走路不小心, 只顾着玩手机。把责任往孩子身上推, 脸皮真厚!”   说完, 她也不跟温鲤道歉, 抱起孩子转身就走。小朋友有人撑腰, 愈发得意,趴在妈妈肩膀上朝温鲤吐舌头做鬼脸。   温鲤和店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时候,温鲤才想起来她是来找人的,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陈鹤征的影子。温鲤正疑惑,咖啡厅的玻璃门再度被推开,进来的人居然是于叔。   温鲤怔了下,“您怎么在这儿?阿征呢?”   于叔一贯神情和蔼,这会儿却有些严肃,他要说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温鲤低了低头,看见傅染宁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她对于叔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准备接听,于叔却止住温鲤的动作,“温小姐,现在,您最好不要接听任何来电。”   铃声仍在响着,音量不高,像某种奇怪的背景音乐。   温鲤不太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她又问:“阿征呢?”   于叔只说:“小陈总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我先送您去深蓝国际吧,那边清净。”   旁边有几个排队点单的年轻人,一边玩手机一边议论着什么,温鲤听见他们说话——   “这翻车翻得也太快了吧,前几天还跟叶清时绑在一起,营销什么‘初恋脸’、‘氛围美女’、‘最美女舞者’,今天就被扒出来一堆烂瓜。”   “帖子里说,那女的趁姐姐怀孕,勾引姐夫,亲姐啊!结果,东窗事发,姐姐受了刺激,孩子都没生下来,一尸两命!姐夫跟前妻生的儿子也因为她坐牢了,好好一个家,让她祸害的家破人亡。”   “姐夫和小姨子,玩得刺激啊!据说姐夫比那个‘初恋脸’大三十岁,都隔着辈分了,图什么?”   “有钱呗,笑贫不笑啥,你懂啊!”   “希望叶老师独美,离蛇蝎美人远一点,别沾上一身腥!”   ……   温鲤手心里还攥着给小朋友擦眼泪的那张纸巾,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格外茫然,看着于叔,也问他:“他们在议论的那个人是我吗?”   于叔避开温鲤的眼神,只说:“温小姐,我先送您回家。您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想,小陈总会帮您处理的。”   温鲤觉得脑袋懵懵的,身上沉得要命,几乎迈不动脚步。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还是傅染宁,温鲤不顾于叔的劝阻,选择接听。傅染宁叫了声她的名字,接着就哭了,听上去特别伤心。   温鲤安慰她:“别哭。”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不是她第一次跟人说起。   哦,对了,安慰那个撞在她身上的小朋友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别哭,别哭。   真奇怪,今天,她遇见的人,为什么都在哭呢?   为什么大家都好难过?   “鲤鲤,”傅染宁哭得声音沙哑,“江家的事,明明你才是受害者!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好不容易熬过去,现在他们又要把脏水泼到你身上,凭什么啊!凭什么!”   江家,江应霖。   原来,噩梦还未结束啊,原来,她仍然活在里面。所有希望,美好的未来,那些憧憬,都是假的。   顷刻之间,碎如齑粉。   *   温鲤似乎陷入了某种怔愣,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于叔送到了深蓝国际。   客厅的布置还是老样子,有种冷冰冰的洁净感。天色尚未黑下来,落地窗外,晚霞的色调格外温柔。   陈鹤征送她的那束香槟玫瑰,也被于叔送了过来,就放在茶几上的花瓶里。童姨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瓣蕊晶莹,坠着细小的水珠。温鲤碰了碰它们,水珠落在她的手指上,瓷白的皮肤,好像落着一颗眼泪。   童姨从厨房走出来,告诉温鲤她煲了暖身的汤,问温鲤要不要吃一点。   温鲤摇头,“谢谢童姨,我吃不下。”   童姨跟温鲤接触得不多,拿不准这位雇主的性子,只说:“陈先生让我留下照顾温小姐,我就住在楼下的客房,温小姐随时可以叫我。”   温鲤给陈鹤征打过一通电话,听筒里只有提示音,她一直等到自动挂断,之后,也没有再回拨。   她似乎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麻烦童姨了。”   童姨忙说不客气,她正要走开,温鲤忽然叫住她,“阿征平时很喜欢吃汤点吗?”   童姨想了想,“小陈先生胃不太好,陈先生,哦,就是鹤迎先生,雇我的时候,叮嘱我多炖些汤品药膳之类的,好好给他养身体。小陈先生不太挑,我做的他都会吃一点,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偏爱的。”   温鲤听完,点一下头,没再说话。   陈鹤征不单是胃不好,五年前那场重伤,让他损毁严重,体质变差,很容易感冒发烧,需要小心养着。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陈鹤征可以好好的,别生病,别难过。可实际上,他经历的一切创痛,都是由她带来。   事与愿违,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啊。   *   童姨回了客房,客厅里只剩温鲤一个人,窗外夜色渐深,寂静的氛围勾缠起诸多心事。   温鲤在昏暗的氛围下打开手机,大量消息,劈头盖脸地朝她砸过来,没有缓冲,也没了尊严,甚至是隐私。   所谓的“翻车”,是从一则帖子开始被引爆的——   【rs上那个‘初恋脸’,烂瓜一堆啊!为什么没人提?我好恨!】   楼主先贴了几张温鲤的照片,接着,开始讲述所谓的内情,就是温鲤之前听过的那套话术——勾引姐夫,害死姐姐,又跟姐姐的继子暧昧不清,还牵扯上一个富二代。   一个女孩子,顶着一张清纯无比的脸,干的却是最下作的事,人脏,心也脏,恶臭!   有人觉得“瓜”不靠谱,狗血元素太多,更像是“写手”瞎编出来博眼球的。被造谣的女孩子还是个素人,根本打不过营销号,挨了欺负,也只能忍着。   楼主立即现身,言之凿凿地回复:朋友的朋友是初恋脸大学同学,渠道靠谱,绝对保真!   同先前那条短视频类似,帖子一经发布,就被顶了几百楼,长时间挂在论坛首页,吸引了大量看客。   那双无形的手,似乎又出现了,之前将温鲤高高捧起,只为在这一刻,让她重重摔下。   登高必跌重。   只有捧得够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能疼得够惨。   好恶毒的心思啊。   一些嗅觉敏锐的博主将帖子截图,搬运到其他网站,还打了tag——   #神明救她疑似翻车#、#翻车最快的网红#   ……   网络冲浪,就是玩嘛,真实与否,哪有捡乐子来得重要。   帖子底下,点赞数最高的一条回复:   【去微博看,营销号爆接吻照片了,“初恋”前脚在夜店门口抱YQS,后脚在地库跟CHZ亲亲抱抱!这妞儿厉害啊,一撩撩俩,还全是顶配!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CHZ”这几个字母,瞬间激起风浪,更多的回帖涌现。   【不是吧,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爷,居然喜欢这种网红脸,品位这么差劲吗?】   【有没有高手捋一下时间线啊?YQS和CHZ到底谁在前谁在后,谁给谁带了绿帽子?看来这妞是惯三儿啊,不怕遭报应吗?不对,报应已经来了!亲姐姐替她扛了!刺激!】   【我再补一个吧,这女的之前被人弄过。在金域后门的小巷子里,朋友的朋友亲眼看见,就野。火。包,你们懂的,据说男的连小雨伞都不带,爽完就走,妞儿当时都站不住了,裙子还撩着,估计是吃药了。】   【有视频吗?借一部说话!】   【求视频+1】   【求视频+2】   【我有,但是看不清脸,不知道真假,想要的加绿泡泡】   【出楼了,这口瓜实在吃不下去了,太恶心了!】   ……   满屏的“我听说”,满屏的“朋友的朋友”,明明没有人亲眼见过,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内情,都了解真相。   客厅里一直没有开灯,光线昏昏暗暗,唯独温鲤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持续亮着。   一滴水珠,珍珠似的,从温鲤眼睛里掉出来,落在屏幕上,缓慢泅开。   她抬手抹了一下,不晓得碰到哪里,营销号曝光的“地库接吻”照被加载出来——   照片上,温鲤穿着陈鹤征的外套,仰头看他,然后,垫脚亲吻。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吻,应该是柠檬味道的。   她刚刚哭过,陈鹤征送她回家,借给她一件外套,然后在口袋里放了一颗柠檬糖。   多美好的回忆啊,在恶意操作下,却变成了她“不堪”的罪证。   咖啡厅里,年轻妈妈冤枉她的时候,有店员帮她解释。现在,所有人都冤枉她,看她的笑话,谁来帮她解释呢?   她又该怎么解释呢?   作者有话说:   “地库接吻照”在27章吧,大概,写过哦 第83章   温鲤只掉了一滴眼泪, 落在屏幕上,珍珠似的,她用指腹抹去, 之后, 她不许自己再哭。   为冤枉她的人而哭,为欺负她的人而哭,是件没有价值的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更痛, 仇者更快。   不值得。   天色逐渐黑沉, 月光落进来,银粉似的,洒在地板上。   温鲤赤着脚, 穿一条浅色的连衣长裙, 静静地坐在那片清辉里。裙摆花瓣一般,散在她身侧,黑色的长发,蓬松而柔顺,脸型小巧,皮肤很白,像雪。   仅有月色的暗夜里, 她那么美, 那么干净, 好像生了一身玉瓷做的骨。唇色和形状都饱满, 睫毛很长, 低垂时, 挡住了琉璃似的眼珠。   月光一样温柔的女孩子, 洁净无瑕, 却承担着最难堪的诋毁。   他们说,她的纯是假的;他们说,她的心很坏;他们用语言剥掉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泼洒秽物,然后说,看,她果然是脏的。   他们啊,他们大部分人,绝大部分,明明从未见过她,却说得出那么多与她有关的故事。   信誓旦旦,以假乱真。   温鲤抬起手,指尖很软,她抹了下眼角,将所有潮湿的痕迹都抹掉。   鲤鲤,别哭。   她像安慰傅染宁,也像安慰那个牵着气球的孩子一样,安慰自己。   不要哭哦,不值得。   她调整呼吸,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指腹无意识地滑过手机,屏幕上,页面刷新,然后,加载出新的内容。   随着“地库接吻照”曝光,陈鹤征被牵扯进来,之后的跟帖讨论,也歪了方向,乱七八糟的道听途说悉数冒头——   回帖:【我一朋友是圈里人,他说“初恋脸”跟C姓大佬,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近期才在一起的,大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就是那种金主关系。“初恋脸”仗着自己有金主,在学校作威作福,欺负室友,茶得要死。后来,C出国,俩人没断,但是,“初恋脸”不安分,在国内勾搭上了Y姓主持人。本来“初恋脸”两边瞒得挺好,结果,营销号不知从哪挖出来个视频,就是前几天大热的那个,翻车了。天道好轮回啊。】   回帖:【C不是挺牛么,少爷,千万跑车,去个夜店都包场,把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的,原来也是个王八啊,绿油油的。】   回帖:【富二代人均废物、啃老,哦,C姓那位是啃哥,他爸妈都没了,据说是空难,死得挺冤。艹什么天赋流音乐制作人的人设,那些歌指不定是找谁代笔的,反正唐和有钱,什么东西买不来啊。现在可以艹绿帽子侠人设了,内娱第一绿帽子,准能出圈。】   回帖:【哈哈哈哈哈哈内娱绿帽子第一人,这口瓜吃得也太爽了,有钱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绿。有没有人敢去微博搞个#陈鹤征绿帽侠#的词条,我一定连环发帖送它上热一。】   回帖:【#最帅武大郎##跑车上的绿帽子##初恋绿我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啊#】   回帖:【楼上有一位真勇士,唐和出了名的有钱爱告状,你带着人家大名,律师函早晚糊你一脸,删帖吧兄弟。】   ……   胸口处,那个有心跳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击中,尖锐的痛苦,贯穿而过。温鲤咬紧嘴唇,在静寂的夜色之中,慢慢呼吸。   她努力控制着,不去哽咽,可是,酸楚的感觉过于盛大,淹没一切感官。   她可以冷眼看他们诋毁她,污蔑她,却见不得他们把陈鹤征也拽下来,让陈鹤征也陷入泥泞。   那是陈鹤征啊,所有人都见过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桀骜,也疏离,冰雪剪裁成周身的骨骼,却用最赤诚的方式,爱着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爱着。   他明明那么优秀,执着、坚韧,他该干干净净地活着。   凭什么被这样侮辱。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夜色也是,浓郁的漆黑久久不散。温鲤一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不动,不说话,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凌晨时,童姨从客房出来,给温鲤披了条小毯子,劝她去卧室里睡一会儿,总不能一直这样熬着,会熬坏的。   手机一直攥在温鲤的掌心里,外壳被体温暖烫,她摇了下头,对童姨说:“我睡不着,躺着反而难受,不如坐一坐。”   陈鹤征应该去了唐和总部,和负责危机处理的团队开会,她很想再打一通电话给他,犹豫片刻,忽然没了勇气。   屏幕壁纸是两个人的合照,温鲤的视线停在上面,长久停留,偶尔,很轻地眨一下眼睛。   满室静默,悄无声息。   *   凌晨五点,城市将醒未醒,网络上,突然出现一封长度惊人的律师函,一众看客们直接傻了眼。   桐桉市规模最大的一家律所——星恒律师事务所称接受陈鹤征先生的委托,启动诉讼程序,追究侵权用户的侵权责任。   律师函写得中规中矩,不足为奇,让人惊讶的是那份长长的侵权用户名单。   每一个涉嫌对陈鹤征侮辱、诽谤,或发布具有人身攻击性质言论的账号,大大小小,不分平台,不分新旧,也不论持有者是什么身份,背后是否有公司运营,统统被揪了出来,足足两万余个,白纸黑字,罗列清晰。   声明称取证工作已经完成,将通过法律途径严厉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绝不姑息。   天色最黑暗的时候,论坛上还在求所谓的“野。火。包”视频,还在笑嘻嘻地讨论到底谁绿了谁的时候,两万余名侵权用户已经全部找出,昵称列满了几十页纸,密密麻麻,近乎壮观。   压迫感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精准地砸在每一位看客的脸上。   没有斡旋,不打太极,声明掷地有声,诉讼到底,不留情面。   冷静、迅速,极端的锋利感,是非善恶,壁垒分明。   一如陈鹤征的为人。   那些所谓的掌握了一手信息源的“我朋友”、“朋友的朋友”们,全都傻了,手忙脚乱地把名单图片逐张放大,仔细寻找,想看清楚自己的ID是否也在上面。   律删帖的删帖,销号的销号,道歉的道歉。那些藏在网络世界,借着虚拟伪装肆意造谣的人,那些叫嚣着贬低陈鹤征的人,统统慌了神,乱了阵脚。他们狼狈着,也颓败着,试图将撇清自己。   可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有痕迹的,都要付出代价。   作过的恶,是要还的。   没有人可以白白被冤枉。   *   律师函发布的时候,温鲤伏在窗边的躺椅上睡着了,她熬了一整夜,只睡了不到十分钟,再度被手机铃声吵醒。   出现在屏幕上的姓名备注,居然是——蒋总。   舞团总监,蒋瑜桉。   温鲤抬起头,她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朝阳如画。   原来,天已经亮了。   “陈总那边已经发过律师函了,效果不错,”蒋瑜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唐和的团队跟平台沟通过,该删的都删除,该撤销的都撤销。等新媒体那边的同事上班了,舞团也会发布声明,斥责不实谣言,你不要太紧张。”   温鲤抿唇,低垂着眉眼,睫毛浓密如幽静的小雨林。   其实,她明白的,删帖和声明,固然有用,可清理的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一场风波,充斥着狗血、桃色、不堪的男女纠葛,没那么容易被遗忘,更不会轻易过去。   脏水已经泼在她身上,想彻底洗干净,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她不可能潜入每个人的脑袋,将那些谣言都纠正,或者清空。   亦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她将永远“脏”下去。   毁掉一个女孩子多简单啊,只要说她关系混乱就够了。   温鲤轻轻呼吸着,窗外阳光灿烂,落到她身上,却好像没有温度,冷冰冰的。   “蒋总,《芳问》这个项目,”她说,“我退出。”   《芳问》由乐优视频网以及盛唐艺术博物院等多家公司共同出品,带有文化创新性,价值与意义,非同小可。   温鲤现在丑闻缠身,无论那些流言是真是假,她都不适合留在这样一个重点项目里,主动退出,反而体面。   蒋瑜桉沉默了一瞬,没有拒绝,“也好,你先休息一段时间,以后会有更适合你的项目。”   温鲤忽然想起“软绸”,她特别喜欢那套组合动作,练得那么辛苦,跳得那么好看……   “温鲤,”蒋瑜桉叫她,“《芳问》这个项目,陈鹤征帮你争取过的。昨天晚上,他几乎跟乐优的负责人吵起来,我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但是,这件事很复杂,背后的那些人,他们想毁的不是你,或者说,不仅仅是你。”   “我都明白,”温鲤吸了下鼻子,声息很低,“我会好好的。”   蒋瑜桉顿了顿,忽然说:“温鲤,陈鹤征是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蒋瑜桉在圈内拼杀多年,离过两次婚,心肠早就硬了,可是,陈鹤征让她特别感慨,几近动容。   他爱一个人的样子,只要见过,就很难忘却。   胸口的位置,似乎溢满了太多的情绪,温鲤也说不清,究竟是痛,还是酸,眼眶涨得难受,世界慢慢混沌。   她连忙眨动眼睛,将雾气都挥散尽,然后“嗯”了一声。   “我知道他有多喜欢我,”她说,“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一点都不怕。”   那通电话,在蒋瑜桉的叹息声里挂断。   温鲤抱着膝盖,又坐了会儿,然后,重新打开手机,搜索昨夜发布的律师函。   天光越来越亮,城市彻底苏醒,车水马龙,喧嚣嘈杂。   那封律师函,通篇只提陈鹤征,没有一个字牵扯温鲤,他强硬地扛下一切,将众人的注意力和视线全部转移,犹如山脉,遮挡在她身前。   那些侵权的ID与昵称,温鲤一个一个看过去,正专注时,眼前骤然一暗,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薄荷叶一般清冽的味道,很干净,也柔软,占据她的全部呼吸。 第84章   捂住温鲤眼睛的那只手, 骨节纤长,很精致,带着薄荷叶的味道, 淡淡的, 清冽的气息。   掌心触碰到她眼周的皮肤,那一瞬,温鲤连呼吸都轻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空气很薄, 像一部滤镜温柔的爱情电影。   温鲤放松脊背, 慢慢向后靠,后面的人抬了抬手臂,很自然地抱着她, 将她揽进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依靠着, 坐在地板上,什么话都不说,只听对方的呼吸声。   阳光愈发灿烂,窗明几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温鲤的手机被人拿走了,关机,扔在旁边。   她隐约感觉到, 身后的人似乎垂低了视线, 看着她, 声音很轻地说:“童姨告诉我, 你一夜都没睡, 也不肯吃东西。”   温鲤理亏, 她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然后叫他:“阿征。”   陈鹤征“嗯”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不乖的, ”温鲤声音小小的,靠在他怀里,跟他解释,“心情不好,真的吃不下,也睡不着。”   陈鹤征没出声,过了会儿,他将温鲤抱得更紧,才说:“我不是在怪你。”   温鲤睫毛微颤,听见他又说:“是心疼,特别疼。”   “疼”这个字,从陈鹤征嘴里说出来,似乎格外惹人动容。   温鲤觉得鼻尖有些酸,眼眶也是,汹涌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她忽然转身,用了极大的力气,抱住他,眼尾的红痕像薄涂的胭脂。她一字一字,清晰又难过地说:“陈鹤征,你别疼,我不要你疼。”   他疼上一份,她就难过得千百分。   *   陈鹤征在唐和总部的会议室待了一整夜,开会、协商,还与乐优那边的负责人吵了一架,衬衫揉得发皱,气息也混杂,都没那么好看了。   温鲤在陈鹤征怀里,鼻尖碰到他的喉结,嗅了嗅,忽然说:“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陈鹤征揉了揉温鲤的后颈,手指绕过来,抬高她的下颚,在她唇边亲了亲,轻声说:“我去洗澡,都洗干净,以后只留你的味道。”   他故意这样说,有点哄人的意思。   温鲤觉得一颗心酸酸涨涨。   自陈鹤征进门,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去看那份侵权用户名单,两个人再未对网络上的舆论风波进行任何交流。   不是故意逃避,只是不想提,太恶心了,每一个字都恶心。   温鲤又往陈鹤征怀里埋了埋,呼吸被他身上的味道占据。忽然,她意识到什么,重新仰起头,看向他,“阿征,你抽烟了吗?”   陈鹤征顿了一瞬,简单解释说:“连夜开会,有点累,提提神。”   他从不抽烟的,讨厌尼古丁的味道,该是什么样的情形,让他按亮打火机,拢着火苗,点燃了一支夹在指间的烟?   火石撞击着,烟草燃烧,沧溟的烟雾从他唇边散开,缭绕着,徘徊不散。他手指点了点,一缕薄灰落下去,落在烟缸里。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是浓烈的黑,还是萧索落寞的红?   瘴气隐天蔽日,山在何处?林在何处?能否看得清楚?   温鲤不能想下去,心上似乎落满了伤,一碰就疼。   她深呼吸了一下,单手捧着陈鹤征的脸,与他对视,和他说:“就这一次,以后别再抽烟了,行吗?”   陈鹤征没犹豫,点头:“我没有烟瘾,以后都不抽了。”   温鲤摸着他的脸,声音温温柔柔的,“再想抽烟的时候就吃糖,我买糖给你吃。”   陈鹤征笑了一声,眼底的眸光很深,感情也是,他说:“以后我只吃你给的糖。我是你的,哪里都是。”   温鲤招架不住他这种又温柔又包容的样子,忍不住主动去亲他,一颗心叫酸楚的滋味泡得透彻,酸到发疼,疼得想哭。   *   陈鹤征要去洗澡,让温鲤先去吃点东西,温鲤仰头看他,小声说:“我想等你洗完澡,和你一起吃。”   陈鹤征低低地“嗯”了一声,又侧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说:“那我洗得快一点,不让你等很久。”   温鲤浅浅笑着,点头说好。   陈鹤征起身要走开,想到什么,忽然又弯腰,将坐在地板上的温鲤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沙发软绵绵的,温鲤陷在里头,整个人变得更软,她勾着陈鹤征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嘴唇沿着下颚一路到喉结,吻得又轻又甜。   陈鹤征叫她亲得几乎有些放开不手,扶着温鲤的后颈,将那记亲吻落得更深。   他吻得重,夹杂咬噬,温鲤的脸颊红到发烫,脊椎骨上像落了一朵樱花,掠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提不起半分力气。   两个人都投入,没有注意到客房的门敞开过一次,又慌忙闭紧。   童姨不是故意撞见的那一幕,她也被吓了一跳。   陈家雇她来做保姆,已经大半年了,雇主生了副好样貌,性格却冷淡,不算特别挑剔,可也不好接近。   这是童姨第一次看到雇主带女孩子回家,这位姓温的小姐,然后,又撞见雇主用一种很强势的姿态去吻她,像是要把人困锁住,再不放开。   昔日的冷淡冰消瓦解,只剩浓重的欲,以及不容拒绝的占有。   再冷淡的人,一旦动了心,感情也是藏不住的。   惊慌之下,童姨没控制好力道,重重的一记关门声。   温鲤寻声睁眼,看到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她脸颊更烫,下意识地去推陈鹤征的肩膀。   陈鹤征皱了下眉,并不回头,反而箍着温鲤的腰,将她抱得更紧,一边吻她一边说:“专心一点。”   温鲤腰上的那块皮肤,好像被陈鹤征掌心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她红着脸,仰头,任由他亲吻,吻得多深多重,她都不拒绝。   因为是陈鹤征,所以,她愿意纵容。   *   浴室里响起水声,温鲤走进厨房,让童姨煮些海鲜粥,再弄两个清淡的素菜,童姨连忙点头应下。   冰箱里还有些水果,温鲤拿出来洗干净,摆了个小果盘。寻常小事,她也做得认真,一举一动都透出细致的味道。   童姨看在眼里,心想,难怪雇主喜欢,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性格也好,那么温柔。   饭菜和水果都准备好,餐厅里飘着很好闻的暖香气。陈鹤征还没下楼,温鲤看了眼时间,穿过旋梯和铺着地毯的走廊,推开主卧的门。   卧室里开着空调,温度冰冷,视线掠过去,温鲤看到陈鹤征躺在那张铺着深色床品的大床上,他呼吸很轻,胸口处有缓慢的起伏。   气氛静得不行话,温鲤忽然有些慌,试探着叫他:“阿征,先别睡,吃点东西。”   音落,四周依旧静寂,无人应她。   温鲤慢慢走过去,不知为什么,她眼睛里忽然聚了水汽,控制不住地想哭。   “阿征,”她又叫他,“醒醒,先别睡。”   温鲤走到床前,看到陈鹤征紧闭的眼睛,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润,睫毛也是。她下意识地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触碰到不同寻常的炽热温度。   热成这样,一定是发烧了。   “童姨,”溢满眼眶的水汽终于落下来,温鲤哭着说,“通知医生,快!”   *   家庭医生很快登门,卧室里支起输液用的架子,人影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温鲤坐在床边,用热毛巾擦着陈鹤征汗湿的掌心,还有手指。每擦一下,她都能感觉到一份鲜明的疼。   医生做了些检查,过来跟温鲤说注意事项,发热是疲劳过度引起的,要静养,饮食清淡,还要及时补充水分。   温鲤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   医生看了眼手上的记录,又抬头看温鲤,“病人有过躁郁症的病史,你知道吧?”   温鲤脑袋里嗡的一下。   她知道吗?她不知道。   陈鹤征只告诉她,在德国的时候,他因为失眠,心绪不佳,看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   回国后的陈鹤征看上去一切都好,伤口已经痊愈,也不再出入心理诊室,她以为痛苦的那一页已经翻过去,原来,痕迹依然在。   他被打碎过,又艰难地被拼接了起来,然后,重新来爱她,给她一切。   他独自吞下所有的苦,只给她最甜的那部分。   温鲤睫毛轻颤着,对医生说了个谎:“躁郁症的事,我知道。”   医生点点头,“随时关注他的精神状态,别让他太累,更别刺激他。他已经开始发烧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明白吗?”   温鲤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她一定不要他再被打碎。   医生走了,留下一个护士,和温鲤一起照顾病人。   童姨低声跟温鲤说,雇主病成这样,她必须通知鹤迎先生,不然,先生追究起来,她没法交代。   温鲤点一下头,“通知吧。”   陈鹤迎已经恨她入骨了,不差这一遭。   挂水的时间,很漫长,很枯燥。   温鲤被童姨劝着,喝了小半碗汤,之后,她一直坐在床边,指腹摸了下陈鹤征的脸,又去握他的手,动作很轻,全是怜爱的味道。   第一瓶药快输完的时候,陈鹤征醒过来一次。   当时,护士站在床边,准备换药,陈鹤征的睫毛颤了颤,慢慢醒来。护士的视线刚好与他撞上,她正要说话,陈鹤征的目光已经移开。   他的眼眸一贯漂亮,深而黑,精准地找到那个女孩子所在的位置,然后,对她笑了一下,“吓到你了吧?”   小护士一愣,她没想到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那么贵气的人,竟然会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第85章   高热让陈鹤征脸色苍白, 提不起力气。卧室里挡着窗帘,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开眼睛,一双深色的眸子, 眸底恍若沉了银河, 万千碎星汇聚,流光斑斓。   他掠过离他最近的护士,侧头,朝温鲤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目光清和而精准, 仿佛带了某种神奇的技能,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下,他都能一眼将她找出来。   刻在心上的人和模样, 从来不会模糊。   温鲤原本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低着头,在看陈鹤征的手。埋着输液针头的手背,因为药水的流入而冰冷。温鲤心疼他,向童姨要了个热水袋,装了热水,放在他手边帮他暖着。   陈鹤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温鲤好像有了某种感应, 视线立即抬高, 然后, 心跳倏地一颤。   他醒了, 在看她, 用一双沉着碎星的眼睛。   温鲤压住那股想哭的冲动, 淡淡笑着, 问他:“很难受吧?”   陈鹤征摇头, 说了声还好。   他额前垂落几缕碎发,漆黑的颜色衬得皮肤冷白,又说:“吓到你了吧?”   温鲤“嗯”了声。   她慢慢呼吸着,尽量控制,让眼圈不要红得太厉害,接着说:“不舒服要告诉我,像今天这样突然就倒下了,我真的很害怕。”   陈鹤征似乎想摸一下她的脸,手腕刚抬起,温鲤连忙制止,“你别动。”   音落,温鲤从地毯上站起来,往床头那边移。她离他更近一些,然后俯身,脑袋也低下去,樱花色的唇与馨香的发尾,一并落在他呼吸之间。   温鲤吻得很轻,也很专注,像是要通过皮肤的接触,将爱他的那份心意,全部传递给他。   这一幕,在护士的注视下发生。   小护士换了药,将吊瓶挂在输液架上,又去调控制药液流速的滑轮。她做着手上的动作,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似的,频频朝那两个人看过去。   她看到病中的男人,即便憔悴,眉眼依旧清隽,天生的矜贵感,气质出众。   他双目微阖,任由女孩子低头吻他,他纵容着,也享受着她的吻,在她结束亲吻退开的那一瞬,声音很低地对她说:“以前我不相信接吻是会要人命的,现在我信了。”   这话一落,不单是温鲤,连小护士的脸颊都红了。   温鲤瞥一眼旁边的人,伸手过去捂住陈鹤征的嘴巴,半急半羞的,“你别乱说话!”   她伸手过来的刹那,陈鹤征弯着眼睛很轻地笑,他笑得那么温和,好似满载万千爱意,银河都不及他眼眸。   小护士脸颊红红的,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拿着空了的吊瓶离开卧室。门板合拢的间隙,她看到坐在床边地毯上的女孩子,再次俯身,吻住男人的唇,旖旎的氛围落了满室。   原来,真心相爱是这种样子啊。   真美好啊。   *   退烧药里有助眠的成分,陈鹤征醒了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好在温度退了不少,烫得没有那么厉害。   温鲤松了口气,她掀起一角窗帘,看到窗外已经有了暮色。   如蒋瑜桉所言,reborn舞团的官微在工作时间发布了一则严正声明,斥责有关本公司旗下艺人的一切不实信息,并保留依法追责的权益。   舞团的声明发出后不久,叶清时沉寂多日的微博账号,也更新了一条动态,中规中矩地表示,没隐婚,没恋爱,专注事业,无心顾家。   动态下,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众所周知,单方面蹭热度叫不要脸,叫婊里婊气,不叫谈恋爱,请某女士自重,叶老师的粉丝并不想跟一个素人对线,丢不起那个人。】   自此,涉事三方都已经表明态度,不管真相如何,起码表面上已经有了风波平息的趋势。   挂着陈鹤征姓名的那则涉及两万余名用户的律师函,起到了很大的威慑作用,无论是专人运营的自媒体,还是吃瓜捡乐子的网络用户,都结结实实地惊了一把。   起诉黑粉不稀奇,但是,一口气列出十几页侵权名单,作势要告遍各大网站用户,这么大阵仗,足够让“起哄爱好者”们学会三思而行。   所谓的“我朋友”、“朋友的朋友”们,也不敢再乱开爆料贴,毕竟,法院传票这种东西,能不接还是不接的好。   “唐和少爷”这个词条一度位居热榜第一,又光速被撤,出现与消失,都万分迅速,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看客们逐渐遗忘了“姐夫和妻妹”之间的桃色新闻,转而讨论起与陈鹤征有关的八卦,他的身家,他的背景,他的音乐,他的感情状况,以及,他与钟萦……   不等绯闻冒头,“陈鹤征音乐工作室”的官微先发制人,表示与恋情有关的一切都为不实信息,请相关网络用户切勿传播,避免损害后果进一步扩大。   陈鹤征一贯清冷,不爱宣扬,金麦奖上他一人包揽三项大奖,主办方好话说尽,都没能把他请到颁奖现场,这一次,为了点花边新闻,他却摆足了高调的姿态。   起诉网友、回应恋情,跟搬弄是非的自媒体和新闻媒体对线扯皮,先前不屑去做的事,如今,他都做了。   有人说是“绿帽子”三个字戳了他的痛脚,小少爷在线破防。也有人说,是金主被豢养的“金丝雀”啄了眼,陈鹤征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全盘否认,以保住千疮百孔的颜面。   温鲤明白,陈鹤征竭力吸引公众的视线,转移焦点,是为了抹去她的存在感。陈鹤征想把她藏起来,保护她,让她远离网络舆论,远离攻击和谩骂。   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她已经丢掉了“芳问”这个项目,他不想让她失去更多。   温鲤想起蒋瑜桉的那声慨叹——   陈鹤征是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是啊,他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顾不得自己。   *   输液结束后,陈鹤征仍未醒来,他似乎很累,睡得特别沉。   小护士拔掉埋在他手背上的针头,温鲤用酒精棉帮他按着,防止皮肤下淤血。他的手还是那么冷,冰冰凉,温鲤低头呵了口气,揉搓他的指尖。   小护士看到温鲤的小动作,笑了下,说:“你们感情可真好啊。”   温鲤握着陈鹤征的手,眼眸垂着,侧脸轮廓清秀而干净,点头说:“我特别喜欢他。”   音落,温鲤忽然想起陈鹤征要她买糖给他吃的那句玩笑话,生病的人一定很喜欢被哄一哄,大人小孩都是如此。温鲤跟童姨打了声招呼,披上外套,出了门。   最近的便利店,距深蓝国际不到五百米,步行过去,用不上五分钟。   外面天色略阴,大概要下雨。   便利店里,温鲤穿过排列整齐的柜架,拿了包柠檬口味的水果硬糖,几盒酸奶,还有一个钥匙扣小公仔。   她都想好了,如果陈鹤征肯听话,乖乖喝药,她就请他吃糖,还把公仔送给他。他要是不听话,她就抱着他,跟他说,阿征我好心疼。   温鲤了解陈鹤征,他肯定舍不得让她疼。   拎着购物袋从便利店出来,转过街角,撞见一家风格很温馨的花店小屋。临街的玻璃窗雪亮透明,温鲤在窗外站了会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店主姐姐说送男朋友的话,可以考虑用白玫瑰和茉莉,配一点尤加利当点缀。   那个网红句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月亮高坠不落,茉莉与君莫离。   温鲤歪头,想了想,“那就这个吧,含义挺好。”   店主姐姐笑眯眯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主动买花,男生好福气呦,一定高兴坏了。”   温鲤抿唇,笑得很甜。   包裹花束时用了深色的欧雅纸,白色丝带绕过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天,傍晚,月亮未升,似有若无的雾。   路过那条街道的许多人,都看见这样一幅情景——   穿吊带长裙的女孩子,披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长发未束,落满肩膀,淡淡的香气,耳朵上有很漂亮的小耳钉。她素颜,眉眼清秀,温柔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如水墨成画。   包装精致的花束被她抱着,晚风吹动绕成蝴蝶结的白色丝带,在空气中,飘扬着。   穿校服的小女孩拉一下同伴的衣袖,咬耳朵——   “你看那个姐姐,她好漂亮啊,裙子也好看!”   “抱着花哎,是去见男朋友吧?”   “应该是刚结束一场约会吧。我也想谈恋爱,那个姐姐看起来好甜啊。”   ……   临近住宅区入口,温鲤的脚步忽然停下。   四五个举着相机或是摄影机的男人,挡住了她的路。不等她反应过来,快门声已经接连响起,闪光灯爆出强烈的光亮,温鲤睁不开眼睛,她狼狈侧头,手背挡在额前。   紧接着,各种问题——   正确的,错误的,私密的,羞辱的——   劈头盖脸地,朝她砸过来。   “温鲤小姐,你是要去陈鹤征先生的住处吧?你们是在同居吗?是潜规则,还是包养关系呢?”   ……   “如果你们是男女朋友,为什么还要对公众说谎呢?叶清时和陈鹤征都被你用谎言欺骗过吗?你更爱哪一个呢?”   ……   “温鲤小姐,你真的出轨了吗?只是精神上的,还是其他方面也……”   ……   温鲤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她被吓坏了,慌乱着,也无措着。相机镜头透出冰冷的反光,似蛇吻,紧跟着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去路被这几个陌生人牢牢封挡,她那么纤弱,背影单薄,几乎无力招架。   也不知是温鲤踩到什么,被绊住,还是有人趁乱推了她一把,温鲤忽然摔倒,包装精致的花束散落满地,陌生人的旧鞋子踩在上面。   丝带脏了,欧雅纸被扯破,白玫瑰花枝断折。   温鲤无处可躲,她闭上眼睛,也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甚至忘了哭泣和求救。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要尖叫。   阴沉的天空下,无助的女孩子,试图维系最后一点尊严。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一切都静止了,世界成了黑白,一幅没有着色的抽象画。   所有的人、事物、风景,都开始扭曲,虬结,面目模糊。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温鲤的额头上,蓦地一凉,肩膀也是。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听到有人怒骂——   “我曹,谁泼的水啊?”   “水里掺了什么啊?怎么这么脏,有病吧?”   “绿茶婊,活该!”   ……   “这几个人不是记者吧?哪个团队的?捣什么乱啊你们!”   “出血了,出人命了!拦住他!”   “我曹,陈鹤征打人,快拍下来!头条!明天热搜一准炸!”   “报警!有没有人报警啊?”   ……   作者有话说:   别急别急,坏人都会有惩罚,鲤鲤和阿征是HE,会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故事要慢慢看嘛! 第86章   事后回想起来, 对于那天,温鲤只记得夜风很凉,街道和楼宇失去色彩, 没有行人, 也看不见车辆,太阳永恒坠落,漫无边际的阴。   将雨未雨的天气,空气很潮, 泥泞的氛围感。   一切都糟糕透顶, 没有希望,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好。   不晓得谁泼了什么东西在温鲤身上,她的额头被打湿, 薄薄的针织外套也是, 隐约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风吹过去,温鲤长长的微卷的头发,显出几分凌乱,也不再有好闻的暖香气。   她没哭,只是呼吸声很重,不停地发抖,捂住耳朵的那双手, 指尖白得没了血色。   混乱无休无止, 嘈杂无止无休。   鲤鲤, 别哭。   她再度这样安慰自己。   不要哭哦, 不值得。   不值得。   *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 温度一度以为是幻听, 这样的场合, 还有比她更狼狈的人吗?   她都没有崩溃, 没有尖叫,又是谁,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温鲤移开挡在眼前的手臂,有些恍惚地看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大概是职业狗仔,被陈鹤征揪着衣领提在手上,他的另一只手,拎着狗仔的相机。两指宽的黑色相机肩带,穿过陈鹤征的掌心,绕了几圈,固定住。   天光穿不透云层,也透不过雾,光线太浅,一团晦涩的暗,陈鹤征的神情隐在里头,模糊着。   温鲤看不清他的脸,以及神色,只能看见他高高抬起的手臂。他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黑衣冰冷的样子,像带着煞。   安装了长焦距镜头的相机,沉重如砖石,携着凌厉的风,猛地落在那个狗仔脑袋上。   嘭的一下,机身外壳碎裂,狗仔的脑袋朝旁边偏过去,眼镜掉了,镜片上出现蛛网似的裂纹,带着血丝的唾液甩在地上。   围住温鲤的那些人,嗡的一声,像飞起一团黑色的苍蝇。他们吓坏了,却也更兴奋,镜头纷纷转变方向——   “我曹,大新闻,快拍!拍下来!”   “你们猜唐和这次要出多少钱,才能把消息压下去?”   “发财的机会来了,兄弟们!”   ……   温鲤被陈鹤征凶悍的样子吓住,冷风吹过去,她的长发在飞,恍惚间,她想起医生对她说的那些话——   “病人有过躁郁症的病史,你知道吧?”   ……   “随时关注他的精神状态,别让他太累,更别刺激他。”   ……   “他已经开始发烧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明白吗?”   ……   阿征,他现在是没有理智的,失控的状态。   戴眼镜的狗仔挨了那一下,好像已经奄奄一息,软绵绵地往地面上颓,站不起来。   陈鹤征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黑得透彻,好像陷入了某个封闭的世界。手臂再一次举起,砖石般沉重的相机,还握在他手上,覆着一层幽冷的光。   温鲤看得心惊,她从地上站起来,推开那些挡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被她推得踉跄,温鲤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陈鹤征,你住手!”她用尽全力对他吼,“住手啊!”   微微哽咽的声音,有哭腔,悲伤的痕迹那么重。   音落的一瞬,陈鹤征下意识地,朝温鲤站立的方向看过来。   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又好像没有听到,完全凭借着一种本能。   爱她这件事,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风那么冷,夜晚那么安静。   街灯的光线很暗,不远处的便利店,感应门开启又合拢,某辆车子的警报器响了,刺耳的提示音。   杂乱得好似失控的背景下,温鲤抹掉眼角的湿润,她抿唇,用温柔的语气,“阿征,不要打人。”   “你走过来,”她说,“抱抱我。”   雨水无声地落着,落在陈鹤征的头发和衣服上,连睫毛都挂满水汽。他看上去冰冷得近乎可怕,没了理智,听不进任何劝说。   可是,下一秒。   他松开了提在手上的相机,也放开了那个几近昏迷的男人,移动步伐,到了温鲤面前。   温鲤下意识地抬起眼眸,隔着蒙蒙雨雾,与他对视着。   两个人的眼眸都很深,也湿润,好像漫进雨水的光。   “阿征。”   温鲤叫了他一声,心脏酸楚地悸动。   她第一次这样鲜明地感受到,她牵动着陈鹤征的一切情绪,能让他失控,也能让他重新归平静。   ……   对于那一天,温鲤的最后一个印象,是拥抱。   陈鹤征的手臂圈住她,然后抱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寒冷和恐惧顷刻消散。   落着雨的街道,一切都模糊,唯独陈鹤征拥抱的那个女孩子,有色彩。   他高高的个子,笼罩着她,也保护她。   这样的画面,又颓败,又斑斓。   不远处,响起汽车的鸣笛声,数辆车子,顶着华贵的车标,出现在这条街道上。   雨声好像更大了。   陈鹤迎下了车,保镖站在他身后,撑开黑色的伞。   “陈总,”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陈鹤迎身旁,叹了一句,“有点麻烦啊。”   陈鹤迎旋了旋食指上的戒指,习惯性的小动作,一双天生寡情的眼睛。   “早知道会闹成这样,”陈鹤迎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应该把他养得自私一点。”   让陈鹤征这个人,别那么重情重义,别那么好。   秘书笑了笑,“小陈总这个人啊,难得。”   遇见他,是种福气。   *   温鲤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在医院里,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头发和脸颊也都清理干净。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玻璃窗被窗帘挡住,看不清天色。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一声,温鲤骤然惊醒,她有点应激,直接坐起来。   身侧递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温声说:“别怕,都是自己人。”   温鲤转头看过去,“嘉珣。”   看到熟悉的人,温鲤慢慢松懈下来,她握住郑嘉珣的手腕,有些急切地问:“陈鹤征呢?他还发着烧,而且……”   “而且,躁郁症也有发作的趋势。”有人冷冰冰地接了一句。   这道声音让温鲤身形一僵。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开间很宽敞,陈鹤迎坐在长沙发上,长腿翘着,膝盖上搁着文件夹,还有病房配备的iPad。   “当街打人,拿相机砸人脑袋的事儿,全被拍了下来,”陈鹤迎面无表情,“拜你所赐,真他妈干得漂亮!”   郑嘉珣皱眉,“温鲤和陈鹤征一样,都是受害者,你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她头上!”   陈鹤迎没说话,扬手一扔,文件夹摔在温鲤面前。   文件夹并不厚重,落地分明无声,温鲤却觉得重若千斤。   她伸手过去,捡起来,翻看着。里头涉及的东西,许多她都看不懂,但是,她认出两个名字——   叶清时、梁竞。   姓梁,难道……   “叶清时,你的老熟人,不用我多介绍。”陈鹤迎说,“梁竞这名字你可能没听过,但是,他的独生子——”   温鲤下意识的,“梁昭辉。”   陈鹤迎旋了旋食指上的戒指,“阿征送梁昭辉去坐牢,让他没办法被保出来,而梁竞想让阿征去死,刚好,叶清时也有同样的想法。姓梁的,姓叶的,还有一小部分唐和的竞争对手,三方势力,一拍即合。”   温鲤脸色发白,倏忽之间,她明白了蒋瑜桉的话——   背后的那些人,他们想毁的不是你,或者说,不仅仅是你。   “你只是个引子,”陈鹤迎带着戒指的食指,朝温鲤一点,“或者说,一个契机,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阿征。