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鬼屋npc是我死去的前男友   作者:蜜罐朗基罗   何一满只是去玩密室逃脱,却意外进入另一个时空,回到二十年前。   穿越之前,何一满正在鬼屋解谜,误打误撞发现被绑在椅子上的奇怪npc。   他明明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周身皆是腐朽破败,望过来的眼神却满是锋芒,如野草般生生不息。   他看着何一满,语句破碎,咬着牙狠狠说:“滚。”   穿越之后,何一满蹭上老大爷的三轮车进城,却再一次遇见那个npc。   这时的对方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似上次见面的颓丧消瘦,他戴着破旧草帽,躺在一堆塑料口袋上,眉眼带着痞气。   他说:“喂,我叫谈朔,你认识我?”   -   何一满穿回二十年前,遇到了正在捡破烂的未来男朋友。   刚认识时,他觉得对方不仅暴躁而且没文化,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打架。   但后来他明白,自己的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除了有点爱唠叨之外,哪哪儿都好,性格好,身材……也好。   终于,谈朔成功考上大学,正当两人开始甜甜恋爱时,何一满却想起了他在二十年后看到的报纸上那张图片。   ——那是谈朔的死亡结局。   很久以后,一切回归原位,何一满也回到现实。   某天,面对追求者略显羞涩的表白,何一满义正言辞:“不好意思,可能不太方便。”   追求者不死心:“为什么?你有女朋友了?”   何一满摇头。   追求者指着照片:“那他是谁?”   何一满顿了顿:“我前男友。”   追求者刚刚离开,一阵力道把何一满重重压倒在床上,他没挣扎,很快就被亲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在外人眼里,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昏暗的灯光映出他的影子,影影绰绰。   对方语气不满,轻咬他的喉结:“我们根本没有分手。”   “我知道。”   何一满笑了笑,“可是你已经死去很久了。”   吊儿郎当帅比攻×一无所有混混受   1.受死亡的情节偏后期   2.有一点点校园   3.he,甜的!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一满 ┃ 配角:谈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可我却忘记了他   立意:遇事贵在坚持,勇敢可迎万难。 第1章 吓死我了   难以言喻的寂静。   何一满被蒙上眼睛,室内的暖气令人昏昏欲睡,眼前无尽的黑暗几乎让他陷进去。   几秒种后,袖口传来一阵力道。   像是有人领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何一满放轻呼吸,顺从地缓缓向前,鞋底与地面轻轻摩擦,在空寂的室内似有回声。   几个转弯之后,身旁的人终于停下来,脚步声完全消失,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诡异的电流夹杂着女声在耳边响起:   ——“请玩家摘下眼罩,游戏即将开始。”   何一满松了口气,立刻把眼罩取下来。   刚才被工作人员领着蒙眼睛走了半天,完全摸不清方向,现在听到提示音,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满目的黑暗瞬间消失不见,刺眼的灯光下,何一满不自觉地眯起眼睛,重新聚焦视线——他正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不知道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还很暖和,但越往里面走,温度也变得越低。   光滑的衣袖贴在何一满的小臂上,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他打量着四周,走廊上死一般地寂静,空无一人,惨白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反射在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   很符合恐怖医院的主题。   张望过后,何一满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被工作人员收走了。   高考刚结束,何一满约了几个同学鬼屋探险,这家店的店面在郊区,据说这栋大楼的前身是家精神病院,店家就以此为噱头,结合了剧情解谜和灵异鬼怪等元素,吸引了无数顾客。   现在看来,的确不算无聊。   正当何一满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时,耳机里的提示继续说:“游戏开始,请玩家前往办公室。”   办公室?   何一满向两侧看了看,一条走道径直通往前方,灯光明亮,没有别的出口。   看来只能顺着这条走廊往前走了。   走廊两侧一扇扇门紧挨着,病房的房门紧闭,从外面看来没有任何区别,他沿着走廊走了几分钟,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扇半开着的门。   只有这一扇门开着,估计就是办公室了。   何一满上前拉了一下门把手,下一秒,刺耳的铰链刮擦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显得十分突兀。   这扇门是多年前的样式,门把手已经生出铁锈,门上还有纸张被撕下的胶水痕迹,有些泛黄,和这家医院的环境格格不入。   何一满推开门,径直走进去。   办公室不大,和房门是同一风格,木质办公桌占据了近一半的地方,桌上摆满了各种杂物,桌旁的墙壁上挂着几个钩子,一个垃圾桶占据在墙角,空调悠悠冒着冷气,声音有些嘈杂。   何一满敲了敲耳机:“我找到办公室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   既然没有提示,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何一满觉得可能是哪里有机关需要触发,于是在四处一阵翻找。   桌面上杂乱无章地散落着纸张,他随意地瞥了一眼,似乎是病历本之类的东西,他把这些资料整理好,随手放在桌角,微微弯腰拉开桌面下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工作证。   是一张实习医生证,挺新的,只印了“实习”两个字。   提前准备好的,是在告诉他角色信息吧。   何一满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挂在脖子上,打算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关键线索。   下一秒。   “小何?”   突兀的人声划破寂静,何一满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   单机玩了这么久,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何一满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对方身上的白大褂以及和蔼的笑容后才缓了缓神,嘀咕一句“吓死我了”,然后向对方点点头。   看来这个人是来触发剧情的npc。   见他转身,男人的眼角笑出几道褶子:“你就是刚过来实习的吧?这几天适应的怎么样?”   何一满悄悄扫了一眼对方的工作牌,礼貌答道:“张主任,我已经差不多熟悉这里了,劳烦您费心。”   张主任闻言点了点头,背着手向门内走了几步,像是打量了一圈办公室,说道:“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你父亲都已经打点好了。”   父亲?原来他这个角色还是个关系户,何一满明白了,笑着接过对方的话头:“那就麻烦张主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已经来了好几天,一直没什么事情做,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给我?”   张主任一愣,思索片刻后,犹豫着说:“那这样吧……1521有个病人,进来有一阵了,反抗的很厉害,你负责每天去记录一下他的情况。”   说完,他便递给何一满一个文件夹。   “好。”何一满点头应下,心想看来自己是问对了,接下来应该就可以换地图了?   张主任又不痛不痒的叮嘱了两句,指着另一方向的一扇门:“这是员工通道,你直接从这里出去就行。”   送走张主任,何一满翻开文件夹看了两眼。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左上角是张黑白的一寸照,照片上的人眼神带着戾气,很英俊,但让人不敢接近,右侧眉骨有一道伤疤,单眼皮,头发略长,杂而乱。   照片下方是一串编号“032”和姓名:谈朔,除此以外便是一些专业名词,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何一满拿着文件夹,顺手把挂在挂钩上的钥匙放进口袋,将桌上准备好的口罩带上。   打开门出去便是一条黑漆漆的走道,与之前的明亮灯光截然不同。   前者是冷漠到刺人的白,后者却是深不见底、踏出一步就要坠入深渊般的暗淡无光。   空调效果好得出奇,冷风簌簌地往外涌,气温直降,何一满不禁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衣服,摸着黑往前走。   走道不长,只是脚下全是水泥路和破旧墙面,鞋面踩在地上沙沙作响,水管突兀的沿着墙壁延伸出去,头顶传来管道中的流水声,楼层很高,旁边的围栏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医院怎么跟监狱似的?”何一满内心升起点紧张来,这里的画风和刚才差别太大,就好像一下从正常的医院瞬间变成阴森悬疑剧本。   他紧贴着墙壁往前走,手心感受到粗糙斑驳的墙皮,每过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扇铁门,在黑暗中沉寂无比,像是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里面冲出来。   鬼屋的刺激就在这种地方,即使知道是假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被吓到。   他身上没有照明的设备,步伐缓慢,又不经意想起刚才张主任叮嘱的话,心里有些奇怪。   ——什么病人会反抗的厉害?精神病院吗?   何一满摸了摸耳机,一直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传来微弱的电流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终于沿着房门上的房间号顺利找到了1521。   铁门内还有一扇木门,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何一满转了转门把手,发现门是锁住的,他想起那把随手带走的钥匙,试探着拿出来试了一下,居然成功打开了门。   房间里没开灯,隐约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陈腐中带着一丝铁锈味,说不上难闻,只是莫名让人不舒服。   何一满踌躇一阵,在心里默念几遍:“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接着轻声靠着墙摸进房间。   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一番,找到了开关,“啪”的一声,房间内稍微明亮了一些。   房间很小,没有窗户,四周空无一物,浑浊的暗黄色灯光中,一个有些怪异的座椅安放在房间的正中央,椅子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实在是太暗了,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被一根破损的电线吊在空中晃荡,而它竭力发出的光也只能勉强照亮那一小块地方。   刚才在门口看的模糊不清,何一满以为这人是坐在椅子上,还有点担心对方会突然冲过来,直到这时候走到椅子前面他才发现,这个人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   椅子很大,已经生锈了,杂乱缠绕着破损的电线,数不清的的电线缠着npc的胳膊,还有两根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npc是个身形单薄的年轻男孩,头发剃成板寸,悄无声息地垂着头,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穿着一件有些脏的白色无袖背心,身上布满青紫的伤痕。   何一满进门的动作不小,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生命一般,如果不是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脊背,他几乎要以为椅子上坐着的是个假人。   男孩的手脚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何一满甚至能看见他手腕上因为剧烈挣扎留下的勒痕,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这些伤口太逼真了。   何一满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敲了一下耳机,耳边如同死一般寂静,他拧了拧眉,也不知道是工作人员睡着了还是耳机没信号了。   没办法,犹豫片刻,何一满按照办公室里张主任叮嘱的那样,开口道:“谈朔?你好,我是来负责记录你的情况的。”   话音落下后仍然是一片沉寂。   见对方不搭理他,何一满有些尴尬,又莫名觉得瘆得慌:“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无人应答。   半晌,何一满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步戳了一下对方的胳膊:“你……”   “砰——”   他没想到的是,只是轻微碰了碰对方的手臂,那人却像受到巨大刺激似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剧烈颤抖起来。   “我靠……”何一满瞳孔微缩,吓得后退几步,只看见被绑在椅子上的少年不停地痉挛,连带着椅子也有些不稳。   地面上是无数因为椅子的撞击产生的刻痕,谈朔的手脚因为被紧紧绑住刻出几道血痕,深可见骨,新伤和旧伤交错在一起,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在末世大佬手中艰难求生》求收藏~   文案:   末世来临,丧尸横行。   陆屿辞第一次见到郁徊,对方是出了名的废物美人,跟在另一个小队首领身后,娇生惯养,漂亮又精致,和周围衰败腐烂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生平最讨厌这种人,嗤之以鼻,当即冷着脸放下狠话:“这种人要是落到我手上,肯定活不过三天。”   后来,郁徊真的落到了他手上。   所有人都在暗暗幸灾乐祸,空有漂亮皮囊的废物遇上陆屿辞这个杀神,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纷纷打赌等着三日期限。   谁知郁徊不仅活过了三天,还活的有滋有味,颐指气使,几乎要爬到陆屿辞头上去。   -   起初。   大家觉得郁徊就是个靠陆屿辞活着的花瓶,离开了他分分钟被丧尸撕成碎片。   见陆屿辞日渐沉迷美色,连出任务都要带着他,队友愤愤道:“队长,你怎么把他带上了,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直到某一天。   生死关头,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口中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徒手捏碎丧尸的骨头,紧接着又满脸惊慌地扑进陆屿辞怀里:“啊,它们的血好脏。”   >>表面的大佬与菟丝花组合。   陆屿辞以为自己领回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可怜,谁知其实他只是个牛逼的懒鬼。   于是懒鬼每天干干净净地遗世独立,是在末世里仍然漂亮无比的草包美人。   而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最强打野吓退所有靠近他的人:“还敢看一下试试?!”   娇里娇气打起架很凶的卡哇1×十分不禁撩的最强打野硬汉受   1.文案受视角,正文攻视角   2.攻确实有点屁事多,但受觉得很可爱~   3.扮猪吃老虎! 第2章 怀疑   何一满攥紧指尖,怔忪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脊背渗出细密冰凉的汗珠,从头到脚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不动。   太真实了。   即使戴着口罩,他也能够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何一满看着对方,咽了咽口水,有点不敢靠近。   这是什么情况,工作人员这么敬业?是安排好的剧情吧……那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过了片刻,何一满掐了掐手心,最终还是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正当他以为这次仍然不会有回应时,椅子上的人却猛地抬起头。   而何一满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谈朔脸色苍白,脸颊微微凹陷,眉骨上的疤痕和照片一模一样,只是原本的头发现在短得扎手,也更消瘦,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看起来十七八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死寂。   他抬眼死死盯着何一满,瞳孔漆黑,锋利的眼神几乎要将人刺穿。   在对上何一满目光的一瞬间,谈朔眸中明灭闪烁出异样,却又迅速归于死寂,悄无声息,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艰难开口:“……滚。”   声音沙哑,粗粝如砂石碾过。   “什么?”何一满愣住,心底莫名发冷。   谈朔死死扣住椅子把手,上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抓痕,语句破碎:“滚……出去。”   他的话语中是难以忽视的狠意,其中压抑着绝望和痛苦的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要将何一满淹没。   “你——”   即使知道这只是游戏,何一满也下意识想要离开,可脚下却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谈朔的模样让他觉得,如果没有绳子绑住他,对方一定会立刻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何一满视线下移,源源不断的血顺着对方的指尖淌下,一滴滴落在地面上,逐渐汇聚成一小滩,他死死盯着对方的伤口,拼命想从中看出什么。   也是在这时,他莫名想起了刚进门时闻到的怪异气味——那是陈旧干涸或刚刚涌出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烧焦的味道。   “什么情况?”   何一满看着眼前这一幕,逐渐慌张起来,现在这个情况,工作人员总该给他点提示了,他使劲按了按耳机,耳机却像报废了一样,没有一点回应。   他想过也许这只是密室逃脱的恐怖效果,自己这么大惊小怪的,等会儿和大家汇合了肯定要被笑死。   可在内心深处,他又控制不住地觉得,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真的是哪里不对劲怎么办……   算了。   何一满咬咬牙,不再逗留,转身快步走出这个房间,他急迫地想找到一点破绽,脑中却不断播放着那人的挣扎,鲜血、昏黄的灯光、和没有信号的通讯器。   这一切都不对劲,从他打开那扇门开始,很多事情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扯下耳机,按照原路往回走,鲜血味却还是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何一满下意识抬起手,发现指尖的一点暗红——是刚刚碰到不小心碰到对方时粘上的,他摘下口罩,凑上去闻了闻,是血。   他不禁心里一阵恶心,加快脚步穿过来时的走道,找到办公室那扇门,伸手一拧。   门开了。   何一满松了口气。   仍然是和离开时一模一样的陈设,周身涌起一阵暖意,何一满从另外那扇门走出去,终于又回到了明亮的医院走廊。   一直哑巴似的通讯器在这时红光闪烁,总算出声发出指令,引导着何一满到指定的地方。   “何一满,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就是啊,老何,大家都等你半天了。”   “你这不行啊,怎么脸都吓白了。”   “当时是谁吵着要来玩的?就你回来的最晚。”   房间里,几个朋友似乎等他很久了,见何一满出来了,纷纷围上来,笑嘻嘻地调侃他,显然是认为他卡在了某个关卡。   “去你的。”何一满勉强露出笑容。   他的体温已经开始回暖,指尖却还在发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询问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谁知道工作人员听完一愣,矢口否认了。   “你这是吓蒙了吧?”工作人员笑着说,“我在这里工作很久了,我们这儿可没有你说的那个地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npc。”   ?   “怎么可能?”何一满没相信他说的,以为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工作人员在吓唬他,将手里拿着的文件夹翻开给工作人员看,“就是他……”   话还没说完,何一满的视线落在纸上,却倏地顿住了。   ——原本印着照片的纸张现在已经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怎么,不就是一张白纸吗?”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几秒后,又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帅哥,刚才通讯器出了点小问题,没信号了,还请你体谅体谅,不要给差评啊。”   何一满没进去他说了什么,死死看着文件夹中的那张纸,像是竭力寻找什么,可原本应该印着黑白照片的地方光洁如新,好像它从头到尾都是空白。   明明是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可现在回忆起来,就如同蒙上了一层白布,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难道真的是幻觉?   何一满问自己。   可是他明明看见了——看见了那张照片,还有那个黑暗的房间,和让人窒息的感觉。   “你们这儿真的没有……”他仍不死心,想要追问。   “老何,问什么呢?”郑季同从一旁走过来,一边打趣他,右手搭上他的肩。   见何一满的同伴过来,工作人员以为他问完了,招呼一声,抱着一堆衣服就要离开。   何一满皱了皱眉,挣扎了一下想要继续问,但回过头时,工作人员已经走远了。   “你怎么搞的,该不会吓傻了吧?”郑季同见他魂不守舍的,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我……”何一满看了郑季同一眼,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问他,“你们那边玩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郑季同立刻来劲,打开了话闸子:“不是我说,这家的游戏体验比我以前玩过的都好,确实恐怖,NPC戴的面具是真的丑啊,把项言都吓得滚到地上去了……”   说了半天,见何一满一直没出声,郑季同又问:“对了,大家从支线出来之后都汇合了,你人跑哪儿去了?”   何一满敛去神色,将身上的白大褂脱掉:“没什么,就玩到一半的时候通讯器出问题了。”   听他这么说,郑季同没追问,一群人收拾好东西,吵吵闹闹地离开。   何一满跟着一起走出游戏房间,手下意识地伸进上衣口袋,感觉到一阵冰凉。   那串在办公室抽屉里拿出的钥匙安静地躺在他手上,昭示着刚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他食指扣住钥匙环,大拇指细细摩挲着银色钥匙上的纹理,因为过于老旧,有些地方还生了锈,铁锈味弥漫到鼻尖,无比压抑。   走出大楼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天空压得很低,深色的云层晕染成一片,如浓稠的墨滴入水中,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见时间还早,大家提议一起去吃晚饭。   “你们去吧,我临时有点事,可能去不了了。”往常总是第一个响应的何一满这次却摇了摇头,眉心的痕迹泄露出些许焦躁。   钟窈本来站在不远处和其他几个女生说话,见何一满说不去了,微微皱眉,走上前问:“你脸色不太好,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回家一趟,下次再约吧。”打车软件滴滴响了两声,何一满拉开车门,朝大家打了声招呼,“玩得开心啊,下次我请客。”   钟窈看着车开远,眼神黯淡几分,郑季同注意到这一幕,心里默默想何一满真是个木头,又很快提高声音吸引众人:“大家别愣着了,烧烤还是火锅,选一个,我来买单。”   “就不能都要吗,别这么小气啊——”   大家很快笑作一团,选定了吃饭的地方。   -   何一满草草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后,打开浏览器输入几个关键词。   “惊奇鬼楼剧情”   “谈朔”   “惊奇鬼楼废弃前是干什么的”   “白纸上的字突然消失是什么原因”   很快,无数搜索结果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何一满眯了眯眼,使劲把鼠标往下一拉,搜出来的却全是宣传广告或者顾客点评。   就连关于前身是精神病院的信息,也只有一些文字叙述,就像只是店家为了吸引玩家捏造出来的一样。   何一满本打算把文件夹还回去,但工作人员说文件夹不是他们的,没办法,他只能把它带回来,纸上仍然什么也没有,他仔细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中间。   钥匙背面贴着一小张标签,纸面被磨得发毛,圆珠笔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能看见“032”这几个数字。   找了一个多小时,何一满被迫看了无数探险经历分享,关于谈朔的信息却始终一无所获,他微微塌下身子,手臂撑着脑袋,视线随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上下移动。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左下角的一小张图片上,握着鼠标的手一顿,往前凑了凑,在看到熟悉的画面时瞬间坐直了些,点了进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张二十年前的照片。   看角度,照相的人似乎是躲在角落,拍出的画面十分模糊,隐约看出有点像何一满今天身处的走廊。   发布人上传的并不是原图片,而是在印出照片后进行二次拍摄,照片最右边露出灰色的边框,黑色加粗的字体露出来一半。   就像是……   何一满把照片放到最大,观察了很久,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想起来——就像是从报纸上拍下来的。   虽然侧边的那句话并不完整,但何一满也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光标下移,居然还有不少回帖,最新的一条停留在十二年前。   【匿名:楼主小心被删帖,话说这地方不是早被关了吗?】   【匿名:救命啊,连那几个字都打不出来,立马就被和谐了[汗]】   【匿名:确实,当时事情闹得这么大,最后居然还能被摆平,我是真没想到】   【月梁亮:???大家在讨论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匿名:大家都散了吧,人家父母都不追究,我们看不过去没办法】   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什么也看不出来,何一满想点进发帖人的主页看看,却发现对方的账号早就注销了,于是线索就断在这里。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睛有些酸疼,移动鼠标关了网页,偏头看了看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何一满把钥匙放回口袋,踩着拖鞋去客厅倒水,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煞有介事地点评几句。   “儿子,不是和同学出门了吗,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老爸连眼神也没分给他,一边吃车厘子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半晌,他没等到何一满的回答,倒是自己的膝盖被老婆轻轻踹了一脚:“何兴安,儿子愿意待家里不是挺好的嘛。”   两人说着话,见何一满没动静了,老妈回头看去,却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房间,又换了身衣服出来,正蹲在门口换鞋。   啪嗒一声门响,何一满留下一句话就关上门:“爸妈,我去一趟郑季同家,可能很晚回来,不用等我。” 第3章 进城了   月光皎洁,夜晚温度不算高。   何一满穿了件黑色外套,戴上棒球帽,犹豫几秒后,拿了瓶水,又从抽屉里找出充电宝放进包里。   司机见他瘦瘦高高一个年轻人,大半夜往郊区跑,还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小伙子,这么晚了,那什么鬼屋早就关门了,你要是想回来可不好打车啊。”   “没关系,叔,谢谢您。”何一满道了声谢,走了几步后便来到鬼楼大门前。   这时候工作人员都下班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大楼现在寂静无声,漆黑一片,大门上方的招牌被刻意做得恐怖,青面獠牙的,在夜色中更显诡异。   何一满摘了耳机,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走上前去,不出所料,大门上了锁。   他没泄气,顺着大门右侧的墙壁往深处走,因为是郊区,大楼三面环山,何一满没走两步便发现地势逐渐开始变高。   四周杂草丛生,不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蝉鸣声愈发强烈,在静谧的空气中无比聒噪。   电筒灯光扫过略有些破旧的围墙,何一满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掂量了一下墙壁高度,将背包的肩带收紧,拉上外套拉链,退后两步做准备动作。   这点高度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下一秒,何一满一脚踩上围墙边的水泥袋,借着这个力道双手攀上墙壁,右腿稍稍使劲便利落地倒了个个儿,他撑在墙头,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何一满咬咬牙,只能直接往下跳了。   可当他深吸一口气,找准落脚点松开手后,一只脚明明已经接触到地面,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   坚硬的水泥地在一瞬间变得柔软,随着何一满的鞋底踩上去,地面诡异地陷下去一个坑,接着漩涡般越来越大,如同踩在松软潮湿的沼泽中。   何一满察觉不对,震惊不已地睁大眼。   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到办法脱身,或者说,他根本没办法脱身,地上的旋涡完全吞噬了他。   何一满的视野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潮水席卷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随后又强势地涌入鼻腔,流遍四肢百骸,掩盖了夜色中的一切。   -   叽叽喳喳的鸟鸣从枝头跃下,明晃晃的阳光打在脸上,又扫过双眼,地面晒的滚烫,何一满下意识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小伙子,醒醒。”   睡梦间,何一满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嘟囔了一句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吓了一跳,撑起手想坐起来,身上却猛地传来一阵酸痛感,从尾椎传到颈间,就好像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在地上睡了整晚,浑身僵硬。   “小伙子,你怎么睡在这儿啊,这怕是要着凉了。”见何一满行动艰难,大爷伸手扶了他一把。   何一满好不容易站起来,确定背包和手机都完好无损,松了口气,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灰,脱下外套塞进包里:“谢谢您啊,大爷,请问……”   他愣了愣:“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环顾四周,景物十分陌生,身下全是杂草,野花一簇接着一簇,不远处一条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过的小道,尘土飞扬,成片的干枯草地不断起伏,隐隐窥见由瓦片堆砌而成的屋顶。   可何一满记得,闭上眼睛前,他分明刚刚翻过围墙,这里又是哪儿,谁把他弄过来的?   “这里是逢安镇啊,小伙子,你打哪儿来?”大爷穿着背心,略带皱纹的脸晒得黢黑,草帽破旧,一滴汗顺着脸颊滑落。   逢安镇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何一满神色迟疑,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肯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是昨晚他跳下围墙摔晕了,有人发现后把他扔到了这里,而另一种可能……   明明最不会发生,可何一满心中的怀疑却逐渐加深,毕竟昨晚怪异的情景就发生在眼前,一系列事件经历下来,他已经觉得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大爷,我……我就住在这附近,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何一满摘下棒球帽,黑发被压得贴在耳边,掩盖住眉眼中的锐气,他穿得好,年纪又不大,脸庞白净,一笑起来就显得更加乖顺,扑面而来的学生气,是所有家长都会喜欢的类型。   大爷也不例外,笑呵呵的:“我打算上城里去进货哩,这路上人来人往的,可不怎么安全,你还是快回家吧。”   说这,大爷指了指他停在路边的三轮车:“我看你躺地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事就好,我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见大爷要离开了,何一满一顿,站在原地犹豫几秒,立即做下决定。   他拎起背包,三两步追上去:“不好意思啊大爷,就是……”   “其实我也要进城。”   何一满看了看远处起伏的山峦,最终视线转向那辆三轮车,看着大爷,神色诚恳:“您能不能带我一程?”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大爷咧了咧嘴,爽快地说:“害,这有什么,捎你一段的事儿,上车吧。”   “好嘞,谢谢您。”何一满被他的热情感染,也乐了,拎着包跟他一起往前走。   “正好,我车上还有个小孩,你们看着差不多大,说不定很聊得来哩。”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车旁,三轮车是最简单的款式,脚蹬子有些生锈,大爷骑上去时还咔咔响了两声。   车后面像是一块木板四周被围起来,板子上堆着几个松软的蛇皮袋,看不出装的什么。   何一满放下挡板,利索地上了三轮车,同时也看到了靠坐在车上的人。   对方手臂撑在挡板上,背靠着巨大的蛇皮袋子,半边身体陷了进去,草帽盖住了脸,穿着无袖背心和刚过膝盖的短裤。   他懒懒散散地躺着,裸露出的皮肤不算白,是很健康的颜色,肌肉线条流畅,衣服看起来很旧,在蛇皮口袋上蹭出几道黑灰色的杠。   “坐稳了啊。”大爷回过头招呼一句,接着肩头起伏,一下一下地蹬起车轮,缓缓上路了。   车轮压过路面上的细小石子,来回晃动,何一满怕掉下去,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坐下,见躺在一边的人明明醒着却并不说话,便也没自找没趣地攀谈。   蛇皮口袋上印着巨大的“尿素”两个字,何一满往里面按了按,鼻翼间是淡淡的茶香。   从醒来到现在,何一满在这时才终于缓过神来,面朝后方坐着,眼看视线两侧的麦穗草地不断移动,逐渐延伸到远方,之前的瓦片屋顶也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   天空湛蓝,澄澈无比。   他把肩头的背包放在胸前,拉开拉链,看到手机、外套、充电宝等都安稳地躺在里面,何一满松了口气,看了看时间才发现,现在才早上七点多。   只是当他点开微信想要和父母报个平安时,他才猛地一愣——手机居然没有信号。   屏幕右上角赫然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不仅是没法上网,甚至想打个电话也不行。   “搞什么……”   怎么回事?   何一满皱起眉头划拉了半天,可附近居然一点信号都没有,现在他的手机就如同一块板砖,除了能看时间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耳旁传来一道声音,嗓音淡淡的,略显低沉,听着有些烦躁,又带有少年的质感。   何一满抬起头,坐在旁边没动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揭开了帽子,他将手臂垫在脑后,姿态随意,目光却落在何一满的电话上。   对方头发杂乱,面部线条清晰,棱角分明,虽然还有些青涩,但能窥见未来的硬朗,眉毛浓而黑,微微蹙着,瞳仁漆黑,显出几分凶相,看起来像十几年前电视剧里的街头小混混,十分不好惹。   但更加重要的是……何一满觉得他有点眼熟。   “问你话呢。”见何一满愣住,他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你问这个?”何一满有些不确定,扬了扬手,迟疑道:“这是我的手机啊。”   “手机?”他倏地坐起来,仍然蹙着眉,不相信似的,“哪儿有长这样的?”   何一满见他想看又装作不在意,于是强忍着眼神的模样,觉得奇怪又好笑,手机不长这样那长什么样?再怎么也不该没见过吧?   虽然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没再多说,摁灭了屏幕,并不打算近距离给对方看。   对方也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压了压帽檐,没追问。   “那个,我叫何一满,满意的满。”犹豫了几秒,何一满还是挑起话头。   等了半晌,对方一直没说话,就当何一满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终于动了动,随后两个字传入耳中,说得随意,却很清晰。   “谈朔。”   !   听到这两个字,何一满瞳孔微缩,未说出口的话倏地一顿,下意识反问:“你是谈朔?” 第4章 妈——!   “怎么,你认识我?”谈朔微微坐直了些,见何一满奇怪的反应,挑了挑眉,神色狐疑。   何一满看着他的脸,总算明白了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其实也不能怪他一开始没把人认出来。   当时在鬼屋见到谈朔时,对方瘦骨嶙峋,浑身伤痕,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眼中恨意难消,眸子却亮的惊人。   可此时他生机勃勃地出现在他面前,何一满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恍惚。   所以昨天晚上他从围墙上摔下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短短一晚上的时间,谈朔就完全变了个模样,而且表现得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何一满能确定的是,昨天在鬼屋看到的场景并不是他的幻觉,那一定是真实发生的。   见何一满又在愣神,谈朔拧起眉,神色不满,很快又发现了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谈朔在这一片从小混到大,镇上的人不说全部认识,但大部分都能混个眼熟,甚至有一半都和他打过架,可是眼前这个人他从来没看见过。   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的衣服也很奇怪,是他没见过的样式,还印着他看不懂的英文字母,看起来高级的不得了,和这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格格不入。   “你是说逢安镇?”何一满说,“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你呢?你现在是要往哪儿去?”   谈朔上身没动,把一旁的帽子扣到头上,手指捏住草帽上调试松紧的细绳,“刷拉——”一声怼到最紧:“我在这车上,肯定是要和你去一个地方。”   他看了何一满一眼,觉得这人可能脑子不太好使。   何一满当然知道他俩去一个地方,他只是想再了解点情况,谁能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他也没泄气,既然问不出来,等会儿到地方了他也总能知道:“那你到城里干什么去?你多大啊,还在上学吗?”   何一满看谈朔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估计还在上高中,刚想问他是不是要赶去学校上课,又想起现在正是暑假,对方又没穿校服,于是改了口。   谈朔被他一连串问题砸过来,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态度突然变了变,脸部线条冷硬:“跟你没关系。”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何一满倒没想这么多,都是同龄人,多聊两句怎么了?   不过谈朔不愿意答,他也不强求,微微挪动了一下,转了个方向,发现两侧的道路逐渐变得宽阔,田地也稀少了些,大爷的后背被汗水浸湿,速度却不减。   “大爷。”   何一满喊了一声,声音却被迎面吹来的风吞掉了,于是又加大音量喊道:“大爷,您累不累啊,要不换我骑一段儿?”   大爷这回听到了,头也没回,摆了摆手:“用不着,你可别小瞧我。”裹挟着热意的风将大爷的话送过来。   “这条路我骑了几十年了,我这三蹦子一般人可骑不来”   “行。”何一满乐得不行,见大爷都这么说了,便安心坐了回去,继续搭话:“您进城里是要去卖茶叶吗?我看您车上装的好像全是茶。”   “是啊。”   “大爷,您这茶叶一闻就香得很,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何一满在车上坐了半天,满鼻腔尽是茶香。   他老爸最喜欢喝茶叶,闻起来似乎和这差不离,香气沁人心脾。   “小伙子真识货,不是我自夸,我这茶叶……”大爷被他说得高兴极了,连夸了几句,速度也加快不少。   何一满和大爷聊得开心,谈朔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却十分安静,一直没再出声。   没过多久,就像是骑过一道分界线,何一满发现周围的环境陡然一变。   路上行人增多,街道交错,竖起一幢幢小楼房,但楼层都不高,水泥墙壁稍有斑驳,突出的防护栏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迎风而动。   “到了。”   很快,大爷把三轮车停下,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对何一满说:“再往前去就不好打车了,你要不就在这儿下车?”   “行,麻烦您了。”何一满跳下车,翻了翻包,找到一瓶矿泉水,“我也没带什么别的东西,这瓶水给您。”   “哎,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大爷连忙摆手,坚持不肯要。   但何一满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瓶水而已,大爷骑了这么久的车,车上多一个人,要费的力气和平时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把水往大爷手里一塞,迅速跑远了。   “你这——”见推不过,大爷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几分,没再说什么。   何一满招了招手向大爷告别,犹豫几秒后又和谈朔打了声招呼:“谈朔,有机会再见啊。”   谈朔压低帽檐,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但心里并不觉得两人还会再见面——他们一看就不是一路人,没机会再见了。   分开后,何一满沿着街道往前走,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   路上行人多,但要么是步行,要么是自行车,开车的人少之又少,马路也狭窄了些,偶尔有一辆公汽停在路边,看起来却隐约有哪里不同。   街边摆着不少地摊,小店招牌霓虹灯闪烁,红蓝相间的圆柱形招牌一圈圈转动,门上赫然是几个大字“美容美发”。   再走几步便是一阵刺鼻烟味,何一满朝里面看了看,烟雾缭绕的,立在一旁的破旧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棋牌室”,叫骂和笑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砰——”   一人突然连人带椅子从里面滚出来,径直撞到何一满脚边,激起一阵灰尘,粗劣的木质板凳瞬间四分五裂,那人哀嚎两声。   “叫什么叫?还不快滚。”一个近三十岁的大汉从棋牌室走出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眼神凶狠,肌肉突出,手臂上一条黑色的盘龙向上眼神,神秘又装逼。   何一满第一想法是此地不宜久留,要赶紧溜,却不知道为什么迈不开腿,站在原地没动,还在心里默默叹一声:有点酷。   那人立即连滚带爬地跑了,棋牌室门口的大汉抽着烟看了何一满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回去。   一个小插曲,何一满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里的治安好像不太好,加快脚步离开这条街,走到十字路口后,街侧停着各式各样的老式自行车,高楼多了些,但大多还是平层。   他拿出手机,发现仍然没有信号。   刚才在乡里没信号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是这样,手机摔坏了?何一满啧了一声,心想看来得找路人借手机打电话了。   何一满站在路口四处打量,很快拉住一个人,笑道:“不好意思啊叔,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我想有点急事打个电话。”   那人穿格子衬衣,高腰西装裤,收起裤腿,从皮鞋里露出一截袜子来,被何一满拦住之后,听他说要借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从皮包里拿出手机递给何一满:“给。”   “谢谢叔——”何一满话音未落,在看到手里的东西时,神色一滞,道谢的话顿时哽住。   !   这人怎么还在用款式这么老的手机?   看着手里宽宽大大、最底下排列着按键的小方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也许可以叫作诺基亚?或者其他的什么名字,反正是比他年纪还要大的老式手机。   何一满心中震惊,但没表现出来。   虽然少见,现在不用智能手机的也不是没有。   “叔,您还挺怀旧啊,这得是古董了吧?”   他顺嘴就调侃了一句,没想到对方的表情还挺严肃,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点怜悯:“你知道什么?我这可是最新款,一般人连见都没见过。”   何一满:?   最新款?   他察觉到哪里不对,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做,何一满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接着熟练地拨通老妈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女声传来,何一满皱了皱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怎么会是空号,难道拨错了?   他挂断电话又试了几次,给老爸打过去也是同样的结果,一次次提示空号的话语让何一满的心微微下沉。   “怎么,电话打不通?”路人问。   何一满压下心底的不安,把手机还给他:“嗯,没关系,谢谢您。”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爸妈的电话都变成空号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输错号码,是这人手机的问题,还是……   没等他再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何一满侧了侧身,一人骑着车飞驰而过。   转身的同时,何一满余光一扫,猝不及防地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招牌,比记忆中简陋不少,他顿了几秒,脑中闪过什么,心跳倏地快了些,加快脚步,走到那家店门口。   街道上行人匆匆,何一满已经站在店门前,却踌躇起来。   “老何饭馆……”   他默默念出红色招牌上的几个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自家饭店几年前的名字,在后来开了分店之后,爸妈觉得这个名字太土,这才改了名。   这家店,是重名?   犹豫不决时,店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围着围裙,嗓门很大,说话声直直传入何一满耳中。   “哎哟喂,这小伙子,跟雅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何一满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起初没什么反应,直到女人拽住自己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顿时表情有些懵,像谁?雅静?   赵雅静是他老妈的名字。   紧接着,女人向一旁招了招手。   何一满顺着她的动作望过去,几秒钟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妈——!”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翻了翻爸爸妈妈的相册——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 第5章 终于找到了   在陌生的地方呆了这么久,何一满本以为自己要流落街头了,没想到却能在这里见到老妈,心中一喜,正要走上前去,却被人拦下。   胳膊上的力道牢牢止住他的步伐,何一满不悦地扭头,围着围裙的女人毫不客气,把他拉远了些:“叫谁呢,有没有礼貌?雅静还不到三十岁,哪儿来你这么大一个儿子?”   ?   不到三十岁?   刚才太过于激动,这时候冷静下来,何一满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老妈,终于发现那阵违和感从何而来。   虽说老妈即使四十多岁也很漂亮,但现在的她明显年轻了不少,眼尾的细纹消失不见,长发拢起,裙摆的荷叶边增添几分温柔,看他的眼神也是惊讶中带着陌生。   老妈怎么变年轻了这么多?   一时间,何一满心绪杂乱不已,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如抽丝剥茧般逐渐清晰,最终停留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微微睁大眼,察觉到了那些自己一直忽视的细节。   ——他可能,回到了很多年前。   无论是周围的建筑、老旧的商店、满是自行车的街道,还是谈朔对自己手机的好奇,都昭示着这个诡异的事实,而老爸老妈的电话打不通也有了原因。   可是这怎么可能?   何一满立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自己只是从围墙上摔下去,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他该怎么回去?自己这么久不回家,爸妈肯定担心死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见何一满在那儿愣神,围着围裙的女人神色怀疑,仔细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还有,你认识雅静?”   何一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老妈朝女人点点头,示意没关系,接着走到他面前,看着何一满慢慢绕着他走了一圈。   她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觉得,他跟老何长得也挺像的?两兄弟似的。”   何一满:……   他定了定神,目光诚恳地看着老妈:“表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赵雅静:?   何一满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并且还能准确地说出他们老家的地址和各个亲戚的名字。   虽然还是不太相信,但赵雅静这时候正要回家,就顺便带上了何一满。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家里走,何一满的眼神止不住地往路边飘,之前一直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和多年后重合的地方。   离家里越来越近,周围的景物也越来越熟悉,只是店铺简陋不少,还有许多支着棚子卖水果杂志的小摊。   走到小区门口,赵雅静转过头看着他,突然说:“你刚才是在骗人吧?”   从他叫表姐的那一刻,赵雅静就知道他是在说谎了,他们家那么多亲戚,每一个都知根知底的,她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个表弟。   但当时没有拆穿,一是因为有外人在,对方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第二个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这个年轻男孩的第一眼,就没来由地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现在到了小区,即使对方是骗子,她也可以马上喊保安帮忙。   被直截了当地指出来,何一满也不慌,他知道瞒不过,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出真相。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过……我是你儿子。”   -   何兴安今天不用加班,提前从厂里下班回家,顺便去菜市场杀了条鱼,哼着歌往家里走。   然而在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他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家里的摆设并没有任何变化,可沙发上却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男孩,姿态懒散地靠在抱枕上,手里端了碗绿豆汤,脚都要翘到茶几上去了。   何兴安愣住,甚至退到门外看了看门牌号,确定是自己家没错,立即进门把鱼放在玄关,看着那个男孩子就要质问:“你……”   话还没说完,他却看到老婆从厨房里出来,笑盈盈地问:“还渴吗?要不要再喝一碗?”   “不用了,谢谢妈。”何一满擦了擦嘴,把碗递给她。   听到他的称呼,何兴安忍不住咳两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两人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人,何一满站起来跟他打招呼:“爸,你回来了?”   何兴安震惊:“谁是你爸?”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在某个下午回到家里,看到一个和自己最多差十岁的男孩子叫自己爸爸。   不管赵雅静怎么说,何兴安都不肯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自己未来的儿子。   直到一家人坐到饭桌前,看着老妈端上来的酸辣土豆丝,何一满不经意地开口。   “爸,你和老妈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为争论酸辣土豆丝用不用放糖,最后足足冷战了三天,还是你去道歉了,对不对?”   何一满夹了一个糯米丸子:“你要是不信,我还可以说更多。”   虽然那时候还没他,但平时爸妈一吵架就会把从前的事情拉出来翻旧账,何一满被迫听了个全,没想到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何兴安……   何兴安信了。   其实早在何一满说这些小细节之前,他就已经隐隐相信了这件事,因为他看到了何一满脖子上的吊坠。   那是几个月前他和老婆一起设计的,两人琢磨了很久,最后做了个小老虎头,前几天刚找到人去打,可现在图纸上的吊坠居然栩栩如生地挂在对方脖子上,还带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尽管这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不得不说,他打量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儿子的人,内心不免骄傲起来。   长得这么帅,不愧是他儿子。   赵雅静把空房间收拾出来给何一满住,虽然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但有老爸老妈在,何一满心里放松不少。   他躺在床上,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心中庆幸自己带了充电宝,就算是现在没信号,但手机上部分功能还是可以使用。   何一满翻出备忘录,噼里啪啦打出几行字。   穿越——鬼屋——谈朔   这三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可是之前去鬼屋玩的时候,他们几个同学打个车就直接过去了,完全不知道路。   现在他回到了这么多年前,许多路标都不一样,名称也变了,根本没法找到准确位置。   这么看来,线索就只剩下谈朔。   何一满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早知道今天应该和谈朔多聊两句,至少打听出来他是要去哪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一连几天,何一满早上起床后就上街溜达,直到傍晚回家,几乎要把街头巷尾逛了个遍,附近的商贩也都和他混了个脸熟。   “小何,怎么这么多天了,不见你去上学?”小卖部阿姨看何一满从铺子门口走过,终于把憋了好几天的问题问了出来。   “上学?”何一满一愣,刚想说自己已经毕业了,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阿姨,现在学校已经开学了吗?”   “那可不。”小卖部阿姨坐在玻璃柜台后,拿着蒲扇摇来摇去。   “不是我说,年轻人要是想有个出路,还是得去读书啊,一天到晚在街上窜像个什么样子,也就谈朔那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没人管教,不肯读书……”   原本听着老生常谈的何一满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精神一振,有些急切地问:“您刚才说谁?谈朔?”   “怎么,你认识他?”   阿姨奇怪地看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你才刚来这儿,怎么会认识那个混子?要我说,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得被带坏了。”   何一满在这里住下的事情,邻里街坊都是知道的,只以为他是从老家过来的表亲。   这些叔叔阿姨虽然爱议论,但没什么坏心眼,何一满笑起来干净爽朗,嘴甜又有礼貌,大家很快就接纳他,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何一满:“那您知道他一般都在哪儿吗?”   “那我可不知道。”小卖部阿姨把扇子往桌上一拍,摆摆手,思索几秒后又补充,“不过我倒是听说他前几天在临河路,好像还打了人,其他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有这些信息总比没有好,何一满默默记下她的话:“谢谢您啊,我知道了。”说着就要往那边去。   阿姨在后面招呼一声:“小何,我说的你可别不信,别跟他走太近了啊。”   何一满没应答,只是笑了一下,立刻离开了。   小卖部阿姨说的话,何一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觉得最多是半真半假。   不管怎么样,经过前几次和谈朔的见面,何一满已经给他带上了一层滤镜,所以不太相信对方会无缘无故打人。   暑气未散,地面干燥无比,车轮轧过,几点灰尘散开。   谈朔穿着纯黑色无袖T恤,身形瘦削,露出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暴晒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只是原本一直戴着的帽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后颈的发茬看起来有些扎手。   巨大的麻袋塞得满满当当,被谈朔拎着,和地面不断发生摩擦,沙沙作响。   走到天桥下面,谈朔脚步顿了顿,看见台阶旁边放着一瓶汽水,似乎刚刚冰镇过,瓶子外面浸出细小的水珠。   他向四周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大多行色匆匆,犹豫几秒后想把瓶子捡起来,刚伸出手,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好巧啊,谈朔。”   作者有话要说:   穿那种宽肩无袖,真的可帅~ 第6章 明天见!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隐含着惊喜,谈朔的手微微顿住,随即缓慢地站起身来,抬头看去。   何一满在小卖部买了罐汽水,橙子味的。   这种汽水只在他小时候有得卖,那时候他就觉得好喝的不得了。   后来渐渐长大,这个牌子的汽水也停产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再一次喝到。   照小卖部阿姨说的,谈朔前几天在临河路出现过,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但除了能来这儿看看之外,何一满也没有其他办法。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人还没走,他便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临河路口架着一座天桥,和二十年后的差别并不大,何一满对这边还算熟悉,于是坐在天桥台阶上守株待兔。   但他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后,又想到另一件事。   之前在三轮车上和谈朔同行了一段路,对方看起来凶巴巴的,似乎不太好接近,现在自己是来和人套近乎的,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   思来想去,何一满又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罐汽水。   如果谈朔不要,他还可以自己喝。   当何一满付完钱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找了好几天的人出现在天桥边上,看谈朔的动作,似乎想把自己放在地上的罐子捡起来。   但何一满没多想,立即上前去打招呼。   看到略有些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还弯着眼睛朝自己笑,谈朔下意识拎了拎手里的袋子,丁零当啷一阵响,接着眉毛一纵:“又是你?”   “我——”何一满顿了顿,说,“我刚好路过。”   这时他才注意到谈朔手上提着什么,顺嘴问道:“你呢,你在这儿干嘛。”   “看不出来?”谈朔脸上没什么表情,眉骨很高,微陷下去的眼窝显得他有些不耐,“赚钱。”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不想和眼前的人多交谈,余光瞥见立在地上的易拉罐,才发现里面还剩下一半橙汁,炙热的温度下,罐子周围的水泥路面颜色深了一圈,浸出水汽。   谈朔短暂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没再去捡。   听到对方说赚钱的时候,何一满还愣了好一会儿,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并不是他反应慢,只是谈朔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再加上小卖部阿姨说的“混子”,所以何一满就压根没往这个方向想。   ——比起在这里收废品,他觉得还是做一个混不吝的小混混更符合谈朔的形象。   见谈朔转身要走,何一满立即想追过去,又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易拉罐,想起在自己叫住他之前,谈朔似乎是想把罐子捡走的。   他没犹豫,只来得及说一句:“等一下。”   紧接着何一满上前两步把罐子捡起来,一口气把剩下的汽水喝完,冰冰凉凉的湿润感觉顺着喉咙滑过全身,蒸腾的暑气也消散几分。   “我喝完了。”他把罐子递过去。   谈朔没动,只是攥着袋子的手紧了紧,盯着何一满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看出些什么,然后又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地面残留的水渍上。   “愣着干嘛。”   见谈朔杵在原地,何一满抽出吸管,踩扁易拉罐后,又把吸管拧成一小段从罐口塞进去。   他注意到谈朔手臂微动,想要阻止自己的动作,但并没有停下,利索地把对方的麻袋松开一个口子,将东西扔了进去。   拉开袋子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口袋里面,满满当当的,装了些塑料瓶、废旧电池之类的,也有大一些的硬纸板之类的东西,在口袋表面突出一个角。   做完这些后,何一满抬起头,这才发现谈朔一直看着自己,目光并不友善。   不过谈朔只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并没有说什么,把麻袋口收紧了些,单手提起来搭在一侧肩膀上,转身往天桥另一边走。   他从没见过何一满这么奇怪的人,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谈朔就这么觉得了。   当时在三轮车上,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何一满那种惊讶的表情很明显是认识自己。   但那时谈朔只是愣了一下,接着他就明白过来——这地方并不算大,何一满对他的名字不陌生,想来肯定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   而其他人对他的议论他都知道,没爹没娘的小混混、喜欢打架、胡作非为。   只是谈朔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对方还能这样毫不设防地凑过来,脸上的笑甚至不像是装的。   但不管怎么样,这次之后,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细密的汗水从颈间渗出,缓慢滑向脊背深处,浸湿了衣服,谈朔松了松领口,听见身后没动静了,说不出是轻松还是什么感觉。   垃圾桶旁边是一捆绑好的废纸板,整整齐齐地堆砌在一起。   谈朔走上前用脚使劲踩了两下,又把几厘米厚的硬纸板分成几份,用力折叠了几道后放进麻袋里,很快袋子就鼓鼓囊囊,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动作间,谈朔隐约听到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刻意放缓后显得动作很轻。   他皱了皱眉,立即想起上一次,那群人也是在这个地方出现,眼中顿时浮现出些许戾气,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谈朔没出声。   直到来人走到自己身边时,他才猛地转过身,一手扣住对方的肩膀,另外一只胳膊微微弯曲,抵着他脖颈向前几步把人困在墙边。   !   “疼疼疼——”   何一满在这阵力道下忍不住退后几步,脊背狠狠撞到桥柱上,疼痛从背后的骨头蔓延开来,他有些受不住,仰起头咳嗽两声,想把谈朔的手拨开。   “怎么是你?”   听到何一满的声音后,谈朔心中一惊,很快就知道是自己认错人了,迅速把手放开,却不明白为什么他又追了上来。   他皱着眉:“你怎么还没走。”   何一满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原处,让人心悸,洁白的上衣沾上几点灰尘,显得他有些狼狈。   “不是我还能是谁?”何一满轻咳一声,白皙的颈间留下一道红痕,“你怎么力气这么大,还有……你以为是谁来找你?”   何一满好不容易找到谈朔,什么都没问出来,肯定不会就这么离开。   只是他向来和谁都能聊得来,这次却碰上了铁板,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所以只能在人身后跟着,没想到差点被误伤了。   不过……谈朔刚才以为跟在他后面的是什么人?   “不关你的事。”谈朔语气硬邦邦的,眼中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他刚才的确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虽然及时松手,但难保不会有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之前何一满还有所收敛,不敢追得太紧,但现在这事一出,他便理直气壮起来,看了谈朔一眼,“差点被打的可是我,你就没什么表示?”   不得不说,那两下是真的挺疼的,后背撞到墙壁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现在要是扒开衣服看看,说不定都已经泛青了。   “是你跟在我身后我才……”谈朔想解释些什么,话说到一半却停下来,拧着眉沉默半晌后,最终还是开口道,“对不起。”   是他伤了人,他当然会认,但除了能道歉,谈朔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没关系。”   何一满本来是想借此机会拉进两人的关系,没有别的意思,却没想到谈朔道歉会这么利索,一时没反应过来。   谈朔还以为对方会再提什么要求,等了半晌,何一满却安安静静的,好像并不打算说什么,只能自己开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来找我。”   留下这句话后谈朔就要离开,然而没走两步他却发现,何一满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忍了半天,谈朔不耐烦地转身:“你跟着我干嘛?”   “我……”何一满见他停下,脚步也顿住,脑中闪过无数个理由后,他眼神微亮,咳嗽两声说,“你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你?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儿,怎么找你。”   谈朔右手提着麻袋,留下一阵拖拽时产生的摩擦声,何一满两三步走到他身旁,虽然不知道谈朔要去哪儿,但还是跟上他的脚步往前走。   谈朔:“就在天桥下面,我每天都会来。”   “行。”何一满点头,擦了擦脸侧的汗,“我住在长运街那边,你也可以来找我啊,你可以随便找人问,他们都认识我。”   谈朔脚步不停,话语间却转了个弯,听着奇怪:“用不着。”   何一满:“为什么?”   “你可以随便找人问,他们也都认识我。”谈朔嘴角扬了扬,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并不见愉悦,“他们只会以为我要来找你麻烦,没人会愿意告诉我的。”   听他这么说,何一满愣住,脚步也停了停,莫名又想起小卖部阿姨说的话,但是并没有追问。   “好吧,那我来找你也行。”   谈朔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一个来找自己的结论的,他本来的意思分明不是这样,皱了皱眉,却没法反驳。   走了一会儿,谈朔开口:“别跟着了。”   话说出口后,他又觉得自己语气是不是太差,添了一句,“再往前走你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眼看着路的确是越走越偏僻,何一满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回去。   反正自己现在知道谈朔在哪里了,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行。”   谈朔松了口气,却看见对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往自己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愣神,指尖一阵舒适的凉意,闷热中,烦躁散去几分。   他低头看去,是一罐汽水,和何一满刚才喝的一样。   当谈朔反应过来,想要叫住对方时,何一满已经走远了,他背对着谈朔挥了挥手,语调上扬:“明天见,谈朔。” 第7章 打起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   何一满熟练地打开屋门,手里还拿着一小堆用废报纸包着的东西,随手放在门边玄关柜上,轱辘两声就散开了。   “儿子,吃晚饭了吗?妈给你把菜热一热。”   已经过了晚饭的点,赵静雅等了一会儿,见何一满还没回来,倒也不太着急,毕竟他这两天总是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何一满回家的时候,他们刚好吃完饭,赵雅静正在收拾桌子,听见门响后擦了擦手,看到何一满带回来的东西,顺手拿起来。   “还没吃呢,老妈,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何一满换了鞋就轻车熟路地往厨房去了。   “带什么东西回来了?”赵雅静揭开废报纸,从里面滚出来几条茄子,个头挺大,锃亮锃亮的。   何一满在厨房里添饭,远远地答了一句:“是南街那边的赵阿姨送我的,我帮她看了半天的摊子,她硬要塞给我,我就带回来了。”   何兴安在一旁听着,把一叠盘子带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中,他擦着碗筷,看了何一满一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其实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儿子,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当爹是个什么样子,但不管怎么样,孩子得去上学,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他琢磨了半晌,迟疑着开口:“儿子,你今年是多大来着?”   何一满靠在厨房的门边抱着碗吃饭:“十八,刚高考呢。”   “你现在一天到晚在街上闲逛也不是办法,前几天隔壁老陈都找我问了。”   何兴安也没想到,才短短几天,这条街上的人好像都认识了何一满,而且似乎还挺喜欢他,对于他一直没上学的事情也挺操心的。   “爸,你不会是想要让我去读书吧?我现在没身份证没户口,又没有参加过这里的高考,怎么去上学。”   何一满还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觉得还是想办法回去更重要,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二十年前,虽然还没什么头绪,但是他现在已经找到谈朔了,只要一直跟着他,总能再找到那个鬼屋,不愁回不去。   虽然这里也有老爸老妈,可他总不能一直回不去,自己消失了这么久,那边的父母肯定很担心,他还有同学、朋友,高考成绩也还没出来。   “大学去不了,高中也是可以读的嘛。”何兴安把碗搁在一边,“过几天我就去联系,到底还是个学生,天天这么玩儿,脑子里的知识不忘光了?”   最后两人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何一满肯定不愿意再回学校读书,好不容易熬出头了,难道要再回去找罪受?   “你要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何兴安倒也没强求,提了一句后就继续洗碗,帮何一满把菜热了热就出去了。   吃完饭,何一满自觉收拾了碗筷,出了厨房却看见老爸老妈正围坐在桌边谈话,神色还有些严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没出声,安静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老妈说“店子里生意好,人手不够”之类的,心中一动,走过去找了把椅子坐下。   “爸,妈,说什么呢。”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进屋去。”赵雅静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   “妈,我都已经十八了,您要是店里缺人,可以让我去啊,我去给您帮忙,不用发工资。”何一满往前凑了凑,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这样一来,他能有点事干,不至于闲着,更重要的是,他去店里帮忙,也不用被老爸催着去学校了。   何一满算盘打得哐哐响,却根本没被赵雅静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时兴起。   “这点事儿还不用你来帮忙。”赵雅静笑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身从房里拿出两个袋子,“儿子,妈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快来看看合不合身。”   何一满:……   看老妈现在这个样子,何一满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画面和二十年后重合起来,看来她这点爱好从年轻的时候就没变过。   -   翌日。   “儿子,昨天说的事你放在心上着点儿啊,不是跟你开玩笑。”何兴安收了收东西,正要去上班,看何一满闲在这里就忍不住操心。   “知道了知道了。”   何一满应了一声,但还是没放在心上,又在老妈的叮嘱下穿了新衣服出门。   老妈眼光一直很好,不过买的衣服是很符合二十年前审美的那种样式。   竖条纹衬衫,颜色偏暗,衬得人皮肤更白,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他的头发长了点,有些乱地搭在耳侧。   他往街上一走,不少小姑娘看着他笑。   “郑伯伯,还在忙?”   何一满出了家门往南边走,最后在一家早点铺门前停下。   “小何,又来啦,吃早饭没啊?”   郑鹏正打算收摊,弯着腰搬箱子的时候,抬眼便看到何一满来了,瞬间笑眯了眼。   “吃过了,郑伯伯,我来帮您。”何一满打了声招呼,走上前去帮他把箱子搬起来往车上放,“昨天您早饭没收我钱,我还没道谢,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让我帮忙。”   平时手机支付习惯了,何一满昨天上了街,在这儿豆浆油条都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钱,本来打算下午再去把钱付了,却因为谈朔的事情忘记了。   今天他带了钱过来,又觉得自己还是得做点什么。   “帮忙?”郑鹏也不和他客气,还真想起来一件事,“这样,前几天老李找我订了一批东西,要不你帮我跑一趟?”   “行啊。”何一满爽快地应下了,“您告诉我地方,我马上就能去。”   “这条街走到尾,再向右边走个两三百米就行,注意安全啊。”   “好嘞。”   怕他搬不动,郑鹏给他推了个小推车,省不少力气,何一满不紧不慢地走了一路,半个多小时才走到他说的那个地方。   那里也是个饭店,川菜馆,店面不大,几张桌椅摆的整整齐齐的,掌勺的厨师隔着玻璃在后边炒菜。   把东西送到后,何一满签了字就打算走,再过一阵就到中午了,他下午还打算去天桥那边找谈朔。   谁知道没走几步,何一满却发现端着盘子从后厨走出来的人有点眼熟,仔细看了几秒后,忍不住叫住对方:“谈朔,你怎么在这里啊。”   还挺巧的,何一满想,自己正想着这人,没想到对方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只不过原来谈朔不止是在收废品,还要在饭店里打工,他很缺钱?   谈朔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何一满,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端着菜给客人送过去了。   见他在工作,何一满也没打扰,找个了空位置坐下,想等谈朔闲下来的时候再找他说话。   谈朔穿着工作服,还系着条棕色围裙,衣摆沾上一点污渍,他随手擦了擦就没管了,不断重复着收盘子、端盘子的动作,比起昨天随意又带着点痞气的模样有很大差别。   何一满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谈朔好像忙完了,正打算站起来去找他,不远处的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他吓了一跳,迅速转身看过去,只看见坐在门边的一桌人突然掀翻了桌子,中间那人猛地站起来,冲这另一桌指着鼻子就开始骂。   双方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可能更小,身上戴着奇奇怪怪的项链手链,穿得也张扬,一股年轻气盛的意味,三两句话就能上头。   “看什么呢你,前几天老子怎么说的你不记得了?给我离她远一点!”   “凭什么听你的,没皮没脸的只知道在这儿耍无赖,我想找谁就找谁,关你屁事。”   “操,说好话你不听,就别他妈怪我动手!”   何一满都看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拿起酒瓶狠狠往墙上一砸,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碎渣子混杂着酒液微微流动,而另一头也不甘示弱,抄家伙就对上去了。   店里的其他人见事情不对,早就在他们刚吵起来的时候就匆忙离开了,显然他们这样并不是第一次。   带头的那个人染了一头黄毛,稻草似的,瘦瘦高高,耳后还夹了根烟,打架也打得最狠,冲在最前头,很快脸上也挂了彩。   店里一片混乱,桌子倒了一地,盘子酒瓶也没剩下几个完好的,一伙人打得不可开交。   后边的人听到动静,也只能看着,不敢上去劝架,谈朔刚换了衣服出来,看到这一幕后狠狠皱了皱眉,没犹豫地走上前去。   “哎,危险。”何一满拉住他。   他们打成这样,现在贸然冲上去,说不定会被误伤。   “没事,你就在这儿呆着,别过去。”谈朔把他的手推开,示意他放心,径直上前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徐安成,要打架去外面打,别在这里碍眼。”谈朔语气凶得很,似乎是认识的人,两三下就拽住那个黄毛,拦住他挥酒瓶子的动作。   “谈朔?”   徐安成看到他先是一愣,动作顿住后挑了挑眉,语气意味不明:“老子还想找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别打啦,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第8章 好饿啊   徐安成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似乎和谈朔积怨已深,一头的黄毛也炸起来了。   他斜着眼看谈朔,趾高气昂的:“我现在没工夫收拾你,你在这儿别走,给我等着。”   说完,他一把甩开谈朔紧紧钳制着他的手,重新加入小弟们还未停歇的混战中。   地上全是碎玻璃渣子,何一满不远不近地站着,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但还是不好上前,免得给谈朔添乱。   不过这群人也算是有分寸,虽然架打得凶,嘴里也吐不出几句好话,却并没有动刀子什么的,大概也是知道如果真闹出大事会不好收场。   见对方不听劝,谈朔压了压眉毛,轻轻“啧”了一声,退后几步,回头看了看照他说的一直原地没动的何一满,手臂向后压了一下,示意他躲着点。   何一满立刻往后退了些。   谈朔见他躲好,在右手边抄了把木头椅子,四条凳子腿儿,坐垫上没有棱角,两三步走过去,没有丝毫犹豫,抡起凳子往徐安成身上狠狠一砸。   小臂肌肉紧实,握着凳腿的手骨节分明,动作干脆又利落。   一声闷响后,徐安成直接就被砸晕了,两眼一翻向后仰去,倒在地上还“咚”的一声响。   “我操?”   徐安成的小弟们见老大被打晕,打人的动作也纷纷停下来,不约而同地愣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空气也有一瞬间的寂静。   “老大!!!”   下一秒,一个小弟悲戚地惨叫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看着谈朔:“谈朔我告诉你,你这是搞偷袭……”   话还没说完,谈朔就冲着他扬起眉毛,上前两步:“我说了,要打滚到外面去打。”   一群人被他逼得后退,几步就到了店外。   “我操,怕他干什么?打啊!”   刚出了店门,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嗓子,也不知道是谁打了第一拳,场面很快就再次混乱起来。   “我去你的!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规矩!”   “打的就是你,你有种别躲!”   手边没什么工具,大家都只能赤手空拳地上,十几号人脸上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狼狈的不得了。   有个人手里还拿着从店子里带出来的空酒瓶,在推搡中不小心砸到地上,玻璃碎片瞬间飞溅起来,声音刺耳,在谈朔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听到外面声音不对,何一满赶紧出去看发生了什么,刚走到门边,远远地看见有辆警车往这边开,鸣笛声若隐若现,然后逐渐清晰起来。   “有人报警了?”   何一满皱了皱眉,眼看警车越开越近,估计是刚才有人看到这里的情况后报了警,短暂地犹豫了一秒,立即冲过去拽住谈朔的胳膊。   “?”   谈朔转头看他一眼。   “警察来了,快走。”何一满声音压得很低,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何一满也没打算提醒他们,本来就是这群人在饭店里闹事,现在被抓走了也好,正好可以接受警察叔叔的教育。   谈朔也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跟何一满一起从饭店旁边的小巷子离开。   身后的警笛声逐渐变远,最终消失不见,何一满一边跑,还回头看了几眼,那几个打架的二愣子直到被警察按地上才反应过来,一个两个很快就苦着脸被制住。   “行……行了。”   一直到穿过小巷,何一满实在跑不动了,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看着同样累得不行的谈朔,没忍住笑了几声。   “你打架好像还挺熟练的。”   何一满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谈朔那几下的确挺帅,有杀伤力,又不像那些机构教的假把式。   “这还用说?我们那条街上的,就没有没和我交过手的。”谈朔平时凶得很,但到底年纪不大,被夸了几句后还是有些高兴。   何一满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旁边靠墙站着的人,怔了一下,才发现对方右边眉尾处有一道血痕。   “你脸上——”何一满朝他眉毛指了指。   应该是刚才被碎玻璃划的,口子开得挺大,还在汩汩地冒血,顺着他的额角一路往下淌,没过多久就看起来有点唬人。   谈朔好像没感觉到疼,被提醒了才发现这个伤口,眯了眯眼睛,伸出胳膊胡乱在脸上蹭了一下,小臂也染上一片红色,他不太在意地说:“就是破了点皮,没事。”   “这还没事?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开瓢了。”何一满蹙起眉头,有点看不得这个样子,“走吧,去医院看看。”   “用不着,过一会儿就自己好了。”谈朔一听要去医院就拒绝了,站在原地等了一阵,血稍微止住了些,“有纸没,借我点儿。”   何一满从兜里掏出包纸巾递给他:“擦擦。”   去医院的确是没必要,刚才何一满只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现在看谈朔不肯去,他立刻明白过来——要是这点伤跑到医院去,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不去医院也行,你这血一直止不住,还是得去医务室看一眼。”   何一满没给他机会反驳,拉着谈朔就往巷子外面走:“那边就有个小诊所,很近,随便包一下伤口就行。”   等谈朔在医务室坐下,医生用酒精棉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血擦掉之后,何一满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眉尾那道细长的伤痕,眼神一动,心中突然闪过什么。   这道伤口……   他愣了一下,记忆瞬间回到不久之前——   何一满当时在鬼屋看到谈朔的时候,对方脸上就有这样一道伤。   同样的大小,同样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那时谈朔的伤口早就愈合,比现在浅淡很多,看得出来应该是有不短的时间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何一满才一直没想起来。   “我靠,不是吧?”   何一满下意识嘀咕出声,声音不小,惹得谈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   何一满回过神来:“就是,你这伤口还挺深,怕不是要破相了。”   他随口开了句玩笑敷衍过去,心里却有些震惊,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想错了一件事情。   ——时间错了,谈朔并不是曾经在那个鬼屋呆过。   他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被关进去折磨。   何一满之前以为只要跟着谈朔,和他混熟了之后就能旁敲侧击地问问,等问出鬼屋在哪儿,自己就能回去了。   可现在看来,估计连谈朔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去,更别说告诉他了。   “行了,回去之后记得勤换药,用碘伏消消毒就行。”   医生的动作很麻利,三下两下就用一小块医用纱布给他把伤口包好,血也止住了。   “好嘞,谢谢医生。”   何一满向医生道谢,出了小诊所之后,眼神止不住地往谈朔头上的纱布瞟。   “你看着我干嘛?”谈朔挑了挑眉,又不小心扯到伤口,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放心吧,破不了相。”   “没什么。”何一满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再说,既然自己知道了真实情况,也不是没有好处。   看着谈朔这样活蹦乱跳的,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没法再把他当陌生人,可一想到对方不久后可能会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何一满就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样的地方,谈朔总不可能是自愿进去的,可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房间?   何一满只是短暂地分析了几秒,见谈朔看着他,很快就转移话题,似是随口问:“你每天上午都在那家饭店打工?”   “嗯。”谈朔脚步不停,不知道在往哪里走,抬手摸了摸眉毛,“不过今天闹成这样,以后应该是去不了了。”   虽然打架这事和他没关系,但这群人和他有仇,这次又闹了这么一出,谈朔没打算回那里打工了。   何一满想来也是,如果再去过去打工,难免他们还会来找麻烦。   “对了,上次你坐大爷的三轮车过来,你家就住在逢安镇那边吧,怎么跑这么远过来?”何一满和他并肩往前走,抛出几个问题来。   “今天那群人和你认识?还有,你上午下午都这么忙,不用去上学……”   其实何一满本来还想问问谈朔的父母,但想起之前小卖部阿姨的话,觉得就这么问出来不太好,便避开了这个问题。   谈朔听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朝他瞥了一眼,似乎又不耐烦了,沉默了半晌后说:“嗯,认识,不上学。”   倒还是一个个地回答了。   “不读书还是不行,不管怎么样……”这句话说到一半,何一满就住了口。   倒不是觉得自己说错了,只是他突然发现,刚才脱口而出的这几句话,倒有点自己老爸的意思。   何一满趁着两人走的这段路来了一场你问我答,大部分都是他提问,谈朔回答。   虽然回答的很不情愿,但何一满每次都能在他忍不住脾气的点上及时刹车,一来二去的,谈朔的态度就软和了些。   两人走了没多久,就已经到天桥边上,谈朔熟练地蹲下身,在桥墩子旁边的缝里摸索了一阵,把塞在里面的麻袋找出来,抖出一层灰。   “我就是对上学没兴趣,懒得读书。”谈朔一边往麻袋里扔东西,一边回答了何一满关于他为什么没上学的提问。   何一满走累了,懒懒散散地坐在天桥台阶上,额间被晒出一点薄汗来,听他这么说,却莫名觉得谈朔并没有说实话,盯着对方看了半天。   不过看他好像不想多说,何一满也没再问,却提起另一件事。   “既然那家店你去不了了,可以去我们家饭店上班啊,现在正好缺人,你又是我朋友,去那儿还更方便。”   想起昨晚老妈说店里的人不太够,何一满心里动了动,发现这个办法似乎还不错,一举两得。   “不用了,我有地方去。”   谈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把手里的袋子往上提了一下,汗水顺着脸侧慢慢滑落,把贴着纱布的胶带打湿了些。   何一满也是这时候想起来了就顺口一提,没指望谈朔真的会立刻答应,在台阶上坐了半天,却突然觉得有点饿。   他今天吃完早饭就直接往饭店那边去,没想到莫名其妙碰上打架,一通事情下来,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两三点,好不容易缓过神,饥饿感也就涌上来了。   “谈朔,你也还没吃午饭吧,吃饭去?”   “你自己去吃就行。”谈朔紧了紧手里拖着的袋子,接着说,“今天找我有事?没什么事情你吃完饭就直接回去,用不着再过来。”   就在刚才,谈朔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何一满给带过去了,他们俩今天明明是第三次见面,这人却好像是赖上他了?   “谁说我找你没事。”何一满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沾上的灰尘,“你真不吃饭?你不去那我去了。”   见谈朔不肯去,何一满真的饿得不行,看了他几秒后,还是从天桥上面穿过去,到街对面去找点吃的。   日头晒,地面干燥得要裂开几条缝。   谈朔肩上的袋子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像往常一样把那些废纸板收拾好,顿了几秒,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何一满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方已经慢慢走远,脚步轻快,原本瘦瘦高高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很快就看不清什么了。   他没受伤的那边眉毛抬高了些,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谈朔:盯—— 第9章 帅啊   街对面,几家店面紧紧挨着,小卖部、饭馆、还有一家书店,招牌都是一个款式,很有年代感。   何一满对吃食的要求不算太高,只是有点挑食,毕竟自己家里就是开饭馆的,老妈平日里除了喜欢给他买衣服,另一个爱好就是做各种吃的,把他的胃养叼了些。   他顶着太阳走进店里,没有空调,只有头顶开着个破旧的小风扇,吹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凉快下来,何一满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三点多了。   现在不是饭点,店里几乎没什么人,他点了两个菜,找到窗边的位置坐下,透过玻璃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谈朔。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谈朔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沿着街边走了几步,似乎有些累了,找到一个阴影处站着,微靠着墙,擦了擦脸上的汗。   路中间偶尔驶过一辆车,遮挡何一满的视线,但这个时候有车的人极少,更多的是骑自行车。   何一满半撑着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隔着玻璃对焦了片刻后,远远地对着谈朔照了张照片。   虽然没信号,但拍照功能还是能用。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路中间猝不及防地出现一个骑着自行车路过的人,速度挺快,戴着款式很老的遮阳帽,完全看不见脸,于是画面正好定格在这一刻。   原本在镜头中就不是很清晰的谈朔更模糊了几分,侧身靠墙站着,是匆忙人群中唯一的静态,身高腿长,明明成为了行人的背景板,仍然十分抓人眼球。   “算了,就这样吧。”   何一满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拍了一张就把手机收回来,看了几眼,忍不住称赞一句——虽然有点凶,不过长得还挺帅。   不是二十年后大众定义的那种帅,眉眼带了些煞气,可能是因为晒多了,皮肤近乎小麦色,肩宽腰窄,薄薄的衣服下看得出肌肉线条。   身材好。   何一满的视线转了又转,见菜端上来,立刻把手机收好。   他头一次这么晚才吃午饭,吃的很快,离开饭店后本打算直接过去找谈朔,刚走到马路边上,又想到什么,脚步顿了顿。   要是谈朔说自己不饿,何一满当然是不相信的,只觉得可能是上午打架的事情耽误了时间,所以他才会没空吃东西。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也算是了解谈朔的性格,现在叫他过来吃点什么,对方肯定不会愿意,何一满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阵,又转个弯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等他买完东西出来,谈朔正好把袋子系紧,似乎打算离开了,何一满穿过天桥走到街对面去。   “谈朔,你忙完了?”   还没来得及走下台阶,何一满叫住他,扒在栏杆边上问了一句。   谈朔一愣,闻声看过去,对于何一满再次出现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脚步不停,掂了掂肩头的袋子,灰尘沾在谈朔的衣服上,原本黑色的T恤出现几道灰色痕迹,隐约渗着汗水。   “不是说了找你有事,我回去干什么。”何一满两三步下了楼梯,跟上他的脚步,“你这是要去哪儿?”   谈朔指了指肩头满满当当的袋子:“把它们卖了。”   “行,你头上的纱布好像松了,要不要紧?”何一满注意半天了,估计是因为流了汗,胶带没什么作用了,那一小块纱布摇摇欲坠。   “没什么,掉了就掉了。”谈朔随手按了一下,走了一段路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谈朔不习惯和别人走得这么近,昨天跟何一满说有事可以来找他,是因为担心自己下手太重伤了他,现在看来,对方明明没事,莫名其妙跟着他干什么?   “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闲得无聊,来找你聊天。”   何一满笑得真诚:“我前段时间才搬过来,就是坐三轮车那次,巧吧?这样算起来,你可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虽然最开始来找谈朔是因为自己要想办法回去,但何一满不得不承认,两人现在熟悉了不少,他也没办法再把对方当成陌生人对待。   谈朔闻言愣了几秒,神色中看不出是不满还是什么,垂下眼嘁了一声:“我们才认识多久?你还挺自来熟的。”   何一满心想我们认识的可比你以为的要早:“一回生二回熟,怎么说我们也是第四……第三次见面了,不是我自来熟,是你太慢热了。”   说完,他又想起手里拿着的东西,顺手抛给谈朔:“接着。”   对方突然扔过来什么,谈朔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一袋面包,超市里卖得最多的那种:“你……”   “别还给我。”何一满迅速后退几步,免得他塞回来,“我专门给你买的,这么久不吃东西,你就不饿?”   他在超市挑了半天,发现这个年代似乎没什么管饱的零食,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朴素的面包,实用又划算。   眼看着谈朔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何一满不等他拒绝:“是不是不方便吃,要不我帮你把袋子提着?”说着就走上前要把他肩上的袋子接过来。   谈朔动了动肩膀,很快躲开他的手:“不用。”   就算是再嘴硬,谈朔现在也确实是很饿了,没再拒绝,腾出一只手把包装袋撕开。   两人已经走到昨天分别的路口,见何一满没有停下的意思,谈朔提醒他:“我要去回收站,挺远的,你先回去吧。”   “走两步路而已,我和你一起去不就行了。”   何一满在买面包的时候还拿了排AD钙,插上吸管喝了一路,走了一阵,又拆下来一瓶递给谈朔。   “你确定要去?”谈朔这次倒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   何一满:“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然而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何一满才知道谈朔的询问是什么意思。   谁能想到,回收站居然会离得这么远?   何一满才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又累又热,最后决定在原地等谈朔回来,谈朔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让他坐在这里等着。   天气热,这边又偏僻,除了面前一条简陋的泥巴小路,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和杂草,蚊子也挺多的,没过多久,何一满身上就被咬出几个红点。   他找了片树荫坐下,剩下几瓶AD钙全喝完了,逐渐有些昏昏欲睡,却又很快被蚊子的声音吵醒,何一满皱起眉,站起身抻了抻腿。   正当他准备再往前走两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来路的反方向出现一个小黑点,随着声音越来越响,黑点也逐渐变大了些,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侧激起的扬尘,霎时间尘土飞扬。   何一满后退几步,盯着仔细看了看,看出来是一辆摩托车,瞬间眼神发直。   “我靠,帅啊。”   话音刚落,摩托车就在何一满面前停下。   车身很大,通体黑色,线条流畅,看起来很有攻击性,有些部分似乎是被人改装过了,性能提高不少。   将车停稳后,车上的人右腿撑地,直起身取下头盔,露出利落的及肩短发,侧过脸睨着何一满,突然笑了笑:“小帅哥,载你一程?”   何一满对这种帅的要命的东西没有丝毫抵抗力,忍不住凑上前仔细看了几眼:“姐姐,你这车太帅了。”   “谢了,我叫罗韵诗。”   罗韵诗翻身下车,动作十分干脆,把头盔搁在车头:“这边没什么人住,你在这儿干嘛,等人?”   何一满看着对方,她大概只有二十来岁,黑衣黑裤,脚上蹬了双靴子,妆容精致凌厉,说话也很干练。   “我在这儿等我朋友,他去那边的回收站了。”何一满朝谈朔离开的方向指了指,“我叫何一满。”   “你是在等谈朔?”罗韵诗尾音上扬,似乎十分意外,上下打量他一眼,“他居然还能有你这种朋友。”   何一满没想到她会说出谈朔的名字:“你认识他?”   “听说过,算不上认识。”罗韵诗不知道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要不你别等他了,我带你出去,从这里走到街上可有一大段距离。”   虽然的确很想坐坐这辆摩托车,但也不能不跟谈朔说一声就走,何一满忍痛拒绝:“不用了,我还是得等他。”   接着他又想到什么:“姐姐,你是住这边吗,下次来找你能不能把车借我玩玩儿。”   “行啊。”罗韵诗见他不愿意,撇了撇嘴,“要不是我今天有事,还能和你多聊一会儿……算了,下次带你兜风。”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徐安成那这个狗东西,居然又进局子了,还得我去捞他。”   何一满:???   “徐——”   没再多说,罗韵诗又重新跨上车,一边戴头盔一边向何一满挥了一下手,很快就把车骑远了。   如果没记错,今天上午在那家饭馆,谈朔是不是管那个黄毛就叫徐安成?   这么巧。   何一满短暂想了一秒,不确定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真的就是那个人,心里略微有些惊讶。   半晌,他又看向远去的摩托车,羡慕得不行,轰鸣声很快就消失不见,小路又变回原来令人烦闷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也没白天那么热了,等了又等,何一满甚至怀疑谈朔是不是丢下他跑了,朝远处看了几眼。   终于,在他第三次站起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   “怎么去这么久?”何一满三两步到他身边,这才看见谈朔那个麻袋空了不少,但还是装着什么东西,有棱有角的。   “袋子里还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谈朔没多说,把何一满搁在脚边的AD钙瓶子捡起来,语气中隐含着些无奈,“走吧,现在你总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都这么晚了,你打算怎么回家?”   何一满把裤子上的灰抖落,腿坐得有些酸,想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总不能要走回去,谁知谈朔顿了两秒,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何一满愣了一下,偏过头看了谈朔几眼,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追问,转而聊起别的。   走到岔路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虫鸣不止,谈朔放慢脚步,正打算和何一满告别,转头却看见对方突然蹲下来,似乎是哪里不舒服。   他拧了拧眉,蹲下身:“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我受伤了,我装的。 第10章 一起睡觉~   谈朔语气听着不耐烦,眼中却流露出些许担忧,以为何一满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何一满蹲在地上,声音低低的,他话音刚落,手臂上传来一阵力道,被谈朔用力一提就站起身来。   站起来之后,何一满还是微微弯着腰:“就是,我好像……肚子有点疼。”   听他这么说,谈朔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打量他的脸色,又伸出手在他腹部按了按,神色严肃地问:“哪里疼?”   他倒没有怀疑对方的话的真实性,想着何一满是不是胃不舒服。   今天他们吃饭的时间确实不规律,虽然谈朔早就习惯了,但何一满看起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受不了也是有可能的。   “别按!我,我哪里都疼。”不知道是按到了哪里,何一满一副忍受不了的模样,往他身上靠了靠,虚弱道,“那个……你能不能送我一段路,我家住得不远。”   谈朔闻言动作一顿,有些犹豫。   不是他不愿意送,只是……他知道,如果何一满的邻居看到他和自己走在一起,免不了会说些什么,烦人的不行。   但看着何一满似乎真的不舒服,谈朔又担心他会在路上出事,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街道两侧的摊贩大多已经收摊回家,原本热闹的街区显出几分寂静来。   谈朔跟着何一满进了小区,他家现在还是几栋老旧居民楼,楼道里没有灯,隔音也不太好,时不时能听见几扇门里传出的炒菜声、交谈声,烟火气十足,很热闹。   见何一满到家了,谈朔转身就要离开:“我先走了,如果一会儿还是觉得难受,记得找医生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原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何一满突然拉住他,然后迅速抬手敲了敲门。   谈朔:?   下一秒,门就打开了。   “今天回来得挺准时啊,我们正要开饭了。”   赵雅静刚把饭菜端上桌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却看见何一满身边还站了个人。   “这是?”   谈朔猝不及防被拉住,来不及挣脱门就打开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也在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何一满刚才的不舒服原来是装的。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看了何一满一眼。   “他叫谈朔,是我朋友。”   何一满自动忽视了谈朔的目光,拽着对方胳膊的手松开,又轻轻在他背后推了一下:“添副碗筷呗老——姐。”   平时一直没改口,正要喊出老妈,何一满才想起来,赵雅静这时候才二十几岁,没他这么大的儿子。   刚才何一满琢磨了一路,自己问谈朔要怎么回家,看谈朔的反应就知道,他不是要走回去就是要在这边找地方凑合一下,总之肯定是惨兮兮。   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可他看到谈朔眉间的伤口,就禁不住想到对方今天一下午只吃了点面包,在回家的路上饿晕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来想去,何一满就用了这么一个办法,虽然有点耍赖的意思,不过他也并不担心对方会生气。   如果说刚认识的时候他还觉得谈朔有点凶,现在何一满已经看出来,对方其实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赵雅静先是愣了一下,有些惊讶,但脸上很快露出笑容来:“谈朔是吗,你好,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   虽然被逼无奈,但事已至此,谈朔不动声色地把麻袋放在放门外,顺从地进屋:“打扰了。”   两人进门后,谈朔看着赵雅静走远了,放松了些,将视线转向何一满,眉梢压得很低,下意识骂了一句:“你他妈——”   “来,喝杯水吧,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啊?”赵雅静倒了杯水递给谈朔。   谈朔的表情瞬间一僵,未说出口的话也咽回去,下意识挺直了背:“没有忌口,谢谢您。”看着还有些紧张。   “吃顿饭又不要紧,别生气嘛。”何一满看乐了,把他按在餐桌旁坐下,又和老爸打了声招呼。   何兴安看了谈朔一眼,神色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把他当做儿子带回家的客人。   “你……”谈朔还是有点不自在,迟疑几秒,又压低了声音问他一句,“你真的没有不舒服?”   “真没事,还不是为了能让你上我家吃顿饭。”何一满也没想到自己演技这么拙劣,还能把谈朔骗过去。   “我跟你说,我,我姐做饭可好吃了,保证你吃过一次就忘不掉。”   正说着,最后一道菜也摆上了桌,可乐鸡翅一面被刀划开几道口子,狠狠腌入了味,酱汁顺着缝隙流下,香的不得了。   “别客气啊,把这儿当自己家。”   赵雅静把筷子递给谈朔,按耐不住身为父母的那点好奇心,吃饭间,时不时冒出几个问题来,大概就是家住哪里啊,今年多大啦之类的。   半晌,当听谈朔家住这么远的时候,赵雅静当机立断:“都这么晚了,你回去也不太方便,要不就在我们家住下吧。”   长辈的热情根本拒绝不了,谈朔还来不及说什么,吃完饭后正要提出离开,就被赵雅静打包塞进了房间里。   随着房门被关上,谈朔也反应过来自己被安排了,要找何一满算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留下来的。”何一满当然是死不承认,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桌下面翻箱倒柜。   何一满当然知道,老妈对他的朋友向来热情,每次有同学来家里玩,她都恨不得让大家天长地久地住下来,这次也不例外。   而谈朔虽然嘴上质问,也只是拧了拧眉,并没有真的生气,他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这么近的关系,也不习惯这样热烈的表达。   这间房一开始只是个普通客房,在前段时间何一满住下后,何兴安便陆陆续续往里面添置了一张书桌,后来又加了个衣柜……没过多久,空荡荡的屋子很快充实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住在我家?”   找了一阵,何一满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碘伏,把谈朔额前的纱布揭下来。   伤口本来就挺深的,虽然止了血,但还没结痂,撕纱布时有些粘连。   “嘶——”   感受到疼痛,谈朔向后仰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腕:“我自己来。”   “行。”这回何一满没说什么,毕竟他的确不太擅长处理伤口,于是靠在书桌边上看着谈朔。   他的动作很熟练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三下两下就涂好了药,看着看着,何一满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谈朔抬眼看他。   何一满:“我就说要留疤了,你还不相信。”   谈朔将最后一条胶布贴上,不以为意:“留疤就留疤,影响不了什么。”   何一满当然不是真的担心会有伤痕,只是这道伤口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鬼屋里的场景。   明明知道谈朔在不久之后会有危险,可现在除了记忆中的那副画面,何一满什么也不知道。   时间、地点、原因,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过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跟着谈朔。   换好药后,何一满把东西收好,又在衣柜找到几件衣服扔过去:“厕所出房门右转,给你找了件衣服,刚买的还没穿过,凑合一下。”   谈朔伸手接住。   等何一满也洗完澡出来,回到房间才发现,谈朔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只占了床的一点边缘,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轻微皱着,被子一角被压在手臂下面,多了几层褶皱,整个人陷进被褥中,看起来疲惫极了。   何一满没出声,轻手关上门,正要熄灯,没想到谈朔却立即清醒过来,就好像之前的困倦只是错觉。   “我睡相不太好,要是我半夜踹你,你……你忍着点儿。”见谈朔醒了,何一满恢复了正常音量,随便擦了擦头发后掀开被子躺进去,周身还带着水汽。   以前他去郑季同家住过几次,每次睡的时候还好好的,早上一醒却发现,郑季同有时被挤到角落,有时是睡在地上。   谈朔本以为他要说,如果他半夜踹他,可以把他叫醒,没想到却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撩起眼皮瞅着他:“放心,等不到你踹我,我会先把你踢下去的。”   话音未落,谈朔感觉到身侧的床铺陷下去一点,何一满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语气轻松:“我关灯了啊。”   其实何一满还没什么困意,想找人聊天,但想到刚才进屋的时候谈朔就已经要睡着了,估计是很困,想了想还是直接熄了灯。   “啪”一声后,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   日上三竿,何一满又是被老妈叫醒的。   往日里他醒来时,不是转了个方向就是被子整个儿掉在地上,可这次何一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规规矩矩地在床上躺着。   愣了一会儿,何一满才回过神,摸了摸身侧的被子,已经没温度了,谈朔去哪儿了?   他迅速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刷牙洗脸后,看见老爸老妈坐在桌边吃早餐:“老妈,谈朔呢?”   赵雅静给他一杯豆浆:“他走了有一会儿了,那孩子还真是有礼貌,还专门买了早饭回来。”   “醒这么早?”何一满轻声嘀咕一句,吃了口煎饺,还是热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赵雅静听见他的话,笑着说了一句,又继续道,“对了,你前几天不是说想来店里上班吗,今天正好有活给你干。”   “真的?行啊。”   何一满一听就立马就应下来,两三下吃完了早饭,跟着老妈一起出门,又顺口提到:“妈,要是店里还缺人,可以叫谈朔来啊,他有经验。”   赵雅静倒没说同不同意,只说如果谈朔真要来,可以试试。   到店里后,她交给何一满一沓厚厚的传单纸。   “发传单?”   赵雅静点点头,但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又担忧起来:“儿子,要是太热了就休息休息,免得中暑。”   “放心吧,这点事我还是做得来。”何一满好不容易找到点事情做,生怕老妈反悔,接过传单,没说两句就走了。   烈日炎炎,炽热的阳光有些烤人,何一满戴了顶棒球帽,上午大概就在饭馆周围徘徊,赵雅静偶尔出来看一眼,却发现何一满手上的传单发得比平时要快上不少。   “奇了怪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旁来吃饭的客人接过她的话,“这小伙子长得多俊哪,你看看,小姑娘都主动来要单子。”   赵雅静仔细一看,确实是这样,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几声:“还真是。”   何一满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发完传单已经累得不得了,一脑门汗,连灌了几大杯水,抽空对赵雅静说:“妈,下次别叫我了,太累了。”   赵雅静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觉得发传单累,去学校读书总行了吧,上学多轻松。”   !   见又绕回上学的事情上,何一满迅速止住这个话题,中午饭后,时间差不多了,他和老妈说了一声,往天桥那边去找谈朔。   但让何一满没想到的是,往日早早就来这里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   谈朔今天不在? 第11章 我是你爹   不是说每天都会过来?他人去哪儿了。   何一满皱了皱眉,绕着这条街找了一圈,又穿过天桥走到对面,仍然没有看到人。   现在找人又不像以后那么方便,打个电话就能联系上,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直到这时候何一满才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谈朔。   没办法,他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把帽檐压低了些,心中不自觉升起担心来,然而没坐多久,他耳边传来一点动静。   何一满抬了抬眼,站在身前的人正好挡住刺目的阳光。   “又见面了,小帅哥。”   “罗……韵诗?这么巧。”何一满抬起头,看见昨天那个骑摩托车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立即站起来,又朝她身后看了看,“你车呢?”   罗韵诗这回穿着普通的深色短袖,带了点刺绣花边,工装长裤,和一双有些发灰的白布鞋,妆淡了点,短发显得人很清爽。   她向不远处指了一下,“就停在那边的修车厂。”   何一满:“修车厂?你的车坏了?”   “放心吧,它好得很,那厂子是我们家老头子开的。”罗韵诗双手抱在胸前,示意他跟着自己来,“走吧,看看去?”   “行啊。”   何一满跟上她,没走两步,罗韵诗主动提起:“正好我过会儿要出去一趟,你不是喜欢我那车吗,带你兜兜风?”   刚说完,罗韵诗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改口道:“算了,这次还是不带你了,徐安成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怕要浪费不少时间,没法儿送你回来。”   再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徐安成的名字,何一满思索片刻,问她:“你说的徐安成,是不是挺瘦的,还染了个黄色头发。”   罗韵诗:“你怎么知道?”   何一满没多说:“碰巧见过。”   两人走进修车厂,那辆摩托车就停在墙边,罗韵诗很快戴好头盔,紧了紧扣子。   车间噪音很大,几个工人穿着和罗韵诗同样款式的工装,间断地发动机器,将两人的谈话声淹没。   罗韵诗发动了车子,正要道别,却又听见何一满突然上前一步,在噪声中提高音量道:“要不你带上我,我跟你一起过去。”   他总觉得该跟着一起去一趟。   何一满都这么说了,罗韵诗没犹豫,爽快地应下,把手上沾着汽油的白手套取下来,扔给他一个头盔:“也行,把头盔戴好,上车。”   何一满第一次坐这种摩托车,在旁边看着的时候还没感觉,坐上去才切身体会到真是速度飞快,耳边尽是突突突的巨大响声,一段路下来,他被震得浑身发麻。   不过的确很爽就是了。   路程并不远,还没过几分钟,罗韵诗就突然刹了车——看样子是到地方了。   下车后,何一满看向四周,是一片建筑工地,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地上堆着许多巨大的水泥管,落满灰尘,里面可以钻进一个人。   再走几步是一栋未竣工的矮楼,全是水泥混钢筋,一眼就能望穿,堪堪修了一半,正面还大喇喇挂了条横幅,已经垮掉一大截,字也看不太清。   “那边。”   罗韵诗停好车,径直朝矮楼里面走,这边的路被封上了,只能从侧门进去,还没走多久,何一满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人声。   率先传进耳中的就是徐安成在喊些什么,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方扯着嗓子骂人的样子何一满记忆犹新。   显然,罗韵诗也听见了,她很不耐烦地骂了句脏话,加快脚步:“我进去看看。”   “谈朔,别以为老子不记得,你昨天是不是砸我来着?害老子被警察给逮了,之前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   他话说到一半,随着一声闷响,后边的话变成了一通惨叫。   等何一满和罗韵诗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就是谈朔把徐安成按在地上打,徐安成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仍然梗着脖子叫道:“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咚的一声后,徐安成的话再次被堵回去,谈朔转了转手腕,声音低沉:“找事儿是吧,给我记清楚了,我、是、你、爹。”   谈朔的动作熟练,每一下都很结实,又把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只觉得疼,但不会太严重。   何一满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要制止他:“谈朔谈朔谈朔!”   他声音不大,一连喊了好几遍,谈朔才转过头看到他,眼中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散去。   何一满看得一愣,随即眨了眨眼,还是冲谈朔笑了一下。   和上次在饭店里不一样,何一满察觉得出来,谈朔这回还真挺生气的,不过不是那种完全的怒意,而是被惹急了之后觉得不耐烦,所以想把麻烦解决掉。   徐安成就是那个麻烦。   但不得不说,谈朔这个样子帅的不得了,和往日不太一样,虽然穿着没什么变化,但看过来的时候,眉骨带着伤,整个人蓄势待发,身上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下一秒,谈朔力道不变,语气却不知道缓和了多少,还带着点难以置信,完全没想到这种情形下何一满会出现:“谁带你过来的。”   他下一句话想说,也不知道长点心眼,随便什么人都跟着走了,这地方这么不太平,要是出什么事情都没人会知道。   话还没说出来,罗韵诗就在旁边开口了:“放心吧,他跟着我,有什么不安全的?”   “韵诗!!!”   躺在地上的徐安成看到罗韵诗,肩膀向上弹了弹,想要挣脱:“救救我啊!”   何一满:“那个,谈朔,要不你先松手?”   罗韵诗瞪了徐安成一眼:“闭嘴。”接着又对谈朔说,“别停手,打死他算了,不争气的东西。”   僵持半晌,谈朔最终还是放开手,拍了下手臂上的灰,又把何一满拉到身边:“你——”,他刚要叮嘱对方两句,却被何一满抢先。   “你没受什么伤吧?”何一满在他身上上下瞅了两眼,发觉他似乎没吃亏,“我今天去找你,看你不在,又听说徐安成在惹事,我就觉得可能你也在这里。”   虽然昨天才认识罗韵诗,但何一满觉得她人还不错,再加上还正好能坐一次她的摩托车,而结果也和他想的一样,谈朔真的在这儿。   谈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就不怕被人带走给卖了?”   何一满倒真没想过,毕竟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都无比安全,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也只是在街头巷尾活动,还没切身体会过这个时代的危险,也不太能理解谈朔的担心。   “谈朔,你怎么说话呢?我还能欺负他不成?”罗韵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谈朔把徐安成放了后,他立刻站到罗韵诗身边,还对她和何一满一起出现十分不满:“你怎么和这小子一起过来,你不知道,他和谈朔是一伙的。”   “我和他一起来怎么了,倒是你,昨天才把你捞出来,今天又找人打架,丢不丢脸?”罗韵诗二话没说就拽着往那边去,“还不快跟人道歉。”   想都不用想,罗韵诗知道肯定是徐安成在找人麻烦。   他平时在街上横行霸道,还总领着一群小弟,看谁不顺眼都要掺上两脚,要不是对方父母让她帮忙看着点儿,她恨不得不管他算了。   “疼疼疼——”徐安成被迫站到谈朔和何一满面前,犟道,“我凭什么道歉!”   “道不道歉?”罗韵诗力道加重几分,没理会他的挣扎。   短短几秒,徐安成立马就妥协了:“我道,我道,你松手。”   罗韵诗冷冷地看他一眼,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徐安成不情不愿的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踢了他一脚:“大点声。”   “对不起!”徐安成破罐子破摔,吼道,表情还有点委屈。   何一满:……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个刺头居然被罗韵诗压得死死的。   半晌,谈朔没动静,何一满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只见谈朔动了动手臂,笑了一下,表情有些恶劣:“不用道歉,哪有儿子和爹道歉的,父子没有隔夜仇。”   何一满没忍住笑出声,罗韵诗也被逗乐了,只剩下徐安成气得脸发红,恨恨看了他一眼,又被罗韵诗制止了动作。   “现在应该不用我带你回去了吧?”罗韵诗看向何一满,脸上还挂着笑。   “不用了。”何一满本来就是来找谈朔的,当然不会再跟着离开,“谢谢啊。”   “那我把人带走了。”说完,罗韵诗就把徐安成拎走,他仍然不服气,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叫嚣道:“我记住你们了,下次……”   罗韵诗:“闭嘴。”   于是徐安成就住嘴了。   两人走远了,谈朔又想起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还想接着说,张了张口。   ——“徐安成来找你应该不止是昨天的事吧,你们之前是不是就有过节了?”   何一满再一次抢先。   他还记得昨天徐安成说了些什么,有点好奇他们是怎么结上仇的。   一开始他觉得徐安成领着一群小弟,看起来挺威风,但今天之后,这人在他眼里的形象就一泻千里了。   “不是什么大事。”谈朔只能把话咽回去,随意解释道,“他说是要给小弟撑场子,可能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他的人。”   谈朔是真不记得了,但徐安成这人确实难缠,倒不是说他能做些什么,就是时不时冒出来,看着闹心。   两人还站在矮楼里,何一满一边说话,一边朝四周看了看,空荡荡的废楼一览无遗,可视线扫过楼梯下的角落时,他突然顿住。   “那边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露出一个角,在一片水泥灰中很突兀,何一满想走过去看看,却被谈朔拉住。   对方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奇怪,不像是生气,但抗拒中带着一点尴尬,似乎不是很想让他过去。 第12章 要上学了QAQ   “是你放在那儿的?”何一满了然。   不过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打量了一下谈朔,觉得有点好玩,见对方只是神情略微不自在,态度并不强硬,心中便有了想法,两三步走过去。   而谈朔也没再拦着他。   绕过水泥台阶的遮挡,何一满一眼就看到地上摆着谈朔昨天背的旧麻袋,颜色已经褪去几分,但不同的是,麻袋的一角还摞着几本书。   即使样式大不相同,何一满也认识书上的字——是高中课本。   几本花花绿绿的书就这样堆在袋子上,其中一本翻开几页,又被胡乱扔下,看起来就像是看到一半被打断,于是只能匆忙搁置。   课本都不太新,封皮稍有破损,内页边缘也微微卷起,看起来已经使用很久了。   何一满愣了一下:“昨天你袋子里装的是书?”   不久前他问过谈朔关于上学的事情,但当时两人不熟,谈朔似乎也不愿意多说,还表现地对读书毫无兴趣。   何一满只当他是真的对读书没兴趣,所以没有追问,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骤然回到二十年前,何一满从小养成的认知却没来得及改变,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读书是很容易的事,却并不知道,在二十年前,有很多人都没办法达成。   比如谈朔。   “嗯,高中课本。”   既然已经被何一满看见了,谈朔就没再否认,走过去把书捡起来合上。   何一满思索了片刻,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去学校却在这里看课本,而是说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课本封皮,接着盘腿坐下,随手翻几页,大部分是高一内容,其中也夹杂着几本高二的,但按照谈朔的年纪,他这时候其实已经该读高三了。   “不清楚,也许吧。”谈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伸手蹭了一下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在何一满旁边找地方坐下,“如果钱够了就去上学……也可能不会去了。”   何一满坐直了些:“为什么不去,当然得去。”   虽然在这个年代,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或许这会成为他将来遇到某些难题时的退路。   “还能为什么,没这么多闲钱,读书也读不出什么,还不如用这些时间多赚点。”谈朔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比何一满稍微高出来些,右边手臂随意地搭着栏杆,微微垂眼便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何一满还在翻他的课本,不经意看到某一页的课后习题,仅仅十道题目,九道都是错的,黑色圆珠笔在上面涂涂改改,停笔出浸出一团墨渍,单从这些笔触就能看出对方写这些题目时的烦躁。   “这些题你都看明白了吗。”   他只是顺口这么一问,但谈朔看没看明白何一满不知道,他自己算是看出来了,谈朔估计就是因为不会写,所以才会说出可能不会回学校这种话。   谈朔收回手,再次摸了摸眉梢,轻咳一声,但还是很诚实地说:“不会。”   要他去干体力活或者打架还行,可这些东西他是真的不擅长,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看着让人就头疼,更别说要靠自己学明白。   “别看了,走吧。”   不想让何一满继续看下去,谈朔把那些书本收起来,单肩挎着袋子站起身,又把何一满拉起来。   “我们现在去哪儿?”何一满顺从地站起身,把裤子上的一点灰尘拍落。   谈朔:“赚钱。”   过来的时候能坐罗韵诗的摩托车,回去就只能靠走了,这栋烂尾楼背后是未开垦的山林,算不上高,但种满了树,挡住了刺目的阳光,郁郁葱葱。   何一满跟着谈朔往外面去,也深切体会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缺钱,可如果只是日常开销和攒学费,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开销。   这个想法只在他心头一晃而过。   没过多久,何一满又开口:“我说真的,反正你之前打工的地方也去不了,为什么不上我们这儿来?”   “虽然工资应该差不多,但是……”   何一满停顿几秒,思索了一下可以但是些什么,接着便脱口而出:“但是我可以帮你补课。”   谈朔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似乎不太相信:“那些题你会写?”   “会。”   这是实话。   何一满几周前刚结束高考,不说全部都会,但大部分还是能做出来,即使二十年前的课本内容有所不同,总体的知识也是相通的。   走出烂尾楼便是一条小路,未经施工,路面上铺满了细小的石子。   见谈朔神色松动,似乎要被他劝住了,何一满又替他算了笔账:“你看,来我们这儿上班肯定比你现在赚得多,再加上我帮你补课,时间两头缩短,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直接去学校了。”   本来只是随便说说,但这么一想,何一满发现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不过谈朔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说:“我再想想。”   “行吧。”   他不肯去,何一满也不可能强迫他,再说,等谈朔想明白了,自然也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这件事对谈朔来说是一举两得,但对于何一满却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他能够随时找到对方。   只要他们一直待在一起,当谈朔不久后和鬼屋产生联系时,何一满也能有所准备。   骑摩托车过来只需要几分钟,沿着这条路走出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走到路口,何一满主动开口:“我今天不跟你一起过去了,回家有事。”   谈朔:“行。”   何一满:“我说的那事儿你仔细想想啊,想好了直接过来就行,店里真的缺人。”   “知道了。”谈朔看着他点了点头,又上前一步,抬手在何一满的帽檐上压一下,扶正了些,“你回去吧。”   -   老妈给的那一沓传单还剩下一些,何一满慢悠悠走回去时,正是下午两三点,店里坐着稀稀拉拉几个客人,电风扇还在吹,发出细微的响动。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赵雅静见他出现,十分惊讶。   看何一满一身的汗,她将风扇往他这边掰了一下,细微的风吹过来,何一满取下帽子搁在一边,倒了杯水喝:“传单不是还没发完吗。”   “这么热的天,还是不用去了。”赵雅静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接着发,传单也的确没剩下几张了,免得把人累坏了。   “老妈,现在店里还缺人吧?”   何一满本来就不是为了干活回来的,听她这么说,就顺杆下了,把凳子往赵雅静那边搬了一段。   “缺。”赵雅静点头,但很快就严肃道,“不过你不能来,你得去上学,老何已经联系好学校了,过几天就能去报到,正好现在刚好开学没多久,你也不会跟不上。”   “不是我要来。”何一满顾不上说上学的事情,转而提到,“我是说谈朔,他要是过来,你就让他试试呗。”   这已经是何一满今天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了,赵雅静看着他:“行啊,不过对他的要求可不会降低。”   何一满:“那是当然。”   他只是觉得说一声比较放心,见老妈答应了,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另外一件事,苦着脸:“真安排好学校了啊?”   “我还能骗你不成?”赵雅静瞪了他一眼,又苦口婆心,“虽然说你可能不太愿意,但你仔细想想,你上完高中了不也得读大学,一天到晚在街上游荡像什么样子?”   赵雅静说这话时,真有了几分许多年后的感觉,何一满甚至恍神了一瞬,但对此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   他现在确实没什么事做,如果能去学校读书,到时候帮谈朔补课也更方便——谁知道二十年前的考点会不会和后来差别巨大?   “好吧,知道了。”何一满神色微恹,算是答应了。   临近四点,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九月份的温度仍然没有降下来,热浪滚过,紧接着便从心头涌起一阵躁意。   谈朔重复着和往日同样的事情,这次却莫名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也许是身边骤然间安静不少,他十分不习惯,明明对方并没有出现多久,却好像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于是这个人不在时,这个地方便空缺了,显得空荡荡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差不多到结束的时候,哐当两声,一个罐子慢慢滚过来,最终撞到谈朔脚上,停下。   他抬头看过去,下一秒立即皱起眉头。   是徐安成的那群小弟,三三两两地站在围墙边,穿得人五人六,表情却十分不着调,踢完罐子后,挑衅地朝谈朔看了一眼。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并不敢做什么,谈朔心里嗤笑一声,冷淡地看着他们,把地上的罐子捡起来。   “徐安成今天上午刚被我收拾过,你们也想试试?”   他们自然不想,但心里又气不过,还记恨着蹲局子的事情,不过这时候徐安成不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做这些小动作。   谈朔别开眼,没再管他们,转身就离开,心中却突然闪过徐安成临走时那句话,紧接着脚步下意识一顿,眼神沉了沉。 第13章 走为上策   和老妈商量完,没过多久就到了饭点,赵雅静干脆让何一满留在店里吃饭,等着她下班后一起回家。   两人前脚进家门,几分钟后,老爸也下班回来了。   “已经安排好了,就是市里的高中,直接读去高三。”何兴安放下包,听说何一满突然愿意去学校了,高兴不少。   他估计何一满可能和同龄人更能处得来,便让他直接去读高三。   其实老爸老妈都明白,何一满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意外,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去,有可能某天早晨醒来,他们就发现何一满不见了。   他们还没有为人父母,却仍然能体会到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所以希望他们相处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让何一满去学校,也算是让他和这个时代产生联系的一种方式吧。   “老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课?”何一满把打包回来的菜端上桌,何兴安正在厨房拿碗筷。   “下周一就可以去报到了。”   下周一也就是三天后,何一满没想到老爸居然效率这么高,不过反正都定好了,早去晚去也没什么区别。   家里没有装空调,房间里只摆着一台老式风扇,打开之后发出咔咔的响声。   何一满带了一张城市地图回家,随手搁在书桌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本想躺一小会儿就起来研究一下,说不定能回忆起来当时打车去鬼屋的路线。   可没想到,他只是短暂地闭上眼睛,再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何一满坐在床上,抓了抓头发,随即踩着拖鞋走出房间。   早餐是灌汤包加小米粥,赵雅静见何一满今天不用人喊就自己起来了,惊讶地朝他瞥了一眼:“今天是自己玩儿还是去店里?”   何一满匆匆洗脸刷牙,很快就精神不少,端起粥喝了一口:“今天不去——”   他原本想说今天就不去店里了,但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紧接着就改口道:“不出去玩儿了,我去店里帮帮忙。”   赵雅静这下更稀奇了,笑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你去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往门口一站就是个活招牌。”   再说了,就何一满这三分钟劲头,估计干不了半天就要喊累。   “我先走了,你等会儿自己过来啊。”   赵雅静吃完早饭,朝他叮嘱一番就拎着包出门,何一满应了一声,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喝粥,等他全部收拾完,已经是十点过半。   老妈开店的时候就仔细琢磨过店面位置,离家并不远。   一路上,何一满经过几张露天牌桌和店面,叔叔阿姨纷纷和他打招呼。   “小何,今天又出门了,吃过早饭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上学校里去?心玩野了可不好。”   “小何啊,几天不见,长得更俊了。”   何一满一边冲他们笑一边回答:“吃过了,过几天就去,谢谢您……”又在中途顺便帮小卖部阿姨挪了一下椅子。   然而刚走出小区不远,何一满看到不远处的人,脚步微顿。   “你——?”   是徐安成。   他就站在街道拐角处,一头黄发引人注目,站没站相的,见何一满出现,立刻抬眼看过来,俨然是要找他麻烦的模样。   何一满站在原地没动,打量他一番,发现这回对方是一个人过来的,并没有带着那群小弟。   “怎么,找我有事?”他倒是不慌,只是稍微停顿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在路过徐安成身边时,何一满本以为他会有所动作,然而直到他两三步走远了,那人还是没动静,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目光明晃晃的,有点刺挠。   几秒种后,何一满脚步没停,徐安成却终于绷不住了,叫了他一声,追上来:“你,你叫何一满是吧?”   何一满嗯了一声,没摸清他是什么意思,也懒得琢磨,继续向前走,徐安成跟在他身旁,眼神在他脸上打转。   半晌,他就像确定了什么,十分不屑道:“就你这样的,我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何一满:……   难道徐安成在这里蹲他,就是为了说一句自己很能打?昨天早上还被谈朔揍得鬼哭狼嚎,现在跑过来是想干什么?   见何一满不理他,徐安成也没停下来,他犹豫了几秒,本来趾高气昂的神色微微变化,接着又提高声音:“我问你,你和罗韵诗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话一问,何一满立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表情不变:“跟你有什么关系。”   !   徐安成本来以为,只要自己吓吓他,何一满肯定就会乖乖回答,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顿时恼怒:“当然有关系!”   嘴上说着有关系,可他支吾了半天,硬是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原本酝酿好的气势也瞬间卡了壳。   一路上都没什么行人,何一满往饭馆里去,徐安成就仍然紧紧跟着。   他一脚踢开路边的小石子,走路没个正形,又把袖子撸起来:“不要扯开话题,我过来就是想警告你。”   “你给我离罗韵诗远一点,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一起出现,看我怎么……”   “行了,知道你什么意思,警告我没用,你有本事跟她说去。”   穿过巷子,很快就到了饭馆,何一满没再理会他,几步走上台阶推开店门,想让老妈给自己安排些事情干。   “我——”   何一满刚说出一个字,又倏地一顿,在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时,眼睛瞪圆了些。   只是短暂地愣了愣,他很快就露出笑容,语调上扬:“谈朔,你想通了?”   何一满随手关上门,看了一眼谈朔围在身上的围裙,笑意更深几分。   虽然围裙有些旧了,但很干净,一根细细的带子系在腰后,正好勾勒出对方的身形轮廓。   “补课的事情也算是说定了吧?”何一满拿出杯子倒了杯水,见老妈不在,店里也空得很,就和他闲聊两句。   早上老妈问他来不来店里,何一满本来打算去找谈朔,话到嘴边却临时改了口,说不出什么原因,但事实证明,他们俩还是挺有默契的。   谈朔没否认,见何一满喝完了水还有些意犹未尽,熟练地帮他再倒上一杯,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视线不经意上移,随即狠狠皱起眉头。   一阵门响。   ——“什么叫找她说去?你就不能自觉着点儿吗!”徐安成也紧随其后地跟进来,推开门就看到谈朔站在里面,表情一凝,心道见鬼了,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徐安成,你有什么事?”谈朔把何一满拦到身后,走上前冷眼看着他。   “你他妈怎么在这儿?”徐安成杵在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表情难看。   谈朔瞥他一眼,放下水壶:“关你屁事,问你话,你干嘛来了,吃饭还是找茬?”   何一满在一旁看着,没忍住笑了一下。   徐安成专门挑了个谈朔不在的时间找何一满,没想到却正好撞枪口上,磕巴几秒,下意识退后几步。   “没事,就是找他……聊聊。”没办法,他只能自认倒霉,说出这个理由后,确认似的又说了一遍,“对,就是聊聊。”   何一满扯了扯谈朔的衣袖,谈朔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现在我们聊完了,你可以走了。”何一满莫名觉得自己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不过谈朔今天刚来,总不能在这儿打起来。   徐安成还想说话,但是也只能忍着,脸色青青白白,愤愤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只能摔门离开。   看着门关上,何一满终于忍不住笑,在凳子上坐好,微微抬头:“他虽然烦人,不过好像没什么脑子,居然以为我对罗韵诗有意思,还来警告我离她远一点。”   这时候没什么客人,谈朔在他对面坐下:“他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   “知道了。”何一满摆摆手,“你现在在这儿上班,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谈朔闻言放心了些,神色缓和,转念间又想到什么,指尖在围裙的带子上摩挲两下,似是随口问:“所以呢?你真的喜欢罗韵诗?”   “当然没有。”何一满想都没想就否认了,“不过她性格这么好,车也帅得不得了,要是徐安成一直这幅熊样,估计这辈子都追不到她了。”   何一满倒也没多想,毕竟刚才自己刚才说得棱模两可,问一句也正常。   简单回答之后,他又提起之前没说完的话:“对了,过两天我就要去学校上学了,正好熟悉一下课本,好给你补课。”   “行。”   谈朔笑了笑,没再多说,点点头就答应下来,接着站起身擦了一下桌子。   既然已经说定了,他也不会推脱,毕竟他是真不擅长这些。   有客人来了,谈朔没再跟他说什么,走过去递菜单,何一满见他去干活了,反正自己也没事做,索性凑上去帮忙。   周末的客流量比平时要多很多,忙起来后时间过得飞快,何一满在饭店里待了两天,没帮上太多忙,倒是谈朔很快就适应了工作。   不知不觉就到了周一,何一满也不得不去学校上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迫复读QWQ 第14章 梦回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细微的风从屋外钻进来,是温热的。   刺目的阳光被窗前藤蔓挡住一半,但还是顺著书桌落到床边,映在何一满脸上,他翻了个身,感受到夏季空气中翻涌的热意,下意识皱了皱眉。   下一秒,“咚——”   窗沿上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声音不大,且十分短促。   何一满皱起眉,没睁眼,又把被子蒙紧了些。   谁知,只是短暂安静了一会儿,还没过多久,同样的声音就再次传来。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受到背后浸出的一层薄汗,这才发现电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妈关了。   “咚——”   一颗小石子砸到窗户上,何一满回过神,翻身下床,推开窗户向下看了一眼。   看到楼下的人后,他还残留着的困意瞬间消失不见。   是谈朔。   何一满眼睛微亮,向外探了探,提高声音道:“谈朔,你在我家楼下干嘛?”   谈朔不知道从哪儿骑了辆自行车,看起来有些旧,他跨在车上,单脚撑着地,看何一满醒了,拨了一下车铃。   自从来赵雅静的店里上班,他便换上了衬衣,明明是文质彬彬的穿着,却因为领口的口子没扣,莫名显得不那么规矩。   他抬起头,在光照下眯了眯眼。   见何一满脸上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他先是一顿,随后叹了口气:“今天要去学校,再不下来,你就要迟到了。”   !   何一满懵了几秒,紧接着便立刻想起来,他今天要去学校里报到。   半小时前老妈似乎来敲过房门,说她临时有事,要提前出门,让他赶紧起床去上学。   市一中离家里算不上远,走路也只用二十来分钟,何一满被叫醒后,迷迷瞪瞪地坐了半晌就重新躺了床上,闹钟也刚响了一声就被按停。   再醒来,就是半个多小时后了。   “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何一满反应过来,眼看着就要迟到了,顿时慌得不行,连窗户都来不及关,匆匆换上衣服赶去洗漱。   五分钟后,他拎著书包出现在楼下,跑下来后还有些喘:“你怎么来了?”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我怕你会睡过头,就过来看一眼。”   谈朔用小石头砸了两下窗户,在看到何一满从窗口探出头时,居然没什么惊讶的感觉,心里只觉得意料之中。   他立起自行车,示意何一满上来。   “谢了。”   如果没有谈朔叫他,他现在估计还在睡,虽然不会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但第一天上学,何一满还不想被老师记上。   这条街道尽是小路,青石板路有些地方是松动的,车轮压过,发出细微的响动。   谈朔骑车很稳,因为还在清晨,行人少,街坊邻居都还没起,天气也不像下午那么闷,吹到耳旁的风减少了心中的躁意。   何一满坐在车后座吃早饭,是老妈留在桌上的:“谈朔,你吃早饭了吗?”   他咬了一口煎饺,右手端着豆浆,堪堪扶着车后座的栏杆,抬眼只能看到对方的的后颈,怕谈朔听不到,还提高了声音。   “还没。”   “没关系,我正好拿了多的,等会儿到了分你一点。”他就想到谈朔大概没吃早饭,便多拿了一份。   骑自行车节省了不少时间,到学校的时间正好,车一停下,何一满就迅速下来:“要迟到了,我先走了啊,早饭你拿着。”   说完,他把另一份早饭塞进谈朔怀里:“还有,别忘记了,晚上店里关门了就直接来我家,给你补课。”   “知道了,快去吧。”谈朔笑了笑,把他肩头的书包带拉平,“再不进去你就真迟到了。”   “行行行,走了。”何一满吃了最后一个煎饺,把袋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谈朔看着他走进校门,喝了一口手里的豆浆,还是热的。   -   何一满踩着点走进教室,前脚刚踏进门,上课铃声就响了。   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身材瘦高,留着长发,无框眼镜显得她十分严肃。   见何一满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推了一下眼镜,示意何一满进来,又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个新同学……”   高三转学的本来就少,更别说现在已经开学近一个月了,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新生,大家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到何一满身上。   何一满长得好看,浑身上下又散发着好学生气息,身材挺拔,气质卓越,他站在讲台上冲大家笑了一下,讲台下的同学便开始窃窃私语。   最后一排剩下一个空位,简单自我介绍后,老师让他坐过去,紧接着一点儿时间都不耽误,拿起课本开始讲课了。   这时候的高三没有以后抓得那么紧,课本内容还没上完,老师念了几句课文后,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板书。   何一满其实根本听不进去,桌上摆着崭新的课本,老师的讲话声传进他耳中就变成了催眠曲。   他坐在最后一排,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了一部分,便正好借此趴下来点,风扇吱吱地响,他右手支着脑袋,没过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讲课声中,一个小纸团猝不及防滚到他桌上,正好砸中何一满的胳膊肘。   何一满坐直了些,把纸条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狗爬字。   ——“我叫石弘文。”   ?   何一满扭头看过去,旁边坐了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头发梳得整齐,颈间还戴着一块玉,大家都是单人单座,现在两人隔着一条走道,也算得上是同桌了。   见何一满看他,石弘文咧嘴笑了笑,很热情地又丢过来一个纸团:“你从哪儿转过来的?都高三了,怎么还转学,哦对了,你要是想熟悉学校,我可以帮忙,怎么样?”   何一满本身也是个能唠的,两人话语投机,他立刻来了精神,和对方一来二去地聊了起来。   一节课时光飞逝,下课铃响,石弘文就站到何一满旁边:“何一满,学校校服你还没领吧,我带你去领校服?”   话音刚落,一人出声打断他,“我去仓库领资料,也帮你拿了校服,你看看尺码有没有问题。”   这话是对何一满说的。   “谢谢。”何一满接过校服,看见说话的是个较清瘦的女生,扎着马尾,肤色有些苍白,声音也不大。   “我叫姜心言,是班上的班长,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   何一满点头应下,姜心言只是来送校服,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   见何一满已经有了校服,石弘文便又立刻说起别的,课间还拉着他去小卖部,非说要请他吃东西。   虽然已经毕业,但实际上何一满的高中生活在不久前才刚刚结束,他对学校适应得不能再适应,一天下来,他很快和班上的同学混熟了不少。   学校没有晚自习,下课铃一响,何一满就打算拎包走人。   “哎,你这就要回去啊,我请你吃晚饭呗。”石弘文兴冲冲道,“我知道学校门口有家很不错的馆子,去尝尝?”   “今天就算了,回家有事。”何一满还挺想去的,但他心里记着要回去找谈朔,还是拒绝了。   “周末约。”他胡乱把课本往书包里塞了一通,打了声招呼,单肩背著书包往教室外面走。   “行,那说好了啊。”石弘文在他身后追了一句,似乎十分高兴。   虽然石弘文看起来过分热情了,不过自己初来乍到的,人家是欢迎新同学也不一定,何一满没多想,沿着街道慢慢走回家。   天色已经暗下来,余晖洒在他身后,何一满踩着落日走进家门,老爸老妈都还没回来,谈朔也还在打工,他等了又等,直到天黑,门口才传来响动。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赵雅静把钥匙挂在门口,换上拖鞋,又给跟在身后的谈朔找了一双鞋换。   何一满早就和老妈说了给谈朔补课的事情,赵雅静一开始只当谈朔是他的朋友,但这几天看谈朔在店里认真又踏实,心里也挺喜欢这个孩子。   “挺好的。”何一满答,“好好学习认真听讲,还交了不少朋友。”   第一句是假的,第二句是真的。   听他这么说,赵雅静就放心了,接过谈朔手里的菜往厨房去:“那就好,你们先回房间聊,饭好了叫你们。”   关上房门,屋外的声音就被隔绝在外,何一满把搁在床上的书包拉开,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我这儿有套卷子,等会你写一写,看你水平到底怎么样。”   谈朔接过试卷,仔细看了一眼,神色意外:“都是你出的题?”他没想到何一满居然还写了张试卷出来。   “一半一半。”   一部分是何一满在新课本上找的,另外一部分择是他凭记忆写出来的水平测试题,上课的时候,除了走神聊天,这就是他做的最正经的一件事。   何一满让谈朔坐在桌前写题,自己却靠在床边打盹,夜间凉爽几分,又开着风扇,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升起浓重的困意。   寂静中,只能听见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何一满模模糊糊地听着,身体却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耳边的响动也越来越远,最终消弭。   不知道过了多久,“哐当”一声,何一满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不在房间里,窗前的书桌也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无比熟悉的画面。   阴森腐朽的禁闭室,无窗也无风,只有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死死看着他,神色晦暗,眼中情绪莫名,令人心悸。   何一满愣住:“谈朔……” 第15章 怎么回事?   何一满没想到他会再次看到这样的谈朔,更没想过会是在这个时候。   明明并没有过去多久,可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对于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如同隔着薄雾,他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室内寂静无比,灯光昏暗,何一满能清晰地听见谈朔的喘息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充斥在鼻翼间。   他正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顿了一下,想起上次对方在他靠近时的反应,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谈朔的呼吸浅淡,原本低垂着头被绑在椅子上,比上次更加死气沉沉,直到何一满走进来时发出响动,他才抬眼看过去,但意识却好像并不清晰。   沉默半晌,何一满试探性地问:“谈朔,你还记得我吧?”   也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于陌生,何一满看着他,隐隐不安。   随着时间流逝,何一满已经逐渐适应了灰暗,这时他才发现,谈朔身上的伤比上回多了些,身形也更加消瘦,手腕间骨骼突出,紧紧扣着椅子把手。   死一般的沉寂中,谈朔动了动指尖,目光落在何一满身上。   起初他眼中只有纯粹的狠意,但渐渐地,谈朔似乎发现了什么,清明些许,哑着嗓子迟疑道:“你——”   他压抑着喘息,艰难从喉间溢出几个字:“你,怎么在这里。”   何一满说不出自己在这里的原因,但听到对方的问话,还是松了口气,看来他还记得自己。   “谈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从谈朔的状态看来,现在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伤口疼不疼?我帮你……”何一满顿了顿,立即走到谈朔面前,半蹲下来,“我帮你解开。”   谈朔手脚都被紧紧绑在椅子上,因为剧烈的挣扎,腕间尽是刺目的血痕,何一满凑上前仔细看过后,才真正意识到他受了怎样的折磨,心中升起怒意。   愤怒的同时,何一满心里又有些庆幸——他还有机会,只要搞清楚这一切,他就可以阻止事情发生。   半分多钟后,几条绳子落到地上,何一满手有些抖,他压下情绪,握住谈朔的手腕,看着他说:“走,我带你出去。”   从他解开绳子到现在,谈朔一直沉默着,目光紧紧跟着他,唇色苍白,却在何一满触碰到他时猛地瑟缩一下。   躲避过后,他又好像陡然回过神来,神情中染上紧张,反手扣住何一满的手臂。   “你快走,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说话,谈朔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但抓着他的力道却令人心惊。   何一满感受到手上的疼痛,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但并没有挣扎,而是认真地看向他:“没关系,你别担心,我要把你带出去。”   “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呆在这儿多久了,还有……”何一满担心自己会再次突然回去,时间紧迫,所以得赶紧把这里的情况问清楚。   他一边问,一边把谈朔从椅子上拉起来,谁知因为谈朔被绑在这里太久,身上又全是伤,仅剩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站稳。   谈朔刚顺着何一满的力道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却不可遏制地踉跄了一下。   “没事吧?”何一满伸手接住他,感受到肩头传来一点重量,很轻,他不知道谈朔瘦了多少,却能察觉出他藏在衣服下面的瘦削。   “你——”何一满张了张口,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在下一刻倏地顿住。   谈朔半靠在他身上,下一秒,何一满的颈侧传来温热触感,对方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带着滚烫的气息,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便如火烧一般,灼烧的热意蔓延开来。   是一个吻。   一个不知道夹杂着何种情绪,意味不明的吻。   何一满在原地僵了一瞬,本来想要说的话卡了壳,心跳猛地快了几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   什么情况?   谈朔是在亲他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没有力气了,不小心碰到了他?   应该是意外吧?   短短几秒钟,何一满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还记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慌乱过后,并没有开口询问,定了定神,又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耳尖。   “走。”   何一满将心头的疑问压回去,扶好谈朔,带着人往门外走。   谈朔也什么话都没有说,神色自然,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做一样,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一满,瞳仁漆黑,衬得脸色更加惨白。   门外的景象和上次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漆黑而空荡,空无一人,只能听见排水管中缓慢的水流声。   何一满不知道出口在哪儿,只能沿着从办公室过来的那条路走,既然上一次他可以从那里出去,那么这回或许一样可以。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何一满走在谈朔身旁,对方的步伐有些缓慢,他注意着谈朔,免得他体力不支摔倒。   “还有,你到底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我……”   谈朔嗓音沙哑,半晌,却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并不是他不愿意说,只是他的确不知道答案。   谈朔一直被关在房间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在何一满刚开始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把他认出来。   “我不记得了。”谈朔低声回答。   何一满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见他想不起来,也没有催促,只想着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就好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   两人顺着走道往前走,右侧是铁制的栏杆,简单地将走廊围住,四周空旷,说话间隐有回声。   几分钟后,何一满估计办公室离得不远了,刚转过头,却猝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似乎不止有一个人,他们的步伐虽然不快,却在一点点靠近,沉缓的脚步在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   何一满心中一紧,握住谈朔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谈朔往另一边推了一下,几步退到不远处的角落里躲起来。   两人贴着墙站在黑暗中,呼吸放得很轻,何一满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动了动指尖,这才发现对方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察觉到何一满的动作,谈朔看向他,手却仍然没有松,反而摩挲着他的掌心,冰凉的手指慢慢穿过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何一满:?   感觉现在的气氛有些怪异,何一满终于发现对方好像哪里不一样,疑惑的同时,又莫名脸热:“你……”   “嘘。”   还没问出口,谈朔突然凑近了些,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何一满顿了顿,其他的想法顿时散去,心中难免紧张,呼吸也微微变得急促。   两人在这一刻靠得极近,何一满被捂着嘴,下意识睁大眼,发现谈朔正定定看着自己。   对方的眼神幽深不见底,其中难掩的炽热情绪更让他没办法忽视,却又觉得莫名。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安静中,谈朔又向远处看了看,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角落根本藏不住人,他们躲在这里只是暂时的安全,等那群人走到这附近,一定会发现他们。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可要是他们发现了何一满,会不会把他也带走?   “你在这里躲好,千万不要出声。”思索片刻后,谈朔叮嘱道。   何一满一愣,很快就猜出谈朔想做什么,想要阻止他,可是下一秒,谈朔就已经松开手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人穿着白大褂,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且没有感情,发现是谈朔逃出来后,他们迅速将他围住,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什么东西。   “注意,注意,032号出逃。”   警报声在耳边响起,何一满咬咬牙,自己好不容易把谈朔带出来,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让他一个人去面对,也不会听谈朔的话,躲在一边不出声。   “谈朔——”   眼看着谈朔要被带走关回去,何一满想要追上他们,身后却有人叫住他:“站住。”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他一跳,何一满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那人身上的白大褂,紧接着颈间便是一阵刺痛,冰凉的液体从针筒注射进来。   他失去了意识。   -   “何一满?”   “醒醒。”   “别睡了,该吃饭了。”   何一满皱了皱眉,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谈朔正站在自己面前,身上完好无损,也没有被那群人抓回去。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何一满喘息几声,心中的惊惧还没散去,指尖冰凉,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我睡了多久?”   “也就半个小时,走吧,该吃饭了。”   谈朔感觉到何一满的不对劲,只当是才睡醒的缘故,将他从床上拉起来,走了两步才发现对方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鬼屋里。   何一满:好朋友为什么怪怪的?   谈朔:男朋友为什么怪怪的? 第16章 看看   几秒钟前,何一满还身处阴暗潮湿的走廊,不远处站着的是伤口未愈,却再次被人压制住的谈朔。   他清晰地看到白大褂将注射器狠狠扎向对方,却无能为力。   何一满本以为自己这回可以帮到他,可没想到会在下一秒突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打盹时做的梦。   但即便是这样,他心里也很清楚,刚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就和上次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发什么呆?”   见何一满一直愣在那儿不出声,谈朔走近几步,神色狐疑地看向他。   老旧的风扇不停地响着,温度却一点没降,温热的暖风将何一满包裹起来,原本侵袭全身的冰凉黏腻之感悄然褪去,谈朔叫了他好几遍,他终于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何一满下意识将背挺直了些,“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没缓过来。”   谈朔笑了一下:“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原本何一满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时候谈朔走到他面前,慌张感消失后,他打量着对方的神色,便猝不及防地想起鬼屋里的奇怪氛围了。   现在他能确定的是,鬼屋里的画面会发生在不久之后,可既然谈朔被关在里面,自己又去哪儿了?   除此之外,更让何一满想不明白的是谈朔看他的眼神,难不成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谈朔可能是被卷子上的题目难住了,看起来有些没精神,眉梢微微耷拉下来,身后倚著书桌懒散站着,注视着何一满等他回答,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看什么?”谈朔挑眉。   “你——”   何一满迟疑着出声,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终还是止住话语,直接绕过床脚,朝谈朔那边走过去。   书桌靠窗,正对着房门,何一满向他那边走,便正好挡住了他出去的路,谈朔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怔了一下,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东西要拿,正要侧身让开。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便戛然而止了。   两人此时的距离不到一尺,何一满终于停下来,眼神落在谈朔脸上,而后又缓慢上移,似乎在仔细打量着什么。   ?   谈朔一愣,见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谁知何一满还是紧跟着凑上前,目光也一直没有移开,其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被他这样看着,谈朔心里莫名涌现出一丝慌张,喉结微动,却又说不出话。   窗户没关,屋外暮色沉沉,伴着月光落在桌案上,与暖黄色的台灯融为一体,又慢慢在谈朔的衣角渲染出颜色,谈朔右手撑着桌面,指尖不小心碰到搁在旁边的钢笔。   轻微的转动声后,钢笔应声而落,“啪——”。   这声音让人惊了一瞬,谈朔还想退,后腰却蓦然抵上桌沿,脚步顿住,两人身高相仿,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意。   “你看什么。”谈朔努力稳着声音问他,却莫名有些结巴,眼神躲闪,虽然表情看着有点凶,但耳朵却倏地红了。   何一满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出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奇怪,只是觉得想这么做,于是就做了。   他神色迟疑,抿了抿嘴,正要开口。   “咚咚——”身后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赵雅静来催他们吃饭,何一满话语一顿。   谈朔仿佛被这敲门声解救了,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短暂的慌乱后就立即回过神来,站直了些。   “走吧,去吃饭了。”他抬手抚了一下眉尾,有些不自然地催促何一满出去。   何一满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对方被关起来这么久,连意识都不太清晰,看起来有些奇怪也是正常的。   他拧开房门,想了想说:“没看什么,就是觉得你和我噩梦里的人长得有点像。”   谈朔:……   -   在店里上了几天班,谈朔在赵雅静面前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拘谨,时不时还能搭上两句话。   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他在店里打工,下班后就直接过来补课,赵雅静本想让谈朔在家里住下,反正也不耽误什么,但谈朔最后还是拒绝了。   何一满出的那套卷子只有数学题,毕竟只是摸摸底,不管什么时候,数学都是占大头,饭后,谈朔又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快把这张卷子做完。   “你真不在这儿住?”   何一满从房间外搬了把椅子进来,坐在书桌旁边。   “真的不住。”谈朔笔尖顿了顿,又拧起眉,前段时间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了一条疤,倒不难看,反而显出几分不驯。   “你家住的这么远,不会觉得很麻烦吗。”   刚问出口,他又想起对方早晨骑的那辆自行车,早上没来得及问,现在说到这儿了,何一满看他:“对了,那辆自行车哪儿来的,之前好像没看你骑过。”   “嗯,晚上骑车回家快一些。”   说话间,谈朔笔一直没动,似乎还在和那道题死磕。   “你都来我家好几次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里看看。”何一满早就想问了,自己穿过来的当天就是出现在那个村子,如果能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更重要的是,他的确有点想去谈朔家里,怎么说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可何一满除了一个名字和之后的那些事情之外,对谈朔几乎一无所知。   “我家里没什么好看的,再说,距离这么远,你去一趟很麻烦。”谈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怕麻烦。”何一满靠在椅背上,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回答,继续道,“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让我过去吧。”   谈朔没词了,只能看他一眼,又继续写题。   房间里便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笔尖下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一满右手支着脑袋,看谈朔皱着眉在卷子上写些什么,接着又很快划掉,然后再写上去。   不知道重复了几遍,直到卷子上已经没地方再给他涂写,他终于不耐烦了,神色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把笔扔在桌面上:“写完了。”   何一满看着好笑,抬眼看了他一下。   其实他觉得对方在这时候还算是有耐心,他本来以为谈朔看着这么坏脾气,写不了多久就会搁笔,没想到居然能琢磨这么久。   “行,我等会儿看看,好决定该怎么给你补,你先回去吧。”   这时候已经九点过半,何一满觉得时间太晚,等谈朔跑回家去说不定就半夜了,黑灯瞎火的骑车不安全,也耽误休息,所以没打算再留他。   “我自己下去就行。”   谈朔没让何一满跟着下楼,向赵雅静和何兴安打了声招呼就往楼下走了。   楼梯间黑漆漆的,何一满着看他消失在楼梯口,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回到房间里。   半分钟后,他在窗边看到谈朔推着自行车从楼道里走出来,小区里的路灯坏了两个,对方的身影微微隐没在黑暗中,身后拖曳出一道影子。   何一满正想喊他,谈朔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谈朔。”虽然他已经看过来,但何一满还是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又招了招手,“注意安全。”   “知道了。”谈朔摇了一下自行车铃。   夜间寂静,地上铺满了伴着月光而生的树影,又有一部分打在谈朔身上,似乎要将他吞噬,何一满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远。   -   有了前一天的教训,这回何一满把闹钟放到了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又让老妈记得喊自己一声。   虽然早上起得有些艰难,但是总算还是没那么匆忙了。   “儿子,别忘了把早饭带上,路上吃,不用着急啊。”赵雅静看何一满匆匆换上鞋子,怕他把早饭给忘了,走上前把一杯豆浆塞进他手里,袋子里还有几根油条。   豆浆还冒着热气,加了白砂糖,闻着有一股甜味。   “知道了,老妈,我上学去了。”   何一满拿好早饭,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的确还早,松了口气。   清晨凉快不少,他沿着昨天那条路往学校走,路上三三两两的是和他一样上学的学生。   