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女尊捡来傻夫郎   作者:红色裙子   简介:   女尊1V1   外科医生李鱼一朝因过劳死穿越到女尊国,成为因调戏姐夫被发配偏僻道观的官家庶女。   偶然救下了被青楼虐打将死的三十岁大龄倌人柳秋,多次灰心求死的柳秋被内心温柔善良的李鱼解救回来。   后来,那尾小鱼成了柳秋的心病,她夜夜入梦,娇娇软软地叫自己哥哥,每每醒来柳秋都眼角发红,他要这个女人,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好   多次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柳秋忍无可忍,终于圈起李鱼,扶着她的脖颈吻了上去 第1章 恶女   “孽障,孽障!给我打死她。”随着红木藤条啪地一声断为两半,昏沉沉的李鱼屁股好似被火烧了一样,忍不住高喊了一声,临晕倒前只泪眼朦胧地看到了高座上严肃的女人和一脸痛快得意的中年男子。   天色朦胧,淡雾笼罩,远远地官道上迎来一辆吱嘎作响的牛车。   “嘶,慢点开车!”晃晃悠悠的老牛车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石头,晕乎乎的李鱼屁股开花,被车颠醒,咬着被角不断呼痛。   听到惊呼,车门外探头进来一个面嫩的双丫髻少女,不比李鱼好多少,一脸的巴掌印导致脸庞高高肿胀,口齿不清地安慰她。   “小姐,您再忍忍,快到观里了。”   “我怎么了”李鱼痛的无力思考,声音微弱。   小丫头神色不明地苦笑了一下,“小姐,就咱俩,你就别来这套了,失忆这招在夫人那早就不管用了,你这回还说自己撞鬼了才去招惹少主君,要不是侧君在主君那跪了三天,恐怕得被夫人打死。”   李鱼疼得一身冷汗,脑子迟迟缓冲出来的记忆让她脸色大变。   明明好好地在医院值班,后半夜突然喘不上气来,竟穿越到这个叫做大周的女尊国。   这个世界自古便是以女为尊,男子地位极其低微,令人震惊的是,女尊就女尊吧还带着玄幻色彩!   万分之一的女子在出生后会衍生超能力,在这个世界也叫做“天运女”。   天运女生来不凡额带金花,按能力等级分为三级,从低到高分别为降、显、明,如果是一级就称为天降女,以此类推。   强大者一人可万军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即便弱小者也可也可赤手空拳跟棕熊打个平手,恐怖如斯!   所以生下来是天运女就预订了官职,不需像普通人一样学习科考,但天运女数量不多,甚至万中难出一。   李鱼他娘李太尉和姐姐都是天运女,人称京门双杰,二人一个高居太尉三公,一个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太学,更是娶了京城第一才子做夫郎,人生春风得意。   至于李鱼么,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废柴,无才无德,在京中拉起一帮狐朋狗友,每日荒淫度日,私下都称呼李鱼为臭鱼。   李太尉膝下维此二女,皇帝还爱幺儿呢,何况李太尉,李鱼又没天运,于是对此不以为然,很是放纵她。   这大女儿李佩文治武功都好,是全家的希望,谁料娶夫没到半年就暴病而亡。   这下李太尉就她一个女儿了,她的行为从骄奢淫逸升级为令人发指,家里的侍从随意打骂,稍有不顺心就要打杀,更和狐朋狗友当街调戏小官家的儿子,使人丢了名节被送到家庙孤苦一生。   被人家告了官后,李太尉大怒,也仅仅斥责她禁足不许出门。谁料她竟然半夜翻墙到姐夫的院子里,欲对觊觎已久的姐夫行不轨之事。   她想着,姐夫寡夫家家的,必不敢声张,谁料姐夫宁氏刚烈不从,差点撞死在门口,事态严重。   正君平日就很不喜欢李鱼,她爹张侧君更是凭着一张好脸抢了好多夫人的恩宠,但现如今女儿尸骨未寒,这小兔崽子就敢公然调戏姐夫,想自己中年丧女,以后李鱼还不得如何放肆,于是跟李太尉放了狠话要是不公正处置便要告官,彻底将家丑抖出去。   李太尉就是心眼偏到胳肢窝,这下也被气的三尸神暴跳,李鱼她亲爹张侧夫跪求了足足三天也没免了李鱼的这顿打,好歹剩了条命,还是可怜的李医生接管烂摊子,没等养伤就被送到云清观静修,归期未定……   小丫鬟小喜看李鱼眼神发呆,胆怯地劝道:“小姐可收收心思吧,观里都是女人,等你及笄后,太尉还是会接你回去的,我这还有几十蚊钱您拿着是我的私房钱,太尉下了令,一分钱都不许给您呢!”   我真是命苦,人家穿越都是高床软枕,霸道总裁,到我这就是恶毒纨绔,调戏姐夫,救命!