他们知道,只要攻击你,陈鹤征一定会跳出来,因为他爱你,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五年前就是这样。”   病房里明明很暖和,温鲤却觉得冷,单薄的背影在发抖。   郑嘉珣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别说了。”   陈鹤迎很淡地笑,“他们想让阿征死,或者,毁了他,让他身败名裂,让东诚这家公司,再也做不起来,变成一个笑话。如你所见,他们就要成功了。”   “东诚。”   温鲤重复着这个名字,一瞬间,眼里几乎有水光。   不久之前,陈鹤征踌躇满志,深夜专门来见她,同她说东诚的规划,用指尖在她手心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   “东诚——‘东’取自我姓氏的一部分,‘诚’则代表忠诚。”   “等公司走上正轨,你愿不愿意把合约签到我这里?收下这份来自陈鹤征的忠诚?”   ……   他到临城出差,自降身价,去应酬,去社交,不停地见人,喝数不清的酒,都是为了东诚,也是为了给温鲤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他不希望温鲤受困于任何人,包括陈鹤迎,他竭尽所能,成为她的依靠。   那些人,叶清时、梁竞,还有温鲤叫不出名字的宵小,他们把陈鹤征的心意当成弱点,把他的爱情变成伤口,要陈鹤征尝一尝最疼的滋味。   爱一个人那么难,害一个人,却变得好容易。   为什么会这样……   “你现在丑闻缠身,按常理,三年之内都接不到好项目。”陈鹤迎低头,单手揉了揉后颈,云淡风轻的语气,“可陈鹤征鬼迷心窍,执意要保你。东诚是新公司,起步本就艰难,签了你,相当于自砸招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温鲤抖得实在太厉害,郑嘉珣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温鲤没接,只说:“拿着相机的那些人,不全是记者,对不对?”   记者不会淋她一身的水,还有难闻的味道。   陈鹤迎点头,“他们知道阿征的情绪有问题,就是为了让他失控。”   一招一招,循序渐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是布置好的。   最阴损的套路,全都拿出来,也都用上了。   这个冬天,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温鲤恍惚想着,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冷。   外面已经下雪了吧,是不是有一个白茫茫的落寞的世界?   心里堆积了太多的难过,偏偏哭不出来,温鲤咬着唇,咬到唇色煞白。   郑嘉珣那么飒的一个人,都不知所措了,只能坐在温鲤身边,离她近一点。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无人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递过去。   突然,一声闷响,有人推开门板闯进来,脚步很急,落地也重。   陈鹤迎皱眉,旋戒指的动作停了。   郑嘉珣看过去,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阿征,你怎么……”   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高大、清隽,疏离而矜贵的气息,他似乎永远都好看,不会狼狈。   陈鹤征谁都不顾,走到床边,单手捏住温鲤的下巴,让她抬头,看向自己。   “温鲤,”他叫她的名字,字字清晰,“我们结婚。” 第87章   病房里, 灯光柔和,并不刺激,温鲤却觉得眼球酸疼, 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空调运行带起细微的风, 窗帘飘起来,边角折叠,露出外面的天色。   小雨转阴,无星无月, 沉沉的黑, 那颜色极像陈鹤征的眼睛,很伤,也很迷人。   温鲤的下巴仍被扼住, 不得不仰头, 脖颈延出漂亮的线,雪白而修长。   陈鹤征站立的位置背着光,脸被阴影藏住,只能看见些许喉结,轮廓和弧度,透出强烈的锋利感。   他瘦了,这段时间, 瘦得很明显。   一定过得很累。   鼻子忽然一酸, 温鲤忍住, 埋在被子里的手, 纠结地攥成拳头。   陈鹤征的视线低垂着, 落在温鲤脸上, 盯着她, 也只看她, 又说:“温鲤,我们结婚。”   不是疑问,不是商讨,而是确切地陈述。   他们结婚,她嫁给他,从此,两个人成为一体,让命运彻底纠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没有退路,谁都别想逃离。   郑嘉珣只是挑眉,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以陈鹤征的处事风格,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在意料之内。   陈鹤迎的眼睛眯起来,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从那两个人身上缓慢略过,最终,嗤笑一声,拿起iPad,开始摆弄界面上小游戏。   摆明了不看好。   温鲤将呼吸放轻,蝶翼般的睫毛舒卷,藏住眼底的神色。   她摇头,很轻的一个字,“不。”   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除陈鹤征之外,无人惊讶。   陈鹤迎滑动iPad的屏幕,几个同样颜色的小怪兽凑成一排,然后消失,欢快的音乐声在这种紧绷的环境里,像一种讽刺。   讽刺陈鹤征昏了头,也讽刺他不清醒。   陈鹤征身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这会儿,又有重新烧起来的趋势,他觉得脑袋很沉,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眼底有很重的猩红色。   如果温鲤去过德国,见过复建时期的陈鹤征,就会发现,他现在的状态,和当时一模一样,伤痛与躁郁,两种痛苦纠缠着他,让他濒临撕裂。   噩梦似乎又一次上演,连脚本都没有更换。   他陷入某种偏执似的,又说:“跟我结婚!”   温鲤很轻地颤抖着,攥成拳头的手,掌心里出了黏腻的汗。   她闭了下眼睛,而后,又睁开,眼底是山溪般清透的光,更清晰也更坚定地告诉他,“不。”   两个人像是在进行一场对峙,剑拔弩张,也伤痕累累。   陈鹤征似乎有些站不稳,向后退了退,郑嘉珣要扶他,却被他甩手避开。   他看着温鲤,语气不由自主地多了份刻薄,“这次又想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离开我吗?”   气氛持续压抑着,逼仄的空间让人神经跳痛。   陈鹤征眼睛里有了凶狠的光,一字一句,语速又缓又沉,“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什么——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任何决定。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我,否则,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些话,你是没听懂吗?”   “我不是要离开你,”温鲤立即说,她人在发抖,嗓音也是,句子都破碎,“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一下。那些人,那些坏人,已经看清了你的弱点是什么,你不要再……”   “冷静什么呢?”陈鹤征打断她,紧盯着她,竖起满身的刺,“冷静地承认自己失败了?”   空气愈发紧绷。   温鲤几乎被他刺痛,有些崩溃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鹤征眼睛很红,情绪也愈发偏执,黑暗的东西在笼罩他,让他口不择言的,“你觉得我输给了叶清时了,对吗?我连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护你,保护我爱的人,是这样吗?”   说着,他看一眼周围,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略过,眼底深重的红色像血痕,“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郑嘉珣站起来,格挡在他和温鲤之间,“阿征,你别钻牛角尖。”   陈鹤征的睫毛上像结了层雾,更漆黑,也更湿润,他抬了下手臂,将郑嘉珣拨到一边,力气大得让郑嘉珣几乎踉跄。这样没礼貌又没风度的事,以前他是不会做的。   他身上透出一股阴郁又决绝的气息,视线凝固一般,落在温鲤身上。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他说,“最后一个。”   高热让他喉咙发干,陈鹤征侧了下头,对着无人的地方咳了一声,嗓音哑得厉害。   那点声音好像将温鲤吓到了,她忽然捂住耳朵,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狼狈地说:“你不要问!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听!”   陈鹤征像是进入了一种极端的情绪里,走不出来,整个人,气息和眼神都是陌生的。   他拉住温鲤的手臂,五指死死地扣住的她腕骨,力气很大,也很疼,将她覆在耳朵上的掌心扯开,强迫她听清楚——   “现在去结婚,”他开口,一把混了血色似的沙哑嗓音,“你跟不跟我走?”   温鲤说不出话,腕骨上强烈的疼,让她莫名恐惧。   陈鹤征紧绷的样子,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只要再施加一点外力,一点点,他就会彻底断裂。昔日的冷静、温和与沉稳,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他无视温鲤的颤和抖,逼问她:“回答我!”   这一声,音调骤然拔高,在寂静的环境下尤为刺耳。   温鲤又惊又怕,眼睛很快湿透,这些天,她遭受的恶意,强行控制的那些情绪,都在一瞬间翻涌上来,海潮一般,吞没着,也呼啸着。   两个人,说不清谁的崩溃更多,总之,是两败俱伤的味道。   她甩开陈鹤征的手,用力一推,将他远远推开,在近乎爆裂的情绪里,失控一般地说:“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不要跟你结婚,也不要把合约签给你!不要!统统不要!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运营东诚,让它屹立,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让我拖累你!”   陈鹤征被她推得后退,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明明只有两步远,在那样的心境下,却有一种千山万水、不复相见的错觉。   时间忽然变得格外漫长,窗外是深深的浓郁的夜。   陈鹤征站在那里,石像似的,没有生机,也没有灵魂,就那样静静地落魄地站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片阴影落在他脚下,将他与凡尘烟火隔绝,他的心也在那片暗色里沉到了最低处。   发泄完情绪后,温鲤一直低着头,掌心盖住眼睛。她不忍心去看陈鹤征的反应,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哭出声音,只能竭力忍耐,忍到鼻腔发痛。   心口的位置,破了一个洞,快乐、天真、勇敢与赤诚,那些美好的东西,全部漏出去,只剩皮囊,空荡荡地留在这间病房里。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只有几秒。再开口时,陈鹤征的嗓子彻底哑了,每说一个字,都带着疼。   “我一直都尊重你,”他慢慢地说,“现在也一样。你让我走,那我就走远一点。”   音落,他开始咳嗽,咳得很重,声嘶力竭,像患了某种顽疾。   郑嘉珣受不了这种气氛,她叫了陈鹤征一声,想劝他们都冷静一点,开口的瞬间,却撞上陈鹤迎的目光。   陈鹤迎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暗示,动作与眼神,严厉而直白。   郑嘉珣说不出话了,沉默又开始蔓延。   陈鹤征咳了很久才停下,他艰难地呼吸了一声,转身退开,走到门边。   手指碰到门上的把手,他忽然又回来,捞过搭在椅背上的小毯子,盖住温鲤的肩膀。   温鲤一直低头,发着抖,不去看他。   陈鹤征伸手过去,在半空中滞了滞,迟疑一瞬,最终还是落在温鲤的发顶。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去摸她的脸颊和额头,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因惊吓过度而发烧。   体温是正常的,陈鹤征放下心来,指尖拨了一下她垂落的发丝。   “这间病房的账单会直接寄给我,觉得不舒服,就多住两天,”陈鹤征细长的手指绕着温鲤的长发,“如果碰到什么麻烦事,不愿找我,就去找叶谨扬,找于叔也行,他们都会帮你。”   一阵微弱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哭,哭声哽在喉咙里,刻意压抑着。   陈鹤征没听见似的,拍了拍温鲤的肩膀,“你没有拖累我,是我能力还不够……”   说完,他收回手,与此同时,有湿润的东西从他眼睛里掉出来,沿脸颊向下,落在脚边,碎成玻璃似的薄片。   陈鹤征又摸了一下温鲤的额头才离开,他走的时候,关门声很轻。陈鹤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与他一并离开。   多奇怪啊,吵得那么凶,却没说过一句分手。这两个字,好似禁忌,谁都不肯提。   郑嘉珣留了下来,她在床沿处坐下,抱着温鲤的肩膀,试图劝她,“想哭就哭吧。”   温鲤一直咬唇,咬得太厉害,齿尖在上头切出血色。   她说了句什么,郑嘉珣没听清,不由凑近些,“什么?”   温鲤说得很轻,也很慢,“那些人,梁竞、叶清时,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凭什么这样对他。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郑嘉珣无言。   她对他,永远是心疼,是偏爱,是无法释怀。   有这样的感情在,即便暂时推开,也不会分别太远。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吵架,莫慌,小问题 第88章   从病房出来, 门板合拢的刹那,陈鹤征几乎站不稳。他一条手臂撑在墙上,脊背颓下去, 疲惫的感觉很重。   守在走廊里的保镖立即围上来, 要扶他,陈鹤征摆手拒绝。他眸色黑沉,深呼吸了一记,将弯折的脊背立起来, 重新站得笔直, 似一杆迎风的旗帜。   陈鹤征个子高,一身黑衣,头发和眼眸也是黑的, 整个人阴郁如窗外的夜。感情方面的悲伤, 似乎在他身上具象化为一种锋利,清冷着,偏执着,很矛盾,也很招人。   护士站里,值夜班的小护士有点犯困,仰头打了个呵欠。泪眼迷蒙间, 眼角余光瞥到陈鹤征的影子, 怔愣一瞬后, 脸色倏地涨红。   保镖从身后追过来, 走到陈鹤征身边, 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鹤征点头, 迈步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合拢, 数字跳跃着,向下运行,小护士的目光依然停在他消失的方向——   生活里鲜少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长相和气质都惹眼,实在是过目难忘。   这种人就是要用来幻想的吧,幻想着能和他有交集,有故事。小护士转了转手上的签字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想,长得好看的男生都不老实,他看上去那么难搞,一定很花心,很会伤害小女孩。   一定有很多人被他伤害过吧。   *   出了住院部,到停车场,陈鹤征问陈鹤迎要车钥匙。   陈鹤迎往他这儿瞥一眼,“你这状态就别开车了,想去哪,我送你。”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车厢后排,陈鹤征顿了一瞬,没拒绝,也坐了进去。   车内浮着一股冷香,氛围安静。陈鹤迎靠着头枕,正要吩咐司机开车,陈鹤征却拦住,“等等。”   一侧的车窗玻璃落下去,陈鹤征的手肘抵在上面。他很累,有点发烧,头疼得厉害,却强打起精神,透过昏暗的光线,朝不远处看,好像在等待什么。   陈鹤迎也不催,陪他一起等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道同样纤瘦的身影并肩出现,停在一辆贴了珠光膜的mini前。   陈鹤征坐的车是辆辉腾,通身漆黑,外形低调,又停在僻静的位置,并不惹眼。   温鲤以为陈鹤征早就走了,她精神不佳,也没留意周围,对郑嘉珣说:“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郑嘉珣一手撑在车顶,“自己人不说客气话。不过,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留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温鲤摇头,“我想回家。”   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害怕。   风吹过来,树影摇晃,郑嘉珣似乎觉察到什么,余光往角落里偏了下,忽然说:“分个手而已,又不是天都塌了,别垂头丧气的!珣姐微信上小帅哥一大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奶狗狼狗还是大胸细腰翘屁股?珣姐都能给你推名片!”   温鲤下意识地反驳,“不是分手,我们没有分手!”   明明没有提过分手,怎么能算是分手呢?   郑嘉珣嗤笑一声,嗓音突然提高,“是是是,没分手!你想让陈鹤征先顾事业,把东诚救回来,不要再因为你被揪住小辫子,对不对?”   珠光粉的小mini亮起了前灯,迎着夜色,从停车场里开出去。   另一侧,陈鹤征挥手招来保镖,吩咐说:“你跟上那辆车,送她们回家,别让她们发现,也别让狗仔堵着她们,今天已经被阴过一次了。”   保镖点头,“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处理完这些,陈鹤征升起车窗,单手将散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推,让司机开车。   陈鹤迎一直在闭目养神,轮廓锐利,也冰冷,忽然问:“今晚你住哪儿?”   深蓝国际那边刚演过一场闹剧,现在回去,恐怕又会被盯上,狗仔烦人得很。   陈鹤征看着窗外的夜,说:“回家。”   陈家在半山腰的位置有套别墅,周围林木环绕,四季分明,景色很漂亮。那套房子,是陈鹤征父母的婚房,存放着他关于童年的回忆,也能让他暂时安置疲倦和脆弱。   *   车子驶上主路,汇入车流,窗外,霓虹如水。临近跨江桥,陈鹤征忽然让司机停车。   天气不好,夜色又深,江畔的步行路上,游人稀疏。远处,有几艘缓慢行驶的游轮,将夜晚装点得还算热闹。   陈鹤征迎着风,眼中情绪很淡,问陈鹤迎,“有烟吗?给我一支。”   陈鹤迎顿了顿,从口袋里拿烟盒,敲出一根,还有打火机,一并递给他,不忘嘲一句:“别人借酒浇愁,你是借烟?”   陈鹤征咬着烟,将打火机弄亮。江畔风大,火苗乱窜,他一只手拢着,细长的五指,冷白色,质感如瓷似玉   气质太过出色的人,仅仅是点一支烟,都好看得不像话。   烟烧着,雾气升起来,又散开,缭绕。   陈鹤征不太会抽烟,只抽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咳,手臂垂下去,连同那线星火,一并垂在身侧,“我打人的事,闹得大不大?”   陈鹤迎嗤笑,“终于想起来关心事业了,我的小少爷。”   *   陈鹤征当街打人,就算唐和有能耐封得住媒体的嘴,也封不住路人。这年头,有手机的都是自媒体。   更何况,处理负面舆论,不能只靠捂嘴,这样反而会将局面激化,堵不如疏。   在幕后推手将#陈鹤征打人#这个词条炒热之前,唐和给平台施压,让他们把另一条音频先送上了热搜。   音频背景乱糟糟的,大概是公共场合,能听见几个男的笑嘻嘻地问:   “陈鹤征,你爸妈真死了啊?听说是空难,粉身碎骨,这死法够酷!”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顶配富二代啊,小姑娘简直要爱死你!你谈恋爱了没啊?谈过几个?身材辣不辣?你大哥呢?他跟那个古装小花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说说呗!”   “从小就没爹妈管着,是不是爽翻了?”   ……   这条音频是几年前的旧事,当时,唐和的实力不及现在,又投了一部很重要的院线电影。狗仔猖獗,受竞争对手的指使,想挑衅陈鹤迎,搞出些负面新闻。抓不到陈鹤迎,狗仔就去盯陈鹤征,故意戳他痛处。   音频听不出时效性,唐和打了个微妙的时间差,先把这段挑衅放了出来。对逝者不敬,已经够缺德了,调侃的还是人家父母,舆论风向自然一边倒,狗仔只有挨骂的份儿。   这样的背景下,再爆出“陈鹤征打人”的消息,公众的愤怒已经被削弱,甚至淡化,不会造成致命影响。   水军适时下场带节奏,说狗仔在围堵陈鹤征的时候,撞倒了一个小女孩,险些酿成踩踏事故,陈鹤征看不下去才动手的。   打人固然不对,但是,狗仔犯贱在先,没素质没道德,挨打不亏。   有人试图解释,什么路人啊,被推倒的那个是他养的金丝雀,陈鹤征之前说恋情是不实消息,根本就是在撒谎!撒谎,还有暴力倾向,五毒俱全!   这种导向的帖子势单力薄,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水花,在唐和的操作之下,很快就不见了。   在更多负面消息冒出来之前,音乐工作室的官微火速发布道歉声明,前因后果,一带而过,只说陈鹤征和狗仔起了些冲突,已经配合警方进行调查,并对伤者进行赔付,向社会各界表示无限的歉意。   声明写得诚恳,底下的评论却是布置好的,一条一条,接着把节奏往斥责狗仔的方向带。   热搜上的词条,也从#陈鹤征打人#,变成了#陈鹤征与狗仔发生冲突#,双方各大五十大板,把对陈鹤征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但是,无论如何操作,负面依然是负面。   之前,公众对陈鹤征的认知,都是他光鲜的一面——超级富二代、学霸、拿过多项大奖的音乐制作人,长得帅,有本事,优秀得近乎虚幻,可望不可即。   短短几天时间,有心人的操作下,他身上的光环已经熄灭了大半,包养传闻、绿帽子,打人事件……   所谓毁灭,比死亡更可怕,它能让神变成鬼,也能让人连鬼都做不成。   叶清时和梁竞那帮家伙,就是要毁了陈鹤征,碎掉他所有的光环,让他狼狈,让他不堪,让他永远陷落泥沼,再也找不回洁净又高傲的样子。   他们要他在公众面前,永坠黑暗。   真正的歹毒,往往兵不血刃。   *   江畔的风,又冷又硬,不停地吹着。   陈鹤征眯着眼睛,远眺江面,指间的烟燃出星火,“我给东诚谈下来的那些合作,丢得差不多了吧。”   陈鹤迎哼笑,“七七八八,没剩几个了。等他们再把你跟温小姑娘签约的消息散出去,东诚就彻底死了,你也别做了,回家奶孩子吧。”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   陈鹤征敲了敲手上的烟,烟灰落下去,轻飘飘的,“刚才我情绪不好,太冲动,也太偏激,冷静下来去想,她不嫁我,也不签给我,是对的。”   游轮停了,江面一片空旷。   陈鹤征的眼睛和声音,也是空的,“这种情况下,我们暂时分开,也是对的。我需要先把自己立起来,立稳了,才有力量去救她。”   陈鹤迎眯了下眼睛,不应声。   “道理我想明白了,”陈鹤征似乎有一瞬的哽咽,他低下头,咳了一声,才继续说,“但是,大哥,我很疼。”   陈鹤迎那么不爱叹气的一个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抬手,压住陈鹤征的肩膀,按了按,“先把添乱的人解决掉,再考虑情情爱爱的。”   即便被压住肩膀,陈鹤征依旧站得笔直,似旗帜,挺拔而桀骜,他立即说:“等我把那些人解决掉,梁竞、叶清时,跟东诚和唐和作对的人,都解决了,你就接受我们,好不好?”   先示弱,后谈条件,这一招,把陈鹤迎杀了个措手不及。   陈鹤迎脸色不太好看,指着对方的鼻尖,“天底下那么多人,你是不是就非她不可?哪怕她三番两次地推开你,不要你!”   一支烟快燃到尾端,热度炙烤皮肤,轻微刺痛。   陈鹤征垂眸看一眼,用指腹将火苗按灭,点头说:“我陷进去了,我只要她。” 第89章   郑嘉珣面冷心热, 平时看上去有点不靠谱,紧要关头,是个挺棒的朋友。   她将温鲤送回到住的地方, 陪温鲤上楼, 在温鲤神色恍惚,险些被台阶绊倒时,她及时伸手,纤细的手臂揽住温鲤同样纤细的腰。   温鲤踉跄着, 半回身, 朝郑嘉珣贴近,郑嘉珣顺势抱她一下,掌心搭在她背上, 拍了拍。   “别慌, 鲤鲤,会好起来的。”   从把陈鹤征推开,到离开医院回家,温鲤几乎没说话,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整个人都是空的,只剩皮囊,里面的东西被她弄丢了, 也被陈鹤征带走。   夜空那么深, 无边无际, 温鲤仰头看着,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   还会好起来吗?真的会吗?   这些天, 历经种种, 她已经想不起来, 一个很好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郑嘉珣被温鲤脸上那份空茫刺了一下, 她摸摸温鲤的头发,又说:“爱情这份苦,珣姐吃了十几年,论经验,我比你多。”   温鲤不明白她要说什么,歪头看她。   郑嘉珣笑了笑,“陈鹤征垮不了,你们也散不了。”   温鲤不笑,她迈上一级台阶,垂着眸,看落在脚边的影子,像在对郑嘉珣说,也像在自言自语,“这段时间,我会很乖,不给他惹麻烦,也会每天祈祷,让老天帮帮他的忙。”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睛骤然一湿,温鲤用手背抹了抹。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求求你,帮帮他吧。   求求了。   *   家里,傅染宁还没睡,温鲤用钥匙开门,走进去,在玄关处换鞋。傅染宁看见她,立即从沙发上跳下来,给了她好大一个拥抱,心疼的神色全写在脸上。   网络上那些消息,傅染宁一直在看,莫名其妙的热搜,真假不明的爆料贴,足够毁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和平静。   许久不联系的同学,看到那些八卦后,知道傅染宁和温鲤关系好,借着各种由头找傅染宁聊天、套话,试图窥探温鲤的生活。   有时候,冷冰冰的好奇心也能变成刀刺,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温鲤实在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也没跟傅染宁多谈近期的遭遇,拿着睡衣进了浴室。带着热气的水流将她包裹,一些沉睡的情绪似乎在苏醒。   覆着水雾的玻璃门,温鲤习惯性地想要写些什么,指腹贴上去,却又顿住,心口忽地一酸   这套两居的小卧室,是温鲤住了好几年的地方,每一寸气息她都熟悉。洗过澡,推开窗,习习凉风扑面,温鲤站在那片夜色中,忽然很想喝酒。   她有点明白郑嘉珣为什么会成为资深酒精爱好者了,有的时候,的确需要一场宿醉,用来短暂的逃避和遗忘。   温鲤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也不开灯,借着微弱的天光。啤酒冰镇过,罐身上覆了水汽,她记得陈鹤征喜欢单手去拉上面的拉环,喀的一声,气泡翻涌。   温鲤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将啤酒打开,仰头喝下好大一口,冰凉的气息,冲得眼睛发酸,鼻子也是。   出事以来,温鲤的手机大部分时间都是飞行模式,拒绝一切消息和来电。屏幕上的壁纸,依然是她和陈鹤征的合照,温鲤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两秒,之后又仰头,再咽下一口啤酒。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板上落了好几个空掉的啤酒罐。罐身倾倒,相互碰撞着,发出一串细碎的杂音。   温鲤迷迷糊糊的,觉得那声音听上去很像有人在哭。   醉意鲜明,越来越厉害,温鲤蜷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天色将明未明,周围是荒无人烟般的寂静,那样的氛围下,她做了一场梦。   梦见好久好久以前。   ……   *   将时间的指针回拨,大学的第一年,过了九月,天气依旧热得厉害。   古典舞专业排了一整天的课程,温鲤身上的练功服早就湿透,铃声响起时,她几乎站不稳,腿根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   专业教室外的走廊里,躺满了累瘫的学生,温鲤扎了个丸子头,拎着运动背包,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天气太热,又出了汗,她急着回宿舍洗澡。   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有人叫她,“温鲤,等一下。”   温鲤顿了脚步,转过身,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叫谭思磊,民族舞专业二年级的学长,阳光小帅哥的那一款,在学校迷妹很多。他一出声,旁边不少人都看过来。   温鲤入学不久,性格又慢热,跟其他人都不熟,有些不自在,揉著书包带子说:“学长找我有事?”   谭思磊抓了下头发,“上次聚餐,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加你微信,现在能加一个吗?”   温鲤迟疑一瞬,也不好拒绝,她从背包里拿手机,点开微信,看见江应霖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今晚八点半,学校东侧门等我,穿漂亮点,别迟到。】   谭思磊就站在温鲤旁边,他个子高,视力又好,瞟一眼,就把信息看了个大概,顿时,脸色变了,脱口而出:“你有男朋友啊?”   温鲤一愣,正要解释说没有的,谭思磊已经将自己的手机收回到裤袋里,笑着说:“男朋友催你去约会呢,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不然,要闹矛盾的。”   说完,颇有风度地跟温鲤挥手告别。   温鲤大概明白了谭思磊的意思,不再解释,也跟他说了声“再见”。   快到宿舍门口,又碰见室友钟晓琬。   这姑娘早上赖床,旷了全天的课,班长打电话过来,她直接拒听,狂得要命。时近黄昏,课程都结束了,她却打扮精致,开始出门。   温鲤和钟晓琬有点不对付。   入学报道那天,分配寝室,钟晓琬一进门就摆了一桌子的昂贵护肤品,转头看见温鲤那居然有一小瓶郁美净,嗤笑一声,表情颇为不屑。温鲤没跟她多计较,此后,关系一直冷淡。   这会儿迎面碰见,温鲤浅浅一笑,算是打了个礼貌性的招呼。钟晓琬理都不理,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长卷发飘了一下,留下一阵香水味儿。   温鲤吸着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晓琬出门去了,另外两位室友还没回来,宿舍很空。温鲤抓紧时间洗澡,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手机上又多了三条消息,全是江应霖发的,一条比一条不客气。   江应霖:【你嘴巴丢了,还是手机丢了?能不能应一声?是不是不想来?】   江应霖:【不来也行。听说你姐姐最近在学煲汤,我爸又出差了,煲好的汤难道要浪费?太可惜了。不然,我回家尝尝你姐姐的手艺?】   江应霖:【温鲤,只有我开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会好过,懂不懂?】   几条文字消息几乎占满整个手机屏幕,温鲤逐一看完,很轻地叹了口气。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温鲤的姐姐温祁,嫁给了商人江瑞天。江应霖是江瑞天的儿子,同温鲤一样年纪,不晓得吃什么长大的,性格又阴又怪,烂得不行。   江应霖很讨厌温家姐妹,拿折腾温鲤当乐子,举行婚礼那天,他甚至往温鲤身上砸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好好一条蕾丝吊带裙,脏得再不能穿。   温鲤没哭,也没生气,化了妆的眉眼,精致而无害,反衤糀问了一句:“这种小孩子欺负人的招数,你打算用到什么时候?”   江应霖被噎住,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温鲤,看了很久。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温鲤拿纸巾去擦身上的蛋糕残骸,语气温吞地说,“别忘了,你是要叫我一声‘小姨’的。”   ……   脑袋里闪过一些回忆和片段,温鲤有些出神,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桐桉外语学院的东侧门。   江应霖成绩不好,是个地道的纨绔,高考分数简直没眼看。他爸还算有钱,走了点门路,把他塞进这所很普通的高校,混文凭。   东侧门外绿植多,蚊子也多,温鲤等了近半小时,才听见一声鸣笛。   红色跑车快速冲到近前,呼啸着,鸣音尖锐。周围进进出出的,都是普通学生,少见这种阵仗,纷纷看过来,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小声议论着:“好酷的车。”   江应霖降下车窗,右耳上的宝石耳光微光细碎。他侧着头,朝温鲤看一眼,嚼口香糖的动作忽地停下。   “我说过要打扮的漂亮点,”他皱眉,语气不善,“你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帆布鞋、牛仔裤、V领T恤,长发束成马尾,戴了顶棒球帽。她没化底妆,只用了一点口红,皮肤很透,也很干净,寻常的学生打扮。   “衣服和裤子都是在品牌店里买的,”温鲤站在路边,隔着降落的车窗,去看将江应霖的眼睛,“是我所有衣服中最贵的一套。”   江应霖被气笑了,“草!你牛逼!”   “如果你觉得我打扮成这样很丢人,不配坐你的副驾,”温鲤没什么脾气似的,温温吞吞地说,“我可以回去,不扫你的兴。”   江应霖穿了件黑T恤,带古巴链和耳钉,一侧的手臂上有纹身,气质阴冷而诡谲。   他半眯着眼睛,扫温鲤一眼,舌尖抵了抵腮,忽然说:“在噎我这方面,温鲤,你是真有天赋。”   说到这,稍稍顿了下,之后,江应霖干脆地丢过来两个字:“上车。”   温鲤小幅度地叹了口气,是祸躲不过啊。   江应霖今晚不是要泡夜店。   市郊,东南四环的位置,新建了一处国际赛道,规格很高。据说能容纳二十多辆车同时发车,还有多个连续弯道,特别刺激。   江应霖性格招摇,也爱玩车,约了朋友组飙车局。   七八辆车跑车,车标雪亮,在东南四环的一处十字路口聚合,然后,朝赛道的方向驶去。   到了赛道入口的位置,一行人却被警示灯拦了下来,门都进不去。   值班经理拿着对讲机,一路跑过来,弯腰凑到江应霖的车窗前,笑着说:“对不起啊先生,今晚有人包场,不接散客。” 第90章   七八辆跑车聚在一处, 也不熄火,鸣音厚重如匍匐的野兽。车前灯全部打开,齐刷刷地, 映亮赛道入口处路面。   这场面, 拍电影似的,还真透出几分壮观。   温鲤坐江应霖的副驾,一路上江少爷不断地急刹急停,晃得她晕车, 这会儿, 除了想吐,还是想吐。她有点打不起精神,脑袋歪过去, 靠住车窗玻璃, 用那点冰冷的触感给自己提神。   江应霖侧头,瞥一眼,温鲤难受的样子似乎让他颇受用,嗤笑,“真是个废物,我欺负你都觉得没劲。”   温鲤闭着眼睛,不说话, 心里在想——那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 赛道的值班经理走了过来。   经理中等个头, 穿一套黑西装, 半秃的脑袋贴在车窗旁边, 挺客气地说, 对不住了先生, 今晚包场, 不接散客。   江应霖听完,直接炸了。   他推门下车,反手关门时力道很重,温鲤的头仍靠在车窗玻璃上,嘭的一下震动,让她头疼欲裂。   其他人见状也从车上下来。   能跟江应霖做朋友,来赴飙车局的,多半也是纨绔。男的各个纹花臂,穿了鼻钉或者唇钉,副驾上带着能撑场面的漂亮妞儿。   那些女孩子身材火辣,热裤配吊带衫,骨肉匀称的小腿,纤细白嫩的腰,都张扬地露在夜色中,比妖精还勾人。   他们揽着漂亮妞的腰,用手指吹出哨响,将气氛搅得发燥,赛道入口的地方,一时间热闹得像party现场。   江应霖一贯人来疯,别人越起哄,他越能顺杆爬,一把拽住经理的衣领,把人往车前的引擎盖上按,叫嚣:“包你妈的场啊,你当吃羊蝎子呢!赶紧把门打开,不然,爷爷一脚油直接撞进去,你他妈别想再营业!”   话音一落,周围又是一阵喧嚣,鼓掌的吹哨的,女孩子高举手臂“Wow”的一声。   温鲤没下车,隔着车窗看这一切,好像面对一群进化失败的动物。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路口,又传来一阵鸣音。那声音和寻常跑车不一样,发动机压出的音浪响彻天际,撞进耳朵里时似烈酒入喉。   赛道入口处的那些人静了一瞬,有人我曹一声,说:“这什么车啊?涡轮机的转速得多高,才能弄出这种动静?”   不等其他人回答,经理手上的内部对讲忽然传出一阵杂音:“包场的客人到了,李经理,你那边清干净了没有?抓紧抓紧。”   音落的一瞬,一道车前灯的光芒,雪亮而刺目,驶过路口,朝赛道这边越驱越近。所有人都被那股音浪吸引,看过去。   温鲤不懂车,也不好奇,她坐在车里,手机震了一下,是傅染宁的新消息。   傅染宁:【今天桐大篮球赛,金融系那边的主力是陈鹤征!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本人帅惨了!】   傅染宁:【严格来算,陈鹤征跟我们也是高中校友呢。高二的时候他好像惹了什么发麻烦,转到芜城的高中借读,也就两个月吧,他哥特别壕,砸钱翻修学校的图书馆,就为了让校领导多关照他弟弟,纯纯的弟控!】   傅染宁:【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陈鹤征人还没入学,名字就在学校里传遍了,轰动哦。十二班那几个太妹,觉得自己颜正身材好,摩拳擦掌地要钓金龟,结果呢……】   结果,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女生们被惊艳的同时,也失去了朝他靠近的勇气。   身形挺拔的少年,穿白衬衫,发色很黑,眼神微微冷。他坐很华丽的私家车,衣服和配饰都昂贵,身边不止有司机,还有保镖。   阳光落在他肩膀,桀骜又清隽的感觉,让人难以招架。   那一年,在芜城高中读过书的女生,谁没暗恋过陈鹤征,谁没把他的名字写进过日记。   可是,有些人,太适合心动,也只适合心动,仅止于心动。   ……   再往下,还有傅染宁发来的一个帖子链接,源自桐大的校内论坛,标题是——   “有一种人,让你连表白都不敢——这说得就是陈鹤征吧……”   温鲤下意识地将帖子点开,里面有不少图片,缓缓加载出来,是陈鹤征参赛打球的样子。   陈鹤征在芜城只借读了不到一学期,惊艳出现,又迅速消失。温鲤跟他不同班,教室都不在同一楼层,她单方面见过陈鹤征两次,擦肩而过,那个人并没看她。   全然陌生。   论坛照片里的陈鹤征,与温鲤记忆中的那个,有点不一样。他头发短了,个子更高,无意间望向镜头的那记眼神——   温鲤猝然撞进他眼底,心尖像是被挠了一下,说不清地情绪在身体里涌动,莫名的,有些发燥。   她连忙将帖子关闭,连微信都退出,手忙脚乱时,车窗外又是一阵喧闹——   “我曹,科尼赛克,这车我头一次见到实物,难怪音浪那么强。”   “这车好像是陈家那位新提的……”   “谁?陈鹤迎?”   “陈鹤征。据说是他哥送他的成人礼。别人过生日切蛋糕开香槟,夜店狂欢,人家提了部大尼。绝了,桐桉市头一份。”   ……   “难怪要包场,这种车,碰一下命都得赔进去。是本人吗?听说他超帅的!”   “啊,我朋友在群里说的,陈鹤征今晚包了赛道,要试新车,车是他本人开的。车贵人帅,谁有本事能把他钓到手啊,简直赚死了!坐一次科尼赛克的副驾,也是梦想啊!”   ……   听着那些议论,温鲤心跳倏地一颤,手机险些从掌心里掉出去。   江应霖的车斜停在路边,车头正对路面,温鲤下意识地抬眸,那一瞬间,猛兽般漆黑的跑车刚好从她眼前驶过。   科尼赛克的车窗关得很严,不留一丝缝隙,温鲤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想象出他开车的样子。   他一定穿着白色衬衫,扣子系得规整,控方向盘的手,指形根根修长。车厢里大概率是没有音乐的,他爱清静,鸣笛都散漫,慵懒又随性的味道,格外蛊人。   围堵在附近的人群纷纷后退,让出路面,赛道入口的黑色铁门应声开启。通身漆黑的超跑直接开进去,而后,重重一脚油门,消失不见,似融入了夜色的雾。   余下的人,只能听见阵阵音浪,震得耳膜发痛。   温鲤一直坐在车里,沐着月光,侧脸安安静静。外人只看得到她淡似烟雨,与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不晓得,她的心跳早就乱了。   高考结束后,温鲤看过一份报导,盘点各省的高考状元,陈鹤征的名字也在其上。那个惊艳过整个芜城的少年,居然也是状元,去了桐大,读金融。   得知这个消息的温鲤,像是看到了一场烟花。   她仰面倒在床上,睫毛轻颤着,唇边浮起又甜又羞涩的笑。   多巧啊,姐姐的男朋友是桐桉人,她考上了桐桉舞蹈学院,而陈鹤征也在桐桉,在桐大。   温鲤对陈鹤征,与其说是暗恋,不如说是一种仰慕。他似一段光,骤然落在温鲤的生命里,照亮她,让她看见了更大的世界,也有了更多的梦想。   两个人,同一座城市,即便城市很大,也总有机会再见面吧?   也算见面了吧,就刚刚,陈鹤征的车从她面前开过去。   是真的有缘分吧。   *   赛道被包了场,不对外开放,包场的又是那种难得一见的顶级超跑。一群为飙车而来的纨绔心服口服,悻悻而散,分别前互相碰了下拳头,约定另找时间再聚。   其他人陆续离开,唯独江应霖不服。他回到车里,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骂了声操。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瞥温鲤一眼,“你们这种女的,是不是都喜欢那种肾虚似的小白脸啊?看一眼就走不动路,想被他操?”   温鲤也转头,看向他,清透的一双眼,“说话别那么脏,我是哪种女的?小白脸又是谁?”   江应霖“呵”的一声,眯着眼,“读了几天大学,吃了几天大都市的饭,腰杆变硬,敢跟我犟嘴了啊,小村姑!”   说着,他忽然侧身,逼到温鲤面前,“别忘了,从高中开始,你的学费,学舞蹈的那些钱,都是江家在出。江家人养着你们两姐妹,所以,在我面前,你有时候是条狗,有时候狗都不如!”   温鲤父母过世得早,她读高中时,温祁还在读大学,做兼职赚来的微薄薪水,根本养不活两个人,处处捉襟见肘。温鲤的学校搞助学计划,富商江瑞天成了温鲤的资助人,供她读书,这也是江瑞天与温祁相识的契机。   江应霖说话固然难听,但是,温鲤无法反驳,她只能抿唇,手指痉挛一般,抠着手机上的外壳。   江应霖勾唇,明明是个很英俊的少年,偏偏笑得邪气横生,低声说:“做狗的呢,要乖,要学会摇尾巴。你姐姐对我爸摇,你对我摇,懂不懂?”   温鲤朝车门的方向靠,尽量离他远一点,不说话,也不看他。   江应霖原本踌躇满志,要在赛道上炫上一把,结果门都没进去,他气儿不顺,脾气愈发扭曲:“求我,求我带你回市区,不然就滚,自己打车!”   时间已经晚了,东南四环这边又偏僻,很难打车。   温鲤没迟疑,拿起包,推门下去。   江应霖坐在车内,再度“呵”的一声,他降了车窗,伸出手,朝温鲤比了比拇指,之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路灯下,温鲤的背影柔弱,她回头,远眺赛道入口处的灯火,隐约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超跑的嗡鸣。   是陈鹤征吧,他还在那里。   只要他在,温鲤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有希望的。 第91章   那天, 江应霖把温鲤扔下之后,再未回头,温鲤独自在街灯暗淡的马路上走了很久, 才拦到一辆开往市区的的士。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 眉眼很和善,从后视镜看了看温鲤,“大晚上的,小姑娘怎么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多不安全。”   温鲤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 她手机响了,是温祁的来电。   车上开着广播,还有语音导航, 温祁听见声音, 有些疑惑地问:“你在外面吗?”   温鲤说:“跟同学出来玩,正坐车回学校呢。”   温祁哦了一声,温温柔柔的语调,“以后要早点回去,别太晚,不安全。”   温祁比温鲤大了六岁,父母先后病逝, 有一段时间, 她们寄住在姑姑家。   姑姑家是两居室, 房子不大, 一个房间姑姑和姑父住, 一个房间表哥住, 书房里加了两张折叠床, 姐妹两个就睡在那里。   后来, 温祁去省外读大学,书房就剩温鲤一个人。有一次,她看到表哥挂在电脑上的□□,聊天记录里有“未成年”、“妹妹睡衣照”的字样,高清版,5r一张。   图片已经被清理,温鲤不知道他究竟拍了多少,又发出去多少。   温祁知道这件事后,连夜赶回来,带温鲤搬出了姑姑家。那时候,温祁为了照顾妹妹,拼命读书,拿奖学金,还要做兼职,活得很累。后来,温鲤参加助学计划,有了江瑞天的资助,情况才好一些。   温鲤很在乎姐姐,也感谢江瑞天,出钱供她读书,又让她跳舞。   种种情感累积,在温祁问起江应霖最近有没有欺负她时,温鲤语气轻松地说:“没有,我们很少联系。”   温祁松一口气:“那就好。”   江应霖性格恶劣,温祁是继母,年纪又小,除了让温鲤离那个煞星远一点,毫无办法。   通话挂断后,温鲤的手机上跳出一条转账信息,还有温祁的留言。   温祁:【这些钱是我工作时赚的年奖,跟江家没关系,你拿去用,不要有负担。鲤鲤,姐姐永远是你的亲人,不要怕。】   *   温鲤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半夜。周五和周六,本科宿舍不设门禁,也不查寝,不然,温鲤连大门都进不来,只能想办法翻墙。   推门进去,宿舍里,主灯已经关了,舍友商祺那边亮着盏护眼的小台灯。   商祺敷着面膜跟温鲤打招呼:“回来了,鲤鲤。”   温鲤点一下头,视线扫过去,看到钟晓琬的床位上拉着床帘,不晓得里面有没有人。   目光收回来,刚好和商祺的碰上。   商祺朝钟晓琬的床位偏了下头,没好气儿地说:“回来了,睡觉呢。一进门就关灯,不许我开,说有光刺眼,她睡不好。小公主脾气大,她睡了全世界都要睡,她醒了,全世界都得醒。身娇体贵,就出去租房呗,过什么集体生活啊,公主怎么能住宿舍?”   温鲤笑了,在商祺鼻尖上勾了下。   地上扔着不少拆过的快递盒,收件人一栏写着“宝贝钟钟”,温鲤踢开那些走过去,忽然,动作一顿,弯腰捡起一张A4纸。   那是一张打印下来的课表,页面的顶端,有“桐大经济学院金融系”的字样。   拿在手上的手机震了声,温鲤低头看一眼,是商祺发来的私聊。   商祺:【神奇吧,桐大的课表居然出现在我们舞蹈学院的宿舍。】   温鲤有些茫然,回她:【什么么意思啊?】   商祺恨铁不成钢,继续私聊:【桐大有谁?经院金融系有谁?是谁名声大到连舞蹈学院的女生都知道他,都惦记?那么风云的一个人物,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小小的宿舍内,弥漫起一股八卦的味道。温鲤抓着头发,想了想,心跳倏地一紧。   商祺又一条消息发过来:【陈鹤征啊!琬公主野心比天大,她要追陈鹤征!搞课表是为了摸清时间地点,创造偶遇机会!自己的专业课旷了一大堆,拿着别人的课表,上她听不懂的课,纯纯犯贱!】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温鲤陷入怔忡。   商祺没留意温鲤的神色,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字:【你说,陈鹤征不会真被她追到手吧?老天啊,要是成了陈鹤征的女朋友,她那身公主病,肯定变本加厉!日子没法过了!】   “女朋友”三个字,像一根针,将温鲤心中小小的幻想和期待,全部戳破。   再见他,再重逢,又能怎么样呢,对陈鹤征而言,温鲤只是个没有姓名的陌生人,他的视线没有她,他的世界里更不会有。   钟晓琬还有倒追的勇气,为此做了计划,温鲤没有,也不敢。   她承认她是个胆小鬼,在感情的世界里,懦弱得一塌糊涂。   温鲤书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枚贝壳质地的纽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却收藏了很久,从芜城带到桐桉,宝贝似的。   *   临睡前,商祺登录校园论坛,再度看到陈鹤征。有人上传了一段他开着机车跑山的视频,看水印,是从ins上搬运的。   铁甲怪兽似的川崎H2,机械增压的音浪极具暴力感。