昨天发了校服,洗过之后何一满就穿上了,很寻常的那种款式,蓝白相间的颜色,虽然有些灰扑扑的,但他穿上之后却仍然惹眼,连带着校服也好看了几分。   豆浆摸着烫手,但已经能喝了,何一满刚插上吸管,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何一满插吸管的手顿住,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他一个趔趄,肩膀疼了疼,手里的豆浆也猛地一翻,一眨眼就洒了一半。   “我操?”   何一满手上也泼了不少,幸好不算太烫,他退了一步,甩甩手,抬眼看向撞到自己的人,却发现还是个熟人。   “姜——班长?”   是昨天打过一声招呼的姜心言,只是她看起来和第一次见面时有些不同。   对方的脸色略微苍白,刚才匆忙往前跑,此时好像还没缓过来,眼神中却满是慌乱,似乎在躲避什么。   见自己撞了人,姜心言立即停下来道歉:“对不起。”说完便没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第17章 古惑仔   “你——”   何一满觉得她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犹豫几秒,可还没开口问,对方就已经慌张跑远了。   算了。   何一满擦干净手,又把杯子里剩下的豆浆喝完,熟练地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知道时间还早后,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等何一满慢悠悠地走进教室,大家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教室里开着电风扇,没装空调,老师这时候不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话,温度也渐渐升起来,有些闷热。   何一满位置靠窗,强烈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皱了皱眉,撕下几张白纸糊住玻璃,勉强挡住了点。   半晌,正当他打算把课本掏出来时,一块橡皮砰的一声砸到桌面上,接着还弹了一下,翻滚几圈。   ?   他朝石弘文看过去。   石弘文把课本立起来,另一侧也摞起好几层,正好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躬下身子朝何一满挤眉弄眼。   “怎么了?”何一满忍不住笑起来,也微微低下头,压低声音问他。   石弘文没回答,开口道:“接着。”   趁老师转身的空档,他迅速递过来一罐饮料,何一满伸手接过,下意识看了一眼。   标签上贴着几串英文字符,不太能看明白,不过何一满隐约记得,是货架上卖得最贵的那种。   “谢了。”   冰凉的水汽沾染在手上,炎热中的躁意散去几分,何一满把饮料塞进桌肚里,又听到石弘文继续跟他小声说话:“哎,你看到没,今天早上校门口——”   “校门口怎么了?”何一满一愣,他动作太慢,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几个和他一样不着急的同学。   “你没看到?”   石弘文闻言,似乎还替他惋惜了一下,伸手推了推搭在脸颊上的眼镜,“我早上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校门口站了一群特别奇怪的人。”   何一满:“他们怎么了?”   “说不上来。”石弘文煞有介事,“反正看起来挺不好惹,凶神恶煞的,就在校门不远处站了一排,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越说越兴奋,头不自觉抬起来一点:“我觉得……”   “啪。”   “哎哟。”石弘文猛地缩了缩,一根粉笔砸到他头上,断成两截,顺着头发滚到地上摔碎。   “石弘文,这么喜欢讲话?我看你从上课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数学老师姓周,个子娇小,上起课来却不含糊,人还站在讲台上,却没错过石弘文的小动作,面带怒意地瞪了他一眼。   石弘文立刻噤声,蔫头耷脑地坐回去。   何一满坐在角落,没被看见,也可能是因为石弘文的动静实在太大,老师忍无可忍才出了手。   见他消停了,周老师又重新投入课堂,课已经上了大半,何一满连课本都还没翻开,桌上放了张白纸,他思索几秒,咬开笔帽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昨天发生的事情还压在他心头,当时谈朔在边上,何一满没机会细想,后来让人回家后,他又忙着看对方写的题目,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琢磨一下。   严格说来,昨晚其实算是他第二次回到鬼屋。   既然他能去第二次,说不定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只可惜时间太短,何一满来不及知道有用的信息。   抓谈朔的人穿着白大褂,但肯定不是医生,看他们的行为,倒更像是看管犯人的,是看守所……还是精神病院?   何一满拿地图研究过,从他当时的出发地和到达目的地的时间计算,他将鬼屋发范围缩小了一些,最终锁定在周边的几个乡镇。   可惜现在不像以后那样信息发达,想知道些什么,随便上网一搜就能找出来。   如果有时间,何一满想,可以先去城市周边找找。   ……   下课铃响起,石弘文立即生龙活虎起来,打算继续跟何一满讲校门口那群人的事。   两人往教室外面走,正好撞上回来的姜心言,何一满就顺口问了一句:“班长,你早上这么着急,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姜心言看起来比早晨镇定很多,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很快移开视线,“你豆浆是不是泼了,我赔给你。”   “用不着。”何一满摆摆手,就一杯豆浆而已,再说,他也不是没喝到。   见他拒绝,姜心言没再多说,侧身让他们离开。   石弘文说的那群人,何一满本来只是当故事听听,没想到的是,他们放学刚走出校门口就迎面碰上了。   “就是他们!”石弘文示意他往那边看。   确实和他描述的差不离,大概十来号人一溜儿站着,黑色衣服,带皮的,其中几个还叼着烟,头发颜色很多,流里流气,站在学校对面的街道上。   他们看着随意,眼神却一直往校门口瞟,似乎在等什么人。   跟拍电影似的,和学校的氛围格格不入,来往的学生都不敢往那边走,纷纷避开了。   “我,我先回家了,明天见啊。”石弘文还没见过这种场面,看着有点怕了,很快就和何一满道别。   “行。”   石弘文忙不迭地走了,何一满还忍不住朝那边瞅,觉得新奇,正要离开,没走两步就被人拍了一下肩。   他转过身,看到来人:“罗韵诗,你怎么在这儿。”   罗韵诗穿着工作装,上下打量了一下何一满的校服:“不错啊,几天不见,原来是上学去了。”   何一满:……   “你这是要去哪儿?没骑车?”   “我看你就惦记着我那辆车了。”罗韵诗朝不远处的厂子指了指,“老头子让我出来办点事,就在这附近。”   何一满:“那还挺巧的。”说话间,他又忍不住朝街对面看了一眼。   见何一满神色好奇,罗韵诗也注意到了那些人,打量一番后提醒他:“你可别去招惹他们。”   “怎么?”   “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罗韵诗沿着街道往前走,何一满便跟上去:“你认识他们?他们是干什么的?”   “打过几次交道,徐安成那群人和他们比起来,简直跟闹着玩儿似的……他们主业是放贷的,挺能赚钱,不过就这规模,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做些什么。”   “总之你别去找死就对了。”   何一满听得认真,其实就算罗韵诗不说,他也不会去自找麻烦,只是这种古惑仔场面,他一直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还从来没见过真人版,这才没忍住多看几眼。   “知道了知道了。”何一满听一耳朵也就过去了,“你不是有事要办?怎么跟着我过来了。”   罗韵诗:“是来办事没错,不过还有人让我来给你带个话。”   何一满一愣:“什么?”   “刚才路上碰巧遇上,谈朔看我往学校这边来,让我跟你说一声,他今天晚上要晚一点才能过来,叫你不用等他。”   ?   说完,罗韵诗又看了看他:“当时你说我还不信,你居然能和谈朔相处得这么好。”   “你是不知道,谈朔这个人难相处得很,街上那群混子不知道被他揍过多少次,估计是上次看见我们认识,他才对我脸色好一点。”   何一满觉得她这话肯定是夸张了,虽然谈朔的确有点凶,但实际上人很不错,这么久以来何一满还没见过他真的生气。   “没这么严重,你跟他熟了就好了。”何一满还是为他辩驳了一句,“我觉得他还挺好相处的。”   罗韵诗听他这么说,似乎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他有没有说要去哪儿?”何一满把话题带回去。   “没说。”罗韵诗最终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回忆道:“不过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拖着个小拖车,好像是往南街的仓库去了。”   南街的仓库是老妈进货的地方,谈朔这时候去仓库,估计是老妈让他去进点东西。   “行,我知道了,谢了啊。”何一满朝罗韵诗道了声谢。   “顺带的。”罗韵诗把话带到,就打算办事去了,“走了,有空让你骑一骑我的车。”   “行。”   罗韵诗很快就走远,何一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没往家的方向走。   这次比昨天稍早一些,天还大亮,不远处的云层被镶上一道金边,层层晕染,地面上投出几道阴影。   何一满觉得热,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拎在手里。   思索几秒后,他转了个方向就往仓库那边去,也是穿过街道时他才发现,街边站的那一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仓库和饭店隔了几条街,距离还挺远的。   何一满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急着回去也是因为要给谈朔补课,现在他人不在,倒不如在外面溜达溜达。   去仓库一趟总比直接回家有意思。   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南街这边大多是仓库、维修间、批发市场之类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天气炎热,大家都行色匆匆,脸上挂着汗珠,时不时又取下帽子扇扇风。   何一满一连穿过几条巷子,找了半天,还以为谈朔已经离开了,终于在最后一个棚子看到了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 第18章 逛街逛街   这个棚子是由几根细细的钢管撑起来的,上面盖着一层塑料顶,轻薄透明,只能挡住雨水,却遮不住炙热的阳光。   谈朔手边放了个推车,半人高的扶手加上一块钢板,没有护栏,何一满找到他时,他正在弯腰抱着箱子往车上放。   半米高的箱子看着就重量不轻,谈朔双手搬起纸箱,手臂上的肌肉用力,后背很快就浸出一丝薄汗,发间也有些潮湿。   “谈朔。”何一满远远地喊了一声。   谈朔闻言动作顿了顿,直起身,看到何一满突然出现在这儿,微微扬眉:“你怎么找过来了……徐安成那个朋友,她没来找你?”   何一满:……   看谈朔对罗韵诗的称呼还停留在“徐安成的朋友”,何一满有一瞬间觉得罗韵诗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么长时间了,你连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何一满在来的路上买了两根雪糕,是那种最朴素的老冰棒,他自己那根已经吃了一半,又撕开另一个包装袋,递给谈朔。   “给你带的,歇会儿。”   谈朔接过来,在旁边的台阶上和何一满并排坐下。   何一满找他花了不少时间,冰棍已经有点融化了,撕开包装后冷气簌簌地往外冒,将热意驱散几分。   “她跟我说了,你不是要来这边进货?反正我没什么事情做,就过来找你了,等会儿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何一满回答了他的问题,把剩下的半根冰棍吃完后,走到那堆箱子边上,想着自己可以帮帮忙。   谁知他试探着弯下腰搬了一下,没搬动。   ?   “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估计要跑好几趟,你要是等不了可以先回去。”谈朔看他一眼,勾了勾嘴角,站起来把何一满手边的箱子搬走。   今天来仓库进货的本应该是两个人,不过另一个人家里正好有事,提前回去了。   赵雅静一开始想着要不等明天再说,但谈朔怕东西会放坏,最后还是自己过来了。   “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等你一会儿又没什么。”   见谈朔动作这么轻松,何一满尴尬了一瞬,轻咳一声后,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费了些力气,不过终于还是搬了起来。   搬了第一箱之后,后面也就没那么困难,他来都来了,自然不会只站在一旁看着谈朔干活,于是一边和谈朔闲聊,一边给他帮忙。   手推车的容量不是很大,最底层放了几个最大的纸箱,又往上堆砌几层,就已经差不多装满了。   “走吧,先把这些送过去。”   估计过去之后还要再回来一趟,何一满索性把书包留在这儿,还能减轻点重量,一路在谈朔推车旁边搭把手。   谈朔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发质很硬,和他的性格一个样,却又微微汗湿,把他眉尾的伤口遮住了点儿。   走了一会儿,谈朔问了一句:“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上课睡得香,下课吃得好。”何一满随意地回答,转头看了谈朔一眼,又掏出两张卫生纸递给他。   “对了,我同桌说周末要请我吃饭,晚上我可能不会在家。”   “行啊。”   谈朔应下来,步伐没停,半晌,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才上了两天学,这么快就和别人混熟了?”   “……”   莫名地,何一满从中听出了一丝酸溜溜的意味。   错觉吧?   “盛情难却啊,盛情难却。”何一满讪讪道。   走到饭馆时,天色已经稍微暗下来,赵雅静这时候正好站在店门口,见何一满跟着谈朔一起回来,招呼两人:“累不累啊,要不要喝口水?”   “不用了。”何一满连店门都没进去,等谈朔放完货之后,他在外面朝老妈招了招手,“我们再过去一趟啊,马上就搬完了。”   赵雅静见状多看他几眼,觉得十分难得,轻声嘀咕一句:“怎么今天这么勤快。”   “走了走了。”何一满没听见她的话,打了声招呼离开。   虽然他刚才说不喝水,但谈朔还是帮他带了一瓶出来,何一满接过水瓶后习惯性拧开瓶盖,没想到一下就喝了大半。   “谢了。”   小推车已经空了,拉着很轻松。   两人还没走多远,何一满突然想起什么,很快往回走了几步,对赵雅静说:“对了,今天晚上不用等我们吃饭。”   从前没课上的时候,何一满就喜欢满街乱跑,现在白天要坐在教室里,赵雅静也知道他肯定憋坏了,闻言点点头。   谈朔远远地站着等他,虽然有些距离,但也听见了何一满的话:“你晚上有事?”   “没事。”何一满不紧不慢地走在旁边,“不过今天要搬东西,就算晚上回家估计时间也不早了,写不了几道题,还不如先停一天。”   尽管何一满没明说,谈朔已经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问:“所以我们要去……?”   何一满看着他:“去逛夜市。”   谈朔挑眉:“?”   “你不知道?”何一满稍微加快脚步,站到谈朔前面后,侧着身往前走,“就在江边,听说挺有意思的,去逛逛?”   昨天他刚听石弘文提起过,江边最近开发了条新街,正在搞活动,一路上吃的玩的都很多,去的人也不少,好像还有些新奇的小玩意。   虽然二十年前的新鲜东西对何一满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凑热闹谁不喜欢?石弘文说过之后,他就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可以去玩一圈了。   矿泉水瓶里的水还剩下一点儿,谈朔左手拖着推车,另一边顺手拿过来喝完,听何一满这么说,捏着瓶子顿了几秒,似乎有些犹豫。   “你不想去?”何一满背着身走路,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到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被谈朔一把拽回来。   他继续道:“你要是去不了,那我就只能——”   何一满话音未落,就被谈朔打断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谈朔纵了纵眉头,语气却似是无奈,接着把塑料瓶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真去啊?”   何一满本想说,你要是不去,那就只能改天再说了,却没想到谈朔答应得这么爽快,眼神亮了几分:“那我们抓紧时间,快点把东西搬完。”   于是两人又跑了两趟,结束的时候已经是近九点,但也算不上晚,正好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夜晚的天气比白天凉快很多,江对岸点着星星点点的霓虹灯,但远没有二十年后那样的亮如白昼,灯火辉煌,与月光交杂着映入江面,柔和地铺洒上一层波光粼粼。   何一满平时也在街上溜达,但这么热闹的地方却还从没有来过,沿江的一侧摆着很多小摊,首饰衣物、零食饮品。   几家烧烤摊紧紧挨着,其中一家排了老长的队,招牌亮着灯,写了“碳烤鱿鱼”几个大字,热浪滚滚,还没走到那边去,香气已经远远地飘过来了,勾人得很。   “哎小伙子,来这边看看,我们家的东西是真的很便宜。”   “帅哥,要不要选一串手链啊,可以买回去送给女朋友。”   “定制书签啊,三块钱一个,十块钱三个。”   不停有商贩的招呼声传来,何一满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朝谈朔说了一句:“谈朔,你跟紧点,别等会儿找不到人了。”   刚说完,他的注意力又被一旁小摊上的玻璃小狗吸引,于是蹲下来看了几眼。   因为是新开的夜市,不止是何一满来凑热闹,市里不少人也趁着晚上有时间过来逛一逛,本就不宽的小道上人挤人,走几步路都费劲,笑闹声嘈杂,几乎要把何一满的声音淹没。   谈朔一直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看着何一满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何一满拿着玻璃饰品打量一阵:“阿姨,你这个小狗多少钱?”   摆摊的阿姨坐在小板凳上:“六十五一个,不还价啊。”   “这么贵?”何一满皱了皱眉,收回手。   六十五块钱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使对半砍价何一满也不会买,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扯了扯谈朔的衣服:“走,去那边。”   再往前几步便是满是熟食的小吃街,何一满没犹豫,径直往烤鱿鱼那边去了。   几分钟的功夫,排队的人又多了不少,烧烤架上滋滋冒着热油,香气扑鼻。   何一满站到队尾排队,等了一阵,回过头要说些什么,这才发现谈朔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侧过身往来时的路看了几眼,正要回去找他,一个人从他身旁走过去,接着重重地撞了何一满一下。   “我操?”   何一满差点被撞倒,站稳后看向那人,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也很意料之外,愣了一下后便狠狠皱眉,不耐烦道:“怎么又是你?” 第19章 夜市巧遇   “徐安成?”   徐安成这回穿着简单的白T短裤,虽然一头黄毛在人群中仍然扎眼,表情也拽得不行,但比起平时清爽了很多。   何一满急着去找谈朔,没工夫和他多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后,便错身从徐安成身边走过去。   “哎,不是,你什么意思,无视我?”见他是这种反应,徐安成气急,一把拉住他。   他抓得很紧,何一满挣了一下,没挣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另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用力推开了徐安成。   是谈朔。   “谈朔,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何一满转过头,看见谈朔出现在身旁,终于放下心来:“我正准备去找你。”   “没什么。”谈朔表情不自然了一瞬,但没回答他,只是皱了皱眉,往前面站了几步,神色不虞地看着徐安成。   两人一直不对付,每次见面都免不了起冲突,徐安成刚才又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心里恼火得不行——他又不是要对何一满做什么,谈朔这么戒备干嘛?   “谈朔,你他妈……”徐安成撸了撸袖子就要走上前,下一秒,他却被身后的人拽住,就像被捏住后颈皮般动作一顿,未说完的话也戛然而止。   “徐安成,我才一会儿不在,怎么你又要给我惹事?”罗韵诗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动作干脆地把他拉开。   她走上前,不满地瞪了徐安成一眼,在转头看向何一满他们时,表情又缓和不少,朝他们打了声招呼:“何一满,这么巧?”   徐安成表情不服,但还是悻悻地不吱声了。   其实能在这里看到他们俩,罗韵诗还是有点惊讶的,何一满喜欢来这种地方她倒是能想到,可谈朔怎么看都不像会是来逛夜市的人。   “姐姐,又见面了。”何一满也笑起来,眼神在罗韵诗和徐安成身上打了个转:“你们……”   “看什么看,我和韵诗一起出来逛街,有问题?”徐安成只安静了几秒,在何一满看过来时,又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神色中还带着莫名的挑衅。   “!”   他话音刚落,腰间就被罗韵诗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徐安成表情猛地一变,不甘地住嘴了。   何一满:……   “别听他放屁,我自己过来逛逛,他自己非要跟上来。”罗韵诗撇了撇嘴,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一下,“不打扰你们了,我要去那边看看。”   说完,罗韵诗朝着两人过来的方向指了指。   “行。”何一满看着他们的动作交流,觉得有点好笑,没多说,直接点了头。   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只是站在路边讲了一会儿话,身旁不停地有路人挤过去,没多久就已经一身的汗。   烤鱿鱼的队伍变得更长了些,何一满远远地看一眼就放弃了重新排队的念头,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视线又被另一边吸引住。   这一整条街都沿着江道向前延伸,路边的小摊数不胜数,摆着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灯牌闪烁,而另一侧也有不少店面,店家挂了牌子出来,只是因为价格高一点,人便少了。   “那边是什么?”人声嘈杂,何一满扯了一把谈朔的衣袖,示意他往那边看。   江道走到头之后是一条分岔路,一条道绕着江岸去,另一条路便通向商业街,商业街的路口没有店铺,但右手边那一圈却站了不少人。   “过去看看。”这种地方,当然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何一满二话没说就拉着谈朔往那边走。   还没走近时,何一满远远地在人群外围看了一眼。   没人摆摊,也不是什么搞活动的,店里杵了个四四方方的粉色隔间,装饰着很多小饰品,还有贴纸贴在上面。   看起来有点像商场里的小型KTV房间,只是没有玻璃门,而是一块布垂下来,将里面的空间挡住。   “这好像是个……”何一满觉得熟悉,还没想出什么来,有两个人正好掀开布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两张纸片。   他恍然:“是拍大头贴的吧?”   何一满这才注意到,小房间旁边还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只此一家”、“20元一次”之类的字眼,还做成夸张了的艺术字样式,字体边框一闪一闪地发亮,很有这个年代的特色。   按时间来看,这几年似乎的确是大头贴越来越流行的时候。   “大头贴是什么?你……对这个有兴趣?”见何一满盯着看了半天,谈朔也上下打量几眼那个小房间,虽然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人排队,也可以进去看看。   “排队去。”   何一满看了他一眼,倒没想到谈朔会主动提出进去,顿时乐了:“行啊。”   大部分人还聚集在江边的夜市,这里的人看起来多,但排起队来却用不了多久,大约一刻钟后就轮到他们了。   里面的拍照区域也空间很小,站进去后,面前是个小摄像机,可以自己操作,有很多照片的装饰可以选择,头顶开着一盏小灯,暖色调的,背景板是可以手动调节的三种颜色的布。   “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谈朔视线转向两侧,看到左右手边用钩子挂着些小饰品,发夹、墨镜、帽子等,正要伸手拿一个,眼前就突然暗了一下,鼻梁上也多了点重量。   “?”   “当然是给我们用的,试试,怎么样?”何一满弯了弯嘴角,把一个造型夸张的墨镜给谈朔戴上,画着奇怪符号的镜片几乎遮住对方的大半张脸。   “帅死了。”没等谈朔说话,何一满就自顾自地回答一句。   谈朔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转过头就被戴上了这副墨镜,镜片花里胡哨,带点儿蓝带点儿绿,是有棱有角的爆炸型,在暖光下颜色更深了几分,衬出他侧脸的轮廓。   额前的碎发往两遍一搭,显得整个人有活力了很多。   架子上的东西其实不算多,款式也单一,大多粉色白色,镶嵌着水晶的发夹什么的,何一满对这些兴趣不大,但是在看到那副墨镜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很适合谈朔。   “来,拍一张看看,说起来,都这么久了,我还没和你一起拍过什么照片。”何一满凑上前研究那台机器。   这个时候的人都还在用小灵通或者寻呼机,拍照得去照相馆,远没有以后那么方便,何一满找了一阵,选了一个朴素一些的照片边框。   “你给我戴了,自己怎么不拿一个?”谈朔把墨镜往上推了一下,倒没取下来,反而在手边的架子上拿起一个小夹子,趁何一满低着头看机器的时候夹到他头上。   “我靠,什么东西?”何一满伸手扒拉一下,想把夹子摘下来。   “戴着吧,挺适合你的。”谈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扬眉,按住何一满的手,没给他时间反对,见他已经选好边框,立即按下拍照键。   老式照相机没有显示屏,何一满也看不出谈朔给他戴上的是什么,随着“滴”的一声,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算了。”   何一满本来也不怎么抗拒,于是欣然接受了,转头看了他一眼,然而谈朔的眼神被墨镜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只剩下十秒钟。   “站近点儿,免得没办法把你拍进去。”他们在镜头前,何一满伸手揽了揽谈朔,让他站得离自己近一些。   这里面的空间本来就很狭小,灯光色调偏暖,在摄像头开启后稍微明亮几分,谈朔被他拉着贴近,帘外时不时传来其他人的欢声笑语,耳边的呼吸声却清晰可闻。   还剩下五秒。   两人已经站定,谈朔放轻呼吸,感受到何一满的手臂放在自己肩头,鼻翼间满是若有若无的干净气味,像是被洗衣液洗涤之后,又多了些其他气息。   他视线微微下移,目光正好落在何一满的脸侧。   他肤色很白,眼眸在灯光下发亮,专注地看着摄像头,而谈朔因为墨镜的遮挡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向别处。   两秒钟。   谈朔微不可察地垂下头。   倒计时的滴答声中——“哐当!”   小房间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响动。   拍摄间的门帘对着外面的街道,另一侧是个废弃的货物间,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人会进去,因此没上锁。   一开始那里面十分安静,没过多久,好像有人打开了门走进去,几人的脚步声很杂乱,匆匆进去后便开始说话,说话声不大,但能听清。   “哎,你确定我们来这儿真能找到人?”   “就是,这里人这么多,我们就算是找着人了也不能做什么啊。”   “你懂个屁!”   “说你是猪脑子,我们今天蹲了一天了,只有早上逮住了一次,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   “那小子都说了,这小姑娘胆子小,我们多往她面前站几次,吓一吓她,还怕拿不到钱?”   ……   何一满在门刚刚打开的时候就敏锐地注意到不对劲,稍微侧过头仔细去听,于此同时,闪光灯也亮起来,照相机的微弱声响被谈话声遮掩住。   “谈朔,你听到没?”何一满压低声音。 第20章 大头贴   “嗯。”   谈朔当然听到了,虽然这群人说的话没头没尾,但只从那几句简短的交谈也能听出他们想做些什么。   这种事情在这一带太过常见,所以谈朔并没有太过在意,然而何一满却坐不住了,小声问:“他们这是想干嘛?我们……”   何一满靠近墙壁,想听得更清楚些,但这个拍摄间除了门帘那一块,其他地方都是封闭着的,既没有缝隙也没有窗户,对方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被隔绝了大半。   “我们过去看看。”何一满转身正打算掀开帘子,下一秒却又被谈朔拦住。   何一满:“怎么了?”   “照片还没拿。”谈朔把架在脸上的墨镜取下来,又顺手摘了何一满头上的夹子,指了指已经拍完照片的机器。   刚才被隔壁的谈话声吸引了注意,何一满差点忘了还要取照片,只能站在原地等一阵。   机器出片比较慢,咔咔响了一阵后终于开始打印。   大约过了半分钟,谈朔取出洗好的照片,与此同时,那边的人似乎也商量完了,窸窸窣窣一阵后停止了交谈,打开门准备离开。   “他们要走了,我们跟上去看看吧。”何一满向外面扫了几眼,只能隐约看到走动的人群,其他的被门帘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谈朔把照片收好,见何一满这么坚持,蹙了蹙眉,再次伸出手把他拉回来。   “怎么,你认识?”听出谈朔话语里隐含的意思,何一满微愣。   “算不上。”谈朔声音很低,“他们应该是要去讨债,欠债还钱,这些人虽然手段上不了台面,但也都是替人去干活。”   其实谈朔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人要干什么,毕竟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贸然跟着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没必要过去,很危险。”   “但是——”何一满迟疑着开口。   如果是在平时,他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因为在刚才那群人的交谈中,何一满隐约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姜心言。   是班长。   虽然何一满和班长算不上熟悉,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冲着姜心言去的,他怎么都应该去看一下。   “我们就悄悄跟在后面,不被他们发现,行不行?”   两人已经拍完了照片,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何一满一边说话,一边拉着谈朔往外面走。   他们离开拍摄间的时候,那群人也正好从货物间里走出来,何一满落后几步,避免和他们迎面撞上,但也看得清他们的样子。   然而在看到那些人的一瞬间,何一满脚步微顿,神色意外。   ——他们是白天出现在学校门口四处张望的那一伙人。   “怎么是他们?”他拧了拧眉,下意识出声。   还是那身气势汹汹的打扮,只是没有白天那么多人,大概也就五六个,出了杂货间便齐刷刷往同一个方向走。   谈朔看了他一眼,皱眉:“你见过?”   何一满:“嗯,就是今天,我在学校门口看到过他们,站了一大排,看着还挺唬人的。”   当时他还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他们那个时候估计就是在等姜心言,只是……姜心言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何一满问谈朔:“他们可能要找我同学的麻烦,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谈朔思索片刻后说:“现在应该不会。”   两人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路上的行人比拍照之前更多了一些,何一满和谈朔挤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见何一满越走越快,眼看着都快要贴上那群人了,谈朔一把拽住他:“别靠太近了,小心点。”   “我知道。”   何一满点头,罗韵诗白天刚提醒过他别靠近这帮人,再加上谈朔现在这么严肃,即使以前没遇见过这种事,他也心里有数。   来逛夜市的人大多都朝同一个方向涌动,趁着江风沿小道朝商业街这边走,而那些讨债的却逆着人流朝反方向去了,走动间还时不时交谈几声。   “不是说人就在附近吗,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该不会是提前跑了吧?”   “急什么,小陈都说了,就是在这一片儿,还不仔细找找!”   “我们几个分头去找,你,去那边儿,我们走这条路。”   走了半天还没什么收获,他们逐渐没了耐心,商量之后决定分头行动,何一满见状也有些着急了,粗略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此时夜色深沉,只有街边不断闪烁的彩色招牌,印着各种字样花纹,在月光下多出一圈光晕,不断有人从身侧走过,要想在这么多人之中找到姜心言,犹如大海捞针。   迟疑几秒后,何一满的视线落在右侧的小巷入口:“我们走这边。”   “你知道人在哪儿了?”谈朔没多说什么,跟着他便绕进了巷子。   “不知道,只能碰碰运气。”   何一满没什么把握,不过既然那群人说姜心言就在这边,那她这时候应该刚到入口,从这条小道走,行人最少,距离也最近。   巷子里没有摊贩,也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两侧的墙壁挨得极近,顶部向里面倾斜,路面上的青苔散发着浅淡的潮湿气息。   两人的脚步声在巷子里清晰可闻,几步踩在松动的石板上,何一满不知道想到什么:“你们怎么都认识这些人,他们很有名?”   谈朔:“我们?还有谁。”   “罗韵诗。”   巷子并不算长,转眼就走了大半,何一满把下午罗韵诗跟他说的话告诉了谈朔。   “跟她说的差不多。”谈朔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找不到人就算了,惹上他们会很难缠。”他语气很认真,看起来像十分了解这群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何一满示意他放心,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其他含义。   看了谈朔一眼,正要问些什么,余光却看见巷子口走过一个人。   “姜心言?”   何一满顿时来不及问别的了,没犹豫,立即两三步走上前,在姜心言即将走远时叫住了她。   “你——!”   姜心言吓了一跳,脸色微变,下一秒就要惊呼出声,在看到对方是何一满的时候才稍微安静下来,但仍然神色惊慌。   “何一满,你怎么在这儿?”她定了定神,迟疑道。   “别出声,跟我过来。”   现在没时间多说,何一满怕站在巷口太显眼,带着她往里面走。   他们刚走远,追债的人就从几人离开的地方一晃而过,幸好小巷狭窄漆黑,没人注意到这边。   姜心言虽然疑惑,但还是没多问,跟着何一满走了一段距离,在灯光没有完全暗淡的地方停下来。   “你有什么事吗?”在这里看到何一满,姜心言心里有些意外,也想不出对方叫住自己的理由,毕竟他们的交集除了在学校打过几次招呼,就没有其他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谈朔,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估计是何一满的朋友。   谈朔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她一眼之后没说话,靠在墙边,视线偶尔扫过路口,以免那些人折返回来。   “我在路上听到有人说起你的名字,可能是要找你麻烦,是你认识的人吗?”何一满没说废话,直接挑明了来意。   “我……”姜心言怔了怔,正想开口,随即又猛地停下来。   黑暗中,何一满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僵硬:“怎么,你真的欠了他们钱啊?”   他们不算朋友,何一满还是有分寸,只是顺口问了这么一句,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我听到他们说,是有人给他们报了信才会知道你的行踪,报信的人好像和你挺熟悉。”   如果不是很了解她的人,也不会说出姜心言胆子很小这样的话来。   说完这些,对方半晌没应答,空气也短暂地寂静了几秒。   ……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心言终于低声开口:“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巷外的灯光斜斜地扫进来,石板路沾染上几点暗色,明明是夏天,却莫名冷清。   “顺手的事情,他们刚才从那边走过去了,你要是碰上他们,最好还是躲着点儿。”   何一满摆摆手,继续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他对这种事情向来热心的不得了,再说,都是同学,能帮上的忙他肯定会尽力去帮。   “不,不用了。”姜心言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微微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谢谢你,我先走了。”   她又道了几声谢,似乎十分着急,没等何一满开口,转身就从小巷里走了出去。   何一满:?   感觉出她有点不对劲,何一满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   “处理完了?”谈朔走到他身旁站定,“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   “行。”   何一满回过神,这才想起来谈朔一直在等着他。   “不好意思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虽然知道谈朔不会计较,何一满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不算耽误,反正也只是随便逛逛。”谈朔扬了扬眉,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要不要看看照片?”   “对了,拍得怎么样?”   刚才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照片就走了,直到这时候何一满才想起来,立即来了兴致。   然而在看到巴掌大的纸片上的画面时,何一满很快愣了几秒,拿过照片仔细盯着看了看。   “!”   “你给我戴的是什么东西?” 第21章 小皇冠   这个年代印刷照片的技术不高,这张又是拍完即出的大头贴,比寻常的胶卷相片更模糊几分,边缘还印着一圈花纹贴纸。   但即使是这样,何一满也一眼就看到了夹在自己头上的东西。   照片背景是纯黑的,衬得人肤色较白,而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秒,货物间里的人正开始窃窃私语,于是何一满原本正对着摄像头的视线偏了一下,露出有些模糊的侧脸。   谈朔戴着巨大的彩色墨镜,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嘴角微扬,下颚轮廓分明。   他同样微不可察地侧着头,尽管看不见眼神,却像正在注视着身边的人。   “谈朔,这就是你说的适合我?从哪儿看出来的。”   何一满蹙眉拿着照片看了又看,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他头上顶着的确实是个亮晶晶的小公主皇冠。   应该是塑料制的,只有手心的一半大,一圈尖尖的皇冠顶镶嵌着几颗碎钻,在摄像机的模糊下莫名显得昂贵了不少,稳稳地夹住何一满一小撮头发。   “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帽子之类的吧,居然是个皇冠,这么小一个——”何一满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更加不满,把手里的照片抖了抖,“还带着钻。”   两人从姜心言离开的方向走出小巷,左手边就是夜市的入口,人已经不多了,何一满在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杯凉虾。   他捧着杯子,一边往外面走,又在路灯下多看了两眼那张照片。   拍得还是挺好看的。   “怎么?”听到他的话,谈朔走在一旁,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何一满,不满似的纵了纵眉。   他反问:“皇冠不都是带钻的?”   ?   “去你的。”何一满没忍住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撞了谈朔一下,完全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落在这儿。   明明重点不在带不带钻上,可对方轻飘飘的这样一句话带过去,他又发现好像自己没什么能反驳的。   算了。   拍都拍了,何一满想,皇冠就皇冠吧,下次再过来的时候也可以给谈朔戴个蝴蝶结什么的。   “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就该进不了家门了。”何一满扬了一下手里的照片,“放谁那儿?”   “给我吧。”谈朔拿过照片收好。   时间虽然不早了,但沿江这条街道离家里也不远,于是两人就不紧不慢地顺着街道往小区走。   “这么晚了,你回去还来得及吗?”何一满把凉虾喝了大半,下意识杵了杵吸管,看了谈朔一眼,“要不要住我家。”   自从上一次被迫留下来之后,谈朔再也没在他们家留宿过。   “不用,回去也来得及。”   不出他所料,话一说出口,谈朔还是拒绝了。   “行吧。”何一满也不强求,只觉得对方也许真的不习惯住别人家。   虽然心里清楚,但何一满又很热衷于和朋友待在一起,所以每次都忍不住劝一劝。   夜晚温度稍低,也可能是因为盛夏已过,炎热的暑气也逐渐消散,这时候的天气并不像前几天那样令人烦躁,带着凉意的江风从身后吹过来,将覆盖着月色的云层吹散几分。   “路上小心点儿啊。”   谈朔的自行车停在饭馆后门,两人走到岔路口就分开了,何一满回家的时候,老爸老妈正好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   这场景看起来有点熟悉,就像他走出家门的那天一样。   不过现在的沙发材质全然不同,没有软垫,纯木制,家里也还没装电视机,电风扇立在沙发右侧,呼啦啦地响。   “儿子,回来了?”   赵雅静回过头看了看何一满,视线又朝他身后扫了扫:“小谈呢,没和你一起?”   “他自己回家了。”何一满在门口换好鞋,倒了杯水喝,又站到电风扇边上吹了一阵。   到底还是夏天,江风消失之后,温度再低也低不到哪儿去,一路走回来,何一满后背已经隐隐冒出细汗。   “老妈,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何一满本以为老爸老妈这时候已经该睡觉了,刚走到小区楼下,却看见客厅的窗口还亮着灯。   “还在商量事情。”何兴安看着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从餐桌旁搬来一个凳子坐下,又示意何一满坐过来。   “不过我和你妈妈有点分歧,正好你回来了,可以听听你的想法。”   “行啊,你们说。”何一满搁下水杯,在沙发上坐好。   看老爸的表情这么严肃,何一满有一瞬间以为他们是吵架了,但仔细观察了一下老妈的神色后,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兴安刚开口说了一句,停顿的间隙中,赵雅静就紧随其后地在一旁开口:“怎么就不算是大事了?”   她看了何兴安一眼,紧接着转过身面朝着何一满:“你爸他一说起事来就啰里啰嗦,还是我来说吧。”   赵雅静言简意赅,没一会儿就把事情讲了一遍,何一满也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饭店是老妈一个人在管,老爸一直在厂里上班。   以前这样倒也正好,但是最近饭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就开始有点忙不过来了,何兴安知道之后,想着可以从厂里辞职,他们两人一起开店,认真把饭馆做好。   但赵雅静却不太愿意。   “你厂里的班上得好好儿的,工资也稳定,现在突然辞职,要是饭店没开起来,那不是落得两头空?”   “怎么会开不起来,现在的生意不是很好吗?”何兴安为自己争辩了一句,但他平时就性格柔和,所以声音不大,不过也十分坚持。   “现在是生意好,但开店这种靠客流量赚钱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赵雅静声音下意识大了几分,又想起何一满还坐在边上。   “儿子,你怎么想?”   “我——”何一满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在听到老爸老妈的第一句争论时,他就心中了然了。   毕竟何一满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那时候他们家里的饭店早就做大,成了市中心最大的酒楼,也有了几家连锁店。   即使他们现在为此争论不休,但最终两人总会达成一致,作出正确的选择。   “哎,我们在这儿讲给你听,你也没法儿明白。”见他迟疑,赵雅静叹了口气,“明天还要上学,要不你先去睡吧。”   说完,赵雅静站起身来催着他回去睡觉:“这么晚了,明天又该起不来,每次早上想把你喊醒真是难得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何一满被推进房间,门还没关上,他最后扒在门边看着老爸老妈。   老妈找出一套换洗的衣服扔进他怀里,何兴安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   “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赵雅静正要关门,何一满探出头来,一直脚轻轻抵在门边:“这事儿我也不懂,不过老妈——”   何一满看向赵雅静,语调上扬,“你们也犯不着吵架,如果老爸真辞职了,那我们家的饭店肯定会越做越好,是吧?”   赵雅静没说什么,但在听到他的话后愣了一下,接着神色稍缓,似乎是被何一满的自信逗笑了。   “而且老爸,就算你继续在厂里上班,还有我和谈朔可以在店里帮忙,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一满不打算干预他们的决定,不管老爸辞不辞职,结果都已经摆在那儿了,也许他会很快就和老妈一起开店,也可能会再迟疑一段时间,但都没关系。   “你们商量着,我洗澡去了。”   何一满说完这些便关上门,安静中,何兴安伸手紧了紧杯盖,半晌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向赵雅静:“他来帮忙……”   赵雅静闻言也笑起来,揉了一下眼尾,把手里多出来的毛巾扔到沙发上。   “这小子来帮忙,动不动就喊累,一个人还不如别人半个人做得多,也不知道随了谁。”   虽然娇气的要命,但赵雅静想,倒真是她会养出来的孩子。   -   晚上睡得太晚,第二日早晨,何一满不出所料地起晚了。   窗外鸟鸣声不止,热闹非凡,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响了三遍。   何一满抱着枕头,被子揉作一团,大半已经掉到地上,终于在闹钟第四次响起的时候被叫醒了。   虽然起得迟,但还是不像第一天那样时间紧张,何一满洗漱后,从餐桌上拿了一小碗汤包,匆匆出了家门。   走进教室不到两秒,上课铃就响了,何一满在座位上坐好,发现石弘文正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头止不住地往下点。   “醒醒。”   眼看老师走进来了,何一满把他拍醒,“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困,晚上做贼去了?”   “没。”石弘文猛打了个哈欠,取下眼镜用袖扣擦了擦,又架回鼻梁上:“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昨天晚上去逛夜市了,就是江边新开的那个。”   听到他的回答,石弘文眼睛亮了亮,原本困倦的神色也减淡几分:“怎么样,好玩儿吗?”   两人小声交谈着,没过多久,“咚咚——”,老师突然拿书敲了敲桌子,坚硬的书脊在木制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石弘文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讲话又被发现了,迅速坐正,却发现周老师放下了课本,视线落在第一排空着的位置上。   “你们谁看到姜心言了?”   姜心言是班长,平时也积极主动,上课认真,周老师只以为她是家里事情耽误了,继续问:“她是生病了吗,有没有和她关系好的知道情况?”   讲台下一片安静,几人相继摇头,没人回答。   见状,周老师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时,教室外面却有人敲了敲门,何一满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带着歉疚的笑容,似乎找老师有事。   周老师走出去和她聊了两句,回来后脸色好了不少:“姜心言有点生病,要请半天假,她的同桌可以帮她领一下作业。”   那人应该就是姜心言的母亲了。   何一满收回视线,这时却发现石弘文居然又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没打扰他。   姜心言只请了半天假,可直到下午放学,她都一直没有出现过,何一满不住地往她空着的位置上看,心里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一满,明天就是周末了,别忘了我要请你吃饭啊。”   校门口。   石弘文上课的时候无精打采,一走出校门就精神不少,提醒了何一满一句。   “放心,记着呢。”   何一满点了点头,算着时间,谈朔这时候肯定还在店里,于是直接往饭馆的方向去了。   正是晚饭的点,店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何一满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时,正好看到谈朔端着盘子出来。   谈朔没有穿围裙,袖口卷起,两手各端了盘菜,见何一满来了,微微扬眉,脚步顿了一下。   “你——”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何一满冲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笑,一只手拎著书包往里面走。   从侧门走进去就是饭馆的后厨,他之前有事没事就过来玩一圈,小厨房里的叔叔阿姨都认识他,看见他后,纷纷打招呼。   “小何,又来啦?”   “嗯,赵叔,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何一满随手把书包放在角落,主动想找份活儿干。   “来来来,阿姨这儿有一筐菜,你去那边坐着把它们择了就行。”切菜的阿姨从旁边走过来,递给何一满一筐菜叶,给他安排了个轻松活。   “好嘞。”   何一满找了个小板凳就直接坐下来,手上拿着菜叶,嘴也没闲着,时不时和叔叔阿姨唠两句嗑。   谈朔偶尔走进来端菜,看着他和其他人聊成一片,已经见怪不怪,眼中闪过一点笑意。   “哎,小何,尝尝这个,是刚才那一盘里多出来的。”过了一阵,阿姨一手拿着菜刀,另一边笑呵呵地递过来一个小碟子。   何一满伸手接过,是几块南瓜饼,还滋滋冒着热气,光是闻起来就甜的不行,又并不腻人,冷却间泛起一阵油香。 第22章 凶巴巴   “好香啊,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何一满咬下一口饼,口感正好,表皮酥脆,还有一点点烫。   听他这话,阿姨笑得合不拢嘴:“那你就多吃一点啊。”   一篓子菜叶已经择完了,何一满嘴里咬着块南瓜饼,顺手把菜篮递给对方:“菜我都择好了,刚洗干净,您看我还能做点什么?”   “不用不用,我们这儿都没什么事情了。”阿姨左右环顾一圈,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小何,别在这儿忙活了,去前面玩儿去吧,记得把这些都吃完啊。”   说完,阿姨把何一满往厨房外面推,餐馆的厨房整整齐齐是两三排切菜炒菜的地方,几个师傅戴着厨师帽掌勺,火焰蹭蹭地往上冒,烟熏火燎的,温度的确有些高。   “行,那有事儿您再叫我就行。”   何一满也没说非要留下来,屋内还蒸腾着的热气,他额间渗出一点细汗,于是拎上书包,手里端着那一小盘南瓜饼,穿过走道出了厨房。   厨房和前厅有专门端菜的通道,这边的小走廊只是供员工有事的时候通过,一般都没什么人。   何一满把手里剩下的半块南瓜饼吃完,想着时间也不早了,再过一阵谈朔估计就该忙完了,便不紧不慢地往前厅走。   刚走过转角,另一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停下来,下一秒,就正好撞上对方。   “我——”   哐得一声后,盘子里的南瓜饼倾斜着向下滑了滑,差点掉到地上,何一满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立即拿手护住,接着抬起头看向来人。   “谈朔?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手里的东西差点被撞翻,何一满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来的居然是熟人,眉梢微扬,觉得还挺巧:“要下班了?”   “差不多了。”谈朔的犹豫了一下后便点头,“你打算走了?”   “后面太热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不是正打算去找你吗。”何一满笑了笑,“时间正好,你要是忙完了,我们就回去。”   话音未落,没等谈朔回答,他又想起来什么,朝对方身边看了一眼:“不是下班了,你手上又没拿东西,往厨房走干什么?”   员工间就在从侧门进来的地方,平时的物品也都是往那儿放,没必要绕这么远往这里走。   见他这么问,谈朔先是一愣,又伸手摸了一下眉尾的疤痕,半边身子挨墙壁站着,微侧着脸看他。   “你说我来干嘛,别愣着了,不是要说要回家?”   他看了何一满几秒,接着转过身,扯着对方的书包带往前走了一小段。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来找我的,东西都拿好了?我去打一声招呼就可以直接走了。”   何一满两三步跟上,正要把背包扔到肩上背好,但书包里没装什么东西,本来就不重,接着一个没留神就被谈朔轻松拎走了。   “谢了。”南瓜饼还剩下一点儿,何一满便拿了一块,“这个还挺好吃的,要不要尝尝?再不吃就冷了。”   谈朔皱了皱眉:“这什么?我不爱吃甜的。”   “你不吃肯定要后悔,就尝一口试试。”何一满看他这么抗拒,索性微微抬起手,把南瓜饼不远不近地凑过来,“不是很甜,真的。”   谈朔下意识向后仰了一下,蹙着眉头,来不及拒绝,香甜的气息已经一股脑地飘过来,但并不难闻。   “我真的……”   话还没说完,嘴边的南瓜饼就更近了点儿,谈朔微微垂眼,下意识便张口咬住,没办法再说什么,只能把它吃了。   刚才还有点烫嘴,现在却刚刚好了。   倒也不算难吃。谈朔想。   “走吧,抓点儿紧。”何一满弯了弯眼睛,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   直到今天,两人的补课才算得上是正式开始了。   何一满房间里的书桌正对着窗户,没装防盗网,窗扇是向外推开的,他撑著书桌,往前探出去一点,伸手把玻璃窗支起来。   正是傍晚,不远处的天边被染上一片或深或浅的粉紫色,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云端,带上了缱绻的温度,随后洒落在窗台,又蔓延至桌边。   “你就坐这儿,我再去搬一把椅子。”何一满把书包扔在床脚,自己从外面找了把带着靠背的椅子坐着。   谈朔倒没说什么,只是抬眼看了看何一满身下的软垫,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坐下:“我们从哪儿开始?”   何一满是文科生,虽然成绩不错,但没学过的科目还是没办法教。   起初他还有点担心,不过问了一句后才他发现,不管文科还是理科,谈朔都是一视同仁地不擅长。   “我给你找了点儿资料,还整理出了几份知识框架,你先看着,哪儿不懂就问我。”   既然都不怎么会,那何一满就挑自己熟悉的教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几张A4纸递过去,二十年后的高三远没有现在这么轻松,所有科目的难度都增加了很多,更不会有下午六点就放学生回家的情况。   复习期间,老师也整理了很多复习提纲给学生,幸好时间距离的并不太久,何一满还隐约有记忆,便和现在的题目结合了一下列了张表。   “行。”   其实光是看着那一排排文字和符号,谈朔就忍不住想要拧眉,他一直以为何一满说给他补课只是顺便而为,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挺认真。   他拿圆珠笔的笔帽在桌面上杵了一下,缓慢而艰难地专注起来。   何一满坐在一边,只占据了书桌的一个小角,发了半天呆之后,又抬起头看了看谈朔。   ——谈朔好像该剪头发了。   盯着看了一阵,何一满心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谈朔的侧脸被夕阳晕染上颜色,此时眉心微皱,显得眉梢很锋利,又被那道疤痕猝不及防地截断,额前的头发比之前更长几分,此时低着头,碎发垂下后便有些挡眼睛。   何一满没出声,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只剩下窗外楼下时不时传来路人的交谈以及电风扇的转动声响。   桌边放了一沓废弃的草稿纸,何一满没什么事儿做,就顺手拿了一张,裁下来一小块正方形写写画画。   这几天店里都很忙,赵雅静一直没回来,老爸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转眼已经渐渐天黑,何一满只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开始昏昏欲睡地趴在桌角。   谈朔写题写得头昏脑涨,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在那儿较劲了好一会儿,居然也没摔笔。   天黑之后,气温也降下来,微微带着凉意的风从外面灌进来,谈朔心中的烦躁褪去,就只剩下困倦了。   他垂了垂头,还没来得及闭上眼,“啪——”手臂上传来一点触感,并不是很明晰,就像是有人拿一小撮牙签轻轻地戳了他一下。   ?   谈朔顿了一下,瞬间就清醒了,偏过头看了看,手肘边正落着一个很小的纸飞机。   制作非常简易,很明显,飞得也并不远,只是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就坠机了。   “差不多都看了一遍了吧,我来给你讲讲。”   何一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微微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把刚才画了一会儿的那张纸叠成纸飞机投了过来。   纸飞机摇摇晃晃地飞,惊扰了谈朔的瞌睡,何一满正要把纸飞机拿回来,还没伸出手,就被对方率先拿走了。   “哎,你别——”   谈朔挑起眉看了他一眼,没犹豫就把纸飞机拆了,何一满来不及阻止,一摊开,白纸上的几道笔画就显露出来。   纸上画的是个简笔画小人,只画了一个脑袋,三下两下就勾勒出了轮廓,眉毛有些粗,向中间靠拢着,看起来怒气冲冲的,在皱巴巴的白纸上更加生动。   “画得还挺像吧?”见已经被看到了,何一满左看右看,愈发觉得自己画得不错,栩栩如生。   “一点儿也不像。”谈朔一开始似是想笑,随后又拧起眉。   何一满也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只是笑,并没有戳穿。   他看了一会儿谈朔写的题,寂静中,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明天我和我同桌去吃饭,晚上估计要晚点儿回来。”   “知道了。”谈朔把那张纸压平了些,听到他的话,没怎么停顿,很快就简单回答了一句。   何一满还没再说话,半晌,谈朔又淡淡地开口:“那我明天也不用来了。”   “怎么不用来?”何一满看向他,没犹豫道,“我只是晚点儿回,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就去吃顿饭,抓紧点儿也不会迟多久。”   其实他之前也想着明天暂停一下,可转念一想,说好了给谈朔补课,还没补几天,已经停了两次,便改口了。   “其实你要是想多吃一会儿也没什么。”   谈朔转了转笔,眼睛不知道是盯着桌面还是看着手心,又因为不太熟练,圆珠笔一下就掉下去,在桌上一响。   “不用着急回来,免得耽误了你出去玩。”   何一满闻言一愣,只觉得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再一次出现了。   谈朔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安静下来,何一满稍微思索了一阵,紧接着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谈朔。   “谈朔。”   何一满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弯了一下眼睛,虽然不清楚是不是想错了,但还是慢悠悠说:“你是不是有点儿不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好朋友之间吃醋很正常。 第23章 搞事搞事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声音并不大,不过谈朔也能清楚地听见。   ……   短暂的僵硬过后,谈朔抬起头来看向何一满,瞳孔微缩,张了张口,没说话。   脱手的圆珠笔在书桌上滚了两圈,最终撞到窗户下方素白的墙壁上,于是猝然停下来。   见谈朔不出声,何一满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仍然看着他,侧脸还印着刚才趴下睡着时的痕迹,头发微乱,懒洋洋的。   他脸上带着笑:“你要是真的不高兴,可以告诉我啊,憋着干什么。”   他问得直接,谈朔一时说不出话,静了几秒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将脊背挺直,他的手还搭在桌上,猛地向后撤了一段距离,木椅也在地面上拖出声响。   这样一串动作后,谈朔压低眉骨,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是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下,紧接着皱眉道:“我没有。”   “有什么不肯承认的。”何一满见谈朔故意绷紧了神色,看起来好像烦得不行,笑了笑,微微向前探了一点,一边手臂撑在桌子上。   “你放心,不管怎么样,在这儿,你都是和我关系最好的那个。”   听到他的话,谈朔指尖微动,侧过脸来,先是不自觉地弯了嘴角,接着又拧眉:“差不多行了,真没不高兴”   虽然何一满现在的表情有些散漫,但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能回到这个时代的契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正是谈朔,而这么久以来,从头到尾和他关系最紧密的人,仍然是谈朔。   一开始,何一满只是认为接近谈朔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但渐渐地他明白,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是改变谈朔的结局——一个模糊不清,却暗指着死亡的结局。   想到这里,何一满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正好这时轻微一声响,他被谈朔扔过来的纸团很轻地砸到身上,接着又一路跌进自己手心。   何一满揉了揉纸团,笑着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多来一个人,我同桌肯定欢迎。”   两人约饭前,石弘文还试探性地想邀请其他同学,但都被拒绝了,也是那时候何一满才发现他似乎没什么朋友。   “不用了,我下班太晚,你还是自己去吧。”谈朔抻了抻腿,抵着桌腿把凳子推远了些,“我等你一会儿,要是时间太长,我就先走了。”   “行行行。”何一满把纸团扔进垃圾篓。   窗外夜色浓稠,几点树影趁着月光投射在纸张上,或明或暗,打开灯后,谈朔就关了窗户,以免屋外的蚊虫飞进来。   “不聊天了,这些都看完了吧?我来给你讲。”   何一满看到纸上的那一大片空白就知道谈朔完成得有多艰难,拿过来细细地看,没再说话,静下来给他讲题。   其实谈朔的基础没他想得那么差,只是因为很久没上学,有点儿跟不上,再加上他自己又没什么耐心,便越落越多了。   两人在房间里呆到八点过,何一满在做事的时候还是很认真,谈朔听了一阵却有点走神,又被他拽回来。   “你——”谈朔按了按笔帽。   “专心点儿,给你勾了几首诗,明晚之前背下来就行。”何一满哗啦啦翻了几页书,把他的话堵回去,“以后每天背几首,到高考就差不多背完了。”   谈朔:……   -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何一满没定闹钟,一觉睡到临近中午,去饭馆里帮了会儿忙,又左边右边聊了一阵,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谈朔,等会儿我就走了啊。”   谈朔推着一筐碗筷往洗碗间去,何一满跟在后面,帮他送了另一车。   “知道了。”谈朔步伐没停,半晌,似乎想起来什么,回了一下头,“别在外面待到太晚了,免得碰上什么人。”   最近街上确实不怎么太平,晚上就更多杂七杂八的人,难免危险。   “放心吧,吃完就回。”   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何一满慢慢晃过去,在定下的时间点到了约好的地方,石弘文也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何一满,这边!”   “没等太久吧,我们上哪儿吃?”何一满远远地朝他挥了一下手,穿过一条马路后慢慢走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石弘文没穿校服,对方身上是当时非常流行的牛仔外套,仍然戴着眼镜,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   “早就找好地方了,说好了是我请你吃饭,所有的钱都由我来出啊。”石弘文走在旁边带路。   刚才隔得有些远,现在距离拉近后,何一满看向石弘文,发现他的眼眶有点红,只是在镜片的遮挡下不太明显。   何一满仔细看了一眼:“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石弘文愣了一下,毫不在意地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昨天晚上看小说看了太久,熬夜熬的。”   何一满了然地点头。   这年代不能上网,平常大家的娱乐活动也少,经常会找租书的地方借武侠小说看,几人租了之后互相交换,熬几个通宵就看完了。   何一满接着问:“我们在哪儿吃饭?”   石弘文报了个名字:“从这边小巷走,比大路快一些,穿过去就到了。”   听到店名,何一满一愣。   之前石弘文说请客吃饭,平日又那样行事作风,何一满看出来对方估计是挺有钱的,不仅有钱,而且很大方。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以为他们只是随便出去玩一趟,却没想到对方一挑就挑了个现在市里最大的酒楼。   巷子不长,两侧都是住户,铁栅栏外挂着不少洗过之后的衣服,穿堂风一过就开始一起晃荡,阳光被遮蔽住后多了些潮湿气息。   “去这么贵的地方?要我说,还不如直接——”   何一满正说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阵接着一阵,砰的几声,有点像玻璃窗子被什么东西砸了,还伴随着交谈。   “什么声音?”石弘文向那边看了一眼。   “别出声。”何一满压低声音,放缓了脚步,拦了他一把。   虽然是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此情此景,却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又不安。   而当两人更加走近一些,隐约能够听见那些人在说什么时,何一满便瞬间知道了其中原因。   “打听清楚了吗,是不是住这儿?”   “放心吧,错不了,姜文俊那小子亲口告诉我的,说是今天就她一个人在家里。”   “还是得当心着点儿。”   “怕什么,别说这里没人路过,就算是有人来了,也惹不起我们。”   四五个人围拢在一户人家楼下窃窃私语,商量一阵后,一人后退几步,随便找了块石头往上扔过去,砸到窗户上后又弹开来。   何一满在原地顿了几秒,找到不远处的一个空摊位后面躲好,又把石弘文一起拉进来蹲着。   “这不是那天在学校门口……”石弘文吓得不行,声音也有些抖,麻利地在旁边蹲好,生怕被看见。   “小点声,别被他们发现了。”何一满用气声提醒他。   石弘文迅速点头,用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虽然心里害怕,却又控制不住地想看一眼。   他往里面挪了一下:“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何一满低下头:“这些人估计是来找姜心言的,她家是不是住这儿?”   那天姜心言不愿意多说,何一满也不可能上赶着去追问,后来便不了了之了,可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地再次遇上。   他探出头看了一下,二楼的窗户紧紧闭着,毫无动静,但仔细观察后却还是能看见,隔一小会儿,窗边上便会模糊地出现一个人影,出现了几秒便缩回去。   “姜心言?”石弘文完全想不到这两者会有联系,微微睁大了眼,想了想后,结巴道,“我记得……她家好像是在这条街上,可是——”   “等会儿解释。”何一满知道他想问什么,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他扶着小摊伸出来的一截木头桩子,食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划了两下,思索一阵后,终于开口:“我们得想个办法帮忙。”   “帮忙?”石弘文差点要站起来,马上小声说,“他们那么多人,一看就不好惹,我们能干嘛?”   平时他遇上这样的混混,一般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更不要说还主动往上凑了,一想到这里,石弘文脸色唰的就白了。   “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出去了可以找警察。”   “不行。”何一满按住他的肩膀,“他们现在根本没做什么,找来警察顶多也只是教育一顿,等这茬儿过了,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可,可是……”   石弘文还想说什么,何一满继续道:“这样,等会儿我去把他们引开,你等那些人离开后,上楼看一眼姜心言就行。”   “那你怎么办?”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等会儿你按我说的做。”何一满倒不太紧张,“只是吃饭可能得下次了。”   “你等会儿上楼一趟,就说,让她找地方躲好,如果之后没什么事了你就先回去。”   石弘文还是害怕,手有些哆嗦,抬起头想拒绝,却对上何一满看着他的视线。   “我……”   他犹豫的时间太长,何一满心里叹了口气,正想说: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行,我自己也可以。   下一秒,他却看见对方缓慢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要战斗了~ 第24章 冰释前嫌   那群人还围在楼下站着,其中一人头发挺长,站在原地往上面看了半天,把嘴里的烟夹到耳后,后退两步。   他看着窗口,也不怕打扰到附近的住户,提高了音量:“别躲了,我们知道家里有人。”   “我们也不是想为难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只要乖乖把这笔钱给还上,我们立马就走人。”   话音落下后,他们等了半晌,还是没回应,仔细瞅了瞅才发现,楼上不仅没声儿了,就连之前隐约出现在窗边的人影也没再出现。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   “陈哥,怎么没动静了?”   “该不会是趁我们没注意,偷偷跑了吧?”   “怎么可能,她能往哪儿去?”   他们正议论着,下一秒。   ——“姜心言?”   角落远远地传来一道喊声,声音中带着惊讶,就像是突然碰见熟人,所以想打声招呼。   这道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也顾不上是谁喊的了,纷纷转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一人狠狠皱了皱眉:“他妈的,真跑了。”   “愣着干嘛,快追啊!”   他们暗骂两句,刚才光在窗户边上蹲守,居然一不留神让姜心言从那头溜了,反应过来后二话没说便追了过去。   何一满从反方向离开,朝身后看了一眼,见那些人都追了过来,便拐弯进了另一条巷子。   事出紧急,他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再说了,这群人都是些无赖,只能用笨方法解决。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那群人引开,等这次的危机解除之后再找姜心言商量,如果姜心言需要他帮忙,他还能出出主意,但如果对方觉得是这只是私事,那他就不掺和了。   这边的巷子连成一片,从巷口出去后又是几个岔路口,何一满扫了几眼,挑了条人最多的进去。   正是晚饭点,这条巷子的构造和那边不同,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摊贩,有人在家门口支着棚子卖东西,甚至还有炒菜的,炊烟袅袅,顿时烟火气十足。   街头巷尾的,大部分住户都在屋门前修了石阶,于是三三两两的人围在台阶上坐着摇扇子,东扯西拉地聊天。   何一满时不时回头看,脚步没怎么停,又要躲开路边的摊子和街坊,没注意时差点撞翻了一个推车,立即侧了侧身躲过去,把车扶稳。   “叔,不好意思啊。”何一满跑得有些喘,赶紧回头道歉。   大叔挪了一下车,在他身后笑着招呼:“没事,这儿可不能这么跑啊,小心点儿。”   那群人一直穷追不舍,只是他们人这么多,在这条巷子里追人更不方便,没一会儿距离就拉远了些。   刚跑出巷子,出来便是一条宽阔马路,嘈杂的吵闹声骤然停歇,迎面一辆自行车贴着何一满骑过去,他停下来,半蹲着撑在膝盖上喘气。   歇了几秒,何一满没回头,打算沿街道找个地方躲起来,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住他:“站住!”   他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但也没什么力气跑了,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阵力道撞翻在地上。   “我操——”   一人在后面狠狠撞了他一下,把何一满压到地上,又揪起他的衣领,他被勒得喘不上气,忍不住咳了两声。   “你他妈干嘛?”何一满假意挣了两下。   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刚才听其他人喊他陈哥,长得精瘦,力气却大得不行:“姜心言呢,躲哪儿去了?”   “什么姜心言?”何一满侧过脸,被压得胸口有些闷,“我不认识,快点放手。”   “少在那儿放屁,你——”   话音未落,何一满刚感受到身下发烫的路面,钳制着自己的力道却突然一松。   他坐在地上,撑着手臂半坐起来,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怔了一瞬后,他抬起头,居然看到徐安成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徐安成不知道上街来做什么,又带着一大群跟班,站在最前头,黄毛从发根处冒出一截黑色的发茬。   当他的视线落到何一满身上时,又忍不住得意。   “何一满,几天不见,怎么混这么惨?”   何一满微微曲起一边膝盖,也不急着站起来,抬着头看徐安成,被他这副表情逗笑了。   虽然嘴上冷嘲热讽着,但徐安成还是伸出手把何一满拽了起来。   “谢了。”   那些讨债的人原本以为只用对付一个小姑娘,所以没来多少人,却没想到中途会有别的人插手。   “你,姓徐的是吧?我们就是找他问点事情,你要是识相就别插手。”   “有什么事情当面问不就成了?”徐安成见他们人少,顿时将背挺直了些,“说吧,想干嘛?”   陈哥和其他几人也追了半天,同样累得不行,心里知道,自己现在这么点人,惹不起对方。   “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那个姜心言欠我们钱,我们来讨债而已。”   何一满往前走了两步:“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姜心言,你追着我有什么用?”   “你——”   陈哥气急,瞪了他一眼:“装什么装,明明就是你们合起伙……”   不知想到什么,他倏地顿住。   就算是再没心眼,陈哥这时候也想明白了。   刚才在那儿喊一嗓子的人分明是和这人一起的,就是故意想要把他们引开。   “哎哎哎。”徐安成推了他一把,“说话就说话,还想动手啊?他都说了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   徐安成一边说,身后的一群小弟也走近了些,看着十分唬人。   陈哥咬咬牙,知道现在回头再去那条巷子里也找不到人了,不过反正她家一直就在那儿,怎么也跑不了。   “行。”陈哥看着何一满,终于放弃了,啐了一声,“那老子明天再来。”   他们离开得很快,一下就不见了身影,徐安成抬了抬头,面露得色:“怎么样?”   “厉害。”   何一满笑了笑,刚转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旁的墙壁后面走出来:“石弘文,你怎么还在这儿?”   还有……   他目光微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身后的姜心言。   她应该是刚从家里出来,身上的衣服穿得略显随意,头发也不怎么整齐,还有点喘:“对不起,是因为我的事情,你们才会被这群人找上。”   “没事儿。”何一满不在意道。   “只是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他本以为,这个时候石弘文应该跑回家了才对。   徐安成插嘴道:“我刚才在路上遇着他们了,上次在夜市的时候,我见过你和姜……姜心言说话,顺手来帮忙呗。”   “对。”石弘文推了推眼镜,看起来有点害怕徐安成,但还是说,“我看你们认识,就想着说不定他能帮上忙。”   徐安成却一点儿没看出来他的恐惧,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没想到,你这身板,跑得还挺快的。”   石弘文缩了缩脖子。   几个人说话间,姜心言一直沉默不语。   何一满主动提起来:“班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帮不上我的忙。”姜心言摇头。   “怎么帮不上。”徐安成又抢在何一满前面说,“今天不就是帮忙了?”   何一满:“就算我们做不了什么,你跟我们讲讲,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直这么躲着有用。”   姜心言抿了抿嘴唇,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目光也有些松动。   她迟疑了几秒,张了张口,正想要开口说话,却又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   “咕噜——”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石弘文脸还是白的,眼镜止不住向下滑,这时候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诚恳道:“我有点饿了。”   徐安成一愣,顿时笑得停不下来。   “确实不早了。”   何一满和石弘文碰面的时候就到了晚饭点,又闹了这么一通,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这样,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东西,边吃边聊。”   “我在……”石弘文还记着那家酒楼,正想说可以去那儿,徐安成却和他同一时间开口。   ——“行啊,正好,韵诗的修车行旁边有家大排档,我们去那儿吃。”   于是石弘文顿时噤声,剩下的半截话咽了回去,姜心言也点了点头。   见决定下来,何一满说:“你们先过去,我还有点事情,马上就过来找你们。”   跟谈朔说好了晚上等他,现在临时有了别的事,何一满就想着把谈朔也喊过来,既可以一起商量,说不定还能缓和一下他和徐安成的关系。   -   几人在桌前坐好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家大排档是露天的,几个棚子撑起来,油香阵阵,边上杵着几个巨大的风扇,灯光明亮,把月色也衬得黯淡几分。   街边随意地摆放着很多折叠桌椅,几乎都坐满了人,不少人喝得面红耳赤,大家喝酒划拳,喧闹声浪潮般一阵接着一阵。   吵闹声中,徐安成腾地站起来:“何一满,你刚才说有事,就是要把谈朔找来?”   “怎么,有意见?”谈朔挑了挑眉,在何一满身旁拉开椅子坐下,单手开了可乐罐,汽水溅出来几点,透着冰凉。   “坐好吧,少说点儿话。”罗韵诗把徐安成按回去。   何一满背对外面的街道坐着,看徐安成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   正好这时候点的菜端上来,大家都饿了,来不及说其他的,开了饮料,拿了几串烧烤开始吃。   不远处,一辆轿车缓缓驶过。   这时候开车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这车看着也不便宜,就是石弘文看到了也会稀奇两声。   轿车开到他们身后时,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他目光微沉,面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几秒钟便离开了。 第25章 乘凉   夜色如墨,没有星光点缀,月色也浅淡,棚子下的人三三两两坐着喝酒撸串,人声嘈杂,模糊成一片传入耳中,将气氛推热了些。   几人年纪本来都差不多,又是为了商量事情才聚在一起,虽然徐安成对谈朔有点意见,但没过多久还是聊了起来。   罗韵诗今晚本来打算出门去骑车,刚出了店门就迎面碰上徐安成,见对方身后还跟着两个没见过的人,正发动的摩托车就熄了火。   她看着徐安成那一身打扮,就知道对方白天又在街上晃荡,手还捏着车把:“徐安成,大晚上的跑哪儿去?”   “你这头发,长得乱七八糟的,还有,怎么又把这件衣服穿出来了?就非要学人家街上的那些……”   “等等!”眼看着她越说越多,徐安成朝后面看了一眼,忙不迭地打断她,“我们要去隔壁烧烤摊,何一满和谈朔等会儿也来,要不要一起?”   罗韵诗面带狐疑:“你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这事儿吧,说来话长。”徐安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站在一旁笑了两声,“你和我们一起过去就知道了。”   “行。”   罗韵诗取下头盔,利落地下车,看向正在悄悄打量他的石弘文和姜心言,点了点头:“走吧。”   已经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互相认识过后,姜心言虽然仍有些退缩,但还是开了口,她声音有些小,徐安成忍不住向前凑了一点,又被罗韵诗拍了一下手臂。   石弘文从桌子中间的盘子里拿了一串烤翅,不着痕迹地把凳子搬得离徐安成远了一些,一边吃,也认真听着。   来的路上,何一满已经把之前的事和谈朔讲了一遍。   谈朔知道了个大概,在姜心言说话间,给何一满递了一串骨肉相连,翘着凳子往后靠了靠,半晌,皱眉看着她:“你是说,这些钱都是你弟弟借的?”   “可既然是你弟弟借的钱,为什么都来找你还?你弟弟人去哪儿了。”何一满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   “我弟弟……他这几天和爸妈一起回老家了。”   姜心言的弟弟才十五六岁,从小到大父母都不怎么管他,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逃学的习惯,混迹在街头,年龄大了后就更加无法无天。   他爱面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在家里要不到钱就只能在外面借,时间一久,便滚成了一大笔钱。   讨债的人找上门来时,姜文俊不敢告诉父母,又想到姐姐这么久以来做家教什么的,肯定存了不少钱,张口便让他们找姜心言去,接着又吵着闹着和父母一起回老家了。   走之前,他还威胁姜心言:“我知道你手上有钱,你要是敢告诉爸妈,我就说,是你在外面犯了事,还要推给我,你看爸妈还会不会把你留在家里。”   姜心言在高中前一直养在乡下,直到这几年,因为成绩过于优秀才被学校招来了市里,可父母对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还是有些不满。   所以听姜文俊这么说,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可是我存下来的那些钱,是为了现在在学校缴费和以后上大学用的,如果把我的钱给出去了……”   姜心言慢慢把事情讲清楚了,众人沉默了一瞬,一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安静了几秒钟后,徐安成突然站起来猛拍一下桌子:“你这个弟弟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把事情都推给你?”   他看着气得不行,主动开口说:“你说,你们家在哪儿,我立刻过去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坐下。”罗韵诗虽然面露赞同,但往四周打量一眼,随即又拉了拉徐安成的衣角,小声提醒他。   “对了。”石弘文见徐安成不说话了,迟疑着开口,“今天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报警?”   姜心言摇头:“不能报警,今天的事情,他们最多只会关上十五天,可出来之后,这群人一定会报复的。”   何一满知道她的意思,也明白姜心言不想惹事,只想顺利考上大学,静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声朝谈朔问了几句话。   “这又不能报警,你弟人又躲起来了,他们肯定得一天到晚缠着你。”罗韵诗脸色也有些难看,她一向直来直去,觉得这种事只能用硬办法。   姜心言脸色有些白,桌上的东西也一口没吃:“除了把钱给他们,我……”   见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知道只能妥协了,可话还没说完,何一满又突然打断她说:“不行,我们就得报警。”   他把可乐罐重重搁在桌上,几人的视线迅速被他吸引过去。   “既然是你弟弟欠的钱,我们就把他找回来,让他自己还。”何一满刚才问了谈朔关于那些讨债的事,心里有了想法,“你父母不知道是谁惹了事,别人追债的总知道。”   说完,其他人先是沉默几秒,但有他开了这个头,很快就热络起来。   “就是,他们在你家楼下骚扰你,怎么不能报警了?”徐安成附和,“明天我就去把你弟弟找回来。”   罗韵诗难得没有反驳他:“行,我也一起去,骑车过去更快。”   “那些讨债的就交给我。”   “我也……”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很快就把事情理顺了不少。   姜心言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只是坐在原地听着他们把一切安排好,怔愣片刻后,神色坚定起来。   “好。”   -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热闹的人群已经差不多散去了,罗韵诗热情地把姜心言带回家一起住,何一满便和谈朔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   “谈朔,你自行车是停在店里还是哪儿?”   “在你家那边。”谈朔身上还带着烧烤摊未散去的热意,松了松领口,眉眼的情绪松散几分。   身边的环境骤然间静谧下来,只剩下一阵接一阵的蝉鸣,已经到了夏末,汹涌热浪浅淡不少,却莫名有些闷。   何一满手里还拿着那罐冰可乐,往谈朔小臂上贴了一下。   “嘶——”   “找事儿?”谈朔缩了一下胳膊,瞥了他一眼,随即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给你凉快凉快。”   何一满喝完了可乐,微微扬着嘴角,拐个弯走进小区,刚走了几步,却猝不及防地看到老爸老妈正在楼底下坐着。   小区不大,立着几排并不高的居民楼,大概也就五六层,看着已经有些老旧了,窗外种着花盆,一片连着一片繁茂了许多。   每栋楼下边都有一小片空地,廊前亮着一盏摇摇欲坠的灯,无数蛾子绕在周围飞舞,也将那一块照亮几分。   赵雅静一眼就看见了何一满,舒舒服服地靠在木椅上,笑着喊他一声:“哎,我们在这儿。”   何一满一愣,看他们打盹似的并排坐着,两三步上前去:“这么晚了,在这儿干嘛呢?”   “乘凉。”何兴安慢悠悠地摇着扇子,驱赶着身边时不时飞过来的蚊虫,“你们两个去楼上搬把椅子,一起来坐会儿吧。”   楼下较凉快,坐着一起闲聊确实舒服。   何一满看了谈朔一眼,见他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拉着他就往楼上走:“行啊,我们一会儿就来。”   已近九点,楼下除了他们几个,也没其他人了,灯泡的光亮划出一小片圆圈,为了躲着飞蛾,何一满把凳子摆在光线边缘处。   四个人坐着一样的老旧木椅,整整齐齐的。   安静了一会儿,何兴安从椅子上坐起来些,开口道:“我们今天已经商量过了,我决定辞职,两个人一起去开店。”   赵雅静没说什么别的,把扇子从他手上拿过来:“我是犟不过他。”   “那挺好啊,你们这么快就商量好了?”何一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侧过身来,“再过两天,我就去帮帮忙。”   “行,你能待上半天也就挺让我满意的了。”赵雅静笑起来,转头看谈朔,“小谈,你现在又要补课又要打工,忙得过来吗?”   她平时在饭馆里,总是看到谈朔闲下来的时候在背书,做事又踏实,看着挺辛苦的。   “您放心,我忙得过来。”突然被问话,谈朔怔了一下,倒是没刚见面时那么紧张了,立即回答一句。   坐着乘凉大多也就是随便闲聊几句,温热的风吹到颈间都有一阵舒适感,何一满很少这样安静坐着,也没有手机打发时间,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会轻松点了。”