李鱼的情绪翻江倒海。   又行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京郊云清观,没有想象中香火鼎盛的大观样子,靠着山脚下溪水边孤零零挺立着一座道观,五六级台阶上就是道观正门,牌匾黑底金字隶书云清观,门口竖匾一边书“清净无为”,一边书“离境坐忘”。   因为李太尉早就给云清观供奉了一千斤的海灯,所以观主对李鱼还算客气,派了掌事出来迎接,由两个道姑将李鱼抬到观里特意留出来的单间,并嘱咐李鱼好生养伤,每天都会有人来帮忙换药云云。   李鱼屁股又痛又痒,没等道姑说完便累的睡着了。   第二天鸡鸣一遍,道观就醒了过来。道士们诵经早课喧闹声令李鱼也早早醒了。   昨天火辣辣的疼痛今天却忽然消失了,还没等摸摸便推门进来了一位道姑,正是昨天抬李鱼回房的其中一位,手里拿着昨天小喜给的伤药,“施主,小道澄心来为你换药。”   日光稀薄,澄心点燃油灯,又挑了挑灯芯,才小心翼翼拉起遮盖在李鱼臀上的裙子,左手上热乎乎搓开的伤药却僵到了那里。本以为瘀肿红紫的部位却好似豆腐一样光滑白嫩,没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拉了拉衣裳发现整个后背更是没有任何痕迹。   “啧,看来这李小姐昨天是装的,根本没病装病,大户人家腌臜事就是多,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她好着,我还是配合配合吧。”澄心腹诽。   手下也不再犹豫,将药膏在李鱼腰背上轻轻点了几下做样子,口中还假模假式地念叨着:“李施主可别怕疼,小道手粗,还待施主好生将养着才能早点好呢。”   “好好,多谢道长。”李鱼未感疼痛只觉得冰凉,待澄心道士走后,赶紧伸手摸摸,也发现都是完整的皮肉,只抓下来一抹绿色的药膏,没有半点血迹。   明明昨天在马车上一伸手摸就是一手血,连略微动一下都疼得浑身发抖,怎么会这样。   李鱼是个相信科学的医生,可是穿越本身就够不科学的了,何况这个玄幻的世界呢!   匆忙换了身衣服擦干净身体,正赶上道士送饭,她打破了一只瓷勺,划开小指指腹,鲜血马上流了出来,这种伤痕正常愈合也要半个月左右,她不错眼盯着伤口。   果然,没过二分钟李鱼就感觉伤口发干发痒,划开的口子如有磁力一般缓缓合起,一刻钟后伤口竟然完好如初,看不出一点划伤的样子。   超强自愈功能了不得啊,难道自己也是天运女?道观里没有镜子,她低头在稀的透亮的米粥里仔细照了照,发现额头上没有金花,难道看来穿越送金手指是老惯例啦。李鱼充分感觉自己没有拖穿越大军的后腿。   可是再好的异能也代替不了饭啊,李鱼和清粥大眼瞪小眼,发育不良的小白菜和响当当的黑馒头令李鱼感受到了道观深深的恶意。   响当当套餐吃了小半个月,李鱼面如菜色的参加了拜师仪式。   姐夫宁氏也是京中世家出身,出了这事必要讨个说法的。   但李太尉膝下唯有一女,宁氏又在李家守寡,他娘家为了儿子也不好做的太过,宁氏只得折中,要求李太尉将女儿送到道观出家以平复宁氏家族的气愤。   所以李鱼是要正经拜师出家的。李太尉毕竟是亲妈,担心女儿在观内受委屈,特意跟观主写信,请求六十多岁的观主玄虚真人收女儿为师妹,代师收徒,将李鱼在观里的辈分一下子就提升到师祖辈。   “无量天尊,看在一千斤海灯和出资三千两白银修缮道观的份上”玄虚真人大方的收下了师妹。   李鱼跪在三清祖师像前,由玄虚真人赐下红色法衣,梳头佩如意玉冠,待李鱼三拜师父再拜师姐后,赐法号:玄灵真人。下面三十多位道士又拜李鱼,尊称师叔或师祖。   李鱼辈分高了伙食却没变,她发现观主也是这个待遇,真是有苦难言,不知道观里的钱花到哪里去了,她现在做梦都是吃肉,一觉醒来口水流了一枕头,又枕着湿枕头想肉吃。   观里规矩严格,不到天亮就得起身诵念经文,下午还要到地里种菜,还好李鱼腆居师叔高位,不必跟小道士一块下田,于是在下午就有了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   云清观在东侧山脚,背靠着后面一片绿荫荫的密林,李鱼偶然一次跟师侄们闲聊,几个人都煞有其事地说后山闹鬼,咱们云清观选在这就是为了镇压的,观主不许我们上山,师叔别不听劝哪。   哦,多谢师侄。   下午的时候她就背着小背篓偷偷进了树林捡蘑菇。   小时候李鱼就总跟妈妈在春夏之际到山上捡蘑菇,现而今每天饿的面如菜色,只能想法子加餐,几天来李鱼天天上山可没见到什么鬼,反而最近靠边的蘑菇都被搜刮干净了,李鱼有些谨慎地往密林里走,怕鬼是假怕蛇是真。   夏季天热,树林里只有沙沙的风声和高亢的蝉鸣,李鱼背着小背篓缓慢的在树林里穿梭,额头上不消片刻就闷出一层细汗。