纯黑的烤漆车身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自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呼啸而过,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   就算商祺沉迷追星和纸片人,对所有会喘气儿的活人都没兴趣,也不得不承认,陈鹤征是真帅。样貌出众,学历顶尖,名声从桐大一路传到隔壁桐舞,两所学校的论坛,用来讨论他的帖子开了一大堆。   商祺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说:“鲤鲤,读高中的时候,你们学校里有那种特别惊艳的男生吗,校草级的?我身边全是书呆子,只会没完没了地刷题,无趣死了。”   温鲤刚洗过澡,坐在书桌前,轻声说:“有的。有一个人,特别惊艳。”   商祺来了精神,趴在床沿的位置朝下看,“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非常好看,干干净净的那种好看,眼神很傲,看上去没什么耐心,也不太好惹。”温鲤说,“但我觉得,他其实很温柔,也很细致。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   那天,温鲤之所以身体不舒服,是因为跟姑姑家的表哥唐信慈起了争执。   唐信慈比温鲤大一岁,两人同校,她高二,他高三。温鲤质问唐信慈到底偷拍过她多少次,又把照片卖给了谁。如果唐信慈不说实话,她就报警。   唐信慈避而不答,反咬温鲤恩将仇报。   “我妈好心收养你,给你房子住,给你饭吃,供你读书,还拿出积蓄给你那个病死的妈买墓地。”唐信慈冷笑,“你要去报警?好啊,报吧,我妈的心脏病也不算多严重,受得起那份刺激!”   说完,唐信慈把温鲤推了个跟头,小腿擦伤好大一片。   那片擦伤可不轻,温鲤独自去了医务室。校医都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弄的,温鲤只说爬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校医看她脸色不好,让她留下来休息一会儿。   校医有事出去了,医务室里只剩温鲤一个人,她将病床周围的床帘都拉上,躲在那一小片暗影里拨温祁的号码,说事情的经过。   伤口很疼,她很害怕,讲到一半就哭起来,乱七八糟地说:“姐姐,我的裙子脏了,裙子很脏。”   浅蓝色的床帘外响起几声脚步,似乎有人路过,温鲤以为是校医,立即止了哭腔。直到人影消失,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从床帘后出来,看见床尾的栏杆上,被人放了一件外套。   温鲤认得那件衣服,芜城高中的每一个女生,都认识那件衣服。   衣服的主人,叫陈鹤征。   温鲤拿起衣服,一枚纽扣,贝壳材质的,从上面掉下来,带着微微的光,落在她脚边。   *   温鲤和商祺说起这个故事时,没提陈鹤征的名字,也没说偷拍,只说她弄脏裙子后,有人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件外套。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温暖。   商祺脸都红了,拍着身下的床板说:“这也太甜了吧!后来呢?你有没有跟他见面,交换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后来呢?   其实,没有后来。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胆小,更懦弱。陈鹤征的衣服,她根本不敢穿,怕被其他人看见,也怕被议论。   温鲤将衣服收进袋子里,带回去洗了一遍,第二天,趁那一班的学生上体育课,她把袋子放在了教室的窗台上。   她偷偷地还了衣服,也偷偷地留下了一颗纽扣。   贝壳材质的小东西,放在她书桌上的那个小盒子里,陪着她,从芜城,到桐桉。   也陪着她,再次遇见了陈鹤征。   “他是借读的,”温鲤对商祺说,“很快就转学走了,我们连话都没说过。”   商祺叹气:“好可惜啊。”   可惜吗?   也不算吧。   陈鹤征离开芜城前,温鲤还见过他一次。   当时,刚刚放学,学校附近到处是人,熙熙攘攘。他就坐在奶茶店外的椅子上,拿着手机讲电话,声音压得低,手边一杯沁着水雾的冰咖啡。   他一贯耀眼,白衬衫叫他穿得挺拔,干净而倨傲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排队买奶茶的女生,或是偷偷,或是光明正大,总之,都在看他,却没人敢走过去,跟他打一声招呼。   他身上那种光芒感和距离感,实在太强了。   奶茶店旁边是家文具店,店主的小女儿刚满四岁,萌萌的一个小萝莉,拿了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踮着脚,递到陈鹤征面前,软乎乎地说:“哥哥,吃糖。”   盯着他看得人越来越多,陈鹤征似乎从不在乎那些,也懒得在乎。他轻轻扬眉,捏了下小女孩的羊角辫,问她:“请我吃啊?为什么?”   “因为哥哥好看,”小姑娘眼睛眨啊眨,边说话,边指了指文具店,“我姐姐说,你好看。”   文具店里,一个跟温鲤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朝柜台后躲了躲。   陈鹤征笑了,他伸手接过来,撕开包装,把糖果扔进嘴里。   “谢谢你,”他说,表情柔和,“也谢谢你姐姐。”   温鲤混在排队买奶茶的那些人里,也看着他。   风很轻地吹过去,温鲤的裙摆晃了晃,心跳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鹤征笑,也是第一次见到笑起来那么清秀的男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鲤觉得,他的笑和那两声“谢谢”,都透出温柔的味道。或许,傲慢和冷淡只是表象,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是温柔的,也很心软。   说完那两句话,接他的车就到了,陈鹤征摸摸小萝莉的脑袋,起身走了。   那是陈鹤征最后一次出现在芜城高中,几天后,从同学的议论中,温鲤得知,陈鹤征转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听到这些议时,是午休时间,温鲤趴在桌面上,只要闭上眼,她就能回忆起陈鹤征轻笑的样子。   很淡,也很暖,白衬衫上映着透明的阳光,让她在暗淡的生活中,窥见了温柔的亮色。   只要想一想,他也在这人间,温鲤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定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 第92章   转眼就是冬天, 降温,风大,天气预报说, 明后两天有雨夹雪, 温鲤带上了很可爱的毛线帽,在学校里跑来跑去。   温祁打来电话,要温鲤回家吃顿饭,特意说明江应霖不在。   吃饭时, 江瑞天忽然提起, 要带温祁和温鲤参加一场宴会。宴会的东道主是桐桉本地有名的望族,家大业大,晚辈也各个出息, 很了不起。   虽然江瑞天没有直说, 但是,温鲤能感觉到,近段时间,江家的生意不太顺利。江瑞天不得不往来于各种社交场,放低姿态,以换取一些能帮他渡过难关的扶持。带年轻的妻子和妻妹一并去应酬,可能, 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江瑞天对温鲤, 有资助之情, 更何况, 就算看在温祁的面上, 她也无法拒绝。   *   宴会的地点特殊, 是江上的一艘游轮。   雨雪之下, 江景格外缥缈, 其他走旅游航线的游轮都停了,唯独这一艘,泊在江心处,窗里透出暖金色的灯光,煌煌如白昼。   天气冷,客人不在甲板,都聚在船舱,乐队现场奏乐,舞池里裙裾旋转,背影芊芊。   温鲤莫名想到一句不太恰当的诗——内库烧为锦绣灰。   江瑞天说,这游轮不是租的,而是宴会东道主的私产,那人最近做成了一单大生意,阔得厉害,入了游轮,还提了辆顶级超跑,不晓得让多少人红了眼。   说到这,江瑞天幽幽一叹息:“时代变了,现在判断一个人财力如何,不必看他有多少房产车子,只需看他名下有无飞机游轮。养得起大块头,才是真高手。”   提到顶级超跑,温鲤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她正要问东道主贵姓,江瑞天已经投入社交,与人聊在一处,温祁也被相熟的富太太叫走。   温鲤落了单,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怕做错事给江家惹麻烦,寻了处僻静的角落。也遇到过搭讪的人,邀请她跳舞,或者喝一杯,温鲤笑笑,一一拒绝。   她身上是一件斜肩款的白色礼服,无袖,裙摆过膝,腰线处做了水纹似的收紧设计,显得胸前饱满而中段纤细,十足的玲珑感。   搭讪的人问她名字,又问她是不是还在读书,看着年纪不大,温鲤不想回答,低头往餐盘里加了块小点心。   甜品台上的芝士小点,方方正正的小块,尺寸刚好入口。温鲤吃一口,眸光一亮,接着,又往盘子里夹了两个,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搭讪的人得不到回应,转身走了,温鲤悄悄松口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温鲤,你怎么在这儿?”   钟晓琬和温鲤做了几个月的室友兼同学,自认对温鲤的情况还算了解。她知道温鲤来自小城市,衣服都是日常款,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贵价首饰和护肤品。   种种细节,足以体现温鲤家境一般。正因如此,钟晓琬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好脸色都吝啬给一个,在这样的场合遇见,她自然惊讶。   不等温鲤说话,又是一道声音——   “你瞎跑什么?爷到处找你!”   温鲤腕子一抖,托在掌心里的骨瓷餐盘险些摔下去。   江应霖一身正装,走过来,姿态看上去挺傲,钟晓琬笑着往他的手臂上挽,亲亲密密的样子。   江应霖没看钟晓琬,倒是往温鲤身上落了落视线,“呦,老爷子真把你带出来了啊?”   钟晓琬一怔,眸光流转着,“你们认识啊?”   江应霖拿舌尖抵了下腮,“我爸那位小老婆带过来的便宜妹妹,古装剧看过没?知道什么叫填房吗?”   钟晓琬掩唇轻笑,“巧了,鲤鲤也是我室友呢,我跟你提过的,拿十块钱香香当护肤品的那个室友,还记得吧?”   “十块钱”三个字,咬音极重。   这情形很明显,钟晓琬是江应霖带来的女伴。   最背运的事,莫过于讨厌的人齐聚一堂,还结了盟。   温鲤捋一下耳边的发,抬眸看江应霖,“造谣的人吞一万根针——我是你继母的妹妹,不是什么填房,说话不要太脏。”   钟晓琬嗤笑,接话:“难道我还要叫你一声小姨?”   “不必,”温鲤说,“我跟你妈妈不熟。”   钟晓琬登时噎住。   两人说话的间隙,江应霖的目光一直停在温鲤身上。   灯光下,女孩子裙子白,皮肤也白,牛奶冻似的。她腰很细,软而韧,脖颈的线条尤为抢眼,修长、精致,一看就是常年跳舞的,身形和气质,俱是出众。   生就这样一副皮囊,本该有骄纵的资本,偏偏她比谁都乖,做什么都安安静静,逼急了,才会亮出爪子,小小地凶一下。   不狰狞,反而更可爱。   江应霖第一次见温鲤,是高中毕业后的家宴,江老头预备再婚,邀温鲤吃了顿饭,两家人也算正式碰面。江应霖不请自来,砸了满桌杯盏,故意破坏气氛。   他隐约记得,当时他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温鲤也是这样瞪她,眼神又怯又倔,很矛盾,也很明亮。   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太会打扮,衣品也不行,灰头土脸的,不像现在,穿上漂亮的裙子,整个人好似有光。   江应霖忽然发现,温鲤很漂亮,那种干净的、清甜的漂亮。   想到这,江应霖皱了皱眉,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   在他看来,江家姐妹就是玩物,那种甘愿用一段青春换衣食无忧的下作品性。更何况,她们享受的是本该属于他妈妈的东西!   他妈妈才是最漂亮最无辜的人!   一念至此,江应霖的眼神也阴下去,故意说:“老爷子带了你来,该不会是想让你去勾搭陈鹤迎吧?据说,那位吃腻了大鱼大肉,最近偏好清纯的。揣摩心思,投其所好,我爸一贯擅长。”   温鲤愣了,“什么?”   江应霖挑眉,“装什么傻?不然,老头带你来陈家的宴会做什么?”   陈家的——宴会?   不等温鲤反应过来,钟晓琬又是一声笑,“应霖,你吓到鲤鲤了,人家很纯洁的,而且,她有暗恋的人。”   江应霖玩味地念着那两个字,“暗恋?”   “是啊,”钟晓琬神色张扬,透着股坏,“她在芜城高中读书时遇见的一个借读生,在医务室里给过她一件外套。缺爱的人最容易上手了,一件外套就能换一颗真心。我想,以陈鹤迎的品位,喜欢的应该是真‘清纯’,而不是这种廉价款的低配。”   那晚,温鲤讲给商祺故事,被钟晓琬听了去,然后,当众拿出来,当成攻击她的笑话。   江应霖也笑,声音忽然压低,贴在钟晓琬耳边,亲昵的姿态,“钟钟,你说清楚,到底是‘容易上手’,还是‘容易上’?”   钟晓琬“啊”的一声,红着脸拍江应霖的手臂,“坏死了,什么话都说!”   那两人做作地打情骂俏,温鲤却觉得身上发冷,一种被人剥了衣服当众羞辱的感觉。她匆忙转身,逃离的姿态有些急,顾不得看路,与人迎面相撞。   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温鲤手上的酒杯倾覆,香槟泼出来,悉数洒在对面的人身上。   酒香外溢,同时,还有一股极淡的薄荷叶的味道。   晚宴上的客人,非富即贵,温鲤知道自己闯祸了,有些慌神。   不等她抬眸去看,耳边已经响起钟晓琬的惊呼,一种担忧而甜腻的语调,“天哪!阿征,你没事吧?”   阿征——   这个称呼。   时间好似停了,呼吸也是,水晶吊灯泄了满目光亮。灿灿的,金色的世界里,温鲤缓慢回神,而后,望过去。   视野所及,万事万物都没了色彩,只剩他一双眼睛,清冷的透彻的黑,让她心动,也让她念念不忘。   从高中起,到如今,这是温鲤第一次与他对视,一次真正的见面,却是这样糟糕又冒失的情形。   她搞砸了,弄得两个人狼狈。   难过的感觉,好似暴雨降临,眨眼间便将温鲤淋了个透彻。她僵立在那里,忘了道歉,却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陈鹤征?”   这一年的陈鹤征,个子更高,头发短了,颜色依旧深黑。大牌高定的正装,衬出他一身清绝,贵气十足,那么好看,依稀的少年感。   有些人,真的是,见一次心动一次。   每一次心动,都是又苦又甜,矛盾得要命,又勾人上瘾。   钟晓琬反应很快,她立即松开挽住江应霖的手,叫来服务生拿到干净的纸巾,然后迈步越过温鲤,挤到陈鹤征面前。   “阿征,”她语调柔柔的,轻声叫他,“衣服都湿了,快擦擦吧。要不要脱下来,让人拿去送洗?”   说完,她转头,责备地看温鲤一眼,语气依旧很轻,“鲤鲤也真是的,太不小心了。”   温鲤说不出话,只觉心跳乱得厉害,又苦又甜的感觉。   陈鹤征避开钟晓琬拿纸巾的手,也不看她,只说:“是我撞她,责任在我。”   钟晓琬噎了下,“这……”   “也别叫我阿征,”陈鹤征语气淡淡,“我跟你不熟,请叫我的全名。”   钟晓琬噎得几乎背过去。   动静闹得不小,好在这地方僻静,没引来太多注意。   陈鹤征将外套脱下,让服务生拿去打理,露出里头内搭的白衬衫。   他穿衬衫向来好看,白色尤其衬他。身形挺阔而修长,气质却冷,干净而疏离,那种味道,分外勾人。   钟晓琬的目光落过去,就有些收不回来,连江应霖都顾不得了,只一味地看陈鹤征。   陈鹤征理了理袖口,然后抬眸,目光清粼粼地扫过面前的一众人。   “恕我失礼,”他说,“刚刚听到诸位提到芜城高中和借读,碰巧,我也在那边借读过一段时间。”   转折来得迅猛且突然,钟晓琬瞠目结舌,几乎怔愣。   不等众人反应,陈鹤征侧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毫不掩饰、也不避讳地落在温鲤身上。   “至于,在医务室里将外套借人这样的事,我似乎也做过。”陈鹤征半垂眸,看向温鲤,缓声问,“当初,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第93章   陈鹤征身后, 是亮如白昼的煌煌灯火。水晶灯光芒稠丽,香槟杯整齐排列。   酒意溶溶,月色溶溶, 正是迤逦人间。   陈鹤征背对那些, 繁华半分不沾他衣角,说不出的清绝感。他半垂眸,一双颜色深藏的眼睛,看着温鲤, 淡淡地问:“当初,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结合先前钟晓琬奚落温鲤时说过的话,不难听出, 这句疑问另有一番含义——   当初,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你暗恋的那个人,是我吗?   钟晓琬无意识地攥紧手指,若说不甘心,在场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不甘心。   之前,她弄到了陈鹤征的课表,费尽心机地往桐大跑, 就是为了多些接触的机会。   可陈鹤征根本不吃这套, 发送的添加好友的微信申请, 也全部石沉大海。这样难接近的一个人, 连骨骼都冷淡, 凭什么独独对温鲤特殊!   心思急转, 钟晓琬脱口而出:“刚刚都是些玩笑话——”   话一出口, 思路也清晰了, 钟晓琬忽然笑起来:“温鲤这种又乖又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有好多人追,约会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暗恋别人。民族舞专业的那个谭思磊,就很关注鲤鲤,还问我知不知道鲤鲤喜欢哪一型……”   陈鹤征眯了下眼睛,适时开口:“你叫温鲤?哪个‘li’?桐舞的学生?”   周围衣香鬓影,人来人往,他却只看温鲤一个人,并不理会钟晓琬的聒噪。   温鲤手心发软,心跳也是,她“嗯”了声,好像鬼迷心窍,那些话,不受控制地直接说了出来:“温度的‘温’,鲤鱼的‘鲤’,桐舞古典舞专业。当初,我在芜城高中遇见的那个人,的确是你。”   钟晓琬一直以为温鲤个性温吞,文静、内敛,是羞于表达心意的那一类。没想到,今天她所有的举动,都颠覆了钟晓琬的认知。   连江应霖的神色都变了,眉毛皱起来。   温鲤顾不得理会别人,她的勇气不多,像落在辛蒂瑞拉身上的魔法,随时会自动解除,只能一鼓作气地说下去:“你借给我的那件外套,我洗干净,放在你们班级的窗台上了,你有看到吗?那件衣服,是不是缺了一颗纽扣?”   衣服的去向,包括什么扣子,实话讲,陈鹤征早就记不清了,不过,他本能地相信,温鲤不会骗他。   陈鹤征的确不好接近,但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他也会多一点耐心,比如这个吃东西挺可爱的小姑娘。   偌大的船舱宴会厅,上下两层,陈鹤征第一眼看到温鲤时,他站在二楼的扶栏后。小姑娘则在一楼的宴会厅。   她盛装打扮,穿漂亮的小裙子,却无心社交,只对甜品台上的小玩意儿感兴趣。觉得好吃时,还会眯着眼睛笑,笑得很甜,天真无害。盛远集团的少董来搭讪,她都敢给他软钉子碰。   陈鹤征萌生出几分兴趣,于是,有了故意而为的一撞。   温鲤说完那些话,陈鹤征没作声,她以为他不信,有些急了,仰头看他时,眸底一片晶莹的颜色。   “那枚纽扣,我一直收藏着,从芜城带到桐桉,”她说,“不然,你跟我回学校,我可以带你去看!”   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一枚纽扣,又不是小猫小狗,书籍字画,有什么可看的。   可她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模样当真漂亮,眸子又清又透。陈鹤征被她这样看着,有一瞬的顿住,又很快清醒。   他点头,语气仍旧淡,却透着妥协,“好,待我去看吧。”   他同意温鲤带他离开这场宴会,算是默许她接近,不会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   这证明,她不同。   钟晓琬的脸色彻底黑沉。   温鲤也没想到陈鹤征真的会答应跟她走,顿时心跳一乱,整个人像落在一片云上,周身都轻盈。   她下意识地抓了下陈鹤征的手臂,指腹与他身上的衬衫紧密贴合,同时,她也感受到那层布料下的属于男性的体温。   很暖,说不清的烫,好像连她的心都被烫了一下,指腹那一块儿,火烧似的。   温鲤发觉自己得意忘形,唐突了,连忙收回手,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陈鹤征垂眸,看一下她的手指,没说别的,同她一起朝宴会厅出口的方向走。   江应霖还站在那里,温鲤与他擦身而过,他手臂一动,要去拉温鲤的手腕。   这一瞬间,条件反射似的,陈鹤征也动了。   他反应奇快,抢先拉住温鲤的手臂,将她扯到身后,让江应霖的动作落了空。同时,他迈步上前,取代温鲤方才的位置,挡在她前面与江应霖正面对上。   一串变故,瞬息之间,速度快得温鲤和钟晓琬都来不得反应,等她们回过神时,局面已经紧张起来。   那种一触即发的气氛,逼得人汗毛倒竖。   陈鹤征冷下脸来不说话时,气势相当慑人。   江应霖生生被他压了一头,却不服,“陈少,你身后那位是我继母的妹妹,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拦在中间算个什么道理?”   陈鹤征没什么情绪地问:“你贵姓?”   江应霖脖子上几乎暴起青筋,“免贵姓江,江应霖。兴南地产的老板江瑞天是我父亲。”   陈鹤征仰了下头,思考片刻,说:“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他的社交圈里,就没有姓江的这号人物。   江应霖的神色愈发阴沉:“圈子里都说陈少最近换了口味,腻了荤腥,想尝一口清纯的,如今看来,传言也不虚。”   陈鹤征挑一下眉梢,透出一股痞劲,“我好哪一口,关你什么事?”   江应霖吸了口气,按住脾气,继续说:“可你身后那个,未必是真清纯。”   说话的同时,江应霖伸手,食指遥遥指了下温鲤的鼻尖。   陈鹤征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动作。   “她们两姐妹,大的叫温祁,小的叫温鲤,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江应霖说,“温鲤上高中的时候,开始接受我爸的资助,凭借这份资助,她姐姐温祁摇身一变,成了江太太,过上了优渥的生活。”   江应霖一双阴沉的眼,逼向陈鹤征,“我爸比温祁大二十八岁,温祁爱我爸什么?你身后那个,她所谓的暗恋,暗恋的又是什么?如果你不是陈鹤征,开不起名车,带不起名表,她还会喜欢你吗?温家姐妹的真心,向来明码标价,连她们的身体……”   话说到这,乐队刚好奏完一整首舞曲,短暂停顿。   没了音乐的遮掩,一些杂音便被凸显出来,高跟鞋的脚步,谈话与笑声,酒杯碰撞……   衣香鬓影的欢乐场,无情无义的欢乐场。   有人从陈鹤征身后走过,脚步略急,陈鹤征立即转头,看到温鲤的背影,她逆着一众人,直奔宴会厅的小舞台。   舞台那边只有乐队,所以光线略暗。温鲤走过去,高跟鞋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立式麦克风后。   她站在那里,雪白的裙子和肤色,身段玲珑,眉眼秀丽如一场暮春的雨。   宝石质地的耳钻和手环,衬着她,整个人好似有光,精致着,也明亮着,   参加宴会的宾客都看到温鲤,又都不认识她,不免有些疑惑,一阵微弱的议论。   温鲤并不理会那些,她心口起伏着,波动明显,好像有某种情绪在满溢。   什么情绪呢,委屈么,还是愤怒?   都不是。   是对一个人,一个很喜欢的人,即将燃起,却被迫熄灭的爱。   她宁愿不要爱他,也不要他误会。   既然江应霖一心想剥掉她的衣服,往她身上贴一个下作的标签,那么,她就当众把这一颗心拿出来,让所有人,在场的每一个,都清清楚楚地看一看,她的爱到底是不是脏的。   她到底脏不脏!   “占用各位一点时间,我有几句话想说。”   温鲤柔软细白的五指,抓住立式麦克风的支架。   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陈鹤征,而她垂了眉眼,不看任何人。   “高中时,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份喜欢,延续至今。当时,我经历着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没有父母,家境艰难,交不起舞蹈兴趣班的学费,甚至被亲人欺负。我觉得世界很暗,生活都是黑色的,我快撑不下去了。”   温鲤肩膀微抖,手指也是,但声音很静,好像被迫剖出来的是别人心脏。   “后来,我遇见我喜欢的人,他无意中馈赠的温暖,是生活给我的仅有的善意,我把它封存在心里,当做走过黑夜的支撑。在今晚之前,我没想过我还有机会能与他再见面,也没想过,把这份心意说给他听。”   暗淡光线下,温鲤一袭若雪肤色,有些单薄,同时,又有一种因心碎而衍生的美。   就像那句诗写出来的——美丽的东西,打碎了,会更好看。   “可是,今天,就在这里,偏偏又让我遇到他。我拥有的太少了,那些东西里,没什么能拿出来送给他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能让他相信我的心意很干净,与利益无关,与一切得失计较都无关。”   温鲤想哽咽,却不愿哽咽,她逼着自己静下来,逼到喉咙都刺痛。   舞台的一侧,是一扇窗,望出去,有皑皑的雪。   下雪了。   世界会变得很干净吧。   温鲤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通身纯净的女孩子,从未做过一件坏事,眼中有水一样的光,这一笑,仿佛碎星淋漓,银河都落在这欢场。   她抬眸,又清又润的眼睛,越过一切人,一切物,也越过空间和距离,正对陈鹤征。   只看他。   “我想跳支舞给他,让他看一看,我漂亮的样子。”   温鲤转身,跟旁边的乐队说了句什么。乐队意外地听话,不多问,也没拒绝,点头应下温鲤的要求。   于是,音乐又响。   温鲤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舞台,进舞池。所有的宾客都配合,向后退,让出空间。   层层人影将她围绕,许多目光,或好奇,或打量,或是只当看一个笑话,朝她递过来,像窗外那场雪,落在她身上,将她覆盖。   温鲤闭了下眼睛,她想起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段小诗——   我喜欢这雪,虽然它转瞬即逝。我喜欢你,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跳完这支舞,等它完成,过了今夜,温鲤想,她应该不会再见陈鹤征了,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再见他。   能给的解释她都给了,信与不信,她不强求。尽管怅然,却不遗憾。   她一身白裙,纤长无瑕的手臂举起,软而韧的腰与腿,随音乐,弯折,或舒展,空气仿佛都被她镀上了一层桃花色。   说不清的柔,说不清的媚与娇。   每一个动作,都勾着人的心尖儿,美得跳脱了形容。   她转身,长发扬起,高跟鞋鞋跟尖细,落地却稳,美感加倍。   周围很多人,无论男女,都看得很专注,一度忘了眨眼,江应霖便是其中之一,那双一向阴沉的眼,落着的全是温鲤的身影。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又伸开,像在按捺什么,因为用力,青筋都暴起来。   一段舞,不过五六分钟,音乐渐渐停下,温鲤也收拢手臂。   她有些喘,睫毛轻颤,不知是沁了汗,还是眼睛里的水雾漫出来。她闭了闭眼睛,不等她再睁开,腰间忽地一紧,有人揽过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   与此同时,温鲤闻到一阵薄荷叶似的气息,那么清冽,她隐约记得,这是陈鹤征身上的味道。   紧接着,有人握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然后,有唇覆上来。   众目睽睽,他吻她。   那么深。   作者有话说:   我喜欢这雪,虽然它转瞬即逝。我喜欢你,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化用自余秀华的诗, 第94章   那夜, 桐桉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真正的雪,不是湿漉漉地夹着雨。   无风, 大雪, 纷纷扬扬,昏沉的天光之下,世界仿佛落满爱意。   有人仰头,看到了一场雪;有人目光痴迷, 看到是一段舞。   温鲤一曲舞蹈结束, 心跳在颤,胸口处有明显的起伏。不等看客的掌声响起,也不等她呼吸恢复顺畅, 有人握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头,然后有吻,重重落下。   她的唇被炽热地磨着,她的心跳也是。身上的某一处皮肤,说不清哪里,有些发烫,热热的, 让温鲤的脸颊和眼尾都变红。   众目睽睽, 她被吻住, 很欲的一个吻, 又深又浓。   一切发生得太快, 也太过突然, 温鲤无措地睁大眼睛, 连睫毛都缀着慌张。那人吻入她唇齿的一瞬, 温鲤隐隐嗅到一阵清冽的气息,像雪,像薄荷,清冷着,也温柔着。   温鲤掌心抵在他胸口,稍稍拉开些距离,很轻地叫他:“陈鹤征?”   舞池外,许多人在看,他好像并不介意,指腹捏住温鲤的下颚,重新又吻她。这一次,他要她张嘴,进得更深,几乎吞没。   陷入怔愣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不知谁带头,用手指吹出一声尖锐的哨音,喧闹声再度扬起。   乐队也妙,揣度气氛奏了一首《Wine Women and Song》,经典圆舞曲,爱跳舞的宾客带着舞伴重新回到舞池。   裙裾旋转,温鲤和陈鹤征在舞池的中央,被翩翩起舞的人影包围着。   浪漫又热烈的夜,窗外的雪与室内璀璨的光,构成这沸腾的人间。   温鲤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身体也软,力气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吻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片刻停息,她的呼吸全乱了,眸子里水雾氤氲,细软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陈鹤征腰侧的衣服。   陈鹤征垂着眸看她,他呼吸还算稳,但唇上一片殷红,微微湿润,稍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做过什么。   温鲤不太敢看他,却又忍不住看他,一双眼睛漂亮得难以形容,很轻地问:“你为什么要亲我啊?”   还亲得好重,她几乎招架不住。   水晶吊灯在陈鹤征身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金,愈发显得面容清隽,他喉结微滚,低声说:“想让你知道,我没有误会。”   温鲤不太明白,仰头看他。   陈鹤征顺势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说:“我不信江应霖,我信你。”   温鲤心跳微颤,酸涩的滋味再度冒头,她眨一下眼睛,睫毛上落了光和雾,有点湿润,小声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一过来就亲她,她都没有好好抱过他,抱一下她喜欢的人。   陈鹤征没说话,单手勾着温鲤的腰,让她整个人都落进他怀里。   她身上薄薄的一条小裙子,根本挡不住他手心里的温度,温鲤只觉腰上一烫,连呼吸都热起来,让她既心动,又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说:“原来,梦想成真的感觉这么好啊。”   从小到大,她一直懂事,或者说,不得不懂事,很少开口要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唯独陈鹤征,她是真的心动,也是真的特别想要。   陈鹤征摸一下温鲤的头发,指尖穿过顺直的发丝,碰到她的耳朵,低声说:“这里太吵了,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吧。”   温鲤似乎想歪了,吞咽一记,喃喃:“安静的……地方?”   陈鹤征拍一下她的脑袋,“找个安静的地方,能看雪,也能让你继续抱我。”   温鲤这时才想起来害羞,又忍不住偷笑,笑得很软,眸底的光芒,灿灿明亮。   说完那一句,陈鹤征握起温鲤的手,带她朝楼梯的方向走过去。整个船舱,只开放一楼的宴会厅,二楼的数间客房,都是主人的私人区域。   临近楼梯时,陈鹤征的脚步忽然一顿,他对温鲤说:“你等我一下。”   他回身,边走边解衣袖处的纽扣,连手表都摘下来,交给立在一侧的服务生。做完这些,他刚好到了江应霖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睹了陈鹤征吻温鲤,江应霖也不例外。那画面,刺得他眼珠发疼,下意识地端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是一杯,几杯过后,已经是满身的醉意。   有人停在他面前,江应霖抬眼瞥一下,冷笑着说:“陈少,还有指教?”   “指教算不上,”陈鹤征语气很淡,“只是有两句话想提醒你——第一,说话的时候手别指人,不礼貌,也没家教。”   江应霖嗤地一声,朝服务生要了一杯新的酒水,握在手里晃了晃,“是啊,放眼整个桐桉,谁不知道陈少是最有家教的。”   整个桐桉也都知道,陈鹤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死于空难,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感受父母的言传身教。   陈鹤征并不把那点挑衅放在眼里,继续说:“第二,随意污蔑他人,破人脏水,尤其是用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污蔑一个女孩子,是很下作的行为,以后别这么干。”   说完,不等江应霖反应,拳头已经落在他脸上,又凶狠又利落的一记,几乎把鼻梁打断。   江应霖站不稳,直接摔了,在光洁的地板上滑出去好远,脊背撞上一处桌角,嘭的一声。   血迹顺着江应霖捂在脸上的手指缝隙往外流,周遭一片哗然、惊叫,还有议论。   陈鹤征并不理会那些,他甩了甩因为撞击而泛红的手,又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说:“我很讨厌跟人动手,但是,对你江应霖除外——因为你天生就欠揍!”   “还有你,”陈鹤征看向脸色泛白的钟晓琬,“刚刚那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要记住。”   钟晓琬满眸是慌,连点头都忘了,无意识地揉着手上的一张纸巾。   陈鹤征不再说话,转身回到楼梯前。   他重新握起温鲤的手,掌心极暖,从温鲤的手背处覆上去,纤长的五指,将她整个手掌都包裹。   *   游轮面积有限,客房不算特别宽敞,但布置得很舒服,东西也齐全,沙发、茶几、一个迷你吧。   窗外是楼宇林立的江岸,簌簌落下的雪。   温鲤第一次在船上看雪景,脱口而出:“真美。”   她立在窗边,身影被薄纱质地的窗帘围绕着,那么纤细,仰头望向天空时,脖颈很白,连耳垂都晶莹。   陈鹤征心跳稍稍一顿,指尖敲了敲迷你吧的柜子,问她:“喝点什么?”   温鲤回头,余光瞄到茶几上的打火机,“你抽什么牌子的烟?”   陈鹤征说:“我不抽烟。”   温鲤不由惊讶,这个年纪的男生,或是耍酷,或是跟风,往往烟不离手,瘾头很重。   陈鹤征看穿她的心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唱歌唱得不错,要保护嗓子。”   他抬手,温鲤才发现,他的手背,指根关节那里,有一点擦伤。   伤口不重,连血都没出,温鲤却说:“那个伤口,我帮你处理一下吧,不然会沾到水。”   陈鹤征眼眸微动。   温鲤心下是紧张的,视线却没移开,看向他。   空气忽然静下来,落雪的声音似有若无。   片刻之后,陈鹤征很轻地笑,黑漆漆的眼睛,落着光,对视时简直能要人命。   “好啊,”他说,犹如推开一扇通往自己的门,“你帮我处理。”   *   服务生敲门,送来一些外用药、纱布和酒精棉球。   茶几旁有一组布艺沙发,色调很暖,陈鹤征和温鲤并肩坐在那儿。她裙摆下的小腿,碰到他的黑色长裤,微微的痒意,还有麻。   温鲤抿唇,尽量忽略那些。她握着陈鹤征的手指,拉到近前,露出手背上的擦伤,先清创,涂一点药,然后覆上薄薄的纱布。   小姑娘动作很轻,指尖也软,垂下来的长发上有香香的味道。   陈鹤征看着她,忽然问:“高中的时候,我给你外套那天,你为什么进医务室?”   “当时我寄住在姑姑家,有个表哥叫唐信慈,跟我同校,读高三。”温鲤没抬头,专注地处理伤口,“他拍了我穿睡衣的照片拿去卖,我跟他对质,被他推倒了,小腿擦伤。”   轻描淡写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孤立无援。   陈鹤征又问:“后来怎么处理的?”   温鲤在这时抬头,很近的距离下看他,眸子里有光,有雾,还有对他的眷,轻声说:“我办了住校,把唐信慈卖照片的聊天记录拿给姑姑看。姑父打了他一顿,让他删掉照片,姑姑求我不要报警,我砸烂了唐信慈的手机和电脑。之后,除了姐姐,我没有其他亲人了。”   相对闭塞的空间里,对视成了一种蛊,莫名诱人。   陈鹤征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眸光略深。   温鲤却笑起来,眉眼那么软,毫无阴霾,她说:“不要觉得我可怜,没必要。但是,如果你想抱我,我很乐意……”   话音尚未全落,陈鹤征忽然俯身,额头斜了下,再次吻她。   他依然吻得凶,又重,性格里那点霸道,在这种事情上悉数体现。   温鲤被迫陷进沙发里,身上是他沉甸甸的重量,手臂无处可放,只能去抱他的腰。   这一抱,反而贴得更近。   他的衬衫,他的长裤,他腰带上的金属卡扣,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有温暖的,也有坚硬的,温鲤全部感觉得到。   一个男人的气息,正在将她覆盖,也吞没。   后知后觉的,温鲤有点怕,去推他的肩膀。   吻她的感觉,太舒服,陈鹤征勉强停下来,在她耳边说:“别怕,不做别的。”   船舱的客房有些狭窄,沙发更窄,两个人同时陷在里头,无一处不紧贴。   温鲤没办法不脸红,不心跳,却又眷恋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放,小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居然亲我两次。”   陈鹤征笑一下,温热的气息,故意吐在小姑娘的脖子上,低声说:“追我吧,我让你追。”   这……   温鲤鼓了下脸颊,不太高兴,“可是,追你的人那么多!”   陈鹤征依然笑,唇再度覆下来,亲一下,又离开,“别人追我,我从来不理。你追我,我会回应。”   温鲤被他亲得呼吸不稳,眼眸都湿润,有点想咬他,小声说:“只回应我一个人吗?”   陈鹤征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看,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点头说:“只应你。”   温鲤想,她之前的认知果然没错,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是温柔的,也很心软。她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贴他更紧,声音更小地说:“那要追到什么程度,才算把你追到了?”   陈鹤征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故意说:“追到你不害怕的时候。”   温鲤心口一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刚刚,她害怕的是什么……   说不清的燥,还有羞,温鲤到底没忍住,隔着衣服咬他的肩膀。   陈鹤征纵着她,同时,他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心疼一个人时会想要亲吻她。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那晚, 桐桉市难得落下一场大雪,真正的雪,整个世界都素白。   温鲤在游轮的客房中度过了一整夜。她记得自己仰着头, 任由陈鹤征吻过她很多次, 将他身上那种凛冽而清冷的味道,经由亲吻,一并送入她的呼吸,还有口腔。   亲吻持续了很久, 但陈鹤征意外地规矩, 只是吻,再没有多余的进犯。   那样旖旎的氛围下,温鲤竟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全。   “安全感”这个东西, 似乎离她太远了, 从唐信慈到江应霖,长大的那个过程,她承受了太多的恶意。   陈鹤征似乎弥补了这一份空缺。   落雪时的天空不是纯粹的黑,呈现出一种粉宝石般的颜色。   温鲤仰头看了许久,忽然说:“我的故事都讲完了,你的小时候呢?”   迷你吧里都是酒精类的饮料,陈鹤征没有酗酒的习惯, 不喜欢那些, 让服务生送来一壶香橙热红茶, 暖甜的气息在小房间轻缓散开。   陈鹤征倒了一杯热茶, 放入温鲤的手心, 带着灼热温度的指腹, 故意在她手腕上碰了碰。这点小动作, 让温鲤心跳嘭地一声, 睫毛不自然地颤。   陈鹤征笑一下,“紧张什么?怕我亲你?”   温鲤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想否认,又觉得不太对,小声说:“你好像很会……”   陈鹤征坐在茶几旁,咽下一口茶,唇齿间有甜橙的味道,“会什么?”   方便温鲤看雪,陈鹤征调暗了窗前的光线,但是,再如何昏暗,也挡不住他身上那股矜贵的气息,桀骜的感觉很重,很迷人。   温鲤摸一下鼻子,声音更小地说:“就是,会亲啊!”   陈鹤征低笑了声。   窗外的雪光落在他脸上,冷白的皮肤犹如釉质绝佳的好瓷。   温鲤隐约感觉到,她开始贪心了,得到一点甜,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于是,有些缓慢地开口:“之前,你也像这样亲过别人吗?”   这个问题简直太糟糕了,又小气又变扭,可温鲤就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陈鹤征动了下,一手撑着下巴,笑意似有若无,“这是准备吃醋了?”   温鲤咬唇,她做这些小动作时特别可爱,有种不自知的天真感,抬眼看一下陈鹤征,试探着问:“能吃醋吗?”   虽然亲吻过,但是,两人的关系才刚刚拉近,温鲤怕过早地暴露占有欲,会让他有负担。   毕竟,之前他是那么自由,玩赛道,玩跑山,超跑与机车才是他的伙伴,不理会任何人的追求,比冬夜的风还要无拘无束。   窗外,雪小了一些,陈鹤征移眸看过去,忽然说:“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没怎么被人管过,但是,我愿意试一次。”   温鲤一怔,接着,她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又隐隐期待。   仿佛是被窗外的光线刺到,陈鹤征眯一下眼睛,又说:“你给我的感情很宝贵,值得我尊重,我想拿出同等的东西来回馈,所以,你可以对我有要求,我也会尽力做到。”   温鲤听见心跳怦怦在响,她咬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陈鹤征看出她的紧张,伸手过去,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当然,也可以吃醋。”   他刚刚碰过装热茶的杯子,指腹很暖很暖,被他碰到的地方,有种说不清的烫。   温鲤的眼睛一直看他,连移开都舍不得,有点想抱他,也想被他抱,不由自主地伸手,勾了一下他的腕。   “发小脾气也可以吗?”她问。   陈鹤征垂眸,看她勾他手腕的指尖,“撒娇任性,都可以,我让着你。”   温鲤早就知道陈鹤征很好,却没先到,他可以好到这种程度。他尊重她付出的感情,也珍视,并且,愿意给出同等的回馈。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又被某种温柔的介质填满。   温鲤胆子大了些,看着他,“你说之前没谈过恋爱,那就代表,我是你吻过的第一个人,对不对?”   说这话时,温鲤的指腹刚好搭在陈鹤征的手腕内侧,她无意识地划了一下,那种触感,很像小猫的尾尖。   陈鹤征忽然探身过去,捏她的下巴,在她怔愣的瞬间,低下头,逼近至她面前。   “第一次有人把对我的喜欢,当做度过灰暗生活的支撑,”他说话时,有热得过分的呼吸,带着甜橙的味道,还有一点酒气,拂在温鲤脸上,“第一次有人站在我面前,却不打算得到什么,而是只想为我跳一支舞,让我看一看她漂亮的样子。第一次接吻,吻这样一个人,我觉得很幸运,很值得。”   温鲤没办法确切地形容出,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感觉,只能说她最清晰地认知是——她永远都不会后悔,曾为陈鹤征心动过。   他担得起她的喜欢,也值得喜欢。   那晚的后来,温鲤才知道,陈鹤征对感情的态度,源自于他的父母,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母亲。   陈家是望族,陈夫人的家世同样显赫,两人的婚姻不外乎强强联合,但联合之外,也有饱满的情谊在里面。   事故发生那天,是陈夫人的生日,她的伴侣专门买下一架直升机,带她去看海岸线。起飞半小时后,直升机坠海,陈鹤征的父母,随行的助理,以及机组人员,无人生还。   那年陈鹤征七岁。   对于父母,陈鹤征没有太多的印象,那些有限的记忆里,每一帧都印着相爱的痕迹。   他记得母亲很温柔,老宅的温室花房,母亲打理得很好,他记得父亲很儒雅,半山别墅的露台,是他们携手看风景的地方。   母亲常常抱他,叫他宝贝,她说,希望我的宝贝,这一生只遇见好人,付出的感情都有回馈,永远不会被辜负。   别辜负感情——   妈妈教他的道理,这么多年,陈鹤征一直记得。   说起这些时,陈鹤征很平静,他甚至握了下温鲤的手,声音很轻地说:“有机会,我带你去半山的别墅看花房,我妈妈打理过的,至今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就好像女主人一直在,从未离开。   温鲤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的,聊完那个话题,她就睡着了。柔软的被褥,空气里的暖橙香,让她失去防备,在一个男人的视线下,毫无顾忌地睡熟。   或者说,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让她提不起防备的意识。   他给了她充沛的安全。   小姑娘睡熟时,可不像清醒的时候那么乖。被子也不盖好,扔到一侧,翻身时,耳钻掉了,裙子的吊带沿肩膀下滑。胸口那里,随呼吸不断地起伏着,一片柔软的白色春光,半遮半掩,落在空气里,好像厚涂了一层珠光白。   陈鹤征了无睡意,一直坐在窗前,回神时无意间瞥到这一幕,不由地抬了下眉梢。   他在她眼里,是不是没有性别啊,居然一点都不防他。   船上这间客房,是陈鹤迎专门给弟弟留的,一切细节、布置,都遵循了陈鹤征的喜好,只供他一个人使用。   床品选了纯色系,亲肤质地,细腻顺滑,温鲤柔软的裙子和身体,花瓣似的,落在上面。   膝盖弯曲,两条小腿绸缎般光洁,毫无瑕疵,往上,是一截腰。脑袋侧着,手臂搁在旁边,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肩膀,一片细腻的白。长发却乌黑,墨似的,淋漓地铺满半边枕头。   锁骨链的光芒,微弱又晶莹。   这幅画面,其实很美。   陈鹤征忽然明白,房间内的迷你吧塞满酒精饮料是对的,他现在就需要一点。   红酒吞咽入腹,喉咙处烧灼,有种炽烫的感觉。他无意识地吐了口气,没发觉,眸色在变深。   雪夜,空气薄冷。   陈鹤征端详手中的红酒,目光顺着玻璃杯的边沿,滑过去,又看到温鲤。   她在他床上,一身细软的骨,毫不防备地落在他眼前。只要他伸手,就能握住她,让她逃不开,指腹餍足地尝她身上每一寸白。   那枚晶莹的锁骨链会颤,她长长的黑色头发,会被打湿,然后有些乱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力量,以及,对他的那份心意,让她没办法拒绝,只能很乖地承受,然后哭,或者喘。她身上会红透,腿根那儿,颜色将显得最厉害。   他会把吞咽红酒的那种烫,渡给她,由内而外的渡。   只要他动手,这夜,她绝对逃不掉。   凭借小姑娘对他的喜欢,占她一夜,肆无忌惮的,下了船,她很难再找到他。   这样的事……   陈鹤征站起来,酒杯搁下。   他那么挺拔,腿很长,迈步过去,慢慢走到床边,身形投映下黑色的阴影。   床上枕边,铺着温鲤的头发,还有一束清冷雪光。   她毫无觉察,睡得很熟,裙子凌凌乱乱。陈鹤征伸手,自她身上越过,捞起被她压住的被子,抽出来,然后,帮她盖好,遮住一切。   睡吧。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头发,指尖很轻,先碰她的耳垂,然后又到唇角,揉了揉。   在他身边,她是安全的,他永远不会欺负她。   半梦半醒,温鲤恍惚嗅到一丝红酒的气息,不苦,也不涩,很纯浓。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很喜欢那味道,于是,胆子很大地舔了一下。   指腹湿漉漉的触感,让陈鹤征陷入短暂的僵,而后,他很低地笑了下,笑得有些无奈。   再之后,他抬手到唇边,在那处被她碰过的地方,吻一下。   