赵雅静讲了一阵,又开口道,“对了,现在时间也不算早,你要不就在我们家住下?”   赵雅静向来热情得很,见对方再一次劝着自己留下,谈朔迟疑了一阵,正打算拒绝:“不用……”   刚冒出个话头,他突然感受到脸侧传来一点凉意,起初十分微弱,并不明显,紧接着就越来越多。   天空中细细地飘起雨来,只过了几秒钟便越下越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歇了。   显然,何一满也发现了,顿时一乐,轻脚踢了一下谈朔的凳子。 第26章 没电了!   谈朔感受到椅子被轻轻踹了一脚,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人。   何一满这时正翘着凳子,侧过身来后,将手臂搭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发顶在楼前的灯光下染上一层浅色。   他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似乎有些得意:“谈朔,我看这雨过一阵还要下得更大,这回你总得住下来了吧。”   细丝般的雨滴斜斜地顺着风被吹过来,紧接着又更密集了一些,谈朔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压了压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率先拎起椅子:“别待在这儿淋雨了,走,上楼。”   等几人进屋后,把客厅的灯打开,黑漆漆的房间便立即亮堂起来,老爸老妈放了椅子,没多管他们,叮嘱几句之后就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对了,明天你还要去店里,班长那事儿,我和石弘文过去就行。”   何一满头发淋湿了几缕,从挂架上随手拿了条毛巾擦头发,又递给谈朔一条,几步走进房间,按下电风扇的开关。   “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谈朔也胡乱擦了一下,顺手把毛巾搭在肩头,“店里要大翻修,这两天要关门一阵。”   他和那群人打过交道,在知道何一满的打算之后,怎么也不放心放他们两个单独过去,想着自己肯定得跟着一起。   “是啊。”   赵静雅出来倒水,听到他们正在讲关店的事,连带着提了一句,“老何辞职来给我帮忙,我们打算把店面扩张一下,过几天装修完了再开门。”   “那行。”   何一满点点头,从衣柜里把谈朔上次穿的那套衣服找出来,笑着说:“不走了吧?你还是穿这件。”   一回生二回熟,谈朔这都是第二次在何一满家里过夜了,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也没办法回去,只能留下来。   “谢了。”他扬了扬眉,伸手接过衣服,没再说什么。   半个多小时后。   “谈朔,你——”   何一满洗完澡,周身裹挟着水汽,发尾湿淋淋的,趿拉着拖鞋走进房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谈朔正坐在桌边看着课本。   之前桌前的窗户一直开着,星点雨水在书桌靠窗的位置淋成一片,谈朔刚把窗户关上,玻璃将风雨都隔绝在外,寂静下来。   谈朔平时穿得小混混似的,高高瘦瘦,肌肉紧实,加上眉尾的伤痕,一看就常年混迹街头,又带着莫名的痞气。   但现在换上何一满的睡衣之后,刚擦干的头发柔和不少,他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拿了本书,有一瞬间还挺像回事的。   何一满看到这一幕就噤了声,放轻脚步,想着不打扰谈朔。   下一秒,“刺啦——”。   对方突然抵着椅子向后一段距离,原本待在手里的书也倏地被扔在桌面上,书脊重重一磕,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谈朔不耐烦的一声啧。   “干嘛呢?”何一满挑眉,在床沿边上坐下,瞥了一眼课本,又把电风扇掰过来一点。   风扇开到最大档,带着凉意的风把他的头发向后吹了些,也吹散了从浴室带出来的潮湿热气,温度骤降几分。   “在背书?怎么书都扔了。”何一满盘腿坐着。   “没什么。”见何一满进屋了,谈朔回头看了看他,默不作声把伸出去的腿收回来些,又把书捞回来搭在脸上,“这些诗还是比数学题好学点儿。”   何一满:“没事,现在也才九点多,用不着烦,你多背一会儿不就成了。”   “我没烦。”谈朔半仰着头,后颈靠在椅背上,先是静了几秒,接着答了一句,声音略低,在书本的遮挡下有些闷闷的。   “没烦就行,这些诗在高考题里占了可有六分。”何一满笑起来,拿出以前总复习时老师常说的那套,又把被子拉上来一些。   “等会儿背给我听听啊。”   谈朔:……   他叹了口气,继续慢悠悠地背,课本摊开着放在桌面上,手里一边转笔,一边时不时按动两下。   何一满懒散地靠在床头,没什么事做,于是把很久没用过的手机拿出来看了看。   虽然他穿过来的时候带了充电宝,可电量也是有限的,再说,这里没信号,被别人看到也不好解释,于是就没怎么用了。   开机后,何一满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没有网络,很多软件都用不了,他翻找一阵,把缠成一团的耳机线解开,放了首歌。   ……   “It’s”been a long time   since I have seen a sunny day”   ……   有节奏感的音乐声覆盖住谈朔背书的声音。   过了一阵,何一满不经意点开了微信界面里的一个聊天框,视线落在手机屏幕顶端。   群名称叫“假期出游小分队”。   他刚往上面翻了几下,聊天记录里就突然出现一张图片。   因为照片过期了,所以模糊成一片,何一满看了几秒后,指尖倏地一顿,神色间也染上几分严肃。   “这是……”   他眯了眯眼,凑近一些,想了一阵后,猛地想起这是当时出去玩的时候发给别人的地图定位截图,目的地正是鬼屋。   !   他怎么忘了这事儿。   何一满倏地从床上坐直。   那地方挺偏的,当时郑季同他们找不到地方,找他要定位,整了半天共享位置又整不出来,何一满只能在地图上把自己的定位截图发过去。   想到这里,他眼睛亮了亮,心跳也加快几分,点开图片后,转了半天却没转出来,已经被自动清理了。   只要能打开这张照片仔细看一看,就能找到那个鬼屋在什么地方,何一满想着要是自己早点想起来,说不定就已经把事情搞清楚了。   手机的电量已经告罄,充电宝的电也早就用完了,屏幕上突然弹出最后三十秒关机的提示信息,何一满慌了一下,赶紧翻开相册去找那张照片。   几秒钟后,他刚找到那张截图,想放大去看,手机却猝不及防地熄屏了。   何一满:???   他使劲按了按开机键,然而每按一下就会看到一次电量不足的警告。   这样重复了十几次之后,何一满终于放弃了。   “我操。”   他叹了口气,把完全没用的手机扔到一边,往床上一躺,顺手用被子蒙住脑袋。   就只差了一点点。   要是能早上一秒钟,他说不定就能直接知道鬼屋的位置。   这边根本没有他手机能用的充电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机去看看那张图片,何一满翻了个身,又觉得如果仔细找找,或许也能找到。   他想着想着,眼睛慢慢有点睁不开,昏昏欲睡起来。   -   谈朔花了近两个小时,总算背完了这篇古文,只觉得但凡多几秒他就没法忍下去了,有些愉悦地挪了下椅子。   “我——”   他侧过脸,正要开口,瞥见何一满窝在被子里动也没动一下,愣神后他便知道,对方是肯定等了太久,睡着了。   谈朔把未说完的话收回去,静默了几秒。   盯着何一满看了一会儿,谈朔没再出声,动作很轻地把书搁在桌角,又缓慢地把蒙在他脸上的被子扯下来一截。   何一满明明睡熟了,此时却仍然微皱着眉,谈朔看着他,下意识勾了勾嘴角,随即又缓缓叹气。   他看对方一天到晚这也操心那也操心,什么都想掺和,还以为没什么事情能烦到他。   “睡吧。”   谈朔低声说,接着便关了床头灯。   -   昨夜下了大雨,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内,雨后的潮湿气息和炙热光线混合在一起,床头的闹钟响个不停。   何一满慢吞吞地睁开眼睛,一条腿搭在被子外面,打了个哈欠后他才发现,自己几乎占了整张床,谈朔也被他挤到了床边上。   “醒了?”   谈朔扯了一把被子,脸上带着困倦,头发也有些乱,瞥他一眼:“抓紧吧,闹钟已经响过很多遍了。”   他是真的没睡着多久,一开始还好,到了后半夜,何一满便一会儿动一下,从床的这头跑到那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床上施工。   折腾了半夜,谈朔好不容易按住他,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行。”被谈朔提醒了一句,何一满这才想起来今天还要去姜心言那边,困意淡去不少。   他看谈朔脸色疲倦,还以为他是熬夜背书了,谈朔也没提起昨晚的情况,很快就洗漱完,在餐桌上拿了早饭。   两人一起出家门,谈朔的自行车就停在楼下,他们没把车骑进巷子里,停在巷口,放轻了声音往里面走。   “哗啦——”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玻璃碎裂声,划破了清晨小巷中的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Long time》超好听! 第27章 娇花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小巷中无比突兀,吓了两人一跳,何一满皱了皱眉,和谈朔对视一眼,放缓了脚步。   这条巷子不用转弯,再向前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姜心言家窗台,不远处是上次他和石弘文躲着的那个小摊。   何一满拉了下谈朔的衣角,带着他在空摊位后面躲起来。   姜心言昨天晚上就没有回家,现在屋里空荡荡的,陈哥这次带了更多人过来,一伙人聚集在楼下,有些邻居听到动静,打开窗户朝下看,又被吓了回去。   他们等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只以为姜心言还是躲着不肯出来,又因为昨天的插曲更急躁了些。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得把人弄出来。”   “他妈的,要不是昨天姓徐的那家伙突然冒出来,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还能怎么办?张哥不都说过了,不能把事情闹大。”   “我就不信了——”   陈哥把嘴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不轻不重地在鞋底碾了两下,在角落找到一块重量不轻的石头掂了掂。   其他人面面相觑,下一秒便看着他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对准窗户狠狠地把石头掷了出去。   他的准头不错,石头被砸进房间后玻璃应声而碎,不少玻璃渣飞溅到巷子的走道里,那群人后退了点,骂骂咧咧起来。   “操,不是说了不能把事情闹大!你怎么把别人窗户砸了?”   “要是出了事,张哥追究起来怎么办!”   陈哥瞪他们一眼:“闭嘴,你们现在是跟着我出来办事,张口闭口都是张哥,什么意思?”   何一满贴墙站着,把头探出来一些,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思索几秒后,转头看向身后,压低声音:“谈朔,我们——”   刚回过头,他额前就猛地一疼,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皱眉,忍不住向后仰了一下。   “我操。”   何一满捂住额头。   谈朔刚才就站在他身后,一直没出声,因为靠得太近了,何一满这么一回头便正好撞上他的右肩。   “你骨头还挺硬。”   静了一瞬后,何一满抱怨几句。   虽然真挺疼的,但他也还记得不能让那群人发现,说话声音不大,又下意识朝那边瞄了一眼。   谈朔总带着戾气的眼尾在此时弯了弯,脸上似乎流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把何一满拽起来,又按了按对方覆在额上的手背:“你刚才想说什么?”   “对。”何一满回过神来,神色严肃几分,“我们现在可以去找警察了。”   昨天晚上没报警,一来是因为这巷子里肯定是没有监控,没什么证据,二来,也是因为这群人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恶劣行为,即使报了警也无法制止他们。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何一满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没犹豫,确认他们没往这边看后,沿着小巷往外面走:“那边就有个电话亭,姜心言和石弘文已经在那儿等我们了。”   走出巷子后,石弘文远远地朝他们招了招手:“这儿。”   姜心言就站在他旁边,两人守着个有些老旧的电话亭,阳光被遮住一部分,神色隐隐焦急,在看到他们出现时才松了口气。   “昨天晚上没什么事吧。”何一满看向姜心言。   “没事,韵诗姐很照顾我。”姜心言点头,迟疑道,“他们……还在我家楼下吗?”   “还没走,不过他们刚才砸坏了玻璃,可以找警察来解决了。”   说完,何一满似是想起什么,看了眼巷口后,让石弘文去打电话:“你们别让那些人看见了,等会儿报完警,看着他们被警察带走之后再回家里。”   罗韵诗和徐安成一大早就骑车去姜心言老家找她弟弟,估计很快就能把姜文俊带过来。   “好。”石弘文扶了扶眼镜,过了一晚,他的胆子好像也大了不少,虽然仍有些畏缩,但还是点头,“你放心。”   “那我们先走了,还有点事要去做。”   何一满做什么都是懒散的,遇到事情的时候,神色也总是漫不经心,现在少见的认真,倒让人觉得有点靠谱。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谈朔挑了挑眉,想起对方昨晚问自己的话,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去临中路,赌一把试试。”何一满冲他扬眉笑了笑,又在谈朔要开口时,安抚性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你——”   “怎么,你怂了?”   谈朔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怂个屁,我是怕你被揍。”   他还没遇到过何一满这样的人,明明看起来对其他事都不太上心,吊儿郎当,又偏偏爱凑热闹,什么都要掺和一下,也不怎么在乎后果。   就像他现在的回答——   “这有什么,大不了打一架。”   何一满以前也不是没和别人打过架,浑不在意道。   路上行人少,还没到中午,街边上的小吃和早餐店都没收摊,支着些折叠桌椅,桌面带着油污,小面汤包热气腾腾。   沿着这条路走了几分钟,绕进一条岔路后,眼前的场景就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原本较宽的街道狭窄不少,多了些争吵笑闹声,四周支棱着各种破烂又花哨的招牌,各种光闪烁着。   理发店门口站了个美艳的年轻女人,头发烫卷,妆容很夸张,也许是何一满在这条街区显得实在格格不入,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   呛人的烟味涌入鼻翼,何一满抬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紧挨着理发店的地方挂了个招牌,不怎么工整的写着“棋牌室”三个字。   “就是这儿吧?”何一满朝那里指了指,又问谈朔,“你能进去吗,那些人会不会找你麻烦?”   何一满只知道谈朔认识他们,但一直没问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看谈朔这性子,说他们有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要紧,之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行。”   听他这么说,何一满点点头,抬脚跨上台阶。   棋牌室没装门,只挂了几片门帘,堪堪遮挡了屋外的热气,里面面积不大,暗沉沉一片,烟雾缭绕,五六个麻将桌边上都坐满了人,每一桌旁都站着许多看客,看到兴奋时便骂人,时不时插两句嘴。   两人畅通无阻地进去,人声嘈杂,没人注意到他们,何一满的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刚走两步,脚下踩到一个塑料杯。   “你说的那个人,他在哪儿?”何一满低声问谈朔。   “不在外面,他一般都在里间,还要往里走。”   谈朔站在他身旁,按了一下何一满的肩膀:“走,我们进去,小心一点。”   棋牌室里头人挤着人,只有天花板中间吊了个灯泡,昏黄的光在墙壁上映出无数人影,何一满从人群中的缝隙挤过去,不少人抬眼看他,紧接着又投入到自己的牌局中。   里间比外面亮堂不少,何一满正想转头问谈朔,却突然在那桌的最中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大块头,结实的肌肉,还有手臂上那条黑色的龙,是他第一天来时遇见的那个一脚把别人踹出门的大汉,一堵墙似的坐在麻将桌边。   何一满进去时,对方正在抽烟,看他一眼后,随手把嘴里的烟头杵到茶水里摁灭,烟灰簌簌地往下掉。   动作间,这人手臂上的黑龙也跟着移动,半晌,他的视线落在何一满身后,说话的声音很粗:“谈朔?”   “张哥,好久不见。”   谈朔上前半步,神色淡淡,并没有多说什么。   听到他口中的称呼后,何一满愣了一瞬,没想到他就是大家口中的张哥,紧接着下意识想起了那把四分五裂的椅子。   但他这时候也不会慌,静了几秒后,走上前两步,不卑不亢道:“张哥,有点事儿,想跟你反映一下。”   张哥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个学生吧。”   倒不是长相什么的有不同,只是张豪莫名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一股劲儿,既内敛,又张牙舞爪的。   “我确实还是个学生。”何一满笑了笑,“但我找你也的确是有正事,您总不会因为我是个学生,就觉得我是来闹着玩儿的吧?”   “行,你说。”张豪乐了,又点了根烟。   “是这样……”   何一满也没有用什么天花乱坠的语言,只是把这事儿和张哥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昨天晚上他问过谈朔,这帮子人领头的就是张豪,那人凶狠果断,据说还坐过牢,很有手段,不过为人还挺有原则,重情重义,因此在这一片名声很响。   那时候何一满就知道,让一伙人去吓唬一个小女孩的事,张哥肯定干不出来,思索后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起初他还担心是自己想错了,但在今天早晨听到那群人的谈话后,他便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何一满三两句讲完,张哥听后,先是沉默了半晌,手中的烟一点点烧尽。   下一秒。   “啪——”一声响,何一满心里震了一下,瞳孔微缩,又被谈朔攥住手腕。   接着,张哥站起身,在麻将桌上重重地拍下一掌,烟灰也掉落不少,狠狠皱眉,眼神挺有杀气:“那几个人,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一边问着,一边往外面走。   何一满安下心来,如实说:“已经进局子了,但是……”   “我那个同学还在家里,窗户都被砸穿了,吓得不行,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闻言,张哥回了一下头。   他咬着烟,诧异地看何一满一眼,又突然开口:“挺有胆儿啊。”   几人到地方时,罗韵诗正好骑着车回来,车后座还五花大绑着一个人,他拼命挣扎,在摩托车停下后,总算被解开绳子,趔趄几步站稳。   “我操,你们他妈是什么人!”姜文俊被扔下车,呸了两声,大骂道。   话音刚落,他正想接着说,抬起头便看到张豪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脸色顿时白了几分,说话也有些结巴:“张……张哥。”   -   巷口,何一满止住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石弘文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姜心言见弟弟来了便走下楼,还没开口,怀里被张哥塞了一盒什么东西。   她神色惊异,看了看那个盒子,抿了抿嘴角,似乎在道谢。   谈朔:“不进去了?”   “嗯,估计没什么事了。”何一满站得松散,小臂搭上谈朔的肩,“走吧,回去,这两天你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写写题。”   走了几步,他又补上后面一句:“我也可以补会儿觉。”   察觉到谈朔正在看他,何一满扬眉:“怎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觉得——”   谈朔笑了笑:“你确实胆子挺大的。”   何一满冲动又热情,一往无前,火焰一般烧遍所有地方。   可有时候又像温室里养着的花,理想主义,不计后果,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   ——他需要自己的保护。   谈朔得出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大概感情线摩多摩多了~ 第28章 吻   绿叶边缘已经隐隐泛黄,枝叶伸向窗台,阳光直直地铺洒路面,透过窗户钻进屋内,桌前飞舞着细小的扬尘。   何一满嘴里咬了根冰棍,咔嚓几口咽下去。   书桌上搁着台老旧的收音机,银灰色的外壳蒙了层灰,一排按钮缺了两三个,竖着根天线,刚启动就呜呜地响,不堪重负似的。   “啪嗒——”   何一满走到桌边,曲起手指按下收音机开关,把谈朔身下的椅子往前推了推,掀开床上揉成团的被子后就向后一倒,舒舒服服地躺好。   “已经要秋天了,温度也在降,少吃点儿冰的。”   谈朔顺着他的力道挪了挪椅子,回头看了一眼,何一满两手垫在脑后,身上的白T也因为他的动作往上蹿了一点。   “没事儿,就算是冬天了我也能吃。”何一满仰起头,看着谈朔抬手把自己的衣服往下扯了扯。   他没在意,重新躺好,听见收音机已经响起音乐,提醒道:“别走神了,仔细听,我可是专门找老师借的磁带。”   “知道了。”谈朔垂眼看他,皱了下眉,啧一声后又把薄被拉过来,盖在何一满肚子上。   半晌,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   这段录音何一满已经听了成百上千遍,前奏一响就逐渐有些打瞌睡,床边的电风扇吱吱地响,本就下降几分的温度更减热意。   学了这么一段时间,谈朔进步不少,虽然算不上成绩好,但总算也不再是一窍不通,照这样下去——   桌上的日历已经标了几个日期,加上最近店面扩张,赵雅静打算给员工涨工资,估计下学期谈朔就能去学校跟着一起复习了。   何一满在这一阵找了不少店铺,想看看有没有和手机数据线适配的充电头,只可惜一无所获。   但谈朔浑身是伤的模样一直压在他心头,这件事情解决不了,他总是担心:会不会哪一天对方突然不再出现,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独自被困在死寂的黑暗中。   短短的几分钟,何一满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恍惚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半晌,他动了动胳膊,隐约感受到周身的温度变得更低,莫名的冷气包裹着他,柔软的床铺也不再那么舒适,似乎冷硬不少。   虽然闭着眼睛,但窗外的阳光仍然覆在眼前,视野中一片暗红色,何一满抬手遮挡了一下,于是浅光慢慢暗下来,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小何?”   “哎,小何……”   身旁似乎有人在喊他,何一满下意识皱眉,觉得吵,却只能听这道声音离得越来越近,紧接着又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挣扎着睁开眼。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对方满脸笑容地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正好垂到何一满手边。   “张……张主任?”何一满一惊,微微直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   打量四周——空调往外吹着冷风,四周散乱着文件报告,墙皮破损,簌簌落着灰尘,桌角泛黄,印着乱七八糟的刻痕,陈旧气息弥漫开来。   正是他第一次进鬼屋时的那间办公室。   “张主任,你怎么在这儿?”   何一满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又遇到和上回一样的情况。   他心中惊疑不定,却又想到,既然如此,那这是不是也代表着,自己多了一次救谈朔的机会?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干得怎么样嘛。”张主任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问,“小何,是累着了吗,怎么睡着了?”   “没有,都挺好的。”   何一满一边回答着,又站起身来,在办公桌上翻找一阵,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见张主任仍在旁边站着,他迟疑几秒,还是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对了,张主任,上次你让我去记录1521病人的情况,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何一满本来想问问更关键的,可他现在是在这里上班,总不能连这些基本情况都不知道,问出口了说不定会引人怀疑。   听到他的话,张主任一愣,似乎有些为难。   “这个……”   “小何啊,你问起他是有什么事儿啊?”   他顿了顿,没回答何一满的问题,犹豫了一阵,还是笑着,像是提起一件小事般说:“前段时间他不是想跑吗,这不,换地方关着了,这种不安分的,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何一满闻言,心底微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很快就站起身来,死死看着对方:“他现在在哪儿?”   “在……在右边走廊尽头的禁闭室。”   -   第二次走上这条走廊,何一满没有浪费时间,摸着黑,迅速赶到张主任说的那个地方。   铁门没上锁,他摸索一阵,啪嗒一声开了门,屋内并没有灯,面积不大,空荡荡一片,何一满在门口停了片刻,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一个人影。   是谈朔。   走进小房间,何一满顺手掩上门,冰冷的门栓轻轻撞击在墙边,突兀的响声惊得他动作一顿,阴森寒气不断往他怀里钻。   “谈朔——”   视线适应了黑暗,何一满按耐下心中的焦急,两三步走上前,在谈朔面前半蹲下来。   对方比上次见面时更消瘦了些,背靠墙壁坐在地上,一边膝盖弯曲着,肩膀瘦削无比,陷进墙角相接处。   谈朔低垂着头,神色隐没在黑暗中,颈间斑驳的伤痕向下延伸,又被沾染着干涸血迹的上衣遮挡住。   何一满叫了他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只能向前凑了凑,刚离近了一点,就隐约闻到谈朔周身弥漫着的血腥味。   “谈朔,你怎么样?”   他在谈朔手臂上扶了一把,又仔细看了看对方身上的伤口,新伤旧伤都有,手腕间骨骼突出,有些硌手。   何一满皱了皱眉,心中懊恼。   如果不是他上次没能把谈朔带出去,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等对方回答,何一满突然感受到谈朔指尖动了动。   他神色微亮,抬起头,正想扶起谈朔带他出去,对方却慢慢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来。   何一满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颈便传来一阵略带凉意的触感,是谈朔抬起了手,手心抵在他颈间,将他向下压了几分。   他在对方的力道下向前倾了倾身。   “你——”   门口的缝隙中透进来几点浅淡的光,一阵杂乱的脚步后,有人声远远传来。   何一满下意识想回头,却被谈朔制止了动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抬眼,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何一满,瞳仁漆黑,面色苍白。   下一秒。   细微声响中,何一满看着对方缓慢地向自己靠近了一些,呼吸间,热意交缠,谈朔微微侧过脸,显得下颌轮廓更加分明。   他短暂而生疏地,和何一满交换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在末世大佬手中艰难求生》求收藏~   文案:   末世来临,丧尸横行。   陆屿辞第一次见到郁徊,对方是出了名的废物美人,跟在另一个小队首领身后,娇生惯养,漂亮又精致,和周围衰败腐烂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生平最讨厌这种人,嗤之以鼻,当即冷着脸放下狠话:“这种人要是落到我手上,肯定活不过三天。”   后来,郁徊真的落到了他手上。   所有人都在暗暗幸灾乐祸,空有漂亮皮囊的废物遇上陆屿辞这个杀神,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纷纷打赌等着三日期限。   谁知郁徊不仅活过了三天,还活的有滋有味,颐指气使,几乎要爬到陆屿辞头上去。   -   起初。   大家觉得郁徊就是个靠陆屿辞活着的花瓶,离开了他分分钟被丧尸撕成碎片。   见陆屿辞日渐沉迷美色,连出任务都要带着他,队友愤愤道:“队长,你怎么把他带上了,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直到某一天。   生死关头,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口中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徒手捏碎丧尸的骨头,紧接着又满脸惊慌地扑进陆屿辞怀里:“啊,它们的血好脏。”   >>表面的大佬与菟丝花组合。   陆屿辞以为自己领回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可怜,谁知其实他只是个牛逼的懒鬼。   于是懒鬼每天干干净净地遗世独立,是在末世里仍然漂亮无比的草包美人。   而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最强打野吓退所有靠近他的人:“还敢看一下试试?!”   娇里娇气打起架很凶的卡哇1×十分不禁撩的最强打野硬汉受   1.文案受视角,正文攻视角   2.攻确实有点屁事多,但受觉得很可爱~   3.扮猪吃老虎! 第29章 心照不宣[倒v开始]   阴暗的禁闭室黯淡无光, 四周没有窗户,腐朽生锈的铁门与墙壁间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从屋外透进些许浅淡的颜色。   静谧中弥漫着死寂。   黑暗延伸至屋内各处,只能容纳下寥寥几人的空间逐渐被模糊了边界。   何一满半蹲在地上, 神色隐隐焦急, 可是当感受到唇间传来的温热触感时,他原本攥着谈朔衣角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因为距离过近, 何一满甚至能看清谈朔根根分明的睫毛。   对方的眼神和上一次别无二致, 炽热而浓烈,似是藏着千言万语,让人心惊。   两人呼吸都乱了一瞬, 气息交缠,暧昧顿生。   即使何一满不愿意承认,即使只是浅尝辄止, 但是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吻。   不属于朋友。   是只属于爱人之间的昭然若揭。   ——可谈朔却这么做了。   寂静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谈朔收回手,缓慢地撤开一段距离后,何一满终于回过神, 随后下意识睁大了眼。   “你——”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何一满倏地向后退了一下, 慢半拍地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话来,耳尖却腾地红了。   !   谈朔刚才是在亲他吧?这回总不是错觉了。   震惊之余, 何一满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还是说, 也许他真的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 就像上次一样?   如果只是简单地亲一下脸, 何一满还能自欺欺人地糊弄过去,但偏偏并不是这样,那分明……   谈朔为什么要亲他?   想来想去,他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般黏黏腻腻,掰扯不清。   更有必要弄清楚的是,未来的那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才从睡梦中醒来后,何一满便一刻也不耽误,只想着把谈朔救出来,这么长时间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却没想到会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乱七八糟地愣神片刻。   谈朔仍然在盯着他看,眼神中情绪莫名,带着些警惕和担忧,就像是害怕他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半晌,何一满没来得及说话,又突然感受到身上多了一点重量。   是谈朔慢慢伸手在他后背按了一下,接着,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中,他力气不支地缓缓靠在何一满肩头。   他低声说:“你没事就好。”   谈朔下半张脸被挡住,一点点收紧手臂间的力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何一满身侧传入耳中,即使虚弱,却流露出些许焦躁。   上次的分别太过仓促,听到谈朔的这句话后,何一满这才反应过来,在两人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对方一直在担心自己。   “我没事。”   虽然仍有些慌乱,脑中也不断回放着刚才的那个亲吻,可谈朔没再提起,何一满在慌张之后也明白,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还能站起来吗,走,我带你出去。”   何一满定了定神,想把谈朔扶起来,谁知对方却看着他摇了摇头,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你带着我是没办法出去的。”   谈朔比上次清醒了不少,声音很低,说出几句话后还是隐隐喘息,又抬了抬眼,视线扫过不远处铁门,眼中满是狠意。   他语气嘲讽道:“我手上戴着东西,只要走出这扇门警报就会响。”   何一满闻言低下头,看见谈朔手上戴了个手环,黑色的一圈,看不出什么材质,不过肯定没办法取下来,应该就是个传感器。   那天那群人发现谈朔要逃跑,把他抓回去后,给他注射了镇定剂,虽然他们看着无比恼怒,但谈朔知道,这些人实际上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想到这里,谈朔扯了扯嘴角:“你放心,他们还要给那个人交差,不会把我弄死。”   “谁?”何一满一怔。   谈朔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门外的那阵脚步声却好像更近了些。   听起来不止有一个人,但步伐并不急躁,想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只是偶然走过,两人朝门口看了看,谈朔指尖收紧,攥住何一满的手腕。   “你先走,如果你能出去,直接报警,把这里面的情况都告诉警察。”   让何一满有些意外的是,谈朔对于他的消失和出现似乎都并不惊讶,他在办公室时顺手拿了件白大褂,可对方明明看到了,也从没问过。   “现在你能记起来,这是哪儿了吗?”   何一满始终没弄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契机是什么,担心自己来不及走出鬼屋就会再次回去,于是便抓住这个机会问清这里的情况。   身上伤口处的疼痛不断蔓延,谈朔顿了顿,垂下眼:“我是被直接绑过来的,这边应该挺偏,他们开车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外面很多保安,全是山和树。”   “绑过来?为什么要把你关到这里,那我——”   何一满没法和谈朔说清楚这段杂乱的时间线,皱了皱眉,还是问出了这个他本该知道答案的问题:“那天是什么时间,我那时候又在哪儿?”   对方是被绑进来的,如果自己发现了,肯定会尽全力阻止,可是看现在这样的情况,谈朔已经在这儿关了很久,却一直没办法离开。   听他这么问,谈朔沉默了几秒。   “我进来的那天大概在七月末,这里有很多和我一样被关起来的人,大都是非自愿的,都被折腾得不轻,你当时……”   谈朔慢慢说了很多,直到最后才提起何一满,他敛去神色,淡淡道:“你当时并不在我身边。”   不在身边?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自己“有事不在”这么简单,何一满张了张口:“我……”   话音未落,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声响。   “那边怎么回事,禁闭室的门怎么开了?”   “放心,人跑不了,只要他敢踏出房门一步,警报一定会响的。”   “不行,还是得去看看。”   短暂交谈后,几人还是不放心,调转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谈朔眉骨压低,催促道:“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你不用担心我,先离开这儿。”   说完,他声音又低了几分,摩挲了一下何一满的手腕,叮嘱道:“保护好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哭了,我好短小 第30章 慌死了   何一满来不及说话便被推开, 站起身后,他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又垂下眼,迟疑着问:“你是不是知道……”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他停顿了几秒, 尾音便含糊不清地逐渐消弭。   其实何一满也没想明白他想问什么。   ——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到底从哪儿来、是不是知道或许他有机会可以阻止这一切,又或者, 他可能在下一秒就会离开。   可当这些念头冒出来时, 他又心存疑虑,如果谈朔真的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在这时候告诉自己更多信息, 而只说了寥寥几句。   尽管谈朔说这是他能说的全部了,但何一满明显感觉得出来,事实并不是这样。   心里乱糟糟一片, 何一满站在原地, 但眼前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廊上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最终在门口停下。   一人在外面奇怪地嘀咕:“怪了,我记得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怎么现在被打开了?”   “管他的, 进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另一人似乎嫌他磨蹭, 说完便上前两步,老旧链条般的刮擦声后,门口的缝隙变大了些, 几束光也紧跟着从外面钻进来, 在水泥地面上打下一道痕迹。   门开了。   外面的人清一色穿着白大褂, 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们的面容,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的手落在门栓上,稍微用力便推开了门。   其实他是不觉得会出什么事的,这里戒备森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巡视,更何况关在这里的那小子前不久刚跑过一次,肯定是严加看守,无处可逃。   不过既然门开着,顺便看一眼也行。   “说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估计是之前——”白大褂不在意地朝其他人说,话说了半截,可当他完全把门打开时,却倏地顿住了。   “你是?”   众人看着站在禁闭室门前的年轻人,齐齐一愣,虽然觉得怪异,但在看到对方身上的白大褂后,心中升起的警惕很快减淡几分。   时间太短,想隐蔽地离开应该是不可能了,何一满趁刚才换了件衣服,此时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   “哦,我是新来实习的,张主任让我过来看一眼。”他语气平静,把扣在领口下方的铭牌展示给他们,“已经检查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最前面的人看了一眼他的铭牌,见何一满的确是来实习的,没多怀疑:“办事小心点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小心饭碗不保。”   “知道了。”   何一满走出禁闭室,转身锁门,动作间,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谈朔坐回了墙角的黑暗处,毫无生机地低垂着头,神色完全隐没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像是昏迷了一般。   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沾着星点血迹,在这样的低温下显然没什么作用,却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伤痕交错,谈朔脊背抵着墙壁,似乎察觉到何一满的视线,几秒后,他抬了抬眼,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啪嗒——”   何一满锁上门。   那群白大褂只停留一会儿就离开了,何一满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静了半晌,感受到周身弥漫着的冷气,没再回去,转而沿着走廊往前走了几步。   和另一头没什么区别,走廊上,右手边是摇摇欲坠的护栏,看不出在几楼,脚下漆黑一片,深不可测,左边排列着一扇扇铁门。   之前何一满都只是匆忙略过,这次却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门没上锁,只是简单插着门栓,小铁棍生了锈,何一满伸手拉开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里面仍然是漆黑的,没有人,却隐约能闻到空气中的怪异气味。   何一满摸索着墙壁把灯打开,暗黄色的灯光打下来,让人能勉强看清房间内的情形。   面积大概十几平米,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极其简陋,就是在铁架上搭了一块木板,根本没法睡人。   何一满拧了拧眉,想往里面走一段儿,视线却停留在床边的储物架上,架子上东西不多,零零碎碎,大多是些药瓶、针管、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作用的仪器,床的四角似乎还系着绳子。   “这他妈是干什么用的?”   何一满握着门把,不知道想到什么,呼吸短暂地停了几秒,不自觉向后退一步。   房内一览无遗,似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何一满本想着还不如回办公室看看,谁知这一步下去,他的后脚便突然踩空,接着有些重心不稳。   !   他猛地回过头,目光下移,只见脚下那条狭窄的走廊突然间不知所踪,身后空荡荡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看不到头,旋涡般要将人吸进去。   周遭的景物逐渐变得浅淡,最终从最远处开始消失,迅速蔓延至以何一满为中心的那一小块地方。   “我操……”   又来?   已经来不及再做些什么,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何一满抑制不住地向后仰去,整个视线都陷入黑暗中。   -   “不是说在家写作业?怎么睡着了。”   赵雅静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推开房门便看见何一满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得不省人事,觉得好笑,上前把人叫醒。   “困。”何一满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却有些精疲力尽,而那段记忆又朦朦胧胧地覆上一层纱,模糊不清起来。   谈朔断断续续写完了几张卷子,见何一满醒了,去客厅给他倒了杯水。   何一满伸手接过,打了个哈欠,懒散地靠在床头,习惯性看着赵雅静问:“不是说晚上才能回来吗,这才三点多,怎么突然回家了。”   “怎么,回不得啊?”赵雅静催他下床,接着说,“饭馆装修挺久了,马上开业,我想着,你周末要是实在没事儿,就去帮忙宣传宣传。”   “行,没问题。”   何一满一口答应,下床穿上鞋。   看他从床上下来,赵雅静总算舒心了点儿,把玻璃杯带出去,提着一袋子水果打算拿去厨房洗:“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不是我说你,白天那么多时间可以玩,你非要留到晚上……”   老妈絮絮叨叨地走出去,顺手带上门,随着房门关紧,她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刚醒来时,何一满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现在只剩下他和谈朔两个人了,不久前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何一满瞬间一僵,看也不敢看谈朔,一时间慌得不行。   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对劲,谈朔坐在一旁,搁下手中的笔,看着他挑了挑眉。   “怎么,又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慌得一批):不、不是噩梦 第31章 陌生人   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老妈在厨房洗苹果,只能听见外面隐约的细微水流声。   何一满拧了拧眉,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后,心中隐隐烦躁, 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半晌,少见地有些没法儿开口。   谈朔坐在书桌前, 手心的笔随意地转了两下。   算了, 没什么好想的。   何一满走着神——反正现在谈朔也不知道,不如干脆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赶紧忘掉。   看何一满神色变了又变, 又坐在那儿不出声,谈朔扬起眉,又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 睡一觉起来还愁眉苦脸的, 在想什么?”   何一满看起来睡了近一个下午,实际上一直神经紧绷,已经累得不行了,见赵雅静离开, 转悠一圈后就重新在床边坐下, 脸色隐隐困倦:“没有愁眉苦脸, 就是没睡醒。”   话说出口,紧接着他又想到,这次回来的这么突然, 也不知道谈朔那些伤怎么样了。   虽然当时光线很暗, 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上斑驳的新旧伤痕, 有的已经结痂, 有些伤痕却还渗着血,摸起来有些湿润。   何一满叹了口气,压下因为睡觉变得杂乱的头发,凑过去把电风扇关了,似是随意道:“都要到晚饭点了,你卷子写多少了。”   几次回到鬼屋时里面都开着空调,温度不是一般的低,一个劲儿地往外边灌冷风,他待了没多久便手脚冰凉,只感觉像是置身于深秋,周身又充斥着人造风的不适感。   现在醒过来之后,房间里热烘烘的,抓着点儿夏天的尾巴不放,倒让何一满觉得舒服了些,身上的凉意也散去几分。   看出对方在转移话题,谈朔瞥了他一眼,没拆穿,抖了抖搁在桌上的那几张皱巴巴的卷子:“写完了。”   “行,我看看。”   何一满把他的卷子拿过来一题一题地看,决定将其他事搁置一边,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   这回他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谈朔出事的时间,并且有近一年可以改变这一切,只是最大的问题是,把谈朔绑进去的到底是什么人?   和谈朔认识这么久,何一满心里一清二楚,这家伙脾气差的不行,一言不合说干就干,再加上这个年代许多人喜欢拉帮结派,结了仇的人是一抓一大把。   可再怎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怎么不早点儿叫醒我,卷子讲完了,你还能提前一阵回家。”   卷面上还空了不少题目,但比起前几天又有进步,看得出谈朔写得挺用心,就是有的地方缝缝补补,最后写出来的还是个错误答案。   “我不着急,倒是你,学校就没留什么作业?我看你平时一直挺闲的。”谈朔翻着参考答案,实在是不理解“选A对,但选B更对”是什么意思,抻了抻腿,膝盖抵着桌子,还是认真把那段解析划出来。   每回周末,何一满除了给他讲题,其他时候不是吃喝就是在街上溜达,总之很少安安稳稳地在书桌前坐着,想到这里,谈朔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何一满背后垫着枕头,靠在床头,一只脚正好踩在椅子的横轴上,脸上带着笑:“好不容易放个假,一天到晚憋着不出门算什么?”   老妈把切好的水果端进来,何一满用牙签戳了块苹果,又把盘子朝谈朔那边推了一段距离,“明天下午我还要出去一趟,一起?”   谈朔闻言,张了张口,正要拒绝,却听何一满继续道:“你这几天卷子写得够多了,我约了徐安成他们,你和徐安成现在应该没什么矛盾了吧,怎么样,去不去?”   谈朔把参考答案翻到下一页:“行。”   -   街上人多的不行,本来前些天略微转凉的天气也回升几分,阳光晒得灼人,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去,何一满后背已经浸出一层薄汗。   “终于来了,等你们半天了。”罗韵诗和徐安成正站在阴凉处,远远地看到他们往这边来,打了声招呼。   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杵着块广告牌,身后是向下延伸着的一条不短的台阶,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朝里面走。   徐安成把那头抢眼的黄毛给剃了,只留下一层短得扎手的黑发,清爽不少,外套上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钉子,手里还端着两瓶汽水,看起来难得正经。   他脸上的表情看着像是不太欢迎谈朔,不着调地撇着一边的眉毛,不过在被罗韵诗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之后,还是不情愿地挥了挥手。   “天太热,半路去买了根冰棍。”何一满压了压头顶的棒球帽,半张脸覆上一层阴影,瞅了他一眼后就乐了,“徐安成,你头发怎么剪了。”   听他这么问,徐安成脸色变得愤愤,却又不敢出声,反而站在旁边的罗韵诗伸手拿过其中一瓶汽水,凉凉地开口:“早就该剪了。”   于是徐安成就没话说了。   从这条楼梯走下去才是商场的正门,里面全是些小门店,一家挨着一家,店铺门口都亮着抢眼的招牌,黑色的板子上画着彩色的文字和符号。   中间走道灯光不是很亮,何一满把帽子摘了,一家店一家店的看,没逛多久,罗韵诗瞥见右手边货架上摆着整整齐齐一排摩托车头盔,就挪不开脚了。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看一会儿。”她眼神亮了亮,留下一句话便直接走了进去,徐安成当然也跟着。   “行。”   何一满脚步没停,顺手拉了一下谈朔的衣角,不紧不慢:“我们去那边。”   “你来这儿是有事?”转悠了半天,谈朔看出来何一满并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算是,想找个东西,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的,只能慢慢看了。”   这段时间,何一满找了不少的店铺,卖电器的、手机维修、废品回收,各种地方都找了个遍,就是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充电头,来这儿也是碰碰运气。   其实这方面石弘文看起来挺有研究,何一满一开始想着叫上他,可没想到一放假就怎么也没法联系上对方,只能算了。   “找什么?”   何一满比划了一下,含含糊糊:“就是……充电头,能连数据线的那种。”   现在的手机充电器还是那种直接接触电池的小方块,更不用说有手机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也没抱太大希望,但找一找总比坐以待毙好。   地下商场不大,何一满几乎每家店都找了一圈,其中一家堆满了各种各样旧杂货,零件堆在一起,有些直接杂乱地摆在地上。   店铺最里面的柜台上有一台唱片机,播放着当下的流行音乐,隐隐夹杂着噪声,谈朔觉得有意思,站在一边盯着看了会儿。   别人听着新鲜,在何一满听来却称得上是经典老歌。   他一边跟着哼了两句,一边往里边走了两步,老板趁着歌放完的间隙换了张碟,何一满看着他按下按钮,把盒子里的一张新碟片放进去,视线又转向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货物。   下一秒,何一满像是想起什么,动作顿住,愣了愣。   他突然想到   ——想要给手机充电,也不一定非要找到充电头。   刚才老板换碟片的动作提醒了他,智能手机虽然不断更新,充电也只需要数据线,可这不代表电池没法儿拆下来。   即使找不到充电头,一样能找到办法开机。   看何一满突然愣住,站在原地不动,谈朔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何一满回过神,嘴角扬了扬,兴致高了不少,“不过东西应该算是找到了。”   “徐安成他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一片也差不多走到头,我刚刚看到后门就在那边,要不就从那儿出去。”   既然想到了办法,就不用在这儿耽误时间,何一满重新带上帽子,随手压了一下帽檐,和谈朔一起走出小店。   沿着台阶慢慢往上走,刺眼的阳光逐渐蔓延上来,一时间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何一满眯了眯眼:“怎么比刚才过来的时候更热了点。”   谈朔:“不是说过会儿要一起吃饭,不等他们?”   “稍微等等吧,要是等不来人就算了。”何一满退了两步,站在楼梯口一小片阴影处,眼尖地看见街对面有人扛着箱子在卖老冰棒。   “我马上回来,给你带一根。”何一满朝谈朔打了声招呼,两三步走到对面去。   “小心点儿车。”   何一满摆了摆手。   箱子里堆满了冰块,打开就散发出阵阵寒气,何一满随便捡了两根,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的马路边上停了辆车,离他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这车通体黑色,看着挺新,牌子却是老牌子,不过放到这时候,肯定不是普通家庭负担得起的。   他看了一秒,正打算绕开,车后座的门却突然打开,一人从车上走下来。   是个看着较为和蔼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脸上有细纹,但身材管理很好,和何兴安后来的啤酒肚对比鲜明。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何一满迟疑片刻:“您——”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便被人紧紧攥住,话语也戛然而止。   何一满转头看去,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眉骨压得极低,眼神狠戾,目光中满是攻击性,上前一步后,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   他咬了咬牙,神色厌恶:“你来干什么?” 第32章 逢安镇   何一满下意识后退两步, 错身站在一旁,察觉到谈朔反应有些不对,动了动手腕,却被握得更紧了些。   ?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见谈朔反应这么大, 暗暗打量了一眼站不远处的陌生男人。   那人大概四十多岁,西装革履, 看着很温和, 从莫名出现在何一满面前到谈朔恶狠狠地质问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变过。   静默间,他开口道:“谈朔, 这么久没见了,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的?”语气平缓,唠家常似的不疾不徐。   谈朔似乎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 走上前挡在何一满身前, 不耐道:“没什么好说的。”   说话间,何一满明显感受到手腕被攥得更紧了几分。   他顺着力道微微低头,谈朔一直没有松手,线条流畅的小臂浮现出几道浅淡的青筋, 像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气。   但何一满能感觉得出来, 谈朔语气凶狠, 俨然是一副想让对方滚远点的模样,可轻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心中的情绪。   他在害怕。   虽然谈朔好像并不是在害怕站在眼前的人,但那种慌张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两种情绪相撞, 又隐隐交融, 显现出些许怪异来。   何一满皱了皱眉。   听到谈朔这样的回答, 对方也不生气,理了理袖口,没再说什么,却又似是随意地将视线转向何一满,笑了笑。   “不好意思,刚才还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何一满猝不及防地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对方一成不变的笑,有些瘆得慌,又想到谈朔对这人的态度,犹豫着没有出声,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你们没必要打招呼。”在男人看向何一满的那一刻,谈朔指尖收紧,随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他脸色沉下来,咬牙道:“以后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说完,谈朔看了何一满一眼,径直就要和他离开。   何一满正要跟上,下一秒,却在听到对方出声时不自觉地顿住脚步。   “你是谈朔的朋友吧——”   何一满看向他。   “你好。”那人不见恼怒,眼角的细纹反倒深了几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谈执,是谈朔的父亲,他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   闻言,何一满微微怔住,神色间难掩惊讶。   在看到这个男人出现时,他也在心里猜测过对方会是谁,却没想过这人会是谈朔的爸爸。   他记得之前小卖部阿姨说——谈朔的父母都不在了,而这么久以来,何一满从来没见过他的家人,而谈朔对自己的家庭也是闭口不谈。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人世,怕戳中谈朔的痛处,便一直没问,却没想到原来并不是这样。   说完那句话后,谈执静静看着何一满,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我——”   何一满心中有不少疑问,愣神后,正要开口,目光微转,却对上了谈朔略显慌乱的眼神。   他就停在离何一满几步远的地方,眉间残留着狠意,明明很不安,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前,只是拧着眉,神色中既流露出焦躁,又带着点恳求。   他在说   ——别理他。   即使谈朔没有说出口,但他就是能看出来。   何一满顿了顿,重新看向谈执,对方站在车前,刺目的阳光打下来,反射出的光线有些晃眼。   下一秒,他没有迟疑,迅速而疏远地朝对方点了一下头。   “叔叔您好,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何一满回过头拽了一下谈朔的衣角,看到对方明显愣住的神色,勾了勾嘴角:“走吧。”   何一满的反应实在出乎人的意料,谈执一直不变的笑容也敛去几分,但并没有再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到马路对面。   手里的冰棍有点融化,何一满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阵凉意散开,驱散了热气,他朝身后看了看。   谈执已经离开了。   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就这样走了。   “发什么愣。”   见谈朔的表情仍然不对劲,何一满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用包装袋碰了一下他的手。   “没什么。”冰凉的触感让谈朔迅速回过神来,他抹去手背上的几滴水珠,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老冰棒,撕开包装。   何一满沿着地下商场的台阶朝里面走了两步,在阴影处的阶梯上靠墙坐下,静了半晌,他抬眼看了看谈朔:“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刚才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就转身离开,可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谈朔有事情瞒着自己。   谈朔刚才的反应简直要把“别听他的”这几个字写到脸上,即使何一满很想知道,但与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更希望是对方亲口告诉他。   听到他的问话,谈朔并不意外,却半天没出声。   谈朔在他身旁坐下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抬手摸了一下眉尾的疤痕,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之前的惊慌也消失不见。   “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我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何一满转过头:“你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就算是这样,他也应该……”   “我和他没有关系了,也不需要他做什么。”谈朔垂着眼,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看着随意,拿着包装纸的手却紧了紧,语气间戒备又僵硬。   “但是——”   谈朔打断他,倏地严肃起来,侧了侧身看着何一满:“以后你要是再遇上他,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直接走就行。”   说完这句话后,不管何一满怎么问,谈朔都只是含糊其辞,不愿意再说其他的。   ……   “谈朔。”   见他怎么都不肯再说,何一满站起身看着他,又皱着眉在台阶上来回走了两步。   他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   其实何一满心里明白,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谈朔不告诉他很正常,就像自己也有事情没告诉对方。   可是……   何一满短暂地愣了一秒,可是什么?   接着他便想明白,谈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会遇到危险,只有多了解他一分,才更多了一些能救下他的机会,减少所有意外发生的可能。   现在谈朔突然冒出来一个亲人,就像是在何一满已经完全熟悉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未知状况,加上谈朔的隐瞒,于是更加让人不安。   想到这里,何一满压下心中的烦躁,无意识地咬住手里的冰棒剩下的木棍,即使清楚原因,却还是莫名不满。   他想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也能找别人问清楚。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何一满叹了口气,把小棍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回过头却发现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   谈朔看出来他不太高兴,在原地站了几秒,紧拧着眉,神色在阴影处有些不明,半天没出声。   何一满垂了垂眼,见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凶,以为他被问得不耐烦了,还没开口,却看见谈朔朝自己走过来。   谈朔在他面前站定,压了压何一满的帽子,仍然皱着眉,认真了些,低声说:“给我一点时间。”   何一满一愣。   谈朔敛了神色,似是无奈地看着他,重复道:“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告诉你。”   两人站在路口,谈朔背对着街道,也正好逆光,一辆自行车从后面驶过,轧起几点扬尘,何一满看不清他的表情,指尖动了动,即使仍然担忧,却顿时泄了气。   他知道这可能只是谈朔的托词,谁知道过段时间是多长时间,但说实话,除去那点担心,他心里的不满却散去了很多。   “行。”何一满点头,算是答应了,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哎,站这儿聊什么呢,还以为你们没出来,在里面找了你们半天。”   罗韵诗右手抱着个新头盔,两三步走上台阶后,拍了一下何一满的肩膀。   “如果你没在那家店里和老板说这么久闲话,我们早就出来了。”徐安成两手都拎着东西,跟在后面,被罗韵诗瞪了一眼后仍然开口,“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   “走,是该吃饭了。”何一满看了看谈朔,顺手帮徐安成提了一袋东西,转身往外面走。   “对了,那个小胖子呢,怎么不叫上他一起?”徐安成还挺喜欢石弘文的,虽然只见过一次,不过石弘文出手大方,深得他心。   “估计是有事,每次周末都联系不上他。”   一路上,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明明没有什么异常,罗韵诗却看了何一满和谈朔几眼,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   但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她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收回视线。   -   饭后,徐安成想叫上他们去街机厅,罗韵诗忙着回去研究自己新买的小零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还有点事儿,没时间。”   没等徐安成过来问他,何一满立即摇了摇头,而谈朔就更不在徐安成的考虑范围内了。   今天本来就说好了给谈朔放一天假,两人不再同路,除了吃饭的时候简短地交谈过几句之外,何一满没再和谈朔说过什么话。   倒不是故意不理他,只是他们算是刚闹了一点矛盾,即使说开了,何一满仍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再加上有外人在,就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看着谈朔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何一满没耽误时间,压了压帽檐后往家里走。   小区右手边的小巷外便有一条街区,路上没什么人,几家店的招牌样式都差不多,写着家具售卖、电器维修之类的字眼。   何一满随便找了家店买了老式充电器,接着便回家把手机和数据线等一股脑地找出来。   这时候外边的天色已经隐隐暗下来,屋里面开着灯,引进来不少飞蛾蚊虫,何一满关了窗户,在客厅电视柜下面翻找一阵,拿出一把螺丝刀。   “儿子,今天回来这么早。”赵雅静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外面的响动,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他乒乒乓乓不知道在干什么,叮嘱一句,“小心点儿手啊。”   “知道了。”   何一满轻声关上房门,把台灯调亮了些,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拿着螺丝刀撬了半天,最终还是成功地卸掉了手机壳。   可能是因为型号不太匹配,充电的速度十分缓慢,何一满中途试了好几次,电量总算充到了能开机的程度。   这回他一秒钟都没有耽误,直接翻开相册找到那张照片,扒拉着放大一些后,何一满翻出之前买的那张城市地图。   过了几十年,很多建筑都有所变化,但大致的路线雏形还在那里,按照导航上的位置,何一满在地图上把目的地圈了出来。   是一片山区。   但有些特殊的是,离这片山区最近的居民区——是逢安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磨蹭了T﹏T 第33章 翻墙   饭馆今天重新开业, 只是简单翻新,花费的时间不算多,翻修后面积看起来大了些,又换了一套全新的餐桌椅, 比之前高级了不少。   何兴安一大早就进货去了。   这回算得上是新开张, 价格优惠后客流量必然会增加,赵雅静新招了些人, 以免忙不过来。   她特意起早了些, 没想到刚到店门口,却发现谈朔已经到了,正在旁边锁自行车。   “小谈, 这么早就过来了。”赵雅静打了声招呼,“昨天没休息好?看着有点儿没精神啊。”   “没事,就是昨天睡的有点晚。”谈朔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眼下隐隐泛起青黑, 眼角耷拉着,显得有些困倦。   在看到赵雅静出现时,他下意识朝她身后看了看,随即又想起现在时间还早, 何一满肯定还没醒, 于是手上用力, 咔哒一声上好锁,收回视线。   歇业了这么久重新开门,临近中午, 客人便渐渐多起来, 天气不算热, 但还是有人打开了餐桌上方的风扇, 风簌簌地往下吹,又混杂着饭菜香气和人群聚集起来的温度。   谈朔搬了一上午东西,歇下来时,后背已经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拿了条毛巾搭在肩上,坐在店门旁边台阶上的角落喝水。   坐了没多久,谈朔晒得后颈发烫,又时不时往门口扫一眼。   三三两两的客人沿着街道路过,有人被门边的招牌吸引后走进来,谈朔抬了抬眼,捏着塑料瓶的手微微用力,接着又松开手,顿了几秒,没再往外看。   他不知道何一满今天会不会过来,昨天……其实谈朔很清楚对方想知道什么。   即使谈朔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像何一满想的那样,他有些害怕,胆怯后便会退缩,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那些难以启齿,只希望一切能够一如往常。   谈朔出来时顺便拿了一叠宣传单,一人走过,打开的玻璃门带起细微的风,最上面那张单子便沿着风飘了一段距离,落在铺着浅浅一层落叶的地面上。   他很轻地啧了一声,皱了下眉,正要伸手去捡,眼前却猝不及防地冒出来一只毛绒绒的棕色熊掌。   ?   谈朔的手停在半空,先是顿了一瞬,接着抬起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个一人高的玩偶熊,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深棕色,脑袋很大,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玩偶熊费劲地把传单从地面上抓起来,不小心把纸张揉得皱巴巴的,愣了几秒后,把脑袋扶正了点,还是把单子递到谈朔面前。   ……   “何一满?”   短暂迟疑后,谈朔反应过来,扬了扬眉,忍不住笑了一下,一上午都紧绷着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周身戾气减淡。   果然,玩偶熊在听到他喊出这个名字后停住动作,僵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艰难地把头套摘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知道是我?”   头套里面又闷又热,憋了这么久,何一满额前的黑发湿成几缕,汗水顺着侧脸往下淌,他扯了扯领口,用玩偶手掌扇风:“好热。”   “怎么穿成这样?”谈朔看他一头汗,起身进店里拿了瓶水。   何一满把冰水贴着脖子,脸上的汗被谈朔拿毛巾擦去了些,他笑了笑,拿起地上那叠宣传单:“帮忙来了。”   其实何一满今天起床不算晚,赵雅静走前让他收拾完就过来帮忙。   他慢吞吞地吃完早饭,端着豆浆在路上走,正好在巷子口碰到了姜心言。   自从上回帮过她一回后,他们熟悉了不少,不过也只是在学校会聊两句的关系,姜心言上课认真、下课兼职,没什么机会约她出来玩。   她拖着个巨大的塑料袋,何一满看姜心言有点艰难,就帮了会儿忙,扫了眼袋子后来了兴趣,顺便借了一套玩偶服穿上。   “对了,你记不记得,张哥那天不是还给她塞了个盒子。”何一满喝了几口水,拧紧瓶盖,“居然是一盒绿豆糕,说是吓着她了,给她道个歉。”   他一边把过程讲了一遍,又重新把头套戴上,正要拿着宣传单往街边走,又被谈朔叫住。   谈朔看着他,在原地静了片刻,捏着塑料瓶的手紧了紧,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你不生气了?”   何一满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就好像昨天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这让谈朔有点措手不及。   隔着玩偶,他看不见何一满的表情,只能看着对方抬手扶了一下脑袋。   半晌,闷闷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听不出情绪:“我还是有点生气。”   谈朔手一顿。   接着,何一满又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似的:“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觉得可以说给我听,这事儿才翻篇。”   玩偶熊全身都很软和,走起路来稍显笨拙,但憨态可掬,再加上这么大一只熊,少见得很,一下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   何一满只是站在路边,手里的传单很快就一张张越来越少,有时还在别人接过单子时弯一下腰,被人捏一捏手掌。   谈朔把他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没过多久就被叫进店里,等店里的客人慢慢减少,不那么忙的时候,何一满的传单已经发完了。   他在店里找了个角落坐下,身上还穿着那套玩偶服,头顶的电风扇开到最大档,温热的风在接触到领口的汗水时骤然变凉,一直透到心口。   “下周我要去逢安镇一趟。”   何一满接过谈朔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完,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提起了这件事。   “逢安镇?”谈朔闻言,动作微顿,立即拧起眉看向他。   昨晚在地图上圈出鬼屋的位置后,何一满仔细看了看,那里离逢安镇不算近,中间也没有路——也可能是地图上没有标注出来。   何一满之前短暂地想过鬼屋会不会就在逢安镇,但当时他醒过来后打量周围,一望无际,看起来没有什么建筑物,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搁置一旁。   现在看到那个熟悉的地名,他便立即反应过来。   如果他是通过鬼屋来了这儿,那么自己醒来所处的位置也许的确离得并不远。   何一满把地图对折,塞进书本的缝隙里,当即做下决定——抽个时间去一趟逢安镇,即使做不了什么,至少也能摸清楚那里的状况。   “去那儿干什么?”   谈朔像是有点紧张,声音低了几分,满眼都写着不赞同,却找不出理由制止他,于是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   “就……有点事。”何一满思索几秒,“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那儿,我就是有事要过去一趟,找点东西就回来。”   他含糊地说了几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谁知谈朔听后没再多说什么,神色缓了缓,沉默半晌后,拿抹布擦干净桌角的几点水渍。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   “行。”   何一满心里意外,没想到对方答应地这么爽快,还主动提出一起去。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谈朔就住在那边,对那一片肯定比自己熟悉。   见他应下来,谈朔敛了神色,拉了一下电风扇的绳子,调小一档:“风太大了,你身上汗还没擦干,一会儿肯定感冒。”   “知道了知道了。”   周末晚上,何一满给谈朔多讲了两个小时的题,算是把前一天耽误的时间补上。   谈朔离开的时候大概十点,但何一满有了充电器,即使没信号也能抱着手机看上几个小时,于是第二天不出意外地差点迟到。   每逢假期后上学,大家都会变得亲热不少,有说不完的话,教室里连着热闹了好一阵,上课时也有人在下面悄悄交流。   等热乎劲过去,大家总算渐渐安静了些,恢复到往常的样子。   何一满坐在座位上,却有些坐立不安。   ——石弘文这几天一直没来学校。   准确地说,从周五放学之后,何一满就没再和他联系过,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少了个讲话的人,他怎么都不太习惯。   “哎,石弘文怎么这几天没来上学?”   课间,何一满和几个同学闲聊,便顺口问了一句。   “他没来上课?”那人闻言惊讶了一瞬,才发现似的往石弘文的座位上瞟了一眼,“还真是,之前都没注意。”   “不清楚,估计是家里有什么事。”   “生病了?也许已经找老师请过假了吧。”   一连问了几个人,何一满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想着如果石弘文是生病了,自己也可以去他家看看。   想到这里,何一满随手把书本往桌肚里塞好,朝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还没来得及敲门,班主任的说话声便径直传出来,语气隐隐焦急。   “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听着像是在打电话。   ……   过了几秒,老师的声音提高几分。   “什么?石弘文离家出走了——”   何一满刚搭上门把手就听到这样一句话,立即止住动作,下意识皱了皱眉。   石弘文离家出走了?   打电话的应该是石弘文的妈妈,着急的不行,说是上学前一天还好好的,谁知道第二天早上背着包离开后就一直没回来。   她等到晚上,天都黑透了也不见人回家,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在书桌上找到了儿子留的字条,立刻报了警,焦头烂额了大半天,终于想起来给学校里打个电话。   老师也帮不上什么忙,安抚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何一满在外面听了一阵,垂了垂眼,照他们说的,石弘文已经两三天没回家了。   这里的治安比起之后差了很多,这么久找不到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何一满指尖收紧,心中顿时也着急起来。   石弘文这人,平时看着没什么脾气,没想到还会离家出走……可如果不是他自己离开,而是出了什么事——   他站在门边琢磨了几秒,很快就决定了什么,敲门的动作停住,直接从一旁的楼梯往楼下走。   上课铃很快就响起来,霎时间传遍整个校园,操场上的同学一窝蜂往教学楼赶。   与此同时,何一满已经到了学校后门的围墙边上。   学校后门和教学区隔了个小山丘,很少有人来,只有一个几平米大的保安亭,两遍延伸出砖头砌起来的矮墙,没有其他防护措施。   何一满打量了一下四周,杂草丛生,走几步鞋底便沾了点泥,他没多停留,从墙边搬了两块石头,蹭掉手心的灰。   他先试探性地踩了两下,见石头很稳当,便放下心来,退后两步,熟练地借着堆起来的石块翻上围墙。   “我靠——”   利索地翻上去后,何一满跨坐在墙头,转头看到墙那边空荡荡的水泥地,心里有点发虚,墙内的那堆石头也被踩塌了,他回去也不是,下来也不是,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待在上面。   何一满挣扎了几秒,估计了一下离地面的距离,心想摔就摔吧,直接跳下去算了。   他定了定神,手刚刚用上劲,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 第34章 冒烟了   学校后门对面是一条老街, 来往着各种摊贩,吆喝声、小孩子的玩闹声,鱼龙混杂,热闹的不得了。   下午没什么活, 谈朔只用去仓库进几趟货, 搬完东西往回走时,他拖着手推车从南街出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这边。   一直走到校门附近, 谈朔顿了顿脚步,终于回过神——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何一满现在应该还在教室里听课。   他单手插着兜, 把脚边的小石子踢着滚了几圈,随意地抬头朝学校的方向扫了一眼。   几栋教学楼整齐地排列着,下面两层楼被高大树木遮挡住, 还围着一圈矮墙。   上课时间, 整个校园寂静无比。   谈朔收回视线,正当他把推车掉了个方向,打算离开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谈朔朝声源处看去。   声响后, 一只手突然从墙后面伸上来, 搭在围墙边缘, 谈朔皱了皱眉,停留在原地,接着便看见有个人从墙的另一边翻出来。   ?   谈朔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居然能这么巧地正好撞上何一满翘课。   “等等。”   眼看对方打算径直从几米高的墙头跳下来, 谈朔顾不上别的, 上前两步叫住他, 同时右脚踩上推车的栏杆,不轻不重地朝前一蹬。   手推车的小轮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滚动,骨碌两下,“哐当”一响撞到破损的水泥墙边,刻出两道白痕。   “踩着这儿下来。”谈朔固定住垒起来的箱子,微微抬头看着对方,扬眉开口,“就这么直接跳,一会儿得摔断腿。”   “谈朔?”   何一满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肩头发梢跃动着阳光,两边衣袖为了方便卷起来,仍然满是学生气,却蹭了满手的灰,胳膊肘都黑了一块。   他低下头,正好对上谈朔的视线,对方的情绪在光下无比清晰,有一点担忧,还有……   总之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短暂愣神后,何一满忽略了谈朔话语中的不满,也来不及问他怎么会在这儿,把拉链拉到领口,低头看了眼那堆箱子:“里面装的什么?不会被我踩碎吧。”   “放心,碎不了,抓紧点儿。”   “行。”   何一满应了一声,手臂撑在两边,很轻松地向前踩过去,利索地从最上面那个箱子下来,小车微微滚动了几厘米,被谈朔扶住。   两人动静不小,却因为街巷喧闹,没被发现。   学校管得不严,平时也总有学生翻墙出去上网,门卫大叔就算看见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管的话根本管不过来。   “为什么逃课,这是第几次了?”   “还有,刚才要不是我来了,你打算怎么下来?”   何一满刚站稳,就听见谈朔开口质问,语气听着挺凶,手上却动作没停,帮他把身上的灰一点点拍掉。   “你这不是在这儿吗,什么第几次,我之前都没翘过课……哎,行了,差不多干净就行。”   他几乎被谈朔拎着转了一圈,莫名有点被对方的眼神烫到,连忙止住他的动作。   谈朔检查完他身上没什么擦伤后,拧着眉看了何一满一眼,又把他卷起的衣袖扯下来。   何一满冲他笑,收回思绪,顺手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只剩下里面的白T,没多废话:“你是进货来了吧,现在回店里?我和你一起过去,路上说。”   谈朔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再继续数落他。   “石弘文,你记得他吧?”   “记得,他怎么了。”   一路上,何一满言简意赅地把自己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对话讲了一遍。   石弘文胆子小,也不爱冒头,离开家这么久,指不定在哪里混得惨兮兮的,虽然他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大概知道对方平时喜欢去哪儿。   “反正平时上课我也是和他聊天,耽误不了什么,我打算先把他爱去的那几个地方找一遍,如果他真是离家出走了,肯定跑不远。”   何一满迟疑几秒:“要是你有事儿——”   “我和你一起。”谈朔把手推车在饭馆后厨搁好,单肩背着包,“不早了,我们先去哪儿?”   两人和赵雅静打了声招呼,率先去小吃街和公园转了一圈,从街头走到巷尾,不知不觉,不远处的山尖已经晕染上了晚霞。   一无所获。   倒是他们在路过罗韵诗家的修车厂时被人叫住,问了一嘴。   “那个小胖子居然有胆子离家出走?不错啊。”罗韵诗靠在她那辆改装后花花绿绿的摩托车上,把手里的工具钳随手扔进工具箱,摘了手套。   “我们先走了,你忙。”何一满没多留,看了眼时间,还剩下几个地方没找。   “哎,等等。”见两人打算离开,罗韵诗叫住他们。   她没犹豫,两三下脱了身上灰扑扑的工装外套,拿起搭在车头的薄夹克,走到店门口:“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   “怎么说都是吃过饭的交情了,再说,徐安成那么多小喽啰,找起人来不比你们快多了。”   罗韵诗这话没说错,还没走多远,她又早知道似的在街角喊住了往家里走的徐安成。   “找石弘文?”   徐安成手里不知道拎着什么东西,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被拦住时还有些懵,听明原委后,他的反应和罗韵诗如出一辙,乐了:“那小胖子?看不出来啊。”   “说正事儿呢。”罗韵诗打断他。   “行行行。”徐安成正了神色,“找人是吧,我马上喊人一起找。”   “对了,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何一满报了几个地名,有徐安成的帮忙,他便只留下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打算亲自去看看。   “说起来……”何一满突然想起什么,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转,“那地方你们也知道。”   不久前,石弘文和他提过,说他发现了一栋烂尾楼,僻静的很,也没什么人去。   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废楼的后山上居然有个破烂的小屋。   ——“我去看过好多次,那小屋里没人,估计是以前给护林员住的,后来这边的山挖了,就空在那儿了。”   说这话时,石弘文表情神秘,看起来有点兴奋,那时候何一满却想到,对方说的烂尾楼,估计就是之前谈朔和徐安成打架的地方了。   何一满看向徐安成:“我们自己过去就行,要是他们在别的地方找到人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那怎么成,一起呗。”罗韵诗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徐安成也去。”   “?”   在听何一满说起烂尾楼时,徐安成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次黑历史,脸色憋屈,瞥了谈朔一眼,又把手里的东西掂了掂,“我就不去了,我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罗韵诗拽着一起走了。   几人紧赶慢赶地过去,还是比骑车慢了些。   矮楼和上次去时候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横幅仍然垮在那儿,钢筋水泥,估计是完全废弃了。   天色又暗沉几分,天边的深紫色的云层拥挤在一起,勾勒出山群的轮廓,与深绿色相接的地方要滴出墨来。   徐安成敢怒不敢言地走了一路,抬起头刚想说话,目光落在前方,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张了张口。   “你们看那边……”他嗓音提高了几分。   “怎么了?”   四周无比安静,只是偶尔从不远的地方传来鸟鸣,一切如常。   下一秒。   谈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总算发现不对,仔细看了几眼后,语气凝重地接过徐安成的话。   “山上……好像在冒烟。”   作者有话要说:   写翻墙的时候,我满脑子:墙头马上遥相顾~   hhhh 第35章 野营   何一满:?   烂尾楼前还是那条石子路, 细沙挤着小石块,一脚踩下去松散又硌脚,径直通往那片灰扑扑的水泥地。   几人停住脚步。   废弃的建筑物楼层不高,空荡荡的大楼后面, 山峦连绵起伏, 围成了一小片山林。   或深或浅的绿色层层叠叠,风吹过后便漾出几层带着热意的浪。   “我靠, 怎么搞的, 那边……着火了?”徐安成拧起眉,忍不住怀疑他们碰上了山林火灾   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隔得太远, 其他看不清,倒是能看到林中一小撮浅灰色的烟正慢悠悠往上飘,细细长长, 又一点点被吹散。   “肯定不是着火, 就这么点儿烟,要真是起火,林子早烧光了。”罗韵诗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走, 看看去。”   何一满皱眉:“怎么过去, 这边儿没路吧。”   他在来的路上往四周看了两眼, 烂尾楼被塑料栅栏围了一整圈,拦得严严实实,没法儿从这里上山。   石弘文应该也不会在这儿。   “怎么没路?”徐安成把手里的布袋甩到肩后, 沉甸甸的, 里面的东西一阵响, “我跟你说, 这里我熟——”   他话还没说完,转头才看见谈朔已经率先往废楼里面走了。   罗韵诗回过头招呼他一声:“跟上。”   “知、道、了、”   大楼外边还搭着钢架,拆了一半,剩下那部分留在原处摇摇欲坠,墙倒是挺结实,又因为建起来没多久,一点缝隙都没有。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几人沿着石子路穿过烂尾楼,从楼梯绕过去,正对面仍然一堵墙,墙中间四四方方空出来一块,没装窗户。   