于是找了棵大树准备歇歇,半梦半醒间突然被倒地的背篓惊醒。   原来是一只馋嘴的野鸡到背篓里偷蘑菇吃却被把手卡住了翅膀,此刻正在扑腾,说时迟那时快,李鱼伸手将大肥鸡抱在了怀里,这吃鸡肉多是一件美事啊!   只是还没等收拾,便听到晚课的钟声响起,去晚了老观主的脸色可够人喝一壶的,李鱼一脸遗憾安慰野鸡,“没关系,咱们晚上见”,一溜小跑将鸡装好埋在密林入口处才施施然离开。   踩点回到观内,正好玄虚老观主今日亲自教导结印,李鱼前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也是兴致勃勃,凑到玄虚身边仔细看。   玄虚挺烦,她是知道些李鱼犯错的内情的,这儿好的结印这纨绔也配看么!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敷衍几年就是了,于是垂目快如闪电震慑性地做了几个复杂的结印手势想让她赶紧滚蛋,这些手势都是童子功,打小练得,成年人贸然去做有可能骨折。   想必这纨绔一定能知难而退了,玄虚深感自己的智慧精深。啧,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哪。   “是这么做吗师姐。”正沉醉的玄虚被轻飘飘的声音叫醒,玄虚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一个标准的结印手势凑在她鼻子下面,嗯,标准是挺标准的,不对!你小拇指骨折了啊,还在往外翻着!   “哦,我掰回来就好了,嘎巴一声骨头恢复了原位。”李鱼得意地一笑。   无量天尊,师姐你怎么晕过去了!人年纪大了看不了这些,玄虚委屈巴巴。 第2章 捡人   一通人仰马翻,李鱼趁着乱偷偷溜了,笑话,野鸡兄还在等着我的临幸呢,趁着天还没黑透,李鱼精准地找到了埋鸡地点,一阵喜悦油然而生,李鱼都有些唾弃没出息的自己。   收拾鸡费了一番功夫,终于了抹上盐巴,将贴身的油纸包上,又在外抹好了厚厚的泥浆,取出火折子点燃柴火,闻着越来越香的鸡肉味,李鱼肚子里的馋虫差点闹翻了五脏庙。   迫不及待地将鸡取出来,荷叶里的鸡却将她的食指烫了个红红的泡,李鱼跳着脚吹了吹,虽然她体质特殊,不一会就能愈合,但还是疼啊。   压抑住馋虫,李鱼将鸡取出散热,又捧着手指到不远处的溪边止痛。   还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哒哒哒一阵急促的快马声音,天色已经暗了,今晚虽然是模模糊糊的毛月亮,光泽黯淡,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到时一匹棕色快马驾着的双轮马车,不多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团黑的辣眼睛的东西从马车上被粗暴地扔了出来。   这还不算什么,李鱼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只无良爪子从车里伸出来,就那么随意、轻松地捞走了她肥嫩美滋滋的叫花鸡!   李鱼简直目眦尽裂,夺人吃食天打雷劈,顾不上手疼,李鱼一边高喊:“贼人放下我的鸡!”一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车。   可惜她不是奥运短跑冠军,还被那扔在叫花鸡炭火堆上面的破席子绊了一跤,下巴遭殃,只能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远。   心下大恨,回身却发现破席子微微蠕动了一下,轻的不能再轻。   恐怕不简单,不会是命案现场吧,李鱼不是法医心下有些胆怯,想起后山闹鬼的传言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夜黑风高,地上还横着一个诡异的席子,理智告诉她赶紧下山,不要管,要是刚才那辆马车杀个回马枪你也得死在这;但另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反驳,要是还是个活人呢,你这样就是见死不救,你的医德都喂狗了吗!   压制住所有的负面情绪,李鱼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在救人的战场上她从不会做个逃兵,冷静下来,她稳稳地抓住席子的一角用力一掀,席子里滚落出来一个半身□□的男子,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吓得李鱼连连倒退了两步。   