也算是接了一个吻吧。   这就是心动么——   她随便做点什么,好轻易的,就能拽他入沉沦。   作者有话说:   相爱,就是共沉沦呀!喜欢这种调调。   陈鹤迎和阿征都很爱妈妈,可惜,早早地就失去了,阿征能变成很棒的大人,很大一部原因,就是妈妈好爱他,给了他好的影响。   要好好爱妈妈呀!! 第96章   温鲤醒来时, 雪已经停了,阳光尚好。她在床边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 一些记忆悄然苏醒, 比如那些枫糖般黏腻的亲吻。   有人敲门,温鲤下意识地说请进。等人真的进来,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捂住脸, 慌慌张张地说:“睡觉前我没有卸妆, 也没洗脸,现在一定糊成一团,丑死了, 你别看我!”   耳边一声轻笑, 陈鹤征放了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接着,又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陈鹤征送来的是套衣服,长裤和T恤,温鲤穿着还算合身。她简单洗了个澡,吹头发时, 看到手机上的未读信息, 是温祁发来的, 问她和陈鹤征到底怎么回事。   宴会上闹得轰轰烈烈, 这会儿, 流言想必已经传遍, 温鲤轻轻呼出口气, 将温祁的消息读完, 回了一句姐姐别担心。   她从浴室出来,陈鹤征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白衬衫,一身清隽骨,抱着吉他坐在有阳光的地方。他拨两下琴弦,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温鲤听见他轻轻哼唱了两句:   据说,初雪来临那天,离别都被到原谅。   这一生,说短也长,历历在目的背后是不忘。   ……   很美的旋律,嗓音也是少见的清,陈鹤征说他为了保护嗓子才不抽烟,如今看来,并没诓她。   温鲤听了会儿,忍不住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陈鹤征坐姿散漫,掩盖不住一双修长的腿。他抬眸,漆黑透明的眼珠,目光向上,在温鲤身上停了停,却没做声,而是拿起笔,又写了什么。   温鲤不太明白他的动作,陈鹤征在白纸页上敲了下,温鲤下意识地去看。   那页纸上写着音乐简谱,最上方用书名号圈出两个字——   《历历》   歌名《历历》。   历历在目的背后,是不忘。   温鲤看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在写歌?”   陈鹤征的手指根根修长,搭在吉他的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那种感觉,好像连温鲤的呼吸也一并被拨动了。   她不受控制地脸红,咬一下唇,大着胆子问,“是为我写的吗?”   历历、鲤鲤。   她对他念念不忘,也对他历历在目。   温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鹤征,万分期待又忐忑的样子。   陈鹤征也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吉他拎在手上,慢慢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那么高,身形挺拔,站直时一股浑然天成的倨傲。   温鲤赤脚踩在地毯上,眼看着他靠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又一步,直到她后背抵上门板,再无路径可供逃脱。   室内的温度似乎高了些,说不清的热。   陈鹤征伸手,指腹搭在温鲤腰上,胯骨那里。温鲤呼吸一滞,正要说话,却听见“喀”的一声,陈鹤征帮她扣上了腰侧那枚装饰性的按扣。   原来只是,扣扣子啊。   温鲤来不及失望,就感觉到陈鹤征的手并没离开,而是从她T恤的衣摆底下钻进去,指腹紧落在她深陷的腰窝里,贴着她的皮肤,故意勾她似的磨了几下。   “我身边有其他鲤鲤吗?”他的声音隐隐带笑,低头对她说,“不写给你还能给谁?”   他摸她的皮肤,指尖有弹吉他留下的薄茧,那滋味,麻酥酥的。   温鲤险些喘出声音来,连忙咬唇,有点抱怨:“给我写歌,又来摸我,这算什么?收辛苦费?”   这回陈鹤征是真笑了。   贴在她腰后的手猛地用力,把她勾进怀里抱着,然后,覆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昨晚,他忍着,那样风情四溢的情形下,都没动她一分一毫,现在,讨一点便宜,也算合情合理。   *   船上有餐厅,陈鹤征带温鲤过去,简单吃些东西。后厨擅长的是墨西哥菜,很怪的酸辣口,温鲤吃不惯,只拿了个奶酥餐包,小口咬着。   陈鹤征坐她对面,托着腮,眯眼看她:“挑食?”   “太酸了,”温鲤说,“吃不惯。”   陈鹤征神情温温的,耐心很好的样子,让后厨又做了份忌廉汤。   这种香浓的味道,温鲤很喜欢,用小汤匙慢慢吃着。   陈鹤征喝口水,忽然说:“我也不爱偏辣或者偏甜的东西,更喜欢粤菜和徽菜——给你提供些攻略,方便你追我。”   温鲤动作一顿,简直要被气得笑出来。   都叫他亲亲摸摸地占那么多次便宜了,还敢说她追他?亏不亏心!   说到这,温鲤忽然想起来,“昨晚你睡在其他房间吗?”   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并没离开过。   陈鹤征摇头,“我睡沙发。”   温鲤有点惊讶,随即又想到,他应该是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在一个房间里,他也觉得舒服,所以,才没挪到其他房间。   这样想着,温鲤又觉得甜,手指摆弄着小汤匙的柄端,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可以跟我一起睡,不用睡沙发。”   毕竟,沙发那么小,又窄,他高高的个子,一定不舒服。   说到这,她小心地看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才又说:“我分一半被窝给你。”   陈鹤征发现,他真的很容易被她逗笑。   温鲤身上有种天真而直白的热烈感,外表看上起清淡温和,内里却有滚烫的感情,随时随地,都能吞没他。   她也真的很擅长将他吞没,拽他共沉沦。   打断他们谈话和暧昧氛围的,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看衣着,也是昨晚的宾客,哪家的小公子,带着女伴,留在船上过了一夜。   年轻男人一见陈鹤征,立即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陈少,音调里拖着几分不正经的痞。转头看到对面的温鲤,笑容更深,说:“昨天晚上灯光太乱,陈少护人护得又紧,我都没发现,这位小姐原来这么清秀,敢问贵姓?”   不等温鲤做声,陈鹤征已经摔了手上的刀叉,叮里当啷,一串响动。   年轻男人笑得愈发混不吝,“我的天,陈少这醋劲儿也太大了,说句话都不行!难怪昨晚冲冠一怒,把江应霖揍成那个狗样子,连夜找整形医院治鼻梁。”   陈鹤征不看他,垂眸用餐巾擦手指,边擦边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可以再怒一次?”   陈鹤征身上有种不合年龄的沉,面无表情时,眼眸极黑,既显得稳重,又有一种翻脸无情的薄凉,看着就不太好惹。   年轻男人被他身上那股劲儿震了一下,心想,陈鹤征这样子,有点眼熟,像谁呢?   哦,对,像陈鹤迎,那股狼崽子般的架势,分明就是年轻了十几岁的陈鹤迎。   年轻男人碰了一鼻子灰,讪笑一声,转身走了。跟在他身侧的女伴,穿一条白裙子,淡妆,一股玉兰花似的雅致气息。   离开前,女伴朝温鲤看一眼,两个人目光对撞,温鲤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一分艳羡,以及,几分半嘲不讽的促狭。   温鲤忽然明白,昨晚她一番表演,在有些人眼里,不过是一种手段。   他们当她是来“捞”的,不择手段,换取金钱财富。温祁发来一串消息,问她跟陈鹤征是怎么回事,恐怕也是想歪了,觉得她存心依傍。   小姑娘那点心思,陈鹤征一看就透,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下,说:“无聊的人遍地都是,再有人嚼舌头,你来找我,跟我告状,我帮你出气。”   温鲤好像在思考什么,单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鹤征与她对视,又说:“包括江应霖——有任何麻烦,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这一句,温鲤忽然笑起来,很甜很漂亮的那种笑,就仿佛别人的想法,从来不会染脏她一分一毫,“那些人,他们的想法其实没错,我的确是来捞的——”   说到这,她葱白的指尖,遥遥一点,隔空戳向陈鹤征的胸口,那个有心跳的位置——   “我要捞的,是你陈鹤征那颗从未给过任何人的心。”   她清清楚楚、不加掩饰地告诉他——   “我要你的真心。”   两个人面对面,隔一张餐桌,不方便做一些摸脸或者摸头发之类的小动作。   毫无肢体接触的情形下,陈鹤征感觉到心跳很轻地一颤,他又想起,闲得无聊时,他翻唱过一首粤语歌,其中一句歌词——   一生忠于爱情。   这样的事,或许,他也做得到。   一生忠于爱情,忠于拿走他真心的那个人。   *   晌午时分,游轮靠岸。离开码头,陈鹤征向家里的司机要了车钥匙,又问温鲤去哪里,他送她。   这天是周末,学校放假,都没课,温鲤无家可回,只能说:“送我回学校吧,还有一些基础练习要做。”   陈鹤征开车,比温鲤想象中的要稳许多,也不快。他姿态散漫地控着方向盘,扔在置物槽里的手机,屏幕经常亮起来,提示音时不时地响一声,很多消息。   温鲤忍不住瞥了一眼,心想,想找他的人可真多啊。   “想看的话,可以拿去看,”陈鹤征忽然说,“密码我生日。”   温鲤摸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没说要看。”   经过一个红灯,陈鹤征侧头看她,故意问:“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吗?”   温鲤不说话,心里却有个声音——   明知故问,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初他到芜城借读,闹得好轰动,多少女生跑到教室外偷偷看他。小城市的学校没有论坛,只有贴吧和各类群聊,偷拍他的照片多到能刷屏,生日之类的信息,早就被扒出来。   他是摩羯座,温鲤记得,网络上说,这个星座的最大的特点是难接近,我行我素。   车内静了瞬,温鲤还是拿起他的手机,很顺利地解锁。她没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而是在通讯录里存自己的号码,备注——鲤鲤。   “号码存了,”温鲤说,“要常常打给我。”   胆子大了啊,都开始提要求。   陈鹤征淡淡地笑,又问:“还有吗?”   温鲤眨了下眼睛,很认真地想了想。可惜,她没谈过恋爱,脑袋空空,实在不知道该要求对方做什么。   车子驶过长街,停在舞蹈学院的校门外。   平时,外来车辆是不许随便进学校的,休息日,管理相对宽松。温鲤拿学生证在门卫那里登记过,陈鹤征的车就可以开进来,但不能逗留太久。   登完记,温鲤重新回到车内,她身上沾了些室外的凉气,坐稳的一瞬,陈鹤征伸手过来,捏她的下巴,要她看着他。   “温鲤,”他看着她,也教她,“你最应该要求的是——让陈鹤征好好爱你,别负你,懂吗?”   作者有话说:   一生都忠于他的爱情——   如果有墓碑明,陈鹤征的一定是这一句 第97章   陈鹤征将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没熄火,嗡嗡的鸣音。   休息日,又是冬天, 宿舍前来往出入的人并不多, 但是,车的牌子和颜色实在扎眼,温鲤不想久留,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陈鹤征也去推车门, 温鲤拉住他, “你别下车了,外面有风,温度低。”   他怕臃肿, 只在衬衫外搭了件风衣, 那么单薄,哪经得住风吹。   这种小事,陈鹤征也不强求,伸手捏一下她的耳垂。   *   温鲤的宿舍在六楼,没电梯,爬上去难免气喘,推开宿舍的门, 屋子里很空, 只有钟晓琬一个人, 在窗边站着。   两人迎面撞见, 气氛有一丝尴尬。   钟晓琬心有忌惮, 不敢再随便摆脸色, 主动跟温鲤打招呼, 甚至笑了下, 说:“陈鹤征送你回来的吧?我好像看见他的车了……”   不等她说完,温鲤“嗯”了一声,去脱外套。   钟晓琬要说什么,上前一步,却勾到温鲤放在桌角的手包。搭扣松散,一张卡片从里头掉出来,轻飘飘的,刚好落在钟晓琬脚边。   白纸黑字——   品达律师事务所,杜鑫彭。   在桐桉,稍稍跟法律沾边的,都听过品达杜律的名号,赫赫有名。   钟晓琬脸色变了变,“我就说了两句不太中听的话,至于闹到找律师的程度吗?”   温鲤也愣,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包里的?她从未见过杜鑫彭,更别说收他的名片。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表露,温鲤换上训练时穿的T恤长裤,头也不抬地说:“不中听和造谣是两个概念。”   “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行不行?”钟晓琬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温鲤拎起运动背包,准备去教室,临出门前才看钟晓琬一眼,很淡地说,“不值得。你和江应霖,都不值。”   *   休息日,专业教室里依然有学生在练习,温鲤转了一大圈,才找到间空的。   脱掉外套,镜面墙映出女孩子玲珑有致的身体,每一寸线条都优美。她先练了会儿体能,然后在脚踝处绑沙袋,念着动作要领,开始做各项基础训练。   古典舞里有个词叫“身韵”,强调“拧、倾、圆、曲”,眼神要灵,有聚有放,形未动,神先领。   一旦全身心地投入练习,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温鲤顶着满额汗珠停下来休息时,窗外,天色已经黑透。   无风无雪,一弯凉白明月。   肚子有点饿,温鲤拧开瓶盖多喝了些水。大一新生每周做一次体重记录,她这几天饮食控制得不好,估计要长胖,不能再放肆了。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晃过好几个念头,手机忽然一震,温鲤低头,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姓名——陈鹤征。   扑通一声,她的心跳,那么清晰。   教室里明明没有其他人,温鲤依然觉得紧张,怕谁听见似的。   陈鹤征的声音透过听筒,落进她耳朵里,莫名有种蛊人的味道,他说:“情感博主说,主动打电话和报备行程,都会让对方更有安全感——今晚我不出去,在宿舍赶作业。明天可能有个饭局,去的话,我也会告诉你。”   温鲤的关注点有些跑偏:“情感博主?”   他为什么会跑去看情感博主的动态?画风也不搭调啊。   陈鹤征“嗯”了声,“之前我都是单方面地被人追,没谈过双向的恋爱,那些情感博主能教我该怎么做。”   温鲤愣了瞬,心口温温的,有些热,她嗫嚅:“其实你不用……”   她想说,你不用学什么,在我眼里,陈鹤征永远是最好的。   陈鹤征笑了声,说:“小姑娘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把感情藏在心里,藏了那么久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我,我不能让她觉得失望。”   温鲤安静地听他说话,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她拉扯着放在手边的一根弹力带,指尖和眼尾一样,慢慢变红。   “我想让你觉得,陈鹤征这个人是值得的,”他说,“无论是喜欢他,还是被他喜欢,都值得。”   因为她,陈鹤征在试着学会,也在努力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不知为何,温鲤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父母先后病逝,她和温祁的生活跌宕遍布。高中时,教过温鲤的老师都说她懂事,会照顾人,可他们不知道,她的懂事并非天生,而是无奈。   她的生活太贫瘠,没有任性和撒娇的余地。   温鲤跟钟晓琬说她不生气,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没怎么生气。将负面情绪甚至痛感都淡化,是她的必修课。   一个没有父母也没什么亲人的小孩,想长大,就要学会不伤心。   气氛有些凝滞,听筒里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心脏又酸又甜,温鲤不想在陈鹤征面前哭,于是,转移话题,“杜鑫彭律师的名片,是你放进我包里的吗?”   陈鹤征大概在用电脑,温鲤听到些许敲键盘的声音,接着,他回答说:“品达律所和我大哥的公司有合作,那边的律师我都认识,再有人乱说话,你可以找律师维权。教养没让他们学会懂礼貌、好好说话,那么,就让法律来教。”   温鲤没出声,睫毛却在颤,慢慢的,浮起濡湿的痕迹。   陈鹤征想到什么,忽然问:“还在教室?”   温鲤藏起哭腔,“嗯”了声,说:“马上就回去。”   “那电话别挂,”陈鹤征说,“我陪你,到你进宿舍。”   温鲤仰起头,看见窗外的月,明明在降温,她却觉得暖,连空气都甜。   *   教学楼离女生宿舍有点远,步行大概要十分钟。往常温鲤会带耳机听音乐,安安静静的,今天她却格外闹,一直在跟人说话。说课程安排,说艺考时的经历,说学校附近哪家小吃味道最棒。   下过雪,小路上有冰,温鲤踩到一点,险些滑倒。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掌心搭在她腰上,托了下。   温鲤站稳,然后,看过去,“谭思磊?”   她头上罩着外套的兜帽,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嫩嫩的,谭思磊没注意她带了耳机,直接说:“上次,我跟你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以为你有男朋友——其实,这是个误会,对吧?”   温鲤不太懂谭思磊的意思,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听筒里安静了。   陈鹤征……   不等她开口,谭思磊又说:“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们能不能试着相处?”   听筒里,陈鹤征似乎笑了声。   温鲤眼皮一跳,都结巴了,“不是的,我……”   谭思磊以为她害羞,也觉得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很好看,伸手过来,要捏她兜帽两端的绒线球,“别紧张,我是个很专一的人。”   温鲤连忙后退,同时,抽出埋在外套口袋里的手,让谭思磊看她的手机屏幕。   “我当时的确没有男朋友,”她急切地说,“但是,现在有啊,真的有,没骗你!”   入学以来,温鲤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吞的。她安静,好相处,也慢热,鲜少情绪外露得这样明显。   谭思磊愣了愣,他发现提到男朋友时,温鲤的眼睛很亮,又精神又漂亮。   “你看,”温鲤伸着手,掌心里是手机的屏幕,“我们还在讲电话呢,你别乱说话啊,他会误会的!”   她太紧张,不等谭思磊看清上面的姓名备注,手指碰到侧面的锁屏键,屏幕一黑,通话断了。   温鲤快哭了,正要回拨,手机忽然震动,这次不是来电,而是视频通话的邀请。   手机放在两人之间,谭思磊和温鲤,同时看清出现在屏幕上的姓名——   陈鹤征。   谭思磊抽了口气。   陈鹤征这名字,他自然听说过,却不是通过校园论坛,而是机车群。谭思磊家境不错,也有玩机车的爱好,几个月前,一段机车跑山的视频在群内疯传。   视频里的那辆车,明显改装过,全碳车身、定风翼,声浪震耳,帅得一塌糊涂。   车帅,人也毫不逊色,那人带了头盔,面罩扣着,看不清脸,但是,修长的身形格外醒目,神秘又不羁,压弯时的动作潇洒至极。   群里的人从车型、裸车价格,聊到改装的费用,后来,他们打听到了车主的姓名——   陈鹤征。   圈子里有名的少爷,玩机车,也玩超跑,改装一辆车,比买玩具还容易。   谭思磊脑袋里一团乱,莫名挫败,温鲤接通那通视讯的同时,他默默转身,走了。   温鲤顾不上注意谭思磊的动向,信号接通的瞬间,她眼里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   因为,她看到陈鹤征了。   眼瞳漆黑的年轻男人,五官分外精致,他忙着赶作业,带了耳机,以及金丝边的框架眼镜。眼镜这东西,别人带着显儒雅,到他身上,反而多了份桀骜,那种难接近又难驯服的调调,特别勾人。   温鲤觉得喉咙发干,耳根也烫,她下意识地吞咽一记,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陈鹤征的确在寝室,能看到他身后的组合床,以及室友贴了满墙的球星海报。   温鲤还在外面,她走小路,头顶是树木坚硬的枝干,有风吹过去,一阵杂音。   陈鹤征眼里落了些灯光,又深又暖,他看着她,忽然说:“手冷不冷?”   温鲤愣了下,“什么?”   “以后,手冷的话,别急着接我的电话或视频,”陈鹤征往电脑上敲几个字,转眸看向她,继续说,“到暖和的地方再接,我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鸿消鲤息》、《有雾》、《历历》那几句歌词,是我为了应景,随手写的,水平非常有限,大家看看就好,别笑我。 第98章   传闻中的陈鹤征, 是什么样子?   他桀骜、冷淡,很强的距离感,没什么耐心, 看着就不好接近。谁能想到, 剥去那些表象,他竟然也有温柔的底色。   温鲤脸红,耳朵也红,她将衣领拉高, 挡住小半张脸, 声音低低的,“手不冷,我不想晚接你的电话, 也不想让你等。”   陈鹤征在赶作业, 桌面上放了不少东西,iPad、电脑、几本很厚的专业书。手机的角度有些偏,他往这边撂了一眼,挑眉,一股子傲不可攀的味道,故意说:“哄我呢?”   温鲤连忙表态,“没哄你, 真心的。”   屏幕里, 陈鹤征往座椅扶手那边靠, 他坐姿散漫, 语调也是, 忽然问:“这种事情, 经常发生吗?”   他是指被人当面告白这种事。   温鲤脸更红, 下巴愈发往衣领里埋,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就被你撞见了。”   陈鹤征摘了眼镜,将垂在额前的碎发推上去,继续说:“他说想跟你试着相处的时候,你心动了吗?说实话,别骗我!”   温鲤眨了下眼睛。   她可能有点反应慢,但是,绝对不傻。眼下的气氛,让她觉得微妙,于是,试探着问:“陈鹤征,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音落,屏幕内外,有一瞬的寂静。   温鲤有点心跳加速,她大着胆子,笃定地点一下头,“我没猜错,你就是在吃醋!”   耳机里,一声轻笑。   那笑声,撩得温鲤骨头都麻。   宿舍楼就在前面,周围来往的人也多起来。温鲤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而是拐到了一棵树下,这地方有阴影,光线暗,位置也偏,几乎无人注意。   “宿舍有室友,说话不方便,影响我撒娇哄人,只能在外面了——”温鲤笑一下,眼睛很亮,纤长的睫毛颤动着,“阿征别生气,我不喜欢谭思磊,不喜欢除你以外的任何异性。我只喜欢你,永远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一连说了好多“喜欢”,不吝啬,也不克制,坦坦荡荡地表达着满腔爱意。   从小到大,陈鹤征经常被人追,但是,被人哄的经历还真不多。他压了颗润喉糖在舌底,干草和薄荷的滋味弥漫开,明明不好吃,他却尝到一种干净的甜。   “再哄我几句,”他似乎上了瘾,“不然,我就去你们学校,找姓谭的麻烦。”   他那样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娇了。   陈鹤征这边不仅有室友,还有其他寝室的人,几个男生聚在一起讨论作业,听见这句话,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难以置信——   我曹,什么情况,我院鹤神,出了名的难泡难搞,竟然也学会粘人了!   温鲤站在大树的阴影下,又哄了他几句,声音特别甜。   陈鹤征几乎被逗笑,说:“过几天有个局,你跟我一起去吧。”   带她见朋友,融入自己的社交圈,也是给予安全感的一种方式。   温鲤很乖地点头,笑得特别漂亮,“好呀。”   挂断与陈鹤征的视讯,温鲤又接到温祁的电话。   温祁的声音一贯温柔,还有点担心,很轻地问:“鲤鲤,你跟陈家那位,是在交往吗?”   这时候,温鲤已经在宿舍,她推开玻璃门走上阳台,“嗯”了声,说:“姐姐,你别担心,陈鹤征是很好的人。”   陈鹤征为人如何,温祁不清楚,他那位大哥却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身边红颜不断,热闹得厉害。   温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也好,有陈鹤征在,江应霖总会收敛一些。”   想到江应霖挨打的事,温鲤不免心绪复杂,她一面觉得江应霖活该,一面又怕江瑞天为此为难温祁。   不等她开口,就听温祁又说:“鲤鲤,姐姐太懦弱,没有能力保护你。你已经长大了,如果有机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去争取吧,不要记挂我。姐姐永远爱你,也祝福你。”   温鲤的眼睛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刺到,忽然酸涩。她断了通话,手指推开阳台的玻璃窗,让冷风涌进来,吹拂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拿在掌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温鲤低头看一眼——   傅染宁:【鲤鲤,我有八卦要跟你讲啊!】   傅染宁:【你还记得陈鹤征么,我们学校的,看上去顶级难泡的一位。我刚刚听说,他好像谈恋爱了,还谈得超级黏糊。我隔壁宿舍的一个妹妹,明恋他两个多月,微信都没加上,听到这消息哭了好半天。了不得,我真想见识一下,到底是哪路英雄秒了BOSS。】   接了温祁的那通电话,温鲤心思就有点乱,她没多想,下意识地回——   温鲤:【是我。】   温鲤:【跟陈鹤征谈恋爱的人是我。】   *   陈鹤征要带温鲤去的那场局,定在周四晚上。那天,温鲤只有半天课,下课后回到宿舍,她化了点妆容,然后打开衣柜,开始研究要穿什么衣服。   冬天的衣服难搭配,保暖的太臃肿,不漂亮;漂亮的,又单薄,经不住冷风吹。   温鲤试了好几套,不太满意,钟晓琬凑过来几次,要跟她搭话,都被温鲤淡淡地挡开。   钟晓琬嗤地一声,嘀咕一句“装什么装啊”,爬到床上拉起了帘子。   就在这时,宿舍外的走廊忽然一阵躁动,叽叽喳喳地说话声。   商祺刚下课,一阵小跑,从门外冲进来,有些兴奋地说:“是陈鹤征,他来桐舞了,就在女生宿舍楼的门口。好多人看他,妈的,明星一样!”   床帘后“嘭”的一声响,不知道钟晓琬砸了什么东西。   商祺一向烦她那身公主病,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和温鲤说:“我回来的时候迎面跟他撞见,我天,大帅哥哎,真不是白叫的,对视一眼,能让心都跳出来。”   温鲤心跳发紧,正不知所措,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看一眼来电,立即接通。   对面的人不晓得说了什么,温鲤抿唇,声音很轻地回答:“我还没选好衣服,总担心自己不够漂亮。”   商祺跟温鲤做了几个月的室友,从未见她谈恋爱,更没听过她用这么娇的语气跟人说话,一时有些好奇,朝她多看了几眼。   温鲤被她看得脸红,声音更轻:“你能不能换个地方站啊?离宿舍楼远一点,都在看你呢,太招摇了。”   商祺一愣,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   温鲤又对手机那边的人说:“我很小气的,也不大方,不喜欢有很多人看你。”   对面的人大概哄了她一句,小姑娘忽然笑起来,眼睛弯着,唇角也弯,那模样,简直要甜到心坎里,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喜欢。   她说:“无论我穿什么,怎么穿,一会儿见了面,你都要夸我漂亮。”   温度和风度,纠结半晌,温鲤还是选了前者。今天降温呢,晚上更冷,她不想生病。   出门前,温鲤在脖颈上绕了条围巾,想了想,她又把另一条围巾也拿了出来,搭在臂弯。   商祺见她这身打扮,“咦”了一声,问:“去约会呀?”   温鲤脸颊微红,点头说:“嗯。”   *   走到楼下,出了大门,温鲤一眼就看到陈鹤征。   他穿一件长款大衣,衣服的颜色墨中泛蓝,看上去品质绝佳,挺阔中透出几分清冷,干净得过分。   进出宿舍楼的女生都在看他,偷偷地打量或议论,他并不关注那些,也不摆弄手机,很专心地等着什么。   夜风吹了吹,送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是在等女朋友吧?   “这么难搞的人,他女朋友怎么把他泡到手的啊,想学习一下!”   “他看起来好像很会宠,就是那种,要么不心动,一旦心动,就会把女生疼到骨子。”   ……   温鲤迎着那些议论和视线,走过去,靴子在地面踏出轻微的响动。   陈鹤征闻声,侧了下头,角度改变,下颚线被凸显出来,弧度是少见的锐利。   他发色漆黑,眼睛也是,里头的光芒很深,随便递来一记眼神,无须太多含义,就能让人心猿意马。   好看得都有些过分了。   温鲤心跳个不停,她按下那些悸动,仰头看他,“我拿了条围巾给你,要不要戴?”   围巾是中性款,颜色偏暗,与他身上的大衣搭配着,倒也合衬。   陈鹤征看一眼,忽然说:“你帮我戴。”   音落,他低头,黑色的眉眼靠近她,几乎要落一个吻在她脸上。   周围人很多,都在看他们,温鲤听见心跳声愈发清晰。   她咬一下唇,拿着围巾绕在陈鹤征脖子上。松开手指的前一秒,借着围巾的遮挡,她凑过去,亲了亲陈鹤征下颚处的线条。   陈鹤征几乎叫她亲愣了,却不生气,眼神反而更暖,低声说:“刚刚谁嫌我招摇来着?”   这会儿,又来亲他。   不停地有视线往他们这边落,温鲤不是不害羞,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思。   “我有点心急了,”她说,“急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说到这儿,她看他一眼,有些迟疑地问:“你不会生气吧?”   陈鹤征笑了笑,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拉过温鲤的手,握紧,与她十指相扣,然后才说:“听见有人当面跟你告白——这样的事才值得我生气。”   呦,小心眼的,还记得这茬呢。   *   陈鹤征第一次来桐舞,就这样拉着温鲤的手,与她并肩走过小半个学校,一直走到校外停车的地方。   期间,碰到几个温鲤班上的同学,还有谭思磊。   谭思磊先看到温鲤,接着,看到她身边的陈鹤征,脸色一变,压低棒球帽的帽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有意避开。   陈鹤征却精明,下巴朝谭思磊走远的方向抬了下,说:“跟你告白的姓谭的那个,是他吧?”   温鲤睁大一双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儿,”陈鹤征说,“而且,他长得还行,衣品也不错。这种有资本的人才敢跟你告白,条件差的,根本不敢往你身边凑。”   温鲤“啊”了声,看上去呆呆的。   陈鹤征把两个人的手一并放在大衣口袋里,他故意捏了下温鲤的手指,低声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好看?”   他的夸奖太直白,温鲤耳尖泛红,要烧起来似的,偷偷在外套口袋里勾他的手心。   一下,又一下。   存心磨他。   *   温鲤本以为陈鹤征要带她去会所或者pub之类的地方,车停下来,她才发现是条小巷。   沿小巷一直往里,有座四合小院似的院落,推门进去,绕过走廊,是个很宽敞的空间。里面有舞台、屏幕、暗调的灯,摆满玻璃酒瓶的高大酒架。   扑面一阵木吉他的声音,打扮精致的年轻人聚在台下,高举双手,随音乐在晃。   温鲤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是个live house。   陈鹤征带她直奔后台,温鲤隐隐猜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第99章   Live house的舞台上, 有女歌手在唱歌,声音透过层层遮挡,传到后台, 又空灵又缥缈, 好像揉碎在波涛里的白色月光。   后台面积不大,东西放得杂乱,五六个年轻男生,举着罐装啤酒互相碰杯, 陈鹤征走进去, 他们都跟他打招呼,语气很熟络。   陈鹤征接过温鲤脱下来的外套,挂在架子上, 互相介绍:“这是温鲤, 我朋友。”又指了下那些年轻男生,“贝斯、鼓手和键盘,穿毛衣那个是场地老板。”   不等温鲤反应过来,老板已经开了罐啤酒,要塞给她。   陈鹤征伸手推开,“她年纪小,不喝酒, 有果汁吗?”   鼓手一身潮牌, 图案夸张, 大喇喇地插话, “管这么宽, 小姑娘会有压力的。”   “我没有, ”温鲤立即说, “我喜欢他管我。”   她接话接得太快, 鼓手都愣了,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要笑。   老板又拿了瓶果汁,居然还是热的,温鲤握着瓶子,边暖手,边思考:“贝斯、鼓手、键盘——你们是乐队吧?主唱呢?还有吉他?”   一群人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回事,哄地一声笑起来。   温鲤搞不懂笑点在哪里,她眨了下眼睛,神色茫然得可爱。   老板指她身后,“喏,你的主唱兼吉他手。”   说话的功夫,陈鹤征已经脱掉衬衫,换上纯黑的T恤和牛仔长裤,胸前垂着吉他拨片做的吊坠,金属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冷厉。   陈鹤征一手拎着吉他,一手在温鲤头发上摸了下,“今天唱歌给你听。”   乐队的成员上台时都带着面具,安了发光条的那种半脸面具,赛博朋克风,很酷。   虽然看不清脸,暗调的光线又掩住了他们的身形,台下依旧尖叫不断,铺天盖地。仅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小场子,硬是闹出了万人体育馆的气势。   温鲤被陈鹤征安排在最适合观看舞台的位置,她听见很多人都在叫喊着同一个名字——   “Mask!”   Mask乐队。   音乐响起,是一首节奏很快的歌,频闪灯闪出暗调的红色光线。   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温鲤仰头,眼神亮晶晶的,去看站在舞台最中间的那个人。   她看着他,也只看他,听见他唱——   占据我,捕获我   你是天使是恶魔   ……   希望这感情   带给你的是快乐   ……   这些歌,温鲤从未在别处听过,应该和那首《历历》一样,都是陈鹤征的原创。   做乐队,唱自己写的歌,陈鹤征一贯自由至极,也才华横溢。他的傲骨是由能力撑起来的,所以,他无畏无惧,不受束缚,也不可困囿。   温鲤觉得心口很热,心跳也躁得厉害。   这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多好啊,那么厉害。他值得她心动,也配得上她的念念不忘。   场地的老板站在温鲤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舞台,忽然问:“陈鹤征在追你吧?”   温鲤愣了愣,解释说:“是我追他的,不是他追我。”   老板做了个很夸张的惊讶的表情,笑着说:“他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这边——希望这感情,带给你的是快乐——这么露骨的歌词,摆明了是唱给情人听的。”   陈鹤征一首唱完,也不说话,直接切换到下一首,手指按压吉他的琴弦,一串华丽的节奏。   周围很闹,也很热,温鲤感觉到手心有湿润的汗。   当陈鹤征唱到“爱是种奇迹,救我也救你”的时候,忽然放下吉他,走到舞台边沿,走到温鲤面前。   所有人都看见,他修长的身形弯下来,对着温鲤单膝着地。   那一瞬间,台下的尖叫险些掀翻屋顶。   温鲤彻底愣住。   朋克风格的半脸面具,在她眼前,她抬起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当成吊坠的吉他拨片,悬在半空,轻轻摇荡。   温鲤觉得耳边好似设了静音,听不见音乐,也听不见那些欢呼,只剩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一下,那么清晰。   快得要窒息了,也乱得要窒息。   老板目睹这场景,笑了声,咬着食指关节,故意吹出尖锐的哨音。   陈鹤征在那声哨音里,伸手过来,拿走了温鲤一直握在手中的那瓶果汁,拿到自己手里,然后仰头喝下。   喉结滑动出鲜明的弧度,暗色红光遍布全场。   鼓点、贝斯、尖叫和欢呼。   整个世界跌宕又狂乱。   温鲤在台下,顾不得其他,也看不见其他,眼睛里只剩陈鹤征一个人。   大半瓶果汁叫他一口气喝光,空瓶子随手放在旁边。   “好甜,”他对着麦克风说,“有一股巧克力的味道。”   气氛愈发热烈,温鲤脸红得要爆炸——   他们都不知道,她今晚涂的那支口红,是巧克力的味道。   老板啧了声,说:“小妹妹,看这情形,你也不用追了,陈鹤征这个人是你的,跑不了!”   *   Mask乐队的演出进行到九点,结束时,众人都是一身的汗。温鲤被老板提前带到了后台,见陈鹤征拎着吉他走过来,她立即迎上去,陈鹤征抬手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   “好听吗?”他问。   温鲤用力点头,她太激动了,说不出更多好听的话。   鼓手喝了口啤酒,抹掉唇边的水渍,意味深长,“在演出现场撩妹,陈鹤征,整个桐桉再找不出比你更不要脸的主唱!”   陈鹤征拎起面具朝鼓手砸过去,然后转头看温鲤,说:“不是撩,是真的想唱歌给你听。”   温鲤这会儿心跳还乱着,口舌笨拙,只能点头,说:“我明白。”   鼓手在一旁,声音很大地嫌他们肉麻。   演出结束后有聚会,贝斯问:“一起吗?”   陈鹤征低头看温鲤,小姑娘没跟这群玩地下乐队的接触过,他怕她紧张。   温鲤笑一下,手指勾住陈鹤征的,“去吧,我不害怕。”   陈鹤征身上还穿着那件黑T,他要换衣服。后台没有独立的换衣间,用一个类似屏风的隔板,在墙角圈出一小块空地。   其他人陆续出去,后台渐渐空下来,趁无人注意,温鲤悄悄走到隔断后。   那一块儿是个暗角,陈鹤征背对温鲤,黑T恤的下摆掀起一半,露出腰腹肌肉,线条那么清晰,贲张的感觉,透出年轻而鲜活的力道。   温鲤红着脸,轻手轻脚地过去,从身后抱他。   她的手,白嫩细软,绕到前面,碰到陈鹤征腰带上金属卡扣,冰冰凉凉的触感。   “胆子变大了啊,小姑娘,”陈鹤征笑笑,“男人换衣服都敢看?”   温鲤一面害羞一面又直白,矛盾得特别可爱,小声说:“你喝了我的饮料,那瓶明明是橙子味的,巧克力不是饮料的味道。”   一阵衣料碎响,陈鹤征转过身,姿势改变,温鲤反而被他压抵在墙壁上。   他身上腰带的卡扣半松,温鲤的手指从T恤下摆探进去,停在他的皮肤上,接贴着。   后台大概新做了供暖,好热。空气热,他也热,发烧了似的。   陈鹤征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那么,巧克力味道的到底是什么?”   刚刚在舞台上为她唱过情歌的男人,此刻,就贴在她身前,呼吸落在她肩窝里。   那份诱,简直不可言喻。   温鲤下意识地吞咽,她背倚墙壁,头却仰起来,看着罩在她身上的那个人。   “亲我。”她说,“亲我你就能尝到巧克力的味道。”   吻以很重的力道落下,又绵又密,心跳和腿都发软。   温鲤站不稳,不得不紧紧攀着他,承受陈鹤征赋予的一切气息。   她喜欢他吻她,也喜欢他偶尔的噬咬,以及很坏地揉。   两个人都缠着对方的腰,说不清谁抱得更紧,总之,都像要刻进骨头里。   空气先是很热,接着,又变潮湿,一种欲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泛滥。   “有时候我觉得发展太快,会吓到你。”亲吻的间隙,陈鹤征在温鲤唇上很重地揉了下,对她说,“可是,你太能招我了。明晃晃的,把喜欢我的心思全都摆在脸上。”   又甜又乖,又直白又坦荡。   要他抱,要他吻,要他的味道侵染她的灵魂。   有时候陈鹤征都诧异,看起来那么瘦弱的女孩子,居然可以这样用力地去喜欢一个人。   温鲤几乎喘不过气,闭眼静了静,才熬过那股劲儿。   她摸索着握住陈鹤征的手,十指相扣的样子,轻声说:“在船上为你跳舞的时候,我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已经达到最高的位置,我不可能更喜欢你了。”   温鲤顿了下,轻轻吐出口气,抬眼看着他,继续说:“可是今天,我发现我对你的喜欢还可以更多。陈鹤征,你到底要让我喜欢到什么程度啊?”   说到这,莫名其妙的委屈,温鲤的眼睛红了,语气淡淡的哽咽。   “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说,“我居然可以拿出那么多的喜欢,来对待一个人。”   *   乐队的其他成员还等着,陈鹤征和温鲤没在后台逗留太久。外头空气脆冷,温鲤小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贝斯没喝酒,陈鹤征将车钥匙丢给他,自己则带着温鲤坐在后排。   这个时间,夜晚正热闹,车窗外,一路繁华灯火。   温鲤被陈鹤征扣着,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她握着他的手指,小声问:“你写的歌那么好听,演出效果也棒,平时是不是有很多邀约?”   陈鹤征捏一下她的耳朵,说:“乐队那些人都有本职工作,音乐就是玩票。像今天这样的演出,很久才做一次,还要带着面具上台,不想看见熟人。”   温鲤点点头。   陈鹤征又说:“贝斯是做财务的,鼓手学医,是博士,键盘跟我一样读本科,政大的。”   温鲤咂舌,“好厉害啊。”   各个读名校,高学历。   温鲤见贝斯专心开车,没留意后排,于是贴在陈鹤征耳边,小声说:“你是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贝斯咳一声,“别以为我没听见啊。论学历,我是财大硕士,压这小子一头!”   陈鹤征踢一脚驾驶的椅背,“数你能显摆!”   *   陈鹤征在茉莉坊有个常包的包厢,一行人去了那里。值班经理态度热情,一口一个陈少。   包厢很宽敞,设备也齐,点唱机、麻将机,连桌球台都有。温鲤在场,键盘也把女朋友叫了过来,鼓手带着实验室的小学妹,没有忧愁的年轻男女,举杯相碰。   鼓手开了香槟,酒沫子雪花似的落下来,温鲤来不及躲,眼看要被淋到,陈鹤征伸手挡在她头顶,抱着她。   这一晚,温鲤一直坐在陈鹤征身边,被他照顾得很好。   玩游戏时,鼓手故意使坏,让温鲤输了一局,他问温鲤最喜欢在场的哪个异性。   陈鹤征皱眉,不等他发脾气,温鲤很乖地回答说:“喜欢阿征啊,可喜欢他了。”   她也喝了点酒,脸颊薄红,又甜又糯的声音,连键盘的女朋友都觉得温鲤可爱到爆炸,笑着说:“陈鹤征走大运,碰到一个这么贴心的妹妹。”   贝斯作为全场唯一的单身狗,嫌鼓手问得问题太烂,害他被秀一脸。   闹到半夜,陈鹤征出去接了个电话,温鲤也起身出,问服务生能不能帮忙买一盒润喉糖。   陈鹤征又是唱歌又喝酒,还说了不少话,嗓子很累,能听出沙哑的感觉,温鲤心疼他。   服务生态度很好,点头说没问题。   返回包厢的时候,温鲤不留神,进错了走廊。   作者有话说:   文盲小金,又带着她的小学生歌词走来了!   那首歌名字叫《恶魔天使》   不许笑我取名太土!   ?????? 第100章   茉莉坊的走廊大同小异, 温鲤不留神,进错了地方。她数着门上的房间标牌,要折返回去, 走到一半, 身侧的一扇门忽然敞开。   包厢内混杂的灯光、烟酒气,以及女孩子娇滴滴的笑声,顺着门缝涌进走廊,说不清的暧昧与混沌。   温鲤下意识地后退, 不等她迈开脚步, 手腕已经被人握紧。那人力气极大,捏得她腕骨生疼,温鲤用力挣脱, 同时, 看到一双阴沉泛红的眼睛。   “江应霖?”   江应霖嘴里叼着烟,鼻梁上还贴着医用胶带和纱布,外形狼狈,落在温鲤身上的目光,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以及说不清的情愫,质感很复杂。   “刚刚看到一个和你相似的背影, 从门外走过去, 我以为是眼花看错, ”他说, “守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真是你。茉莉坊的消费可不低, 陈少爷带你来的?见见世面?”   温鲤被他疯子似的模样吓到, 不由自主地后退, 试图同他周旋,“江应霖,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最好不要乱来!”   “有陈鹤征给你撑腰,还这么怕我,”江应霖一手撑在墙上,挡住温鲤的路,阴恻恻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表情,“到底是他太废,还是你太废?”   温鲤不说话。   手机被她忘在包厢了,这情形,真有点棘手。   “因为你,我被陈鹤征打成那个样子,连夜进医院,”江应霖捋了下头发,烟雾在他嘴边散开,一股子呛人的味道,“你都不来看看我吗?好狠心啊,我们明明是一家人。”   “家人?”温鲤睫毛轻颤,走廊里的灯光莫名刺眼,她攥紧手指,“江应霖,我记得你亲口说过——我在你面前,有时候是条狗,有时候连狗都不如。”   “还挺记仇,”江应霖笑笑,他指间的烟烧着,火星明亮,他透过烟雾看温鲤,一双眸子,阴恻而恍惚,“那天在船上,是我第一次看你跳舞,鲤鲤,你跳舞的样子真美。”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灰头土脸的,特别丑。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   江应霖的语气莫名缠绵,又阴晴不定,温鲤被他弄得头皮发麻。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条死路,周围也无人路过。   “陈鹤征比我强是吗?他有钱,更有利用价值,值得你费尽心机去讨好。”江应霖话说得不客气,唇边却一直带笑,整个人好似被割裂,“温祁能嫁入江家,我以为已经是通天的本事,没想到你更厉害,连陈家都攀得上。”   温鲤没做声,却看到距她三步远的地方,有个垃圾桶。温鲤目光移过去,想着,用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砸死江应霖这个祸害。   这阵子,茉莉坊的生意不温不火,连氛围都清冷了,人很少。   江应霖吸一口烟,烟雾缭缭绕绕,他仰头看着走廊顶端的灯,眸光即浑浊,又深邃,喃喃着:“你怎么不来讨好我呢?如果你肯讨好我,对我笑,也跳舞给我看,我未必……”   那几句话,江应霖说得很轻,温鲤听不真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未必什么呢?   未必会欺负她,未必会作践她?   可他对温家姐妹的敌视,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恶劣的性格在作祟。他只是受不了,江瑞天娶新人忘旧人。   陪江瑞天白手起家吃尽苦头的是他妈妈,最后,一无所有的人,也是他妈妈。温祁什么都没有付出,仗着年轻貌美,坐享其成。   多不公平。   江应霖突然踹翻那个垃圾桶,里头的烟灰吹扬起来,险些拂在温鲤脸上。   她惊慌后退,“江应霖,你别发疯!”   江应霖眼睛里有癫狂也有扭曲,他笑了声:“温鲤,别以为搭上了陈家,你就可以高枕无忧。陈少爷之所以跟你谈恋爱,不过是为了玩。因为你好上,也因为你倒贴的样子,特别可爱!”   最后四个字,他故意拖着音调,阴阳怪气。   温鲤像是被他刺了一下,心尖莫名发痛,她昂着头,眼神很倔地回:“我愿意倒贴陈鹤征,也愿意上赶着追他,只要他站在那里,我就会朝他靠近!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来操心!”   她越是表现出偏爱那个人,江应霖越觉得心里有火气,沉甸甸地压住他,让他莫名愤怒。   他盯着温鲤,看她半晌,忽然笑了声,拿出手机滑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温鲤。   温鲤以为他要拍照或,立即扭头躲开,同时,她听见一阵笑声,从那部手机里传来。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某家夜店的夜场,灯光又暗又乱,强烈的电音。   几个女孩笑嘻嘻地闲聊,温鲤敏锐地听到,她们频繁地提起一个名字——   “你真的睡过陈鹤征啊?少骗人了,他连恋爱都不谈的,Anna撩他半天,他都不上钩,那么肥一条鱼,不晓得便宜了谁。”   另一个人立即接口:“你头一天出来混呐?不恋爱不接吻,不代表不给睡!陈家兄弟,大的小的,我都尝过,超猛!妈的,爽一晚上,姐姐回去给下面涂了三天化瘀消肿的药,痛死啦!”   其他人哄她,“皮厚啊你,什么话都说!”   “自己人面前装什么!要装纯,到陈鹤征面前去装,他就爱纯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巴甜甜的,叫几声‘阿征’,说几句‘人家不要’,保准他上钩!