谈朔:“从这儿翻过去就行。”   何一满从这个窗口往外面看,隐约能看见几丛杂草,枝繁叶茂中还藏着一条人为踩出来的路。   “趁现在时间还早,先上去看一眼吧,免得等会儿天黑了不好下山。”   他们从窗口翻出去,踩着那条满是脚印的泥巴路往山上走时,那一小缕烟还在飘,只是断断续续,没什么力道。   远远地看,山上整片绿,现在几人进了林子,眼前更多的是埋进泥里的枯枝落叶,以及大大小小石头,树上的叶子掉了些,但还是遮住了部分阳光,显得林中有些暗。   “咔嚓——”   徐安成踩断了一截树枝,随意踢到坑坑洼洼的路边上,鞋子边缘也染了色:“我怎么感觉闻着有点儿香啊。”   “花香?”何一满打量两侧,“在这里不是挺正常。”   “不是。”徐安成顿了顿,接着又猛吸一口气,“你们闻,真的香的不行,总不能是有人在山上煮东西吃吧。”   他话刚说完,何一满也闻到这股味儿了。   夹杂在泥土气息中,有点辣,热气腾腾的,越往山上走就变得越清晰,闻着还挺馋人,就像是——   麻辣牛肉面。   一个念头突然窜进何一满脑中,他的视线被前面两个人挡住,只能从右边把头探出去些,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刚瞄了一眼就被谈朔拉回来。   “小心点儿。”   但他还是看到了混在乱七八糟的树梢中的尖房顶。   ——石弘文不会真在这儿吧。   谈朔皱着眉在他身后开口:“看路,这些石头看着稳,容易踩空。”   何一满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   几分钟后,小路走到了头,何一满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石弘文之前提起的小屋,那阵烟就是从小屋门口飘出来的。   和他想象中差不多,真的很小,木头搭起来的,外面看着破败不堪,四周全是杂草,有一点藤蔓往上攀,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垮了,下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屋前平地的小板凳上,脚边搁着巴掌大的铁锅,正吸溜吸溜地吃面。   听到动静后,石弘文抬起头,看到面前猝不及防地站了这么多人,含着面条就愣住了。   “我去。”徐安成走上前,“小胖子,你还真在这儿啊。”   何一满看着他皱巴巴的衣服,又一脸灰,乐了:“你真的离家出走了?”   石弘文猴似的被看了半天,碗里面都坨了。   半晌,他们几个围了一圈坐下,徐安成看锅里面汤咕嘟咕嘟逐渐沸腾,眼神直勾勾的:“哎,你这几天就一直在这儿?看着还挺好吃。”   “挺能躲啊,你妈都报警了。”罗韵诗简明扼要。   石弘文把嘴里的面吞了,在小板凳上挪了挪,似乎还是有点怵徐安成和谈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结结巴巴:“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他在山上当了几天野人,还没想过会被人发现,话问出口后,他看了一眼何一满,瞬间明白:“我忘了我跟你说过。”   “幸好你跟我提过,离家出走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一声。”何一满撇撇嘴,看了看堆在地上的锅碗瓢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他倒也没催石弘文,对方都已经从家里溜出来,还准备的这么齐全,显然是和家人矛盾不小,打算在野外常驻了。   听他这么问,石弘文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笑:“东西吃完了就回。”   罗韵诗闻言,站起身抖了两下工装裤,掉下来几根杂草:“那我们——”   她迟疑几秒,话说了半截却又止住。   他们走了这么远过来,这时候就这么简单地回去了,她总觉得不得劲,可是不回去还能干嘛?   “那什么。”徐安成突然出声,苦着脸接话,“我们先吃点儿东西行不行,我要饿死了。”   罗韵诗:“他这些吃的,哪儿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谁说不够。”徐安成眉毛向上挑了几分,看着有些得意。   接着,他把自己拎了一路的布袋扔到中间,下巴微抬:“有了这些不就够了嘛。”   袋子散开后,从里面滚出来一兜大白菜,还有一大捆火腿肠,鸡翅泡面饮料都是包装好的,卤菜腌入味儿了,量还不少。   ?   几人齐刷刷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何一满拿了一桶泡面看了又看:“你这——”   “你该不会是早知道现在这情况,提前准备好了吧。”谈朔瞥了眼散落一地的食物,扬眉看着徐安成。   徐安成第一次没和他呛声:“你们以为,我今天穿着拖鞋在街上干什么,闲得慌?”   其实徐安成自己也没想到,他昨天在街机厅玩了一晚上,一觉睡到下午,醒了就上街买点吃的,结果还没回家,就被一群人拉着糊里糊涂上了山。   这是他好几天的口粮,现在看来,估计撑不过一天了。   “来都来了,也不差什么东西,多少吃点儿呗。”   七嘴八舌地讨论后,几个人翻找一阵,行动起来。   他们本来还不觉得饿,被徐安成提醒后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往锅里下了几个面饼,火腿肠白菜叶子一股脑地扔进去,热气蒸了人一脸。   石弘文重新把锅架上,跟着一起坐到地上,原本还有些拘谨,被何一满带动着聊了两句后,总算和大家熟络了些。   没过多久,原本已经消失的那阵烟重新从山林中飘起来,石弘文一个人的晚饭也变成了一群人的野营。 第36章 憋死他了   石弘文带的东西很齐全, 吃的喝的一样不落,甚至还往包里塞了一口锅和固体酒精。   他们每人拿了个碗,面出锅后,一眨眼就被挑了个干净, 只剩下锅底的清汤。   面还没吃完, 天已经渐渐黑了。   月明如昼,几缕浅光从树梢间的缝隙透下来, 打在破碎的落叶上。   “对了, 你这几天都睡在哪儿。”温度稍降,何一满穿上校服外套,随口问, “不是说这里已经废弃了,还能睡人?”   “睡不了,不过我带了点东西。”石弘文吃完面,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把木屋的门打开。   里面没有家具,角落潮湿发黑,散发着木头腐朽的气息,即使光线黯淡, 他们也能清晰地看见——屋子里摆着一个帐篷。   帐篷很大, 新的, 几乎占据了整个小屋,大喇喇地杵在那儿,和原生态的旧木屋格格不入。   “我靠, 这东西不便宜吧。”   徐安成看直了眼, 忍不住咂舌, 过了几秒又兴奋起来, “哎,要不今晚我不回去了,陪你住一晚上,怎么样。”   他走上前往里面看,还伸手摸了两把,朝何一满他们递了个眼神:“你们也别走了,这么晚了,路都看不清。”   石弘文明显地赞同,语气中隐含期待:“真的?行啊。”   “当然是真的。”徐安成右手握拳,曲肘在左侧肩头撞了两下,完全为他着想,“都是朋友,陪你是应该的。”   徐安成纯粹是为了帐篷,何一满却也愣了愣,有点意动。   说起来,一群人出来露营的机会不多,他转头看向谈朔,:“要不……”   谈朔低声答:“看你。”   “那我留下。”罗韵诗率先应了一声。   “你——”徐安成放下手,转头打量她,目光迟疑。   “怎么?”罗韵诗皱起眉,瞥他一眼,“难不成要我一个人回去?”   徐安成被噎了一句,正想反驳,只见石弘文从帐篷里找出什么东西,犹豫着打断他:“没,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个睡袋。”   罗韵诗见状打了个响指。   ——最后一个麻烦也解决了。   他们摸黑收拾好外面的残局,接着便一起挤进帐篷里。   石弘文在花钱上从不含糊,帐篷也是豪华款,里面大得不行,黑漆漆一片。   帐篷隔绝了外面的虫鸣声,一群人短暂地静了几秒。   徐安成四处看了看,觉得新奇,大咧咧地坐在最里面,追着石弘文问这玩意是哪儿搞来的,多少钱之类。   石弘文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有点好心的社会分子”层面,就算徐安成把黄毛剃了,两人坐在一起,仍然显得石弘文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他被徐安成一把揽过来,逃不掉,只能笑了两声,支支吾吾回答:“之前爸妈买的、不贵……”,一边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何一满。   但何一满什么都没察觉到,在旁边和谈朔小声讲话。   帐篷里没灯,又充斥着说话声和窸窣响动,现在除了闲聊,没有其他的事情能做。   何一满扯了扯谈朔的衣袖:“你真不用回去?明天早上还要赶去店里,估计要来不及。”   还没等谈朔回答,他又想起什么,继续道,“对了,今天又没时间讲题,我让你白天背的那些都背完了没。”   谈朔:……   他压了压眉毛,略有些无奈,垂眼看着何一满。   对方凑得很近,眼中泛着亮色,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即使吵闹,说话声也清晰可闻,交谈间,一阵干燥又浅淡的香气萦绕在谈朔鼻尖,似有似无。   “你是不是忘了,你明天也要上学。”谈朔莫名觉得热,难耐地向后撤了一点,面上不动声色,“我们早点儿走就行。”   听他提起去学校,何一满瞬间蔫了。   其实他座位很偏,不一定会被老师看见,但如果有人发现,他就不得不解释逃课的事情了。   “要不明天——”   何一满顿了顿,正想再说什么,转过头,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惨白的脸。   眼珠子漆黑,整张脸却泛着荧光,勾画出眼窝和脸颊凹陷处,此时猛地杵到他眼前,看着瘆得慌。   何一满:!!   “我——操,”他僵在原地,话语堵在嗓子眼,接着迅速向后仰了仰,用力一脚踹过去,“什么东西……!”   踹完后,何一满被谈朔抓住胳膊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被他踹翻的鬼脸便骂骂咧咧地坐起来,光线晃了又晃,滚到一边。   徐安成:“何一满,你他妈下手也太重了!”   “该,还不是你先去跑吓别人,无不无聊。”罗韵诗在旁边笑起来。   恐怖氛围瞬间消失。   谈朔也笑了两声,捡起手电筒往徐安成身上照了一下:“哪儿来的电筒。”   徐安成:“小胖子的。”   刚才何一满被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几秒,现在看到是徐安成,自己也被逗笑了,“我要是真下手重,你爬都爬不起来。”   “别嘴硬,还不是被我吓到了。”徐安成面露得色,正想拿过手电筒,被何一满抢了先。   “你胆儿大。”何一满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向其他人,勾了勾嘴角,“正好我有个鬼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他不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灯一灭就自顾自地讲起来。   徐安成吓人的时候乐此不疲,何一满随便讲了几个老掉牙的鬼故事,他就死活不肯再听,脸都吓白了,被一阵嘲笑。   ……   直到后半夜,大家才渐渐安静下来,隐隐困倦。   讲话声消失后,何一满还有点不适应,就算隔着帐篷和小屋,树林间的虫鸣也十分聒噪,让人无法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他人的呼吸声都逐渐平缓,时不时轻微动一下,又很快归于寂静。   何一满闭眼侧躺着,一直没动,就是脑子不怎么清晰,迷迷糊糊地像是睡着,却又残留着点意识。   夜晚凉意渐深。   安静中,何一满眼皮沉了沉,终于快睡着了,却倏地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响动。   任何声响在此时都显得无比清晰,他立即清醒过来,那点困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一满没睁眼,只听着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后,有人坐了起来。   在他身后的,只有谈朔。   谈朔坐起身,却没再动作,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静默半晌。   就在何一满思绪停滞,再次升起困意时,哗啦一声,他察觉到对方凑近了些。   谈朔似乎在观察何一满有没有睡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极轻的动作后,距离拉近,何一满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很轻,带着潮湿的热意。   他不知道谈朔要干什么,心跳却停了一瞬,眼睛仍然闭着,下一秒,灼热的气息从颈后传来,紧紧包裹住他。   所有感官都无限放大,声音嘈杂。   谈朔将脸颊埋在何一满颈间,隔着被子,闻味道似的,很轻地吸了一口。   何一满:!   ???   只是短暂的一瞬。   没过多久,谈朔拉开拉链出了帐篷。   一秒。   两秒。   ……   “操——”   何一满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猛地睁开眼,感受到手心濡湿的汗水后,低低地喘了口气。   憋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心跳骤停,谁懂 第37章 想破脑袋   谈朔离开后, 很快就重新合上拉链,动作很轻,没太大声响。   帐篷里悄无声息,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隐约的蝉鸣从那点缝隙中挤进来, 吵得人心乱。   何一满仍然以原来的姿势侧卧着,睁着眼愣了好一会, 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过多久,他的视线逐渐适应黑暗,终于回过神, 撑着手臂坐起来。   大概是凌晨三四点,其他人还在酣睡之中,他微微低头, 动作极轻, 指尖摩挲了一下掌心,汗津津的,衣袖也被压出几道褶皱。   何一满注意着动作,以免把别人吵醒, 心中却慌张的不行。   刚才谈朔凑过来时, 他下意识地闭了眼, 耳边的细微声响和周身温度却更加清晰。他脑中一片空白,既没想着躲开,又屏住呼吸, 憋着一口气等对方离开, 神经却无比活跃,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算什么?   何一满在心里琢磨,   ——明明做贼的是对方,怎么心虚的却是自己。   他坐着没动,放空似的呆了一阵,下一秒,转而想到谈朔刚才的举动,闻什么?   他身上又没什么味道,大半夜的,这样莫名其妙地凑过来,何一满一开始是觉得有点吓人,现在缓过劲来,不自觉连带着之前那几次意外仔细想了想。   都这么多回了,他就是再心大也能隐约察觉到,谈朔有点不对劲。   前两次情况危急,何一满只想着把对方救出来,人命关天,其他事情也就无足轻重,因此即使觉得哪里不对,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一回不同,他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对方的靠近,而且是在谈朔没有受伤、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明明和之前比起来,这次并不算暧昧,连碰都没碰到一下,可何一满却莫名觉得温度更加炽热缠人,明晃晃,在他心头燃了把火,噼里啪啦的。   啊!!!   好烦。   何一满瞬间放弃了思考,无力地躺回去,动静不小,惊的睡在另一边的徐安成翻了个身,没醒。   摊开来想,仔细捋一遍那些细枝末节后他发现,其实自己早该想到,只是之前不知道怎么的,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何一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震惊之余,复杂又艰难地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谈朔大概是……有点儿喜欢他。   怎么说,谈朔长得挺帅的,又和他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们也认识这么久了,里里外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除此以外,他们还——   总之他哪里都很好。   可是……可是!   何一满可是了半天,只能闭着眼叹气。   ……   谈朔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过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回来,何一满胡思乱想了很久,身旁的位置渐渐没了温度,于是转过头朝旁边看了一眼。   迟疑片刻,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轻声坐起来后,把被子塞回去,摸着黑往外面走。   深夜,刚推开屋门,迎面便是一阵细微的风,带着秋日的凉意,一点点往何一满颈间钻。   他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衣领微微竖起来,轻微地触到下巴,又抬眼朝周围看了看。   上山时的枝繁叶茂现在变成了一团一团的黑影,由近及远地连成一片,朝山上延伸而去,月光清透明亮,缓缓淌下,给漆黑的夜晚铺上亮色。   风没停,枝叶碰撞,哗啦啦地响。   何一满在附近没找到谈朔,想着对方总不能是半夜下山了,打量过四周的环境后,他微微偏过头,沿着左手手边曲曲折折的小路往上去。   路不是很好走,总能踩到或尖利或圆润的石子,一半陷在泥泞中,又混着枯枝败叶,踩下后沙沙作响,可以把人绊个跟头。   走了二十来分钟,遮挡视线的高大树木慢慢消失不见,何一满脚步一顿,发现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到山顶了。   这边也没什么特别的景物,只是多了一段平地,少有人来,因此杂草丛生,显得荒废了些,山顶边缘简单做了防护措施,几块巨大的乱石堆在一起。   何一满一眼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人。   “谈朔。”   风声渐歇,月明星稀,没了树木遮挡后更加明亮几分。   谈朔穿得很少,脊背薄而挺拔,疏朗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原本背坐着,听到人声后才转过身来。   何一满走上前,在他身边并肩坐下:“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   他注意到,对方在看到他时,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为了避免局面变得尴尬,何一满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但微不可察地坐远了些。   谈朔垂下眼,神色恢复如常,笑了笑:“睡不着,你怎么也上来了,我走的时候吵醒你了?”   “没有。”何一满没看他,开玩笑说,“石弘文打呼噜,我被吵得睡不着,看你不知道去哪儿了,就上来找你。”   虽然已经入秋,但山上还是有些蚊虫,何一满拍了拍衣袖,抖落裤腿沾上的泥。   他平时话多的不行,和谁都能聊上,这时候却莫名不知道说什么好,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只能偏过头瞄一眼谈朔。   谁知对方也在看他,何一满一愣,倏地移开目光,没出声。   “你要是觉得困,就先回去继续睡吧。”静了一阵,就在何一满觉得坐立不安时,谈朔终于开口,“明天还要上课,别刚翘完课就迟到,我过一会儿就下去了。”   何一满没有丝毫困意,心里一团乱麻,甚至能在脑子里办一场大型演唱会,听谈朔这么说,下意识答:“我也不怎么困。”   说完,他又迟疑道:“要不……聊会儿天?”   现在只有说点别的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话说出口,谈朔先是沉默了几秒,两手撑在身后,看着远处模糊不清的起伏群山,半晌,出乎意料提起另一件事:“那天,你不是想知道谈执的事情吗。”   何一满怔住,立即看向他。   当时他追问很久,谈朔怎么都不肯说,这时候为什么又主动提起来了?   谈朔抬手,似是摸了摸眉尾,表情隐没在阴影中,声音却很轻松:“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何要使劲思考才能把直男思想转变过来,一转过来弯就可以水到渠成啦   and   谈朔现在肯定不会完全说实话的~ 第38章 日出   夜色沉郁, 月光浅淡了些,水墨般的云一层层下压,远处树木的轮廓清晰几分,隐约窥见亮色。   谈朔话音刚落, 气氛便静下来一瞬。   何一满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 半晌没说话,撑在身旁的手紧了紧, 指尖沾上几点泥土。   几个星期前谈朔还不愿意开口, 他那时候觉得生气,除了担心,也是认为对方不够信任自己。   可现在他还没问, 谈朔却突然转变了态度,即使说话时看着随意散漫,但俨然是要倾吐心事的模样。   何一满便顿时不知所措,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更何况, 他还刚发现谈朔——   他真的很有负担!   ……   ——“他是我父亲没错。”   没等何一满想出个所以然,谈朔便再次出声,语气很淡,在寂静中显得低沉, “但是他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那天, 是我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再见面。”   “那……”   听他这么说,何一满想起那些关于谈朔父母的谈论,下意识想问他的母亲, 欲言又止。   谈朔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 看了他一眼, 继续道, “我妈已经去世了。”   虽然之前就大概了解,但是听谈朔亲口谈起,和从别人的闲话中得知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就算是他说的轻描淡写,何一满也言语一滞,心里被揪了一下,顿时噤声。   “你……”他静了片刻,转过头看谈朔,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结巴道,“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   谈朔却笑了笑,眉骨压低,不在意道,“我不需要他们,没有父母,我不也一样活到这么大。”   其实故事不长,而他把整件事讲清楚也没用上多少时间,听上去甚至过于简单了。   谈朔的父母是包办婚姻认识的,那个年代,又是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事情。   大概在他上初中的时候,他的母亲生了病,需要去城里治疗,那时候年纪小,他不记事,只知道他们离开了一段时间。   谈朔独自在家等他们回来,几个月后却只有谈执一个人出现,面带悲色地告诉他:“妈妈病死了。”   谈朔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草草办完丧事,谈执想把他带去城里,身旁却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两人大吵一架,谈朔从此没有再要谈执一分钱,和他断了联系。   何一满默默听完,迟疑几秒,抬眼打量了一下谈朔的神情,对方似乎有些紧张,在他的注视下抿了抿嘴,脸色在月光中莫名苍白。   “我——”   何一满捻了捻指尖的泥,犹豫一阵,不知道自己是该说: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还是该继续追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对方的谎话实在是拙劣了点,三言两语把事情讲完,却漏洞不少,不怎么能圆的回来。   也不知道谈朔是真的不会骗人,还是他根本没想着能骗过自己,何一满听他半真半假的讲述,又觉得无可奈何。   当时谈执出现的突然,烈日下,没等何一满反应过来,谈朔就立刻挡在他前面,眼中的惊慌和警惕显露无疑。   可从他刚才的那些话听来,两人的冲突应该不至于这样。   他为什么惊慌失措?   想到这里,何一满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谈朔的话真假掺半,但“真”的部分或许隐藏着悲伤痛苦,即使他仍然不放心,也不会再问了。   “以后要是看到谈执出现在你面前,什么话也不要和他说,他说什么,你也不要信。”没等何一满开口,谈朔补充了一句,是和上次回差不多的说辞,严肃且认真。   “行。”   何一满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他,反而让谈朔有些意外,神色微敛,盯着他看了一阵。   “看我干什么。”何一满笑了笑,“谈朔,其实有些事你不说也没关系,那天我说生气是逗你的。”   “你——”谈朔愣了愣,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慌了一瞬,像是想解释什么,又被对方打断。   “就你这骗人技术,我再怎么也能看出来,再说……”   ——再说,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   何一满说到一半,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在心里默默补充完。   天空微亮,模糊的浅光让谈朔的表情没法掩饰,他垂了垂眼,眼下投出阴影,慌张褪去几分。   听出来何一满的欲言又止,谈朔却好像不怎么意外,也没问他为什么不接着说了,只是微微侧过身,凑近了些。   他没头没尾地说:“你也一样。”   见他靠近,何一满下意识向后退了点,接着又止住动作,神色别扭地轻咳一声。   下一秒,反应过来谈朔说了什么,他心中一怔,同时也忽略了对方因为他的退后而顿住的手。   ?   什么一样?   何一满皱眉,是指自己不想说的事也可以先不说,还是说他的骗人技术一样拙劣。   谈朔知道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谈朔一眼,对方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却好像有点烦躁,眼尾下垂,眉心微拢,显得面部线条冷硬了些。   何一满莫名觉得像被扎了一下,收回视线,只能当作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转移了话题。   已至清晨,他们没回帐篷,天色微亮,群山后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橘色,描绘山川边缘,金光翻涌着卷起,随后逐渐绽开,上下跃动。   难得的壮观。   两人都没再说话,何一满双手垫在脑后,随意地朝身后躺下,鼻翼间都是草香和泥泞气息。   云层压得极低,一点点平铺开来,黎明破晓,天光乍现。   “日出了。”   -   周末。   “这几天降温,记得加件衣服再出门啊。”   何一满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杂七杂八的小物件铺了一桌,他挑出几样,全都塞进包里,随手戴上棒球帽。   隔着一扇门,赵雅静在外面叮嘱。   “知道,外套已经穿好了。”   “对了。”何一满单手拎着背包,身上穿了件深色牛仔外套,抻平衣角,两三步走到门口换鞋,“老妈,要是我晚上没回来,就是在谈朔家住下了,不用等我。”   逢安镇这么远,一来一回,又要找地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回家。   “我先走了啊。”   还没等赵雅静回答,自行车铃在楼下响了又响,何一满动作加快几分,朝身后摆了摆手,匆忙下楼。   ——“别催了别催了。”   何一满背包拉链还没合上,手忙脚乱一阵,随意地挎在右肩,加快脚步出了单元楼。   “等你半天了。”   谈朔捏着自行车把手,单脚支地,见他下楼,扬了扬眉:“上车。” 第39章 恶心[倒v结束]   何一满在自行车后坐稳, 把背包掉了个方向,抱在面前。   他偏了偏头,视线越过谈朔的右肩,见没什么人了, 随即压低帽檐, 曲起手指在车后座的铁架上敲两下,轻快道:“出发。”   “怎么这么晚才下来。”谈朔看他坐好, 踩下脚踏正了正自行车, 骑出小区后就慢慢加了速。   石板路不太平坦,何一满刚把书包带往里面塞了点,紧接着就被颠的一晃。   他伸手扶住坐垫, 在后面答:“睡过头了,真的困,要不是你在下面按铃, 我估计现在还在睡。”   话音刚落, 他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含糊的声音传进谈朔耳中:“昨天晚上石弘文又把我喊出门,聊到半夜才把我放回去。”   “他找你干嘛?”   临近中午,出了小区大门, 谈朔骑车穿过拥挤的小巷, 窄路两侧堆满了纸箱和空摊位, 门前延伸出石阶,老旧鞋柜架上摆着脸盆。   车轮压过路面,沙沙作响, 细微的风把他上衣吹得鼓起一块。   这些天虽然凉快了不少, 但光线仍然刺眼, 一点儿也没被巷子两侧的矮墙挡住。   “还能干嘛。”何一满声音提高了点, “上次他离家出走,回家后差点被他爸妈打死,家里那些书也全都被收了,惨的要命。”   那天刚过清晨。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何一满只是短暂地闭了闭眼,远处山顶的亮光不断弥散,迸发出无数道金色光影,天空瞬间亮了一层。   他用手臂挡住眼睛,视野陷入黑暗,半晌,温度高了些,正当他有些昏昏欲睡时,谈朔终于出声叫醒他。   两人慢慢下山。   “你们跑哪儿去了?刚才醒了看你俩不在,吓我一跳。”   罗韵诗也起来了,看着没怎么睡好,脸色隐隐困倦,见他们从旁边的小路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睡不着,去山顶坐了会儿。”何一满衣袖和后背上还沾了几根草,正说着话,被谈朔捏着肩膀侧了侧身,拍了两下。   他表情一顿,没看谈朔,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却率先松了开手。   “他们人呢,还在睡?”何一满在原地愣了几秒,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衣领,视线转向屋里。   “醒了?”   他掀开帘子,看到石弘文正在到处找眼镜,见何一满来了,立即指了指还在里面睡着的徐安成。   何一满点头,并起手指往外面拢了拢,小声道:“出来。”   “我们一会儿就走了,昨天我翘课出来的,谈朔也要回店里,你什么打算?”   “我……”石弘文把眼镜扶正,犹豫几秒,“要不我还是——”   罗韵诗把头发扎起来,看他一眼,打断道:“都这么多天了,你爸妈还报了警,肯定担心的不行,管他有什么矛盾,你一回家不都能解决了。”   “你吃的也没剩下多少,一起走呗。”何一满也劝他。   其实石弘文已经有点想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环境肯定比不上家里,前几天他不敢出现,是怕回去了会挨打,这时候被他们一劝,更加动摇了几分。   “这样。”见石弘文支支吾吾不说话,罗韵诗替他做了决定。   “你跟他们一起走,徐安成这人睡起来就人事不省,下次见面给你把帐篷带过来,正好让他出点力。”   罗韵诗性子急,石弘文没机会开口,被安排个明白,稀里糊涂地跟他们下山了。   何一满直接回了学校,在岔路口和其他人分开,时间有些来不及,他走得匆忙,因此也没注意到,一路上谈朔的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   临走时,谈朔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看着何一满慢慢走远,随后略显焦躁地啧了一声。   -   “石弘文后悔的不得了,说早知道就不回去了。”说到这里,何一满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   前面是条岔路口,他探了探头,自行车跟着晃两下:“走那边。”   “你去逢安镇,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耳侧呼呼的风吹过,把谈朔说话声也一起带过来,何一满划拉一下书包带,犹豫道:“就是——想去找个地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挺重要的地方,我带地图了,应该能找到。”   谈朔没多问,何一满便也安静一阵,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中途买了点喝的,他想着路这么远,问过几次谈朔累不累,要不他来骑,却还是被拒绝了。   “戴着,遮点儿太阳。”说不动他,何一满拧紧瓶盖,顺手把自己的棒球帽给对方戴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侧的建筑物变得越来越少,树木杂草倒是逐渐多了些,路面上弥漫着细沙,留下一道车轮的痕迹。   何一满换了个方向,倒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研究地图,看了一会儿,他微微转过头,正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车却突然停了。   “怎么了?”   谈朔拧了拧眉:“路封了。”   这一片都属于逢安镇的范围,虽然地图上标的不怎么清楚,但何一满能确定,前面这座桥是肯定要过的,怎么会走不了?   他把地图折了两下,塞进包里,下车后才看清前路的情况。   前面不远处是条河,不长的石桥横跨在上方,把这两个地方连接起来,几座山把桥边的路堪堪围住,显得周围有些封闭。   只是有点特殊的是,右手边的山体侧面无端垮下来一截,像是被狠狠侵袭过一样,几棵树东倒西歪地埋进土里,光秃秃一片,泥沙俱下地形成个大斜坡,严严实实地挡在桥口。   这里显然是没法儿走了,估计是前几天下暴雨,把山冲塌了。   谈朔:“我们找找别的地方,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何一满点了点头,两三步走到路口的封条边上,止住脚步,他思索几秒,知道虽然对方这么说,但从地图上看,这里的确是唯一的路了。   果然,他们把这附近都找了一遍,沿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向前,走了很久却走不到头,沿河也有不少住户,零零散散,分布着田地。   “算了——”   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桥那头看起来短期也没法修好,估计这回要白来一趟了。   何一满叹了口气,话说到半截,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路过。   是上次骑三轮车的那个大爷。   他似乎和谈朔挺熟,先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后在看向何一满时,思考了几秒,总算想起来他是谁。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啦。”大爷还是戴着那顶草帽,笑着,“小谈,我看你很少来这边啊。”   谈朔虽然住在逢安镇,但并不是在这一头,所以也不怎么认路。   想到这里,何一满心中微动,眼神亮了亮,拿出地图,把他要找的地方给大爷描述了一遍。   本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大爷仔细想了想,居然真的知道路。   “你们要去这儿?哎呀,前几天下暴雨,泥石流,桥上过不去的……”   他唠了两句,接着想起什么:“对了,要是想过去也有办法,不过得绕好大一圈,远得很哪。”   大爷一边说,把另一条路指了出来。确实很难走,以他们的速度绕过去,天都该黑了。   “找个白天去吧,晚上不安全。”大爷叮嘱。   “谢谢您啊。”何一满点头。   道过谢后,他又有些犯难。   今天才周六,其实现在先回家,明天再来也不是不行,就是一来一回太不方便。   可要是不回去,他们今晚也许得在谈朔家住下。   他试探性地看了看谈朔,想到之前每次提起这事都会被拒绝,顿时有些犹豫。   再说,也不是只有这一点让他迟疑,除了这个,他更是觉得现在这情况,自己没法和谈朔单独共处一室。   怎么办。   何一满收回视线,地图被捏出几道褶皱,过了几秒,正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开口时,谈朔却突然在一旁说——   “我家离得不远,快晚上了,先过去吧。”   ?   怎么回事?   ……   不过既然他自己提出来了,何一满也没理由拒绝,愣神后点了点头,又露出点笑容,开玩笑似的:“之前不是不愿意让我去,现在怎么又行了。”   “回城里太麻烦。”谈朔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摸眉尾,“明天你要是又起不来,就只能下周再来了。”   “行,走吧。”何一满也没反驳,单肩背着包,稍微走在谈朔前面一两步。   谈朔还戴着他的帽子,他垂了垂眼,下意识把帽檐压低了些,偏过头,目光隐晦地落在何一满身上。   这些天,他明显感觉出来,自从山上那一晚后,对方总是若有若无地躲着他,虽然不是很刻意,但是……   他神色微沉,下颌线条绷紧了一些。   ——但这的确是显而易见的疏远。   谈朔面上没什么情绪,心中却乱了乱,不知道是懊悔还是恼怒。   他既心存侥幸,觉得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又恐慌于对方是真的发现了他的举动,所以才会避之不及,有意拉开距离。   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   谈朔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微敛着眉,眼中流露出些许戾气,面色却很苍白。   ——那他就趁着今天和对方说清楚,告诉他,自己绝对不会……有这种,恶心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第40章 喜欢   附近都是农田, 再往远处,隐约能看到环绕起伏的山林,自修自建的土房子大都相距很远,由小路连接起来, 在田地间显得零星而渺小。   泥巴小路把田地划分开来, 不太好走,一踩一个坑, 谈朔在前面走出一条道来, 何一满就在后面慢慢跟着。   没过几分钟,两人走到村口,时间不算早, 附近不少农户还在田间,牵着牛啊羊啊,埋头吃草时, 脖子上的铃铛丁零当啷响。   何一满走在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田道上, 脚边就是绿油油的菜叶,另一侧是水田,漂浮着团团水华,一不小心就能滚进去。   刚进村子没多久, 他就注意到, 周围总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先是打量了几眼谈朔,而后目光便落在自己身上,时不时窃窃私语着什么。   虽然离得远, 但他们似乎不怎么顾忌, 细碎的交谈声传进何一满耳中。   “是那疯子的……居然——”   “别去管……”   “啧, 他估计是不知道……”   ……   即使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何一满也能感受到,他们言语目光中带着□□裸的揣测和恶意。   为什么?   何一满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但他来不及细想,抬起头时,察觉到谈朔的脊背挺直了些。   对方虽然没说话,却是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他知道谈朔肯定也听见了。   迟疑几秒,何一满转头看了看那些人,脸上少见的没有表情,而后收回视线,似是随意地朝前面开口:“谈朔,你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不算早,晚上不是更不好走了?”   他只是随口问一句,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再听到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觉得很吵。   “还行,走习惯了。”   谈朔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在前面应了一声,两三步后,他回过头看着何一满,像是放松了点:“走这边,马上就到了。”   绕过右手边的水田,一小段上坡后,不远处便是一个小小的屋顶,孤零零地杵在那儿,瓦片房,只有一层楼,灰白的墙壁有些破损,掉落着几点墙皮。   走了一阵后,谈朔像是又想起什么:“对了,家里还有——”   他话没说完,何一满正向上面看了两眼,下一秒便眼尖地看见一个小黑点从屋里窜出来,速度很快,短短几秒钟就冲到面前来,热情地扑在他身上。   何一满还没看清是什么,身上便猛地传来一阵重量。   他一点准备也没有,被那团黑影扑上来,脚下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地往后摔下去。   “汪——”   “我操。”   何一满忍不住骂了一句,表情变了变,眼中有一瞬间的震惊,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什么。   然而谈朔根本来不及拽住他,只能看着对方顺着那阵力道滚进身后的泥坑里。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天旋地转之间,何一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挺挺地摔了一跤,眼睛吓得闭上,察觉到似乎不怎么疼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谈朔,救我!”   刚睁开眼,他就看见一张狗脸出现在眼前,对方吠叫两声后又往前探了探头,舔的何一满脸上湿乎乎的,他一边伸手挡住,一边朝谈朔求救。   谈朔看着也有点意外,手还悬在半空,愣了几秒后,才熟练地呵斥一声,这只黑狗顿时静下来,呜呜叫了两声才从何一满身上离开。   “你养的狗?”   何一满松了口气,被谈朔拉起来,擦了擦脸后才发现自己衣袖和裤腿上都沾了不少泥,脏兮兮一片,背后估计也是惨不忍睹。   “刚才正要告诉你。”谈朔一开始皱着眉,仔细检查一遍后才放心了些,“摔伤没。”   “没事儿,就是衣服应该废了,全都是泥。”何一满伸手蹭了一下脸侧,“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   “它应该是挺喜欢你,平时一直凶的不行,这次居然扑上来了。”谈朔原本有些严肃,可当他的视线转向何一满,看到他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带着几道灰扑扑的泥痕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真是谢谢了。”何一满拧干衣角的泥水。   小黑狗一直围在旁边转圈,尾巴也摇个不停,扒拉两下何一满的裤腿,倒是没再使劲往这边扑了。   “走,等会儿给你找两件衣服。”谈朔把他的背包拎过来,把人领进屋里。   谈朔家并不大,进了堂屋就能看见一张木桌,瓦片屋顶隐约透下来几点光,灯泡有些老旧,灯光暗暗的。   地上没铺瓷砖,略微潮湿,何一满抖了抖衣服,泥巴已经干成几块,簌簌往下掉,他不适地转了一下手腕,正想说什么,又被谈朔带进房间里。   “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谈朔从柜子里找出几件衣服,迟疑几秒后,递给他,“洗过了,干净的。”   “谢了。”何一满笑了笑,伸手接过,正当他想把脏衣服换下来时,想起谈朔还在这儿,于是动作一顿,犹豫着张了张口。   “记得把脸上擦干净,全是泥。”没等他开口,谈朔把脸盆搁在桌上,没有在这儿多待,转身出去时带上了门。   随着门啪嗒一声关上,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何一满没耽误时间,很快就换好衣服,与此同时,不自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就是谈朔的卧室,水泥地,床不大,房内没有开灯,隐约弥漫陈旧的气息,柜子边上开着一扇窗,微亮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轻易地填满了一整个空间。   除了一张床和柜子桌子外,里头便没什么其他东西了,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他左右看了两眼,走到桌边把手上的泥点洗干净,又用毛巾擦了擦脸。   何一满正要把毛巾放回去,动作间,手臂不小心撞上搁脸盆的架子,木架晃了两下,搭在上面的脏衣服便掉到地上。   他皱了皱眉,弯下腰把衣服捡起来,站起身时却听见“哐当”一声。   “嘶——”   肩上猝不及防地一疼,何一满拧着眉,揉了揉肩膀,站直后才低下头往那边看去。   墙边的柜子下面有个抽屉,现在莫名打开了一点,插在抽屉上的钥匙还晃个不停,估计就是刚才被他撞的。   “怎么搞的。”   何一满把衣服放好,转了一下钥匙,正要把抽屉推回去,视线却不经意地往里面一扫,看到柜子里放着的东西时,他动作顿住,随即有些愣神。   “这是?”   抽屉原本就是没上锁的,估计谈朔也没想到会有谁进来,里面的东西不多,可何一满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的不得了。   他犹豫了几秒,把放在最外面的纸飞机拿起来,打开后,果然在里面看到一个简笔画小人,纸上的折叠痕迹很深,像是重复打开过很多次了。   搁在角落的还有个小物件,是一个玻璃小狗。   愣了一会儿后,何一满终于想起来,这是他上次在夜市想买下来的东西,只是后来看它卖得太贵,就放回去了。   当时谈朔有一阵子不见踪影,现在看来,估计就是去买这个了。   除了这些,里面还放着很多其他小物件,就连他很久之前给谈朔的一支笔也被放了进去。   何一满默不作声地看着,压在最底下的,是他们一起照的那张大头贴,即使放了这么久,仍然和新的一样,他目光微动,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半晌没有动作。   谈朔他……   何一满抿了抿嘴,表情有些复杂,顿了几秒后,他把纸飞机叠好放回去,重新关上抽屉。   直到一切恢复成原样时,他才刚回过神似的,后知后觉地想——   谈朔在抽屉里放的,居然都是和他有关的东西。   下一秒。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何一满没多愣神,上前开了门。   谈朔站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碟子,见门打开,正要开口,却在看到何一满全身上下都穿着他的衣服时,话语倏地一顿。   “我……”谈朔咳了两声,喉结微微上下滚动,接着才开口道,“我切了点水果,吃吗?”   不知道为什么,何一满总觉得他的目光莫名灼热,看过来时,就像仔仔细细地在自己身上扫了一遍,他指尖紧了紧,更不自在了些。   “嗯,好。”   何一满点点头,接过碟子,笑着说:“谢了。”   瓷白的小盘子里,苹果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摆好,上面还插着牙签,沾着点晶莹的水珠。   两人站在房间门口。   他吃了口苹果,又看了一眼谈朔,对方没来由的有些沉默,眉头压得很低,一道疤痕截断他的眉尾,显出些不耐和躁意,面色紧绷,看着十分不安。   谈朔一直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安静中,气氛便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何一满只吃下一块苹果,微微抬眼,在谈朔的注视下动作一顿,下一秒,耳尖便逐渐升起点温度来,怎么都觉得不太自在。   “你……”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不断想着刚才在抽屉里看到的那些东西,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片段。   其实不止现在,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草木皆兵,对方稍微做出来什么举动,他都能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半天。   谈朔亲了他。   谈朔喜欢他。   谈朔还在柜子里放着很多和他有关的东西。   谈朔对他一直都很好,照顾他,保护他,虽然看起来脾气差,却总是十分包容,从来没有真的生过气。   何一满也知道,自己这几天总是不自觉地躲着谈朔,他并不是有意这么做,只是心里装着事,没来得及反应,动作上就下意识避开了,对方肯定也有所察觉,所以才会在这时候欲言又止。   不管怎么样,在知道了别人的心意后,一直避而不谈都不应该。   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就算……   就算他是同性,可意外和尴尬之后,何一满在慌乱中扪心自问——自己根本想不出谈朔有哪里不好,即使慌张无措过一段时间,可他居然没想过要直接拒绝。   静默片刻,虽然看着时间漫长,其实也才短短几分钟,何一满把碟子搁在桌上,定了定神,打破寂静:“我有点事情想说。”   让他没想到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谈朔和他一起开口:“我有点事情想说。”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他们都是一愣。   谈朔垂了垂眼,而后看向何一满:“你先说。”   “行。”   何一满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攥了攥指尖。   他做事很少犹豫不决,也没想过拐弯抹角,这时候却有些紧张,呼吸声隐隐掩盖住了他的心跳。   他顿了两秒,对上谈朔的视线,直截了当:“谈朔,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平缓而柔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句,话语中却并没有什么疑问,反而带着些笃定,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答案一般。   ……   话音刚落,空气便寂静了一瞬。   屋内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何一满的话清晰地传进谈朔耳中,他先是愣了愣,而后脸色唰的白了,立即退后一步,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   何一满:?   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却没想到谈朔会是这样的反应,就像是……有些害怕,紧张着从头到脚都僵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何一满几乎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可这怎么可能?   最开始他还脸上发热,紧张的不行,但第一句话说出口后,何一满就逐渐平静下来,他理了理思路,认真地说:“你看,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你也总是……”   他絮絮叨叨一阵,就差掰着指头举例,提起那天晚上,“那晚在帐篷里,我其实是醒着的,我觉得,这应该不属于普通朋友的范围了吧。”   何一满每多说一个字,谈朔的脸色就白一分,今天他本来是想要打消对方的顾虑,让他们的关系归于正常,却没想到他率先提了起来。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谈朔想,何一满真的已经知道了,所以前些天才会这么疏远他。   他心里不断下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他细数这么久以来的事情,就好像听着对方把自己的罪状罗列出来,每一句话都狠狠钉在他身上,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   他闭了闭眼,整个人如坠冰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没办法否认。   何一满是因为脾气好,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戳破,谈朔心里很清楚,要是换了别人,知道他心里有这样恶心的想法,一定会狠狠骂他一顿,然后立刻远离他。   “……”   谈朔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那个……”见谈朔一直不说话,何一满耳尖的热意更强烈了几分,红色缓缓蔓延到耳后,也结巴了一瞬。   虽然他看着有条有理,可实际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追问别人这种事情,忍不住有些躁得慌,心脏狂跳,甚至能在心里打一套军体拳。   何一满不觉得自己会听到否认的答案,但是……   他看了谈朔一眼,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脸色煞白,眼眸漆黑,却如深潭一般,死死看着他,紧张两个字就写在脸上,却怎么也不肯出声。   像是万念俱灰了一样。   不,不至于吧?   犹豫几秒,何一满有点尴尬,抿了抿嘴,正要改口:“算了,要是你——”   他想着,要是谈朔现在还没准备好就算了,他也想清楚了,按上次的情况看,反正一年之后他们肯定会在一起,也不急于这一时。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谈朔却突然打断了他。   “是喜欢。”   何一满有点没反应过来,怔了怔后,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这是谈朔的回答。   谈朔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也是害怕看到对方厌恶和冷漠的眼神,可在听到何一满说“算了”的时候,他便什么也顾不上,冲动地给出了答案。   “不是有点喜欢,是很喜欢你。”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谈朔便没再不言不语。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语调平稳,声音却隐隐颤抖。   说完这句话,他眸色便黯了几分,收回视线,等着对方和他划清界限。   可几秒后,他却听到何一满漫不经心地开口了。   “这样啊,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语气轻松,就好像是在问他今天吃饭了没。   谈朔瞳孔微缩,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紧紧盯着对方,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你——”   他哑着嗓子,却说不出话来,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何一满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知道……   自己从一开始就心思不纯,不是什么能够做朋友的人,如果他真的明白——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又或者,对方只是不想把场面闹的太难看,所以才会这么说。   “你不用这样。”谈朔压下心里那些微不可察的念头,低声说,“我本来就没想让你知道,你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说完,他没再看何一满,从他身侧走过,想把架子上那两件脏衣服拿出来。   “谈朔。”   他刚走进房门,却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何一满的声音,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何一满是真的想不明白,自己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为什么谈朔好像不怎么相信他,他在逃避什么,担心什么?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说清楚,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几秒钟里,他心里闪过好几个念头,但既然他知道了谈朔的想法,现在又已经说开了,就没什么其他可犹豫的。   何一满默默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对方逐渐走远的背影,虽然无奈,但同时也有些紧张,开口叫住他。   他压下有些上扬的嘴角,问道:“接吻吗。”   接吻吗。   谈朔猛地回头看向何一满,把刚才他说出的那几个字翻来覆去地过了一遍,接着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他脑中空白了一瞬,接着,就看到对方在朝自己这边走。   “你——”   他嗓音沙哑,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来,何一满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两人站得极近,屋外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房内没开灯,昏昏沉沉,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谈朔却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他不自觉地想起之前在房间里,何一满也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撩拨的他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接着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离开。   显然,何一满也想起来了,下意识笑了一下,小声说:“上次我们靠得这么近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紧张。”   谈朔……   谈朔仍然紧张的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浑身上下都僵硬的不行,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目光又深了几分,喉头微动。   他没回答,也没再说什么其他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离开,只能定定地看着何一满,下意识心头发热,手心都是黏腻的汗。   下一秒。   感受到唇间的温热触感,谈朔缓慢地回神,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热意从心口一直灼烧到颈间,流遍全身,让他嗓子发干。   他垂下眼,屏住呼吸。   寂静中。   除了之前在鬼屋的那回,何一满也是第一次和别人做这种事,呼吸乱了几分。   他闭着眼睛,听着嘈杂的心跳声,十分生疏,于是嘴唇贴上去后,便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顿了几秒,犹豫着要退开。   刚刚离远一点,呼吸交缠,何一满睫毛抖了抖,想看看谈朔的表情,颈间却传来一阵力道。   是谈朔按住了他的后颈,让他不自觉往前了一步。   谈朔左手按在他颈后,低垂着眉眼看何一满,目光从对方的双眼下移,落在他唇间,另一边用指腹压了压他的下唇。   没多停留,谈朔指尖微动,微微抬着何一满的下巴,重新亲上去,唇齿交缠,生涩又缱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 第41章 男朋友   何一满被谈朔按着亲了好一会儿, 刚开始被按住时,他先是惊了几秒,然后便想起上次也是这样,一时有些无言, 心道:又来?   但很快他就被牵动着情绪, 没时间想其他的事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何一满从头到尾都不太敢呼吸,憋了半天, 被谈朔松开后, 终于慢慢喘了口气,嘴角麻麻的,胸口起伏了两下, 心跳却一点也没慢下来。   按时间来算,这应该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吧?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喜欢你了,刚才跑什么。”何一满脸上带着笑意, 向前凑了凑, 看出来谈朔也喘的有点快。   “嗯。”沉默了两秒,谈朔微微抬眼,似乎还有些话想说,但犹豫一阵后, 没开口, 他点了点头, 又带着痞气地笑了一下,刚才的惊慌感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   他话说了半截, 剩下的一半, 在他的目光落到何一满略有些泛红的嘴唇上时, 便戛然而止, 尾音逐渐消弭了。   “对了。”   何一满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前几天烦躁了这么久,和谈朔相处起来也别扭的不行,现在他总算想明白,也说把事情开了,只觉得连空气都干净了几分,眼中笑意不减。   想起之前谈朔似乎也有事要说,他便问:“你刚才不是也要说事,你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   谈朔脸上的苍白已经完全褪去,勾着嘴角,放松了很多,只不过总盯着何一满看,眼尾低垂,显得眼神很深。   他现在觉得,自己之前想说的那些话没必要说出口了,不管何一满是怎么想的,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就行。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自己能保护好他。   顿了两秒,他笑了一下,扬了扬眉,改口说:“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家里只有一张床。”   他只是逗一下何一满,家里的床不大,两个人睡有点挤了,谈朔本想着,自己晚上可以打地铺,谁知他刚开了个头,何一满就把话接了过去。   “一起睡呗,又不是没睡过。”   何一满在桌旁摸索一阵,找到小灯泡的插头,啪的插上后,房间里总算亮堂起来,每一个角落都钻进了几点光。   他倒没有多想,之前在自己家的时候,他们也睡在一张床上,更何况——   “现在我们都是这种关系了,一起睡不是很正常。”   窗外黑漆漆一片,昏黄的灯光映在两人脸上。   虽然几分钟前才做过这么亲密的事情,但听到何一满的话,谈朔还是呼吸顿了顿,接着又故意问:“什么关系。”   他嘴角从刚才就没放下来过,脸上的喜悦根本遮不住,目光中隐隐带着侵略性,让人没法忽视。   见他明知故问,何一满顺他的意:“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两手穿过谈朔腰间,又将脸颊埋进对方的颈窝,慢慢加深力道,很重地抱了他一下,耳边是谈朔陡然加深的呼吸。   他说:“男朋友。”   不仅仅是想要给他这个确定的答案,其实何一满能看出来,谈朔似乎还在顾虑什么,心里压着事情,所以一开始才会这么恐惧。   即使他现在不愿意说出来,但这也没什么,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   几小时前,何一满还信誓旦旦地说“一起睡很正常”,可当他们真的躺到一张床上时,他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谈朔是一个人住在这,床不怎么大,睡下两个人也是勉勉强强。   窗户没关,已至深秋,白天还有些暖和,到了夜晚,蚊虫所剩无几,只有带着凉意的风一点点从窗外灌进来。   何一满睡在里面,紧贴着墙壁,关了灯后,便只能看见窗口的一点亮色,月光顺着树影扫在窗台上,带着些清凉的意味。   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身上却闷出细细的汗,不是周围温度多高,而是心头有火,一点就着,想到谈朔在旁边躺着,噼里啪啦烧成一片。   黑暗中,何一满看不出谈朔睡着了没,只能隐约看到对方脸侧的轮廓,被细微的光描出一层浅边,没什么动静。   睡着了?   何一满在心里啧了一声,他在这里翻来覆去,又怕吵到谈朔,动也不敢动,恨不得屋外的风全都吹进来,对方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实在燥的不行,何一满掀了掀被子,颈间的汗瞬间凉了几分,他又短暂地静了片刻,却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半晌,他一边手臂撑在枕头上,慢慢翻了个身,被褥乱成一团,在寂静的房间里窸窣作响,衣料摩擦声有些刺耳。   何一满被声响惊了一下,放缓动作后,朝谈朔那边看了看。   “谈朔。”   他小声喊了一句。   刚才谈朔一直悄无声息的,何一满本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答,谁知下一秒,谈朔便应了声:“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他声音有些哑,在这时候便显得更加低沉。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见他醒着,何一满乐了,顺手扯了一下被子,“刚才怎么不出声,你不热吗,我有点睡不着,流一身汗。”   这种季节,盖被子有点热,不盖被子,半夜又会被冻醒。   “等一下。”   听他这么说,谈朔顿了几秒,接着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一阵。   何一满的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从衣柜里抱出来一床被褥。   “盖这个,可能凉快点儿。”他把床上那床被子向后面卷了卷,将薄被铺开,给何一满盖上。   刚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被子带着冰凉的触感,何一满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下意识抻了抻腿,下一秒,小腿上突然传来一阵热意。   ——他不小心碰到了谈朔的胳膊肘。   “谈朔,你手上怎么这么烫。”何一满先是愣了愣,而后想到什么,勾了勾嘴角,半坐起来,凑近一些,细细看着他,“我就说,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热得睡不着。”   谈朔铺床的动作停顿几秒,偏头看了何一满一眼,眼睛在黑暗中有些发亮,眸色深邃,似乎藏着什么话。   “看我干嘛。”被他盯着看,何一满有点不自在,脸上热了热,动作也下意识收敛了些。   “没什么。”谈朔低声说。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把何一满的小腿塞进被子里,严严实实地给他盖好,笑意在黑暗中不太明显,“明天不是还要去找地方,再不睡又该起不来了。”   “你——”   何一满被他裹起来,愣了片刻,抬了抬头,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谈朔压了压他肩头的空隙,接着在他身边躺好。   “睡吧。”他轻声说。   声音浅淡,却似乎夹杂着细密的凉意,立即将何一满周身难耐的温度驱散了些,他没再说话,闭上眼,耳边只剩下缓慢的呼吸声。   ……   何一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好像顿时不热了,没过多久就升起点困意,眼皮也越来越沉。   他知道自己睡觉一直不安分,床又不大,睡前还在担心谈朔会不会被他踹下去,然而早上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发现,床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抱着被子滚了一圈,占据了整张床。   “?”   大早上的,谈朔跑哪儿去了。   “醒了?”   何一满神色还有些茫然,把被角压在手臂下面,坐在床上呆了一阵,听到谈朔的声音后便清醒了点,视线转向房门口:“你起来多久了。”   回过神后,何一满勾了勾嘴角,踩着拖鞋下床。   “没多久。”谈朔顺手关上房门,又把何一满昨天穿的几件衣服递给他,“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已经干了。”   这儿没有洗衣机,何一满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等他想起这事,去问谈朔时,对方已经把衣服洗干净了。   “谢谢男朋友。”   何一满接过衣服,顺嘴便冒出这么一句话,伸手捏了捏谈朔的手心,看着他笑了一下。   “你——”谈朔顿时一怔,啧了一声,下意识摸了摸眉尾,面上看起来十分冷静,拧着眉有些凶,实际上耳朵已经瞬间红了起来。   “十点多了,动作快点,吃完早饭我们就出门。”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早饭吃的很简单,虽然何一满昨天滚泥坑里了,背包倒是没怎么脏,里面装着的东西也没损坏。   他仔细看了两眼,把拉链合上,戴好棒球帽,在门外看谈朔锁门,等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昨天那只小黑狗呢?怎么不用喂它点吃的。”   “用不着。”谈朔按了两下,哐当落锁,“它平时就满山跑,自己会找吃的,实在饿了才会回来。”   话音刚落,一阵熟悉的犬吠声就从不远处传来,半晌也没有停,倒是有越来越响亮的趋势。   何一满皱了皱眉,往那边看过去:“有人过来了?”   他们朝着下坡走了一段距离,没过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轿车正停在坡下的平地上,小黑狗在车边龇牙,叫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进度很慢,估计马上要快起来,走文案了~ 第42章 入冬   虽然离得不算近, 但何一满也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仔细打量一阵后,他想起来——这是谈执的车。   可谈执为什么会来这儿。   愣了片刻,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 谈执是谈朔的父亲, 出现在这里也算正常。   只是谈朔说过,他们已经几年没见过面了, 算上之前那回, 谈执连续两次来找他,是想做什么?   “我过去看看。”迟疑几秒,何一满还是决定上前去看一眼, 没走两步,却被谈朔攥住手腕,“等等。”   “?”   他回头去看谈朔, 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   谈朔出门时还十分轻松, 可在看到谈执后,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下来,眉骨压得极低,一点笑意也没有, 眼中多了些警惕, 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   就像野兽突然嗅到危险的气息, 于是心中升起戒备,要将身边的人护在身后。   “怎么了。”   谈朔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了点, 低垂着眼尾, 安抚似的捏了捏何一满的手腕:“你就在这儿等着, 我过去。”   “可是——”何一满还想说些什么, 但在对上谈朔的眼神后,话语一顿,最终还是没开口。   “行。”   他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抬手压了压帽檐,视线跟着谈朔向前。   其实何一满一直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每次他问起来的时候,谈朔都表现得十分抗拒,怎么也不肯开口,除了让他离谈执远一点,其他的都缄口不言。   看着对方眼神躲闪,又总是慌乱地欲言又止,何一满就只能放弃,没法问下去了。   很快,谈朔就走到车旁,谈执见他来了,也打开车门下车,表情平和,就像是一个见到孩子的普通父亲。   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何一满等了半晌,在阳光下眯了眯眼,远远地看着谈朔跟对方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似乎不耐烦了,转身就想走,却又被谈执拦下。   谈执一身西装,看着文质彬彬,气质随和,因为隔得太远,何一满听不见声音,却注意到谈朔更烦躁了些。   他像是说了几句话,接着后退几步,无意识地摸了一下眉尾,脊背挺得很直,好像下一秒就能和对方打起来。   站了好一会儿,何一满看到谈朔打算离开的动作,以为他们聊完了,两三步上前,刚走到谈朔身边,却听到谈执未说完的话。   “谈朔,你是我儿子,这里也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回自己家,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这不是你家。”谈朔甩开他的手,言语冷漠,像是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要走,这才发现何一满已经来了,瞳孔微缩,动作也顿了几秒。   何一满站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见他看过来,冲谈朔笑了一下,对方没出声,但紧绷的神色也松了几分。   被他这样的态度对待,谈执却并不生气,好言好语道:“我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不会害你……”   何一满不知道他口中说的事情是指什么,但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下意识朝那边一眼。   谈执也注意到他,愣了几秒,随即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迟疑道,“你……”   “不考虑,你可以走了。”谈朔拧了拧眉,微不可察地挡在何一满身前。   “是你啊,小同学,我们上次见过的,”谈执却置若罔闻,认出他后,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神微动,笑容在一瞬间敛去几分。   但他很快就变回之前的模样,嘴角出现一点弧度,继续说,“是这样,刚才我在劝谈朔……”   虽然两次见到这人,对方都态度温和,也总是笑着,可何一满却莫名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刺人,就像是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他笑容之下也像是藏着点什么,阴恻恻的,毒蛇一般,让人不舒服。   “别说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谈朔打断他,垂了垂眼,带着何一满径直离开。   何一满一直没说话,顺从地被谈朔拉走,手腕上的温热触感无比明晰,对方用了很大的力道,紧紧攥住他,热度一点点蔓延,肌肤相贴处浸出点细汗来。   ——谈朔在紧张。何一满想。   几秒种后。   他们没走两步,谈执的声音再次在两人身后响起。   “谈朔,你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所以恨我吗?”他语速快了点,语气中少了平静,反而显得有些咬牙切齿,像是终于按耐不住,失去了风度,“可是你知道,明明是她——”   这话在何一满听来有些没头没尾,他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没等他听下去,谈朔便开口了。   “我不恨你。”   谈朔脚步顿住,侧了侧身,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看着谈执,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继续说,“我也不恨她,我只希望你们都能远离我的生活。”   何一满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也从这些话中更加映证了自己的想法——事情肯定没有谈朔上次说的那么简单。   但他没有追问。   昨天何一满在泥坑旁边摔了一跤,谈朔把他拎回去,自行车留在了原地,和一旁的矮木锁在一起,倒是挺安全。   谈执也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车旁看着两人逐渐走远,脸上的笑淡去了些,一边打电话一边坐回车里。   走远后,谈朔半晌没出声,半蹲下来把锁打开,利索地收了脚撑,接着才转过头,有些心虚地看着何一满。   他还是皱着眉,但不是因为看到谈执觉得焦躁,更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何一满解释刚才的情况。   何一满:“有话要说?”   “我不是故意——”谈朔垂着眼,神色间有点挣扎,既想要解释,又挣扎着没法儿开口,话说了半截,他微微抬起眼,却看到对方勾了勾嘴角,眼中浮现出一点笑意来。   “我没有生气。”   谈朔一怔。   何一满早就知道他没说实话,这时候确实不怎么生气,只是觉得谈朔现在的反应很难得,忍不住逗他一下。   他的想法仍然和之前一样——等什么时候谈朔准备好了,再听他说也不迟。   “但是有一点是真的。”谈朔抿了抿嘴,提醒他,“谈执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了。”何一满点头,思索了几秒他的这句话,随后压在心底,没在这时候细问。   检查了一遍没掉什么东西。   “走吧,时间不早了。”何一满把帽子给对方戴上,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轻敲一下自行车后座,笑了笑,“明天周一,我今晚还得回家,要抓紧了。”   -   “老板,买单了。”   “好嘞。”   这几天店里生意好,赵雅静在前厅忙得不行,应了一声后,正要上前,却被人抢了先。   ——“我来我来。”   何一满两三步过去,主动揽下了活,把桌上的碗筷收起来,哗啦一阵响。   虽然动作还是不怎么熟练,不过比起之前的确进步了不少。   “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干什么。”赵雅静转头看他一眼,心里却很清楚,这家伙的热情一阵一阵,每回干活不到两个小时就得喊累。   “我过来帮忙啊,还能干嘛。”   入冬后,气温直降,阳光也变得微弱起来,还没下雪,窗外却一片白,弥漫着一层浅淡的雾气。   店里面门窗关得紧紧的,把屋外的寒气隔绝在外,玻璃门时不时被人推开,带来一阵刺骨的冷气,冻得人打哆嗦,裹在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中,好一会儿才完全散去。   何一满已经穿上了毛衣,外套也带着夹层,内里加着厚实的绒。   从前他在冬天吹惯了暖气,现在骤然暴露在严寒中,有些不适应,指尖也冰凉。   他一股脑把盘子塞进塑料框里,两只手都缩进衣袖,抵着手推车往后厨走。   走了一阵。   刚拐进小走道,面前手推车不知道撞上什么,响了两声,何一满脚步一顿,抬头看过去,很快就笑起来,“谈朔,你怎么出来了。”   “给我吧。”谈朔径直把小车推走,转过身和他一起往后厨那边去,“现在天这么冷,你又不抗冻,怎么不在家里呆着。”   “这不是放寒假了,一天到晚在家里多无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何一满收回手,紧了紧衣领,接着,语调拖长了些,“再说,我们现在在谈恋爱好不好,我时间又多,哪儿有不和对象在一起的道理。”   他把手伸进谈朔衣兜里,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温度,忍不住贴近了些。   走动间,两人东扯西拉地闲聊一阵,何一满心情愉悦起来,连身上都暖和几分。   但他又转念想到,转眼就快要过年了,离谈朔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于是心中难免焦躁,笑容也淡了淡。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按照大爷指的方向走了一阵,总算找到了鬼屋。   ——不过这时候还不能算是鬼屋,倒更像是一所学校。   因为是绕路走过去的,两人先是远远地看到了屋顶,随着他们逐渐走近,整排建筑物的模样也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在末世大佬手中艰难求生》求收藏~   末世来临,丧尸横行。   陆屿辞第一次见到郁徊,对方是出了名的废物美人,跟在另一个小队首领身后,娇生惯养,漂亮又精致,和周围衰败腐烂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生平最讨厌这种人,嗤之以鼻,当即冷着脸放下狠话:“这种人要是落到我手上,肯定活不过三天。”   后来,郁徊真的落到了他手上。   所有人都在暗暗幸灾乐祸,空有漂亮皮囊的废物遇上陆屿辞这个杀神,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纷纷打赌等着三日期限。   谁知郁徊不仅活过了三天,还活的有滋有味,颐指气使,几乎要爬到陆屿辞头上去。   -   起初。   大家觉得郁徊就是个靠陆屿辞活着的花瓶,离开了他分分钟被丧尸撕成碎片。   见陆屿辞日渐沉迷美色,连出任务都要带着他,队友愤愤道:“队长,你怎么把他带上了,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直到某一天。   生死关头,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口中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徒手捏碎丧尸的骨头,紧接着又满脸惊慌地扑进陆屿辞怀里:“啊,它们的血好脏。”   >>表面的大佬与菟丝花组合。   陆屿辞以为自己领回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可怜,谁知其实他只是个牛逼的懒鬼。   于是懒鬼每天干干净净地遗世独立,是在末世里仍然漂亮无比的草包美人。   而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最强打野吓退所有靠近他的人:“还敢看一下试试?!”   娇里娇气打起架很凶的卡哇1×十分不禁撩的最强打野硬汉受   1.文案受视角,正文攻视角   2.攻确实有点屁事多,但受觉得很可爱~   3.扮猪吃老虎! 第43章 好冷   之前趁着暑假, 他们一行人跑去城郊的鬼屋,打车也花了近两个小时。   商家为了营造恐怖氛围,没少在装修上下功夫。   破烂的围墙在大楼外环绕一圈,古老壁画, 还隐约渗着血迹, 灯光调暗后,阴森神秘的古堡便矗立在眼前。   经过售票处人挤人的排队后, 进入占地面积极大的园区, 连温度也猛降了几分。   时隔二十年,同样的地方,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为了方便停车, 鬼屋周围大片地方都修建了休息区和停车场,公路直达,来来往往的车辆成排停放, 烟尘弥漫, 唯一的绿化就是街边的草坛。   但现在高楼被簇拥在重叠群山中间,只有大门前空出几里平地,能供车辆通行的仅一条几米宽的小道,却又被泥石流拦截了来路, 显得有些荒凉。   两人顺着山路绕道, 何一满在最近的一个山丘停下, 没再往那边走。   他们停在高处,身边满是树木草丛,也正好能将整个建筑的构造尽收眼底。   “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谈朔站在一旁, 看着不远处的几栋楼, 神色意外, 扬了扬眉, “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这是……学校?”   附近都是山路,没法儿骑车,自行车被谈朔留在了山脚处。   泥泞的地面上覆盖着浅浅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枝头仅剩几片残叶,遮不住阳光,但也没什么温度,反而带着深秋的气息。   “应该……不算是。”   何一满思索几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迟疑着没开口。   他朝那个方向看了一阵,接着想起什么,把背包放到身前,拉开拉链:“等我一会儿,我们不过去了,在这里看两眼就行。”   不摸清楚里面的情况,何一满没胆子靠近——这里这么偏,要是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起逮进去怎么办?   他开了手机,用摄像头把远处的画面放大几倍,对焦到近两层楼高的铁门上方。   门口没人,但上了锁,隔一阵就会有人来巡逻,看起来安保措施挺强,不过全靠人力,没什么技术,何一满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看清门边牌子上的小字。   有些模糊,但看得出来写了什么。   “青少年……”   ——“培训中心?”   念出后面几个字时,何一满的声音忍不住提高几分,有些难以置信。   铁制的门牌上只写了这么几个字,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但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再说,哪儿有培训中心会建在这种地方,荒郊野岭的,看着也没什么人气。   何一满举着手机想了几秒——如果这里面的情况和前几回他进去时一样,那门口写着的培训中心显然只是个幌子。   这样一来,倒更显得这个地方不对劲了。   看了半天,这时候也琢磨不出答案,他没再耽误时间,连续按了几下快门,把不远处的几栋楼全拍了一遍,一个角落都没有剩下。   做这些事情时,他一点儿没避开谈朔,也没想过刻意瞒着对方。   谈朔在旁边静静等着,一直没出声,只是在看到他拿出手机拍照后,视线动了动,眉梢略微压低几分,却好像并不意外。   “以后要是就你一个人,千万不要自己来这儿。”回去路上,何一满叮嘱了好几遍,想着他能离这儿远一点,多少可以少些危险。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够保险,“算了,不管几个人都别来,离的越远越好。”   “知道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谈朔还是点头应下,随后转头看了何一满一眼,似乎还在等他再说点什么。   “我——”   察觉到他的目光,何一满犹豫几秒,指尖无意识地刮了两下手机壳。   其实他很久之前就想过要不要把事情告诉谈朔,但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这该怎么说,对方要是觉得他在开玩笑怎么办?   迟疑半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决定下来,抬起眼,“过两天,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   放寒假没过多久,沿街各种小店陆陆续续的关了门,窗花剪纸、灯笼对联一样没少,街头巷尾多了几抹红色,节日气息浓厚。   何一满收拾了几趟桌子,冻得不行,待在后厨不肯出来,厨房里时不时响起炒菜声,蒸腾着热气,火一燃起来,室内的温度就高了不少。   他找了个角落坐好,起初还偶尔和择菜的阿姨聊上两句,等了一阵后,周围实在是暖和,连带着他的毛衣领也被捂热了些,于是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谈朔终于忙完了,过来把他轻轻推醒。   “走吧,回家。”   冬天天黑的早,看起来像是到了深夜,其实才刚过七点,天气冷了,大家都不愿意在外面多留。   两人肩挨着肩慢慢在街边走,刚走了没多远,何一满就忍不住把手揣进谈朔兜里。   “手怎么这么冰。”感受手边的冰凉触感,谈朔偏头看了他一眼,把对方快冻僵的手牵住,手指穿过指缝,紧贴着掌心。   “太冷了,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过冬。”何一满声音都有些哆嗦。   早上出门前,赵雅静不顾他不肯穿秋裤的意愿,硬是让他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衣服,他小半张脸都能埋进衣领中,一边说话,眼前也冒出几点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谈朔身上都热乎的不得了。   想到这里,何一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也许是因为不怕冷,谈朔穿得单薄,加厚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单衣,虽然带着领,但一看就不怎么防寒,全身都是黑加白的冷色调,高高瘦瘦,衣兜里却暖烘烘的,像是点着一簇火苗。   “要不你明天别出门了,不是说早上起不来?正好多睡会儿。”谈朔见他耳朵冻得有些发红,皱了皱眉,低声说,“我晚上过来找你就行。”   街上人少,显得夜晚很寂静,只有走路时的细微响动,干冷的风吹得人脸疼,两人贴得近,牵在一起的手被衣服挡住,什么也看不出来。   听他这么说,何一满顿了几秒,有一瞬间的意动,但很快又想到什么:“算了,过一阵饭馆关门,我就得和爸妈去亲戚家了。”   上次离开逢安镇后,何一满就把自己从很多年后回来、找鬼屋的原因以及各种事情都和谈朔讲了一遍,不用再刻意改称呼。   虽然讲得全面,但他也抹去了很多细节,只是希望谈朔能警惕一点,以免遇到危险。   他本来以为谈朔不会相信,至少不会信得这么容易,可没想到对方听后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全都没有用上。   ——其实就算何一满不说,谈朔也隐约有了猜测。   他的出现本来就很突然,除此之外,相处这么久,何一满也有几回喊人时说漏嘴过。   一开始谈朔没往这个方向想,但对方总会不经意说些奇怪的话,行为有时也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不过当何一满神色认真地说起这件事时,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去那边住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等我回来,至少得大半个月。”何一满伸手捂了一下耳朵,侧过脸看他,“你不想和我多待几天?”   “想。”谈朔回答的没有犹豫,眉骨压低后,眼眸漆黑,看着莫名让人信服,又捏了捏对方的手心。   说完这句话,他又静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说大概还有半年的时间?现在是冬天,我不会出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555枯竭了,算是过渡章,白天再一更~ 第44章 我来啦   谈朔做事向来不太有耐心, 也很少仔细揣摩别人的想法,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于是也显得不好接近。   但是和何一满在一起之后,他却发现, 即使自己不去刻意观察, 也总能很快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并试着做点什么。   “我知道。”   何一满闻言一愣, 接着便点了点头, 脸上露出点笑容来,安静片刻后,转移了话题。   他的确是有点担心, 刚才会这么说,既是想到要分开这么久,有些舍不得, 同时也是因为不放心谈朔, 怕他出什么事情。   ——他总觉得,说不定自己一睁眼就会再次回到鬼屋,看到对方命不久矣的模样。   不过谈朔说的也没错,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比起这个, 他们还有一件近在眼前的事情需要准备。   这几个月何一满加班加点地给谈朔补课, 已经稍有成效, 虽然算不上学得很好,不过之前落下的内容总算补了上来,写的卷子也基本都能及格了。   但天天开小灶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得跟着老师进行系统学习, 他们商量过几回, 谈朔下学期也许会回学校上课, 正好参加高考。   入冬后,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下来,没过几天,赵雅静就关了店,让何一满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过年。   临走前,他和徐安成他们打了声招呼,又再三叮嘱谈朔,让他好好在家待着,遇到危险赶紧跑。   老家离得不远,就在附近的小乡镇上。   