李鱼简直累的想吐,嗓子里都开始泛起铁锈味,她艰难地在后背托着那坨血肉难辨的男子,腿肚子都在发抖,男子瘦的厉害,却身量颀长,李鱼艰难地背起,胸口像个破风箱一样喘着。   好容易连滚带爬到了观门前,感觉身后的呼吸几不可闻,李鱼十分心慌,却又不得不蹲在草地里喂了半个时辰蚊子,这个世界男子地位低微,观内都是女子,是严禁男子进入的,她只能耐心地等待观内夜间打坐,弟子们都出门了,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连拉带拽地回到了房间,一进门李鱼和那男子就双双倒在床边。   点上油灯李鱼才更感到棘手,这明显是需要报案的故意伤害。   随着男子呼吸愈加微弱,李鱼实在等不得了,打好水就开始擦拭伤口,他衣不蔽体,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半透明的黑色裤子,等裤子脱下来更是惊得李鱼虎躯一震。   这是在晋江能看的吗?他被精致的银线缠绕着,还恶趣味地被打了个蝴蝶结,更可怕的是浑身伤痕累累大腿上都被咬得没有好地方,除了胸口一处发紫的致命脚印外,双腿也被打折不正常地扭曲。   李鱼久在外科,见过林林总总的病患,但也从没见过被恶意伤害成这样的人,李鱼手脚发寒,脑内警铃大作,我要报警!他们怎么敢,把好好的人打成这样后还像抹布一样被扔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万古长夜的世界,所有人都将男子地位卑下视为理所当然,自己作为这个世界的既得利益体,长久下来真的能保持本心吗?这畸形的女尊男卑状态真的不会同化自己吗?她的胸中燃气一阵热火,这本心,我要守住,孤军奋战的李鱼心内暗暗坚定:我一定要治好他!   夜风寒凉,缺医少药的李鱼只能尽自己所能,做起心肺复苏,有节奏地按压着男子的胸口,他的胸口一大片青紫,轮廓像个脚印的形状,一刻后,李鱼感觉无比的疲惫,除此之外竟然还感觉到身体里力量流失,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前做过无数次心肺复苏都没有这种怪现象。   低头一看,发现男子胸口的痕迹竟然也稍微淡了一些,难道我这强力治愈还能给别人用?将手指覆盖在男子胳膊上的小伤口上,果然没过一会就止血了,但是作用比起李鱼自己用还是差了很多,但也是意外之。   李鱼感觉自己像个大仙,集中精神在他胸口处抚去,可能是男子伤的太重,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感觉到掌下皮肤的渐渐回暖,俯身下去听到心脏的跳动也终于正常了些,看来命应该能保住了。   可是李鱼已经饿得站不住了,她迫切需要补充能量,翻箱倒柜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就着凉水吃了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看来这救人不是没有代价的,是要以自身能量消耗作为补偿。   生死大关后,李鱼才瘫在床头终于有时间看看男子的长相,她忖度着男子新伤加旧伤,平日里过的十分不如意,俗话说相由心生,他的相貌必然也是愁苦。   出乎意料,男子闭着眼睛竟然看起来像个无知的乖宝宝,他睫毛很长,可能是之前太痛了,睫毛根部粘着一层雾蒙蒙的泪水,嘴巴紧紧抿着,看起来又添了几分执拗。   担心病患的李大夫又忧心地摸摸他的胸口,却发现心跳比起刚才有些慢了,那一脚踢的太重了,李鱼心知,如果没有超能力治疗术,这男子在这医疗落后的年代,必然只能静悄悄死在密林。   长叹一声,李鱼跪在床边,认命地做起心肺复苏,一下两下三下,“醒醒,快醒醒,加油活下来”……   柳秋很委屈,他已经见到了爹娘和早年死去的好兄弟们,正要说话却被硬生生吵醒,他浑身无法动弹,灵魂好似被禁锢在身体里,只感到吵。   “挺过来就是一条好汉呀,你得自己呼吸呀,呼吸这种事情也要别人帮忙可不是好习惯,你已经大了,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啦!”李鱼叨叨着。   哼,柳秋一句也听不懂,随着知觉渐渐恢复,他明显感受到一双手在自己胸口不停按压着。   “又是什么新花样吧……呵,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死了也要被鬼差玩吗?她们怎么知道我生前干什么的!哦,对了,有生死薄,想必自己残花败柳之身死了也是不得安宁,要伺候鬼差才能赎罪的。