不止是我,好多妹妹都用这招钓过他,成功率百分之四十五。趁帅哥颜值还在,当睡则睡,而且他真的猛,包管你爽到天灵盖都飞起来……”   又是一阵哄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江应霖将手机捏在两指之间,转了转,“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哪一口,都知道装纯就能钓到他,只有你,傻逼兮兮地以为他是情种!”   温鲤眼中忽然出现某种光亮,她直直地看向江应霖,“泼脏水这种招数,游轮上已经用过一次了——江应霖,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彻头彻尾的垃圾!”   这是江应霖第一次见到小白兔露出爪子和牙齿,不由挑眉,“你不信?”   “我不会通过一个人的嘴,去了解另外一个人。”她说,“更何况,评价陈鹤征,你远远不配!”   说到这里,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给包厢送东西。擦肩而过时,服务生不小心撞到江应霖的肩膀,江应霖立即转身,一拳挥在服务生脸上。   其他包厢的客人,有的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走廊里顿时乱做一团。温鲤趁机离开,走到转角处时,江应霖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温鲤,陈鹤迎出了名的花心爱玩,陈鹤征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陈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你连高攀都不配,懂吗?他们喜欢的是强强联合,陈鹤征可以玩你,但绝对不会娶你!我不配,你更不配!”   *   在其他服务生的指引下,温鲤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回到包厢门口,她没有立即推门,而是背倚着墙壁,略站了站。   包厢暗色的门板没关好,温鲤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有音乐,有聊天,以及陈鹤征醇郁的嗓音,问身边的人:“鲤鲤呢?去哪了?”   有人接话,听不清是贝斯还是鼓手,大概醉了,音调含混地说:“看人看得这么紧,你累不累?陈鹤征,我以为你就是玩玩的,不会真栽了吧?为那种小女孩?”   不等话音落下,忽地一阵脆响,大概是有人摔了杯子。   接着,是陈鹤征压着愠怒的声音:“不会说话就闭嘴,别拿没礼貌当标新立异。”   包厢里一阵嘈杂,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了几句。温鲤在外面听着,只觉心态有点拧。   拧得难受。   怔愣间,有人叫她。   “女士,”穿三件式制服的服务生递给她一个药盒,“这是您要的润喉片。”   温鲤整个人都有些钝,她正要伸手接过来,眼前一暗,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药盒。   陈鹤征也从包厢里出来,他看一眼手上的小盒子,低笑了声,故意问:“给我买的吗?鲤鲤心疼我啊?”   “心疼”两个字,叫他说得又轻又柔,温鲤却觉得鼻尖发酸,她突然扑过去,将他抱住,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   “陈鹤征,我是真的喜欢你,”她说,“从芜城到桐桉,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长的时光,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陈鹤征皱了皱眉,摸着她的头发,“刚才他们乱说话,你听到了?”   温鲤不说话,只是靠着他。   陈鹤征皱眉更深,“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这晚,温鲤明明只喝了一点酒,度数很低,却在这时觉得头晕,天旋地转。她攀着陈鹤征的肩膀说,“你送我回去吧,我困了。”   陈鹤征身上的衬衫,面料很软,味道也干净。温鲤的脸颊贴在上面,隔着布料,去感受他的体温。   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那段视频,女孩子娇滴滴地笑,以及那些下流的描述。   眼睛疼,鼻子酸,她想吃醋,发脾气。   可是,陈鹤征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干净的,也无辜。   不该迁怒他。   温鲤耍赖,不肯好好走路,陈鹤征索性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到停车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叫了代驾,陈鹤征本想带温鲤去半山那套别墅,有温室花房的地方,温鲤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晕车,脸色不太好,摇头说:“我要回学校,回宿舍。”   陈鹤征无奈,只能让代驾调转方向,之后,他捏着温鲤的脸颊,玩笑说:“不肯跟我回家,怕我欺负你?”   温鲤目光有些迷离,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点头,“嗯,怕你欺负我。”   她那么喜欢陈鹤征,如果陈鹤征想欺负她,真的太容易了。   陈鹤征叹了口气,“不该带你见那些人的,他们乱说话,惹得你这么不开心。”   他说这句话时,温鲤脑袋枕在他腿上,已经快要睡着,因此,没能好好思考。   车子只能停在校外,外头风大,很冷。陈鹤征脱了大衣裹在温鲤身上,他只穿一件衬衫,一路将温鲤送到宿舍楼下。   温鲤睡得晕晕乎乎,脚步不稳。陈鹤征不放心,拿了她的手机,面部识别解锁,然后去看她的通讯录。   “跟你关系比较好的室友,”他问,“叫什么名字?”   温鲤下意识地答:“商祺。”   陈鹤征在温鲤的通讯录中找到商祺,却没直接拨过去,而是用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再拨通。   他说温鲤喝了酒,拜托商祺下楼,将温鲤带上去。商祺还没睡,看到陌生号码,起先还诧异,直到那边自报姓名,说你好我是陈鹤征,她惊得险些从床上跳下来。   冷风一吹,温鲤其实清醒了不少,她看着陈鹤征为她安排那些琐事,滋味又甜又复杂。她凑过去,往他怀里靠,小声问:“陈鹤征,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要选我?”   他们相识的方式太激烈,她被逼着,当众剖出了一颗心,她很怕等那股劲儿过去了,陈鹤征会觉得她其实没那么好。   “温鲤,你要明白,那些人未必真的喜欢我,他们只是对我有点兴趣。”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脸颊,温度略冰,于是,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温鲤,让风不会吹到她。   “让我确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喜欢’的人,是你,让我觉得震撼且惊喜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温鲤眼底光影明灭,她抱着他,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在你眼里,我漂亮吗?”   “要是能把记忆交换就好了。”陈鹤征说,“让你进到我的记忆里,看一看游轮晚宴那天,那个叫温鲤的小姑娘有多漂亮。”   有多震撼他。   商祺走到宿舍门口时,刚好看到陈鹤征在吻温鲤的额头。   他低着头,靠近她,侧脸的轮廓清隽而柔和,吻得很轻,也很暖,好似对待某种价值连城的宝贝。   商祺将温鲤接回到宿舍,看着温鲤换衣服洗澡,然后爬到床上睡下。直到这些都做完,商祺给陈鹤征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一切都好。   陈鹤征回得很快,跟商祺说谢谢。   商祺心念一动,跑到寝室外的走廊,推开窗子,果然看到陈鹤征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一直在楼下守着,直到商祺跟他报了平安,才离开。   风吹在脸上,有点冷,商祺单手捂着脸颊,心想,谈恋爱真的好神奇啊,能让那么冷情的一个人,变得这样温柔又细致。   另一边,陈鹤征重新坐进车里。   代驾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陈鹤征没应,而是用手机拨了个号码。   “你去查一下,今晚茉莉坊的内部监控。”他说,“时间段大概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温鲤的状态不对劲儿,他想知道,离开包厢的那几分钟里,她到底见到了谁。 第101章   茉莉坊的幕后老板姓杜, 是品达律所杜鑫彭律师的堂弟,无论商业还是私交,都跟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陈鹤征派了保镖过去, 要查监控, 值班经理是个明白人,非常配合。   按照陈鹤征给出的时间段,逐帧查过去,很快就在画面里找到了江应霖的影子, 以及, 发生在走廊的那场争执。   陈鹤征坐姿懒散,靠在沙发里,将视频草草看过一遍, 之后抬眸, 问保镖:“人呢?”   保镖生的高大,一身黑衣,低声说:“在包厢呢,被我们的人扣着。”   陈鹤征点一下头,眉宇之间,神色很淡。   已经是凌晨了,茉莉坊中客人不多, 值晚班的服务生无精打采。   包厢里, 江应霖也不知是醉了, 还是挨了打, 跪趴在地上, 不停干呕。保镖走过去, 从江应霖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 解锁之后, 交给陈鹤征。   陈鹤征给自己倒了杯酒,同时,登录江应霖的微信,看到页面上唯一的置顶联系人——鲤鲤,后面还有一个小鱼的图标。   他竟然也叫她鲤鲤。   对话框内,聊天记录很多,大部分是江应霖在发,很多话都带着威胁的意思,比如——   江应霖:【温鲤,只有我开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会好过,懂不懂?】   一个小女孩,从小没有父母,跌跌撞撞地长大,被迫懂事,淡化悲欢。她努力读书、跳舞,考上很好的学校,和出嫁的姐姐一并来到桐桉,原以为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却碰到江应霖,被欺负,被威胁,心事无处可诉。   没人能够保护她,却从听过她有半句抱怨,甚至,提到当初被表哥偷拍的事,她也能说一句,不要觉得我可怜,没必要。   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一直努力地生活。   陈鹤征把温鲤的联系方式从江应霖的手机上删除,又点进相册,看到了那段江应霖向温鲤播放过的视频——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陈家兄弟啊,大的小的,我都睡过。   手指搭在膝盖上,敲了敲,陈鹤征很淡地叹气。   他把江应霖的手机相册、iCloud备份全部清空,连ID都注销,然后将手机沉进冰块融化的冰桶。气泡上涌,屏幕光在水面下闪了闪,最终彻底暗淡。   做完这些,陈鹤征让保镖把江应霖拎起来,跪在地毯上,脊背挺直,然后,将杯子里的酒水悉数淋在他脑袋上。   酒水辛辣,沁到眼睛里,江应霖疼得大叫。陈鹤征在这时掐住他的脖子,手指压住江应霖的颈动脉,让他尝到窒息的滋味。   江应霖的手臂和肩膀被保镖控制,挣扎得毫无力道,像一条离开水域的濒死的鱼。   他勉强睁开被酒水刺红的眼睛,咬牙切齿,“我一定会杀了你!陈鹤征,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的命!”   闻言,陈鹤征低笑一声。   他在金色的台面上坐下,手肘抵着膝盖,上身俯低,面无表情地朝江应霖靠近。   江应霖还是怂,不由自主地瑟缩。   陈鹤征逼至他眼前,声音很轻地对他说:“你跟我过不去,跟我较劲,无论输赢,我都敬你有几分胆色。但是,欺负女孩子算哪门子本事呢?你能不能做一点体面的勾当?”   江应霖喘着粗气,冷笑,“陈鹤征,你装什么圣人!我的确欺负过她,可我没玩她!我不像你,睡着倒贴来的女人,还要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你根本就不会长久地跟她在一起,更不会娶她,何必惺惺作态!”   陈鹤征摇头,“自己是吃屎长大的,就觉得别人也吃,真是无药可救。”   江应霖歪头,朝地面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还要说话,陈鹤征却在这时点燃一根烟。   包厢内的光线穿透烟雾,照亮陈鹤征冷白的手。他五指细长,拎着那根烟,缓缓移动至江应霖眼前。   保镖自身后抓住江应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陈鹤征手上一线火星,猩红的色泽,燃烧着,对准江应霖淡色的眼珠,仿佛要按下去,烫烂他那只眼睛。   烟雾冒出来,缭绕着,从陈鹤征的指尖漫到江应霖的眼底,刺得他眼白通红,不停地掉眼泪,也吓得他大叫,在保镖的桎梏下疯狂扭动。   “陈鹤征,”他嘶吼,“放开我!你敢毁我的眼睛,我就报警,送你去坐牢,让你一辈子都背负污点!”   陈鹤征笑了下,“好可怕的警告。”   烟仍在他指尖,他转头,问身后的保镖,“如果我让你把这支烟按在江少的眼睛上,然后去自首、坐牢,你答应吗?”   保镖毫不迟疑,点头:“您放心,我知道规矩,会做得很干净。”   江应霖脸色灰白,说不出话了。   他的脑袋被保镖固定住,无法躲开,陈鹤征手上那支烟,一直在他眼前,烟草燃烧出呛鼻的味道。   “看在鲤鲤的面子上,我不想把事情做绝。”陈鹤征说,“但是,你要懂得收敛。再让我知道你为难温家姐妹,无论为难的是哪一个,我都会烫烂你的眼睛。”   说完,他伸手,强行让江应霖睁眼,指尖懒洋洋地弹,一缕灰落下来,残留着温热,落在江应霖的眼球上。   灰尘入眼,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但是,鲜明的刺痛足够让人额头冒汗。   江应霖想喊,大声哭嚎,陈鹤征挥手让保镖捂住他的嘴,然后将手上的烟头沉入酒杯,起身离开了包厢。   外头天光大亮,已是清晨。   茉莉坊的值班经理送陈鹤征上车,陈鹤征扶着半开的车门,忽然说:“江应霖动手殴打贵店的员工,一定要追责,总不能让人骑在脸上欺负。”   经理乐呵呵的,“您放心,江家该出的赔偿,一分都别想少。”   车内,司机问陈鹤征要不要回半山的别墅,他折腾了一夜,根本没合眼。   陈鹤征叹了口气,他现在有点头疼,视频的事要怎么向鲤鲤解释呢?   要怎么告诉她,他从未和任何人……   *   另一边,温鲤也睡得不安稳,很早就醒了。她去食堂买了两份早点,带回宿舍,一份给了商祺,感谢她昨晚的帮忙。   商祺接过早点,顺嘴说了一句,“之前没看出来,陈鹤征还挺会疼人的,做事也细致。”   温鲤笑了笑,没接话,她不太习惯和不够亲近的人讨论自己的感情。   课表上列满了各种训练课程,温鲤全身心的投入,故意不让自己去想陈鹤征。她现在心态有点拧,说不清的变扭。   她不是信了江应霖的那些鬼话,只是有一点迟来的自卑。   陈鹤征实在太好,能力、才华、责任与担当,他身上有太多光环,那么耀眼,她很想很想与他长久地在一起。   训练的间隙,温鲤用手背抹掉额头的汗珠,她抬头,看见教室外蓝色的天空,想着,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上好每一节课,跳好每一段舞,成为很棒的人,是不是就能够坦然地站在他身边。不会再为旁人的一个眼神,甚至一句话,而陷入莫名的惶恐。   专业教室的镜墙前,温鲤做了个很漂亮的“探海翻身”,肩膀同手臂的弧度饱满如圆月,翻身落地的那一瞬,柔而轻灵。   指导老师看着她,点头,“很漂亮。”   教室里次第响起掌声,都是对她的肯定与赞许。   温鲤抿了抿唇,笑得很甜。她想,那就再努力一点吧。   只有她强大起来,她的感情才会强大,无坚不摧。   之后的某一天,傍晚,温鲤接到温祁打来的电话。温祁告诉她,江应霖又惹了不小的麻烦,他打伤了什么人,受害者家属闹到学校,险些弄丢他的学籍。江瑞天很生气,停了他的信用卡,让他闭门思过。   温鲤这时才想起来,最近,江应霖的确格外安静,不再发那些威胁性的消息给她。她并不关心江应霖,也没多想。   *   转眼就是12月的末尾,31号,跨年夜。温度直线下降,风吹得骨头都疼。   学校放假,同宿舍的女孩子有的回家,有的去跟男朋友约会,整个房间都空旷下来,温鲤独自站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   这阵子,她和陈鹤征联系不多,两个人都忙,各自有一大堆的课程,最重要的是,温鲤有点逃避。   她不想把那些变扭的小心思,带到陈鹤征面前,让他同她一起变扭,她想冷静几天,将那股拧着的劲儿消化掉,再去见他。   可是,冷静这东西,冷来冷去,就成了拖延,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点开微信,找到陈鹤征的名字,输入文字,又逐一删除,来来回回,从早晨折腾到午后,她也没能发出去一条消息。   真糟糕。   正懊丧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温鲤身形一僵,屏显都没看,直接接听。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温小姐吗?我是茉莉坊的工作人员。”   ……   茉莉坊的员工说陈鹤征喝多了酒,要她去接他。温鲤没多问,穿上外套就出了门。下楼时,脚步急匆匆的,宿管阿姨听见动静,多看了她几眼。   日子特殊,路上车多人多,特别堵,温鲤困在出租车里,坐立难安。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笑着说:“过了这个红绿灯,前面就是茉莉坊了,别着急。”   温鲤想了想,付过车费后提前下车,顶着寒风,一路走到了茉莉坊。   冬季风硬,吹得她脸颊泛红,温鲤顾不得那些,直接走到包厢门口,伸手推门。   里头的情形,却让温鲤一怔。   没有音乐,没有烟酒,没有推杯换盏的谈笑,甚至没有陈鹤征。只有一个面容漂亮的年轻姑娘,一脸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见有人进来,那姑娘立即起身。   温鲤眨了下眼睛,“你是?”   女孩子有些难堪地开口,“温小姐,您可能在一段小视频中见过我。背景是一家夜店,我和几位朋友喝酒聊天,说自己跟陈家两位先生都……都有过关系。其实,那是乱说的。”   温鲤下意识地睁大眼睛。   女孩子声音低了低:“我根本没见过陈先生和小陈先生,更没睡过,身边也没有哪个姐妹钓到过他,全都是为了面子乱说的。如果我充面子的谎话,给您带来了困扰,那么我向您道歉,您能原谅我吗?”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再度开启,有人走进来,温鲤下意识地看过去。   陈鹤征身量修长,立在一片灯光下,眉梢微挑,“当事人口供在此,总能证明我是无辜的吧?”   说到这,他故意叹了声,“我干干净净一个男儿身,莫名其妙,叫人污了清白。”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剩的内容不多啦,我每天尽量多写点,让大家有好一点的阅读体验。   这章的副标题,应该叫“如何让老婆相信我是C”——生活不易,小陈叹气。 第102章   陈鹤征既然知道江应霖故意放给温鲤看的那段视频, 会成为埋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事情想要解决,也简单, 把“当事人”揪出来, 跟温鲤说清楚就好,但是,找人的那个过程,着实苦了陈鹤征。   拍视频的人够聪明, 镜头一直对着散台桌面上的酒瓶, 收录了女孩子的说话声,却没录任何一个人的脸。   根据背景音里,DJ打碟控场的风格, 陈鹤征大致能确定那是哪家夜场, 再加上视频信息中的拍摄时间,几经辗转,他耗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这个自称跟陈家两兄弟都有过关系的女人。   陈鹤征越找越火大,最后耐心全无,凌晨两点,让保镖把名叫Mandy的女孩从夜场的包厢里提了出来。保镖个个身材健硕, 小美女哪见过这阵仗, 吓得直哭, 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陈鹤征既无奈又窝火, 他单手将垂落的额发向后推, 蹲在Mandy面前, 试图跟她讲道理:“小妹妹, 我不想为难你, 但是,你在外面乱说话,让我女朋友误会,总得去解释清楚,还我一个清白吧。”   Mandy哭得抽噎,缩着身子看向他,小声说:“我可以跟你走,帮你解释,但是,你不能打我。”   陈鹤征愁得不行,“我对暴力没什么兴趣。”   他只收拾江应霖那种类型的混蛋。   *   温鲤听完Mandy的解释,几乎笑出来,笑过之后,又觉得眼眶微微热。   陈鹤征让Mandy出去,将包厢门关紧,在暗色的光线下,摸了摸温鲤的眼睛,低声问她:“还误会吗?”   “没误会呢,”温鲤伸手抱他的腰,声音软软的,“阿征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不会乱来的,我知道。”   陈鹤征的指腹贴在她眼角,揉了两下,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上次来茉莉坊,刚开始还好,她闹着要回学校时,明显带了情绪,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样靠在陈鹤征身上,温声同他说话,感觉实在美好,温鲤一时松懈,埋在心里的那点小情绪、小别扭,全部泄露出来。   她说,阿征,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陈鹤征,”她叫他的名字,仰头看他,眼睛那么亮,又那么湿润,“我很贪心,想要你的一辈子,这辈子都跟着你。”   这样年轻就开始谈论“一辈子”,会不会太早?   可是,面对这样喜欢的人,温鲤想连下辈子都预定,现在就与他约定好,下辈子还要遇见他,做他女人。   谈恋爱就是会让人既心软,又贪心。   陈鹤征垂眸看温鲤,指腹从她眼尾移到唇上,一下一下,很轻地揉。   他揉她的动作,实在撩人,温鲤主动凑过去吻他,同时,声音破碎地对他说:“我想要——”   “想要阿征的一辈子。”   陈鹤征眼底的笑意又温又暖,他低下头,任由她吻他。   她想要的,他怎么会不给呢。   *   跨年夜,江边有烟花表演,半个城市的人聚在一起,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   之前,陈鹤征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人多,他嫌吵,而且开车过去,路上能堵到发疯。但是,看一眼怀里的小姑娘,不用问,温鲤一定是喜欢看烟花的。   于是,他带她离开茉莉坊,去江边,陈鹤征还带着听live house那天温鲤给他的那条围巾。温鲤抬手帮陈鹤征整理衣领,在他低头的一瞬,她亲到他的眼睛。   那样深邃又漂亮的眼睛。   江边自然热闹,到处是人。陈鹤征一开始牵着温鲤的手,十指相扣,后来,见她笑得实在太甜,他忍不住想抱她,索性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她捞到身前,藏进怀里。   周围情侣很多,都腻在一块,他们的行为并不突兀,温鲤还是微微红了脸,她在陈鹤征的大衣里,隔着衬衫咬他的锁骨。   很轻的一下,像小猫撒娇。   陈鹤征低头看她,温温地笑,说:“真会闹人啊。”   路边有卖气球的小商贩,温鲤看了眼,陈鹤征就买了一个给她,会发光的小东西,亮晶晶的。   温鲤仰头,看气球,也看陈鹤征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个小小的笑容灿烂的自己。   倒计时开始时,场面甚为热烈。成千上万的人,一起高呼、尖叫。   旧年的最后一秒,烟火升空,星火构成的巨大花盏,次第绽放,瑰丽的颜色,映亮黑沉无边的夜。   有好多小情侣开始拥吻,互相说着我爱你,要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   温鲤依然藏在陈鹤征的衣服里,她仰头看他,眼睛被烟花的颜色浸染,明亮如星。   “陈鹤征,”她叫他,“现在,我是你女朋友了吧?”   这个问题不知道哪里戳到他,他忽然笑得很厉害。   温鲤咬了咬唇,忍不住催他,“别笑啊,你快点头!快点快点!”   陈鹤征眼底有笑,抱着她的手臂抽紧了些,让她挨他更近,低声说:“做人女朋友,是要做坏事的,懂吗?”   起先,温鲤的确没懂,她眨一下眼睛,神色微微茫然。   烟火未停,陆续升空,巨大的声响和光亮里,她忽然明白过来,眼睛倏地睁大,手心也冒汗,嘴上却说:“你带我回家吧。”   我跟你回家,做你女人,跟你一辈子。   *   手表的指针,划过午夜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烟花结束,聚在江边的人陆续散去,陈鹤征低头去看藏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轻声问:“真的要跟我回家吗?”   温鲤被陈鹤征抱着,风吹不到她,周身暖洋洋的,她不好意思点头,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你说要带我去温室花房的。”   半山别墅的温室花房,故去的陈夫人亲手打理过的地方,对陈鹤征而言,有太多特殊的含义在里面。   陈鹤迎度假去了,佣人也都放假,偌大一栋别墅,悄无声息,有些空旷,但供暖充足。   花房里草木葱郁,全透明的玻璃墙外,是轻盈飘落的白色雪片。有助植物生长的补光灯一直亮着,暖意融融,温情融融。   陈鹤征耐心很好,他教温鲤辨认花架上的各类茉莉,紫茉莉、鸳鸯茉莉、宝珠茉莉……   温鲤脱掉外套,解开围巾,长发散在肩上,有好闻的香气。   她皮肤白,眼睛乌黑莹润,笑眯眯地说:“茉莉的花语是不是‘纯真的爱意’?等我毕业,有自己的小房子,也要在阳台上种茉莉,种好多,它们开了花,都送给阿征。”   最纯真的爱,都给他,只给他。   话音落下,周围静了静。   温鲤脸红了,“我是不是记错花语了?”   陈鹤征垂眸,专注地看她,片刻后,低声说:“我本来不想那么快的,不想让你害怕”   温鲤怔愣一瞬,倏地明白过来,也不知道是该更脸红,还是先咬他一口,让他别乱说话。   陈鹤征伸手捏温鲤的后颈,禁锢她,让她无处可躲,贴着她的唇说:“但是,你太能招我了。”   让他没办法,也让他忍不住。   *   别墅的窗外,雪片越落越盛,又是一场难得的雪。   陈家有养狗,黑色的阿拉斯加,硕大的脑袋和爪子,陈鹤征告诉温鲤它叫海盗。   海盗亲人,叼着温鲤的衣袖要跟她玩,温鲤正要蹲下去抱它,身量忽然一轻,她先被陈鹤征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朝楼上的卧室走,温鲤心跳很快,脸埋在陈鹤征肩膀的衣服里,不看他。   卧室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很柔,薄纱似的。   温鲤被他放在床上,脊背碰到床单,一点软,还有一点淡淡的凉。她的长发蹭在脸颊和脖颈上,陈鹤征伸手拂开,俯身吻她的额头,在她略显惶然的心跳声里,对她说:“害怕吗?”   她下意识地咬唇。   陈鹤征笑了笑,那么暖,温声说:“怕就再等等,先不做。”   温鲤轻轻呼吸着,主动去扯他身上的腰带,指腹碰到他的皮肤,小声说:“不想等了。”   很喜欢他,很想他,也——   想要他。   干净漂亮的小姑娘,眼眸湿湿润润的,将他望着,说着直白又炽热的话。   那一瞬,天地昏沉,暧昧丛生。   陈鹤征想,让他留在这一夜吧,长久地留在这夜,留在她凝视他的这记眼神里。   他愿长眠于此,不得超度。   *   温鲤对这一切都陌生,有点无措,但是很乖,乖到发甜。她睫毛沾了水,湿漉漉的,眼珠也是,望着撑在她上方的那个影子。   “你亲亲我,”她抱着他的脖子,小声说,“要一直亲我。”   陈鹤征额头浮着汗,显得发色更深,黑漆漆的,他“嗯”了声,同时,捏着温鲤的下巴,再度同她强调:“我没爱过别人,也没碰过。”   他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从未给过别人。   温鲤呼吸发热,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去咬陈鹤征揉她嘴唇的那根手指。   湿哒哒的感觉,从指尖开始蔓延,然后一路,燃成火焰。   窗外,只有雪,不起风,纯白的颜色,安静落着。   温鲤抓他的手臂,想哭,偏又没力气,身上出了汗,又不止是汗。   陈鹤征吻她,很重地吻,同时,他看到当做吊坠垂在温鲤锁骨处的那枚纽扣。   “就是这枚扣子吗?”他在绵密的呼吸声里,这样问她。   在芜城的时候,他给她一件外套,而她藏起了外套上掉落的纽扣,一藏好多年。直到与他重逢,那些心事,才露在天光之下,得到一个圆满。   温鲤腿撑在他腰那儿,膝盖发酸,软软的。她点头,昏昏沉沉地说:“真的好喜欢你啊,捡到扣子的时候喜欢,现在更喜欢。”   陈鹤征眸色黑到了极处,他将她的唇反复吻着,吻到泛红。   温鲤情绪满溢的时候也会咬他,肩膀锁骨胸口,有的地方,牙印很深。   咬完,她又心疼,抱着他小声问:“疼不疼?”   陈鹤征的掌心贴着她背上的脊椎骨,反问:“你呢?”   她咬了咬唇,忽然说:“你别——”   这种时候,陈鹤征没法由着她,他用了力气,小姑娘一下就哭了。   她哭,却不拒绝他,反而抱得更紧。陈鹤征太喜欢她贴着他了,于是,更不克制。   夜那么长,雪花覆盖院子,海盗在一楼有自己的房间,房门上了锁,它出不去,耳朵却时不时地听到些动静——   有女孩子在哭,也在哀求,大概她哭得实在厉害,另一个人心疼了,说了很多难为情的话来哄她。   非常非常难为情的话,他都说给她听,也说爱她,很爱很爱。   他哄她一整夜,不停歇的一整夜,让她贴他更紧。   *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温鲤睡了很久,陈鹤征醒得早,笨手笨脚地煮了碗红豆小圆子,用托盘端上来,一点点地喂她吃下。   温鲤坐起来的那一瞬,险些又倒回去,脸都皱了。   陈鹤征扶她的腰,“酸得厉害吗?一会儿泡个热水澡。”   温鲤不看他,嘀咕:“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陈鹤征很轻地地笑,贴着她的耳朵说:“还不够熟,有点急了,下次我慢一点。”   温鲤捂着耳朵,脸红红的,心想,这星期之内才不许他有“下次”!   好累的,她缓不过来。   整个元旦假期,温鲤都是在半山别墅中度过的,陈鹤征带她熟悉家里的佣人,以及周围的环境。许是因为温鲤身上沾了陈鹤征的味道,海盗很亲她,跟前跟后的。   温鲤试图把它抱起来,没成功,八十七斤的狗,太重了。   雪停了,天气晴朗。   陈鹤征帮温鲤穿上保暖的衣服,带她出去遛狗,握着她的手说:“每年假期我都是在半山这边过的,我大哥在别处有房子,很少过来。一个人待着怪孤单的,今年你也来吧,陪陪我,陪我过年。”   山中空气清寒,说话时,唇边有淡色的雾。   温鲤听见了,不由怔愣。   其实,她很早就在烦心寒假的问题了,因为她无处可去。她不想去江家,那里有江应霖,短期的房子又不好租。   陈鹤征一定知晓她的困境,却说让她来陪他,哀求似的,他将自己放到无限低。   温鲤忍不住,伸手抱他。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头发,轻声说:“以后,每年都来半山。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不必害怕任何人。”   温鲤在他怀里,心口被他暖着,又软又烫。   那时候,新年新景,天气晴朗,大狗在脚边跑来跑去,铺了薄雪的地面上踩出一串脚印。   一切都很好,好得不像话。   温鲤万分笃定,她和陈鹤征会一直在一起,不分开,也会有很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期末, 桐大金融系课程多,考试周期很长。温鲤这边先结束,时间空下来, 就陪陈鹤征去泡图书馆。   陈鹤征成绩很好, 温鲤一直都知道,本省的理科状元,还上过报纸,他努力学习的样子, 温鲤却是第一次见。   陪陈鹤征泡图书馆的这一小段时间, 温鲤对这个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他从不旷课,绩点很高, 高中时就一直拿奖学金;比如, 他跟陈鹤迎的关系很好,每一次拿奖学金,都会给大哥买件礼物。陈鹤迎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健康,并且快乐。   做音乐、写歌,对陈鹤征来说是爱好,也是消遣, 能让他放松大脑。   温鲤想起他在live house的舞台上从容又光芒的样子, 不免感慨——有些人, 让你没办法嫉妒, 只能羡慕。   这个季节, 图书馆的自习室温度略低, 温鲤容易手冷, 陈鹤征会在口袋里放一个暖手宝, 见到她,就塞她手里,偶尔,还会给她一包小零食,饼干、棒棒糖或者话梅。   温鲤可怜兮兮地瞅他,小声说:“别再喂我了,会胖的!”   舞蹈专业的学生,开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测体重,超重的全部挨罚,体能训练翻倍。   陈鹤征捏一下她的脸,“舍不得你太瘦。”   看书看累了,会听歌,用音乐APP上“一起听”的功能,两个人各自带着耳机,里面播放同样的音乐。   也会去操场跑步,看谁先跑完四百米,陈鹤征腿长,运动又好,想领先太容易,温鲤耍赖,跳到他背上要他背。   陈鹤征在校内名气大,温鲤第一次陪他泡图书馆,就被人拍下来挂上表白墙——帅哥都是有女朋友的,散了吧散了吧。   表白墙上那张照片,拍得挺好看。陈鹤征和温鲤并肩坐在桌子的一侧,牵着手,十指相扣,各自低头看书。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层层书架,桌角处一抹自窗外透进来的冬日暖阳。   温鲤将照片存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温鲤:【看书和看你,我都喜欢。】   傅染宁是温鲤最好的朋友,陈鹤征自然要见一见的,三个人吃过几次饭,傅染宁感慨,她吃的哪叫饭,分明是狗粮!   陈鹤征对温鲤的宠藏都不藏,明晃晃的,就摆在那里。小姑娘本身就甜,叫他这样护着,愈发明艳可爱,整个人都有了光。   生活的节奏,从这时开始,变得轻快起来,每一天都有快乐的痕迹。   温鲤对半山的那套别墅,也越来越熟悉,房间的布局,以及用途,她都了解,还跟陈家的园丁学会了养多肉植物和茉莉花。   海盗越发粘她,时常用冰凉的黑色鼻头碰温鲤的脸。陈鹤征换掉了起居室的沙发和地毯,换成更柔软的材质,他喜欢在那里弹吉他,身边散乱地放着白纸和笔,用来记录创作的简谱。   温鲤则靠在他背上看书,壁炉里有微暖的火光。   琴弦上流淌出温暖的节奏,格外动人,温鲤看书看累了,从身后绕过来,吻他的侧脸和脖颈。   绵软甜蜜的吻,渐渐失了控,陈鹤征掀起上衣的下摆,举过头顶,慢慢脱掉。然后,拿遥控器,合拢起居室的窗帘,关掉主灯,只剩壁炉里的火光。   沙发很软,也很宽,温鲤躺在那儿,无意识地咬唇,四肢百骸都酥软,像是浸在海水中,被巨大的浮力托举着。   她的锁骨被汗水打湿,蒙着水润的光亮,再往下,汗湿的痕迹更明显。陈鹤征看上去冷淡,眉眼漆黑锋利,凶起来,却很热,简直能要人命。   温鲤觉得很酸,像吞了颗半熟的青桔,也涨,小腿发颤。她被他欺负,慢慢哭出来。可她不知道,这种时候,眼泪是甜的,越哭越勾人着迷。   陈鹤征身材极好,小臂、肩膀以及背,都有流畅的肌肉群。腰身那里尤为漂亮,线条劲瘦,发力时绷起锐利的弧度,像蓄势待发的野兽。   温鲤浑身滚烫,细长柔软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两人的额头都有汗,相互融合着,紧贴着,也亲密着。   情意最深的时刻,温鲤就算没力气了,也要抱着他,指腹碰到他的肩胛骨,那一块儿撑起的线条又绷又硬,蕴藏着强烈的力量感。   她叫他的名字,“陈鹤征。”   他“嗯”了声,吻她,也应她。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问完,她又摇头,声音轻轻软软,“你肯定不知道。”   那是语言无法描绘的感情,是她生命中最盛大的光亮。   陈鹤征笑了声,低头去咬她的脖子,同时说:“我当然知道。”   温鲤感觉到微弱的疼,想躲开,他不许,他扣着她,咬得更重了些,继续说:“游轮宴会,你把酒洒在我身上,慌乱之中,看向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那样的情况下,她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有了藏不住的爱。   若不是用情至深,怎么会藏都藏不住。   *   温祁是全职太太,依附于江瑞天,温鲤不想给她添麻烦,尽量不用江家的钱。寒假时,她在艺考培训班找了份助教的兼职,赚钱交下一季的学费。   陈鹤征从不阻拦温鲤努力生活,更不会像养金丝雀那样,把她关在笼子里。他交给温鲤一张银行卡,告诉她,这是他收取奖学金的账户,里面的钱,她可以随意支配。   “我凭本事赚的钱,”陈鹤征摸摸她的头发,眼神温温的,“跟陈家没关系,拿给自己女朋友用,天经地义。”   和陈鹤征相处越久,越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鲜活的温度。   他坦荡,也磊落,一身干净清白的硬骨,无论爱,或被爱,都竭力做到最好,无愧无憾。   壁炉中火光未熄,温鲤在他怀里,用额头抵着他的脖颈。他们鼻息相缠,身上的味道也是,互相侵染,也互相包容。   她想,她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人呢,喜欢到只是听着他的心跳,就觉得很幸福,很美满。   一转眼,是旧历新年。陈鹤迎在南法度假,打来电话问陈鹤征要不要过去。   陈鹤征拒绝了陈鹤迎,转头收拾行李,带温鲤去了北城的一处山庄。那里能滑雪,有国内等级最高的雪道,垂直落差近千米。   上了雪道,温鲤才发现,陈鹤征的运动天赋很好。他是玩单板的老手,倒滑、空翻、单臂支撑,连腾起的雪雾都壮阔,帅得一塌糊涂。   温鲤没玩过这个,看得呆住,不停地为他鼓掌。   陈鹤征摘了护目镜和头盔,走过来抱她。旁边有几个女孩子,原本想跟他搭讪的,见状,纷纷停了脚步。   温鲤听见她们议论了几句——   “果然,帅哥都是有女朋友的,别过去讨嫌了。”   “万一是妹妹呢?不问问怎么知道!”   “你傻啊,谁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妹妹!他好像很爱他女朋友……”   陈鹤征不理那些议论,他怕温鲤冻着,掌心在她脸颊上贴了贴。阳光有点烈,温鲤眯了下眼睛,心里想着,真心喜欢一个人,果然是藏不住的。   一记眼神递过去,全世界都会知道。   陈鹤征有多喜欢温鲤,见过他的人,都知道。   *   心思宁静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再转眼,冬去,春来。   开学之后,温鲤和陈鹤征的课业都很忙,见面的机会不多,感情却越来越好。天气逐渐暖和,有一次,陈鹤征把他那辆川崎H2开到了舞蹈学院的女生宿舍楼前。   烈日之下,他摘了头盔。深黑的发色,眼神很傲,透出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场。没有人能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周遭满是压不住的感叹与议论。   温鲤从楼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没人听到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看见,年轻男人的眉眼逐渐温和。   那么高傲的人,甘愿为她丢下硬骨,她露出柔软的底色。   那年的秋天,临近尾声的时候,温鲤收到一条消息,温祁发来的,她说自己怀孕了,将近三个月。   温鲤原本就很少去江家,与陈鹤征确定关系后,她去得更少。一是为了躲开江应霖,二来,她怕给温祁添麻烦,成为温祁的拖油瓶。   这段时间,她们通过几次电话,温祁一贯柔弱,说自己很好,问温鲤缺不缺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温祁有宝宝了,温鲤自然高兴,她挑了个周末,带了些礼物登门拜访。陈鹤征有考试,抽不出时间送她,温鲤从学校打车过去。   路上,温鲤给温祁打过一通电话,只有提示音在响,无人接听。她又拨了通视频邀请,也无人应答。温鲤猜,大概是江瑞天管得严,怕伤身体,不许温祁多碰电子产品。   江家的别墅在景园那边,环境很清幽。温鲤提着礼物敲门,给她开门的却不是保姆,而是江瑞天。   江瑞天身形微丰,其貌不扬,从商多年,也历练出了几分沉稳和儒雅,看上去颇有气质。   温鲤虽然受过江瑞天的资助,但是,跟他接触得并不多,拿不准他的喜好和脾气,只能尽量恭敬。   她叫了声:“姐夫。”   江瑞天戴一副细框眼镜,说:“温祁怀孕的事,她已经告诉你了吧?孕妇容易累,在休息,你先不要去吵她。”   温鲤正要点头,江瑞天又说:“对了,你能到书房来一下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   之前,温鲤从未进过江瑞天的私房,在她的概念里,这是很私人的区域。这次走进去,温鲤觉得里头发闷,没开空调,窗子也关着,甚至连窗帘都紧闭。   江瑞天在办公桌后头,指了下对面的位置,“坐吧,别拘束。”   两人各自落座,没有保姆来送茶,好像哪里不对劲,不等温鲤多想,就听江瑞天问——   “这阵子,你跟陈家的小儿子走得很近,是在交往吗?”   温鲤斟酌着,只是点头,没说话。   江瑞天笑了笑,“近几年,兴南的经营不太顺。我一直在争取陈家的投资,但是,阻碍颇多。既然你与陈鹤征有缘,不如,请他帮个忙,都是自家人,递句话的事儿,也不麻烦。”   温鲤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由紧了几分。   她看着江瑞天,温声说:“姐夫的难处,我能体谅。但是,据我所知,陈家的生意都控制在陈鹤迎手上,陈鹤征还在读书,只是个学生,实在不方便,也没能力,参与这些事。”   江瑞天忽然向后,靠在椅背里,神色淡淡的,“温鲤,你要清楚,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或是拜托你,而是,要求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懂吗?”   温鲤脸上浮起几分愕然。   江瑞天笑一下,“温祁怀了身孕,身体又弱,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你不担心吗?”   温鲤站起来,“她是你的妻子!你用妻儿的性命威胁我?”   江瑞天抬手,手心朝下,压了压,“别激动,大呼小叫,会显得你很没有教养。”   温鲤的胸口剧烈起伏。   江瑞天又说:“我带你去参加游轮晚宴,是想让你攀附陈鹤迎,没想到,不等我引荐,你就搭上了陈鹤征。小的那个,虽然嫩了点,毕竟也姓陈,也算有些用处。”   温鲤觉得额角生疼,她试图解释:“我不是……”   江瑞天打断她,“搭上陈鹤征,讨好他,伺候他,不容易吧?他看上去是很挑剔的那类人,爱干净。”   温鲤被江瑞天话音里隐藏的意味恶心到,眼底的光芒很愤怒。   江瑞天继续说:“越是高门望族,越注重品性声望,容不得瑕疵污点。如果我把一些不太好的照片放出去,你猜陈鹤征还会要你吗?即便他肯,陈鹤迎呢?得罪了大家长,你在陈家毫无立足之地,优渥的阔太生活,也将化为泡影。”   温鲤整个人都冷了,她不敢置信,“哪来的照片?”   江瑞天笑笑,镜片后,一双精明的眼,“你姐姐替我接待过几位很重要的客人,她的照片有很多,我都保存着。至于你的,可以现在拍。”   音落,一条带有怪异味道的毛巾,自身后罩过来,牢牢掩住温鲤的口鼻。   惊慌之间,温鲤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江应霖。   与这动作同步落在温鲤面前的,还有江瑞天的话音。   他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像你姐姐一样,我保证,一张照片都不会传出去。在陈鹤征面前,你依然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得他欢心,讨他喜欢。” 第104章   那条捂住温鲤口鼻的毛巾, 预先涂了有麻醉效果的药,剂量不小,速度也快, 不到一分钟, 温鲤就失去知觉,根本来不及反抗。   小姑娘虚软地倒在椅子上,眼角微红有泪,看上去可怜极了。手机从她的口袋里滑出来, 落在椅子下的地毯上。   手机屏幕亮着, 停在最近通话的页面,最顶端的那个名字自然是陈鹤征。   差一点点,就一点, 这通电话就要拨出去了。但她不知道, 这栋房子里,早就安装了能屏蔽信号的一些设备。   江应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脚跺过去,手机应声碎裂。他面无表情,不过瘾似的,又跺了几下,机器终于彻底死掉, 再无光亮。   那一瞬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 从江应霖的身体里连根拔起, 也一并死了。   江瑞天瞥他一眼, 没说话, 起身打开保险柜, 拿出一部相机。内存卡和电池逐一装好, 江瑞天将机身放在藏在窗帘后的三脚架上,镜头冷冰冰地探出来,对准温鲤。   “你一直挺喜欢这姑娘的吧,”江瑞天笑得斯斯文文,“现在,你可以尝尝她的味道。能让陈鹤征动心的人,一定不一般。”   江应霖的指腹贴着温鲤的脸颊,缓慢摩挲——这是让他心动过的女孩子,跳舞的时候那么漂亮,现在,他可能要对她做一些事,在她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   江应霖眼睛里没有任何禽兽般的凶光,只是暗,无边无际的暗。   片刻后,他嗓音沙哑地开口,“温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江瑞天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缓慢眯起,他不太耐烦地说:“你不是要报复陈鹤征吗?现在,他女人在你手上,随你怎么报复。这两个姓温的小女孩,各个漂亮,把她们攥在手里,好好利用,能衍生出无限的价值。”   江应霖想报复陈鹤征吗?当然想。   茉莉坊的那间包厢,落进眼底的灰,是陈鹤征给他的耻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江应霖恨透了陈鹤征,恨他傲慢,恨他狷介,也恨他拥有了温鲤全部的爱慕。   跨年夜,江边的烟火秀,江应霖看到他们了。说来也奇怪,那么嘈杂的环境,人山人海,他却一眼就看到他们。   陈鹤征修长的身形,仪态绝佳,混在人堆里,也依旧耀眼。他低头,跟藏在他大衣里的女孩子说话,侧脸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温和感。   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很相爱——   意识到这一点,江应霖忽然出奇得愤怒,他想毁掉陈鹤征身上那种幸福感。   江应霖原本计划让几个混街头的地痞去堵陈鹤征,撞他的车,或者,泼他一身屎尿,吓不死他,也恶心他一把。   江瑞天听到江应霖与人讲电话,商讨这些事,走进来给了他一记耳光,骂他没出息。报复一个人,应该用更狠毒的方式,而不是这样不痛不痒。   这时候江应霖才知道,兴南的生意已经进了绝路,开发的楼盘闹出安全事故,死了几个工人。目前,事情被压了下去,一旦曝光,闹大,兴南再无翻身的可能。所以,江瑞天急于给自己找一个靠山,他需要陈家的荫蔽,让陈家给他钱,借他势。   于是,有了今天这番操作。   江应霖可以得到温鲤,算是报复了陈鹤征,而江瑞天会得到控制温鲤的方法,把温鲤变成工具,变成埋入陈家的一双眼睛。美人诱惑,既能用来攀附,必要的时候,也能反水,剜掉陈家的肉。   无毒不丈夫,剑走偏锋,也许,会让兴南重获生机。   至于,温鲤醒来会不会闹?   闹又怎么样呢?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被人脱掉衣服,睡了,拍了照和视频,闹得越大,她的人生越无希望。   江瑞天笃定,她和温祁一样,只能忍,不敢闹。   先前,江应霖是同意与江瑞天合作的,但此刻,他忽然发现,他对江瑞天并不了解,比如,那些关于温祁的事。   江应霖脱下外套,盖在温鲤身上,捋一下她耳边的碎发。   然后,他转头去看江瑞天,眸光沉甸甸的,又问一遍:“温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江瑞天固然恼怒,但是,这种时候,他不愿与自己人闹掰,耐着性子解释:“兴南出了事故,需要足够厉害的人施力压下去,堵媒体的嘴,以防闹大。那位不缺钱,就爱漂亮女人,会所里的庸脂俗粉,他又看不上,为大局,为江家,我只能牺牲温祁。”   书房里,光线微弱,江应霖的眼睛却渐渐变红。   他站不稳似的,一手撑在桌面上,又问:“孩子是那一位的?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瑞天漫不经心的,“那位想要。也许,会是个男孩。”   淋人一身屎尿,算什么恶心,江瑞天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恶心。   江应霖忽然很想笑,也真的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之所以娶温祁,就因为她漂亮又懦弱,无亲无故,好控制,对吧?