对于家里那些亲人来说,他们是第一次见何一满,但是在何一满看来,自己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都是他熟悉的不得了的人,见面寒暄几句之后,他就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毫无痕迹地融入了进去。   当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下来时,他和谈朔也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   “何一满,别睡了,大家都在楼下,还不快点起床。”   天还蒙蒙亮,光影浅淡,仅有的一点亮度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没有暖气,空气中弥漫着冷意。   赵雅静开了房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何一满正窝在被子里,喊了他几遍,见怎么也叫不醒,她走到窗边,唰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知道了知道了。”   窗户外边光线刺眼,何一满没睁眼,下意识皱了皱眉,往被子里缩了一截,只露出一点发梢,声音有些闷:“我马上就起来。”   赵雅静离开后,何一满又躺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总算清醒了些,在被子里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视线转向窗外。   农村的自建房大多有好几层楼,房间也多,他睡在二楼,昨晚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这时候站在窗口往外面看,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白。   屋前的空地上也落满了雪,薄薄的一层,看着很软和,房屋周围的农田被部分土地分割成一块一块浅色方格,素得有些扎眼。   何一满打开窗户,伸手摸了一下窗沿上的冰凌,凉得指尖差点冻僵,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耳尖有点疼,撤远了些。   “现在也太不方便了。”   安静中,何一满突然这样想着。   如果是在二十年后,就算很多天都不能见面,他也可以随时和谈朔联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雪地,一筹莫展。   冬天白昼短暂,虽然天色还有些暗,但实际上已经不早了。   何一满站了没几分钟,楼下逐渐传来人声,有小孩子跑出来踩雪,在屋前留下一串脚印,他朝下面看了两眼,被感染地精神了些,关窗下楼。   明天是大年初一,大家聚在一起吃完午饭,便开始准备包饺子。   房间里烤着火,温度升起来后,周围暖和极了,何一满脱了件毛衣,卷起一截衣袖在桌边坐好。   “哎,还以为你不会包,挺熟练啊。”   以前和他关系很亲近的叔叔现在才十八九岁,跟何一满差不多大,两人没几句话就混熟了,即使隔着辈分也一点儿都不生疏。   “你爸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我们这儿过年。”   何兴维也是自来熟,会聊天,听赵雅静说何一满是她家那边的亲戚,又刚好姓何,就热情地凑了上来,第一个问题就把人问住了。   ……   何一满哑口无言了几秒,接着在心里想了几个借口,犹豫着说:“他们……”   “他们在外边,来不及回来一起过年。”   没办法,他只能随便糊弄一句。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几位长辈看着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同情,其中一人上前就要把他手边的盘子拿走,嘴上说着:“小何啊,好不容易来一次,别在这儿忙活了,和兴维一起玩儿去吧。”   何兴维也以为自己问到了他的伤心事,立即改口,说出的话却显得有些嘴笨:“回不来也没事……你现在不是来我们这儿了吗,一群人一起过年多热闹啊。”   “饺子给我们包就行,外边还在下雪,去玩会儿?”   何一满顿了顿:……   “不用不用。”他反应过来,蹭了蹭手上沾着的面粉,往火炉那边靠了点,“真不用,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帮点忙应该的。”   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勤快,不过这就是坐着动动手的事情,也难不到哪里去。   再说,和一大桌人坐着聊天更好,这两天,何一满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谈朔现在怎么样,在做些什么,会不会已经被人绑走了……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推辞过后,他静下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兴维聊天,说话间,他盯着炉子前燃烧的柴火看了几眼,而后目光不经意落在右前方的玻璃窗上。   这边过年气息浓厚,进屋前,宽大木门两侧的对联就十分打眼,屋里面也处处都看着喜庆。   玻璃上贴着精致的窗花,大红色和窗外的银白交织在一起,隐约透着光。   一大家子人一起过年确实热闹,以往每年何一满也都是这么过的。   他包好一个饺子,按顺序放进碟子里,下意识地想——就是不知道谈朔这时候在干嘛。   谈朔现在……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吧。   想到这里,何一满动作顿住,短暂地愣神了片刻,身边带着烟火气的忙乱声却好像离远了些,不太能听得清了。   他想,也许谈朔会去邻里串串门,但就上次自己过去时村子里其他人的态度看来,串门应该是没什么必要的。   就算他会去一两户人家拜访一下,可回家之后,他还是一个人。   谈朔会不会包饺子?   何一满舀了一勺剁碎的肉馅,一点点包进面皮里。   也不知道他家门口有没有贴对联。   几秒钟里,何一满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拧着眉,伸手沾了点水,把饺子边缘捏合,动作虽然没停,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直到上桌吃饭时,他仍然在不停地想。   谈朔以前说过,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其他的亲人,大过年的,他自己在家里,又没人说话,何一满怎么想都觉得不行。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   谈朔在一个人过年。   也许是他走神的太明显,饭后,赵雅静不放心地把何一满拉到一边:“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何一满话语中带着点迟疑,朝门外看了一眼。   下午的云层没那么素了,照射在地面上,化不开雪,却带着微不可察的暖意,早晨踩出来的几串脚印已经消失不见,门口的走廊上多了一个雪人,头顶的草帽看着很显眼。   何一满沉默了一会儿,也可能只有几秒钟,紧接着他便收回视线,看向赵雅静,打商量似的语气。   他开口说:“老妈,商量个事儿。”   -   何一满没留下来吃晚饭,借了何兴维的自行车后,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爷爷奶奶还有些舍不得,让他下次再过来玩,他心里想着,下回来也许就是以另一个身份了,觉得有点好笑,朝他们挥了挥手。   赵雅静怕他冻着,让他重新把厚毛衣穿上,又在他包里塞了个热水袋,装上点吃的,本就不大的背包鼓鼓囊囊,何一满拉上棉衣的拉链,围着围巾,上路没多久便感觉到下起了小雪。   自行车轮在雪地上轧出一道车痕,耳边冷风呼呼地刮,像是含着冰渣子,扎人。   何一满过一阵就要捂会儿耳朵,最后还是把围巾向上拉了一截,半张脸被包裹住,戴好帽子后,风小了些,骑久了背后便浸出些汗来,倒没那么冷了。   城郊的几个乡镇都是连着的,用不着走大路,田间的小道更快一些。   他问了几次路,又把肩上的雪抖干净,直到差不多天黑时,总算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上坡。   还没到晚饭点,雪下得不大,但一直没停,外面模模糊糊,已经不太能看得清了。   谈朔这段时间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早起、吃饭,接着就做几套何一满让他在寒假写完的卷子,顺便想想对方这时候在干什么。   ——不是顺便,是时时刻刻想。   除夕夜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也许是天气冷了,小黑狗没再满山跑,安静地趴在椅子边上烤火,时不时呜呜两下。   屋里没有其他声响,只能听到火光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谈朔加了点柴,正要起身把桌子收拾一下,却发现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门口去了,低低地叫了一声,摇着尾巴,没什么攻击性。   有人来了?   正这么想着,下一秒,门边传来一阵响动,谈朔皱了皱眉,在原地站了片刻,见敲门声一直不停,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门一开,外边的寒气便一股脑地往里面涌,谈朔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散去,看到站在门口的人,他神色一滞,显然没反应过来,看着有些呆。   半晌,他喉结动了动,刚回神似的,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何一满围着围巾,露出半张脸,他鼻尖有些红,眼睛很亮,直直地看着谈朔,见对方愣神,眼中流露出一点笑意来,上前一步把人抱住。   他周身裹挟着冰凉冷气,夹风带雪的,径直传递过去,未化的雪花也落在谈朔身上,簌簌地响,又很快融成一小滩水渍。   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后,谈朔下意识搂住他,捂紧何一满的手心,下一秒,他听着对方微微拖长语调:“你说我来干嘛,当然是过来陪你。”   说话时,对方呼吸中的热气喷洒在他耳边,有点痒,谈朔指尖紧了紧,垂下眼,还没开口,又听到何一满打了个喷嚏。   “我好冷我好冷,手都要冻僵了,我们能不能先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满:滴滴滴你的小宝贝已到货,请注意查收。   宝子们别慌呀!虽然这段剧情的确是个小节点,但是谈朔目前还是安全的~~ 第45章 新年快乐   两人站了半天, 总算想起来要回屋里。   细碎的雪一点点被吹进去,很快就消失不见,冷风夹杂雪花一起往里面灌,连带着火炉的温度也低了几分。   “你不是去亲戚家了?怎么过来的……身上都是雪。”   听他说冷, 谈朔才想起来似的, 弯了一下嘴角,摸了摸对方冰凉的耳尖, 把人拉进屋, 关上门。   “骑车来的。”何一满耳朵还是有点红,说话时,面前冒着白气, 又消弭在空气中,“我差点找不到路,幸好还不是特别晚, 不然就要摸黑了。”   进屋前, 天色还没黑透,不过也没多大差别了,估计再晚一点儿就得走夜路。   门一关上,他舒了口气, 偏了偏头, 瞥见沙发边上燃着小火炉, 立即凑上去烤火,侧脸被火光染上几分颜色。   “你这几天都在干嘛。”何一满在沙发上坐下,手往前伸了些, 感受到掌心的热度, 身上也逐渐开始回暖。   “你给我留了这么多卷子, 我还能干什么?”谈朔扬了扬眉, 在桌边拎起暖水壶,倒了杯热水。   关上门后,刺骨的冷风便被隔绝在外,没过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漆黑一片。   窗户紧闭着,刚入夜便温度骤降,雪似乎下大了些,时不时刮来几阵风,冰粒砸在窗玻璃上,扑簌作响。   谈朔坐在何一满身旁,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心里想:好像瘦了点。   坐下没几秒,他又想起来什么,从房间翻找一阵,拿了双棉拖鞋出来:“先把鞋子换了,里面是不是打湿了?”   何一满鞋底边缘沾了雪,融化之后便有些湿漉漉的。   他一开始没注意,听谈朔这么说,低头看了看才发现,的确渗了些水进来:“还行,只有一点。”   “换上,别明天一早起来感冒了。”谈朔看着他把鞋换好,蹙着眉,又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没有之前那么冰了,终于放心了点。   他没想到何一满会过来,刚刚开门时,看到站在面前的人,谈朔还有些难以置信。   也是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即使才一个星期没见面,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就算竭力压下心底的喜悦,心跳却还是快了几分。   过了几秒,谈朔动作又顿了顿,想起对方现在本来应该和家人待在一起,下意识敛去些神色:“今天是除夕夜,你这时候过来,那边——”   “没事。”何一满弯了一下嘴角,“我来之前和老妈说过了,过来陪你。”   围巾上原本落着雪,现在融化出几点小水珠,顺着针织纹路渗到颈间,带着湿润的凉意。   何一满不自觉地扯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谈朔便抬手帮他把围巾取了,搭在沙发背上。   客厅很小,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仍然显得有些拥挤,简陋的灯泡闪烁两下,有些暗,散发着橘色的浅光,堪堪照亮四周。   沙发是很老旧的款式,木制的,垫着几张软垫,电视摆在几米远的地方,蒙着布,似乎很久没被使用过了。   “反正家里其他人也不认识我,不和他们一起过年也没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何一满端着水杯捂手,小黑狗摇着尾巴在他脚边转了两圈,重新在火炉前趴下。   “吃晚饭了吗?饿不饿。”谈朔忍不住笑了一下,随手添了点柴,转过头时,却看见对方正在拉背包的拉链。   “没吃。”何一满带了不少东西,衣服、热水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一路上背着沉得不行。   最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盒,他把盒子拿出来,看了谈朔一眼,脸上带着笑,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明亮几分,“我到的时候还没六点,你也没吃饭吧,我带了一盒饺子,今天刚包的,尝尝?”   何一满出发前专门装了一小碗带上,本想着自己来煮,但在厨房里转了两圈后,谈朔怕他用不惯土灶,还是只让他在旁边看着。   煮饺子用不了多少时间。   半晌,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端着滚烫的碗,隔了条毛巾垫上,碗里不断冒着热气,香气浅淡,闻着应该挺好吃。   炉子里的火烧旺了些,整个屋子里都暖烘烘的,谈朔开了电视,又给何一满找出来一张毛毯。   电视机屏幕不大,画质也有些模糊,声音嘈杂一阵后,便逐渐清晰起来。   再过一会儿春晚就开始了,见谈朔还想回房间拿东西,何一满搁下碗,把人拉回来:“别忙了。”   “你——”谈朔在他旁边坐好,手里被塞了一半毯子,下意识摸了摸眉尾,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了?”何一满看向他。   “没什么,”谈朔迟疑了一会儿,看对方已经换上自己的睡衣,心底有些发热,喉结轻微滚动一下,开口说,“要不,你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习惯一个人过年,但现在何一满来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屋里多了些人气。   既鲜活,又热烈,让人脱不开身。   听到谈朔的话,何一满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他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顿了几秒后,便向谈朔那边凑近一些:“行啊,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等你什么时候嫌我烦了,我再走。”   谈朔微微低着头,眼尾向下,下眼睑压出一道浅痕,他长相本来偏硬,轮廓分明,不笑的时候便显得烦躁,现在侧脸线条却在炉火映照下柔和许多。   他看了片刻,忍不住微微前倾,在何一满嘴角亲了一下。   “不嫌你烦。”谈朔低声说。   除夕夜晚。   平时这个点,大家基本上都睡了,但现在外面却隐约热闹起来,夹杂着人声。   风雪夜,大雪飘飘洒洒地往下落,混杂着刺骨寒风,在地面上覆盖浅浅一层,又慢慢变厚,一脚踩下去便是个雪白的脚印。   天空黑沉,浸了墨似的,何一满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村子里没有路灯,夜色黯淡,不太看得清。   每家每户的屋子都隔得很远,农田占据了大半面积,寂静又空旷,雪落带起一阵响动,沙沙几声,不远处,廊前的小灯闪烁两下,并不显眼,像是几点坠落的星星。   “马上就到十二点了。”   何一满窝在沙发上,脸色隐约有些困倦,他在颈后垫了个枕头,靠着其中一侧的扶手。   屋外的小路上多出不少光亮,他清醒了些,换个方向坐好。   本就不大的沙发正好容纳下两个人,见何一满靠过来,谈朔压了压毯子,握住他的手腕,随后掌心相触,扣住对方的手。   电视里的节目也到了尾声,欢呼和掌声夹杂在一起,热闹的不得了。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   随着主持人报出最后的数字,天边炸开第一阵烟花,紧接着便没有停歇,接二连三地升起。   五彩斑斓的亮色划过夜空,绚丽着消失不见,噼里啪啦的,嘈杂,却并不扰人。   何一满看向窗外,眼底也映出几分亮色。   “新年快乐。”   在烟花响起的同时,谈朔在他耳边开口。   何一满收回视线,看着他,声音上扬:“谈朔,新年快乐。”   其实他想说的不止这些,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却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希望你平平安安。   喧闹声中,看着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何一满却突然有些走神。   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回到二十年前的原因,但他能确定的是,这肯定和谈朔有关系。   如果半年之后,谈朔避开了危险,自己也许会继续留在这儿,但也有可能会回去。   何一满眼神淡了几分。   ——就算那时候他没有离开,可再过一阵,另一个“他”也会出生,自己总不会一直回不去。   一个时空不会有两个同样的人。   -   正月这几天,何一满在这儿过了一阵舒坦日子。   也许是怕他住的不适应,谈朔细致了许多,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得妥妥帖帖。   天黑之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何一满看着很多年前的影视剧,倒觉得有些新奇。   到了白天,谈朔把火炉放在卧室的书桌旁,他在桌前写卷子,何一满没什么事做,就划拉两下没信号的手机,更多时候是找他聊天。   谈朔平时是习惯早起的,正月初一,他照常醒了,正要下床,动了两下后却被何一满拦住,对方眼睛都没睁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说他走后被子就会空出来一片,漏风。   他没办法,只能躺回去,何一满又黏黏糊糊地凑过来亲他,谈朔睡不着,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静悄悄地忍了好一会儿。   于是从那天后,他就没再早起过了,总是和何一满一起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又被催着写题。   年后没几天,村口支起个卖烤红薯的摊子,何一满馋的不行,隔了很远也能闻到香气,谈朔找了个下午,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人带出去放风。   “外面冷,把围巾围上。”   谈朔压了一下何一满的衣领,戴上围巾,又多绕了几圈,拉平褶皱。   雪已经停了,但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小路上满是杂乱的脚印,红薯有些烫手,何一满提着小塑料袋,和谈朔一起慢慢往家门口走。   小黑狗在门前摇尾巴。   屋檐下,几道冰凌垂下来,剔透着有些反光。   “再过几天,学校就要开学了。”何一满穿得很厚,行动也缓慢几分,红色围巾在雪地里格外亮眼,火焰一般,衬得他脸上多了些血色。   “我知道。”谈朔攥着他的手腕,勾了勾嘴角,偏过头看他   “我差点忘了,你也要开学。”何一满笑起来,接着说,“我也该回家了,要是能一直住下去就好了,我还得把自行车给人还回去,不过也不急,何兴维说他暂时还……”   他说了一阵,手上的红薯冒着热气,脸却被风吹得有点疼,于是抬手挡了挡,放下手时,发现谈朔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何一满愣了愣,下一秒,他看到对方抬起手,将手心捂在他的脸侧,有些温热。   谈朔低垂着眼睛,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儿,眉梢抬高了些,低声答:“耳朵冻红了。”   他注意很久了,每次觉得冷的时候,对方耳朵就红红的,连带着鼻尖也嘴唇也染上颜色。   看着很好亲。   下一秒,谈朔没等他回答,一手按在何一满后颈,摩挲两下,而后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加深这个吻。   红色的围巾被风吹起一角。   “怎么突然亲我。”分开后,何一满耳朵颜色更深了,但他没多说什么,眼中带着笑意,亲热地和谈朔贴在一起。   “好冷,快进屋。”   谈朔也笑了笑,从口袋里拿钥匙,正要开门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响动。   有人过来了。   两人都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回过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谈执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们也能看出他眼中的怒火。   谈执的表情先是有些怪异,像是不敢相信,似惊似怒,隐隐显得扭曲,静了好一会儿,他紧锁着眉,胸膛狠狠起伏两下。   走近两步,他勃然大怒:“谈朔,不要告诉我……”   谈执声音中带着狠意:“你也是同性恋。” 第46章 私奔   最后几个字, 谈执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前几次见面,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身穿得体西装, 甚至还有几分温文尔雅。   但现在也许是被气狠了,谈执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平和, 死死看着谈朔, 眉心刻出几道极深的痕迹,眼神中的厌恶毫不掩饰,又夹杂着些许愕然。他大衣下的手紧攥着, 粗重地喘了两口气,像是撕开了伪装,暴露出本来的样子。   话音落下, 空气中短暂地静下来几秒。   听他这么说, 何一满愣了一下,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刚才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身去看,看到来人是谈执时, 其实也有一瞬间的慌乱。   不管怎么样, 对方也算得上是长辈, 谈恋爱被当场抓包,还是难免觉得尴尬。   和谈朔在一起后,何一满也想过会被阻挠、被质问, 但是听着谈执怒不可遏的那些话, 慌张之外, 他也敏锐地注意到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也。   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也是?   不仅如此,谈执这样的反应……看起来好像有点奇怪,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何一满却下意识觉得心里发毛。   只顿了几秒,他定了定神,见谈执似乎要朝这边走过来,弯曲了一下指尖,把塑料袋拎紧了些,手上蒸腾着几点水汽,偏过头,想对谈朔说些什么。   “你——”   谈朔眉骨微低,一手还拿着门钥匙,他在何一满背后轻轻按了一下,抬头瞥向谈执,神色间流露不易察觉的戾气,隐隐带着攻击性,脸色也难看起来。   下一秒。   “咔哒——”   何一满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声脆响,他循声低下头,看着谈朔手上用力,转动钥匙把门打开,接着便没有丝毫犹豫,把他推进了屋里。   ?   何一满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被猛地推了一把,几步才站稳,说了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开门出去时,谈朔已经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谈朔?”   他拧着眉转动门把手,“你把门打开——”   家里没开灯,窗帘也在出门前拉上了,被关进屋后,他的视线陡然间暗下来,显得周围更加安静。   两人出门前火炉还燃着,没添柴,现在熄得差不多了,但还留有余温,比外面的簌簌的冷风暖和许多。   拍了两下门后,半晌没听到对方的回答,何一满有点心慌,呼吸微顿,紧张感一点点蔓延,他担心会出什么事,又没法儿出去,没办法,只能先凑到门边去听外面的动静。   隔着一扇门,静了几秒,谈执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缓了一阵后,他似乎压下了怒气,语调平和,看着谈朔把何一满关进屋里,并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地问出这样一句话,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何一满侧过脸贴着门,触感冰凉,对方沉下来的嗓音不难听清,显得更低了几分,意味不明。   谈执明明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何一满却莫名感受到一丝凉意,仿佛已经对上了他阴森的目光,下意识呼吸一顿,握着门把的手也紧了紧。   等了片刻,他还没听到谈朔的回答,谈执却再次开口,他前几个字咬得很重:“我以为你很清楚——”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门外又是一阵其他声响,略显杂乱,似乎还有些脚步声,何一满皱起眉,又凑近了一点,却发现谈执的声音一点点变远,最后越来越低,消弭在空气中。   最后,传进他耳中的,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字眼,即使听不完整,厌恶的情绪也几乎要溢出来。   “当年……有病——”   模模糊糊,接着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怎么回事?   何一满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真的听不到声音了,虽然知道门已经被锁上,但还是不自觉地使劲拧了拧门把手。   纹丝不动。   他紧皱着眉,视线在客厅四处扫了一圈,心想可能两人是站远了些,所以才会听不到动静。   尽管不知道谈朔为什么会把自己锁进来,但他想起前几回他让自己离谈执远一点的警告,又想到对方刚才在门外的神色,狠戾中带着隐约的不安。   ——何一满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在里面干等着。   迟疑一阵后,他的目光落在右边的窗口。   从他被推进来到现在,也才过去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不知道谈朔在外面怎么样,何一满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但也来不及仔细思考什么。   家里还是比外面温度高一点,他把围巾绕回去一圈,没耽误时间,动作急躁了些,随便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打开窗户,虽然厚实的秋衣毛衣有点限制发挥,但往窗外看了一眼后,他没犹豫,利索地踩着窗口翻了出去。   墙边堆着几捆柴,积雪还没化干净,何一满踩着柴,手上也沾了几点雪,冰冰凉凉,湿润地融化开。   那天晚上骑车过来,他把自行车锁在了屋侧面的柱子边上,离窗口没几步距离,他两三步走过去,很快就开了锁。   谈朔锁上门后,见对方还想继续质问,把人带到了坡下的空地上,神色冷淡,并不打算和他多谈。   但谈执却好像不想放过他。   等何一满找到他们时,正好看到谈执狠狠皱起眉,似乎在朝着谈朔说些什么,紧接着,没等人反应过来,他猝不及防地抬起了手,用力打了谈朔一拳。   !   即使隔得很远,何一满也几乎能听见带着痛意的闷响,见谈执居然动手打人,他心里惊了几秒,像是被狠狠攥住,慌了一瞬,又觉得心疼的不行。   操。   他咬了咬牙,跨上自行车,往那边赶过去。   谈朔被打得偏过头,喘了口气,却毫不在意似的蹭了一下嘴角,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直起身后,像是又听到谈执说了什么,他抬了抬眼,一秒也没有停顿,猛地还手打回去,又把对方按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何一满来不及做什么,只能看着谈朔用手肘抵住谈执的脖颈,一拳接一拳落在对方身上,每一下都力道很重,眼中满是狠意,嘴角还渗着血。   “谈朔——”   谈执被制住,狼狈不已,也被打得不轻,看得出对方根本没手下留情,他轻咳两声,却并不因此生气,反而软了语气,喘了几口气,规劝似的开口。   “我对你很失望。”   “……但是你是我儿子。”   “你要是及时改正,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就还算数……我能治好一个,也一定能治好第二个。”   ……   “滚——”   谈朔揪着他的衣领,手肘上沾了雪,还夹杂着泥泞的痕迹,呼吸有些急促,回了简短的一个字后,他还想继续,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谈朔,别打了。”   是何一满。   听到对方既熟悉又有些焦急的声音,谈朔动作倏地顿住,心里也紧了紧。   下一秒,他下意识回过头,看到对方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何一满骑着车,速度不快,在赶到谈朔身边时短暂地停了几秒,他一脚支撑在地上,车轮边上就是谈执的衣角。   谈执早没了之前的从容,脸上身上都是伤,咳了两声,被谈朔按住,挣扎着仰了仰头,毫无顾忌地打量何一满。   何一满一怔,隐约察觉了到对方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再然后便是厌恶和愤怒,藏在他的笑容中,显得神情怪异,虚假的不行。   犹豫之后,他还是没忍住瞪了谈执一眼。   他刚才看得清楚,是谈执先动了手,而且力气还不小,如果不是看谈朔似乎有些收不住,怕把人打出问题来,他根本就不会阻止。   见何一满过来,谈朔立即收了力道,喉结滚动两下,嘴角带着青紫,周身的戾气却瞬间淡了淡,多了几分无措。   “你……”   他看了何一满一眼,嗓音沙哑。   “别愣着了。”   看到谈朔脸上的伤,何一满垂了垂眼,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如果对方不是谈朔的父亲,他恨不得也上去揍他一顿出气。   气温还在零下,冷风从四周吹过来,何一满缩了下脖子,鼻尖发红,他没再管躺在地上的人,冲谈朔笑了笑,围巾被风吹起来一点,像是在雪地中燃着几簇火苗,紧接着,他按了按铃,示意对方上车。   他踩了一下脚蹬,车轮轧过谈执的衣角,而后,他语调上扬:“走吧,我们去私奔。”   -   正月的假期已经快结束了。   卧室里。   何一满蒙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窗外的光线亮得刺眼,半晌,他坐起身来换好衣服,踩着拖鞋慢慢在桌边坐下。   桌脚放着一个小电炉,暖和的不得了,窗户紧紧关着,阻挡了冬日的严寒,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暖意。   桌上摆着杂七杂八不少资料,有图片,也有文字,大多是黑白的,看起来像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   这是何一满这段时间找到的关于那个培训中心的资料。   回家后,他找老师问过这个地方,也在各种地方打听过,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直到有一次,他偶然看到了报纸宣传。   如果说之前他还受谈朔在山上的解释影响,觉得他和谈执只是普通的关系恶劣,再不济就是无法化解的家庭矛盾,老死不相往来就是,可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后,他再怎么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甚至于——   何一满皱了皱眉,猜测道,谈朔被关进那个地方折磨,是不是也和谈执有关系。 第47章 大费周章   前几天, 因为谈执这个不速之客,何一满没在那儿继续住下去,提前回了家。   其实他也不太放心谈朔——如果他离开后,谈朔一个人待在家里, 谈执又来了怎么办?   “要不你上我家去得了。”   “不合适。”   谈朔眉眼中仍然带着躁意, 说话时,不小心扯动嘴角的伤口, 隐约感觉到刺痛, 下意识皱起眉。   “可是——”   雪地中,两人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见何一满还想劝, 他抬了抬眼,眸子漆黑,随后戾气便很快散去, 抬手在对方颈后按了一下:“放心, 他没那么多闲工夫耗在我这儿,他自己那边都应付不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很淡, 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但言语中的笃定还是让何一满松了口气, 没再说什么。   -   想到这里,何一满转了转手里的圆珠笔,又将视线转向桌面, 杂乱的纸质材料铺了一桌, 让人理不清头绪。   正当他打算再仔细看看那些资料的时候, 隔着卧室门, 从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有人敲门。   何一满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赵雅静似乎也听到了声响,起身去开了门。   “新年好——”   谈朔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模模糊糊的,何一满啪的按了一下圆珠笔,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早,虽然觉得意外,但还是朝门口看了看,眉梢微抬。   这几天偶尔会有人上门拜年,年前谈朔也来过一次,当时赵雅静还想给他包个红包,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收,一来二去地推辞了好几回,现在,估计她是知道谈朔真的不会收了,终于没再提起。   听他们还在门口寒暄,何一满把散落在桌面上的纸张收拢了些,放进右手边的抽屉里。   脚边的暖炉热烘烘的,闷得人升起些困意来,他把温度调小一档,起身去开卧室门。   棉拖鞋的鞋跟被踩塌下去一块,何一满趿拉着上前,刚把门打开,就听见赵雅静提高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问谈朔:“小谈,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但谈朔嘴角的伤还是没太好全,并不显眼,不过凑近之后,还是看得出淡淡的青紫。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   谈朔明显有些局促,轻咳一声,刚开口就磕巴了一瞬,不想说自己是被人打的,又觉得即使只是普通的打架也不太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停顿几秒后,他正要说话,便听到何一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谈朔,来这么早啊。”   谈朔这回没像之前总穿一身黑,上身是件灰绿色的加绒夹克,带着点褶皱,衬得人高高瘦瘦,又使得他周身的痞气消散几分。   刚打开门,何一满眼神就亮了亮,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会儿,看对方实在答不出来了,总算开了口。   知道他是故意的,谈朔撇了下眉毛,故作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   “终于起了?”赵雅静的思绪也被打断,没再追问,朝何一满那边看过去。   见他只穿了件圆领毛衣,她立即皱了皱眉:“把外套穿上,就穿这么两件衣服,冻感冒了没人管你。”   “知道了知道了。”何一满没出来,就站在门边点头,又冲着谈朔扬了下眉,救场道,“老妈,你别问东问西的了,我找人家来干正事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赵雅静很久没见谈朔,热情的不行,聊了好一阵才去忙自己的事情,谈朔也总算进了屋。   年后,积雪逐渐开始融化,路面上还是结着冰,光溜溜的,走两步摔三步,就连窗前的树杈上也带着冰碴子,使劲一抖便簌簌往下落。   房间里的温度和外面相差太多,玻璃上多出浅淡的水雾,使得外面的景象模糊几分,只剩下一片白。   “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来。”刚凑近点,何一满便感受到谈朔满身的冷气,把还有些温度的热水袋塞给他,又盯着他嘴角瞧了一阵,伸手按了按,“居然到现在都没好,早知道当时不该就这么走了。”   “没事。”谈朔被他指尖蹭得有点痒,垂了垂眼,拉下他的手,即使烤着火,还是在对方手心感受到一阵凉意。   “穿这么少。”他瞥了何一满一眼,笑意淡了淡,握住他的手腕,极轻地皱了一下眉:“刚起床?先加件衣服。”   没等对方说什么,谈朔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来一件外套。   何一满其实不怎么冷,刚想拒绝,还没开口,便被谈朔按着侧了侧身,接着还是顺从地抬起手臂,被厚实的衣领裹住,几秒后,他偏过头看了看对方。   谈朔身上才是标准的老寒腿穿搭,毛衣长裤都是薄款,看着就冷的不行。   “吃早饭没。”   看了半晌,何一满没注意到热水袋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手里的,被谈朔捏了捏手心才回过神,他笑了笑:“还没,你先自己写着,我过会儿回来。”   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学了,他想着,趁现在能给谈朔多补补就再多学一点儿,免得去了学校会跟不上,所以才让人早点来家里找他。   ——顺便谈个恋爱。   老妈在餐桌上留了早饭,这时候已经出门了,何一满洗漱后便端着豆浆回房间,在床上盘腿坐下,桌角还搁着一碗煎饺,热腾腾的。   谈朔比起刚开始的时候进步了很多,不会没写几题就卡住,直到后半张卷子才变得有些费劲,何一满也因此轻松不少,吃完早饭后发了会儿呆,走神地想到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宣传。   午后,外面出了点太阳,浅金色的一层蔓延到桌前,冰雪消融,滴滴答答几声。   迟疑了好一阵,何一满咬了一下吸管,突然开口:“谈朔,问你点事儿。”   “怎么了?”   他想了很久,越琢磨越觉得担心,犹豫后,还是想问一问关于谈执的事情,虽然之前谈朔一直不愿意多说,但他还是想搞清楚,谈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一满也知道那天谈执打人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没法儿接受,才会忍不住动手,但是——如果他不止能做到这一步……又或者他下一次来的时候,会不会有更强硬的手段?   本来想着委婉点儿问,但何一满说话一向都比较直接,也不太会拐弯抹角,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暖炉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话音刚落,谈朔手上动作便顿了顿,没出声。   何一满坐在床边,正好是在他的侧后方,看不清谈朔的神情,却明显感觉到对方周身的气息都收敛了几分。   谈朔面部线条本来就锋利,此时紧绷着下颌,眉尾压低,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更凶。   要是换了以前,何一满见他这样,多少还是会被震住,决定缓一缓再说,但现在不一样,看谈朔半晌不吭声,他没下床,直起身来,用冰凉的手指捏了一下对方的耳垂。   “谈朔——”   得不到回答,何一满便连着问了好几遍。   半晌,谈朔终于放下笔,转过身来,耳朵也有些红。   他瞥了何一满一眼,神色中并没有不耐,也少了前几次的尖锐,沉默了一阵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的没事,他……一直这样,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再说,他能好几年不回来,可见我对于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互不相干就行。”谈朔神色很淡,言语间就像是说起一个陌生人。   他顿了顿,眼神暗了一瞬,声音缓下来:“我的事情,还不至于让他大费周章。”   -   谈朔的回答让何一满放心了些,又确认了几遍后,他没再说什么,搬了把椅子到桌边坐好,给他讲题。   直到差不多天黑下来,何一满撑着头打瞌睡,突然被楼下一阵“滴滴”声吵醒,很急促的响声,一阵接一阵,让人想睡都睡不着。   何一满直起身:“怎么了?”   谈朔拧着眉,啧了一声,站起来把窗户打开。   楼下。   天色暗沉,一道强烈的光线从下边打出去,亮得晃眼,何一满探出头往下看,眯了眯眼,最先看到的是罗韵诗那辆炫酷的摩托车。   徐安成坐在车后面,见他们开了窗户,使劲招招手,乐着说:“就知道你俩在一起,下来,一起玩儿去啊。”声音响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这还是他们年后第一次见面,何一满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小声点,接着又看向谈朔,明显是想一起:“都晚上了,玩会儿?”   不趁着假期出去溜达几圈,等开了学,机会就更少了。   两人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就下了楼。   罗韵诗把摩托车停在小区楼下的楼道里,小心地上锁,她短发长了不少,瞥了徐安成一眼,笑道:“今天这家伙请客,你们随便吃。”   “不错啊。”   摩托车灯一关,周围就黑漆漆一片,何一满悄悄朝谈朔那边靠了点,接着又笑起来,“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这算什么。”徐安成每次一被夸就乐得找不着北,“小钱,都是小钱。”   他只短暂地得意了几秒,罗韵诗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不就是找了个班上,你这点儿工资,能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还不一定。”   徐安成:……   他们慢悠悠往小区外面走,街边人少,路灯光线浅淡,走了一阵,何一满却莫名有些背后发凉,但当他回头看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谈朔落单才会危险,但是何一满在的时候,他是不会落单的~   还有一更?估计很晚TAT 第48章 担心   年后没多久, 饭馆继续开门营业,赵雅静也逐渐忙碌起来。   虽然谈朔不再在店里打工,但有时间也还会去帮帮忙,更多时候是被何一满督促着刷题。   高三的寒假时间不长, 因为外边太冷, 何一满没再三天两头出门,只是偶尔会被徐安成他们喊出去, 过了一阵, 气温稍微回暖,地上的雪几乎化干净,假期也结束了。   学校就算是再宽松, 到了下半年,整个年级也差不多进入了复习阶段,谈朔存在感很低地成为了插班生, 大家都埋头学习, 没有过多注意到他。   ——与其说是没注意到,倒不如说是不敢注意。   谈朔原本就在市里的高中读过一年,学校里也有不少老师认识他,但在第二学年开学前, 他却突然说要休学, 没有给出具体原因, 只说家里突生变故,不想继续读了。   在这个年代,大家对读书并没有那么看重, 初高中就辍学去打工的大有人在, 老师也只是劝了两句就没再说什么, 现在见谈朔要回来继续上学, 心里还是挺为他高兴,但又有些担心他不能适应。   这个小城镇地方不算大,班上见过谈朔的人也不少,平时走街串巷的,大家多少看到过他和别人干架的场面,他们向来都避而远之,却从来没想过会和谈朔成为同班同学。   谈朔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惹,眉骨较高,显得眼窝有些深,眼尾下垂,一道疤痕截断在眉尾处,在校外摸爬滚打过一阵后,即使换上了校服,仍然显得不好接近。   除了石弘文和姜心言。   刚开学的那两天,石弘文其实也不怎么敢吱声,但缓了一阵,和谈朔逐渐熟悉起来后,他清楚了对方的脾气,也就没那么害怕他了。   立春后,温度上升得快了些,学校花坛里也多了点绿意,不再像刚开学那时候一样四处都灰扑扑的。   教室里没开灯,两边的窗帘都被系起来,大片的阳光从窗外径直铺进来,不刺眼也不灼人,亮堂堂的。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不在教室,讲台下偶尔响起窃窃私语声,有些躁动,但还算是安静。   作为结束高考不久的高中毕业生,何一满完全没了之前的紧迫感,桌面上厚厚几摞书,一堵墙似的,正好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他没正形地微微塌下肩膀,侧了侧身,朝窗外瞟了一眼后就开始走神,打了半晌的瞌睡,寂静中,“啪——”。   桌上滚过来一个熟悉的小纸团。   就算不拆开,何一满也知道是谁,扬了扬眉,往石弘文那边看过去。   对方扶了扶眼镜,见老师不在,动作也没太收敛,指了指何一满手里的纸团,示意他打开看看。   “看什么看——”   何一满直接把纸条扔回去,滚了两圈,正好砸在石弘文的试卷上,他压低声音,严肃几分:“都什么时候了,有话下课说。”   石弘文的神色顿时垮下来,但也没再说什么。   下课铃一响,死水一般的教室顿时活跃起来,部分人仍然留在教室里没离开,更多是三三两两往外走的,七嘴八舌地讲话,热闹的不行。   石弘文也没在纸条上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闲不下来,想找人聊天,这时候见下课铃响了,便往何一满那边凑了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看见对方神色一顿,紧接着便站起来。   “先走了先走了,等会儿校门口见。”   何一满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走,拎着背包站起来后,余光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谈朔,对方正拧着眉转笔,估计是还没结束。   只不过几秒钟前,他刚听见铃声响起来,转头就看见姜心言似乎要来找他。   来上学的这段时间,何一满上课几乎不怎么听讲,作业虽然都写了,但糊弄的很明显,考试成绩也中不溜秋,典型的不好学。   也许是因为他之前帮过姜心言,对方见不得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时不时就要来劝上一两句,说话轻言细语的,不强势,又让人不好反驳。   何一满听得耳朵起茧子,偏偏对方只是好意,没办法,只能趁她还没过来的时候提前溜了。   因为要等谈朔,他转悠两圈,背着没什么重量的背包,慢悠悠地往走廊右边走。   走道上人不少,何一满从人群中穿过去,拎着水壶打了杯热水,水杯滚烫的热量从手心一路蔓延,拧紧盖子后,他没回教室,在楼梯口站了会儿。   “发什么呆,走了。”   没等多久,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在身后拍了拍何一满的肩,盯着他看了看后,又把对方的校服领向下压平。   “这么快?”何一满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看起来单薄,但里面穿了件厚实的毛衣,防风,他看着谈朔弯了弯眼睛,指向楼下:“学校这两天好像有活动。”   他刚才在走廊边看了一阵,现在已经是放学的时间,往常大家都是踩着铃声马不停蹄地离开,可这会儿几乎没人往外面走,反而围在校门口的花坛边上,显得有些嘈杂。   谈朔扬了扬眉,拉了一下着对方的书包带子,和何一满并肩走下楼:“好像是有活动,不过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学校最近办了个跳蚤市场,算是趣味活动,但是高三学生不在活动范围内,也用不着他们参加。   活动明天才开始,走出教学楼,何一满朝四处打量几眼,不少宣传摊位已经提前支起来了,只是简单的将桌板搭起来,花花绿绿一片,一群人搬着桌子椅子走来走去,吵吵嚷嚷的。   大多数摊位都放着些书本零食,卡片玻璃珠、卖花的、算命的——   也有些人剑走偏锋,整了些新奇玩意儿。   离校门最近的地方杵着个邮筒,刷着绿漆,角落处生出几点铁锈,其余部分却又亮得反光,旁边一大块宣传牌上几个大字写着“未来之书”。   ——写给二十年后的你。   路过牌子时,何一满脚步一顿,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几秒,他将视线转向谈朔,似是欲言又止。   “别看了,走吧。”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谈朔抿了抿嘴,眼尾低垂着,顿了几秒,又拉了一把他的衣袖,两人靠近了些。   他像是知道何一满在想什么,没开口,眼神暗了几分,但那点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紧接着,他挑了下眉,在宽大校服的遮挡下抬了抬手,牵住对方的小指。   指尖的热度传递过去,谈朔对他担心的那些事情只字未提。   出校门没过多久,天边已经泛起橘黄色,把两人的影子拖得细细长长,似乎时间也被拉伸,光阴暂缓。   何一满现在不太能看到这些关于时间的话,自从开学以来,随着日子一点点过去,他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心里越来越慌张。   ——之前他想尽办法希望能回去,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想到,要是自己回到二十年后了,谈朔怎么办?   可不管是离开还是留在这儿,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何一满思来想去,愁得到不行,心中忧虑与日俱增。   但是除了心里发慌,他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日期逐渐靠近,至少要看着谈朔躲过危险,参加高考。   -   教室的日历哗啦啦地翻页,说不出原因,有的时候,何一满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暗中窥探着,让人心里发毛,但当他仔细去找时,又什么都没发现。   这样反复了几次后,他便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过担心,胡思乱想后才会产生这种错觉,心却仍然下意识高悬着。   日子一久,连谈朔也明显察觉到对方隐藏在平静下的焦虑,他没有去问,只是逐渐增加了和何一满待在一起的时间,希望能有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让何一满没想到的是,虽然被人窥视的感觉仍然时常出现,但这段时间还也算是相安无事,甚至可以说过于平淡了。   也的确像谈朔说的那样,从那天以后,谈执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不管怎么样,谈执的存在就像一个不知道期限的定时炸弹,即使什么动静也没有,依旧有办法让人焦躁不安,无法忽视,深深扎在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大法 第49章 死气   黑暗中。   何一满睁开眼, 却发现面前模糊一片暗色,阴阴沉沉,什么也看不清。   ?   他下意识朝前面伸手,却摸了个空, 只能感受到一丝让人发毛的凉意, 冰润润地弥漫开来,打量四周, 目光也落不到实处, 只是满目的黑,一眼望不到头。   心里慌了慌,何一满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前一秒, 他还坐在光线明亮的窗前,现在一睁眼却是这样的场景,浑身被冷气包裹。   ——这是哪儿?   明明前不久已经入夏, 可这里的温度极低, 虽然冷,却完全没有在空调房的舒适感,只让人觉得是走进了阴暗无光的地下室,湿冷而黏腻, 空旷无比, 寒气无孔不入地往人怀里钻。   何一满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终于动了动,摸黑慢慢往前走, 但脚下却好像踩不到实处, 像是动荡的水波, 每一步都微微凹陷下去。   起初他以为这是和前几次一样, 自己又在睡着后进入了鬼屋,思索几秒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探着往前走,可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何一满便意识到,情况可能不是他想的这样。   黑暗中,周围的寂静显出几分诡异,黯淡无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一满终于停下脚步,他微微低下头,隐约看清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随即拧了拧眉。   这是他趁着天黑第一次溜进鬼屋时穿的外套,但自从他莫名其妙穿过来后,赵雅静给他买了许多当下流行的衣服,这一套便被压在衣柜最下面,再也没出现过了。   “什么情况。”   何一满细细打量一番,确定自己的确没看错,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随手摸了摸衣兜,空的。   在原地站了一阵,他什么也没琢磨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温度仍然很低,阴森森的,但好像并不冻人。   何一满把外套拉链紧了紧,正要继续摸索着向前,下一秒,他似是察觉到什么,若有若无的细微响动传入耳中,他倏地顿住脚步。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过了这么久,何一满的视线也稍微适应了些,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   他皱了皱眉,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停了一会儿后,感受着紧贴皮肤的凉意,微微抬起眼。   没等他从黑暗中看出什么来,下一秒,他的后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并不是坚硬的东西,却因为温度过低,显得了无生气,又有些扎人。   一触即分,可紧接着又再次按下来,力道加重了些,冷得刺人的温度瞬间涌到何一满心口,将他浑身都血液也凝固,冻得人一个激灵,又细密地将他紧紧裹住。   !!!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他一跳,何一满的动作顿时僵住,立即朝身侧看去。   眼前只有空荡荡一片暗色,分明什么也没有,他喘了口气,急促的呼吸声在这时候格外明晰。   ……   惊慌之余,在这诡异的静谧中,他却又破天荒地感受到一丝熟悉感。   说不上来原因。   “谈朔——?”   静了几秒,何一满强压下剧烈的心跳声,试探性地开口。   明明什么也没看到,他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也许是这种感觉实在让他熟悉,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虽然刚才那阵触感冰凉的不像活人,且带着点道不明的浓烈情绪,但犹豫过后,他还是心存侥幸地出声询问。   对方没有回答。   何一满声音不大,但在这时候便显得格外清晰,顺着空气飘远,没有回声。   是他想错了?何一满皱了皱眉。   他周围明明空无一人,刚才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如果真的是谈朔,那他没理由不回答,还是说有什么危险……   何一满定了定神,放缓略微急促的呼吸。   虽然这么久以来,他胆子比起最开始已经大了不少,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还是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听见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   隐约明白对面的人一直没有离开,腐朽气息也更浓烈了些,迟疑片刻,何一满心想总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于是微微屏息,又向前一步,想说些什么。   来不及等他开口,沉寂中,他蜷了蜷指尖,话语停在嘴边,心中却陡然间莫名凉了凉。   几分异样涌上心头,他强行镇定,正要动作时,下一秒,他便清楚感觉到颈窝处猛地一疼,就像是被人捏住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嘶——”   ???   何一满倏地拧起眉,心中悚然,下意识地想躲开,却怎么也动不了,他慌乱地喘了口气,按耐住直接转头离开的冲动,顿了两秒,终于感觉到对方力道松动,立刻后退了两步。   原本他只是想离远一些,可没想到一脚下去却是踩空。   之前走过来分明是一路平坦,到了这时候,他慌乱地向后退去,重心正微微转移,后脚便立即没了支撑点。   只是短短的一瞬,何一满便毫无防备地向后仰去。   熟悉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   “啪——”   小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好砸中何一满的小臂,而后流畅地滚向桌面,簌簌响动几声后,停住不动了。   静了几秒,何一满被砸醒了,却有些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直起身,看着明亮的房间,无意识地眯了眯眼。   “不是说要看着我做题,怎么自己先睡了。”谈朔就坐在书桌前,偏过头,眉间带着些久坐的躁意,但下垂的眼尾又显得柔和几分。   何一满原本搬了把椅子在桌边坐着,只不过现在正好是下午,窗外的光线被枝叶遮挡住,只透进来少许,隐隐约约,电风扇嗡嗡地响着,气氛静谧,实在是适合打个盹。   他没别的事情做,坐下没多久,就迷迷瞪瞪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刚醒来这一阵,他只觉得有点懵,手臂酸疼,额头上也印出一道红痕,睡久了压的。   ……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愣了几秒,何一满缓过神来。   他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随意地转了转手腕,把电风扇转到另一边,看着探在窗前在蒸腾暑气中微微反光的枝叶,总算有了点真实感,转移话题道,“你复习的怎么样……”   “我这睡多久了?”   “没多久,才半个多小时。”   谈朔打量他一眼,敛去神色,搁下笔,把对方睡乱的头发向下压了压:“过一阵该吃饭了,你要是真的困,不如去床上躺会儿。”   “用不着。”   何一满眼中的困倦散去,仍然心里发凉,但还是笑了笑,朝对方贴近一些,接着又捏了捏谈朔的手心,温热的。   他不自觉松了口气,说话间,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蓦然回想起刚才那个——噩梦?   经历了这么多,何一满不会心大到以为那真的就是个简单的噩梦。   也许是因为颈间的疼痛感过于猝不及防,他当时心中空白一瞬,短暂地惊了几秒,现在仔细回想,他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被人咬了?   虽然有点疼,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用力,连皮都没有咬破,却带着点狠意,细细地碾了两下,饱含着森森的寒气,让人觉得诡异又难捱,情绪难言。   即使何一满现在醒过来,那种感觉仍然很清晰,像是压抑着什么,即使表面上死气沉沉,但他莫名觉得,如果破开一道口,压抑其中的东西便会倾泻而出,令人心悸。   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点不安来,下意识抬手,在颈间同一位置按了一下,一点痕迹也没有。   见何一满在一旁愣神,谈朔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拧着眉,右手转了转笔,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的思绪:“发什么呆?”   他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其中的不对劲,又好像是在刻意闭口不谈,甚至不等何一满回答,转而又提起另一件事,“昨天不是说要出去买盘新的磁带回来,你没忘记吧?”   何一满闻言一愣,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停了一瞬。   磁带?   他被转移了些许注意,下意识扬了扬眉,几秒后,露出个稍显轻松的笑——还真忘了。   “确实忘记了。”   离吃晚饭的时间还差一会儿,何一满朝窗外看了一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我——”   “反正现在闲着没事,我出去把磁带买了,很快就回来。”   谈朔侧过身,抬眼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多说别的,顿了几秒后,朝何一满点点头。   “快去快回。”他声音有些低,眉骨微压,显得眼神很深,说完,他看着对方把架子上的棒球帽取下来,张了张口,还是没再说话。   外边天热,阳光刺眼,晒得人几乎要融化,何一满戴上帽子匆忙出了小区。   其实买磁带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也不是非要这个时候买。   他这样急匆匆地出去,是因为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前段时间,何一满总是有种被人悄悄跟着的感觉,虽然不排除只是他的错觉,但是转念想到谈朔的情况,他还是没法完全忽视,再加上没过几天就要高考了,以防万一总是没错。   这样想着,他就抽空找了徐安成一趟,和对方提起了这件事。   徐安成平时街头巷尾地混,认识的人可以是覆盖了大小街巷,让他找几个人帮忙盯着点,比他自己在这里瞎猜有用多了。   眼看着离谈朔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何一满被那个梦扰得心里不安,便想着趁这个时候去问问事情有没有进展。   他不知道徐安成现在会在哪儿,转悠了两圈后,先找家店买好了磁带,接着便径直去了罗韵诗家的修车厂。   “哎,你怎么来这儿了?”   何一满本来是想来碰碰运气,要是罗韵诗不在,他就只能白跑一趟了,没想到刚走到修车厂门口,一阵机油味涌过来的同时,熟悉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   罗韵诗正拿着块抹布擦自己的摩托车,见何一满来了,顺手将抹布搭在车把手上,摘下手套,想起什么:“巧了,徐安成刚说有事要和你说,还没来得及找你,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他现在在哪儿?”听她这么说,何一满立即明白,徐安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语气中染上几分急切。   “就在临中路那边,你现在过去估计正好碰上。”   “谢了。”   临中路治安不怎么好,热闹是热闹,但何一满每次过去都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气味熏得受不了,徐安成倒是很喜欢在那儿待着。   听罗韵诗这么说,他没耽误时间,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往那边去了。   现在算不上酷暑,但温度也不低,没走多久,何一满背后就隐隐渗出细汗,等他找过去时,正好碰上徐安成从棋牌室里出来。   两人迎面遇上。   “何一满?”   徐安成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神色意外,朝他这边招了招手,开口便说:“我正要找你来着。”   何一满扬了扬眉,扔给他一瓶冰水,没多废话,直接问起正事。   这边一整条街都十分嘈杂,人来人往的,干什么的都有,所有店面后门都正对着一堵围墙,青苔斑驳,有些潮湿,墙另一边是老旧居民楼,绿植繁茂,寂静无声。   两人就坐在棋牌室后门口的台阶上。   听他这么说,何一满先是心底一沉,捏着水瓶的手紧了紧。   其实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并没有太过意外,反而有种果然是这样的感觉,虽然紧张,但确定下来之后又踏实了不少。   “那些人——”   “不过我看着,他们好像主要是在跟着谈朔,偷偷摸摸的,倒也不做什么别的,就是拍拍照片……”   徐安成啧了一声,拧眉问道:“他们这是在干嘛,谈朔摊上什么事儿了?”   顺着他这句话,何一满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谈执——他没有死心。   这几个月,培训中心的名声越来越响,被人传得很神,就连赵静雅都在回家之后提过一嘴,说听起来是个挺厉害的地方,没有他们教不好的学生,就是不清楚入学要求是什么,整的神神秘秘的。   打听了一阵后,把这几件事情串起来,又想起之前网上那几条讳莫如深的网友评论,何一满对这个培训中心的真实情况也有了大概的猜想。   表面上说得好听,但以前新闻上不是没有报道过这类事件,这种地方打着改造学生的旗号,实则是以非法手段拘禁他人,干着龌龊勾当。   何一满咬了咬牙,不可遏制地升起些愤怒来。   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谈执为什么追着谈朔不放。   谈朔之前提起过,谈执离开这里后,没过多久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对谈朔的处境也漠不关心,也正是这样,谈朔才会说出“可有可无”这个词。   既然他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三番五次地找谈朔,还因此撞破了他们的关系。   “说说吧,怎么回事,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找我。”   徐安成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大致把情况讲了一遍后,很有义气地开了口。   虽然他仍然有些看不惯谈朔,但在他看来,他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徐安成混迹街头这么久,向来热心得很,更何况,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小事。   被对方的话打断思绪,何一满顿了几秒,压了压帽檐,仔细想了一阵后,他终于想好:“确实需要你帮忙,过两天你要是有时间……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他抿了抿嘴,补充一句,“别让谈朔知道。” 第50章 考试   只和徐安成简短聊了两句, 但路上来回耽误了太多时间,等何一满揣着磁带回家时,半边天空已经隐隐擦黑,夜色初显。   进小区后, 沿着路灯走到居民楼底下, 他停下脚步,抬头朝窗口看了一眼。   似乎只有卧室亮着灯, 浅黄的灯光被窗帘遮了一层, 显得黯淡几分。   何一满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出去买个磁带,一来一回也就半个小时,现在却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也不知道谈朔会不会等得着急。   至于他干嘛去了……如果对方问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儿现在肯定不能告诉谈朔, 就算之后会被他发现, 那最少也得等到高考结束之后。   “算了。”   半晌,何一满舒了口气,没再多想,捏了捏兜里的磁带, 两三步跨进黑黝黝的楼道。   前两天, 楼里的旧灯泡终于不堪重负, 彻底坏了,唯一的照明物也消失不见,他摸黑踩着台阶上楼, 刻意把脚步声压低了些, 最终停在家门口, 摸了摸口袋。   没带钥匙。   正当他叹了口气, 抬起手打算敲门时,下一秒,咔哒一声响动。   门开了。   屋里的灯光洒出来,何一满站在门外,右手刚举起一半,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   ……   “谈朔——”   何一满把手收回兜里,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眸,愣了几秒,虽然有些慌张,但还是下意识弯了弯嘴角。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兜里指尖挠了挠磁带壳,急于掩盖什么似的,主动开口:“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在房间,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客厅里还是暗沉沉的,只在玄关处开了个小灯。   昏黄的灯光被谈朔遮了大半,肩头被渲染出深深浅浅的亮色,又和门外的黑暗界限分明,显得有些割裂。   听何一满开口,他没出声,眉梢微抬,上下打量对方一眼,见他神色轻松,眼神终于缓了些,接着才攥住他的手臂把人拉进来。   “不是就去买个磁带,怎么久才回来。”谈朔微不可察地拧着眉,语气少见地重了些,手上的力道也不算轻,眼尾微微向下,看着有点凶,“也不记得看看时间,外面天都黑透了。”   “意外意外,之前常去的那家关门了,我就多跑了几家店。”   何一满顺从地跟他进屋,回到卧室里,迟疑几秒后,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后来在路上碰到几个同学,就和他们多聊了几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居然这么晚了。”   若是往常他这么说,谈朔肯定就不会接着再问下去了,毕竟何一满和谁都挺熟,在街上碰到之后多聊一会儿也算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的反应却和平时不同。   “哪个同学?”静了几秒。谈朔闻言微微抬眼,眉心仍然留有一点痕迹,紧接着,他又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   ?   听到他的问话,何一满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对上对方认真的眼神后,他这才顿了顿:“就是……”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挑了两个同学的名字报出来。   话音落下,何一满眼神不自觉地飘了飘。   如果他没记错,从开学到现在,谈朔和这几个人压根没什么交流,也不可能找他们去求证,现在正好让他拉来当挡箭牌。   见他脸色仍不好看,何一满心中微动,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遇到什么意外,所以才这么着急,飞快说完名字后,没停顿,又立刻凑上前亲了一下对方的嘴角。   “怎么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   谈朔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未说出来的话就这样被打断。   他紧抿嘴角,面色有些紧绷,顿了几秒后,最终还是没再开口,像是被说服了,总算笑了一下,脸上的烦躁消散了些。   还是挺好哄的。   见这事儿揭过去了,何一满神色微松,把兜里的磁带搁在桌上,溜达着去客厅的柜子里拿了点零食。   他在茶几柜里翻翻找找,却没注意到,在自己转过身后,谈朔便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倏地淡了下去,半晌,垂在身侧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   谈朔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   实际上,从何一满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止不住地焦虑。   很久以前他就明白——对方总有一天会离开。   何一满会回到自己的世界的,他很清楚,这样的认知一天比一天强烈,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会不会就在某一天,也许就是在这样的下午,对方就不会再回来了。   对于未知的危险,他并不恐惧。   既然已经有了防备,也许这就是可以避免的,但谈朔又禁不住想,如果未来那件事没有发生,他还会不会遇到何一满。   在对方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中,他下意识便注意到了那一句——“你当时不在我身边。”   那是未来的自己说的,可他为什么会不在?   这段时间以来,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何一满的紧张,也许是因为那件事,也可能是因为高考,甚至于,对方是不是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待在家里,他几乎没时间单独行动,除非是何一满出了什么事,又或者——对方离开了这里。   这是谈朔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原本他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绪,可这回却忍不住心慌。   于是在等待的这几个小时里,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心思却止不住地往外飘,听到任何响动都会忍不住从窗口往外看,直到渐渐日暮。   看到桌前的光线一点点往外退,最终撤离到屋外,谈朔却不敢再往楼下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看到何一满出现在楼下时,他先是僵了几秒,随后才很轻地松了口气,感受到掌心的一点汗水,在心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幸好。   -   高考第一天。   往年高考期间总是下雨,今年却例外的是个晴天,温度很高,刺目的光线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带着些许灼热感。   当初何一满决定去学校只是因为想帮帮谈朔,也是正好闲着没事情做,挂名进了班,却没有走复杂程序录入学籍,也没打算参加考试。   ——之前又不是没考过,高考这种事情,经历了一次就行,不需要再考第二次了。   更何况,何一满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一直留在这里,就算参加了考试,难不成他真要按部就班地去上大学,继续自己的生活?那另一边他的爸妈该怎么办,明年就是自己出生的时候,总不能同时出现两个“何一满”。   他也没法儿肯定,只是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点,虽然心里发愁,却又不愿意深想,好像只要他不想,那一天就不会来,自己也不用和谈朔分开。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几天后的那件事。   校门口,人挤着人。   虽然没有许多年后那么拥挤,秩序却也远远比不上以后,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占据了一整条路,清脆的铃铛中夹杂着少许汽笛声,家长学生不停地说着话,人声嘈杂,混乱不已。   “再过十分钟就能进考场了,谈朔,你别紧张啊,我昨天说的那些你还记得吧?”   何一满难得不用人叫就自己起了个早,临走前还仔细检查了一遍谈朔的透明文具袋,又连着问了几遍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担心对方半路出什么岔子。   明明不是他参加考试,倒是比去年还更谨慎些。   谈朔被他翻来覆去地问了又问,神色倒是挺轻松,啧了一声,一手拎着文具袋,又捏了捏对方的后颈:“不用担心,你又不用考试,起这么早干嘛,外面天太热了,你先回去吧。”   他的起点比所有人都低,自然也没有多高的要求,对谈朔来说,只要能有学上,最好能达到何一满预期的成绩,这就已经比他想的要好很多了。   “我这不是送你来了?”   何一满把水递给他,朝学校大门的方向扫了一眼,见拥挤着的人群已经开始缓慢地往里面挪动,笑了笑:“考完了我来接你,一定要等我。”   “知道了。”阳光灼热,谈朔禁不住垂了垂眼,显得人有些懒散,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我先走了啊。”见对方没有要动的意思,眼神也黏黏糊糊的,何一满心口热了热,但看着外面的人越来越少,还是先开了口。   谈朔没说话,点了点头。   谁知何一满刚转过身,没走两步,手腕却突然被攥住。   “?”   他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谈朔一眼,“掉东西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儿,现在还来得及。”   谈朔抿了抿嘴,神色犹豫,像是想说些什么,张口后又迟疑几秒。   “你——”   周身人声杂乱,灼热的阳光下,何一满眯了眯眼,压低帽檐,等着对方开口。   短暂停顿后,正当他以为真有什么事,忍不住要再次追问时,谈朔又突然把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也没再接着说下去。   “记得早点儿过来。”半晌,谈朔敛了神色,最终只是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只是心血来潮,才会临时叫住对方。   他微微勾着嘴角,神色轻松,其他的情绪都消失不见,语气一如往常,“你记得早点儿来,我就在这等你。”   “放心。”何一满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笑意,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在人群的遮挡下捏了捏他的手心,说,“别愣着了,快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谈朔没再说什么。   -   校门口人少了许多。   总算把人送进考场,何一满没停留,转身沿着原路往家的方向走,估计着时间,徐安成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那天下午时间不多,两人只是粗略地讲了几句,现在谈朔正好不在,想要瞒住他,找机会把事情商量清楚,这时候正合适。   何一满没过多久就到了家,不出十分钟,熟悉的摩托车轰鸣声从楼下传过来,不用看他也能知道,罗韵诗肯定也一起来了。   这两人做事风风火火,上楼也快,楼下的声响停歇没多久,轻微的说话声便转移到了楼道,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敲门声。   何一满正好打开门。   站在正门口的是果然罗韵诗,她的短发已经过肩,扎成一个马尾,徐安成悻悻地跟在她身后,见门开了,露出一副“你该想到”的表情。   罗韵诗看了他一眼,摘了骑车戴的手套,开玩笑的语气:“不够意思啊,有事要帮忙,怎么只叫徐安成不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些事情耽误了很久555,真的抱歉,一定会更完的~ 第51章 别骗我   “你这不是已经过来了。”何一满扬了扬眉, 倒是并不意外。   这事儿告诉徐安成,就和告诉罗韵诗也没什么区别。   他侧过身让两人进来。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听他这么说,徐安成立即放松下来, 大咧咧地径直走进屋, 顺手关上门。   何一满从冰箱拿两瓶水给他们,看了看时间, 估计考试已经开始了, 捡着重点把事情讲了一遍,同时也隐去了很多细节。   毕竟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而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   之前那张地图一直放在书桌的角落, 他摊开地图,把褶皱压平,接着想起什么, 看向罗韵诗:“正好, 你来了更方便,说不定得借你车用用。”   “行啊。”   罗韵诗无所谓地点头,接着语气一转,打量他道, “不过, 你真要瞒着谈朔?到时候要是让他知道了, 肯定得跟你急。”   “嗯。”   其实何一满清楚,就算谈朔真的去了,也不代表就会出事, 毕竟这个所谓的培训中心一直打着教育学生的幌子, 做许多事都有家长许可, 不可能真的二话不说就强硬地把人留下。   可是距离对方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 他不愿意冒这个险。   何一满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天离开,但他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待到谈朔拿录取通知书,至于之后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便戛然而止了。   前几个月里,何一满一直心中焦虑,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甚至能冷静分析现在的情况。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离开,也不可能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谈朔,更何况,如果谈执再次出现,当对方真想要做点什么时,也许他根本帮不上忙。   将多余的杂念压回心底,思来想去,何一满只能想到一个莽撞又不聪明的办法:进去找证据,找机会曝光这个培训中心。   也许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就此倒闭,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   就算是能让不明真相的家长和路人多少了解这一切,又或者让有关部门稍微关注,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离开家的那天晚上,何一满在电脑上查过很多资料,帖子不算多,从那些人讳莫如深的讨论中,他隐约能猜出来,培训中心的关闭大概是和报纸上那张照片有关。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也证明这个方法是会起作用的,至少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也有可能让谈执放弃自己的想法。   就算没用——如果早晚要离开,那这是他必须做,也是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算上梦里那几次,何一满对培训中心里面的情况算得上清楚。   他找上徐安成帮忙,当然不是想让对方一起进去冒险,只是需要外面有人照应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两个人也比一个人方便。   ……   大致讲完,房间里先是安静了两秒。   “我操——!”   虽然徐安成他们平时从不关注这些,但培训中心办得红红火火,加上大肆宣传,他也多少从别人口中听说过。   现在听何一满把话说完,他只觉得闻所未闻,倏地站起来,“他妈的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他拍桌道:“你别拦着我,我到时候必须得跟你一起进去,我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在搞什么勾当。”   罗韵诗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却没反驳他什么,只是把人拉下来坐下,又转头问何一满:“什么时候去,到底该怎么做,你有打算了吗?”   “有。”   见终于问到点子上,何一满舒了口气,找出来几张A4纸摊在桌上。   谈朔中午就考完第一门,他们没剩下多少时间,急匆匆制定好计划,最终把行动的时间定在高考最后一天。   本来他们三人商量得挺好,看着徐安成他们离开后,何一满便按时到校门口去等谈朔,没有让对方发现任何异常。   谁知到了当天晚上,他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家里饭馆的生意越做越好,已经隐隐有向多年后的规模发展的趋势,赵雅静这段时间忙得不行。   这两天高考,他们对于何一满不参加还有些遗憾,不过谈朔是考生,他们也同样十分重视,赵雅静本想留在家里,虽然不用他们接送,但也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什么的,谁知临时来了个大单,把两人都叫到了外地,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回来。   下午的考试结束后,两人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家。   作为曾经参加过高考的人,何一满还记得考前老师的那些叮嘱,怕影响谈朔的心态,于是什么也没问,一路上随便聊了点儿别的事,到家后便让谈朔在书房里待着。   夏天白昼长,已经近七点,但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浅光,几秒后,又增添上浓墨重彩的暗色。   这里没什么电子设备,何一满找不到事情打发时间,又怕自己动静太大,在沙发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四处转了一圈后,找出来两个苹果去厨房里洗。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看了一眼时间,从回家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了,于是隔着客厅开口:“谈朔,我洗了个苹果,你——”   话说了半截,何一满关上水龙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点细微响动,像是有人慢慢将虚掩的门推开,咔哒两声后又没了动静。   ?   他没太在意,咬了一口苹果,余光瞥见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间,正站在门口,收回视线,把手上的水珠擦干,没回头,接着把话问完:“要不要来一个?”   话音落下,对方却没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等了好一会儿,何一满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拿着苹果的手顿了顿,靠着洗碗池转过身,慢半拍地朝门口那边看去。   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小灯泡,明晃晃地高悬着,只照亮了这一小片地方,显得门外更漆黑了几分。   谈朔就站在门边,却正好停在灯光之外,看不清神色,静默着没有出声,水龙头一关,整个屋子里就更加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安静中,即使对方的神情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何一满也感觉出他情绪不太好,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心里有鬼,于是禁不住结巴了一瞬,随后又努力若无其事地开口。   谈朔虽然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还挺冲动,却没怎么和他生过气,现在看他这样,何一满慌了片刻,心道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个原因。   几秒后。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他把苹果搁在洗手台上,上前一步,用了点力把人拉进厨房里,谈朔不说话,却也顺着他的力道走进来。   “谈朔——”   话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何一满目光动了动,注意到对方右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刚刚在黑暗中看不清,现在他却没法不注意,薄薄的几张纸,看着眼熟,在动作间哗啦啦地响,声音虽然轻,在此时也显得有些刺耳了。   视线扫过去,何一满动作顿住。   我靠。   还真是因为这个。   他心里一僵,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释过去。   ——只是几张他们上午写的计划草稿而已,也代表不了什么。   “你……”他轻咳两声,试图开口辩解,“你看到了?”   “别多想啊,这些就是随便写写,还没——”   ……   “别骗我。”   没等他解释出个所以然来,下一秒,谈朔终于出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屋内寂静无比,只有洗手池传来规律的滴水声,波纹一点点扩散开来,让人莫名升起躁意。   谈朔神色紧绷,眼底藏着怒气,眉骨压低,声音很轻,情绪却很重,沉甸甸的,压着细微不可察觉的颤抖。 第52章 哭了?   何一满微愣, 抿了抿嘴,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顿了几秒后,抬起眼去看他。   沉默间, 谈朔面色有些苍白, 没什么表情,又隐约笼罩着一层阴霾, 手上用力将那几张纸攥紧, 洁白的纸面被勒出几道褶皱,曲曲折折,沙沙响了两声, 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看到了。”   半晌,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接着又松开, 一点点把纸张的痕迹压平。   谈朔声音微沉,带着些沙哑:“不只是纸上这些,还有门口柜子上的手套,我也看到了, 是罗韵诗的。”   何一满:完了。   他继续道:“徐安成他们今天来过这里, 是不是。”   谈朔站在原地没挪步子, 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却是咬着牙说的,一句话说完, 语速也一点点加快, 隐隐带上几分质问。   “……”   何一满噎住几秒, 压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茬。   