他妈的,凭什么,老子死都死了还怕什么!”   他心下大怒,可惜浑身无力,急得脸色竟有了些血色。   李鱼手腕都要断了,想了想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加个人工呼吸试试。   猛吸了口气,俯身刚吹了一半,就被一记铁拳打倒在床头。   “他妈的!我做错了什么!”李鱼昏了过去。   “热的。”柳秋一拳后已经脱力,重重倒在床榻上,唯有倒在自己胸口上那人温热的体温还提醒他活着的事实。   他已无力推开李鱼,待晚风袭来,感受到自己衣不遮体时,他苦笑着勾了勾嘴角,掩不住满眼沧桑,缓了片刻终于才看到李鱼乌黑的发髻,朴素的道袍更刺的柳秋眼角发红。   老天啊,你看看这世道,连最应该洁身自好的道士都不免偷偷作下这等荒唐之事。   本以为死去万事休,如今破体残躯还要被这小道士糟蹋,柳秋多年的痛苦与阴暗全部泛起,短短片刻形成了恨意的滔天巨浪。   他完全不顾身体的衰败与疼痛,半天时间终于掐住了李鱼脆弱的脖颈,继而注入全部力气,眼神中透出癫狂的快意。   “咳咳咳!”李鱼被偷袭了一拳,主要是由于能量消耗太过有些虚弱,但在呼吸不畅后还是马上清醒了过来。   一抬头就是个似笑非笑的扭曲脸庞正要掐死自己,惊惧之下李鱼用尽力气往后退,才退了两下,那手便脱力松开,软软地坠在床榻上。   善良的李医生从没想到古代也有医闹,还要置自己于死地,心中即生气又委屈,加上嗓子很痛,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她跳下地才发现腿都开始发软,愤怒得用力敲了敲床榻义正言辞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为了救你都要累死了,你还这么对我,早知道就让你死在山上好了!”   柳秋一个字也不信,从没听说救人还要亲嘴的,心中早已将李鱼视为奸滑狡辩之徒,他大口地呼吸着,好半晌才恢复了些力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云淡风轻。   继而眼波流转望向李鱼,情义绵绵,好似她是久别不见的情人,十分柔弱地开口道:“她们都欺负奴,奴,实在痛的受不了了,以为小道长也是……都怪奴神志不清,小道长救我于生死,奴无以为报,情愿以身相许。”他的声音有种馥糜的沙哑感,很是勾人。   说罢又一脸温柔地捉起李鱼的手放到他的脸庞一侧,轻轻蹭了一下,又挺了挺伤痕累累的胸膛,低声道:“盼小师傅怜惜……”   李鱼如触电一般迅速抽回左手,在粗糙的道袍上蹭了两下才掩盖了刚刚睫毛扫过的触感,有些无措地退了一步绞着手指,前世至死都是母胎单身的苦逼女医生哪见过这种阵仗,只感觉手足无措。   柳秋见此眼下阴郁了一瞬,唾弃李鱼年纪轻轻却会装模作样,马上又有些惊惶地抬头:“小道长是嫌奴脏么。”   李鱼忙整理情绪摆摆手,有些厚脸皮的安慰道:“大恩不言谢么,你实在不用这么客气,还是好好养伤吧,我明天就去告官,将欺负你的人都抓起来,你别怕了。”   一边将放在床尾的被子扯开,见柳秋还不能动,于是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腰边和脚底都掖的严严实实,终于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窝在那硬木椅子上,小小一团抱着膝盖抵御寒冷。   柳秋神色不明,他现在是真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了,明明在自己昏迷时色胆包天,又亲又摸的,还会搞些你按我我按你的新花样,这会子又像个柳下惠,连自己主动送上去都不敢,那生涩的神情和耳边的红又不似作伪。   被子好像真的很温暖,柳秋不知不觉坠入梦乡,天还没亮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自己的胸口上,蹭得他有点痒。   “哼,果然!昨天都是装出来的,不过一晚上就原形毕露了。且看她要做什么,一会定要吵嚷出来让她身败名裂,扒了这层虚伪的皮。”柳秋突然感觉深入骨髓的冷,心绪反而渐渐安定下来,这才对么,怎么可能真有好人呢,自己也不是雏了,怎么还敢这么天真。   照顾ICU病人的李医生惨遭千古奇冤仍敬业不辍,听了下男子的心跳正常,又放心地打着呵欠蜷缩到椅子上了。   虽然是夏季,可是房间里的泥土地还是寒凉,她下地匆忙没穿鞋子,此刻一双脚上下交叠在椅子边取暖,冷得脚趾缩起来,就着黯淡的烛火还能隐约看见青紫的血管。   