你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不同的人,换取利益。她怕你,也怕连累温鲤,所以,不敢反抗,也没有力量反抗。”   江瑞天也笑,淡淡的,镜片后的眼睛精明而深邃,说:“应霖,你要明白——成大事者,无须计较那些小节,要善于‘利用’,利用即‘利器’。”   “真厉害,”江应霖点头,“利用完我妈妈,又利用温祁。江瑞天,你是真厉害!”   话音的尾调骤然拔高,犹如嘶吼,江应霖忽然翻脸,抓起椅子去砸三脚架上相机。   “嘭”的一声,机器碎裂,满目狼藉。   江瑞天狼狈躲闪,也在吼:“江应霖,你发什么疯!”   疯了吗?可能,早就疯了吧。   江应霖眼睛里浮起一点泪光,很淡,很冷。他想起他妈妈,病得快死了,瘦成一把枯骨,躺在病床上,熬尽最后一点时间。   她说,应霖,我好后悔啊,后悔不听你外公的话,不肯出国留学。她说,应霖,你要做好人,做好事,别像你爸爸那样。   江应霖忽然想到,当初,他也是恨过江瑞天的,在妈妈的墓碑前,他声嘶力竭地咒骂江瑞天,骂他不得好死。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和江瑞天一样的人。   古语说得真好,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   他没有听妈妈的话,也成了一个烂人,可他不想烂得那么彻底,那么恶心。   总要保留一点人性吧,哪怕只有一点。   书房的门,在这时被人大力拍响。   江瑞天神色一僵,和江应霖同时转头去看,他们听见,门板后传来另外一个女人的哭声,很弱,却凄惨——   “江瑞天,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妹妹的!你不能食言!”   ……   江瑞天咬牙,“贱人,地下室都关不住她!”   江应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迈步绕过摔碎的相机,走到书房门前。不等江瑞天阻拦,他伸手,解开了门上的锁。   门板洞开,温祁的发丝和衣服都很乱,裙摆下的□□,一湾血迹。她面色苍白,双目却红,径自朝江瑞天扑过去。   江应霖静静地站着,他背对着那些,听见身后传来诸多声音——重物倒地、闷响、嘶吼,以及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内重归安静,江应霖没回头。   他用衣袖抹掉门把手上的指纹,拿起涂了麻醉药物的毛巾,然后离开书房,离开了那套阴沉如牢笼的房子。   外面,风乍起,红日西沉,秋末黄昏。   江应霖有些恍惚地想,若在天有灵,妈妈,你看到了吗?   到今日,辜负你的人永坠地狱,你的仇恨、不甘,解脱了吗?   *   温鲤觉得她做了一场梦,梦见北城那个能滑雪的度假山庄。   酒店的落地窗外,雪花安静坠落,很美的景色。她随意围了条披肩,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房间里有很香的味道,是陈鹤征在煮热红酒。   落雪、红酒、诗集,以及她最爱的人——美好得不像话。   在画面被打碎的那一刻,温鲤醒过来,她心口悸得厉害,像患了什么重病。不等她看眼前的情形,就感觉到有人在很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温鲤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些不敢看,怕一切都是假的,直到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醒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因为这声音,巨大的心安的感觉,骤然将温鲤笼罩。   她试探着叫了声,语气软绵绵的,“陈鹤征?”   他低声应她,“是我。”   温鲤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看见挂吊瓶用的支架,她知道这是在医院。至于进医院的原因,她一时想不起来,本能地朝陈鹤征伸手,“阿征,你抱抱我。”   话音刚落,她就被抱起来,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强烈的被保护的感觉。   位置改变,温鲤看到窗外的阳光,大致判断,现在应该是早上。她慢慢回想起什么,眼眶瞬间红透,手指抓着陈鹤征臂弯处的衣服,哽咽:“阿征,是不是……”   她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等她说完,陈鹤征立即开口,“你只是被迫吸入了一点麻醉剂,只有这样。江瑞天什么都没做,或者说,没来得及。”   温鲤鲜少哭得这样狼狈,眼泪大颗大颗地落着,她靠在陈鹤征怀中,仰头看他,看见他紧蹙的眉峰,也看见他神色里浓重的疲惫和心痛。   陈鹤征见不得她哭,心都碎了,低头反复吻她的眼角和脸颊,哑声说:“别怕。”   这会儿,温鲤迟钝得厉害,脑袋里好像有很多东西,偏偏连不成线,她噙着眼泪,“我姐姐呢?她好不好?”   姐姐还怀着宝宝,一个会叫她阿姨的小宝宝,宝宝平不平安呢?   陈鹤征语塞,喉结滑动得有些艰难。   *   那天,快黄昏时,温鲤做过检查,吃了些东西,找回了一些体力,面色不再苍白。   陈鹤征抱着她,语速很慢地给她讲了些事——   报警的人是江家的保姆。   温祁怀孕后,江瑞天囚禁了她,同时,也辞退了所有家政。保姆没收到拖欠的薪水,刚好在那天登门要钱,却发现别墅的大门开着。她进去,进了书房,看到已经咽气的温祁和江瑞天。   保姆报警的同时,迟迟联系不上温鲤的陈鹤征,也驱车赶到了景园。   陈鹤征没告诉温鲤,温祁死于流产,大出血。她耗尽仅存的体力,用一支钢笔,生生划断了江瑞天的颈动脉。   血液从伤口中激射,几乎溅到天花板上,充满了决绝、仇恨,以及一个女人最后的勇气。   温鲤的眼神渐渐空茫,她感受不到太多的痛,只是空,仿佛有刀锋贴着她的骨骼刮过去,寸寸噬心。   江瑞天背后的案子不止一件,牵涉颇广,逐一调查,需要很长的时间。当初,他选择资助温鲤,究竟是善举,还是别有居心,看中了小姑娘的美貌与可欺,目前,还不能给出定论。   温祁已死,无法讲述江瑞天曾对她做过什么,只能通过一些物证去拼凑。   江应霖不知所踪,兴南查封,安全事故的问题,经媒体曝光,世人震惊。江家为数不多的几位远亲,也树倒人散。   高楼起,宴宾客;楼塌了,碧瓦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温鲤只是吸入了麻醉剂,没受伤,也没受任何侵害。警察赶到时,她身上盖着一件保暖的外套。   温祁咽气之前,手指朝着温鲤的方向,大概,是想再握一握小妹妹的手,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连累你了。   陈鹤征动用唐和的公关,把温鲤的姓名从江家的案子里抹掉,媒体只知道兴南地产的董事长及其夫人双双亡故,疑似情杀,更多内幕,就无可奉告了。   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对江家,温鲤了解得不多,她说得很慢,偶尔眨一下眼睛,眼底有薄薄的泪。   陈鹤征心疼得透不过气,当着众人的面,他过去抱她,将她整个人都藏进怀里。   “阿征,”温鲤声音很低,轻轻地说,“我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了。”   陈鹤征不顾一切,低头吻她的唇,疗愈她全部的无助和绝望。   “宝贝,不要怕。”他说,“再过些时间,到了法定年纪,我们就结婚。”   温鲤招架不住地靠在他怀里,眼泪慢慢浸湿睫毛。   她哭起来,说不出话,掉了很多眼泪,在陈鹤征的衣服上。   “我是你的亲人,”陈鹤征抱她抱得很紧,“也是你的退路和依靠。”   “你有我,永远有我。”   作者有话说:   高楼起,宴宾客;楼塌了,碧瓦堆——出自《桃花扇》   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出自《孔丛子》   利用即利器——梁启雄说的,出自哪里,我忘了   案件是为了狗血氛围瞎写的,纯纯瞎编,反派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作者的三观是,恶有恶报,坏人天打雷劈! 第105章   温祁没有葬在桐桉。   温鲤猜, 温祁一定恨透了这座城市,以及,与这座城市有关的每一个人。   她带温祁回了芜城, 在爸爸妈妈身边, 挑了一个很好的位置,能吹到旷野的风,也能看见阳光和野花。   碑上有照片,爸爸、妈妈、姐姐, 他们都很年轻, 眉眼相似,温和地笑着。   温鲤仰头看了会儿天空,有候鸟在飞, 白云悄悄游走。之后, 她低头,看见亲人的笑脸。   “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了,”她小声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真不公平。”   眼泪似乎要掉出眼眶,她抿唇,忍了忍, 这时候, 周身倏地一暖。   陈鹤征原本站在稍远些的地方, 忽然三两步走过来, 抱住她。他压着温鲤的后颈, 让她往他怀里靠。   “鲤鲤, ”他反复说, “我还在, 你有我。”   温祁的葬礼和追悼会,办得很简单,温鲤状态不佳,许多事都是陈鹤征在打理。陈鹤迎有助理,陈家也有靠谱的管家和保镖,这些事,陈鹤征本可以交给他们去做,但他没有。   温鲤最脆弱的时候,他不想再引外人进来,窥探她的隐私,还有伤口,那样会让她痛苦。   他真的很想保护她。   陈鹤征虽然年轻,但他顶天立地,担得住重托,也扛得起责任,用一身硬骨,生生撑起了温鲤濒临崩塌的世界。   他一直在对她说,别怕,我在。   我在。   葬礼上,温鲤又见到姑姑。   妇人鬓角有了白发,唐信慈不好不坏,在一所寻常高校读书。   唐信慈蹲在角落里和人讲电话,温鲤无意中听见,他说:“哥们要发了!我一妹妹,找了个相当牛逼的对象,你知道人家开什么车?奔驰S级,顶配!”   不晓得对面说了什么,唐信慈嗤地一声:“滚你妈的鸡犬升天!那叫沾光!他那件大衣,我拍照片上网查过,当季新款,四万多!我一年的生活费,搁人眼里,不值一件衣服。还是当女人容易啊,两腿一分,吃香喝辣。”   这类难听的话,温鲤不是没听过,但是,这一瞬,她忽然无法忍受。   殡仪馆的休息室有饮水机,小屏幕显示水温八十五度,沸腾状态。温鲤伸手拿旁边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整杯的热水。   贴在杯壁上的指腹被烫红,她顾不得那些,走过去,将热水悉数灌入唐信慈的领口。   唐信慈叫声惨烈,从地上跳起来。他一手伸到脖子后面掀衣服,一手指向温鲤,刚骂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手腕已经被人握住,用力一拧,后腰和腿弯,各受一记重踹。   姑姑进来时,只听到一声惨叫。再看唐信慈,他指向温鲤的那只手,连同整条手臂,一并垂了下去,软绵绵地,抬不起来。   姑姑吓得直哭,陈鹤征淡淡开口:“别慌,脱臼而已,随便找个骨科门诊都能装回去。我收着力气呢,没下死手,不然,这会儿,他该进急诊了。”   唐信慈面色狰狞,还要说话,陈鹤征看着他,眯了下眼睛,“高中的时候,你对鲤鲤做过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手机里的东西删干净了,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母子两个同时变了脸色。   陈鹤征却笑一下,“我的确有钱,桐桉市最有名的律师随叫随到。你信不信,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丢学籍背案底,一辈子只能缩着脑袋生活?”   唐信慈脸色变白,姑姑只是抹眼泪,不停地对温鲤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温鲤很累,语气都疲倦,她看着唐信慈,轻声说:“你欠我两次道歉,一次是之前,一次是现在。”   唐信慈虽然混,但不笨,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他朝温鲤鞠了一躬,谄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嘴贱,我下作。妹妹,你别跟我计较。”   姑姑在一旁帮腔,“毕竟是一家人啊……”   “家人?”温鲤的目光从休息室的窗子望出去,看到沉落的暮色,她语气坚定,好似一夜间长大,“我的家人都在墓碑上,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男朋友,他叫陈鹤征。你们可以议论我,但是,不能说他,一个字都不可以。”   葬礼结束,芜城开始下雨。   雨势太大,能见度低,陈鹤征将车临时停在墓园外的山坡上。   温鲤在副驾,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陈鹤征摸摸她额头和脸颊,试温度,怕她发烧。   闪电蜿蜒而过,雷声很响,温鲤似乎被吓到,睁开眼睛。下一秒,她被托起,然后,整个人落在陈鹤征腿上,陷入他怀中。   她被他抱着,包围着,也保护着。   温鲤仰头,看到陈鹤征的喉结与下颚,线条清晰,也很锋利。她忽然哽咽,小声说:“你瘦了。”   两个人都瘦了,温鲤瘦得更多,陈鹤征这样抱她,比抱海盗都轻松。   陈鹤征低头,亲一亲温鲤的脸颊,安慰她:“每到考试季,我都会瘦一些,学霸不是那么好当的。”   温鲤明明没哭,神色却比哭更悲伤,她攥着他的衣服,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的生活实在太糟糕了,害他也被连累,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不起,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没能让他快乐,反而让他操心、忙碌,一天比一天瘦。   对不起、对不起……   雨声那么汹涌,夜晚又那么暗。   温鲤眼睛红透,她不得不思考,她的感情,到底给他带来了些什么……   陈鹤征皱眉,喉结也滚了几下,却没说话,只是捏住温鲤的下巴,然后很重地吻她。   他指腹上有弹琴留下的薄茧,质感微微粗糙,贴着温鲤的皮肤,反复磨她的唇角和耳垂。温鲤启开唇齿,承受着,容纳他近乎凶狠地漫入。   两个人,也说不清是谁在缠着谁,身体与皮肤,亲密地挨在一起,毫无间隙。   吻越来越重,翻搅得空气都火热。陈鹤征在她要哭出来时,低头,咬她的锁骨,很重的一下。   痛感鲜明而尖锐,温鲤眼睛倏地睁大,与此同时,她听见陈鹤征的声音——   “感受到了吗?”他说,“感受到,我在爱你了吗?”   温鲤发着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陈鹤征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字字清晰地,又说——   “既然知道我爱你,就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到这句话,也不喜欢。”   温鲤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心酸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巨大,似海潮,呼啸着,淹没她。   *   温祁去世的那一年,整个寒假,陈鹤征和温鲤是在芜城度过的,他们包下了酒店的一间套房。   只要支付一定金额,酒店是允许住客携带宠物,陈鹤征让人把海盗送了过来。大狗没心没肺,见到温鲤,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扑,硕大的脑袋像个毛球。   有海盗在,温鲤的状态好了一些,但她依然失眠,梦里反复出现婴儿的哭声,逼她自责。   陈鹤征陪她看了医生,诊断结果还算乐观,不是抑郁。精神不济可能是免疫力下降引起的,要静养,至于养多久,没人能给出确切的时间。   又一年,除夕夜。   温鲤没办法陪陈鹤征去滑雪了,她觉得很抱歉,陈鹤征却笑,他说,没关系,来日方长。   芜城没有烟花秀,搞了一场无人机表演,陈鹤征执意要她去看。   两千架机器升入夜空,组成倒计时的数字。周遭人声鼎沸,半个城市的人,一并齐声高喊——   “5、4、3、2、1——”   钟声敲响,辞旧迎新。   无人机先是组成烟花的形状,绚丽绽开,之后,一尾红色锦鲤出现,游移摇曳,汇入漫天星河。   温鲤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愣住。   陈鹤征如旧年一样,在她身后,让她藏在他的大衣里。   “红鲤”图案出现的那一瞬,他低头,吻她的耳朵,对她说:“鲤鲤,看见你的名字了吗?它和星星在一起。你也是我的星星,永远漂亮,永悬不落。”   温鲤仍在震撼,她说不出话,眼睛里却慢慢有了光亮。   陈鹤征握她的手,又说:“新的一年,我们朝前看,好不好?”   让过去的过去。   苦海纵然无边,但只要自渡,总能涉过。   雨过天晴,必有圆满。   温鲤慢慢向后,靠在陈鹤征胸口。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听见他的心跳,一种确切的踏实而安全的感觉,围绕着她。   何谓圆满?   陈鹤征在,她便圆满。   那晚,无人机表演结束,两人步行回酒店,温鲤握住陈鹤征的腰带,引他朝浴室走。   水雾迷蒙的状态下,慢慢的,是一次。后来,回到卧室,第二次……   陈鹤征的耐心与体力都极佳,很慢地磨她,又很凶地喂她。   温鲤空茫的眼睛,渐渐被他占据,有了笑,有了鲜活的生机,她沉沉呼吸着,勾着陈鹤征的脖子,说爱他,也说谢谢。   谢谢他,陪她走过这样艰难的一段,带她离苦海,回人间,看万顷星河。   *   元宵节那天,陈鹤迎专门打电话过来骂人,骂陈鹤征心都玩野了,不回家。陈鹤征一面漫不经心地应,一面发动车子,带温鲤进山看日落。   地方他早选好了,一处废弃的观景台,临近悬崖,路不好走,鲜有人去。   路途难免颠簸,海盗趴在后座,摇头晃脑的。温鲤也头昏,软乎乎地抱怨说,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陈鹤征玩惯了山路,技术很稳,轻笑着说:“秘密。”   才不会告诉她,他在这附近转悠了半个月,才找到一处又清净又漂亮的好地方。   下了车,走上观景台,黄昏下的城市尽收眼底,美得壮丽又辽阔。天气晴朗,不算冷,风吹过头发和脸颊,肺腑一清。   温鲤站在那儿,世界布满盛大的光,蔚蓝的天就在她眼前,安静的,也干净,让她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海子的那句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陈鹤征在她身后,靠着车头,风吹他的发梢和衣摆,桀骜的感觉很重,耀眼又勾人。   他再一次对她说:“鲤鲤,让过去的过去。”   这次,她笑了下,回头看他,要说什么,大狗忽然看住某个方向,开始狂吠。   陈鹤征以为是兔子或松鼠,耳边一阵怪异的风,有什么东西丢过来,碎在他脚边。焦油混着橡胶的味道,涌入呼吸,接着,火光燃起,迅速舔舐他的衣摆——   □□。   战争时代用来对付坦克的东西。   玻璃瓶里填装混了增稠物的燃料,瓶口塞布条,用汽油泡过、点燃,朝目标扔掷。瓶身碎裂后,混了增稠物的燃料会附着在目标上,持续性燃烧。   带着火焰的瓶子,一个又一个,落在陈鹤征脚边,也落在他的车上。车轮瞬间起火,向车底蔓延,浓烟滚滚而起。   变故发生得突然又恶毒,猝不及防。   车子几乎烧成一个大火球,温鲤被挡在观景台上,她看见海盗的皮毛沾了焦油,慌不择路,从崖边摔下去,一声长长的哀鸣……   她看见陈鹤征立即卧倒翻滚,试图压灭腿上的火焰,然而增稠物很难对付,他被烧伤,动作变得迟缓。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手上拎着很常见的竹竿,一头削尖,锋利如箭矢。   风忽然变大,也变冷,到处都是燃烧的味道。   温鲤脑袋一片空白,火焰阻隔了她的视线,她一度看不清楚。不等她发出声音,哭喊或者求饶,竹竿已经被举起,尖头狠狠穿过陈鹤征的腹腔,没入他身下的土地。   剧烈的痛苦,还有血腥的味道,在风里。   但是没有惨叫,陈鹤征一声不吭,生生熬着。   温鲤连哭都忘了,她不顾一切,越过燃烧的车辆,朝陈鹤征靠近。有人抓住她的长发,用力一甩,她被扔出去,脑袋狠狠撞到石头——   视线瞬间模糊,气若游丝。   陈鹤征仰面躺着,满额冷汗,身下一张红色的毯,他实在站不起来,只能蓄起最后一丝力气,掷地有声——   “江应霖,你恨的是我,”他说,“冲我来!”   江应霖满身狼藉,头发很长,也长了胡子,许久未剪的指甲塞满泥土。   江家出事后,他向朋友求助,也试图投奔那些靠兴南生活的亲戚,但是,没人肯帮他。昔日的江家少爷,成了发臭的烂泥。   他没了跑车,没了信用卡,为了缓解焦虑和紧张,不得不服用吗|啡。仅剩的钱,都拿去买药,   很快成|瘾。之后,他亢奋,甚至出现幻觉,看到陈鹤征给他跪下,向他求饶,他喜欢那副画面,哈哈大笑。   他知道,温祁一定会葬在芜城,所以,他躲在这里,盯着他们。他看到陈鹤征不止一次地来这处观景台,他早早准备了东西,□□、竹竿,然后埋伏在这里。   等了一个多星期,他终于等到他们。   成瘾之后,江应霖的思维很乱,脑袋里只剩两个概念——吃药,吃很多的药,让陈鹤征求饶,然后把烟灰弹进他眼睛里。   他受过的屈辱,总要讨回来。而且,江瑞天教过他,报复一个人应该用更狠毒的方式,而不是不痛不痒。   江应霖走到陈鹤征身边,他神志不太清醒,很多事情都记不得,就算记着,也是错的。   “你抢了我的女人,”江应霖喃喃,“鲤鲤本该是我的,她爱我。你抢了我的。”   他先踩住陈鹤征的手臂,试图用香烟的星火烫他眼睛的那只手,用力碾压,骨骼应声断裂。然后,他又去踩陈鹤征的小腿,又一次,筋骨碎裂。   陈鹤征咬紧牙关,脖颈上绷起青色的筋脉,粗重而虬结,汗水雨滴般落下。   他痛到几乎昏迷,江应霖依然不满意,又展开手上的绳子,去勒陈鹤征的脖颈,抽紧,试图毁他的声带。   “听说,你会唱歌”江应霖眼珠凌乱颤动,“以后别唱了,我不喜欢。”   “我一无所有了,我不许你们活得好。”   “我是一个烂人,我跟江瑞天一样烂!”   “你们也要陪我一起烂!我不许你们过得好!”   强烈的窒息感。   陈鹤征试图抓住什么,手边却空无一物,他转动眼珠,看着某个方向,嘴唇动了动——   “鲤鲤,别怕。”   他想让她别怕,他其实不太疼。   但是,他说不出了。   警笛骤然鸣响,红蓝交错的光,照亮半边悬崖。   作者有话说:   “放过去的过去”源自网络,非原创 第106章 (校园篇完)   九月, 开学季,新的学年。   桐舞还是老样子,宿舍、食堂、演出厅、上课用的专业教室, 到处都是安宁的。一只流浪猫, 从花坛里蓬松的泥土上跑过去,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温鲤买了杯热豆浆,触感温温的,暖着她的手指, 与几个低年级的小学妹擦肩而过, 她听见她们聊天——   “我听桐大的朋友说,陈鹤征退学了。”   “好像是出去留学了。”   “那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吧,帅哥又少一个啊, 刷论坛都没动力。”   “我记得他谈过一个女朋友, 是我们学校的,分手了吗?”   ……   分手了吗?   温鲤眨一下眼睛,眸底似乎碎了些光   她是最早返校的学生,其他人还没回来,宿舍里空荡荡。温鲤将卫生打扫一遍,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做完这些, 要去洗澡时, 接到傅染宁的电话, 要温鲤周末跟她回家吃饭。   “上次, 你教我妈妈的那几个瑜伽动作, 她练了一阵子, 小肚子真的不见了, ”傅染宁笑眯眯的, “长公主心情好,要亲自下厨炖鱼给你吃!”   温鲤也笑,轻声说:“好。”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一切都很正常,也平静,就好像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到底是傅染宁沉不住气,她迟疑着,“鲤鲤,你还好吗?”   好与不好,温鲤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险些引发山火,山脚的居民报了警,警察来得很快,江应霖没能跑掉。   温鲤是在芜城的医院醒来的,额头上绕着纱布,手腕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最重的地方几乎破皮见骨。守在病床边的只有傅染宁,见温鲤醒来,她哭得很凶,反复说,你吓死我了!   轻微脑震荡,让温鲤头疼得厉害,她顾不得那些,拽住一个路过的护士,急切地问:“陈鹤征呢?他怎么样?好不好?”   小护士莫名其妙,“谁是陈鹤征?被送进医院的只有你一个,你的朋友还是我们找到学校才联系上的,麻烦死了。”   重伤害是刑事案件,警察来做过笔录,温鲤问他们是否知道陈鹤征的动向,警察只说,他被他的家人带走了。   温鲤刚刚走出一场噩梦,现在,似乎又陷入另外一场。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轻声问:“他还活着吗?”   警察斟酌着:“活着,但是,伤很重。后续情况,我们尚不了解。”   温鲤等不及身体恢复,立即回到桐桉。她去了半山别墅,那里门扉紧闭,无人进出。她等了许久,从清晨到日落,没有等到任何人,也没有一点消息。   附近的住户路过,看她几乎被寒风冻透,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温鲤也分不清坠在她睫毛上的,到底是霜雪,还是眼泪,她先点头,又摇头,喃喃:“没人能帮我。”   能帮她的那个人,保护她、爱她的那个人,最终被被她彻底连累,险些送命。   桐桉市每一家三甲医院,温鲤都去过,从普外科到烧伤科再到骨科,她一一询问,有没有一个叫陈鹤征的患者,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他音讯全无。   她去过茉莉坊,经理还是老样子,笑着说,好久没见陈少了。她去了live house,mask乐队本就是玩票,成员各奔东西,有人出国,有人结婚,他们都联系不上陈鹤征。   桐大的教务处拒绝向温鲤透露学生信息,他们只说,目前,该生不在校内。   他不在学校,不在半山别墅,手机永远关机,社交软件全部停更。   他到底在哪?是否平安?   谁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温鲤很想哭,但她没有时间。眼下的情形,她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唐和传媒的总部。   带走陈鹤征的人,一定是陈鹤迎,只有他知道,阿征在哪。   陈鹤迎是陈家的主事人,唐和传媒的大老板,想见他,并不容易。温鲤没有预约,也没有足够漂亮的社会身份,只能等。   她每天都来,总部前台那儿有个小休息区,她能安静地坐上一整天,不说话,也不闹。   保安试图赶她走,负责接待的女职员拦了下,小声说:“她也没惹麻烦,就让她等吧。看上去蛮可怜的,也许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七天后,温鲤终于等到陈鹤迎。   冬天临近尾声,天气回暖,陈鹤迎被一群人簇拥着。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个高腿长,一身黑西装叫他穿得煞气十足,轮廓硬得像刻刀雕砌。   温鲤从未见过陈鹤迎,却能一眼认出他,因为兄弟两个有许多相似的地方。看到陈鹤迎的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   温鲤走到近前,当着众人的面,拦陈鹤迎的路。保安冷汗都要滴下来,立即上前,要将她赶出去,陈鹤迎却挥了下手。他定定地看她两秒,黑色眼睛里透出尖锐的恨。   五分钟后,温鲤被请进了办公室。   与陈鹤迎正面交锋,是件极具压迫感的事。不等温鲤开口,陈鹤迎开门见山,“阿征不在国内,还活着,但是,状态很差。目前为止,他经历过六次手术,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声带永久性受损。温小姐,我听说阿征很爱你,你却把灾难带给他。”   陈鹤迎盯住她,恨不得也在她身体里钉入一根削尖的竹竿,清晰道:“你毁了他。”   温鲤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她脸上没了血色,嘴唇也是。   陈鹤迎不给她留任何喘息的余地,继续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也在找我。现在,基本情况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还想做什么?”   温鲤说不出话,只是觉得心口很酸,酸得特别厉害。   她想做什么呢?想见他一面,还是回到他身边,继续爱他?陈鹤迎的态度,很明确地在告诉她——这两件事,她都没有资格。   把灾难带给陈鹤征的人,没资格再靠近他。   温鲤忽然觉得心痛,无法忍受的痛,“再也见不到陈鹤征”这一认知,让她生不如死。她下意识地攥紧座椅的扶手,紧到关节发白,指骨似乎要刺破单薄的皮肉。   小姑娘那点心事,都摆在脸上,陈鹤迎一眼看透。   他面无表情,继续施压:“温小姐,作为当事人,你应该清楚,江家的案子很脏,牵连甚广,如果陈鹤征回国,他一定会被卷进去。唐和树大招风,媒体无孔不入,他们会盯着他,吸血一样试图从他身上挖新闻。他的伤,他毁掉的嗓子,他的感情,都会被推送到公众面前,饱受审视和议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伤害,这样的情形,是你想看到的吗?”   温鲤几乎被逼至绝境,愧疚这种情绪,本就在她心头积压多时,这一刻,忽然达到从未有过的峰值。   她的爱意庞大,却敌不过愧疚。   她很想哭,眼泪偏偏冻凝,只能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种一对一的局面,陈鹤迎轻松控场,他手中拿着钢笔,敲一下桌面,“告诉陈鹤征,你们分手了,让他不要再回来,你也不会再见他。断了他所有的念想,让他留在国外,留在更安全也更清净的地方,好好过完这一生。”   困囿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一滴,温鲤声音有些哽,她压下去,又问:“不见我,不回国,他就会好起来吗?”   只要这样做,就能长久地保护他,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是这样吗?   陈鹤迎垂眸,似乎有一瞬的思考,“我想,总会比现在好。”   温鲤懂了——她带给陈鹤征的,全是连累。离开她,对陈鹤征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他总会比现在更好。   言尽于此,温鲤处处亏欠,她无话可说,也无力反驳。   *   通往德国的电话,是当着陈鹤迎的面拨出去的。   分别近一个月,这是温鲤第一次听到陈鹤征的声音。她瞬间就掉下眼泪,心口的位置,痛楚压倒一切。   她想跟陈鹤迎说,我后悔了,我不要见不到他,我真的好喜欢他,求你让我回到他身边。   求求你,行不行?   听筒里隐约传来的仪器运作的声音,提醒温鲤,陈鹤征仍在死亡线上,他经历过六次手术,躯体残破不堪,声带机械性损伤。她带给他的伤害与连累,已经足够多,不该再继续。   陈鹤迎说得对,断了与她的牵扯,总会比现在更好。   她希望他好。   温鲤深深呼吸着,压住所有哭腔与哽咽,用一种冷静的语调,慢慢地说:   “陈鹤征,连累你为我受伤,我很抱歉。作恶的已经伏法,事情了结,我们都该有新生活。你不要再回来,我们分手吧。”   陈鹤征吐字艰难,他强撑着,一字一顿地说:“你见过我大哥了,对吧?这是你们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商讨之后,得出的结果?”   温鲤不说话,她发着抖,身上到处都痛,没来由,就是痛得厉害。   “我听不得‘分手’这两个字,”陈鹤征的声音也抖,哑得厉害,“你收回去。”   “陈鹤征,”温鲤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她甚至笑了,低声说,“爱我这件事,除了一身的伤,以及狼狈,还让你得到过什么?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温鲤,”陈鹤征怒意隐隐,“别用这种自我毁灭的语气跟我说话。”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她哭得悄无声息,她的破碎也是。她眼前反复回放着江应霖伤害他的那些画面,燃烧的味道,还有血腥气。   多疼啊,当时,他一定很痛。   温鲤蓄起最后一点勇气,又说一遍——   “陈鹤征,你不要再回来,我们分手。”   陈鹤征实在没有力气,他的声息特别轻,随时都会断裂似的,“即使我告诉你,我会恨透你,你也坚持要分手?舍弃我的感情?”   温鲤无法给他确切地回应,因为实在太痛苦,她只能将通话切断。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冰冷。   陈鹤迎推一张支票到她面前,语调平平,“以后,好好保重。”   温鲤自然不会收。   她起身,离开前,又听见陈鹤迎的声音。   “温小姐,我并不介意我弟弟去爱一个灰姑娘,我没那么世俗。但是,我介意那个灰姑娘把他送进ICU——这才是我永不原谅的地方。”   陈鹤迎用那双黑沉至极的眼睛,定定地看住她——   “我永不原谅。”   温鲤没说话,她的感情已经被掏空,痛觉也是,这些言语已经伤害不到她。   *   离开唐和,走在街上,温鲤忽然不知道该去哪。她已经没有眼泪了,没了亲人,也没了爱人,周身空空荡荡。   所谓,孑然一身。   人间的离别,跟生老病死,其实是一样的,说一句不见,就是再也不见。   聚是短暂,散才长久。   江应霖的案子是在秋天宣判的,温鲤没有去旁听,她不愿再见他,一眼都不想。她相信陈鹤迎有那个本事,让江应霖一辈子都走不出牢房。   温鲤也不再去芜城,她怕看到无人机,更害怕看到出事的那座山。她加了墓地管理员的微信,定期转钱,让管理员帮忙,每月给姐姐和父母送一束花。   百合花,温祁最喜欢的。   事情好像结束了,感情也一样,然而,痛苦绵长存在,久不愈合。   温鲤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认识陈鹤征之前,她就是这样过的——上课、跳舞,练习剧目,所有假期都用来做兼职,尽量赚钱。那些斑斓的回忆——无人机组成的“红鲤”、live house上的单膝着地,野兽般的川崎H2,更像是一场梦。   只在梦里,也留在梦里。   商祺听到些传言,压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鲤鲤,你跟陈鹤征是异地恋吧?”   不会真的分手了吧?   他看上去那么喜欢她,喜欢到骨子里,是要白头到老的,怎么会分手呢?   温鲤没接话,她只能笨拙地相信,时间真的会愈合一切。   但她也知道,时间带不走爱,她爱陈鹤征,会一直爱,永远爱。   钟晓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笃定温鲤被甩,简直要开心死了,故意说风凉话——倒贴、抱大腿、不识斤两,一心想捞,活该没有好下场,此类种种。   “没有好下场”这几个字,落进温鲤耳中,她只觉嗡的一下,头痛欲裂。   商祺听不下去,正要呵止,温鲤站起来,走到钟晓琬面前,给了她一记耳光。钟晓琬瞪大眼睛,还要说话,温鲤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更重的一记。   钟晓琬懵了,也怕了,连商祺都被吓住。   温鲤神色很淡,轻声说:“我跟陈鹤征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价,不要乱说话。”   “耳光事件”之后,温鲤跟室友的关系彻底淡了,钟晓琬躲着她,商祺也小心翼翼。温鲤并不在乎那些,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长大了,还是彻底被放逐。   那段时间,她反复听同一首歌,歌名《小小》,其中一句歌词,她很喜欢——   “小小的人还不会吻,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心里住着一个人。   *   又是跨年夜,不变的烟火秀。   温鲤预约了纹身师,在脚踝那里,留下一个红鲤刺青。图案很小,当天就做好了,上面贴了层塑料膜,防止沾水。   纹身师问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图案。   温鲤有点答非所问,说:“因为我得到过很好的爱。”   纹身师其实没怎么听懂,也没再问下去,只说:“祝你幸福啊。”   倒计时结束,烟火升空,新的一年了。   温鲤混在沸腾的人群中,安静的样子,格格不入。她不知想到什么,也许是旧年今日站在她身后的人,也可能是他穿过的大衣,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温鲤连忙仰头,更认真地去看烟火,阻止眼泪继续掉落。   分手是她提的,绝情的话,是她说的,现在再去哭,有什么意义呢。   看过烟火秀,回宿舍的路上,温鲤点开微博,用一个ID是“小雾”的三无小号,发布了第一条动态——   “我爱你这件事,大概会持续很久吧,久到我都老了,爱还在,只是你不知道。”   “我一直爱你,但是,我不告诉你,隐瞒你一辈子,把你当成傻瓜来骗!”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结束,虐心的地方差不多全部写完了。   以后,鲤鲤和阿征会越来越好,长命百岁,好人都要长命百岁!   下一章回归现实线,也意味着剩下的内容不多了,大概还有十章吧。   小金继续努力,继续做到不断更!   加油! 第107章   温鲤拒绝了病房里那场不合时宜的“求婚”, 她一连说了好多个“我不”,我不要嫁给你,不要结婚, 不要把合约签给东诚。   决绝的语气和态度, 让陈鹤征黑色的眼睛骤然熄灭,气氛压抑至极,好似五年前那场“电话分手”的戏码再度重演。   也说不清是吵架还是冷战,总之, 关系就那么僵了下来。   回家后, 温鲤一夜长梦,全是多年以前,种种因果, 人非物是, 醒来后眼角湿润,心口一阵接一阵地发空。   耳朵似乎仍能听见跨年夜时烟火升空的声音,人群越沸腾,她越安静,眼里酸楚累积,化作对另一个人绵长的思念。   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为什么总是带给他伤害呢。   五年前连累他受伤, 一度生死未卜;五年后连累他被非议, 被贴上诸多难堪的标签。   温鲤记得她听过一首粤语歌, 里面有句歌词——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 到我睁开眼, 无明灯指引。”   陈鹤征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爱与被爱, 他都真诚,为什么总是得不到体恤?   真不公平。   温鲤一场宿醉,情绪沉到底处,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与江家的纠葛,温祁死于流产,这些内情,当时被隐藏得很好,媒体从未报道过,只有涉案的当事人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网络上,又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   温鲤约了杜鑫彭杜律师在咖啡厅见面。   几年过去,这位“桐桉辩护第一人”还是老样子,瘦长脸,风度翩翩,私下里完全看不出法庭上那股铿锵逼人的气势。   无论当年的“温祁案”、“江应霖案”,还是陈鹤征起诉两万余名网络用户的事,杜鑫彭都有参与,温鲤简单提了几句,他便明白。   “你要去探视江应霖?”杜鑫彭思考一瞬,没拒绝,提了个建议,“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由小陈总出面比较好。”   温鲤拿着小调羹,将咖啡表面的白色拉花搅碎,慢慢地说:“江应霖和叶清时一样,对陈鹤征又嫉又恨,阿征去问,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也许,我能问出点什么。”   她依稀记得,江应霖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也许,这点喜欢可以拿来利用。   杜鑫彭看着她,忽然问:“温小姐做这些事,不单是为了自己吧?”   温鲤的指尖白而细软,贴在咖啡杯的杯壁上,几乎要和骨瓷的颜色融为一体。   她看着窗外的灿烂日光,轻声说:“当你足够爱一个人,是会想要保护他的。就算你的力量又弱又小,就算螳臂当车,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   杜鑫彭人脉强大,安排探监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城南监狱,阳光倾斜照落,探视室里一片清冷的寂静。   温鲤独自坐着,手心里浮起汗湿。直到狱警的身影出现,脚铐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地绷紧脊背,连心跳都高悬。   直到此刻,温鲤才发现,江应霖带给她的恐惧,已经深刻入骨。她忘不了海盗身上燃起的火,也忘不了陈鹤征身下那张鲜血汇成的红色的毯。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杀死她最爱的人——这一认知,在温鲤心头环绕不去,让她恨得彻底,也让她畏惧多年。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要再见江应霖。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来见他,就算怕到发抖,也要竭力忍耐。   隔着厚重的特制玻璃,江应霖慢慢坐下。   几年不见,他基本摆脱了药物成瘾的问题,却瘦得更厉害。头发全部剃光,露出青色的皮肤,脸型凸显出来,有点野,有点倔,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阴,格外鸷戾。   温鲤几乎不敢与他对视,迟疑着,拿起台面上的通话器。   江应霖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些消息,”温鲤咬唇,压低声音,“是你散出去的?是你教会他们,如何利用我来给陈鹤征找麻烦!”   探视室有监控和录音,江应霖朝狱警的方向瞥了眼,拴着手铐的手,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温鲤不得不抬起眼睛,她看见他的三根手指,都有断裂后,又缝合的痕迹。   江应霖想了想,缓缓开口:“三个月前,有个面生的远房叔叔来看我,往我的劳改账户上汇了笔钱。他说,只要我‘好好听话’,钱每月都有。确切的信息,你们可以去查转账记录。”   “‘叔叔’问我,是不是还在介怀以前那些事,如果一直放不下,可以跟他说说,全都告诉他,他会很耐心地听,也会帮我‘想办法’。”   江应霖的手指在玻璃上划了几下,温鲤辨认出,他在写字,是个“陈”字。   温鲤很想把身下的椅子砸在他脸上,咬牙骂出一句,“江应霖,你滚蛋。”   江应霖抬手,在玻璃上那个写过“陈”字的地方敲了敲,继续说:“我会配合那位‘叔叔’,并不是为了那点转账,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这位有麻烦,你一定会来见我——你看,这不就来了。”   温鲤掌心冰凉,几乎发抖,哑声说:“见不见我又有什么意义?你家破人亡,难道我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一而再地伤害?”   “这就是我要再见你一面的原因,”江应霖看着她,“我的确想要姓陈的去死,到现在,我依然这么想,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账。对你——温鲤——我是保护过的。”   温鲤恨到要发笑的程度,她别开眼睛。   江应霖拔高声音,强调,“我保护过你!”   狱警叫了声江应霖的囚号,提醒他注意纪律。   江应霖眼底泛红,一手撑在玻璃上,“江瑞天对你下手那天,是我拦住他,是我救了你。也是我打开书房的门,放温祁进去,给了她报仇的机会。不然,你们姐妹两个肯定会落在江瑞天手上,被他利用,生不如死。”   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些往事,被江应霖牵动着,再度朝她袭来,温鲤似乎又闻到了涂在毛巾上的麻醉剂的味道。   她扔下对讲器,起身,脚步慌乱地朝探视室外面走,恨不得堵住耳朵,再不要听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特制的防弹玻璃,隔音效果良好,江应霖握拳砸在上面,歇斯底里地吼:“温鲤,我救过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穿过玻璃,透出来的声音,却细弱蚊哼,风一吹,便散了。   江瑞天出事后,江应霖在芜城伏击陈鹤征,到他被捕、宣判、入狱,漫长的时间里,江应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温鲤,或者说,她不见她。   那位远房叔叔找到他时,江应霖立即心动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见到温鲤的最后机会。   最后的,机会。若错过,就不会再有。   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给她听,希望她能永远记住——   鲤鲤,我保护过你。   他是个烂人,跟江瑞天一样烂,唯一一点人性,唯一一点不那么烂的地方,他都拿出来,给了温鲤,给了曾让他心动的人。   狱警闻声闯进来,将失控的江应霖按到在地,他的脸埋进尘土,淹没一切表情。   *   监狱门外,长街空寂,两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路边。其中一辆是杜鑫彭的车,温鲤认得,而另外一辆——   她移动眼珠,看过去。   秋天快到了,阳光格外烈,落在陈鹤征的肩膀。他背倚着车门,身形修长,黑色的衬衫长裤,平添一份挺拔,一份历练与沉稳。   他听到铁门开启又合拢的声音,目光抬起,敏锐地递过来,瞳仁之中一片暗调的深,似夜空,似海洋。   长街无人,光影浅淡,温鲤隔着穿行而过的风,视线与他对上。   时光忽然变得很缓慢,恍惚的,也轻盈,温鲤觉得她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那个孤身离开唐和总部大楼的日子。   她刚刚没了亲情,又亲手断送爱情,自此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回忆与现实交替纠缠,双倍的感慨,双倍的痛。   泪水决堤的冲动涌上来,跑过去,拥抱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感知。   于是,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温鲤用尽全身力气抱他,蓄满眼眶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外溢,落在陈鹤征黑色的衬衫上,也落入他的衣领,打湿他的脖子。   风吹啊吹,吹乱头发,也吹红眼睛。   温鲤紧攥着他身上的衣服,不肯放手,嗓音又哑又湿,叫他:“阿征。”   陈鹤征的手臂有些冷漠地垂在身侧,并没有搭在温鲤的背上,他低下头,神色不甚清晰,问她:“江应霖吓到你了吗?”   温鲤心里塞满太多情绪,只能先挑最要紧的跟他说:“去查江应霖在牢里使用的账户,买消息的人,有转钱给他。梁竞或者叶清时,肯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狐狸都有尾巴,只要抓住了把柄,迟早能连根拔起。   说完那些,气氛忽然静了几秒。   温鲤觉察到什么,她松开他,慢慢后退,看到他的眼睛。   “你怎么会到监狱来?”她问。   陈鹤征神色始终很淡,“杜律告诉我的,他说你很奇怪,既害怕,又勇敢。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温鲤点一下头,因为他这份挂念,她的心跳又酸又软。   阿征对她,终究是温柔大于一切。   空气莫名有些滞涩,风卷着沙尘,反复吹着,眼眶又湿又疼。   温鲤长久地凝视他,轻声说:“我没有答应和你结婚,你是不是很生气?”   陈鹤征垂眸看她,好一会儿,才摇头,很慢地说:“我对你一向没脾气的,不生气。”   温鲤下意识地咬唇。   陈鹤征的目光那么深邃,落在她脸上,“我只有点伤心。”   温鲤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又冰又冷。   “你知道伤心的滋味吗?”陈鹤征看着她红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又慢又清晰,“不生气,只是疼。”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累,字数不多,明天尽量多写。   剩余的主线任务【揍坏人,哄阿征】   鲤鲤加油 第108章 (双更合一)   陈鹤征说他只是伤心, 只是疼,这两种情绪,无论哪一种, 都能将温鲤瞬间击溃。   他对温鲤有多温柔, 温鲤对他,就有多少感同身受,他们是系在一起的,以感情为纽带, 共生共存。   温鲤眼底泪光浮沉, 想哭,又觉得不合时宜,想牵陈鹤征的手, 又觉得她失去了那份资格, 整个人又纠结又难过,局面瞬间僵持。   