估计是当时的时间太紧张, 眼看着谈朔就要考完了,他们匆匆忙忙地走,却把来时放在门口的手套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他慌乱了一瞬,试图解释。   但谈朔没给他出言辩解的时间,向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看着他,拧着眉直接问道:“是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一起去??   何一满心想当然不行。   自己不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担心对方知道之后也要同去,现在自然不可能答应,听到他的话,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不行。”   顿了几秒,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他迟疑后又补充了几句。   “太危险了,你还是别去了,有徐安成和罗韵诗跟我一起,我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再说,你这几天可是在高考,哪儿来的时间?”   虽然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占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骗他,可要是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希望谈朔靠近那里。   气氛短暂地静了几秒,僵持下,何一满甚至能听到对方压抑着的呼吸声,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却始终沉默着。   于是两人都半天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何一满坚持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那就等我几天,过几天再去。”谈朔终于出声打破沉寂,语气仍然坚持。   他垂了垂眼,声音略低,隐含着焦躁不安的情绪,眉头紧皱,一字一句地,不容辩驳道,“等我考完,你不能——”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住,再开口的时候,话语更坚定了些,却让人莫名从中听出一丝祈求,微弱极了,又根本没法忽视。   他说:“你不能留我一个人。”   -   在看到纸上的那些字时,谈朔便不可避免地冒出那个想法——也许就是这一回了。   没来由的,他清晰地认识到,也许何一满这次过去之后,就会是永远离开,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可他不能阻止,甚至不能告诉对方什么,这是何一满回家的机会,也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他有朋友和亲人在那边,他需要回去。   而谈朔只是觉得,他应该在最后的时间里和他待在一起,至少能看着他离开。   “你——”   何一满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嗓子发干。   他有些没想到,几乎要被对方的情绪淹没,指尖紧了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开口了又顿住,欲言又止。   在他的印象中,谈朔没怎么服过软,甚至可以说是强硬的,耐心很少,也从来不会妥协,他没有见过对方这副模样,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在害怕。   何一满不是没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但也没多想,只觉得谈朔是认为这件事太危险,不愿意让自己单独去,再加上被瞒着的后怕,所以才会这样。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很清楚,在对方说出那些近乎请求的话后,自己就没办法拒绝了。   如果谈朔是态度坚决地要一起去,甚至就算是生气发火,何一满都有可能为了让他暂时放心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反正他这几天都在考试,就算自己瞒着他去了,也许根本不会被发现。   可是像他现在这样,明明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何一满的心就像被温水浸泡,止不住地软下来,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些哑,半晌,认输般开口应下来。   “好,等你考完试,我们一起去。”   算了。   何一满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自己会改口这么快,仍有些不放心,但转念想,只要谈朔远远地在外面等着,尽可能离那远一点,又有徐安成和罗韵诗在,也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又隐隐后悔——现在时间这么关键,明天早上还有考试,闹这么一出,谈朔肯定会杂七杂八地乱想,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应该也算不上太严重的事。   虽然他想瞒着谈朔去培训中心,但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也许对方根本不会察觉到他做了什么。即使现在被发现了,事情也都已经说开,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   何一满想了几秒,顿时放松不少,默默松了口气。   他看了谈朔一眼,思索后上前一步,把对方攥在手里的那叠纸抽走,捏捏他的手心,保证道:“别生气了,我答应你,肯定等你考完。”   谈朔没回答。   见对方一直不出声,何一满凑上前去,想看看他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谈朔却突然动了动,紧接着便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几步,门外的阴影落在他脸上,隐隐遮挡住神情。   “你——”   何一满一愣,话刚说出口,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去,什么话也没说,只闷头往房间那边走。   只是短短几秒钟,谈朔很快就只留给他了匆忙一个背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脚步又显得十分慌乱。   何一满:???   不是,这是怎么了。   事情不是都已经说开了,总不能是还在生气吧?   不应该啊。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谈朔的背影看了几秒,愣神后,侧过身拿起搁在洗手台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而后紧跟上去,想搞清楚他干什么去。   灯是暗的,何一满摸黑穿过客厅,卧室房门虚掩着,隐隐透出浅黄的灯光来,在门框外增添一圈柔软的毛边。   他随手推开门,刚刚开口:“谈朔,你怎——”   还没把话问完,下一秒,他便听到一阵极轻的声响,像是吸鼻子的声音,虽然细微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可他确确实实听到了。   何一满:“!”   哭、哭了?   他愣住,想都没想,快步走上前去,下意识问道:“谈朔,你哭了?”   不会吧。   虽然自己是骗了他,但只不过是偷偷进去拍几张照片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他这不是已经答应了等他一起去,怎么还哭上了。   而且这也不是重点。   更重要的是,谈朔居然还会哭?   心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何一满掩上卧室门,走到谈朔身前。   对方就坐在书桌边上,见他过来了,像是有些慌张地别过脸去,没再发出声音,只能看到小半张侧脸,勾勒出隐隐锋利的轮廓。   “你哭了吗?”   何一满眨了眨眼,又凑近了点,见谈朔始终躲着,迟疑了一秒,接着便伸出手抬起对方的下巴,把他的脸偏过来些,想仔细看清楚。   “真的哭了啊?”   ——   “我没哭。”   犟不过他,谈朔似是抗拒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没打算抵抗,终于被迫正过脸来,哑着嗓子,语气恶狠狠的,说出了这会儿以来的第一句话。   的确没哭。   松了口气的同时,何一满又隐秘地觉得遗憾,暗暗想着,说起来,他还从没见过谈朔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虽然他平时脾气又臭又硬地像块石头,还总是不耐烦,但不管怎么样,眼泪总是柔软的,温温热热,又裹挟着无数的情绪,嘴上说不出的话,都从这里面显现出来。   “我就说嘛。”   何一满放下心来,松开手,在床角盘起腿坐好,习惯性地捏了捏被角:“这有什么好哭的,虽然我是骗了你吧,不过我们这上午刚商量好,下午就被你发现了,也不能算是……”   他嘀嘀咕咕一阵,没注意到谈朔沉默了几秒,半晌,他终于发现对方一直没接茬,这才抬了抬眼。   谁知谈朔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撞上,接触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何一满的心突然颤了颤,接着便结巴一瞬,话也卡了壳。   “都说了,我没哭。”   谈朔闭了闭眼,紧抿着嘴角,再次哑声强调,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好看,眼尾隐隐发红,因为被灯光覆上一层阴影,所以不太明显。   他咬着牙,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懂什么——”   他愤愤地想。   何一满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在发现那几张纸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恐惧和惊慌。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浑身的血都凉下来,直到下意识地赶去厨房,看到对方还在时,才终于找回思绪,也重新感受到自己猛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让他顿时清醒万分。   谈朔不敢想,如果自己今天没有发现——   如果他没有发现,也许何一满会在他毫无所觉的时候突然离开,没有任何准备就消失不见,再也不回来。   何一满不懂他的不安,甚至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于是在面对他的焦躁和后怕时,难得地有些无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开口:“对不起嘛,下次肯定不瞒着你,你……”   他想了又想,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句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说法:几百句安慰的话,都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用,于是立即噤了声。   暗光下,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眼尾发红地盯着他看,眉尾的疤痕在光下浅淡几分,却因为严肃的表情,显得人有些凶狠。   他原本心里发堵,下一秒,却在被何一满伸手轻攥住衣领时,暴躁的神色微微滞住。   直到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他才终于回过神,心中明明还压着恐惧和怒气,却还是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力道微微弯下腰来。   ……   几点热意蔓延上耳侧,听着隐约响起的细微摩挲声,谈朔明明还想说什么,却根本没法对他发火,只能按住对方的后颈,发泄似的咬了咬他的下唇。   他将自己的情绪宣泄在这个吻中。   -   说清楚后,何一满原本计划好的短暂行动就这样变成了四个人的集体出游。   不像多年后那样网络发达——每考完一门,试卷答案就能一股脑地涌出来,倒也让人轻松不少。   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他便没多说,只是在最后一天问了问谈朔发挥的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徐安成和罗韵诗早早地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云层厚重,从边缘透出几点金色的边缘,温度仍然很高。   两人正站在树荫下,远远地看到有人来,按了按摩托车的喇叭。   “等你们半天,终于来了。”   徐安成咬了咬嘴里的冰棍儿,冰棍已经只剩下一根光杆,他随手撇断,视线瞟了瞟,在看到一旁的谈朔时,顿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   “谈朔?听说你前几天考试去了,怎么样,考得上大学吗。”   话音刚落,他便被罗韵诗推了一把:“别嘴贱。”   虽然前几天被谈朔发现了这件事,但何一满一直没来得及和他们说,不过在看到他出现时,两人除了在最开始愣了愣之外,似乎却并不意外。   罗韵诗朝两人点点头,看了谈朔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何一满,目光中带着了然:“我就知道你瞒不住他,这不,还真一起来了。”   ……   何一满:你还好意思说。 第53章 去吧   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他们没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简单准备后就立即启了程。   临近中午,几人赶到上次来勘察过的小山丘。   几个月前泥石流造成的混乱早就被清理干净,腐烂在泥泞中的枯枝败叶也消失不见, 大片杂草蓬勃生长, 布满在倾斜的泥面上,远看着是一片绿, 走近了才发现, 仍然是松软的沙土居多。   已经很久没下雨了,空气里都是干燥的气息,却又生机勃勃, 和之前的萧瑟截然不同,但他们都无暇顾及。   “哎,这门口这么多人看着, 我们到时候怎么进去?”徐安成四处张望, 远远地注意到,培训中心门口来回走着巡逻的保安,门也是紧锁的,看起来戒备挺森严。   何一满本来计划自己一个人去, 但是他刚提出这个想法, 就被其他人一致反对, 于是最后只能妥协,让徐安成和他一起。   实际上,谈朔对此仍然有些不满意, 但不管怎么样, 进去的都不可能是他, 何一满对这件事的态度十分坚决, 几次争论下来,他还是只能作罢。   被驳回之后,谈朔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明白对方拒绝的原因,可心里却抑制不住地焦躁不安,来的一路上都格外沉默,除了偶尔会回答一两句问话,其余时间里几乎都是一言不发。   何一满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只以为他是紧张了,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心,接着才看向徐安成。   “就按前几天说的那样,我看过了,前面还算是好的,后门看得更严,巡逻的一批接一批,肯定走不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侧门有个进货口,我们可以从那儿进去。”   “行。”   见他看起来对这儿很了解,徐安成也就懒得多想,点头应下,心道到时候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行。   半晌,准备好出发了,他从包里掏出瓶水喝,不经意扭了扭头,这才发现何一满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远了些,两人凑得很近,正悄悄说着话。   徐安成:?   他嘶了一声,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还是下意识地叫罗韵诗往那边看:“哎,韵诗,他俩这干嘛呢,怎么回事啊,看起来——”   犹豫半天,他冒出来这么一句:“还挺腻歪的。”   罗韵诗转头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想搭理。   过了一阵,见徐安成还是时不时往那边瞅,她终于提醒一句:“别一直往那边看了,人家肯定还有事儿要说,你瞎琢磨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听的,直接说不就好了,怎么躲这么远。”   罗韵诗:……   见对方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像是缺了根弦,她缓缓舒了口气:“真的,你这脑子——要是实在看不明白就别想了,等着就行,一会儿就要进去了,记得小心点儿。”   难得被她关心两句,徐安成一乐,心里那点狐疑立即被抛之脑后,笑了两声:“好嘞。”   林中树木茂密,郁郁葱葱的绿,铺天盖地的枝叶搭起一张网,树影斑驳,不远处,两人的身形被错杂的树木遮挡大半,窥不见神色。   何一满本来没什么要交代的,但是看谈朔一路上都缄默不语,神色间也满是阴霾,焦躁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思索了片刻,悄悄把人拉到一边。   “你放心,有徐安成和我一起进去,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低声安慰对方,语气轻松,似乎并不紧张。   何一满确实不太担心,不管怎么样,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就算等会儿他们偷偷闯进去被发现,别人也没法把他们怎么样,最多也只能教训一下。   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都有监护人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深究起来也算是走了程序,何一满却他们没有,加上有人在外面接应着,这个培训中心再怎么钻空子,也不可能在明面上违法。   “你……”   谈朔紧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神色变了又变,却始终阴沉沉的,带着些难以排解的烦躁,一时没再出声。   一路上,他的心始终没有落到实处,轻飘飘地悬在半空,火烧一般,心绪难言,又让人有些恍惚,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既害怕对方的消失,又忍不住心存侥幸:会不会是他想多了,也许只用等上一小会儿,何一满就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便野草似的密密麻麻在心里扎根,在谈朔心中盘旋不去,希望事实真的是这样,可无论如何,最深处仍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今天。   这是最合适的契机了。   他盯着何一满看了好一阵,似乎是在打量,又像是在一点点描摹对方的面容,将其牢牢印在心中,眼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周身的虫鸣吵得人心烦,气氛中更增添了几分沉闷嘈杂,疏朗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阻挡,阴影投射下来,沉闷而厚重,将两人紧紧包裹住。   即使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何一满也感觉出来,他很不安,甚至有些超出这件事的范围了。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   ……   沉默半晌,谈朔终于低声开口,却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   “注意安全,觉得不对劲就赶紧离开,不要久留。”   他拧着眉,显得眉尾锋利,平添了几分戾气,隐藏其中的沉郁让人不易察觉,却细细密密笼罩着他,窥不见一点亮色。   而那些他不能宣之于口的挣扎和忧虑,何一满无从知晓,也并没有察觉。   “放心,我明白。”听到对方的话,何一满点点头,心中的疑虑也消散几分,暗道自己肯定是想多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哪儿来这么多复杂情绪。   迟疑几秒,他又想起什么:“对了。”   他强调:“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们,两个小时之内就出来,千万、千万不要靠近那里。”   “好。”   谈朔敛了神色,闻言眼神暗了暗,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   该说的都说完了,眼看着时间不早,何一满正想说那我就出发了,刚说出几个字,剩下的话便突然停住。   只见谈朔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指腹缓慢地摩挲几秒,带着些冰凉的温度。   “……”   他冻得睫毛颤了颤,微垂下眼,指尖微微用力,攥住对方的衣角,接着便感受到唇上一阵温热,冷与暖相撞,带着无法言说的痒意,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像是点着一簇火,陡然升起热度,滚烫极了。   何一满没想到他突然的动作,惊了几秒,接着眼中闪过笑意,回应般亲了亲对方的嘴角,而后又重新被吻住。   “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脖颈泛酸,伸手推了一下对方。   下一秒。   !   何一满猛地一顿,倏地感受到下唇传来轻微的刺痛,似是被狠狠咬了一口,弥漫出一丝血腥味。   对方很少态度这样强硬,和往日里截然不同,这个吻里也仿佛夹杂着锈迹斑斑的绝望,孤零零地立在峭壁悬崖之上,孤注一掷。   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谈朔终于放开了他。   何一满低喘几声,耳朵有些泛红,脸侧隐隐发烫,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去看他。   可除了气息有些不稳,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好像刚才的那些感受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怔了片刻,胸口微微起伏,抿了抿唇,怀疑地观察对方的神色:“谈朔,你没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吗。”   “……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   只是短短几秒,谈朔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和往日里别无二致。   他伸出手来,用指腹蹭了一下何一满的嘴角,不明显地笑了笑,周身气息也平缓下来,先前的那些情绪逐渐淡去,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何一满仍然不放心,仔细打量他,却只被对方压了压帽檐,又检查了一遍背包,而后简单道:“别多想,去吧。”   “那我真去了。”   他眨了眨眼,眼看着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但是他却没发现,在自己转过身的那一秒,谈朔的表情立即淡下去,嘴角变得平直,枝叶间的阴影扫在他脸上,于是更加晦涩。   -   培训中心背靠深山,连绵的山峦将这几栋楼紧紧环住,如同密不透风的围墙。   何一满沿着山丘的小道一路向下,繁茂的枝叶将两人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虽然是后门,可这边看守却比前面更加严密,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立即被发现。   他们没往那边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径直到了右侧的进货口。   这边其实根本没有供人通过的走道,只有货车出入,但胜在较为宽松,只有一两个人守在那儿。   幸好现在是二十年前,安保设施再怎么严格也总有疏漏,只要有心,总能想到办法混进去,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   “我靠,怎么这么黑。”冗长的车道一直走不到头,半晌,徐安成忍不住骂了一句。   “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何一满朝四处打量,黑暗中,一切都是模糊的,“人家货车有车灯,我们总不能这时候把手电筒打开。”   这和站在马路中间大喊“我闯进来了快来抓我”有什么区别。   “他——”   “等等。”   徐安成正要说话,下一秒便被打断。   两人原本靠墙走着,随着他们逐渐走远,身后的那点光亮也越来越黯淡,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漆黑。   寂静之中,除了他们小声说话的动静,便只剩下头顶水管处接连不断的滴答水声,可下一刻,何一满却突然听见了其他声响。   像是几人的嘈杂脚步,由远及近,还隐隐伴随着交谈。   “操。”徐安成也听见了,僵了僵,脚步一顿,压着声音问:“有人来了?” 第54章 围墙   两人倏地僵在原地, 听着这阵声响一点点靠近。   只过了短短几秒钟,杂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无数倍, 让人不由得更加紧张, 似乎下一秒就要凑到他们跟前。   何一满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僵了僵, 偏过头, 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但除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以及望不到头的车道以外,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前他们能成功进来, 是趁着运货钻了空子,可这时候巡逻的人就站在门口盯着,没有别的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   前后大门都被严防死守, 正是这个原因,何一满选择了这条隐蔽的货车道,然而这边虽然看守不严,却是一条大路从头贯穿到尾, 没有任何岔路, 坦坦荡荡, 根本找不到地方躲藏。   可现在要是不躲,那就等同于直接往死路上撞了。   “我靠,怎么办。”徐安成慌得不行, 紧贴着墙壁, 下意识弓着身子问他。   何一满同样压低声音:“还能怎么办, 赶紧找地方躲躲。”   话虽然这么说, 但他也很清楚,这里他妈的光秃秃一片,一盏灯也没有,周围也都是模糊不清,就这么直挺挺的一条路,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   紧张之下,明明才过去半分钟不到,时间却好像被拖长,何一满手心渗出细汗,死一般的沉寂中,连心跳声都变得嘈杂。   过了几秒,他缓了缓呼吸,冷静下来想办法,心想总不能就这样在这儿干等着。   因为怕被人发现,两人一直没打灯,摸着黑走了一路,而迎面走过来的那些人却是高举着手电筒,不停地交谈着什么,大概只是在聊闲话。   随着他们走近,手电筒发出的强光交错着扫过来,就像黑暗中的几盏探照灯,交错明灭,视线也清楚了不少,时不时在身侧的水泥墙壁上划过明亮痕迹,几簇火苗一般,闪烁得有些晃眼,又很快就熄灭。   起初,灯光并不强烈,但很快就越来越清晰,连带着隐隐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忽明忽暗,像是悬挂在头顶的老式灯泡,同时又带上了点旋转效果。   短暂顿了一会儿,何一满没再犹豫,借着光线迅速朝四周打量一番,同时手上也没闲着,贴着墙壁上下细细摸索。   他语气迟疑,低声道:“我记得之前这边——”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便感受到指尖抵上什么东西,触感冰凉,还有些粗糙,倏地一愣,话语也下意识顿住。   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徐安成紧张地朝那边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赶紧追问:“什么?这边怎么了。”   “等等——”   何一满没回答,感觉到水泥墙壁上突出来一小块,手上动作没停,把那一片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接着便立即凑过去,借着灯光仔细观察。   “我好像找到了。”   微亮的光线一闪而过,他将手搭上去,找了找方向,而后便用力压下去,“啪嗒”一声,面前出现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操?”   徐安成看傻了,面露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愣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进去。”   门内没有任何光亮,看来应该是没人,何一满在心里松了口气,担心这扇门会发出怪异声响把人引来,刻意放缓力道,拧了拧门把,把门缝开大了些。   其实他也不确定通道是不是在这儿,只不过情况紧急,只能赌一把,直到摸到门栓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后背也隐隐汗湿。   虽然不知道门内是什么情况,但如果他们现在不进去,等来的结果不是被人迎面撞上,就是在进货口被巡逻的保安发现。   眼看着那群人已经近在咫尺,何一满来不及想其他的,催促着对方抓紧时间。   徐安成反应也挺快,见门开了,二话没说立即从这扇门的缝隙钻进去。   彻底离开了那群人的视线,何一满轻手掩上门,落下门锁,最终把一切都归回原位,喘了口气,这才来得及去看四周。   进来之前见里头同样漆黑一片,一点光线也没有,又和车道相通,他只以为是仓库之类的地方,仔细观察后,虽然其他的不能确定,但很明显,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仓库,而是条狭窄的走廊。   “这他妈是哪儿,我们等会儿不会找不出去了吧?”   徐安成的视线朝四处扫了扫,见空无一人,摸索一阵打开手电筒。   两侧墙壁逼狭,几乎只能容纳两人通过,再往前走几步后便是一个拐角,不知道通往哪儿去。   但是没来由的,何一满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就这一条路,大不了原路返回,先往里面走走看。”   在走道里七拐八拐地绕了好一会儿,半晌,两人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看到了出口。   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后,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一扇老式铁门静静杵在面前——其实在这个年代算是很常见的款式,铁制雕花,微微生了锈,上半部分是防盗门样式,空心的,明明是普通的画面,在此时却应景得有些阴森。   “没人?”   徐安成等了一阵,率先开了门走出去,“这地方是干嘛的,地儿还挺大。”   门外仍是漆黑的,却开阔了不少,似乎从这里开始,两人才算是真正进了培训中心内部。   视线落在眼前的空旷场地上,何一满突然愣了愣,心中闪过什么,却抓不到头绪。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里不就是鬼屋的购票大厅?   之前,他们一行人在这里排了近半小时的队,但现在的景象却和那时候截然不同。   光洁明亮的瓷砖地面和围在角落的沙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又混杂着浅淡的腐朽气息,寂静中透出几分诡异。   渗人的冷气顺着脖颈延伸,紧紧贴着皮肤,何一满下意识拉了拉衣领。   这里空间不小,齐整的一片平地,大概能容纳上百人,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的,一侧墙壁上悬挂了盏陈旧的小灯,光线暗黄,起不到照明的作用,破损的电线胡乱粘在墙壁上,一点点蜿蜒向上,杂乱无章。   “这是个……小广场?”徐安成开了手电筒,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接着又把光朝地面晃了晃。   “地上这他妈——是些什么东西。”他发现了点不同,皱了皱眉,蹲下来细看几秒。   黑暗中看不太清,水泥地上分裂出细小的缝隙,像是干涸的土地,又被染出几点深褐色的痕迹,拖出长长一条,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块色彩偏淡的地方,灰中泛着白。   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那儿站了很久,以至于地面上的水泥灰都被刮下一层。   何一满神色暗下来,没出声,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对着地面上杂乱的痕迹按下快门,留下几张照片。   “走吧,那边有楼梯,上楼看看。”   上楼后,与楼下的死寂不同,除了两人脚步的沙沙声,耳边似乎充斥着其他嘈杂声响,像是有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用指甲扣刮墙面,细微而找不到源头。   不仅是这样,何一满倏地发现,眼前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熟悉,有那么几秒,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回到了梦里,只要沿着走道往前,就能看到谈朔奄奄一息地被关在禁闭室。   墙皮斑驳,走廊侧边一扇扇门均是紧闭着,似乎上了锁,徐安成试着攥了攥门把手,没动静,只能放弃,转而举起相机猛拍几张。   前不久,报纸上印着不少宣传培训中心的报道,还配备着几张图片,但图片中的画面和这里相比,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地方。   在外面从正门往里看,这里分明和普通的学校没有太大区别,几栋大楼排列整齐,教室明亮,顶多看管严格了一些,那些慕名前去的家长估计想不到,这些只是特意呈现出来,让他们看到的假象。   紧贴墙缝的水管传来哗哗水流声,几秒后又逐渐消弭,不断循环,在紧张中更增添压抑的气氛,黑黝黝一片,只有手电筒的光束中飞舞着扬尘。   几分钟后,何一满不知道看见什么,微微起抬眼,脚步也顿了顿。   是一扇熟悉的房门。   和其他上着锁、与牢房无异的铁门有所不同,却又没有太大差别。   门没关,微微虚掩着,几点微弱的光线从里面泄露出来,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铁门正中间挂着块牌子,大概是记录了一些个人信息,表明是某某医生的办公室,而上面写着全然陌生的名字。   何一满下意识想起自己之前在办公室看到的那张工作牌,正要进去,又警惕地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后,确定里面没人,这才拉开门。   “奇了怪了,这儿的人都跑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徐安成嘀咕一句。   办公室里的摆设倒没什么变化,反而少了些陈旧气息,很多东西像是新添置的,而桌边的挂钩上同样有一张工作证,却并不是何一满的名字。   也是。   何一满抿了抿嘴,怎么可能会写他的名字。   松了口气后,他的目光不经意瞥向房间另一头,却意外地发现,对面本该有一扇房门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光秃秃一面墙壁。   这扇门……   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看什么呢?”   徐安成在办公桌上翻翻找找一阵,为了节省胶卷,只捡着最重要的东西拍下来,转过头见何一满像是在发呆,便出声问他。   “没什么,就是……”   何一满踌躇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自己早知道这里应该有扇门,现在这扇门却凭空消失了?   顿了片刻,徐安成正把桌上被他翻乱的文件重新塞回去,下一秒,一阵突兀的响动从外面传进来。   声音十分细微,听起来就在走廊外面不远处。   两人显然都注意到了,对视一眼,没出声,立即走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动静是从左手边传过来的,伴随细碎的交谈,像是有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但声音太小,一个字也听不清。   隔了几秒,其间还夹杂着几阵怪异的杂音,沉闷且有攻击性,听不出来由,隐隐嘈杂,又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显得有些渺远。   何一满拿过相机,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神色冷下来,贴着墙壁慢慢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略有些僵硬的肌肉,心跳加快几分。   直到走到声音响起的地方,靠墙屏息站在铁门外时,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也突然间明白过来,那阵撞击般的响动到底从何而来。   是有人被绑在椅子上,又被反复电击而挣扎发出的闷响。   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他只能看见一群白大褂围在一起,房间不大,光线略有些暗淡,刚凑近过去,刺鼻的药水味和血腥气便涌入鼻腔,让人喘不过气,又十分熟悉。   是第一次看到谈朔时,那间1521号房,一模一样的感觉。   但这并不是1521。   隔得有些远,他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只能隐约辨认出“加点剂量”、“要不再饿几天”、“骨头真是硬”之类的话。   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起伏,也不带太大的情绪,仿佛只是闲聊家常,但搭配上这样的内容,便显得冰冷怪异,让人作呕。   何一满咬了咬牙,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气来。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景象,也是这些人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做出这些让人作呕的事,那时候谈朔被关在里面,是不是也被这样折磨?他又是怎么撑过去的。   徐安成显然也猜出了里面是在干嘛,怒上心头,在身后杵了杵他的手臂,低声催促道:“快照下来。”   房间里站了不少人,紧紧围聚在一起,把最中间的椅子挡得严严实实,何一满举着相机,换了好几个方向,仍然没法完全照清楚。   没办法,他抿了抿嘴,指尖微微收紧,手心渗出些细汗来,接着放缓动作,极轻地将房门推开了些。   运气好的是,这儿的设施似乎都挺新,开门时一点声响都没有,再加上里面的人并不警惕,吵闹之中,白大褂们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直到用力按下快门,将这些画面记录下来时,何一满终于松了口气,心头陡然涌起些尘埃落定之感。   “我们……”   这里不宜多待,拍下来照片后,他转过头去看徐安成,打算从原路离开。   说话间,余光不经意地后移,下一秒,他的视线一顿,猝不及防地与站在不远处的几人对上。   对方穿着白大褂,目光惊疑不定。   空气凝滞了一瞬。   ……   我操——   何一满惊在原地,一时忘了做出反应,而对面几人戴着口罩,也正皱眉看过来,似乎是奇怪他们是从哪儿跑来的,时间也在这几秒静止。   下一刻。   双方几乎同时回过神来,何一满猛地一顿,心中发凉,立即退后一步,心想这下完了。   他一边匆忙地把相机塞进包里,一边扯了徐安成一把,也顾不得压低声音,慌乱道:“跑!”   来时走了半天的路,这时候却被无限缩短,两人慌张地原路返回,那些戴着口罩的白大褂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不知道相互交代了两句什么,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穷追不舍地跟在后面。   到了关键时刻,人的潜力都会被激发出来,手电筒被塞在背包里,没法照明,他们却一点儿没停顿,踩着漆黑的暗色一路穿过走廊,哐当一声把铁门拉开,墙缝间抖落几层灰。   与此同时。   一声尖利且拖着长调的警报声在头顶响起,刺耳极了,如同一声雷炸响在耳边,惊得两人手抖了抖,下意识回头看一眼。   “这他妈是不是——”   徐安成用尽全力狂奔,此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被这阵巨响压着,大声骂了句脏话,断断续续道:“这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   “反正照片已经拍到了。”何一满反手栓上门,缓了口气,快步穿过曲折的走道通向外边,“别废话了,抓紧点儿,不知道等会儿大门口会不会被人赌上。”   ……   结果不出他所料,卸货口巡逻的保安估计也接到了消息,严防死守地杵在出口的栏杆处,根本没法儿从这里出去。   “走不了了,去那边。”   远远地看到这幅场景,何一满当机立断地停下,转了个方向,沿着外圈的围墙加快脚步,背包里的东西哐当作响,他紧了紧书包带,呼吸有些急促,几点汗水从额前滑落。   培训中心三面环山,除了刚才那个人工出口,其余的地方拥挤着接连不断的杂草,藤蔓顺着砖砌围墙向上延伸,枝叶繁茂,另一头缠绕着树干,正好形成了天然的绳梯。   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此时陡然接触到阳光,何一满禁不住眯了眯眼,过了一阵才适应光线,被冷汗浸湿的衣领也逐渐升起温度。   沿着上坡走了片刻,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伸手拽了拽那一长串藤蔓,接着便绕了几圈缠在手上。   “这破地方,总算出来了。”徐安成对这种事情向来很擅长,不用他提醒,已经熟练地翻过围墙。   何一满见状扬了扬眉,没多说,也借着藤蔓的力道翻了过去,却在刚跨坐上矮墙时,不知道想到什么,心头猛地一跳,动作也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但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下一秒,他便从墙头跳了下去。   背包里装着相机,被何一满小心护在身前,心想幸好没出什么差错,不然这次打草惊蛇,自己这计划估计得泡汤。   跳下围墙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朝落脚的地方瞟了一眼,满是杂草,就算摔了估计也没什么感觉,可很快,在终于感受到脚下的不对劲时,他的表情立即变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他的心头,明明毫无缘由,却死死包裹住他,密不透风地织起一张网。   这道矮墙——   电光火石之间,何一满猛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对,虽然心中满是难以置信,却还是心底一沉,惊慌不已。   他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在慌乱之下不自觉地抬起眼,尽可能地朝远处看。   恍惚中,他的目光也变得很轻,穿过厚重的水泥墙壁,穿过茂密山林和冰冷的铁丝网。   重叠的山峦中,谈朔仍然站在那个小山丘上,似乎正在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汇。 第55章 回去了   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却在寂静中被无限延长。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何一满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既是无能为力,也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 动作滞住。   他身体发冷, 竭力动了动指尖,心里有数不清的话想要质问, 却又有些恍惚, 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如同从悬崖坠下,想要挣扎, 却由不得自己控制。   谈朔他……   周遭的景物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拥挤的树叶绿得晃眼,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阳光投射出一道道光束, 扬尘飞舞,耳边寂静无比,又聒噪着蝉鸣。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暂停,何一满眼前的画面散落成一块块碎片, 逐渐褪去颜色。   恍惚中, 他的思绪回到一天前。   已是夜晚, 浓重的夜色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最后一门考试也已经结束,何一满在房间里为第二天的事做准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谈朔说话。   两人原本只是随意聊天, 半晌, 话题却不知不觉转了个弯。   他迟疑了很久, 终于抬眼看向谈朔, 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谈朔——”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话问出口,对方便沉默了一瞬,微微垂下眼,敛去神色,没出声回答。   夜色浓重,月色与灯光都被挡在窗外,略显嘈杂的蚊虫鸣叫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何一满已经维持不了原本的动作,指尖微微收紧,在心里暗暗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下一秒,他终于开口。   谈朔看着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却又承诺一般说:“不管多长时间,我都会等。”   -   “何一满!”   一道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何一满迅速从回忆中抽离,用尽全身力气朝声音处看过去。   是徐安成在叫他。   对方翻下围墙,顺着山丘向上,跑到一半却发现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终于发现事情不对,神色焦急地叫他,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一满喘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后,又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   谈朔的那句话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语气分明很淡,甚至带着点随意,可是在这时候细想,他心中却猛地一钝,被划破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也许对方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   可这怎么可能?   是什么时候?   ……   他咬咬牙,心中升起些许怒气,想要开口质问对方,张了张口,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抬头时,何一满本来应该看不见的,可这时候却真真切切地对上谈朔的目光。   对方神色平静,脸色却隐隐发白,因为隔得太远,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着对方嘴唇一张一合,似是简短地说了句什么。   从口型看,他在说:“去吧。”   回家吧。   去过属于你的生活。   这样简短的告别,却在两人之间勾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长河,天堑一般横亘于身前,没人跨得过去,也没人知道再次见面的时间,甚至来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心中的思绪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何一满狠狠皱眉,微偏过头,趁着最后的时间迅速解开书包带。   “徐安成,接着!”   他用尽全力把相机扔出去,相机并不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下一秒便被稳稳接住。   徐安成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是什么意思,看到有东西被扔过来时,立即冲上前去接,脚下不自觉踉跄几步,再抬起头时,何一满已经失去了踪影。   -   说不清过了多久。   灰白的夜空染上几点亮色,一圈浅光从云层边缘透出来,逐渐晕染成一大片,月亮还剩下一点极浅的痕迹,又很快消失不见,天色渐明。   日出了。   何一满觉得自己很清醒,又好像十分恍惚,眼前雾蒙蒙一片,说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身体沉重地如同灌了铅,没法醒过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脑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似是在努力叫醒他,隐隐驱散残留在身体中的疲倦。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也搭在身体的另一侧,下一秒,在手心触到一个略显坚硬的物体时,他蜷了蜷手指,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怎么搞的?   感受到地面凹凸不平,还隐约有些硌得慌,何一满在心里下意识抱怨,什么东西这么硬,跟躺地上似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却霎时心里一惊。   ……   这里是哪儿?   一瞬间,何一满便猛地清醒过来,心中也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立即坐直了身体,手上还沾着零散的泥沙,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太阳高悬在头顶,满目的白色让人禁不住恍神,他眯了眯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回过神来,正打算站起身,小腿倏地传来一阵刺痛。   “嘶——”   何一满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脚下搁着一块略有些尖利的石头,微微用力把它踢到一边,又下意识拍了拍裤腿的灰。   下一秒,他想起来什么,没停顿,立即朝身边看去。   身后还是那堵熟悉的围墙。   幸好还在。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可没等彻底放下心来,他又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视线动了动,仔细打量周围过后,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神色间也带上几分惊慌。   ——不一样。   不管是仍显破败、但明显重新上过漆的矮墙,还是不远处平坦宽阔的大路,以及鬼屋侧门血淋淋的招牌……   四周是山林中特有的喧闹,夹杂着远处的汽车轰鸣,鸟鸣不止,一个人也没有。   这些画面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里绝不是二十年后,而他也是真的离开了。   怎么可能?   ……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   他以为——   “操。”   何一满浑身发冷,狠狠咬了咬牙,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呼吸急促了几分,两三步走到围墙边上,顿了几秒后,脚下用力,再次从同一个地方翻过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几乎畅通无阻地翻进了鬼屋,脚下稳稳地踩着坚硬的水泥地,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何一满不死心,里里外外把这里找了个遍,可半个多小时下来,除了随意摆放的石子和几堆杂草外,什么也没有。   折腾了半天,他喘了几口气,眼尾很红,脸色却隐隐有些发白,气不过,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脚围墙,力道很重,夹杂着无处发泄的气愤和绝望。   咚的几声。   簌簌掉落下几点泥灰,而后又重归寂静,只剩下他轻微的喘息声。   他什么也做不了。   “哎,什么人,你在这儿干嘛?”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破了此时的安静,何一满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神色警惕,看这人身上穿的小马甲,应该是鬼屋的工作人员。   见他不应答,工作人员皱了皱眉,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怀疑,打量他道:“问你话呢,现在才七点多,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检票,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我——”   何一满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法思考其他的事情,甚至连他的问话也没怎么听清。   半晌,被对方面露疑色地注视着,他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拨开纷乱的思绪,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原来还没到检票时间,难怪这儿都没人。”   他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尽量神色坦然道,“刚才看侧门开着,我就直接进来了,出口在哪儿,我先出去吧。”   “行。”   对方思索了几秒,倒也没多怀疑。   毕竟这里只是个娱乐场所,也没什么贵重物品能被惦记,再说,想提早过来排队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穿得也挺奇怪,一开始倒真是吓了他一跳。   “出口就在那边,你直接从那儿出去,别乱走啊。”他只是听到了动静,于是随便过来看看,闻言便朝另一边指了指,没再多说别的。   没办法,何一满只能顺着对方指出的方向离开。   他醒过来时,背包就在一旁安安稳稳地放着,于是起身的时候就顺手拿了起来,也顾不得看里面有没有丢东西。   现在从鬼屋的正门走出去,又和人交流了两句,何一满脑子终于清醒了不少,将包背到身前,想检查一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正是早晨,才过了这么会儿,不久前被云层遮挡大半的阳光灼热了许多,将他的肩头也染上一层亮色,暖烘烘的。   刚出鬼屋大门,没走两步,何一满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几米高的大门矗立在原地,铁锈斑驳,是特意做出来的效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奇了怪了。”他拧了拧眉,伸手摸了一下后颈,暗自嘀咕一句。   明明是大白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像是正有人注视着他。   强烈的窥视感挥之不去,但并不让人惊慌,只是在炎热中夹杂着阴冷寒气,冷飕飕的,但当他回头去找的时候,却又什么也没发现。   心里奇怪,但何一满并没有太过在意,满心想着既然在这找不到办法回去,那就只能回去上网查查,看能不能发现点线索。   虽然他已经醒过来,脚下却是轻飘飘的,一路上如同踩在梦里,稀里糊涂地叫车回了家,进家门后,仍然觉得身体发虚,而之前紧张又危急的逃跑,于他而言明明就发生在一个多小时前,可画面却变得无比模糊。   ——就像是做了个梦。   走进卧室,何一满记着要去桌前开电脑,然而没走几步,他却脚下一软,浑身都要被疲惫压垮,下一秒便倒在床上,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立即沉沉睡去。   耳边一片寂静,只有隐隐响起的布料摩挲声,微不可察,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只觉得身上发冷,阴冷的气息一点点从他的颈间往里钻,逐渐包裹住全身,指尖也是冰凉的。   他翻了个身,彻底睡着了。   ……   再睁开眼时,何一满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滴、滴、滴……”   略显刺耳的声响划破沉寂,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有人聒噪地在耳边说话,何一满没睁眼,困意挥之不去,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   只短暂安静了两秒,很快,对方又再次打过来。   “喂——”   他拧了拧眉,伸手摸索了一阵,终于按下接听键。   “你干嘛呢,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怎么还把我电话给挂了。”郑季同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隐约有些失真,何一满心里却瞬间涌上熟悉感,生出些好久不见的感慨来。   他悄无声息地睁了眼,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动作间,空调被缓缓从他身上滑落,带着未消散的热意。   ?   他垂眼看了几秒,但思绪迟缓着,并没有多想:“刚睡醒,怎么,找我有事儿?”   “睡到现在?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对方语气提高几分,接着又说道,“反正闲着无聊,出来吃个饭呗。”   刚才睡了一觉,就像是要补回他流失掉的体力,这时候醒过来,何一满总算精神不少,但他心里记挂着事情,声音里也提不起兴致,更没有心情出门吃饭。   窗帘紧闭着,却挡不住窗外的光线,已经是黄昏,浓郁的橘黄色从外面洒进来,明晃晃的,使得房间里亮堂不少,连带着被褥也增添几分暖意。   他顿了几秒,正要张口拒绝,却又听到郑季同说:“昨晚你可是已经放过我一次鸽子了,今天你必须来啊,别告诉我你又没时间。”   听到他的话,何一满先是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昨晚发生了什么,接着才隐约回忆起来,沉默了几秒。   “……”   算了。   他缓缓叹了口气,翻身下床,随便换了身衣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赵雅静给他挑的那件短袖,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放到现在倒像是在走复古路线,也难怪当时工作人员多看了他两眼。   床边仍然是一张书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陈设,桌上摆着电脑和游戏手柄,整个房间都变得截然不同,没有破损的木桌,没有几乎撞到玻璃窗的树枝。   也没有谈朔。   想到这里,他指尖收紧几分,手心传来一阵刺痛,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放空了一般,缓慢地收拾之后便走出房门。   “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雅静斜躺在客厅沙发上,看起来是在追剧,见何一满从房间里出来,惊讶了一瞬,“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老妈。”   见到这样的赵雅静,何一满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神色迟疑,似乎有话要问。   “怎么了,这种表情,跟几百年没见了似的。”赵雅静笑着看他一眼,关了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来。   “……”   何一满张了张口,心中的疑问在心里压了一层又一层,组织了半天语言,他最终还是敛去神色,扯了扯嘴角。   “没什么。”   他能问什么?   难道要问对方记不记得,二十年前自己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问她记不记得那段经历,还有……记不记得谈朔。   可如果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该怎么办,如果——   “老妈,我出去一会儿,不用给我留晚饭。”   -   赶到约好地方时,正好是六点多,包间定在二楼,何一满穿过人群,被服务员领着进了包厢。   人不多,五六人围一桌坐着,桌上飘着热腾腾的菜香,空调冷气很足,驱散了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暑气。   都是熟人,见他过来了,里面立即热闹起来,招呼他赶紧进来坐下。   “终于来了,等你好半天,菜都要上齐了。”   郑季同坐得不远,朝他招了招手,又递给何一满过来眼神,示意他坐到对面的空位上去。   何一满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下一秒,便对上一个人的目光,茫然了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是钟窈。   对方就坐在空座旁边,见他看过来,她抿着嘴露出笑容,又挪了一下椅子,何一满愣了愣,看了看她,又看向郑季同。   郑季同啧了一声,冲他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催促,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何一满:……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空调的温度更低了些,冷气簌簌地往外吹,带着冰润的凉意,一下就攥住他的后颈。 第56章 没办法了   “愣着干嘛, 还不快坐过去。”   等了一阵,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郑季同忍不住了,直接走上前, 把他按到空位上坐好, 接着又打量他两眼道,“怎么回事, 看着跟没睡醒似的。”   何一满张了张口, 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一桌人吵闹的说话声盖了过去。   “可不是没睡好,看他这黑眼圈重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去做贼了。”   “对了,说起来,你昨天跑哪儿去了。”   “还真是, 平时不是都最积极, 这回连吃饭都不肯来。”   ……   何一满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面对众人的调侃,勉强地笑了笑,随口说了点什么含糊过去, 大家也没追着不放, 很快就转移话题, 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   菜早就上齐了,几人原本就是在等他来,这时候便纷纷动了筷子, 饭桌上冒着腾腾热气, 在灯光下似是蒙上一层雾, 隐隐模糊了何一满的视线, 而他也出奇地沉默,微垂下眼,目光落不到实处,似乎是在发呆。   缄默半晌,愣神中,一个白瓷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几片茶叶在表面漂浮着,泛着清淡的香气。   杯底搁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何一满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你怎么了,这两天有点不对啊。”钟窈就坐在他右手边,见他半天不动筷子,犹豫后,倒了杯茶递给他,神色间中带着点关切。   大家都是高中同学,两人并不陌生,但也算不上十分亲密,而郑季同这一通操作下来,何一满就算是再迟钝,也多多少少有了点感觉。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压根不会往这个方面想,大家都是朋友,坐哪儿不是一样。   但现在不同。   既然没这个意思,就不能给人家希望。   对此有所察觉之后,他本来是不打算在这儿坐下的,但却一个没留神就被郑季同按了下来,既然已经落座,这时候也没法非说要坐别处,只会让大家都觉得尴尬。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没睡好。”听到对方的问话,何一满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   他声音很低,简单答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两人平时相处就挺随意,钟窈又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一眼就看出来对方的言不由衷,对大家的回答也显然是敷衍。   “真没什么事儿?”   聊了两句,她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侧了侧身看着他:“你……”   她刚凑近了点儿,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手边便传来哐当一声响动,声音不大,却十分突兀。   钟窈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余光瞥见摇摇欲坠的茶杯,瞳孔微缩,想要伸手去接,但已经来不及了,立即下意识向后躲开。   “小心——”   陶瓷杯原本安安稳稳放在桌边,不知道被谁碰到,试探地在餐桌边上晃动几秒,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很快就朝着何一满那边直直地掉落下去。   “!”   哗啦两下。   杯子倒是没碎,只不过等他注意到这儿,站起身想要躲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唰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摩擦发出拖长的响动。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何一满感受到手臂上一阵湿润,瞥了一眼后才发现,袖口已经湿了大片,晕染出较深的痕迹。   大半杯茶不偏不倚地洒在他身上,一滴没剩,地上却是挺干净,除了极少的水渍,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何一满:……   “我靠,没事儿吧。”   其他人也被这阵动静惊到,安静了一瞬,看到只是掉了个杯子,这才重新吵嚷起来,一边又去要了个茶杯,一边让何一满赶紧擦擦,笑声也没停歇,说还没见过他这么倒霉的,这茶泼得有水平。   钟窈立即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赶紧抽了几张餐巾纸:“对不起啊,刚才没注意,我给你擦擦。”   “不用。”   何一满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极轻地拧了拧眉,眼中划过一抹迟疑,接过对方手中的纸,“没关系,我去外面洗一下。”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拉开椅子往外面走。   空调房里冷得不行,他离开家门时随手拿了件外套,在包间坐下没多久就拉紧了拉链,却怎么也压不住周身的冷气。   这时候到了走廊上,温度虽然也算不上高,何一满却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意外地顿了顿脚步。   出来没一会儿,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那阵如影随形的异样感好像骤然消失了,冰得渗人的凉意也渐渐褪去,周身回暖。   何一满捻了捻指尖,神色莫名地朝里面瞥了一眼,接着才转头去了洗手池。   细微的水声后,他把外套脱下来,随便擦了两下袖子,盯着袖口较深的痕迹看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再动作。   “干嘛呢。”   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郑季同拍了拍他的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这状态,不知道的还以为——”   他嘴上向来没把门,顿了几秒,而后开玩笑似的说:“还以为你失恋了。”   何一满没出声,半晌,终于动了动嘴角,表情间却完全看不出愉悦:“开什么玩笑。”   “行了,回去吧。”郑季同没再多言,看了一眼他湿透的衣袖,开口道,“等你打算好了,跟我说说呗。”   说完,他正要离开,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等等。”   何一满似是想起来什么,总算提起来点精神,决定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见对方停下,他飞快地朝门外看了看,接着才道,“我还没问你,今天这什么情况?”   郑季同神色意外:“总算看出来了。”   他乐了两秒,发现对方神色认真,并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打算,这才收敛了些,挑了挑眉:“怎么了,我还不知道你?又没有别的情况,试试也没什么。”   “你——”   “我什么。”郑季同继续道,“说真的,到时候事情成了,你可还得感谢我。”   ……   何一满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多说,也没打算再在这儿和他磨时间,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咬着牙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他声音很轻,语气中含着些郑重,还有不易让人察觉的、更深的情绪,轻飘飘的,让人没法抓住,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   郑季同:???   “不是,什么意思?”   他被何一满这句话中丰富的含义惊住了,愣了几秒,直到他走远了,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即跟上去追问:“哎,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郑季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难不成昨天晚上,何一满就是跑去和别人谈恋爱了?   走廊上一路,不管郑季同怎么问,他都没再继续解释,若无其事地回去坐下,却始终神色恹恹,脸色也隐隐有些苍白。   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钟窈还是没放弃,几次过来搭话。   何一满只是礼貌地应答,其余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   而郑季同虽然不了解别的,但也明白了他的态度,主动打了圆场,想着补救一二,等有时间了再单独找他问清楚。   夏日空气干燥,没出十分钟,衣袖已经干了大半,何一满仍觉得冷,终于还是忍不住穿上外套,又下意识摸了一下后颈。   他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发现他们似乎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细密的凉意就夹杂在空气中,虽然断断续续,却始终缠绕在他身边,一缕缕将他包裹住,冰块似的刺人,连带着重新斟满的茶杯也没了温度,骤然冷却下来。   即使他频频走着神,也完全没办法忽视这阵异样,一顿饭吃下来,简直是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唇色也冻得冷白。   事情发展到这时候,何一满也几乎能确定,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至于原因——   上午回家后,他倒头就睡,一觉醒来,仍然觉得有些恍惚,而之前那一段记忆也更加模糊,光影重重,许多画面都重叠在一起,变得十分遥远且不真实。   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怀疑,也许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真实,又无比漫长的梦。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怎么可能呢?近一年的时间,认识的那么多人,许许多多的经历,每一段对话、每一次见面和亲吻。尽管记忆飞快地从指缝间流逝,他也没法不在意,也不可能是假的。   谈朔是真实存在的。   心中的念头杂乱无章,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饭后,何一满按耐下情绪,没再多留,只随口应下了郑季同一句话,立即打车回家。   -   天色已经暗下来,半边天被浓墨重彩地晕染开,夏天的气候瞬息万变,没过多久,竟升起些风雨欲来之感。   回家后,何一满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再出去过。   坐在桌边打开电脑时,他的手肘不经意碰到随手放在桌边的背包,清脆的声响后,一个小物件从包里掉出来,径直掉在地面上。   是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捡起来,和夹着那张空白的A4纸的文件夹放在一起。   意料之中的是,网上能搜到的信息没有任何变化,只有语焉不详的含糊片段,细碎的信息夹杂在一起,让人理不清头绪,何一满浏览着帖子里那些话,心里像被狠狠攥了一把,透不过气来,溺水一般喘了口气。   半晌,他终于没法忍受,关了电脑屏幕,咬着牙靠在椅背上,动作间,膝盖重重地撞到桌角,闷闷地响了一声,他却完全没感受到疼痛似的,死死拧着眉,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没再有动静。   窗帘紧闭着,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光圈一点点晕染开,寂静中,窗外传来一阵微小的声响,一开始很轻,但很快就密集起来,噼里啪啦的。   下雨了。   在雨声的遮盖下,房间里的动静显得更加微弱。   何一满声音有些抖,话语从指缝间溢出来,翻来覆去,却并没有完整的句子。   他妈的。   他说:“谈朔——”   ……   “我没办法了。”   -   已至深夜。   夜色凉如水,夏季的晚风本该是柔和的,此时却染上几分刺骨的寒意,雨声一直没有停歇,到了夜间,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剧烈地击打着窗口,嘈杂不已,让人禁不住窒息,又被紧紧隔绝在外。   狂风裹成一团,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窗口,哐当作响。   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何一满静默地在床上躺着,半张脸陷进被子里,明明闭着眼,却始终毫无困意。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玻璃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撞开了,厚重的窗帘被吹得不断往上飘,雨点接连不断砸进来,冷到了骨子里,紧接着,闪电划过夜空,将房间照亮了一瞬。   雷声没有停。   屋内一片死寂,何一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是一片空白的,抱着几乎不可能的侥幸,好像只要他不去想,就可以当作所有事都没有发生。   可下一秒,他的肩头却突然传来一点重量。   像是有人死死按住了他,情绪浓重,渗人的寒意一路传递过来,逐渐蔓延上他的颈间,带着黏腻的冰凉触感。   雨声风声不停歇,黑暗中,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清晰感受到了浓重的死气,阴森森地涌过来,让人无法动弹。   明明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可何一满好像察觉到什么,指尖抖了抖,无声息地睁开眼。 第57章 心绪难平   屋内仍然是暗沉的, 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狂风掀起窗帘时,夜空划过几道闪电,锋利的白光沿着窗台缝隙扫进来, 一闪即逝。   此时是深夜, 深沉暗色中,何一满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了。   可就算是这样,肩头的重量却昭示着对方的存在。起初力道不重, 半晌,察觉到他挣扎着起身的动作,便立即将他狠狠扣住, 强硬而不容拒绝, 像是燃起了一簇火,带着灼人的热度,一路滚烫地涌进他心头。   窗外狂风大作,利刃般刺人, 杂乱的声响中, 何一满指尖慢慢收紧, 呼吸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几秒钟后。   他勉强找回思绪,心中划过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似的, 目光沉沉落在身前, 像是要穿透浓重的黑暗, 静默了很久, 终于语气极轻地开了口。   “谈朔——”   ……   话一出口,下一刻,耳边嘈杂的声响便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间收了力道,窗帘啪的一声打在玻璃上,随后便再无声息,狂风也停歇下来,只有雨仍然在窗外哗哗下着,在透明的玻璃上溅出一团又一团的水花。   察觉到按住自己的力道消失了,何一满顿了几秒,微微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半靠在床头。   他喘息两声,周身被冻得冰凉,垂下眼,紧接着再次开口,声音沙哑着,语气中却没了之前的试探,几乎是肯定地说:“谈朔,我知道是你。”   时间倏地在这几秒静止。   即使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何一满也知道,自己猜对了,而白天里那些怪异的感觉也因此有了解释。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谈朔就在他身边,又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出现,甚至是在自己叫出他的名字时,立刻敛去了动静,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何一满拧着眉,心中的思绪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根本理不清,在静默中显得格外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而后目光抬高了些,凝视着黑暗处,开口道:“今天下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明明有很多话要说,想质问对方,又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到了这个时候,却突然喉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实际上,两人也才近一天没见面,可也许是因为其中横亘了太久远的时间,又越过了许多年,让人忍不住恍惚,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压着数不清的恐惧和惊慌。   何一满迟疑了几秒,话还没说完,对方的情绪却好像并不稳定,突然有了变化。   一阵力道传来,下一秒,他被狠狠按到床上,话语也骤然中断,身下的被褥在动作中向后挪了一截,重重叠叠地堆起来,床铺凌乱。   “你——”   脊背砸在柔软的床铺间,脑子却忍不住发晕,他被枕头稳稳托住脖颈,下意识微仰起头,心里骂了一句什么,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等他回过神,想再次开口说话时,谈朔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对方凑得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由远及近的森森寒意,诡异极了,带着浓郁的死气,一点点蔓延开来,其中却又夹杂着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压抑着极深的怨气,光影重重。   何一满睫毛抖了抖,抬起眼,隐约看见黑暗中浅浅勾勒出一圈虚影。   对方面色冷白,正死死看着他,眼底沉着让人心惊的执拗,又带着些狠意,咬住他的下唇,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嘶——”   背后隐隐渗出细汗,何一满吃痛地皱了皱眉,终于发现他的情绪十分不对劲,下意识向后躲了躲,却被更用力地按住,半边身体陷进被褥中。   谈朔就连手心都冷得像冰,冷气直直地蔓延到心底,何一满却觉得有些燥热,被压制住动弹不得,被迫仰起下巴,感受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闷哼两声,血腥味弥漫开来,又融入唇齿间,让人喘不上气。   “谈、谈朔……”   他的脖颈有些酸了,粗重地喘息着,嘴角发麻,隐隐泛着红,从呼吸的空隙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试图让对方冷静一点。   可谈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右手垫在他脑后,虚虚地把人环住,黑沉沉的冷气也一股脑压下来,将他笼罩住,让人窒息的亲吻后,又狠狠咬在锁骨处,但并没有威慑力,倒像是故作凶狠的虚张声势。   暧昧的喘息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谈朔终于出声,他嗓音很低,像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带着不见天日的腐朽气息。   他声音沙哑着,力道不减,断断续续道:“不准——”   语气恶狠狠的,却意味不明,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恳求,他说:“不准靠近……其他人。”   ……   何一满嘴都被亲麻了,胸膛不断起伏,锁骨处也隐隐作痛,泛着细密的痒意,被子枕头凌乱地揉成一团,大半截都掉到了地上,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听到对方的话,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许,先是愣了一瞬,接着便心中有些无言。   操。   哪儿来的其他人。   -   早上醒来时,何一满脑子还是里一片混乱,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眼睛还没怎么睁开,他坐起身来,嘴唇和颈间都隐隐作痛,一个没留神,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穿好拖鞋后才下意识揉了揉脖子。   没走两步,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乱成一团的床上时,昨夜的记忆立即纷纷回笼,忍不住又脚步一顿。   已经日上三竿,泛着亮色的日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将房间里照得亮堂堂的,谈朔已经不见踪影,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何一满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领口微微敞着,刚在镜子前面站定,便看到自己肩颈处印着一道极深的咬痕,青青紫紫,看着挺吓人,昨天晚上对方发狠似的又舔又咬,今天果然留了印子。   此时谈朔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却没那么慌了,从昨天那些事看来,对方似乎没办法一直在白天出现。   洗漱后,他坐在电脑桌前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赵雅静。   敲门声响了又响,何一满似乎终于听见了,缓缓抬起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迟钝之后,他迅速抹了一把脸,收拾好情绪,去把门打开。   “起床了?”赵雅静站在门边,手里端着杯豆浆,身上是普通的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起来,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微的皱纹。   “先喝杯豆浆垫垫肚子,快到吃午饭的点了,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来叫你,正好,收拾一下就来吃饭。”   “谢谢老妈。”   何一满接过玻璃杯,转身走进房间,把豆浆搁在电脑桌上,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怎么,感冒了?”   ……   “没什么。”   他动作僵了僵,下意识把衣领拉紧,欲盖弥彰地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应该就是没睡好。”   赵雅静见状没多问,扫了一眼房间,只觉得真是越大越不爱收拾,屋里乱的不行,正打算转身离开,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桌面上,脚步便立即顿住。   “这是——”   何一满正站在桌边,豆浆热度传递到手心,指尖无意识地在椅背上划拉两下,等了一阵后,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了,正要去开电脑,谁知下一秒却听到赵雅静迟疑着开口。   她说:“这个人……谈朔吗。”   短短几个字,何一满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神色瞬间变了。   “你说什么?”   他倏地回过头,声音提高几分,一字一句地反问,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而与此同时,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也一点点变得清晰,纷乱地涌出来。   就在转头的那一刻,他的余光也朝桌面瞥了一眼,在看到桌上的东西时,动作随之停了几秒。   原本空荡荡的A4纸重新有了颜色,左上角的照片逐渐清晰,不再是单一的空白,如同有人执笔在上面印出一行行字,又好像它本来就该是这样,简短叙述出谈朔的人生。   可就在昨天晚上,文件夹中还是彻彻底底的一张白纸。   赵雅静抿了抿嘴,神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隐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何一满愣在原地,直到对方说完离开,轻手关上房门时,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有些发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重重靠在椅背上,脑中不断回想着几分钟前,赵雅静的一字一句。   “我当然记得他,还有那些事情,我全都记得。”   “但是……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想起来,所以一直没提。”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是不在了,你——”   ……   赵雅静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不断回放着那一句话。   死了?   怎么可能会死了。   怎么可能。   他明明——   何一满脸色惨白,咬了咬牙,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却嗓子发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他怎么会不在了呢?   ……   空调簌簌冒着冷气,他坐在桌前,像是被冻住一般,好半天都没再动作,直到身后传来细小的响动。   声音很小,却让人没法忽视。   他循声回过头,看见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正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眉尾的疤痕仍然显眼,更增添了几分凶狠,眼眸漆黑,暗沉不见底,大半神色隐没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明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却感觉到,对方有哪里不一样了。   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何一满终于没办法再维持平静,站起身来,两三步朝那边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反过来攥住手腕。   谈朔的视线一点儿也没挪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接着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朝床边推了一把,何一满在对方的力道下踉跄着后退两步,小腿撞上床沿,不自觉跌坐在床上,又被人轻轻环住,耳边是细碎的布料摩挲声。   谈朔扣住他的手腕,加深了拥抱,将下巴埋入对方的颈窝,似乎要将人嵌入骨血中。   良久,何一满没有挣扎,只觉得心口发烫,在寂静中,他听到对方呜咽似的开口,像是指责,又隐隐含着些不满和怨恨。   