柳秋刚才沸腾的血液倏然归于平静,空气里是极度的安静,连伤口都好似麻痹了一样。   他不好意思再麻烦李鱼,可是人有三急,他不安地挪动了下身体准备下地,双腿强烈的剧痛一瞬间却令他失禁。   一瞬间他万念俱灰,不再挣扎地倒在床上,睁大双眼,再睁大一些,直到眼睛酸涩才闭上,一抹银光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划过。   原来,即便这样,也还不是苦难尽头…… 第3章 别哭   鸡鸣一遍,道士们就都得起床诵经了,但李鱼实在太累了,睡得有些沉都没有听见钟声,直到有人敲门才被惊醒。   “师叔,该做早课了,师叔!“师侄澄心边敲门边扒着门缝往里看。   李鱼哪敢让她看见屋子里多了个男人,忙跑到门口结结实实堵住门缝,才缓缓沙哑道:“我今日风寒不适,烦师侄跟观主说一声,我休息一日。”   她昨天救人疲惫加上又被掐了脖子,声音确实不太正常。   回头看了看静静躺在床上好似无声息的男子,李鱼有些发愁地蹙眉,从衣襟里狠心拿出十来个铜钱从门缝里一个个递给澄心,“我怕过了病气给大家,麻烦师侄帮我置办些入口的饭菜来。放在门口就好。”   澄心知道李鱼是观里的财神爷,也不敢真让她病的厉害,拿了钱答应的很痛快。   折腾一番,天已经微微亮了,李鱼走到床边,准备再测一下心跳,却发现男子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看不出还有没有呼吸。   “这怎么能行,你会缺氧的呀!”李鱼说罢就去拉开被子,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他闷声不吭,双手紧紧地拽着被子,消瘦的手背上竟然浮出了青筋。   李鱼是个善于变通的人,她放弃被子头,转而出其不意开始拽腰间的被子,却没想到腰间的被子藏的也很结实,她用力过猛,虽然拉开了被子,却被惯性带了个踉跄,一头扎在了湿漉漉的褥子上,还压到了他的伤腿。   柳秋痛得浑身战栗了一下,但再痛也不过此刻的难堪,他面色惨白,被淋湿的被褥早就冰凉,紧紧地贴附在他消瘦的身体上。   还躲什么,他怔然松开手,仿佛被硬生生抽走了灵魂,只剩这破败的躯壳。   他甚至阴郁地想着,昨天为什么要被救回来,还不如昨天晚上就死了,该死!该死!对,还不如死了好……   他本就命运多舛,又突逢大变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今天又得此难堪,活下去的心早就淡了。   闭上眼一横心,牙齿就抵到了舌根,准备咬舌自尽。   李鱼一看洇湿的被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暗骂自己粗心,怎么没考虑病人的生理问题,现在又没有导尿管,他双腿骨折没办法下床,起居确实是个问题。   尴尬地抬头准备道歉,却发现男子面无人色,正准备咬舌自尽,唬得李鱼顾不得许多,俯身向前趁他不注意,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食指和中指入口抵住他的牙齿。   “嘶”   柳秋存了死志,下口极重,李鱼的手指差点被咬断,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柳秋恍惚间没感到疼痛,有些奇怪。   一睁开眼就看到小道士哭的梨花带雨,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他的脸上,他想问问李鱼,你的眼泪怎么那么烫啊,烫得我心里闷闷的。   待李鱼颤抖着将手指伸出,他慌张的松口,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手指上印着深深的牙印,都有血丝渗出,李鱼抱着手指委屈极了,现代虽然值班累点,至少人身权有保障啊,来了这个时代,还没过一个月,先是被藤条一顿毒打,来到观里挨饿,大肥鸡被偷了都不算,救的人也恩将仇报,一会给记铁拳一会铁齿钢牙……   李鱼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啜泣,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哭的抽抽噎噎,眼泪像银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一边哭一边数落柳秋:“我好容易,好容易才将你救活的,你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要死要活的,这都是,嗝,都是因为受伤了才会这样,等治好了你又是一条好汉,你这么死了还怎么报仇,难道这些罪都白受了吗!”   