监狱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周围荒无人烟,只有风,不住地吹拂。   温鲤吸了吸鼻子,酸楚地低头。   陈鹤征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他抬手, 按住温鲤的发顶, 揉了揉, “这段时间我比较忙, 顾不上你, 暂时分开也是好的。等事情告一段落, 我们再谈。”   温鲤说不出话, 风里有沙尘, 吹着她一双眼睛,红红的,很委屈的样子。   陈鹤征到底没忍住,伸手抱她,将她揽在怀里,安慰小朋友似的拍着她的背。   “温鲤,”他声音很轻,“你要记住,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第二次让我觉得疼。”   *   那天,陈鹤征将温鲤送回家后,就离开了,没给温鲤留任何寒暄的时间。他从不抱怨,但是,任何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阴郁的气息。   温鲤想问他这段时间休息得好不好,躁郁的问题有没有缓解,话到嘴边,却顿住,千言万语全都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网络上那些流言蜚语,无论真假,都对温鲤影响很大。她被迫退出舞剧《芳问》的排演,蒋瑜桉给了她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先沉淀一段时间。   有时候温鲤也会钻牛角尖,她问蒋瑜桉:“我做错了什么呢,要被迫从项目里除名?”   蒋瑜桉顿了顿,回答说:“亲爱的,你可能只是碰到了一点坏运气,会过去的。”   祁赫非常遗憾,他说,“软绸”这个动作,在reborn,没人能比温鲤跳得更好看,她从剧目里退出,真的非常可惜。   温鲤竭力打起精神,试图从颓丧的情绪中自我拯救,想利用这段假期做点什么。她向祁赫请教了一些关于编舞的东西,想独立编创一部迷你舞剧。   祁赫人不错,也愿意提携后辈,他问温鲤舞剧的主题是什么?   温鲤抬起头,看见窗外的阳光,她眯了眯眼睛,轻声说:“污蔑。”   歪曲、栽赃、造谣、诋毁,是为污蔑。   每一个词都触目惊心。   祁赫叹了口气,说:“我朋友有个舞蹈教室,后来生意不做了,地方也一直空着。你先用着,不收租金,打扫一下卫生交个电费就行。”   温鲤笑笑,“谢谢祁老师。”   祁赫也笑,“以后叫祁哥吧。”   陶思给温鲤打过几通电话,小姑娘涉世浅,不敢多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些笨拙地说:“鲤鲤,别难过,邪不压正,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鲤一向觉得她可爱,笑了笑,点头说:“是的,会好起来的。”   无论夜色多暗,总要藏一点希望在心里,像藏一颗种子,期待它会发芽、长大,成为参天的树。   温鲤并不清楚她从江应霖那里问到的消息,对陈鹤征会有多大帮助,她只希望能让他少一点为难,一点点就好。   杜鑫彭倒是主动跟温鲤联系过几次,他告诉温鲤,根据那个汇款账户,他们的确找到了去探视过江应霖的那个远房叔叔,不过,叔叔只是“中间人”,背后还有个叫傅思南的人。   傅思南也是律师,腾飞律所的执行合伙人,主做民诉,出了名的手段脏,就是个讼棍,赚的黑心钱,足够他下地狱进三回油锅。   腾飞律所规模不大,但是,有个重要的合作客户叫梁竞。   “先要撬开傅思南的嘴,他跟梁竞合作那么久,肚子里一定有不少东西。”杜鑫彭说,“论心狠手黑,唐和老总陈鹤迎才是真高手,这些小后生,给他提鞋都不配。等着吧,傅思南撑不了太久,他会开口的。”   温鲤不太懂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她决定关掉耳朵。   她从祁赫那里拿到了舞蹈教室的钥匙,按照地图软件的导航找过去,她发现舞蹈教室和那家名叫“不让尘”的酒吧,居然在同一栋大楼,仅相隔三个楼层。   不让尘的老板是叶清时的朋友,开业那天,温鲤和叶清时还来捧过场。   也是在那一天,暴雨下得狂乱,雨水犹如帘幕,她在一楼的大厅里,打开手包,不小心掉落一支唇釉,帮她捡起唇釉的人,是五年未见的陈鹤征。   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点,真像一个轮回。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某种命中注定?   大厅的电梯旁立着告示牌,是各个楼层的导航图,温鲤在那儿略站了站。某家店铺正播放Bob Dylan的歌——《You Belong To Me》   一把木吉他,一点沙哑的嗓音,唱着:   just remember when a dream appears,you belong to me   梦境浮现我只记得,你属于我   恍惚中,温鲤余光瞄见一个人的影子,她心跳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叶清时噙着抹笑,也在看她。   他身边跟着几个人,有打扮精致的女伴,还有助理模样的年轻人,阵仗颇大。   这一瞬的四目相对,情绪不免复杂。寡淡天色下,温鲤的表情不算好看。   叶清时看一眼腕表,再去看温鲤,似笑非笑的:“你跑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不让尘是间清吧,环境不错,叶清时时常会来这边坐坐,跟老朋友聊几句。   温鲤心下转过几个念头,“我是来见朋友的,但是,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叶老师有没有兴趣跟我聊聊?”   叶清时唇边的笑容愈发讥讽,“先前,因为一颗扣子,我约你见面,你不肯。现在,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他这话摆明了故意给人难看,女伴很配合,低笑了声。   温鲤睫毛不自然地颤,她瘦,身形单薄,侧脸弧度柔软,脖颈更是纤细。   叶清时盯着她,看两秒,忽然给了个台阶,“总不能白白叫我碰钉子吧。”   过了好一会儿,温鲤才说:“之前的事,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叶清时似乎很喜欢看温鲤向他低头,勾唇一笑。   *   叶清时带温鲤去的地方是间茶楼,仿古式设计,一楼有戏台,能听评弹或者小曲儿,接待散客,二楼是包厢,要预定,再往上,则是VIP客人的“雅室”。   叶清时选的那间雅室叫“清风明月”,墙壁上有字画,明清样式的木质家具,琉璃屏风做隔断,美人瓶中几枝新折的桃花,茶香花香,清清淡淡。   进门之前,叶清时的助理拦住温鲤,很客气地要她交出手机。助理说,这是叶老师的私人行程,不接受拍照、录像或者录音,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温鲤的目光从助理身上越过,去看叶清时,叶清时也在看她。对视短暂而微妙,各自心思不明,连气氛都安静下来。   三秒钟后,温鲤拿出手机,交到助理手上。   其他人都没进来,室内,只有温鲤和叶清时两个人。   毕竟是艺术世家出身的小公子,叶清时对茶道颇为精通,他没叫侍者服务,自己挽了衣袖,烫杯温壶,洗茶醒茶,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茶是好茶,金骏眉,入口回甘。   温鲤看着那一汪汤色,“旧视频被推上热搜榜的事,是叶老师这边做的吧?先找由头把我捧起来,再曝丑闻,将我摔下去,欲抑先扬,要我粉身碎骨。”   叶清时好笑地看她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鲤放下茶碗,看他一眼,“敢做不敢认,叶老师,你这么没有担当吗?”   自叶清时第一眼见到温鲤,她就是乖巧的,甜美,也柔弱,像个皮毛雪白的兔子,鲜少露出这种牙尖嘴利的模样。   叶清时抿一口茶,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气急败坏?”   温鲤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我一直想不通,叶老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难道真是因为喜欢我,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叶清时嗤的一声,他抬眸,脸上有笑,眼睛里却没有,缓声道:“温鲤,我是谁,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我记得叶老师曾问过我一句‘凭什么’,我凭什么让你起了心思,却又让你得不到。”说到这,温鲤眨一下眼睛,“你是想得到我的,对吗?”   叶清时敛眉,指腹贴在盖碗边沿,摩挲了两下。   温鲤又说:“因为得不到,所以,你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看清楚,我这种小角色有多‘脆弱’。你抬抬手,可以让我平步青云,同样的,挥挥衣袖,也可以让我登高跌重,粉身碎骨。没人能保住我,对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叶清时若一味地“打太极”,只是绕,就落了下乘,敢做不敢当。   他身形一动,倏地向后靠,目光凉凉地看向温鲤,“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角色,不值一提。我做的一些事,不单是针对你,也是想警告陈鹤征,让他不要太目中无人。”   提到陈鹤征,温鲤不由皱眉,她险些绷不住表情,借着抬手端茶的动作掩了掩。   叶清时盯着她,“现在,你跟陈鹤征都声名狼藉,他若执意保你,压舆论,摆公子哥的做派,口碑必然崩坏,圈子里的人,谁敢跟他合作。他若不管,你一个小演员,又丑闻缠身,何谈前途——我很期待他做个选择。”   温鲤也盯着他,很重地咬了咬唇,“那些事,果然是你安排的——”   这句话里终于透出了恨意,叶清时不由目光一凛。   温鲤的音调中有压不住的哭腔,她将他的所行所为一一列举:“先捧我,再翻旧事,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从未跟姐夫有染,却歪曲事实,乱放消息。在夜店和你拥抱的人,也不是我,你却默许媒体将节奏带到我身上,让公众误以为我是个糟糕的女人,让我几乎丢掉工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在我头上的那些骂声,都是污蔑!”   叶清时没说话,握了握手上的杯子。   温鲤腾地站起来,眼睛红得可怜,逼问:“叶清时,你敢不敢认?你敢不敢?”   她逼得越急,越显出一种无措。   叶清时觉得他已经赢了,抬手捏了下温鲤的下巴,冷笑着反问:“我认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温鲤终于等到这一句。   她深深地呼吸一记,不再停留,起身绕过茶桌,推门要离开,叶清时皱了皱眉,迈步过来拦她。   他先握住温鲤的手腕,又将门板关上,落了锁。   拉扯时,两人间距离骤然挨近,叶清时几乎是贴在温鲤耳边,对她说:“温鲤,你猜陈鹤征会舍弃你吗?如果他舍弃了你,你要来求我吗?说实话,我很期待你来求我!”   雅室外是条过道,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还有轻微的说话声。   茶楼只有四间雅室,三楼和四楼各有两间,想必是同楼层的另一间雅室来了客人。   叶清时眸光一闪,突然伸手开了锁。门板洞开,温鲤毫无防备,她被叶清时揽住腰,几乎是一个半抱的姿势,越过雅室的门槛,落入外面的过道。   与“清风明月”相隔数步,另一扇雅室的门前,站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人寻声看过来,温鲤觉察到那人的视线,也抬了眸——   一个狼狈又混乱的对视。   惊愕之下,温鲤脱口而出:“阿征。”   过道内光线暗淡,不甚明晰,陈鹤征的表情也是。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修长的身形透出一股凛冽如冬的气息。   温鲤有一瞬的怔愣,之后,她立即摆脱叶清时的桎梏,朝陈鹤征走过去。   叶清时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顺势放手,却在温鲤即将走到陈鹤征面前时,朗声道说:“温鲤,既然你为之前的事向我道歉,那么,这声‘对不起’我就收下了。”   陈鹤征面无表情,他看着温鲤,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道歉?”   温鲤简直百口莫辩,同时,她也明白过来,叶清时这是算计好了。   不让尘与这间茶楼隔了半个桐桉,叶清时掌握了陈鹤征的行程动向,知道他在,才专程带温鲤也来。   无论是温鲤与叶清时的私下见面,还是方才的半搂半抱,以及那声“道歉”,都会成为嵌在陈鹤征心头的一根刺。   叶清时铆足了力气,他未必是真的爱温鲤,却是真的希望她过得不够好。   陈鹤征身侧站着几个人,叶清时的助理也赶了过来,狭长的一条过道忽然拥挤,剑拔弩张的气息无声蔓延。   温鲤已经走到陈鹤征面前,她看着他,却说不出太多解释,脸上有惊慌未定的苍白。   叶清时看着那两个人,唇边一丝兴味盎然的笑,又说:“小陈总,最近,我一直没机会见你,也无缘向你解释,先前被推上热搜的那条视频,只是我跟温鲤之间的一点旧事。当时,小姑娘怪无助的,我顺手帮点小忙,没想到被媒体翻出来,谣传成什么‘恋情’、‘隐婚’。怎么会‘隐婚’呢,我若喜事将近,必然要通知小陈总的。”   这话读作“解释”,写做“挑衅”。   牵扯到温鲤,陈鹤征一贯不够冷静,他目光一凛,下意识地要朝叶清时走去,大概是想一拳砸在姓叶的脸上。   众目睽睽,双方都不是无名的小角色,若再闹出“打人”事件,于陈鹤征而言,必然雪上加霜。   不等温鲤阻拦,有人抢先一步,握住陈鹤征的手臂,温声道:“陈总,他有意激你,你何必上赶着中他的全套。”   是女人的声音,温鲤立即看过去。   那人站在陈鹤征身侧,一身西服套装,长发挽起,干练而知性。   温鲤记得她见过这个人,在临城的希瑞酒店,陈鹤征向她介绍,这位是孟樱孟小姐。   孟樱似乎觉察温鲤的视线,也往她那儿看一眼,微笑着点一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温鲤觉得心跳有点发紧,同时,眼前的局面也越来越微妙——   她和叶清时,孟樱和陈鹤征,像是胡乱排列出的随机组合,每一次都有错误。   陈鹤征被孟樱拦住,眼中的神色也恢复清明,他朝叶清时淡淡一笑,点头说:“我很期待叶先生的喜帖,到时,必定厚礼相送,祝叶先生结发夫妻,恩爱不离。”   叶清时的父亲叶劭恩辜负发妻,拿婚姻做交易,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陈鹤征这一句,也是在往叶清时的痛脚上戳。   两个男人对视着,都挂着笑,也都阴冷。最终,叶清时先转身,带助理离开了茶楼。   叶清时一走,温鲤顾不得孟樱还在,立即握住陈鹤征的手腕,仰头看他,“今天的事,每一件我都可以解释。”   陈鹤征没说话。   孟樱也不好继续逗留,笑着说:“你们先聊,陈总,合作的事我们以后再谈。”   刚刚还人影满溢的过道瞬间空下来,陈鹤征的情绪大概实在太糟,他一直没说话。   温鲤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又问一遍:“你听不听我解释?”   陈鹤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抬手揉了下眉心,“去车上。”   *   车停在路边,陈鹤征让助理和司机去别处待会儿,他跟温鲤单独说几句话。   跟陈鹤征出来谈合作的是叶谨扬,他偷偷朝温鲤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少爷今天有点炸毛,你顺着哄。   温鲤不由叹气,陈鹤征会生气,她并不意外,任谁撞到那样的场面,听到那些话,都很难冷静。   上了车,车门刚落锁,温鲤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陈鹤征扫一眼,非常迷你的录音笔,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U盘。   这东西是傅染宁的,扔在客厅的茶几上,温鲤出门时误拿了,结果碰上了叶清时,也算歪打正着。   “我跟叶清时的对话,每一句,都录在这里面,”温鲤看着陈鹤征,有些急切地说,“他承认那些坏事都是他做的,你听听看,能不能当做物证?我向他道歉,是为了示弱,让他放松警惕的,不是真心要跟他道歉,你信我!”   陈鹤征的目光在录音笔上短暂停留,之后,又去看温鲤的眼睛,很慢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温鲤呼吸一滞。   陈鹤征盯着她,声音愈发低沉,“跟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单独见面,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叶清时备了药呢,随便哪一种,口服或者吸入,都足以毁掉你的人生,懂吗?”   温鲤有些呐呐,录音笔被她握在手上,反复摆弄。   陈鹤征眉头紧锁,他好像很累,叹息着说:“为什么我就一直教不会你呢?教不会你自我保护,也教不会你坚定不移地爱我。”   温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口倏地一痛,她立即抬头:“我是爱你的,我没有不坚定!”   音落,她想起两人僵持的关系,那句“坚定”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   温鲤无意识地咬唇,痛过之后,心口开始发酸,她喃喃:“我没有不爱你,也没有不坚定,那时候拒绝跟你结婚是因为……”   “不想拖累我,对吗?”陈鹤征冷静开口,“你觉得局面太糟了,藏在暗处那些人把你当成我的弱点,利用你攻击我,你不想这样,所以,不肯嫁给我,想要暂时分开。”   温鲤说不出话。   陈鹤征似乎想碰一碰她的脸,手伸出去,却顿住,轻声说:“这一次要分开多久呢?又是一个五年吗?上一个五年,我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躁郁的问题,遗留至今,他从未痊愈。   心痛的感觉愈发清晰,温鲤几乎哭出来,她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想起陈鹤征最不爱听的就是她的道歉。   他说过,他不需要她的愧疚,也不需要她借着为他好的名义做任何决定。   她好像一直都没做到。   的确太糟糕了。   陈鹤征是见不得温鲤哭的,她垂下眼睛,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抱她,但是,这种时候,他必须硬起心肠。   “不要再去见江应霖,也不要再见叶清时,”他说,“能做到吗?”   温鲤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她很小声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你,不想让坏人再欺负你。”   “可我只要你平安,”陈鹤征近乎偏执地盯住她,“然后,坚定地爱我。不会想要离开我,一点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温鲤没说话,只是把那支录音笔往陈鹤征手里塞。   陈鹤征移开手,没接,同时,对她说:“我不需要你以牺牲安全为代价,为我做任何事,包括换取证据。真正能伤害到我的,不是那些流言,而是你。”   酸涩的滋味,从温鲤的心口一路累积到喉咙,眼前一阵雾气蒙蒙。   陈鹤征将视线转开,不再去看她委屈难过的样子,继续说:“那些人没有看错,你的确是我的弱点,我的软肋,稍稍碰一下,就能让我疼。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明白吗?”   温鲤用力点头,落了一滴眼泪在手背上,被她很快抹去。   陈鹤征看着那处水渍,也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心痛,他一时失神,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从未意识到——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更爱你,从五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第109章   那天, 照例是陈鹤征送温鲤回家,可是,直到温鲤下车, 陈鹤征都没有收下那支录音笔。   傍晚时分, 天色暗下去。秋天了,风越来越冷。   温鲤站在车边,风吹着她的头发,她抬手, 将一缕别在耳后。   她仰头看他, 又委屈又忐忑的模样,小声说:“你别跟我赌气。”   陈鹤征站在她对面,眸色很深,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强行转开视线,说:“我不会接受你用牺牲安全为代价,换来的任何东西。”   音落,他再度强调,“任何。”   陈鹤征的底线就立在那儿,山脉似的,不动不移。温鲤的脸色逐渐灰败, 她转身, 要离开, 身后的人忽然叫她一声。   不等温鲤转头, 陈鹤征已经来到她面前, 在温鲤惊讶的目光中, 蹲下去, 手指勾起她松散的鞋带。   温鲤完全愣了似的,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里是小区入口,不断有住户路过,岗亭里的保安也递来目光,陈鹤征并不理会那些,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三四岁的小萝莉,穿着带兔耳朵的卡通连体衣,仰头对妈妈说:“那个姐姐和囡囡一样,都不会系鞋带哎!”   年轻妈妈笑起来很好看,回答说:“因为姐姐和囡囡一样,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小萝莉开开心心地点头,帽子上的兔耳朵一颤一颤,“嗯,我们都是宝贝。”   风在吹,这一天的天气并不好,暮色也算不上温柔,真正温柔的是陈鹤征的气息,以及他为温鲤所做的每一件事。   鞋带很快系好,一个规整的结,陈鹤征重新直起身形。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不等温鲤做出反应,陈鹤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自己靠近。温鲤没防备,整个人都落到他怀里,额头贴碰到陈鹤征的下颚。   与此同时,温鲤身后,距她不过方寸远的地方,一辆电瓶车急慌慌地开过去。   司机还回头瞪他们一眼,骂骂咧咧的,说了些“拦路狗”之类的难听话。   陈鹤征皱了皱眉,温鲤的手指趁机拉住他的衣服,同他解释:“有人向叶清时泄露了你的行程,在茶楼发生的事,是他故意让你看见的。你不要误会,也要多提防叶清时。”   陈鹤征忍住摸一下她脸颊的冲动,轻声说:“我虽然伤心,但是,从来没有不信你。叶清时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才会频繁地搞一些无意义的小动作。”   这句“爱是什么”,让温鲤的眼圈更热,她吸一下鼻子,不抬头,也不肯松手放他走,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睫毛颤了一下又一下。   天光越来越暗,他们站立的地方阴影更深,气氛也变得有些缠,还有些僵持。   这情形,不像吵架,倒是更像刚结束约会的小情侣在难舍难分。   陈鹤征到底没忍住,伸手捏住温鲤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他的目光满载着那么多的情绪,还有感情,以一种深邃的质感,落在温鲤身上。   温鲤的心跳瞬间就被他弄乱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腕,脱口而出:“与叶清时单独见面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以后,做决定之前,我都会跟你商量。”   她态度诚恳,颤动的睫毛下压抑着薄薄的雾,要哭不哭的。   陈鹤征的指腹移过去,碰到温鲤的唇,他像弄玫瑰花瓣那样,在上面揉了揉,忽然问了一句:“吃醋吗?”   温鲤一时没明白,眨了下眼睛。   陈鹤征垂眸看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看见我和孟樱在一起,有没有吃醋?”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   温鲤眼中水光更湿,她很重地点头,立即说:“吃醋的!”   想了想,有点委屈地补一句,“但是,我做事不周在先,没立场吃醋发脾气。”   温鲤习惯性地又要低头,陈鹤征制住她,两人长久对视着。   然后,他说:“怎么会没立场?就凭我对你的喜欢,你有立场做任何事。”   被偏爱的人,被钟爱的人,就该明艳,肆无忌惮。   陈鹤征的指腹仍贴在温鲤唇边,继续说:“我要你永远在安全的地方,永远坚定不移地爱我,而不是丢掉所有脾气,一味的温和乖巧。”   说这话时,陈鹤征捏住温鲤下颚的手指,故意重了几分。温鲤感觉到那一块儿皮肤阵阵发紧,同时,又被陈鹤征眼中深埋的感情所震撼。   陈鹤征说,他远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温鲤对这句话,忽然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直到进了家门,温鲤依然有些恍惚。   傅染宁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搞小论文。温鲤走过去,挨到她身边,下巴搁在傅染宁的肩上,傅染宁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发,说:“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温鲤没隐瞒,将她和陈鹤征间的僵持说给傅染宁听,傅染宁手指撑着下颚,笑嘻嘻的,“小情侣闹矛盾了啊!”   温鲤推她一下,“严肃点!”   傅染宁将温鲤拉到沙发上,将盖腿的毯子分一半给她,帮她分析:“我觉得吧,你们之间的主要问题绝对不是爱与不爱。陈鹤征怎么会不爱你呢,他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凡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耳边碎发散落,温鲤抬手拢了拢,灯光下,她脸型又小又精致,轻声说:“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傅染宁捏一下她的脸,“鲤鲤,你没有错,你只是不够自信。”   温鲤一怔,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睛。   傅染宁笑一下,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我的鲤鲤,又温柔又漂亮,气质和身材都一级棒。可是,在她长大的过程中,遇见了太多坏人,还有坏事。她一直在失去,也习惯了失去。当一份盛大的爱意落在她手上,她难免不自信,生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那份爱,也容易逃避,总想缩回到壳子里。”   温鲤怔愣得愈发明显,原来,她一直在自卑么。   傅染宁搁下电脑,坐在温鲤对面,歪头看她,“陈鹤征一直告诉你,要坚定,其实,也是在告诉你——鲤鲤,要自信。你特别好,他特别喜欢,什么都不要怕,安心和他在一起!”   *   温鲤忙着理清自己的时候,乐优视频网主办的综合类荣誉典礼“繁星之夜”,在桐桉艺展中心盛大开幕。   典礼晚八点开始,红毯环节安排在五点,多平台同步直播。安全线外挤满了长短不一的相机镜头,镁光灯铺天盖地,数不清的记者,氛围十分热烈。   叶清时作为特邀嘉宾,也出席了这次活动。   按照流程,拍照签名之后,他要走上台阶,步入内场。自两位主持人面前经过,叶清时隐约听见女主持人挡住麦克风,和同伴轻声交流:“压轴的人比原定的多了一个——”   正说着,一辆黑色林肯在红毯入口的地方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有人走下来。   先步入众人视线的,是有“满贯影帝”之称的著名演员方旖年。   方旖年眼窝很深,高鼻梁,有种亦正亦邪的阴郁气息,看着像混血,实际上出生于内地辽城,时不时地露出一点辽城口音,特别可爱。   下车后,方旖年并未立即走上红毯,而是朝旁边让了一步,接着,一道更为挺拔的身影,将众人的关注夺走——   品牌高定的正装,装饰性的手套,眸色漆黑,满身贵气,举手投足间,一股遮掩不住的清傲与不羁。出众的骨相和五官,在方旖年这种“荧幕脸”面前,也毫不逊色。   媒体谈论女明星时,最爱用的话题就是“艳压”。如今,两个年轻男人并肩站在一起,还真说不清是谁“艳压”了谁。   都好看,都耀眼。   记者那边一阵议论——   “是陈鹤征啊,头一次见他走红毯,仪态真不错。”   “这气场,看着比方旖年都大牌。”   “方旖年没背景,唐和把他捧起来的,在陈家兄弟面前,他就是个打工仔。”   “啧,嘴真损,当心被告。”   “叶清时和陈鹤征之前是不是闹过矛盾,为了个女人?有乐子看喽!”   ……   另一侧,叶清时在台阶上多停了一瞬。安全线外,有记者故意使坏,拖着他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叶清时也配合,两方进度一快一慢,自然逃不了迎面碰上。   内娱最著名的男演员、最著名的主持人,以及最著名的音乐制作人,“三王同台”各有纠缠,记者按快门按得快疯了。   闪光灯亮个不停,万众瞩目下,叶清时率先伸手,递到陈鹤征面前,要与他握手。   这样的动作,可以解读为友好,也可以解读为挑衅,权看当事人是何种心境。   记者又是一阵躁动,有人趁机抛出问题,询问那些网上盛传的流言。   陈鹤征并不理会记者,他看一眼叶清时,低笑了声,慢条斯理地摘下右手上的手套。   动作间,他衣袖略微上移,离得近的记者眼尖,最先发现,陈鹤征的右腕内侧,脉搏跳动的地方,有一道黑色刺青。   水墨风格的,周遭做了打雾处理,图案又小,记者没瞧真切,叶清时却看得清清楚楚——   是一尾鲤鱼。   温鲤曾把脚踝处的那抹“红鲤”拍下来,发过朋友圈,因此,叶清时一眼就认出,陈鹤征的刺青与温鲤脚踝上的一模一样,改变的只有颜色。   一红一黑,命定之缘。   陈鹤征用那只带着刺青的手,与叶清时相握,快门声在这时爆得更加厉害。   位于镜头中央的两个男人,在完成一记看似友好的握手之后,又交换了一记意味深长的对视。   陈鹤征眸光一贯深邃,黑漆漆的,像深渊,也像夜空。作为他的情人,被专注地看着,是一种享受,若作为仇人,那滋味,就不好形容了。   叶清时脸上的浅笑险些支撑不住,唇角慢慢落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媒体的镜头将这一幕捕捉下来。   碰面之后,三人并肩,走向内场。   途径一小段没有记者和闪光灯的路,方旖年在先,叶清时和陈鹤征各自落后一步。   叶清时忽然侧头,声音很轻地说:“小陈总一贯低调的,这会儿突然高调起来,是觉得自己胜算不稳吗?”   陈鹤征淡淡笑着,同样轻声,“叶先生可能误会了,我跟你,从来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不必分个输赢。”   叶清时脚步一顿,陈鹤征在这一秒超过他,然后回头,给了叶清时一个近乎悲悯的眼神。   也是在那一秒,叶清时听见陈鹤征说——   “尊重感情,悦爱一人,是门学问,我母亲教会我。叶先生,有人教过你吗?”   叶清时的面色彻底沉下去,阴得厉害。   陈鹤征笑了笑,不再看他,找到标有自己名字的席位入座。   在接下来的典礼流程中,还发生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小插曲。 第110章 (双更合一)   “繁星之夜”流程冗杂, “年度男演员”、“年度女演员”、“年度好剧”等等,一大堆荣誉名称,分饼似的逐个分发, 陈鹤征拿到的名头是“年度音乐制作人”。   金麦奖被誉为华语乐坛含金量最高的奖项, 陈鹤征连金麦奖的颁奖礼都没有出席,却来参加这类娱乐性高于专业性的荣誉典礼。他一出现,立即收到大量关注,跟方旖年并肩走红毯的生图, 也很快冲上了热搜。   为这次活动, 陈鹤征也做了多方准备,高薪挖来的造型师设计整体造型,大到服装高定, 小到领针配置, 都是根据他的气质量身定制的。他那身礼服,连秀场都还没上过。   造型师是港城人,普通话说得蹩脚,却难掩对陈鹤征的欣赏,直言:“陈生好样貌,天生的模特架子,怎么打扮都好看!”   陈鹤征将手套带好, 看透过台面镜去看坐在隔壁的方旖年, 淡声道:“今晚要抢一下方生的风头, 方生大人大量, 别计较。活动结束, 我请客, 吃菠萝包!”   方旖年笑骂他抠门, 骂之后又忍不住笑, 说:“瞧你这身煞气,哪里像是去领奖,分明是报仇。”   陈鹤征也笑了声,“冤有头债有主,不拿出点真本事,总有人觉得我好欺负,也觉得我的人好欺负。”   陈鹤征一语成谶,他真的抢了方旖年的风头,不止是方旖年,走红毯的24位男明星,没有一个能压过他。   之前,网络流言闹得轰轰烈烈,如今,正主器宇轩昂地站在镜头前,举手投足间,贵气与清傲与生俱来,将满嘴污言秽语的看客衬得像小丑,狠狠拉了一票路人缘。   精心准备的亮相效果显著,当晚的网站热搜榜,排在第一位的是#方旖年红毯#,陈鹤征的名字位列第三,点击话题,页面中的实时消息全是夸赞,说他帅而不油,红毯造型满分。   方旖年的粉丝受大粉引导,未对陈鹤征展现出敌意或是攻击性,反而友好表示,期待两位老师合作,颜值暴击!   *   小插曲就发生在陈鹤征领完奖杯要下台的那一小段时间。   与他同台领奖的女歌手叫伊娜,模特出身,穿一条裙摆蓬松的拖尾礼服。   礼服的下摆宽松膨起,遮挡视线,走动时极不方便。陈鹤征见状,伸手过去,让伊娜搭着他的手臂,走完了舞台与席位之间的那几级台阶。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被直播镜头扫到,取代各种明星红毯生图,成了当晚热度最高的网络议题。   无论热议还是争议,本质都是对比。之前,另有一位男艺人,也做过类似的事,不仅被拍下来,还被炒得火热,甚至,衍生出一个中二气息十足的网红文案——神明救她。   那位男艺人,就是在红毯上与陈鹤征握过手的叶清时。   自媒体为博流量,将叶清时的视频与陈鹤征的拼剪到一起,放大每一个细节,逐帧对比。很快,发现了一些微妙之处。   同样是提供帮助,陈鹤征伸手过去,只是让伊娜搭了下他的手臂。除了那一下轻搭,陈鹤征再未与伊娜有多余的碰触,十足的绅士。   反观叶清时,他不仅握了女孩子的手臂,在对方身着露背裙的情况下,还去扶人家的腰背。提供帮助的那个过程,他多次触碰女孩子的身体,仔细看,甚至有强行搂抱的嫌疑。   叶清时那则视频拍摄于几年前,清晰度并不高,这种情况下,细节越是模糊,越容易被抓住把柄。   这类话题本就敏感,很容易带起节奏,越来越多的自媒体下场,数不清的小作文,还有图文并茂的分析,竭力将“咸猪手”这顶帽子扣在叶清时头上,让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讨论度太高,相关词条力压一众光鲜亮丽的明星红毯,被顶到热搜榜单第一位。点进去,实时消息像提前安排好的,一边倒,都在骂叶清时“手脏”,仅有的几条质疑,也很快被压下去,消失不见。   而在“咸猪手”词条的下方,位列热榜第二的则是#陈鹤征绅士#。   两相对比,摆明了踩一捧一。   狗仔许是循着风向,也可能是受人指使,连夜放料,暗示某“话筒”一哥金絮其外,携不同女性进出酒店,甚至有逼人堕胎的嫌疑。   这种情形下爆出的料,矛头自然直指叶清时。   两则丑闻相互关联,看客很快发现,与叶清时进出酒店的女性,也是在夜店门前与他拥抱的那个。女方的生活照很快被扒出来,网友终于意识到,当初,与叶清时存在暧昧关系的人,根本不是被戏称为“初恋脸”的舞蹈演员。   私下里,“初恋脸”与叶清时毫无交集,从未夜店“私会”,更遑论恋爱或隐婚。   这反转,可谓又震撼又恶心。   有自媒体大致整理了整件事情的逻辑线——   叶清时以帮助之名,强行搂抱,伺机骚扰“初恋脸”在先,踩着“初恋脸”营销,树立人设在后。   利用完“初恋脸”,大概是怕她反咬,叶清时又往“初恋脸”身上泼脏水,毁人名声,让“初恋脸”彻底消失在圈子里,没有机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这条微博的转发量高达三万余次,带节奏带得非常成功   有知情人士发文称,“初恋脸”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被冤枉的。不仅生活被打扰,连工作也收到影响,参与排演的重点剧目将她除名,好好的主角,就这么丢了。   身为弱势的一方,又有什么办法呢。   叶清时恶行累累,自此,再添一笔。   除了“初恋脸”和叶清时,这一串因果里,还有一个人也被牵扯进来——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爷”陈鹤征,“内娱第一绿帽子”这名头,他着实背了好一阵。   这样的情形下,陈鹤征和叶清时在红毯上的那个握手,就变得格外微妙。   有人将那一段录了屏,反复观摩,从叶清时主动伸出的手,到他逐渐阴沉的眼神,以及,最后的面无表情,总结出“叶清时四宗罪”——□□、贪婪、傲慢、嫉妒。   负面舆论越传越盛,叶清时自然不会一直被动挨打,他先发布微博,否认一切“罪名”,接着,又说已报警,一切以相关部门的调查结果为准。   不等调查有结果,又一记重锤落在叶清时头上。   一名秦姓的女士在网络上发布公开信,实名举报某高校副教授私生活混乱,在有妻室的前提下,与多名女性关系亲密,其中,年龄最小的刚满二十岁。   这位副教授姓叶,名劭恩,是叶清时的父亲。   网友群情激奋,冷笑着表示,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双重夹击之下,无论报警调查的结果如何,叶清时的口碑都已经彻底崩坏,救不回来了。   飓风卫视的台柱子,形象端正的法制节目主持人,粉丝口中的“叶老师”,一夜之间,口碑颠覆,狼藉缠身。   有人开玩笑说,这件事应该被写入“营销学”教材,反复研究,多经典的桥段啊。   *   这段时间温鲤很少上网,全身心地投入到迷你舞剧的框架构建以及编创中,叶清时的事,隔了好几天,她才知道。   一条条热搜,大量的爆料通告,温鲤逐一看完,慢慢的,她明白过来——   叶清时对温鲤,用的是“□□羞辱”那一套,想毁掉一个女孩子,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外人“点评”她的私生活,使她变得不那么“检点”。   陈鹤征以牙还牙,扣了顶“骚扰”的帽子在叶清时头上,让他也尝尝,什么叫“不检点”。   冤枉别人的人,构陷他人的人,也该尝一尝被冤枉被构陷的滋味。   既然要玩“脏”的,那就一“脏”到底,只看谁手段更黑,技高一筹。   温鲤不知道的是,网络上那点“口水战”,只是这场“博弈”的冰山一角,真正致命的东西,都是私下进行的。   比如,唐和传媒和飓风卫视的一场资源置换。   唐和以签署对赌协议的方式,将院线这边的“肥肉”,分出一块,让给飓风集团旗下的传媒子公司。除此之外,两家公司还会联合出品一档恋爱真人秀栏目,用来推唐和力捧的新人演员。   解除叶清时与飓风的聘用合同,并表明永不录用,只能算是这场置换中,附带的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搞脏叶清时的名声,仅仅是一步浅显的铺垫,飓风为了更大的利益,选择舍弃叶清时,才是断送他职业生涯的关窍。   “台柱子”这东西,只要肯用心捧,总会有下一个,唐和的橄榄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收到的。   据说,叶清时收到解聘书后,曾大闹台长办公室,为自己的前途,也为了那份“不公”。   飓风的现任台长年过不惑,文质彬彬,他用指腹敲一下桌面,搪塞说:“现下,网络上流言纷纷,我为了节目的口碑、台里的风气,不得不舍弃你。年轻人潜力无限大,先沉淀一段时间吧,以后,会有更好的机遇等着你。”   这话纯纯瞎扯,一纸解聘合同,将叶清时扫地出门,“永不录用”四个字,更是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主持人这条路,叶清时算是走到头了。   叶清时还要说什么,台长忽然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叶清时的肩膀。   表面上,作势是“拍”,实际上,压在叶清时肩上的力道极重,几乎是将他钉在椅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台长眯了下眼睛,语重心长,“年轻人,吃过一次亏,要懂得长记性。身为鬣狗,不该去招惹睡着的狮子。即便它睡着了,看上去很安静,毫无攻击力,狮子毕竟是狮子。一旦它醒来,随时随地,都能咬穿你的喉咙。”   叶清时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突突跳动,他眼白泛红,咬牙说:“我为飓风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台长挑一下眉,“一个真正优秀的员工,不仅有苦劳,还要识大体、懂分寸。叶清时,你有分寸吗?”   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分寸,那么,从最开始,他就不会去招惹不该惹的人。   叶清时噎住。   *   这些更隐秘的消息,温鲤无从得知,她只看得到风向改变,叶清时一败涂地。   她想打一通电话给陈鹤征,点进通讯录页面,又退出,反复几次,电话未通,家里的门铃先响了起来。   郑嘉珣自带酒水,拎着上门,说自己心情不好,要温鲤陪她喝一杯。   傅染宁上课去了,家里只有温鲤一个人,她有些无奈,说:“我酒量不好的。”   罐装啤酒的拉环被扯开,嘭的一声,泡沫飞溅。   郑嘉珣抬手抹一下脸颊,豪迈地与她碰杯,“我负责喝,你负责陪。”   温鲤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她,“陈鹤迎惹你生气了?”   除了陈鹤迎,温鲤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让洒脱的郑嘉珣这样神伤。   郑嘉珣两指捏起一根樱桃,也不吃,只是玩,答非所问地说:“陪陈鹤征在颁奖礼上演戏的那个女歌手,叫伊娜的,你记得吧?”   温鲤茫然,“演戏?”   郑嘉珣险些笑出眼泪,捏一下温鲤的脸,“你不会以为那一连串的动作,真是巧合吧?伊娜不是唐和的艺人,合约签给了一个小公司,但她是陈鹤迎的枕边人,跟着他快半年了。”   这一点温鲤着实没想到,她惊讶地眨着眼睛。   郑嘉珣想抽烟,看一眼温鲤干干净净的家,又忍住,要笑不笑的,继续说:“伊娜过生日,陈鹤迎不仅送了她一座‘繁星之夜·新人女歌手’的奖杯,还让她跟在陈鹤征身边,掺和到热议话题里,狠蹭了一波热度,名气大涨。”   一罐啤酒见底,郑嘉珣还要喝,温鲤拦住,递了罐甜牛奶给她。   郑嘉珣一直笑,边笑边说:“陈鹤迎这个人啊,是真厉害,他能抓住一切机会,赚旁人不敢想的钱。他也是真寡情,爱这东西,对他来说,就像一根棒棒糖,毫无意义。”   温鲤伸手过去,握了握郑嘉珣的腕,想安慰她,又无从说起。   郑嘉珣看了眼温鲤细白的手指,忽然问:“陈鹤征对付叶清时的那些手段,你是不是觉得很脏?”   温鲤怔了怔,这一点,她还没来得及想。   郑嘉珣笑一下,“那些手段的确脏,上不得台面,但是,陈鹤征爱你的那份心意,比任何东西都干净。”   温鲤说不出话,气氛静悄悄的。   郑嘉珣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是怅惘,她说:“鲤鲤,别嫌阿征的手段脏,是叶清时先碰了他的底线,让他疼得受不了,疼得快疯了,他才不得不这么做。”   “陈鹤征的底线是什么?”郑嘉珣轻轻叹息,“是你啊。”   温鲤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紧攥着,有些发闷。   郑嘉珣继续说:“为了保护你,他可以做任何事,磊落不要了,坦荡不要了,连傲骨都不要了。宁可变得不人不鬼,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帮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里落下的那一瞬,温鲤的眼圈不受控制地变红,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郑嘉珣摸了摸温鲤的头发,她笑着,却更像是在哭,轻声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他们两个,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陈鹤迎就学不会爱一个人呢?”   郑嘉珣喃喃,“我爱他这么多年,一直爱,一直爱,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他回头呢?”   老话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事实却是,浪子回头鲜有,薄幸之人遍地。   酒劲儿上头,郑嘉珣在沙发上睡着,温鲤抱来被子,盖在她身上,帮她将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   半梦半醒时,温鲤听见一句带着哭腔的——   “陈鹤迎,我爱你,很爱你。但是,我不要你了。”   这次,是真的不要了。   *   叶清时是公众人物,无论上升还是陨落,都带着轰轰烈烈的味道。有一些人的消失,则是悄无声息的,比如梁竞。   律师傅思南,出卖了他。   生意人,往往赚钱越多,越不干净,梁竞也是。   他涉嫌十余项违法违纪行为,在拘捕前夕驾车逃亡,却撞碎护栏沉入江水,打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关于梁竞的消息,温鲤是从杜鑫彭那里得知的,杜鑫彭并没有告诉她太多细节。   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推诿说:“这些事,小陈总是不许我告诉你的,他怕吓着你,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温鲤也没追问,只是有些感慨,轻声说:“明知是以卵击石,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冲上来?”   梁竞是咎由自取,但是,叶清时本不该落到这步田地的。   杜鑫彭见惯了这些事,笑着说:“可能,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石’,而不是‘卵’吧。”   *   郑嘉珣在温鲤这边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温鲤也没有问她是否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要离开陈鹤迎。   爱了十年的人,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无论离开还是继续,都是剥筋蚀骨般的痛。   温鲤想,郑嘉珣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吃早饭的时候,傅染宁也在,她用iPad刷微博看娱乐版块的新消息,忽然惊叫一声,险些打翻手边的豆浆。   郑嘉珣看她一眼,“油条咬你了?”   傅染宁神色不太自然,把iPad的放在距温鲤最远的地方,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   温鲤眨了下眼睛,不顾傅染宁的阻拦,将iPad拿过来,搜索记录里有傅染宁刚刚浏览过的话题——   #陈鹤征与钟萦深夜聚餐#   陈鹤征在“繁星之夜”的红毯上出尽风头,这阵子,媒体盯他盯得厉害,刚好拍到陈鹤征和钟萦先后现身某餐厅的画面,相关新闻写得有点暧昧。   郑嘉珣嘴上叼着根油条,探头过来看了看,“呦”的一声,起哄说:“吃醋吗?”   iPad的屏幕逐渐变暗,而后黑沉,温鲤点一下头,很认真地说:“醋!”   郑嘉珣乐不可支,火上浇油地说:“我听说,陈鹤征身边多了个姓孟的女人。那姑娘来头不小,叔叔是某部大领导,就算退了休,也威风不减。文化审查这一块,握着生杀大权呢。”   温鲤下意识地说:“她叫孟樱。”   郑嘉珣挑眉,又问:“这个你吃醋吗?”   温鲤又点头,依然是认真的语气,回答说:“醋!”   “占有欲这么强啊,”郑嘉珣伸手戳温鲤的脸,“我以为你很佛系的。”   温鲤抿唇,小声说:“我只对阿征有占有欲,只有他,我谁都不让。”   郑嘉珣觉得小姑娘那种又变扭又严肃的样子,特别可爱,她两口将剩下的油条吃完,边擦手边说:“跟珣姐走,珣姐带你登门报仇!”   *   温鲤以为郑嘉珣要带她去见陈鹤征,心跳都乱了几分,没想到,车子七扭八拐,进了一片她从未来过的住宅区。   出了电梯,敲开某一户的门,温鲤一直是茫然的表情,直到她看见那套房子的客厅里,挂着几乎与墙壁等高等宽的巨幅照。   照片上的女人碎发及肩,带造型夸张的圆环耳饰,小烟熏妆,唇色浓艳如火,叛逆的味道很重,还有点高冷,漂亮得一塌糊涂。   温鲤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钟萦住的地方?”   不然,为什么会挂她的照片?   给她们开门的人是家政,又端来热茶请她们喝。   郑嘉珣扔掉手包,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笑着说:“温鲤,你可是正宫,拿出你的气场,灭了那个小贱人!”   “你叫谁贱人?”很清的嗓音。   音落,一道高挑的影子,绕过旋梯,缓缓走下来。   