他说:“你怎么才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被困了二十年刚重见天日就看到男朋友被人追求的哭哭小谈 第58章 信   已经是正午, 日光灼热,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屋里没开灯,却仍然十分明亮, 又被厚实的布料晕染成暖色调。   谈朔抱得很紧, 让人有些喘不上气,何一满放轻了呼吸, 微微偏过头, 视线落在对方的发间。   注视了半晌,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谈朔的脊背,瘦削无比, 甚至有些硌手,像是消瘦了许多,只剩下一把骨头。   下一秒, 他似乎感觉什么不对劲, 立即掀开衣领去看。   谈朔脖颈下方被衣服遮挡住,原本并看不出什么,但此时凑近了观察,却能看见许多细小的伤口, 颜色深浅不一, 像是经过缝缝补补, 却仍然无法恢复原状,明明已经痊愈了,可那些斑驳的疤痕却仍然触目惊心。   何一满动作僵了僵, 指尖微微收紧, 心中发凉, 正要开口去问, 可当他顿了几秒,再转头去看的时候,那些伤口却消失不见了。   “你——”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抿了抿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也立即明白,是因为对方并不想让自己看见。   沉默间,何一满心里又不断回放着赵雅静说的那些事,想开口问谈朔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此时被他紧紧抱着,却又没法问出口了,只是将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已经涌到嘴边的询问也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他顺着对方的话问道:“对不起啊,等了很久吗。”   即使并不完全了解,他也清楚地知道,对自己来说只是一天没见面,但也许这却是对方的许多年。   想到这里,他便眼圈红了红,声音也软了许多。   “对,很久。”   谈朔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是这样低声回答他,声音仍然沙哑,带着点鼻音,但是在继续开口时,语气中又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说:“在别人给你倒茶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旁边看着了。”   何一满顿住几秒。   除了心中酸软,觉得心疼之外,他却又陡然生出另一个想法——果然是这样。   表情微微凝滞了片刻,何一满很快就敛去神色,接着便放松了些。   他了解谈朔,自然也明白对方并没有在和他较真,这时候会说这些话,倒有点像是在撒娇——虽然这个词和谈朔一点儿也不搭边就是了,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下来,忍不住在他侧颈亲了亲。   “哪里来的茶。”他放缓了语调,“昨天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喝到,不知道是谁打翻了茶杯,一滴也没剩下。”   何一满身上也被染上对方的气息,周身变得冰凉,心却是滚烫的,但即使谈朔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心里也十分清楚。   不一样了。   无论是苍白的脸色、手中冰凉的触感,还是周身浓郁的死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对方并不是活人,可他却只是将拥抱加深了些,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划破了此时的寂静。   “电话——”   显然,谈朔也听见了,但是在被何一满轻推了两下后,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将人禁锢得更紧了些,俯下身,很轻地咬住对方最脆弱的脖颈,而后用牙齿细细磨了磨。   “轻,轻点。”   何一满指尖抖了抖,没办法了,又根本挣不开他,只能将脑袋侧过去,伸手够了一下,把床头的手机捞过来,按下接听键的第一秒,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就径直传出来,让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一满,起床了没,什么时候出来?”   郑季同那边的声音听着有点吵,不知道是在哪儿,乱七八脑的嘈杂声响一阵接一阵,于是他嗓门也随之大起来,语气随意地问他。   何一满从床上坐起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出来干嘛?”   “不是——”对方声音又提高几分。   与此同时,那边的吵闹声响似乎逐渐变小了些,一点点弱下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彻底安静下来。   郑季同捂着一边耳朵,走到门外,紧紧关上门:“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找个地儿吃饭去,就咱俩,你要反悔啊?”   何一满还真忘了。   昨天走得急,对方好像确实说了这么一嘴,他压根没往心里去,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结果一回家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现在被对方提醒几句,总算隐隐约约回忆起来。   “我……”   他张了张口,正要应下,嘴角却猛地一阵刺痛,被谈朔狠狠咬了一口。   操。   何一满声音一顿,表情也变了变,捂着嘴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带着些不解。   怎么了?   谈朔眼角泛着红,眼眸黑沉沉的,映得脸色更加苍白,轮廓分明,却少了点曾经年轻气盛的冲动,反而染上些许在时间日益打磨下的隐忍和平和。   他沉默几秒,接着无声地说:“不准去。”   何一满眨了眨眼,见对方的神色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有些犹豫。   不管怎么说,自己昨天已经答应了别人,总不能毫无理由地突然放他鸽子,但是谈朔——   正迟疑着,很快,电话里就再次传来响动。   “喂,你人呢。”   “哎,喂喂,回个话啊,人上哪儿去了。”   ……   郑季同半天没等到回音,忍不住又喊了他两声,正当他以为是信号有问题,想挂断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人应道:“记得记得,晚上老地方。”   接着便只剩下一阵忙音。   挂断电话后,何一满立即朝谈朔露出笑容,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心,眼看着对方拧起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飞快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别生气。”   谈朔原本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现在浑身的气息都有些阴沉的,脸色冷白,十分有攻击性,盯着他半晌没出声。   他咬了咬牙,拧眉道:“你——”   话说了一半,他恨恨地看了他半晌,又没法继续下去了,心中泄了气,将情绪死死压住,只恨不得把对方困死在自己身边,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只有我和郑季同,一定没有其他人。”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何一满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再三保证,又扬了扬眉,接着说,“昨天我可是告诉了他,让他别再撮合我和别人,原因他也猜到了,今天找我估计就是这事儿。”   他笑道:“你就不想让我的朋友知道你的存在吗。”   谈朔闻言一怔,呼吸也微微顿住,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   和郑季同吃饭没花多少时间,他也暂时不打算把之前的经历在这时候和他讲一遍——说不定对方会以为自己是在编故事。   但何一满仍然很明确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非常喜欢,并且会一直在一起,同时也是委婉地让他转告钟窈,还是放弃他比较好。   傍晚,车窗边缘被染上一层橘黄色,暖烘烘的,蓝色小帘被掀起一角,风很轻。   何一满坐在公交车最后排,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划拉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太强烈,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出了门没多久,谈朔的身形便越来越淡,最后渐渐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对方提前告诉他,他可能会以为谈朔突然消失了。但是即使没办法看到,他也能感受到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自己从前怕鬼怕得不行,连去趟鬼屋也要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却忍不住担心,谈朔就这样和他一起出门,会不会被阳光晒伤。   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感叹号早就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满格的信号,何一满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浏览了一阵网页,不知不觉便翻开相册,一张一张图片往后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他的目光却突然顿住,手上的动作也立刻停了下来。   照片拍得很模糊,人影重叠,只有在最中间站着的人清晰了几分,虽然因为距离过远,看不清面容,但他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便已经能瞬间在心里细细勾勒出来。   ——是他和谈朔刚认识时,自己随手拍下的那张照片。   何一满敛去神色,视线在那里停留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他手指微动,在屏幕上按了两下,把照片设置为壁纸。   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按灭屏幕,侧过头看向窗外。   公交车正好路过罗韵诗家里修车厂的那条街,只不过现在的景象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马路宽阔,几排矮旧的楼房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拆除了,很久之前,这里便竖立起一排排高楼大厦,不剩下一点儿当时的影子。   可除了这家修车厂,何一满没有任何途径能够找到他们。   出门前,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想问问谈朔——当时他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而对方所说的等了他很久,又是什么意思……   可不管他怎么问,谈朔都一个字也不肯回答。   他从对方的态度中便明白,自己没办法从他那儿得到任何答案了,虽然不知道他隐瞒的原因,但何一满很清楚,如果自己想了解真相,可能只有找到徐安成他们,才有机会离当年的事近一点。   实际上,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想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两个只知道名字的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而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确定对方究竟还在不在这个城市。   但他必须试试。   而实际情况和何一满想的一样,过了近半个月,他仍然毫无头绪。   这段时间里,谈朔一直在他身边,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不再是最开始毫无安全感的模样,周身的棱角软化了许多,却仍然时不时在半夜把他亲醒,还时常盯着他看,就像是在害怕他突然消失。   直到临近大学报道时,何一满拎着两个塑料袋回家,却发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个略显陈旧的信封,连边角都有些泛黄。   他拿起信封:“这是什么。”   赵雅静朝这边看了一眼,接着才想起来,随意道:“哦,对了,今天早上收到的。”   “好像是寄给你的信。”   信封上并没有写寄件人,只留下了收件地址,字迹龙飞凤舞,并不好看,但何一满只看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是谈朔的笔迹。 第59章 气死我了   何一满把信封沿着开口裁开, 纸张翻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信的内容不长,只有薄薄的一张,并没有写满, 也许是因为置放太久, 纸面上印出几道较深的痕迹,还隐隐卷起了毛边。   看到信封上那一行熟悉的笔迹, 何一满目光有几秒钟的凝滞, 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阵,心中动了动, 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一封谈朔的信。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又是在什么时间把这封信寄了出来……而自己也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直到何一满展开信纸, 站在原地, 一字一句地去读其中的内容时,终于隐约想起来——是之前学校里的寄信活动。   当时他路过那个绿漆邮筒,只是随意地看一眼就走了过去,却没想到谈朔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寄出了这样一封信, 而办活动的人也真的把信件留到现在, 并且寄到他手上。   看得出来, 谈朔写信时似乎有些匆忙,字迹潦草,又像是犹豫再三, 斟酌之后重新写了很多份, 最终才有了这寥寥几行字, 以至于纸面上还留着许多杂乱的印记, 像是纸张叠放在一起而产生的刻痕。   谈朔成绩不怎么好,学了大半年也才勉勉强强够上线,又没什么耐心,向来不喜欢安静坐在桌子前面写这些东西。   何一满看着信纸上这些话,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坐在桌前发愁又皱眉的样子。   “我也不确定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手上,不过如果你真的收到了——那时候我应该不在你身边了吧……”   浏览前半段,何一满本以为,对方只是看到了邮筒边的宣传语,有些话想写给他,然而当他的视线逐渐下移,慢慢看完接下来的内容后,神色便渐渐沉下来,攥着信纸的手也紧了紧,留下几道褶皱,指尖有些发白。   于是没过多久,当谈朔在卧室里找到他,正要凑过去贴贴时,看到却是对方明显压着怒气的表情。   ?   “你怎么了?”   谈朔抬手摸了摸眉尾,微侧着身靠在书桌边沿,却只能看见对方略显淡漠的小半张脸,眼尾微微下垂,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便想离近一些去看他的表情。   谁知他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靠近,何一满便不轻不重地蹬了一下桌腿,转椅也在这阵力道下立即向后移动小半截,滚轮发出不小的响动,让他扑了个空。   谈朔:……   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对方是在生气,只是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谈朔心中慌了一瞬,随即略显焦躁地啧了一声,再次向前走了两步,把着椅背径直把转椅正了过来。   何一满拧不过他,终于被迫对上他的视线,拧了拧眉,正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对方的神色时,话语下意识顿住。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谈朔眼神很深,说话间,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接着又抿了抿嘴,侧过脸去注视着他,“你别不说话。”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何一满心中的烦躁其实悄悄消散了些,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没打算一直沉默着,闻言向下压了一下嘴角,接着便向后半靠在椅背上,偏过头,视线落在半米远的桌面上,只有紧攥着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情绪。   谈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起初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秒,他刚看清信封的一个角,便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神色一变,伸过去拿信的手也停在原地。   !   “你……”   距离他写下这封信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其实连谈朔自己也有些想不起来信中的内容。   但他能确定的是,他当时是抱着早晚会和何一满分开的念头,把心里的想法都写了出来,却从没想过会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想到,这封信真的会寄到对方手上。   心中慌乱几秒,他愁的不行,脑中却有些空白,只能干巴巴道:“你听我解释……”   何一满冷笑两声,没再闭口不言:“解释什么。”   一听到对方的话,他心里的火又再次冒起来,带着滚烫的热度,质问的话在心底压了很久,终于在这一回都问了出来。   “是想先解释,你是怎么做下决定,在明知道我进了培训中心就会离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走了——”   他顿了顿,拿起那张信纸,声音骤然间低了些,却语气复杂,抬眼看着对方。   “还是解释一下……你凭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就随随便便安排好了我的结局?”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何一满的嗓音隐隐有些颤抖,逐渐消弭在空气中,只剩下许多无声的情绪,让气氛更加凝重几分。   窗帘很久没有拉开过了,已至傍晚,外面的光只透进来少许,房间里亮着台灯,在两人发间映出浅淡的颜色,烘托出几分暖意,又衬得谈朔神色更暗。   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闻言脸色发白,垂了垂眼,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屋里静悄悄一片,何一满从转椅上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咬着牙看谈朔:“你就没想过,可能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他当然想过。   何一满仍看着他,微微敛去神色,低声说:“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在他从培训中心翻墙出去,对上谈朔的视线时,心中便隐隐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却始终不能确定,而直到收到了这封信,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没说。   “我——”   谈朔张了张口,没去看他,背靠着桌角,却完全察觉不到尖锐感,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十分无措,最终还是皱着眉低声道:“你总该回来的。”   平日里,何一满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回一开始却只能自己生着闷气,不仅是因为谈朔,也是生自己的气。   谈朔瞒着他也就算了,可那段时间里,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没有丝毫察觉,而除此之外,又有数不清的恐惧涌上心头。   虽然对他而言,自己回来的第二天,谈朔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可如果并不是这样呢?   他几乎不敢想,如果早在二十年前,对方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几天之前,这样的想法只是隐隐约约,并不强烈,被重逢的喜悦和对谈朔死因的烦躁遮盖住,一直到这个时候,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那些“如果”和“万一”终于暴露在他眼前,引出许多迟来的后怕和不安,一下子淹没了他,于是连对方的隐瞒和欺骗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真是好得很。”   何一满扯了扯嘴角,明明气得不行,又狠不下心来说出什么重话,只能压下表情瞥他一眼,“你真行啊,什么事儿都藏着不肯说,你最好永远不告诉我。”   -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用不用送你去车站?”   “用不着,我自己去就行。”何一满隔着房门应了一句,接着便随手把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用手压紧了些。   打量几眼后,他觉得似乎还少点儿什么,正要转头去找,还没来得及打开衣柜门,下一秒,一顶棒球帽就被送到了手里。   他愣了片刻,没出声,只是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马上就要去学校报到,收拾了半天,房间里乱成一团,衣柜也空了不少。   床上随意摆着几件换洗衣物,裤脚半边垂落在地上,两三张证件叠起一层,搁在桌角,虽然看着乱,不过要带走的东西也不算多,几件衣服加上些日用品,其他的可以去学校再准备。   谈朔坐在床边,见他接过了帽子,又往自己这边看,扬了扬眉,主动道:“还差什么其他的?”   何一满:“……”   “没了。”   看着对方有点得意,又在原地眼巴巴等他回应的表情,何一满心里像是被挠了一下,但很快就压下嘴角,表情看起来很淡,立即侧过身去关上柜门,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谈朔忍不住很轻地啧了一声,但没让对方听见,抬手摸了摸眉尾,知道自己是真把人惹恼了,一时间有些没办法。   前几天他被好一通质问,自知理亏,也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后来只能想办法去哄人,可没想到,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儿,在何一满问他“那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却又卡了壳。   气氛静谧中,他将怀抱收紧了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无声地道歉。   但不管怎么样,谈朔都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他——光是看到信上的内容,何一满就被气成这样,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当时的事情原委,估计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了。   在原地思索半晌,谈朔回忆起对方这几天明显和他赌气的态度,无奈的同时,又下意识弯了弯嘴角,正要抬头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门响。   他循声看过去。   何一满倚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滚轮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于是他用了点力关上门,又再次打开,啪的一声关掉房间里的灯,屋内立即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回头,只留给对方小半张侧脸,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声:“走了。”   谈朔无声地笑起来,立即起身跟上。   车站里人很多,大都是去外地报到的大学生,三两成群地坐在一起等待检票,何一满想着身边有谈朔在,便没再约其他同学,又多买了一张对面空床位的票。   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车,何一满把箱子塞进床底下,接着便坐在小窗边上,顺手拉下窗帘,盯着手机屏幕回两句郑季同的消息。   路程很长,直到动车缓缓开始移动,隔间里也没有其他人进来,估计是会从其他站点上车,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从门前走过,隐隐有些嘈杂,又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动车运转的轰鸣声。   何一满起身起关上门,又重新在床头坐下,垫高了枕头,靠在车厢里侧微微斜躺着,即使拉上窗帘,仍然有部分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抿了抿嘴,用余光看了谈朔一眼,仍然没说话,侧过身,往里面偏了偏头,没什么事儿做,又怕自己再看着对方的眼神会更加心软,于是只能打盹。   其实他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一直对谈朔生气,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但他又在心里想着,也许再等一等,对方就会按耐不住把答案告诉他——   算了。   其实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闭上眼没多久,他便感受到颈间有些发痒,与此同时,对方熟悉的气息也传过来,带着冰润的凉意,阴沉沉的,却并不灼人。   何一满没睁开眼,压了压嘴角,朝另一边躲了一下,又伸出手去挡,没想到刚伸出手,就被对方牢牢攥住手腕,根本没办法再动作。   “你——”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睁开眼,就撞进对方漆黑的眼眸中,目光很深,看不出什么情绪,正凉凉地注视着他。   见何一满总算睁开眼睛,谈朔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伸出手压了一下对方的下巴,另一边手指微动,慢慢弄穿进对方的指缝中,转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沉默了几秒,而后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小声说:“别不理我了。”   何一满:!   他有点儿抵不住了,眼睛下意识睁大了些,紧抿着嘴唇,眼看着谈朔又要开口,他立即挣了一下,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我……”   “到点儿了,我先吃饭去了。”   何一满敛下神色,平息下杂乱无章的心跳,伸手把床边的小灯关了,光线立即暗淡下来,也遮挡住他的表情,哐当一声拉开门,急匆匆地去了餐台那边。   餐车车厢离得不远,他随便点了几个菜,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缓缓舒了口气,回过头便看见谈朔慢慢跟上来,在对面落座。   何一满向椅背上靠了靠,无意识地曲起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看着对方明明直到他想要什么,却始终闭口不提,就这样等着他心软的模样,心中难免更加烦躁。   他沉默半晌,戴上一边耳机,免得在旁人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后犹豫着开口,语气却还是软了几分。   “谈朔,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   两人却是一起出声,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都隐隐含着些妥协。   何一满闻言一顿,指尖收紧了些,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从对方口中知道答案了,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   他在心里叹气。   菜很快就端上来,他不想在车上吃速食,所以才选择了来餐车,不过车上的饭菜也不怎么合胃口,何一满吃得很少,挑挑拣拣吃了半天,又拎着餐盒回了隔间。   离开时,他余光瞥见邻座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似乎只是随便看看,于是也没太在意。   谁知没等他回到隔间关上门,一只手突然搭上门框,阻止了他进行到一半的动作。   ?   察觉到外面的力道,何一满重新拉开滑动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神色一怔,心中觉得意外。   ——是刚才坐在邻座的那个女生。   “你……”   “同学,你也是去学校报到的吧。”没等他说什么,就看见对方掏出手机,露出点笑容来,她直截了当道,“我叫曹芮菁,想认识你一下,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曹芮菁早就注意到他了,看对方像是学生,估计也是去学校的,何一满本就长相出众,穿着单件短袖,身高腿长,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再加上一路上冷着脸,更显得成熟几分,五官深邃,无端有些勾人。   面前的人正等着他的回答,何一满先是惊了几秒,立即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而后便下意识抬了抬眼,正好对上谈朔意味不明的目光。   谈朔就站在门边,还没来得及进来,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顿时气得牙痒痒,眼神也微微沉下来,径直落在何一满身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原地等着听他的回答。   被两道目光注视着,何一满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又看向谈朔,张了张口。   曹芮菁注意到他的视线,脸微微发红,隐约露出羞涩的神情来,倒是和刚才的直接大胆不太一样,她心里却想着,等会儿抓紧机会赶紧问问,说不定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到时候也能有个校园恋爱谈谈——   “不好意思啊。”   没等她再想些什么,半晌,何一满终于出声,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他弯了弯嘴角,眼神却好像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下一秒,她听到对方继续说:“我不怎么加陌生人好友,可能不太方便。”   曹芮菁:!   没想到第一次鼓起勇气就被这样拒绝,她尴尬了一瞬,不死心,下意识追问:“为什么,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根本看不出来啊!   ……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何一满默默地想,但懒得多解释,正要点头,抬眼便看见谈朔还站在不远处,眉头紧紧拧着,嘴角拉得平直,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满眼都写着“气死我了,赶紧拒绝”。   对方烦躁的情绪简直要溢出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去和人干架,却又只能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他说出自己想要的回答,别扭极了。   何一满看乐了,几个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话语原本已经涌到嘴边,在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变了变。   他语气一顿,理所当然道:“没有。”   谈朔:?   他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进了隔间,离何一满更近了些,在他耳边不满道:“怎么没有了!”   何一满装作没有听见,向另一边微不可察地挪了两步,心里却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话一出口,四周的温度便骤然降了降,曹芮菁穿着碎花小裙,莫名感受到一阵冷气,抖了两下,只以为是空调降温了,并没有在意,而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也更加不理解,决定再争取一把:“那你——”   她正要接着问,却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话也没问出来,立即朝声音来源出看去。   有东西掉地上了。   毫无缘由地,何一满揣在兜里的手机不知怎么就掉了出来,衣兜并不浅,他也没有什么动作,手机就这样直直地掉在地上,其中一边被重重一磕,屏幕也紧随其后地亮起来。   始作俑者站在一旁,早就看出来何一满这些话是故意的,却还是没办法忍下脾气,拽了一把他的衣兜,刻意沉下脸来,在一旁咬牙。   何一满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   其实曹芮菁也不是故意窥探别人隐私,只是刚垂下眼就正好瞧见亮起的屏幕,隔得有些远,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衣服和场景都挺普通——就像是站在旁边随手拍的。   她心绪一动,琢磨几秒对方刚才的回答,没有女朋友,又不肯加联系方式……   就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反正已经被拒绝了,曹芮菁破罐子破摔,盯着何一满侧脸看了几秒,又实在觉得好看,随手指了指手机屏幕,试探着问道,“是这人吗,他是谁?”   何一满顿了几秒,突然莫名笑了笑,看不出情绪,他收回视线,没多犹豫:“我前男友。”   曹芮菁:好吧——   ???   前男友?   “男——”她瞪圆了眼,一时有些结巴,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你对他……”愣了片刻,她语气间藏着些激动,又立即燥红了脸,挣扎了半晌才开口。   “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手上比划半天,她只憋出了这么几个字,想到自己刚才穷追不舍的举动,尴尬的头皮都麻了,走前又看了何一满好几眼,最终一秒也没再耽误,转身逃离了现场。   她前脚刚走,隔间的门便猝不及防地关上,何一满被一阵力道猛地推到墙角,趔趄着后退两步,脊背也撞在床边。   算不上疼,只是有些硌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围的环境倏地变暗,动车开进了漆黑的隧道,隔间里没有开灯,铺天盖地的暗色压下来,他耳边轰隆作响,和心跳交织在一起,传递着沉闷的回声。   一簇簇亮光从窗外一晃而过,像是明灭炬火,闪烁着映在瞳孔中,何一满眼前仍是模糊着的,似是蒙上一层布,只能隐约看见对方黑沉沉的眸子,亮得惊人。   无论如何,就算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谈朔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暴躁起来,一言不发,在黑暗中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QAQ(发出咕咕的声音)   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就完结拉~ 第60章 笔落惊风   耳边喧嚣, 却又好像寂静无声,什么也没法听见。   眼前黑沉沉一片,视觉上被削弱许多,于是其他感观便被无限放大, 何一满被压在床上, 抿了抿嘴,知道他是气得不轻, 之前那点不满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跳却下意识快了几分,莫名有些燥热。   他没挣扎,在黑暗中被谈朔攥住手腕, 浑身上下都被对方的气息笼罩着,连手指相扣的地方也变得滚烫。   “你是故意的。”   谈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他声音压得很轻, 显得更低沉了些, 语气中夹杂着情绪不明的抱怨,又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忍了又忍,只能控诉似的这样说了一句。   “什么故意的。”   半晌, 何一满的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 呼吸声急促起来, 神色却有些懒散,侧了侧身,手肘将被单压出几道褶皱, 又被对方周身的温度冻得颈侧隐隐发麻, 手上的力道收紧, 攥住他的衣角。   “哪里来的前男友。”   谈朔看着他不满皱眉, 似乎急于说明什么,但始终不得章法,眼底倒映出的光亮稍纵即逝,静了片刻,只低下头,在他脖颈处落下一个吻,轻飘飘的,羽毛一般,却像是一道钩子在何一满心里狠狠挠了挠。   他忍不住喘息两声,又听对方凑到自己耳边,半是质问,半是委屈地开了口,“我们根本就没有分手。”   “等——”   下一秒,没等他回答,谈朔似是故意把他后面的话堵回去,指腹在下唇按了按,留下浅淡的痕迹,又很快就消失不见,接着便加重力道,惩罚似的吻住他。   谈朔的嘴唇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却又柔软极了,何一满冻得一抖,下意识闭了闭眼,被迫接受对方强硬而不容拒绝的亲吻,喘息间,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杂乱无章,鼓点一般,滚烫的热意蔓延到心口,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   昏暗的隧道灯光不断闪烁,明明灭灭,更渲染出几分缠绵之感,呼吸交缠,何一满微微仰起头,在不远处的空白处映出不甚明晰的影子,却只有他一个人。   从头到尾,都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一满几乎喘不上气来,胸口不断起伏着,下意识伸出手想让对方停下,指尖扣住谈朔撑在身侧的小臂,留下一道浅痕。   谈朔终于放开了他。   何一满喘息着,偏过头看他,嘴唇也被染上更深的颜色,嗓音沙哑着开口:“我知道。”   话音落下,他却笑了笑,气息不稳,语气确实平静的,陈述事实一般说,“可你已经死去很久了。”   很轻的一句话,连何一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却骤然在两人心中掀起波澜,揭开他们一直不愿意深想的那些事。   他想问:你以后会离开吗。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寂静中,谈朔顿了几秒,而后微微垂下眼,看不清神色,慢慢将人抱住。   他声音有些闷:“至少我还在你身边。”   何一满在他耳侧亲了亲,声音很轻:“可我希望你活着。”   -   动车进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播报声后,车厢一点点变得平稳,最终归于寂静。   何一满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刚走出站口,没过多久便看见几个穿浅蓝色马甲的人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牌子上写着学校的名字。   学校早就安排好了志愿者和车辆,在接待口等新生。   他本以为找到他们会费点儿功夫,没想到不出十来分钟,已经被人领着上了大巴。   车上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似乎要等一阵才能发动,而何一满更没有想到的是,刚从前门上去,一个略显眼熟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确定自己没看错后,他神色意外地愣了愣。   是动车上那个女生。   “……”   真巧啊。   感觉到什么,谈朔朝那边瞥了一眼,同样也想起了车上的事儿,随即压下嘴角,冰凉的手在何一满后颈捏了捏,不满地挡住他的视线:“不准看。”   于是何一满什么也没多说,顺从地收回目光,眼中却闪过几点笑意,在后排找了个角落坐下。   曹芮菁本来靠窗坐着,正四处乱瞟,视线落在前面不远处,一眼就发现了正在上车的何一满。   !   她先是原地震惊几秒,心中叫苦,没想到居然真的会这么巧。   但好在刚才的尴尬劲儿已经散去了些,她来不及收回视线,只能看着对方礼貌地笑了笑,内心祈求他赶紧忘掉这件事。   学校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何一满给老爸老妈报了个平安,又因为时间太早,被车辆颠簸得有些犯困,不知不觉间就睁不开眼睛了。   谈朔坐在一旁,垂下眼盯着他看了几秒,下意识勾了勾嘴角,调整一下姿势,把对方揽到自己肩头靠稳,接着便没再有动静。   正是气温最高的时候,街道上的沥青路面被晒得几乎干渴,水汽蒸发得一点儿不剩,似乎摸一下都烫手。   车里开着空调,而谈朔身上本来就没什么温度,冰冰凉凉,简直像个人形冰袋。   等何一满再睁开眼,已经是被人组织着下车的时候了。   学校面积不小,大巴车直接开到了报到处,登记好个人信息,又领了校园卡以及各种资料后,他便踩着热气往寝室里走,一套流程下来,很快就到了中午。   因为部分校区施工,军训被延到了下学期,大多学生也是分批入校,因此这个时间点路上人并不多。   虽然表面没过去多久,但实际上,距离何一满结束高考已经近一年了,当时估完分数没多久就填了志愿,即使不能完全确定,他也大概知道自己会被哪个学校录取,本来也还是有点儿期待的,但后来突然一波三折,这点期待很快就被第二轮高三学习给磨完了。   这时候进了学校里面,各类设施一样不少,宽阔的大道旁枝繁叶茂,又交错着各种小路,好看的不行,可四处转悠之余,何一满又下意识想到。   ——如果没出意外,谈朔应该早读完大学了。   几道思绪从心中划过,他脚步一顿,随即神色淡了许多,偏过头看了对方一眼。   谈朔倒是没什么其他表情,隐约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却也没出声,只是扬起眉,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心。   没过多久,他似乎注意到什么,朝另一个方向望了好几眼:“那边……”   “怎么了。”何一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走道上,不少人三两成群地往同一个方向走,似乎还挺着急,不知道是干什么去。   他向来喜欢凑热闹,刚才的情绪消散几分,看了一阵道,“我们也去看看。”   人群中时不时响起说话声,何一满跟着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随即挑选一个人问问。   “同学——”   稍微加快脚步,他拍了拍前面同学的肩膀,询问道:“不好意思啊,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你不知道?”   对方下意识回过头来,听到他的问话,语气中带着诧异,接着又下意识在他身上扫了两眼,了然,“你是新生吧,今天才来学校?”   “那我告诉你,你可真是赚大了。”   “怎么说?”   说到这儿,对方逐渐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些,一边继续朝那边走,一边打开了话闸子,大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意思。   “前几天刚通知,今天有个很牛的作家来我们学校开讲座,大家估计都是跑去听的,要是后面时间足够,说不定还能要到签名。”说到这里,他脸上止不住期待的神色,似乎也是仰慕已久,指向自己手上拿的书。   书名是粗体的艺术草书,看风格,大概是武侠小说之类的,何一满一时没看清楚,倒是下意识瞥了眼作者的名字。   ——“笔落惊风?”   他不自觉念出声,隐约想起来,以前身边似乎也有同学提起过,说他写的小说跌宕起伏,文字功底深厚,剧情也是一绝,一经发表,阅读量就噌噌往上涨,火的不行。   “我就知道你也看过,来都来了,跟我一起去。”那个同学热情的不得了,何一满也不推辞,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拽住谈朔的衣袖,融入了人群中。   “对了,我叫秦飞,大二的,你是新生,我刚才应该没说错吧?”   “没说错,何一满。”   他们走的不算慢,只是等几人到了礼堂,那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十分嘈杂,交谈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过了好一阵,终于到了时间,讲座开始,那位大名鼎鼎的作家也上了台。   音响里传来几声响,像是一道开关,整个礼堂瞬间寂静下来,齐刷刷往台上看去,何一满也同样抬起眼,目光落在较远的前面。   这位笔落惊风,西装革履,虽不严肃,却也算不上特别年轻,啤酒肚若隐若现,正调试着话筒:“各位同学——”   可何一满却是在看到对方面容时愣在原地,心中震惊不已,想了又想,觉得这才是真的玄幻,最终还是迟疑道:“石……”   石弘文? 第61章 非去不可   “你说什么?”   礼堂里面人挤着人, 讲座正式开始之后,热烈的鼓掌声便此起彼伏,场内也沸腾起来,好一阵才停歇, 将何一满刚才那句小声嘀咕遮了大半。   秦飞站在他旁边, 只模糊听见他说了句话,没太听清, 便转过头来, 怕他也听不见似的,提高了嗓门去问他。   “……”   “没什么。”   站在人群中愣了几秒,何一满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心里却仍然怀疑——也许是认错人了,只是长得像而已?   毕竟时间太久,不管是谁, 都会有很大的变化, 他刚和石弘文认识的时候,对方还在读高中,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之前认识的那些朋友, 大概也都到了事业有成的年纪。   “谈朔, 你看见没。”   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何一满错身站在谈朔身边,又朝台上侃侃而谈的人看了一眼,示意对方仔细看看。   谈朔看起来并不怎么记得, 也可能没有看清楚, 被他提醒了一句名字后, 先是拧了拧眉, 继而仔细观察几秒,似乎也在这人身上察觉到些熟悉的感觉,记忆逐渐被唤醒。   “看到了吗,是不是真挺像的。”   在他和谈朔低声讲话时,台上的人也已经调好话筒,清清嗓子,开始了讲座正题。   对方先是官方地对台下的学生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感谢学校的邀请之类套话,接着便从自身讲起,从而谈到自己的文章,语言流畅,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时不时扫过台下的一张张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何一满的神情与其他学生过于格格不入,又或者是他站在人群中本就有些显眼,明明隔了一段距离,乌泱泱一片人中,笔落惊风的眼神却下意识与他对上。   两人的视线在人群中交汇,也正是这样,何一满看得更加清楚。   下一秒,对方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困惑,说话声倏地一顿,不动声色地由几个语气词盖了过去,而后视线却没再挪开,掩饰般理了理西装衣领,像是也在从头到尾打量他。   随后,他的神色间隐隐浮现出惊异,抬手推了一下镜片厚重的眼镜,很快就好像想到什么,恍然大悟般,话语重新变得流畅,眼神却变了变,看着何一满点头微笑。   何一满:?   他认出自己了?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应该吧。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何一满能认出他来,也是因为对他而言,两人上次见面就在几个月前,但是对石弘文来说可就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谁会没来由的往这个方向想。   意料之外的是,没等何一满思考出个结果,很快,他就明白了对方这样反应的原因。   -   讲座时间不长,结束后,他还没想好怎么做,迟疑着是应该找过去问问,还是直接离开算了——如果的确只是认错了人,那就真是有点尴尬。   “哎,是不是没带书过来?”   秦飞见他两手空空,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立刻往他手上塞了一本书,“借你了,给你个机会近距离交流,正好,我书也拿不下。”   接下来一阵是签售环节,时间不长,一小时左右,只是讲座顺带的,没出几秒,队伍排出长长一条,从礼堂的座椅中间横跨到后门。   “我从初中就开始看他的书,真是一点儿也没想到,最喜欢的作者居然会来我们学校里头开讲座。”   何一满:我也没想到。   “行,谢了。”虽然这么想,但思索几秒,他最终还是接过书,一起往队伍里面走,穿过人群时,他微微侧过身,想和谈朔说些什么,可转过头才发现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找不到人,何一满心中一紧,顿时有些慌张,倏地在原地停下几秒,接着他才想起来,谈朔白天里总会时不时消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放心了些。   按理说,他多少应该已经习惯了,可这段时间以来,随着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每一次的时间也慢慢变长,不易察觉的恐慌便逐渐涌上心头,他总觉得,也许总有一天,对方消失就不会再出现,这正是这个原因,他在动车上问出了那些话。   大家动作都很快,何一满缓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神色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地站在队尾排着,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在身旁,又很快移开,直到快结束时,总算轮到了他。   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别人一样把书递上去。   “有什么要求吗?”   说话间,对方抬起头来,问话声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卡了壳。   !   “你——”   即使在台上就发现了,石弘文还是瞪圆了眼睛,不相信似的,随手擦了擦镜片,又仔细打量他的长相,动作顿住。   这时候近距离去看,何一满倒是终于在他身上感受到更多熟悉的感觉,也立即能确定,没认错人。   后面还有人排队还等着,惊讶过后,石弘文没有趁着现在多说,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总算从人群中脱身,立刻去找何一满。   “你是……”   两人坐在餐厅里,石弘文和从前一样,仍是先点了菜,接着才开始他们的谈话。   手边正搁着茶水杯,热气腾腾中,他迟疑了半晌,接着才十分犹豫,试探性地开口:“你是何一满的——儿子?”   何一满:……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么以为的,但抛开事实讲,这也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言沉默几秒,何一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差点被逗乐,但只是说:“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大的儿子吗,石弘文。”   本以为还会多纠缠几句,可听到他的回答后,石弘文却瞬间笑了,似乎松了口气。   他了然道:“我就说嘛,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至于长这么像,简直像克隆出来似的。”   “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   菜端上桌,石弘文开始动筷,眼神中却多出点他之前没见过的敏锐,“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信呗。”   “再说,你当年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一点儿影子都没有,现在又——”   说来也怪,两三句话后,因为对方变化过大而产生的隔阂感便消散许多,何一满没想到他会接受得这么快,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的职业,天马行空惯了,也就没那么难以相信。   但这种感觉仍然挺神奇,毕竟石弘文在他记忆中还是个上课坐不住的小胖子,现在虽然也没瘦下来,却是真的变了很多,成熟不少。   没聊两句,他便直达重点,问到了点子上。   “说说吧,当时什么情况,你这是……一下就时空穿梭到现在了?”   猜的倒是挺准,就是方向反了。   犹豫过后,何一满组织一会儿语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这么久以来,除了谈朔,没有任何人完整地知道所有事,既是太耗费时间,就算说出来,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但这时候又有些不同,不仅是因为石弘文完全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也是因为,他可能需要来自其他人的建议。   概括性讲完后,石弘文先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中,他视线突然定了定,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了。”   ?   何一满不明所以,扬了扬眉:“你知道什么了?”   对方说着,便将自己面前的本子摊开,递到他面前,何一满低头去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话时,石弘文似乎时不时在本子上写点什么,神色凝重,倒有点儿像是在做笔记。   “这是?”   本子不大,纯白页,用圆珠笔画出了许多线条,黑压压一片,毛线团似的缠绕交错,看着十分复杂,几条线上还写着人名时间之类的潦草文字。   “我刚才分析了一下。”石弘文推了推眼镜,指向其中一条线段。   “你看,虽然总体的情况不太容易明白,但是这条线。”他手指移动,“还有这条,这几个地方,所有事情的起因、转折、以及现在看起来是结局的情况……”   虽然杂乱,但这居然是个思维导图。   石弘文梳理了一遍时间。   下一秒,何一满心中微动,似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   “我认为,时空重叠的关键点就在那个地方,你第一次见他的鬼屋。”   -   事不宜迟,何一满抽出周末时间,立即买票回了家。   老爸老妈一般不会进他房间,桌上的文件夹和钥匙仍然整齐摆在原处,钥匙圈上生出陈旧的铁锈,带着点血腥味,泛黄的标签卷起毛边。   他站在桌前看了半晌,看不出神色,行李箱搁在一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下车便立刻往家里赶,几乎是风尘仆仆。   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做准备了。   何一满回过头,看着身边空无一人,心中更加明白自己想的没错,也许是下次,也许是下下次,就算是谈朔没有消失,仍然在他身边,他也不一定看得见。   窗户没关,从外面散进几分闷热的气息,让人心中更加躁动,他抿了抿嘴,将钥匙揣进衣兜,收拾一阵背包,像第一晚离家时那样做了些准备。   可没等他走出房门,下一秒,却被人攥住手腕。   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却莫名烫手,何一满顿住脚步,没回头,听见对方哑着嗓子开口,有些颤抖,简短却十分认真,他说:“别去。”   “我必须要去。”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回他没选择用任何方式含糊过去,却也没有退让,只是转头定定地看着对方。   谈朔脸色冷白,眼底藏着压不住的焦躁,手上力道不减,死死地抓着他,手臂也隐隐紧绷:“可如果你进去发生了什么——”   “谈朔。”   何一满很轻地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将对方紧攥着的指尖松开,上前一步,紧紧将人抱住,只觉得他身上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低:“最坏的情况,就是什么也没发生。”   说完,他慢慢将怀抱收紧:“如果一定要有个结果,那我必须这么做,就像你等了我这么久。”   “而我希望的是,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胖·福尔摩斯 第62章 当时   现在是白天, 又在周末,鬼屋虽然比不上刚开业时那么火爆,但人也不算少,大门口换上个新牌子, 标着十字符, 颜色怪异,像是胡乱添上去的, 显得莫名阴森, 又被暑气驱散几分。   买票后,何一满选择了上次同样的路线,被告知还需要再等几分钟, 他便在等候区的小沙发上坐下,目光微动,不自觉地四处打量。   大厅里开着空调, 功效很强, 人来人往从外面带进热气,温度却一直很低,为了符合主题,即使不在游戏区, 也能看得出来, 装修上花了不少功夫。   大片墙壁都是暗色, 照明灯改成古老烛火样式,花纹繁复,灯光偏黄却明亮, 沙发背后挂着两三幅宣传图, 壁画一般嵌进去, 推门进来的人时不时会看上一眼。   但不管怎么往恐怖的方向装修, 这里都充满了人气,甚至是有点热闹的,嘈杂中伴随着些许交谈。   何一满看了几秒,记忆倏地回到不久之前,他和徐安成进来时,这里只有空无一物的水泥路面,地上隐隐约约印着干涸的血迹,甚至是——有数不清的人正在这儿挣扎。   他便顿时有些恍惚。   “也许……”   安静中,坐在他身旁的谈朔突然开口:“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何一满没看他,只是低声回答一句。   “可能你根本找不到那扇门,也没办法对这些结果作出任何改变,只是白费力气。”谈朔很清楚,他说的这些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但是不管怎么样。”   不远处传来播报声,轮到他了,何一满从沙发上起身,朝他笑了笑,“我都得去试试。”   听完注意事项后,他就和上回一样被工作人员蒙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被人领着一步步往前走。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谈朔还在旁边。   走过一段曲折狭窄的通道,不知道过了多久,窸窣响动后,身边领路的人似乎是离开了,何一满站在原地等了一阵,终于慢慢摘下眼罩。   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   刚一进来,他就察觉到温度又低了些,簌簌的冷气一股脑涌过来,顺着缝隙往他衣服里钻,细密地将人笼罩住,衬得白炽灯光更加惨白。   何一满眯了眯眼,心跳不禁加快几分,即使已经来过一次,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不仅是因为这里面的氛围,更是眼前一路延伸的狭长走廊,一扇扇门整齐排列,他却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和上次一样,找到他要去的那个地方。   “谈朔?”   适应光线后,意识到发现对方一直没出声,他下意识侧身去找,听到谈朔在身后应了一声,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他。   可下一秒,何一满动作一顿,隐约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神色变了变。   谈朔正在慢慢消失。   “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很重,手指下印出几道极深的痕迹,似乎是试图用这种方法把他留住。   就算谈朔不是第一次这样,但是在现在这个地方,他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恐慌,于是脸色发白,不自觉地想要做些什么。   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别担心。”谈朔目光很深地看着他,想让他放松下来,于是缓慢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后颈,露出点笑容,“我就在旁边,一会儿你就能再看见我。”   “注意安全。”他说。   短暂地慌乱了几秒,何一满看着谈朔逐渐消失,竭力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舒了口气,顺着走道继续往前。   灯光明亮,让人视线隐隐模糊,无数紧闭的门从身侧闪过,越往前走,他便越觉得心慌,担心自己希望的画面根本不会出现,呼吸也不禁急促几分,直到几分钟后——   看到那扇熟悉的铁门出现在眼前时,他脚步猛地顿住,几乎是怔了一瞬,却意外地并没有太多情绪,只是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在心里确认似的地想,还有机会。   他还有机会,可以做点什么。   办公室里的陈设没什么变化,何一满随意翻找一阵,工作牌还在原处,而钥匙就在他衣兜里,出门时带出来的,除了这些,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何一满没耽误时间,从另一侧离开。   阴森的冷气扑面而来,他颈间泛起些痒意,下意识抓了一下手旁垂下的背包带。   即使来过一次,这样的氛围还是有些吓人,更何况这里并不是简单的鬼屋解谜,何一满小声嘀咕一句什么,尽力贴墙去走,省去上次四处寻找的时间,没过多久,他就顺利地摸到了1521的门把。   几乎是急切的,他抬手打开这扇门,又顾忌着上次追赶他的那群白大褂,堪堪放缓力道,把声音降到最低。   轻微的声响在此时显得十分突兀,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甚至没有任何声音,何一满刚踏进去,下一秒,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紧接着,眼前的画面也扭曲起来,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变化。   “我操。”   他心里想骂人,来不及挣扎,就被卷进去。   也许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等何一满缓过神来,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面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呛人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他屏住呼吸,又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心中作呕,嗓子也有些发干,缓了一阵他才发现,周围仍然是暗的,但隐约能看出不远处的一圈轮廓。   像是把椅子。   ——谈朔被绑起来的那把椅子。   何一满顿时心中一紧,正要走上前,可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刻,灯却啪的一声开了,眼前骤然间明亮几分,灯光暗黄,他心里却瞬间警铃大作,脚步倏地顿在原地,呼吸一窒,以为是有人来了,慌得不行,却根本找不到地方能够躲一躲。   难不成刚进来就要被发现?   他手脚都逐渐僵硬起来,心脏狂跳,手心隐隐发冷,可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这儿,只要有人进来,就完全是无处遁形。   正当何一满慌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又听到门边传来一阵动静,即使紧张,也还是抬眼去看。   ……   “这他妈——”   看到来人的面容,他却难以置信地下意识出声。   并不是这人他认识,甚至对方也不是来巡查的白大褂,而是一个……一个无论他怎么想,也根本不会想到的人。   在他震惊的这几秒中,那人已经摸索一番后慢慢走进来,最终在房间正中央那把椅子面前站定。   对方站了一会儿没动,沉默间,似乎是在打量什么,动作也有些犹豫,紧接着,那人迟疑地开口:“谈朔?”   “你好,我是来负责记录你的情况的。”   熟悉的对话。   何一满就站在椅子侧边,定定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开口,分毫不差地说出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谈朔时说的话。   这他妈什么情况?   更加奇怪的是,走进来后,对方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谈朔仿佛被刺激到,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压抑着声音,却是藏不住的巨大痛苦,死死挣扎着,何一满顿时顾不上其他,立即上前去,伸出手想搭上椅背,却摸了个空。   他睁大眼。   只见在即将触碰到椅子把手的那一刻,他的指尖却穿了过去,什么也摸不到,如同穿过薄雾一般,轻而易举地从那里透过。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幕发生,却只是个旁观者,做不了任何事情。   何一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可他却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刚认识时的他们,这儿也就是他头一回见谈朔的场景。   为什么?   他咬了咬牙,无能为力地站在原地。   他听到谈朔出声,而很久之前的自己微微愣了几秒,接着脸上露出些许震惊神色,似乎终于察觉到这地方不对劲,却在谈朔声音沙哑地说出“滚出去”时,犹豫几秒便顺着来路离开。   影片似的,何一满以这样的角度,再一次重温了他们的初次认识——于他而言的第一次。   一声门响,明明并没有关灯,却似乎立即暗淡许多,他没跟出去,一瞬不瞬地看着谈朔。   对方被绑在椅子上,无声息地垂下头,伤痕斑驳,电线错杂缠绕,一滴滴血往下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何一满看得心中发紧,心疼的不行,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却连简单的说句话也做不到。   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半晌,他指尖抖了抖,上前一步,缓缓蹲下来,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不死心地伸出手来——还是碰不到。   时间似乎也静止在这一刻,他眼眶有些发红,没过多久,一道微弱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死寂中,谈朔微微抬起头,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视线穿过何一满,落在门口,似乎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嗓音无比沙哑,仿佛含在尖刀上,一开口便鲜血淋漓。   下一秒,他几乎无声地说:“幸好……”   后面的话,何一满没有听清,却明白了谈朔的意思,脑中空白了一瞬,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上前,仍不相信,也不肯放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突然再次模糊,躲不掉似的,踩进旋涡里。   周围的环境发生变化,昏黄灯光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门外那条走廊。   走廊上,一群白大褂匆匆从一处赶出来,脚步嘈杂,在此时让人无比心慌,却直直地略过了他,走向另一头。   何一满愣了几秒,心中闪过什么,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察觉到他们要去哪儿,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就到了办公室附近。   ——也是他带着谈朔逃跑时,两人的藏身之处。   即使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何一满还是近乎急迫地先那群人一步,赶去那个并不隐蔽的角落。   可是当他匆忙赶到,在黑暗中寻找时本该躲在这里的两人时,眼前的画面却让他愣在原地,眼中随即闪过一抹困惑和震惊,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   明明那些白大褂还没有发现他们。   这里却只有谈朔一个人。   “谈朔!”   何一满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仍然无法被任何人听见。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藏在走廊的角落,整个身形几乎隐没在黑暗中,手臂上的伤却十分刺眼,印出无法忽视的血痕,没有呼吸一般。   “到底……”何一满闭了闭眼,看着谈朔身侧空无一人,就好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神色微变,“到底怎么回事。”   他当时明明和谈朔在一起。   可不管他在不在,结局都没有变化,下一秒,他看见那群人找到这里,很快就发现谈朔,其中一人走上前来,骂了句什么,接着便动作粗暴地把他拽起来,泄愤一般,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谈朔闷哼一声,却脱力似的,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何一满就看着这一幕在眼前发生,心中发麻,怒气也抑制不住地涌上来,顿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上前一步,想把这人推开。   可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场景再一次变化时,他几乎不觉得惊讶了,可刚才那一幕却死死印在他心里,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操——”   何一满咬牙,嗓子有些哑了,刚抬起头,便瞬间意识到,这是第三次。   他正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更加像是个旁观这一切的人,那群穿白大褂的人一路说话,沿着走廊向前,最终推开一扇门。   是禁闭室,何一满在心里说。   然而和上一个场景一样,禁闭室的门打开后,本该站在门口的“自己”并没有出现,这是漆黑一片,几人没有停顿地走进去,几秒钟后,又把谈朔带了出来。   说是带出来,可谈朔身上带着伤,根本走不快,几乎是被他们拖着向前,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第63章 尘埃落定   何一满已经有些麻木, 攥了攥指尖,明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停滞几秒后,还是抬脚穿过铁门。   铁架上摆放着零碎的物品, 针管、药瓶、各种标签的瓶子, 隐隐有几分杂乱,还带着腐朽的铁锈, 与不知道残留多久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整个房间狭小且封闭, 除了一扇供人进出的门,没有其他出口,连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阴沉沉的,水泥墙壁上刻着杂乱痕迹,看不出来是什么, 却十分渗人。   四周暗极了, 只有铁架旁边支起一盏灯,惨白的灯光直直地扫过来,照亮两三块地方。   当何一满跟进去时,白大褂们正沉默着, 两三人围在一起, 动作粗暴地绑住谈朔的手脚, 紧了紧绳子,在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刻出勒痕,深可见骨。   而谈朔从头到尾都没有动静, 却在这时候轻微动了动手臂, 而后便动作更加剧烈, 似是想要挣脱, 血痕隐隐渗出,逐渐浸红了粗绳,他死死咬着牙,面色苍白,眼神却十分有攻击性,压抑着浓烈的抗拒和挣扎。   在那些人凑近时,他沙哑着嗓子,断续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却仍然让人无法忽视:“滚开——”   身边的人却置若罔闻,甚至是无比冷血地,没有丝毫停顿,即使听见了他的话,也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着他们的工作。   何一满指尖抖了抖,咬住下唇,急促地喘了口气,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甚至分辨不出,这些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的,又或者只是进来之后的一场幻觉。   可是理由是什么?   只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对这些事情做出任何改变吗。   凭什么!   他心中酸胀,冲到床边,试图阻止他们,可仍然是一样的结果,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何一满和眼前的景象仿佛处于两个时空,他分明哪里都能触及到,又被深深地隔开,无形地在他和谈朔之间竖起一堵墙壁,看不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   其中一人在铁架上翻找一阵,半晌,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药瓶,似乎终于满意了,药瓶表面贴着标签,已经磨得看不出成分,而即使是上面清楚写着字,何一满也没法看出是什么,只是从其密封程度上,也能明白它的特殊。   他妈的——   这些人。   何一满心底的怒火压不住,如果他能做些什么——他恨不得把这个鬼地方砸得什么也不剩,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你要干什么!”   急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也顾不上冲动不冲动,两三步上前,狠狠给了拿药瓶的人一拳,带着无法克制的愤恨,却毫无意外地打在空气中,就这样轻飘飘地消散。   在原地喘了两口气,何一满指尖攥紧,神情复杂,心里倏地生出几分无力感来。   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隐约从中察觉到细微的变化,神色变了变。   在之前的几个场景中,他无数次试着去做出改变,而结果都是同样的徒劳,不管他想要从哪里进行阻挠,最终都轻易地穿了过去,如同投影仪投出的虚幻画面,当伸出手试图触碰时,就立即散去了。   可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即使十分不易察觉,但何一满仍然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差异。   几秒钟前,他抬手想要做些什么,起初并没有任何异样,可紧接着,就在快要碰到那人时,空气却似乎变得粘稠几分,只是极其细小的不同,却让他好像一拳打进棉花里,微微陷进去,又有弹性似的向远延伸。   但只是短暂的一瞬,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一闪而过,怎么也抓不住。   何一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细想。   白大褂依旧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戴上手套,又从旁边的推车上拿起一块布,不紧不慢地将药瓶表面擦拭一番,拧开瓶盖。   尖利的针头刺破橡胶,何一满看着液体一点点上升,心中慌乱一瞬,咬了咬牙,仍然不肯放弃,又像是在徒劳的挣扎,还是再一次试图阻止他继续。   一秒。   两秒。   ……   没过多久,那人已经停下手中动作,重新把药瓶搁回铁架上,动了动手指,随意推了一下注射栓。   “你他妈的——”   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他从头到尾都只能这样旁观,那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用,只是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回到现实,等着谈朔消失在他面前?怎么可能。   就算是这样,他也必须……   心中乱糟糟一片,何一满缓了缓神,几步走上前,没什么犹豫的,再次伸手想要夺过针筒,然而,在看到接下来的变化时,他脸上露出无比意外的神色,根本没有想到——   他以为这次会是同样的结果,可随着他将手伸出去,指尖却倏地传来清晰触感,猝不及防触碰到对方的衣袖。   这阵变故突如其来,几乎让人惊在原地,空气逐渐凝聚成实体,像是一点点消散开来,在空白的画布上重新涂上颜色。   来不及反应,何一满也根本不打算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立即加大力道,狠狠抓住对方的手臂,将针筒打落在地。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手上的绳子,手腕青青紫紫,竭力从束缚住他的木板上坐起来,在其中一人发现他的动作时,迅速向后躲了躲,虽然比以前迟缓很多,但还是趁机朝旁边的铁架踹了一脚。   这架子本来就不怎么牢固,摇晃两下,立即向后面倒去,上面的瓶瓶罐罐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巨大的碎裂声划破空气,把所有人都震住几秒,一人被架子压住了腿,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开口。   “小心点儿,别让人跑了——”   旁边的几人察觉到不对劲,有些慌神,而拿针筒的人也禁不住睁大了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居然还会有其他人出现,感受到手臂上一疼,手上的东西便应声落地,吓了一跳,下意识朝那阵力道来源处看去。   什么也没有。   “见鬼了?”   他惊疑不定几秒,但来不及多想,转头和另外几人一起去拦住谈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摔倒在地。   !   何一满这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隔开两人的屏障似乎突然消失了,仿佛是穿过了时间的缝隙,终于能够触碰到另一头。   他的呼吸猛地急促几分,眼眶红了红,没有丝毫停顿,快步朝谈朔那边走过去。   ——这回一定要把人带出去。   与此同时,谈朔艰难地从床板上坐起来,身上的伤口泛起细密的疼痛,血迹已经隐隐干涸,伤痕交错,看着十分骇人。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骚乱,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有精力细想。   缓了一会儿,眼看白大褂已经要重新制住他,他顿了顿,手臂紧攥在床板旁的铁栏杆上,用力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出口处,视线复杂,却看不出情绪。   另一边,面露狠意的人也已经近在咫尺,只差几厘米,就能轻易击垮他的挣扎。   谈朔心中一钝,却又多了几分嘲弄,心中没有任何其他想法,不管怎么无力,骨头却仍然是硬的,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神色中带着些狠意,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下一秒,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原本该将他抓住的人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摔在冷硬的水泥地上,接着又是一声哀嚎,身子一塌,如同被人用力踩住。   怎……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这一幕,谈朔一时间怔在原地,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却一直刻在心里的声音。   起初他日日夜夜想着,可随着时间流逝,却在鲜血淋漓的折磨中逐渐变淡,最终消磨殆尽。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在听到这道声音响起时,无数的记忆便陡然被冲刷干净,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烫得他心口发疼。   谈朔猛地一震,眼尾倏地红了,来不及抬头,他已经下意识站起身来,近乎急切而渴望地凝望着眼前,脚踝处却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没办法站稳,禁不住皱了皱眉,而后踉跄几步,顺着床沿就要摔倒在地。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下去时,下一秒,一阵力道突然牢牢扶住他。   “谈朔——”   何一满声音有些抖,用力将他扶起来,攥着对方的手腕,红着眼睛打量几眼后,又很轻地碰了碰他的指尖,而后便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听到他再次出声,谈朔难以置信般,朝着声音处抬眼去看,也就是在两人手心相握的那一刻,阻挡他们的那堵墙壁彻底消失。   水落石出般,何一满的身形极其缓慢地出现在他身前。   如同被画笔细细勾勒,而后一点点浮现在空气中,从双方相触的地方缓慢延伸,带着滚烫的温度,在灼烧处留下深深的痕迹。   “你……”   谈朔眼神暗了暗,几乎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嗓子沙哑,脑中一根弦紧紧绷着,眼底压抑着极深的情绪。   毕竟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在无数个难捱的夜晚中,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这一幕发生,又或者,只要见一面就好,日思夜想,却怎么也等不来。   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对方早就离开了。   “你身上疼不疼。”何一满焦急地看着他,又朝周围看了一眼,急促道,“快跟我一起出去。”   他打断谈朔的思绪,视线飞快扫过他的伤口,心中顿时更多怒气,又无从宣泄,指尖很轻地在伤口处碰了一下,感受着手心的热度,没来由的,何一满倏地在心中意识到——是有体温的,谈朔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我们走。”   只顿了几秒,他带着对方飞快地穿过那扇门。   谈朔明明是虚弱的,瘦削无比,眼中却从来没有畏惧,反而满是戾气,而这时候又如溺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他的手,力道极重,何一满几乎感觉到几分疼痛,不适应地动了动手腕,又安抚似的,反过来握得更紧了些。   呼吸沉重几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发现对方脚步有些迟缓时,稍微放慢了速度。   他们从这里离开没多久,熟悉的警报声就再次响起来,无比刺耳,急促地贯穿在整栋楼中,让人忍不住心慌。   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何一满定了定神,下意识看向身后,却没有人追过来,他立刻回过头,顺着走廊一路向前,往记忆中办公室的方向走。   来不及找下楼的出口了,说不定已经有人在那儿守着,现在只能赌一把。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另一扇门再次消失了——他也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   半晌,出现在视线中的是那扇熟悉的铁门,没有丝毫改变,近乎安稳地立在不远处,何一满缓缓舒了口气,心跳声仍然剧烈,捏了捏谈朔的手心,推开门,下一秒,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警报声仍然没停,他一秒钟也没有耽误,穿过摆设陈旧的办公室,咔哒一声,将另外一扇门打开。   而谈朔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手上力道不减,面色有些苍白,眼睛黑沉沉的,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似乎怕自己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门开后,身后隐约传来细微响动,像是有人追了上来,何一满指尖紧了紧,朝门外看了一眼,却并不是熟悉的医院走廊,模糊成一片,只有浅淡的微光,但没时间了,他看向谈朔,低声道:“快走。”   而后便和他一起跨过这道门,   因为年代久远,旋转门把手时,门栓处甚至发出老旧的吱呀声,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门板不带任何装饰,甚至就算是上了锁,也能轻易地被人一脚踢开。   可就是这样一扇简单的门,却相隔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横跨一段怎么也无法越过的距离。   何一满没再多想,抿了抿嘴,在走出这扇门的那一刻,从衣兜里摸出那把钥匙,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几秒,没有犹豫,随手朝后面的垃圾篓扔过去,而这一扔,似乎也将从前的痛苦悉数抛开,远远扔在身后。   强烈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刚越过铁门,他便脚下一空,慌乱之后,下一秒,却滚在松软的草地上,带着干燥的泥土气息,并不疼痛。   何一满摔得一愣,下意识去看谈朔,发现对方身上斑驳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点浅淡的痕迹,血痕也慢慢褪去,最终变回做鬼魂时的样子。   “谈朔?”   谈朔神色有些恍惚,正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视线微低,盯着自己抬起来的手腕上,细细打量什么。   何一满撑起身子去看他,手臂上沾着几根草,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寂静中,他看见对方似乎在一点点发生变化,即使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身形也不再模糊,脸上的苍白隐隐褪去了些,添上几分血色,仿佛被缓慢地填充上血肉,最终凝聚成实体,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听到他的声音,谈朔偏过头,垂下眼去看他,何一满正要站起身,却看着对方敛了神色,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谈朔屈起一边膝盖,蹲下来看他,接着又伸手拿掉对方发间的一根杂草。   他扬了扬眉,眼底划过笑意,隐约能看出初见时的锋芒,又翻涌着复杂情绪,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你——”   何一满正要出声,却在下一刻便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按倒在地上,并不强硬,他手腕却被紧紧攥着,顺着谈朔的力道压在耳侧的地面上。   谈朔牢牢禁锢住他,又像是在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指尖有些颤抖。   感受着对方滚烫的手心,何一满似乎明白了什么,仰头去看他,而后笑了笑,轻声开口道:“谈朔,欢迎回来。”   轻飘飘的,又被风吹远。   而谈朔并没有回答,眼神极深,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发梢隐隐闪烁,心底难以遏制的情绪被风吹起一角,渴望而热烈,周身的体温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生机的炽热体温。   他嗓音沙哑,半晌,终于缓缓说道:“我好想你。”接着将人吻住。   身后是无尽的山野,阳光灼热,紧紧几尺相隔矮墙之外,便是截然不同的热闹喧嚣,无数的游客来来往往,全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许多年前的黑暗和鲜血早就随着时间流逝而湮灭在尘土中,再窥不见一点颜色,在被世人淡忘之后,重新装点一番,便成为了乘载欢笑的地方,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隔开他们的那些岁月在阳光下逐渐消散,而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足以填补所有空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拉,写的时候在想在这儿结尾是不是有些仓促,不过写完后觉得刚刚好,这里是所有波折和苦难的结束,也是他们生活新的起点。   有些没解释清楚的事情会在番外里以谈朔的视角说的(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了),还会掉落一些甜甜日常以及老友重逢~不过时间不定,会尽快(遣返+期末,要开始复习和肝论文了~)   之后可能还会不定时修修文,然后快乐存稿!大概年后开新文嗷,那篇末世主攻文!   火速准备番外去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