柳秋感觉床都要被她淹没了,她怎么这么能哭,人家都说男儿才是水做的,到小道士这却翻了个个,楼里的女大人们一个个颐指气使,即便是逢场作戏也不掩饰对男子的轻视,他哪见过这样的女子呢。   李鱼的谆谆劝导都白费了,柳秋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怎么叫她别哭了。   犹豫了半晌,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拭去了李鱼腮边的眼泪,低声道:“我不死了,你别哭。”   李鱼被那手的冰凉刺地瑟索了一下,柳秋见此不禁心下苍凉,手指有些僵硬地缓缓回缩。脑袋也一点一点缩进被子里,又变成了大蚕蛹。   李医生只顾着吐露苦闷,看着大蚕蛹重现简直怀疑的刚才那冰凉的手指和安慰都是错觉。   她气的脑子一抽,胡乱擦干眼泪,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把掀起被子头,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也捂在被子里。   李鱼被他消瘦的肩胛骨撞的龇牙咧嘴,双手撑在床头,黑暗中的脑袋又抬了抬,冲着他的耳朵边轻声得意道:“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被子里根本没什么热乎气,柳秋一时不防她竟然毫不介意地闯了进来,耳边呵出的热气如有实质,片刻间就染红了他白腻的耳垂,他紧绷着身体,短短一瞬间,又是担心气味会不会很大又是担心看到她嫌弃的眼光。   于是很快他就掀起闷在两人头上的被子,天光大亮,他却马上歪过头去连话也不说了。   李鱼深感这病人确实病的不轻,估计身体的伤害导致心理也出现了问题,通俗地讲就是抑郁症,可别管啥病也不能睡在黄河水上啊!   正直的李医生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委婉的好理由,于是大喇喇站在床头宣告:“你已经没有退路,我劝你赶紧起来,不要耽误我的洗被大业。”   柳秋全身的家当就那一条半透明的裤子,昨天为了给他解开紧紧缠绕的银线也已经脱掉了,现而今他倒也不太在意了,反而向来自己也不是什么有名节的好男子。   昨夜无知无感倒也不算,直到臂膀搭在李鱼的肩膀上他才意识到这女子的纤弱,不知道这小道士几岁了,柳秋喃喃自语。   李鱼咬牙将柳秋安置在椅子上,转头就心无旁骛地收拾被褥。   道观里穷的每人只有一床被褥,卷起来行李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和垫在底下的稻草。   李鱼的视线瞥向旁边皮肤白的耀眼的男子,有些发愁地开始解开道袍的衣带。   柳秋本就时刻关注李鱼,刚才就心下暗忖,这小道士年纪虽不大,但一定是通过人事的,他多年混迹青楼,情场老手与嫩雏一眼就能辨别。   若是那等从没见过男子身体的女人,必然是手足无措,进退失据,碰也不敢碰的样子。可是让她们一但有过后便能装得道貌岸然,手段却更加猥琐。   他赤着身体,虽然伤痕累累,但身段还在,要是青涩的早就不敢动手上前了,而她刚才扶着自己腰的手却那么自然,恐怕私底下摸不知道过多少男人的腰了吧,何况今天早上发现下身缠绕的丝线都没了踪影,想想也知道是谁解开的,自己早被人家吃干抹净了还帮人家数钱。   呸,柳秋无名火起,心里将李鱼骂了十万八千遍,小小年纪倒会骗人,继而又将自己唾弃了一百万便。竟然被个小姑娘三招两式弄得五迷三道,你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要不是相信虚情假意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年几百台手术的李医生有口难辩,看外皮层算什么,骨骼内脏我都看过,要是次次都脸红那还得了。   待瞧见李鱼开始脱道袍,反倒露出不过如此的神色来,哂笑尖刻道:“怎么,等不及了,装正人女子不好受吧!”   还没等说完便被那粗布道袍兜头罩住,李鱼有些后悔大学时候怎么没多修一门心理学,捡回来的病人明显还有被迫害妄想症,竟然屡次把自己当做色中恶魔。   唉,你可知一个小小的动作给我多大的伤害……   李鱼不得已穿起了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正红罡纹法衣,做贼一样端着水盆锁门离开。   