温鲤的目光被吸引,不由自主地落过去——   一件不规则的吊带衫,质感柔软的低腰长裤,腹上打了肚脐钉,一身细嫩皮肤,白得像牛奶洗出来的。   素颜,没化妆,眼窝的轮廓很深,天生的叛逆感。   钟萦。   本人比照片更具冲击力。   郑嘉珣伸手,懒洋洋地与钟萦击掌,介绍说:“温鲤——陈鹤征的心肝大宝贝。昨天,你跟人家男朋友一块吃宵夜,照片都上热搜了,正宫上门是来讨说法的,懂?”   温鲤瞪一眼郑嘉珣,“你别瞎搅和!”   钟萦从沙发背后绕过来,拿走郑嘉珣手上的茶杯,喝下一口,润润喉,很冷静地说:“昨天一起吃宵夜的,还有方旖年,狗仔真正想拍的人,也是他。陈鹤征替方旖年挡了,所以,上热搜的变成我们两个。”   温鲤似乎明白什么,瞪圆一双眼睛,懵懂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爱。   郑嘉珣嗤的一声笑出来,直白到:“和钟萦有一腿的人,从来不是陈鹤征,而是方旖年。”   温鲤被这群人的关系弄得一头乱,站在茶几前,有些手足无措。郑嘉珣伸手搭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边。   三个人,二对一,各自在沙发上坐下。   郑嘉珣用下巴点了点温鲤,对钟萦说:“这丫头死心眼,一门心思跟着陈鹤征。干脆把话都跟她说清楚,不然,小姑娘会难过的。”   说到这,她忽然叹一句,“痴情人不常有,别叫痴情的人伤心。”   钟萦翻了个白眼。   温鲤看得出来,钟萦跟郑嘉珣的关系很近,不等她开口,钟萦朝她笑了一下。   钟萦笑容很淡,眼睛黑得像曜石,天生一股距离感,她说:“温鲤——这名字我一点都不陌生。在德国的时候,留学生的那个小圈子,认识陈鹤征的人都知道,他爱的女人叫温鲤。”   “他在德国出过一次车祸,后来,车上总要放一张你的照片。我为他为什么,他说,车祸发生那会儿,他以为性命不保,特别想见你,又见不到,整颗心都空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 第111章   分开的五年里, 陈鹤征从未想过放弃温鲤,他爱她,关注她, 甚至保护她。温鲤却对陈鹤征了解甚少,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段过于漫长的时间。   这会儿,钟萦突然说起,温鲤有一种心跳停顿的错觉,刺痛自指尖开始, 慢慢上涌, 让她的呼吸都在颤。   温鲤咬一下嘴唇内侧的软肉,轻声开口:“你能多说一些陈鹤征的事吗?在德国的那些,我真的很想知道。”   钟萦没做声, 一条手臂搭着沙发的扶手, 指尖在上头慢慢绕了个圈。   郑嘉珣朝她扔过去一个苹果,“有话就说,你装什么深沉!”   钟萦抬手接了,咬一口,看向温鲤,“你要跟我保证,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每一个字, 你都不会传出去, 不然, 我杀了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 每个字音都清澈, 温鲤却能感觉到一种力量, 一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偏执力。   这副绝色的皮囊下, 藏着一个没有表情的疯子。   钟萦说:“以前, 我痛恨爱情这东西,它让我觉得恶心。”   *   方旖年的妈妈是钟萦爸爸的白月光,离婚之后,她带着独生子回国,钟萦的爸爸立即抛妻弃女。   当时,钟萦读高中,方旖年成了她班上的转校生。钟萦竭尽全力,勾他,也毁他,带他逃课、抽烟、打架,顶撞老师,卖试卷答案。   方旖年被学校劝退的时候,钟萦的目的也暴露了,钟爸爸当着校领导的面,要打死钟萦,逼她给方旖年的妈妈道歉。   钟萦不说话,拿起钢笔,戳在她爸脸上,划出好长一道伤口。   方旖年目睹一切,他明知道这个女孩是疯子,没心,没感情,他却不恨她,只爱她。   不等高考结束,钟萦被迫出国。   临走前,她拉黑了方旖年的联系方式,但她还是收到了方旖年用新账号发来的邮件,眉眼干干净净的少年,在正文页写——   我会尽快长大,去找你,多保重。   钟萦笑了声,在注销邮箱之前,回了方旖年两个字——   傻逼。   刚到德国时,钟萦语言不通,状态也糟,经常不吃饭不睡觉,沉迷自伤,手腕鲜血淋漓。她被送去做心理干预,在诊室,第一次见到陈鹤征。   两个人都伤痕累累,濒临破碎,一眼对视,就嗅出同病相怜的味道。   钟萦第二次见陈鹤征,在慕尼黑旧城区的一间小酒吧,她带着随便组成的破烂乐队,唱谢春花的歌——   “谁圈我以绳索,谁耻笑我执着。”   陈鹤征盯着她看了很久,钟萦以为这男人对她有意思。后来,她才知道,陈鹤征看她,是因为她脖子上有个鲤鱼形的小吊坠。   他爱的那个女人叫温鲤。   当时,钟萦讨厌陈鹤征,在她看来,男人的深情最虚伪,直到他为一支打火机,不要命地跟人拼酒。   高度烈酒将他烧得眼白发红,他喝到几乎吐血,才从鬼佬手里赢走那支打火机,一支编号尾数是“15”的打火机。   陈鹤征在小巷里吐得天昏地暗,钟萦嚼着糖,静静看他。她带着耳机,里面依然在播谢春花的歌——   “谁心已成魔。”   钟萦的亲生父亲,让她恶心透了“爱”这个字。陈鹤征和方旖年,这两个男人,却让她重新看到爱,也感受到爱。   说来也巧,陈鹤征和钟萦成为朋友的时候,国内,方旖年认识了陈鹤迎。后来,方旖年主演的电影全线热卖,一夜爆红。   网络上有许多关于他的消息,钟萦看到一期专访,声音嗲甜的主持人问方旖年喜欢哪一型的女生。   镜头前的方旖年,有着让人惊叹的英俊外表,他几乎没有思考,说:“我喜欢用头戴式耳机的女生。”   好奇怪的兴趣点,主持人一时没想起来头戴式耳机是个什么东西,卡了下壳。   钟萦读高中的时候,化小烟熏妆,用头戴式耳机,饮料只喝冰美式,恶劣性格全校闻名。他们在她背后叫她“小美人”,也叫她“坏女”。   德国,那间小酒吧里,钟萦仰头喝尽一杯白兰地,醉眼迷蒙地对陈鹤征说:“你不是会写歌吗?写吧,我唱。”   陈鹤征摇头说没兴趣,钟萦不紧不慢地补一句:“让他们也看一看我们站在高处的样子。”   “他们”指代的是谁,钟萦没说,但是,陈鹤征不会不懂,他似乎被那句话触动了,只用一个晚上,写出《鸿消鲤息》。   钟萦不怎么会弹吉他,她听陈鹤征弹,边听边哼唱——   “把爱你这件事变成秘密,我不说即无人可知。”   她反复哼唱这一句,连什么时候掉了一滴眼泪,都没察觉。   天边渐亮,时近破晓。   钟萦抽一口烟,通身懒洋洋的,侧头看旁边的人,问他:“你打算爱到什么时候?”   陈鹤征在改乐谱,写写画画,嗓子还处于半伤不残的状态,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无期限,没终结。他会一直爱,爱那个叫温鲤的女人。   钟萦忽然想起,她曾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挺中二的句子——   没出息的男人拿滥情当资本,招摇,见过大世面的,都觉得专一才最酷!   方旖年已经红透半边天,真真正正地见过了大世面,可他依然爱着年少时那个一心想拽他入地狱的“坏女”。   专一有什么好,钟萦嚼着一颗橄榄,指尖有烟草在烧,她想,专一的人最受伤。   越伤也越美。   *   故事不长,很快讲完,大房子里陷入漫长的静寂。   温鲤之前听到过诸多流言,关于陈鹤征和钟萦,超级富二代与叛逆女歌手。   他们说那两人一见倾心,再见动情,干柴烈火,势不可挡。实际上,却是钟萦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陈鹤征如何在分手后继续爱她。   不知终结,暗无天日,就那么爱着。   钟萦又咬一口手上的苹果,她说:“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之所以自爆隐私帮陈鹤征解释,是因为在我这他勉强算个好人。让好人蒙冤,是天底下最没劲的事儿。”   她捋一下头发,很平淡地说:“没劲的事儿,我从来不干。”   墙壁上,挂钟滴滴答答在响,很长一段时间,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动静。   钟萦与温鲤对视着,半晌过后,温鲤先开口,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钟萦耸一下肩,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鲤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巨幅照,又说:“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你觉得被冒犯,可以不答,我向你道歉。”   郑嘉珣不爱听人讲故事,困得不行,听到这一句,眼睛里才有了神采,兴致勃勃地等着温鲤扔雷,最好是能让钟萦当场爆炸的那种,她最爱看人打架了!   钟萦歪一下头,抢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后不后悔曾经拽一个人下地狱?”   她一猜就中,温鲤没说话。   钟萦却笑起来,笑得漂亮极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是那个恶劣到无人不知也美到无人不知的坏女。   “为什么要后悔呢?”她反问,“他坠落的时候,我也一样在下坠。同生共死才是爱最热烈的样子,我喜欢它热烈。”   同生、共死。   好像有一星看不见的火,落在温鲤的意识中,风一吹,便成燎原。她觉得脑袋又轻又重,很矛盾,也很畅快。   傅染宁告诉她,鲤鲤,要自信,去爱吧,什么都不要怕。   钟萦告诉她,爱无须后悔,它本该热烈。   陈鹤征给了温鲤毫无保留地偏袒,连呵护都肆无忌惮。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温鲤热烈地爱他,以赤诚,以勇敢,让他永远坚定地被选择。   之前,她没能做到,是她不好,她已经反思,也会改正。   钟萦性格冷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她疲惫。温鲤察言观色,拖着郑嘉珣起身告辞。郑嘉珣打着哈欠表示,没看到“正宫”手撕“狐狸精”的戏码,实在辜负她一番“苦心”   温鲤哭笑不得,去掐郑嘉珣的手臂。   钟萦在这时出声:“等一下。”   温鲤回头看。   钟萦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指腹撑着额头,语速缓慢地说:“后天有个局,是方旖年组的,请的都是关系好的朋友。他也邀了我,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去,你陪我吧。”   钟萦说话不太客气,温鲤却明白,方旖年组局,陈鹤征必然在。   她点头说好,又对钟萦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钟萦说,“毕竟,捧红我的那首歌,是为你写的。我跟你,也算有缘。”   *   说来也巧,方旖年包下的那家夜场叫“ET”,店址就是原来的茉莉坊。   陈鹤征出国之后,茉莉坊经营不善,被迫歇业,再开张时,风格和老板都变了。而温鲤和陈鹤征,却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有些缘分,好像特别坚韧,斩都斩不断。   方旖年号称内娱最年轻的“满贯影帝”,朋友圈里也都是分量不轻的角色,他组局,一是为了有个由头约钟萦,二是想给陈鹤征一个空间,让他为东诚谈合作。   之前,陈鹤征被人狠黑了一波,丢了不少东西,总要找回来。   天底下的夜店,大同小异。   激光灯、频闪灯,雾气氤氲,红光压遍布全场,电音震得耳朵发痛。   包了场,乱七八糟的散台全部清空,只留了又宽又软的椭圆形沙发,几张金色台面拼成一个巨大的桌,酒瓶杯子乱放,琳琅满目。   沙发这边男女都有,放眼望去,不是知名艺人,就是星二代富二代,各个名头咋舌。   方旖年是其中最大牌的,也是身价最高的。   他拍过几十部戏,声色犬马之间,磨出一种半阴郁半绝色的气质。某网站评选百大最帅面孔,自出道起,他年年榜上前五,公认的漂亮皮囊。   在场的人,都要被方旖年压一头,除了陈鹤征,身段挺拔,眼眸深邃纯黑,清绝的样子,同样绝色,半点不输方旖年。   钟萦进门的时候,身边没带人,只她一个。 第112章   私下里, 钟萦不爱化妆,进ET时她戴了顶棒球帽,帽檐压低, 身上一件白色短T, 牛仔长裤垂至脚面。穿得简单,也够帅,气场很强。   走到沙发那儿,熟悉的人纷纷起身迎她, 还有个复古穿搭的公子哥, 惦记钟萦多时,很热情地挥手,招呼她到这边来坐。   钟萦没理, 也没看方旖年, 蹭着一票人的膝盖走过去,到陈鹤征身边坐下。   陈鹤征不抽烟,只端了杯酒,指腹时不时地敲一下杯壁,液面轻轻晃。   有人跟他说话,他侧头去听,听得专注, 偶尔点一下头, 浑然天成的贵气和疏离, 看着就高冷, 顶级难泡。   几个名气不低的女艺人在看他, 光明正大地看, 眼神明晃晃的, 全是对他有意思。   陈鹤征不在意那些, 也不回应,用一种森然的冷漠,将所有暧昧勾缠一律隔绝在外。他很少喝酒,始终在听人说话,钟萦坐在他身边,跟着听了一耳朵,聊的是生意,正经事儿,没一句出格的。   最后,大概是谈成了,陈鹤征动作潇洒地与那人击掌。腕口处衣袖上移,露出一抹醒目的黑色痕迹。   钟萦抬了下眉梢,有些意外地问:“你纹身了?”   在德国时,两人见惯了各类花臂大哥,钟萦记得陈鹤征是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的,他更偏爱洁净感,通透无暇。   陈鹤征没有答,对面一个皮肤雪白的女模特伺机插话,说:“小陈总是不是不记得我了?‘繁星之夜’的颁奖礼,进内场的时候,你险些踩着我的裙子呢,把我的小助理吓了一跳。”   这话题挑得挺妙,既暧昧,又不算露骨。   陈鹤征却不接招,他不看她,也不应声,侧头跟方旖年碰了一杯。   模特在圈子里沉浮多年,从不怕碰人冷脸,她又要开口。钟萦忽然说:“你想追他吗?”   这话一出,周遭先是一静,接着,有人要起哄吹口哨,陈鹤征一记眼风提前杀过去,将所有浮躁压下。   钟萦不管那么多,又问一遍:“你要追他吗?”   “别追,”陈鹤征毫不犹豫地接话,“不给追,追我也没意思。”   钟萦嚼着橄榄,指腹在下巴上敲了敲,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给追呢?心里有人?”   这话直中红心,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看过来,场子里,只剩电音铺天盖地。   陈鹤征瞥一眼钟萦,玻璃似的眼珠,黑得蛊人心神,他没迟疑,点头说:“有。”   钟萦好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也不看人脸色,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什么样的人啊?爱人?情人?”   陈鹤征不说话了,看钟萦的眼神像看一个熊孩子。   钟萦笑起来,伸手推陈鹤征的脸,让他舞台的方向推,“别看我,我又不在你心里,看她——”   *   长“T”形的科技舞台,原本有助兴的妹妹在跳舞,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不见了。   光线骤然一暗,接着又亮起,红光厚重,节奏震颤着,将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身影,送入众人的视线。   她在跳舞,舞步是爵士混了拉丁,张扬、肆意,每一记动作都蕴着力量,似火焰,撕破夜色里层层叠叠的暗。   长发盘起来,耳边有圆环状的耳饰,裙摆在飞,高跟舞鞋让腿型更完美,张力感被拉扯到极限。   音乐节奏强势,好像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怦怦作响,跳舞的人同样气势如虹。空气急速变热,燃烧似的,为那支舞,也为跳舞的人。   太美了,人群沸腾。   有人“Wow”一声,几乎傻住,满世界打听:“这妞谁请的?谁带来的?有联系方式吗?推我推我!我要疯……”   话音未落,亮着屏幕到处要联系方式的那只手机,被人按熄了,丢回到主人怀里。   主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想发火,猛地抬头,看清扔他手机的人,又有点懵:“小陈总?”   陈鹤征不理,当着一众人的面,走向舞台。   他腿长,几级台阶两步就跨完。跳舞的人看到他,歪着脑袋,笑了一下。   她笑得那么漂亮,眼中有光,水润的唇色如蜜桃,诱着人在上面咬一口。音乐依然在响,她踩着那阵密集的节奏,带着飞扬的裙摆,落入陈鹤征怀里,像一朵鲜艳如烧的红玫瑰。   世界明暗交叠,人声鼎沸,好像有烟花,也有火焰,落在看不见的地方,光怪陆离,又灿烂盛大。   陈鹤征在她落过来时,直接伸手揽她的腰,将女孩子圈进他怀里,哪都不许她去。   他抱得太紧,温鲤贴在他身前,抬起手臂去揽他的脖子,与他极亲密地在一起。   黑色的长裙,衬她肌肤如雪,心跳声似乎能穿透强烈的电音,落入耳膜。   “这是干什么?”陈鹤征抱紧她,目光看她的唇,又看她的眼睛,“要我命吗?”   “我在哄你呀!”温鲤笑得明艳,目光亮晶晶的,只看他一个人,“我让阿征伤心了,让他觉得疼,是我不好。我想穿上漂亮的小裙子,跳好看的舞,哄哄他,让他原谅我,别再伤心。”   陈鹤征喉结滚了滚,像是吞咽了一记。   温鲤一只手滑入他的衣襟,掌心隔着衬衫,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摸到他的心跳,也摸到他的体温。   “以前,我太胆小,也太懦弱,总怕自己会成为你的累赘,瞻前顾后,连爱你这件事都做得不够纯粹。”   “这段时间,我有思考,也有很认真地反省,”温鲤仰头,目光被他吸引似的,只落在他身上,移都移不开,“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后不会再退缩。阿征要我坚定地爱他,这次我一定做到。”   陈鹤征没说话,垂眸静静看她,也在听她说。深邃的眼睛像海洋,揉着琴声与月光。   温鲤忍不住用指腹碰了下他的眼尾,“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在“坚定”这种事情上,她好像一直出尔反尔,信用破产也不稀奇。   等了两秒,依然不见陈鹤征说话,他只是用纯黑的眸光看她。   温鲤有点急了,很重地咬一下唇,“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吧,按手印的那种。就写——温鲤一辈子跟着陈鹤征,死心塌地,同死共生……”   他要她死心塌地,她便给他。   因为早在温鲤学会坚定地爱一个人之前,陈鹤征已经在用这种方式爱她。   爱了她好多年,吃尽苦头,是她笨,没有早早觉察。   一束光,在这时落过来,颜色格外深,汹涌如海潮。   舞台上的两个人,同时被光芒照亮,璀璨着,像身负烈火。   台下的人,也同时看见,用冷漠隔绝所有暧昧的陈鹤征,喉结在颤,像在克制什么。   他指腹微凉,缓缓贴上女孩子的唇,用了些力道,去揉那抹鲜润的颜色,好像要将它彻底地永恒地占有。   好多人都见过陈鹤征冷情,却鲜少有人见过他沦陷。   因此,一束束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他们都看见,陈鹤征身上似乎浮起了某些情绪,很欲,很浓烈,想要占据什么。他扣着女孩子后颈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在施加力道。   温鲤就在他怀里,陈鹤征施加什么样的力道,她最清楚。   她下意识地喘气,呼吸都湿热,小声问他:“我的死心塌地,你要吗?”   陈鹤征低了头,靠近她,要吻不吻的。   温鲤的锁骨上浮了湿意,那块儿皮肤感受到陈鹤征靠近所带来的热度。   她呼吸更重,胸口不住地起伏,又问:“我的一辈子呢?你要吗?”   他眼眸很暗,她指尖很烫。   两个人紧贴着,却迟迟不吻,互相胶着,用目光彼此凝视。   温鲤觉得她快失控,心跳乱得不成样子。   她仰头,无措又紧张地看向陈鹤征,“你……”   话音刚出口,就被他截断——   “每年入冬,我和大哥都会去华音寺拜一次佛,为父母诵一卷经。”陈鹤征的手指轻轻碰了下温鲤的唇珠,他声息很低,“刚刚那些话,你敢在佛祖面前说吗?”   神佛在上,听她誓言。   她许诺给陈鹤征一生一世,也给他死心塌地。   若违此誓……   若违此誓,又能怎么样呢?   温鲤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她腰身软,腿也软,几乎站立不住   陈鹤征抱紧她,在温鲤耳边,用一种温柔刻骨又坚定至极的语调对她说——   “若温鲤违背誓言,陈鹤征必定心痛一生,孤独至死。”   给出誓言的是温鲤,惩罚却由陈鹤征来背。   多不公平啊。   也许,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即便她曾伤害你,放弃你,你也希望她好好的。   别生病,别难过。   一辈子,顺遂平安。   只因为,你爱她。   他爱她。   *   那一晚发生了许多故事。   夜场里的那票人,闹着要灌陈鹤征酒。陈鹤征不接招,他把温鲤藏在身后,谁也不许多看,要联系方式的,更是想都别想。   他随便推托了几句,带温鲤离开,走到停车场时,却被陈鹤迎的人截住。保镖说,陈鹤迎有事找小陈总商量。   温鲤很乖,不在这种时候缠人,对陈鹤征说:“你先去忙。”   陈鹤征握一下温鲤的手,郑重叮嘱:“华音寺拜佛,你一定要来。”   温鲤不会不懂,去华音寺,拜佛诵经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陈鹤征要带她见陈鹤迎。   那个抚养陈鹤征长大的人,他最信任也最依赖的大哥。   得不到陈鹤迎的认可,陈鹤征必然遗憾。   停车场的灯光比较亮,陈鹤征伸手过来时,温鲤第一次看到他右腕内侧的纹身,纹在脉搏跳动的地方。   是“鲤”,同温鲤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温鲤没有太多惊讶,心脏像是被一汪温水泡着,软软绵绵,好似沉溺。   她摸着那一小块皮肤,仰头去看陈鹤征的眼睛,小声说:“你要把‘温鲤’这个名字,永远留在身上吗?”   陈鹤征低头,吻她一下,也对她说:“留在身上,也留在心里。”   永远的,不忘,不离。   *   同一时间,城郊别墅,陈鹤迎的房产之一。   家政放了一天的假,房子里静悄悄的,郑嘉珣独自坐在窗前,一杯酒,一支烟,脚边还有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   她付了一笔违约金,辞演了舞剧《芳问》,就连与reborn的合约,也一并撕毁,简直胆大包天。   蒋瑜桉以为她疯了,放话要起诉她,郑嘉珣笑得像个妖精,将合同扔进碎纸机,走得头也不回。   这些事,陈鹤迎还不知道。   这阵子,他忙着与飓风卫视建立新的合作关系,十几亿的大项目,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小舞团,或者说,无暇顾及一个女人。   他身边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郑嘉珣钻了个空子,钻得心如刀绞。   她瞒着所有人,离开reborn,又在一个寻常的夜晚,过海关,前往曼哈顿。   以后,也许会继续跳舞,也许,会读书。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鹤迎这个人,她不会再爱了。   不值得。   烟雾慢慢飘散,星火熄灭的那一瞬,郑嘉珣对自己说——   去过新生活吧,阿珣。   旧人旧事,都留在此夜,不必回头。   *   陈鹤征带温鲤离开后,夜场里的那些人,又闹了许久。   他们彻夜欢腾,不醉不归,钟萦和许多人碰杯、拥抱,勾肩搭背,唯独没有理会方旖年。   方旖年同样不理她。   那个皮囊绝色的男人,天生懂风情,擅风月,看一把木椅子,都能看出情寿不深的味道,偏偏就是不往钟萦身上看。   两个人默契着,较劲着,明明心里攒了许多话,却又都不说。自钟萦回国,他们重逢,就一直维系着这种状态。   别扭得要死。   直到一个星二代借着酒劲儿,要来吻钟萦,方旖年终于恼了。   他摔了支杯子到台面上,一排酒瓶跟着往下倒,噼里啪啦。桌旁的男男女女猝不及防,有人吓得尖叫,有人过来劝。   方旖年沉着脸色,握住钟萦的手腕,带她离开那处夜场。   钟萦似醉非醉,她的长发散在风里,她的笑容也是。   美丽着,也恶劣着。   *   那一夜,似乎格外长,有人重圆,有人离别,折射出爱情的好多种模样。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我争取一口气写到正文结局,更新应该会很晚。 第113章 正文完   无论是否信奉, 大多数国人对寺庙香火,都是心存敬畏的,温鲤也一样。   陈鹤迎却不信这个, 他只信自己。天地之大, 陈鹤迎心中无佛无神。   他之所以愿意到寺中敬一炷香,诵一卷经,是因为父母过世那年,陈鹤征年纪小, 频繁噩梦, 急速消瘦,直到陈鹤迎请回来一块开过光的玉佛坠子,压在他枕下, 他才能安稳入睡。   自那以后, 陈鹤迎就多了个拜佛的习惯。他不信,但是,他感谢,感谢它们救过他弟弟。   那天,桐桉市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天光晦暗,云层沉甸甸的。   城西华音寺闭寺庙一天, 不接待香客游人, 偌大庙宇却并不空旷, 一众黑衣正装的男人默默伫立。   大雄宝殿, 佛像金身庄重威严, 长明灯缭绕的光影下, 僧侣诵念经文。陈鹤迎立在那里, 闭着眼睛, 双掌合十。   无人知道他许了什么愿,求荣华还是求平安,又是为谁所求,但是,他虔诚的样子,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陈鹤征在陈鹤迎身边,同样的姿势,浅浅的佛乐声里,他垂首低眉。高傲清冷的气息,被佛香沉静的味道中和,变成一种泉水般的温,像晴朗日光下的黄昏天色。   温鲤没有进去,在佛殿外遥遥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她就有种感觉,陈鹤征的愿望里一定有她的一席之地。   他那份温柔,就是为她存在的。   小雪一直未停,温吞落着。温鲤绕过回廊,朝僻静的地方走,不一会儿,肩膀和头发上就积了浅浅一层。   黑衣保镖跟着温鲤,帮她撑伞。温鲤站在伞面下,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推拒,保镖看穿她的意图,主动说:“是小陈总让我跟着温小姐的。”   是陈鹤征的心意,温鲤没再拒绝。   正殿的仪式尚未结束,保镖引温鲤去了一处偏殿,殿里无佛像,不见供奉,只在桌架上放了个签筒。   温鲤拿起签筒,求了一支,签条上没有凶吉,只有四个字——心事宜明。   她心念微动,将里头的签条全部拿出来,逐个看过去,有的写“得偿所愿”,有的写“平安喜乐”,都是又吉利又好听的话。   殿外响起一阵脚步,温鲤下意识抬头。   陈鹤征一身黑衣,挺拔而清傲,保镖在他身后,撑一把同样颜色的伞。   温鲤站在台阶顶端,看见陈鹤征穿过一切风雪,径自走向她。天色昏暗如画质陈旧的老电影,一切都腐朽,唯他一人是清隽的,有光,磊落而精致,一如当年。   陈鹤征很快走到温鲤面前,握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这边的雨伞下,有些嗔怪地说:“怎么在风口里站着?”   温鲤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暖洋洋的,她眨了下眼睛,拿出那支“心事宜明”的签条,问他:“这是你写的吧?”   除了他,哪家寺庙的签条会这样写。   雪花仍在落着,悄无声息,整间院落,转瞬素白,好像童话世界。   陈鹤征垂眼看那支签,“是我写的,在德国的时候。”   农历新年,即便在国外,也有不少华人很热闹地庆祝着,赏灯、吃饺子、放烟花。   陈鹤征同今天一样,一身黑衣,孤身走在长街之上,他听见有人互相拜年,说着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之类的吉祥话。   扑面而来的风吹着他,那种过年的喜庆气氛,却没能浸润他,因为他忽然想到,鲤鲤身边没有亲人了。   无人关心她的悲欢喜乐,也不会有人在意,她是否有愿望尚未实现。   那一瞬间,惦念的感觉淹没一切恨,一切怨,仿佛有无数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心上,肺腑之间,一片疼痛的凉。   “于是,我写了那些签,”陈鹤征将温鲤的手握住,放入黑色大衣的口袋,“想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亲手交给你。求签问卜——无论你想求什么,都有我帮你实现。”   他的确恨过她,恨她放弃,恨她没有坚持,辜负他一番付出。但是,那些恨,存在的时间太短了,甚至不如一场错了季节的雪。   陈鹤征对温鲤,终究是牵念更多,爱意更多。   他爱她,胜过一切。   温鲤的心脏重重跳着,每一下,都酸涩而悸动,眼前像是起了雾,茫茫一片湿润的气息。   她在大衣的口袋里勾陈鹤征的手指,想说什么,却又哽咽。   黑色伞面框出方寸世界,安静的,风沿着发梢吹过去,雪花无声坠落。   陈鹤征眸光深深,将温鲤望着,“有些话,还是我来说吧——”   他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温鲤面前。温鲤鼻子酸得厉害,下意识低头,于潮湿的雾气之间,看到那枚纽扣——   被叶清时捡走,她以为早就丢了的那枚扣子,居然又被找了回来,安然无恙。   那一瞬的感觉,又惊讶又惊喜。   温鲤快哭了,心跳仿佛被柠檬味的气泡水浸着,酸涩而雀跃,眼中的湿意,也累积到无以复加。   “自重逢以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但是,我好像一直没有郑重地说过一句——”陈鹤征一双眼睛,似海洋,似夜空,无边无际的深,将温鲤看着,“回到我身边。”   雪花在落,他的话音也是,温鲤有一种要被吞没的错觉。她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全是哽咽的味道。   陈鹤征将那枚纽扣塞进温鲤的掌心,抬手理一下她耳边的碎发,用一种温柔又包容的语调,继续说:“再给你一次伤害我的机会,温鲤,你敢不敢要?”   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风吹过衣角,又卷起发梢。   温鲤的眼睛先是一冰,接着,又湿热,蕴藏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一滴又一滴,重重的,连绵不止。   她想摇头,却先哭出来,用哽咽的声音说:“我不会伤害你了,再也不会了。”   佛祖面前发过誓的,她的一辈子给他,死心塌地,也给他。   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温鲤统统都想送给他,不再有伤害,也不再放弃和逃避。   心事宜明,得偿所愿。   回到他身边,她最大的心愿已经实现,用最完美的方式,此生再无遗憾。   雪还在下,天地旷冷。   陈鹤征的指腹贴上温鲤红透的眼尾,好似落了一个吻在那里。   温鲤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眼泪略微停了停,她叫他的名字:“阿征。”   陈鹤征很轻地应:“嗯。”   温鲤带着鼻音,郑重而虔诚,同他说:“以后,我们要一起过好多个五年,好多好多个。”   把先前错失的,都补回来。   再也不要分开。   陈鹤征笑了下,眼神里全是包容的味道,“好。”   下一个五年,五十年,他们都会在一起。   *   华音寺的斋堂备了素面,吃饭的时候,温鲤被陈鹤征带到陈鹤迎面前。   面对这个气质森冷的男人,温鲤始终是畏惧的。陈鹤迎的眼神太凶了,像啖血饮腥的狼,压迫感层层叠叠。   而且,陈鹤迎亲口说过,他永不原谅。   陈鹤征一手搭在温鲤背上,安慰性的抚了抚,然后,拉开身侧的椅子,让她坐,不要怕。   温鲤挺直脊背,顶着陈鹤迎森然的目光,在位置上坐下,主动开口同对面的人打招呼:“陈先生。”   她手指有些冷,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陈鹤征有所觉察,伸手过来握了下,对她说:“好冰,一会儿我让人弄个暖手宝给你。”   陈鹤迎看不下去,几乎要拿筷子抽他,斥道:“陈鹤征,你在我面前秀什么恩爱!”   “没秀,”陈鹤征说,“我俩平时就这样,你多看看,早点习惯。”   “习惯?”陈鹤迎眯一下眼睛,“难道你要任由她拖累一辈子?”   温鲤在这时开口,用很平静的语气,“我不是拖累,以前,很多事,是我没做好,以后……”   “以前的事,错不在你,”陈鹤征打断她,“犯错的人已经受了教训,去坐牢赎罪了。”   陈鹤迎的火气压都压不住,掌心往桌面上重重一拍,“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陈鹤征气势丝毫不弱,回一句:“是谁把我养成这样的?”   这一句明摆着是在顶嘴,斋堂内的气氛瞬间僵硬,连温鲤都有些紧张。   陈鹤征却不怕,他看着陈鹤迎,继续说:“是谁教我明爱憎、辨是非、重情义、讲原则?是谁告诉我生而为人要顶天立地,不可欺凌弱小、朝三暮四,肩膀上要扛得起责任和担当?”   谁教的?陈鹤迎教的!   陈鹤迎自己是个拿链子锁砸人的狠角色,抢生意的时候,多阴毒的手段都敢用,心中无佛无神,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但是,在教养弟弟的时候,却用了正人君子的路数。   父母留给陈鹤迎很多东西,最珍贵的就是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养不好陈鹤征,陈鹤迎无颜面对早逝的亲人。   是他教会陈鹤征要人格独立,要有是非观和责任感,也要敢爱敢恨,磊落坦荡。   是他把陈鹤征教得太好,一身硬骨,不弯不折,重情重义。   “遇见她之前,我没爱过别人,之后,也不会有。”陈鹤征向后,靠上椅背,眼睛看着陈鹤迎,手却与温鲤十指相扣,“感情上,我只认她一个。她不要我的时候,我在德国活成什么样子,大哥最清楚。”   一字一句,不退不让。   斋堂内愈发安静,连空气都紧绷。温鲤心口发麻,掌心也出了汗,下意识的,将陈鹤征的手握得更紧。   紧紧握着,不可分割,这一次,她不会再为任何理由放开他。   陈鹤征由她握着,与陈鹤迎对视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仿佛一场博弈,时间一分一秒,漫长又难熬。   在温鲤脊背僵到发疼的时候,桌面另一侧,陈鹤迎终于有了动作。他将右手食指的素圈戒指摘下,指尖抵着,推到陈鹤征面前。   铂金质地遇上木桌面粗糙的纹路,摩擦出些许声响。   温鲤的呼吸几乎停滞,她听见陈鹤迎的声音,冷漠如冰雪——   “我说过,有些事情我永不原谅,现在,我依然是这个态度。”   音落,陈鹤迎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直接往外走,守在斋堂门口的保镖紧紧跟上。   偌大一个斋堂,瞬间就空了。   温鲤脸色变了变,有些无措,不等她开口,有些什么东西落入她掌心,冰冰凉凉。   “你知道的,我父母死于空难。”陈鹤征转过身,与温鲤面对面,“勘验事故现场,这枚戒指,是唯一保存完整的东西,内圈还刻着他们的姓名缩写。”   小小的素圈,躺在温鲤的手心,亮晶晶的,像星星,又像年仅七岁的陈鹤征掉落的眼泪。   “大哥带这枚戒指,带了快二十年,现在,他把它送给我们,”陈鹤征握着温鲤的手,那枚戒指,在两个人的手心里,“代表着,他祝福我们。有些事情,他永不原谅,但是,他尊重我的感情,并且祝福它。”   陈鹤征低头,吻了下温鲤的手背,郑重而虔诚——   “鲤鲤,大哥祝福我们。”   *   离开寺庙时,细雪仍在落着,很轻盈。   陈鹤征半抱着温鲤,带她上车,两人并肩坐在车内的后排,即便不说话,也有很暖的情绪,在涌动,在荏苒。   前头有司机,温鲤不管那些,她戳一戳陈鹤征,小声说:“我想在你怀里。”   陈鹤征身上那件大衣,沾了外头的风雪,他将外套脱下,不等放好,温鲤已经靠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叫阿征。   小姑娘实在太会磨人,陈鹤征心都软了,指腹捏了捏温鲤的下颚,故意说:“司机还在呢,不害羞了?”   温鲤眨了下眼睛,眸子又湿又亮,小声说:“就想抱你,顾不上别的。”   陈鹤征笑了下,指腹贴在温鲤耳后,在那一小块儿皮肤上轻轻揉着,“想去哪?”   温鲤被他揉得好痒,心跳也乱,咬着唇,有些含混地说:“回家。”   顿了顿,又补一句,“去你家。”   陈鹤征只是笑,不说话,低头看她,眼睛里的暖意,能让全世界都进入春天。   温鲤迟疑半晌,到底没忍住,贴过去,在陈鹤征脸上亲了下,小声又主动地,对他说:“想你了,也想,做点别的事。”   很好的那件坏事,想和他一起。   最冷的时节,在他怀里,感受到深切的湿润的暖。   她这样乖,又甜得厉害,陈鹤征没办法不喜欢,喜欢得呼吸都紧了。指腹开始变烫,一下又一下,摸着她颈后的皮肤。   陈鹤征吩咐司机转变方向,去深蓝国际,这时候,一辆跑车,突然变道逆行,对着陈鹤征和温鲤的车子,恶狠狠地撞过来!   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刺鼻的烟,响声惊天动地,犹如山脉崩裂。   车内,一阵强大的惯性,温鲤身形摇晃,额头迎着车窗撞过去。厚重的玻璃近在咫尺,电光火石间,有人抱住她,温暖宽厚的怀抱,犹如铠甲,保护她,隔绝所有伤痛,所有危险。   *   医院走廊,杂沓的脚步声。   杜鑫彭疾步走着,鼻梁出了汗,框架眼镜歪歪斜斜。   路过急诊,碰到个出车祸收进来的病人,躺在移动病床上,满身是血。要不是那人穿了套外卖员工的制服,杜鑫彭能当场跪下。   别出事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杜鑫彭一路祷告,顾不上敲门,直接闯进某间诊室,看见陈鹤征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他高悬的心脏才落回到原地。   “怎么回事?”杜鑫彭抹一把满额的冷汗,“酒驾啊?当街就撞!”   车祸发生得突然,好在没出大事儿。   陈鹤征这边,司机伤得比较重,撞了脑袋,有点脑震荡。陈鹤征只在手背上落了些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已经涂了药,裹着纱布。   温鲤毫发无损,蹲在陈鹤征面前看他的手,不住地问:“疼不疼?”   陈鹤征将她拉起来,“别蹲着,伤膝盖。”转头看杜鑫彭,说出一个名字,“叶清时。”   突然变道撞过来的那辆车,车主叫叶清时,“毒”驾。   那场车祸,也不是偶然,是叶清时嗑药嗑坏了脑子,要同归于尽。   杜鑫彭抽了口气,骂一句:“作死!”   网络上那些负面舆论,就算沸沸扬扬,也不足以彻底毁灭叶清时的人生,但是,这场车祸可以,他终究把自己送上了不可挽回的绝路。   陈鹤征看上去并不愤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将温鲤拉到身边,让她坐下,声音很轻地问:“吓着了吗?”   温鲤眼睛有点红,小心地碰了碰陈鹤征裹着纱布的手,“没吓着。”   说到这,她抿唇,看向陈鹤征的眼睛,补了一句:“也不会离开你。”   不会因为遇到挫折,或是,一些外力伤害,就选择离开他了,再也不会。   陈鹤征轻笑,身形覆过去,脑袋低下来,很重地吻了下温鲤的唇。   诊室里有不少人,护士、医生、陈家的保镖,以及匆匆赶来的律师杜鑫彭。   陈鹤征不管他们,只看温鲤,轻笑着,说:“做得很好,奖励你。”   *   慕尚撞了阿斯顿,两辆豪车,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车主的身份,一个是著名节目主持人,一个是著名音乐制作人,消息一出,直接爆了,话题阅读数迅速过亿。   相关热搜,陈鹤征没叫人撤,留着吧,闹得越大,叶清时死得越难看。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官微“桐桉警事”很快发布相关通告,经尿检,违法人员叶某呈□□类和□□类阳性,目前,已被行政拘留,案件正在侦办中。   公告发布的同时,一个ID“小雾”的微博账号,公开了一段录音。音频中,女孩子哭腔压抑,将叶清时的所作所为一一列举——   “先捧我,再翻旧事,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从未跟姐夫有染,却歪曲事实,乱放消息。在夜店和你拥抱的人,也不是我,你却默许媒体将节奏带到我身上,让公众误以为我是个糟糕的女人,让我几乎丢掉工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在我头上的那些骂声,都是污蔑!”   她逼问:“叶清时,你敢不敢认?你敢不敢?”   叶清时有恃无恐:“我认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录音一经公布,舆论哗然。   所有施加在温鲤身上的污蔑、诋毁、中伤与诽谤,在这条录音面前,被撞破、撕碎,灰尘一般,吹扬起来,消失在冬季昏沉的天空下,再无踪影。   温鲤拿出这段录音时,杜鑫彭都吓了一跳,问温鲤是怎么搞到的,如果早拿出来,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温鲤很轻地叹息,她说:“这段录音,我原本是打算销毁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陈鹤征不喜欢温鲤用牺牲安全为代价,换取一些东西,她也想放过叶清时一次,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但是,叶清时做事太绝,撞向陈鹤征的那辆车,砸碎了温鲤最后的仁慈。   她的底线被触碰了,所以,她不再原谅。   陈鹤征的底线是温鲤,那温鲤的底线呢?   杜鑫彭摇头,想叹气,又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啊……”   最后,杜鑫彭悄悄告诉了温鲤一个消息,关于江应霖——他病了,癌症,时日无多。   温鲤怔了怔,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问杜鑫彭:“杜律师,你相信天上有神明吗?”   不等杜鑫彭回答,温鲤又说:“我信的,神明会保佑我爱的人。”   “录音事件”后,陈鹤征起诉两万余名网友的事,也有了回音。   陆续有自媒体和网络用户或是手写道歉信,或是登报致歉,承诺不会再以任何方式侵犯陈鹤征先生的名誉权。   温鲤的微博账号“小雾”,随#叶清时录音#这一话题,一并被送上了热搜,大量看客涌入她的主页,有人夸她勇敢,有人向她道歉,还有人骂她心机、绿茶。   关注度激增,“小雾”发表过的一些言论也被挖了出来,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条“分手纪念”——   这是我们分手的第一千零二十七天,我如常生活,好好吃饭,认真工作,尝试认识新的朋友。我从不提起你,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放下。   直到那天家里突然停电,眼前一片漆黑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打开手电筒,而是喊你的名字,想握住你的手。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不是不难过,只是不敢承认,过了这么久,我依然难过。   大部分时候,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向前看,别回头。小部分时候,我希望你别过得那么好,这样我就有理由去找你了。   “小雾”念念不忘的男人究竟是谁——网友探寻多日,在一篇桐大校内论坛的旧帖中,找到了答案。   帖子里有几张照片,是图书馆的抓拍——   面容干净的少年和少女,并肩坐在桌子的一侧,牵着手,十指相扣,各自低头看书。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层层书架,桌角处一抹自窗外透进来的冬日暖阳。   照片里的两张面孔,网友并不陌生,分别是著名音乐制作人陈鹤征,以及被戏称为“初恋脸”的舞蹈演员温鲤。   温鲤的名字,她的网络ID。   陈鹤征写过的歌——《鸿消鲤息》、《有雾》。   这……   简直铁证如山!   更多谣言涌现之前,一篇名为“关于《鸿消鲤息》的八个秘密”的帖子,在网络上走红,被众多网络用户转载分享。   那八个秘密分别是——   秘密一,《鸿消鲤息》是陈鹤征写给初恋女友的,因为初恋的名字里有一个“鲤”字。   秘密二,陈鹤征只谈过一个女朋友,就是初恋,他只爱她,从未动摇。   秘密三,陈鹤征和初恋分手,是因为他身体不好,要出国养病。   秘密四,他们分手的时间很长,将近五年,但是,两个人身心有只有彼此。有坏人想插足,泼脏水,搞破坏,没成功。“坏人”是谁,懂的都懂。   秘密五,陈鹤征和初恋已经复合。   秘密六,陈鹤征比你想象的还要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秘密七,陈鹤征非常爱赌气,没复合的时候,他因为赌气,写了《有雾》,所以,“有雾”的歌词看上去很绝情。绝情不是真的,赌气是真的,他爱她,也是真的。   秘密八,遇见她之前,陈鹤征没喜欢过别人;遇见她之后,陈鹤征只想快点将她娶回家。   “八个秘密”刷爆朋友圈的同时,有人重新翻看“繁星之夜”的红毯生图,注意到了陈鹤征手腕上的刺青——   一尾鲤鱼,绕在脉搏跳动的地方。   “秘密”与“刺青”,成了新一轮的网络热议话题,陈鹤征与温鲤,却没有继续关注,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   五个月后,东诚娱乐有限公司正式成立,温鲤与reborn和平解约,签约东诚。同一时间,一部名为《是谁偷了玫瑰》的原创迷你舞剧,在乐优视频网独家上线。   舞剧的故事很简单——   花园里丢了一枝玫瑰,所有人都指责穿红裙子的少女。   没有偷玫瑰,你的裙子为什么是红色?   没有偷玫瑰,你的头发上为什么有花香?   没有偷玫瑰,为什么蝴蝶都围绕你?连百灵鸟都喜欢你?   少女在阳光下哀求,在夜色下哭泣,无人理睬她的困境。   他们说,她偷了玫瑰,所有人都这样说。   雾气昭昭的夜晚,少女暗淡消失,而那些指责她偷了玫瑰的人,每个人的裙摆下都藏着一枝玫瑰。   到底是谁偷了玫瑰?   ……   舞剧时长很短,场面也算不上壮阔,但是,那里面有一袭漂亮的红裙,以及,一个美得惊人的温鲤。   她在跳舞,腰身极软,又韧,充满力量,纤长的手臂似蒲柳,韵律与节奏,是她的血液和骨骼。   她在哭泣,月光里,曳地的红色裙摆,散在肩头的黑色长发。   她被音乐托举,看向镜头——   精致的五官,妆很淡,一双哀悸透骨的眼睛,霜雪般的皮肤,洁净至极,也美丽到易碎。玫瑰花瓣飘落着,在她脚边,在她周身……   短短十五分钟,镜头从未离开过温鲤,观众的视线也是,他们被捕获,被震撼,全身心的沉浸,忘却一切。   舞剧的编舞美极了,配乐也是,有人去查询主创团队的信息,看见上面的名字——   编舞:温鲤作曲:陈鹤征 顾问:祁赫   恋情之外,那些真真假假的花边消息之外,陈鹤征与温鲤,他们的才华更加惊艳。   #舞剧是谁偷了玫瑰#这一话题,很快登上热搜,视频的播放量,“井喷式”增长,从十万到百万,直至突破千万次。   这是东诚创造的第一个网络热点,以后,会越来越好。   *   舞剧的播放量破千万,主创们凑在一起,搞了个小小的庆功宴,祁赫也来了,带着陶思。   温鲤喝了酒,醉意明显,摇摇摆摆地,站不稳。陈鹤征将她抱起来,搁在腿上。   他细长的手指,从她黑色的发丝间穿过,偶尔低头,贴着温鲤的唇,很重地吻。   温鲤被吻到呼吸不畅,胸口发闷,忍不住咬了陈鹤征一下,然后转头去看陶思,气鼓鼓地说:“你过来,跟我交代!怎么回事儿?”   陶思脸红,不说话,一个劲儿地躲,祁赫挡在陶思身前,反问:“你管我叫什么?”   温鲤懵懵的,“祁哥啊。”   祁赫点头,嚼着一颗橄榄,“她是你嫂子。”   温鲤:“……”   她要跟祁赫干架,陶思才多大啊,还是小朋友呢,姓祁的,你禽兽!   被陈鹤征拦住,抱她起来,直接上楼。   深蓝国际的房子,每一处,温鲤都熟悉。床单被褥,有陈鹤征身上那种清冽的薄荷气息,她很喜欢,也心安。   温鲤是被陈鹤征抱上来的,没穿鞋,裙摆下,雪白细长的小腿,陈鹤征贴着她,反复吻。   楼下的聚会,什么时候散的,温鲤完全不清楚,脑袋里没意识。她只想贴着陈鹤征,一直贴着,太喜欢他了。   陈鹤征的身材好得不像话,劲瘦而流畅,尤其是腰,温鲤瞥到一眼,脸红了,陈鹤征故意握她的手,带她碰到。   太坏了!真的太坏了!   情绪最浓的时候,温鲤额头落满了汗,眼底浮着泪,却哭不出来。她紧紧抱着陈鹤征,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好多悄悄话。   好多好多。   她说她爱他,好喜欢他,叫他老公,也说饱了。   “吃不下了。”她好委屈的。   陈鹤征低笑了声,拿起床边小桌上的杯子,哄她喝水。   她出声太多,嗓子都哑了。   那杯水,喝得没有洒得多,温鲤慢慢咽下去,不等她呼吸,陈鹤征又来吻她。   反反复复,一夜。   天快亮了,房间里落了光,不刺眼,反而有种温柔的味道。   温鲤抓着床单的一角,手指揉在上面,弄出水一样的波纹。   陈鹤征的吻,落在她肩颈,声音则在她耳边,很软,很柔,问她:“宝宝,嫁给我吧,好不好?”   温鲤抱着他,埋在他颈窝那儿,小声说:“让我睡一会儿,睡醒就去领证!”   陈鹤征低声笑,“这么急啊?”   温鲤“嗯”了声,抱着他,“太喜欢你了,实在太喜欢了。”   喜欢到心跳发软,喜欢到不知错所,喜欢到死心塌地。   没办法形容的喜欢,太浓烈了。   “你呢?”温鲤仰头看他,软绵绵地问,“有没有好喜欢我?”   陈鹤征低低笑着,又去吻。   多傻的问题呢。   除她之外,陈鹤征还为谁动过心?   为谁交付过这条命?   这一生啊,都用来爱她了,恒久地爱着,无止无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了一大堆话要跟你们说,但是,写文写到现在,实在太累,我全忘了,一句都想起不来,嘤嘤嘤。有事VB说吧,我先想想番外写点什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