听着脚步渐渐远了,柳秋才慢慢地将粗糙的道袍扯下来,他又执拗地抿起了嘴,面色却透出些人气来,轻轻地抚了一下道袍,才终于郑重地盖在身上。   等了一会李鱼没回来,反到等来了端着饭菜的澄心,她来的匆忙,没看到门口挂着的铜锁,房间的门有些松松垮垮,虽然上了锁,一拍却是还能裂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澄心便拍门便喊师叔。   柳秋听见澄心的声音,瞬间屏住了呼吸,他太清楚被发现的后果了,自己被浸猪笼是肯定的,连那小道士也得被流放。   还好屋子里还算阴暗,盖着的道袍也是颜色深沉,只可惜这道袍短了一截,明晃晃露出他两条白的发光的伤腿。   只要澄心将门缝开大些,转头一撇便能看到自己,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剧痛都吞在喉咙里,将折裂的腿弯着蜷缩在椅子上,短短片刻,冷汗涔涔浸透了灰青的道袍,下唇都被咬出血来。 第4章 身世   柳秋尽量把自己全部缩在道袍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座石雕,哪承想这道观里没一件好东西,椅子的木头都有些糟了,他垫着脚的边沿咔嚓一下断裂开来,门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门缝被推得越来越大,一切都结束了……   他心中酸楚,用力地攥了攥手中的道袍,柳絮之身死不足惜,却又牵连了小道士!   没等到预料中的审判,门口凌乱的脚步和水盆摔落的叮当作响成功转移了澄心的窥探。   “师叔,大白天还锁什么门那,您瞧,这饭菜还算像样吧……”澄心想在这官家小姐面前留个好印象,自然做事周到。   可是李鱼现在哪有心思跟她周旋,刚刚远远地看见她往门缝里看,简直让李鱼急得血液倒流,才摔了水盆转移注意。   “屋子里乱,怕大家看了笑话。”李鱼装作轻松地打着哈哈,好容易将澄心敷衍走,才终于端着饭菜闪现回屋。   “你没事吧,”李鱼有些担心地问道,放好饭菜转头却被那缩在椅子上发抖的柳秋吓了一跳,拉开道袍才发现他强行将自己的腿蜷上去恐怕又造成了二次伤害,此刻他浑身冷汗,疼得发抖。   “唉”李鱼长叹一声,两手摩擦热了又在嘴边呵了口气,才轻柔地覆盖在他肿胀青紫的小腿上。两条腿足足捂了有小半个时辰,李鱼发现已经肉眼可见的消肿才停了下来。   虽然消了肿,但仍旧没有办法让骨头长好,他这腿如果不赶紧接好必然会落下残疾,在这个社会里,下身瘫痪真的生不如死,本来不想这么快打听病人隐私的,可是李鱼实在没钱给他接骨,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家人朋友能帮帮他。片刻间,她的心思百转千回。   柳秋亲眼看到这么神奇的治疗方式,柳秋对李鱼昨天是在救人的说法已经开始有些相信了,对自己的行为竟然有些赧然。   李鱼却没给他道歉的机会,她迫不及待地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这可是来这个世界后最丰盛的一顿饭哪!   柳秋看着她高兴的一样样端菜不禁也有些开心起来,低头一看,也不是什么极佳的菜色。   一碟木耳炒肉、一颗四喜丸子,一碗白亮的米粉和些普通的糖水罢了。   如此普通的饭菜就能让她这般开心,可见小小年纪也是命苦,估计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啊!柳秋生了些怜惜之心。   “你是打小就做道士的吗,几岁了?”他俯身到桌子上不经意地问道。   李鱼沉迷于美食香气,大脑有些迟钝,顺嘴笑道:“我都二十四了,怎么可能做道士!”说完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坏事的嘴。   “哈哈哈哈。”柳秋第一次没忍住笑了,道袍下的胸膛都在微微起伏。   他将李鱼懊悔的小动作看了个分明,却根本没当成是真话,他迎来送往多年,看她身量纤细,根本不可能超过二十岁,更何况这正红罡纹道袍本是气势十足的一件法衣,偏偏她身量不足,倒好似偷偷穿了大人衣服,他感觉好笑,只当李鱼小小年纪不想被轻视,外强中干谎报年龄,最后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李鱼有些惊诧于他正常的语气和声音,从昨天到现在,柳秋不是故意逢迎就是尖酸刻薄。原来他的真正的声音不是那种小勾子似的沙哑嗓音,反而很是清爽,舒适地舒展开的眉眼弯弯,还有些糯叽叽的气质,很像李鱼前世的小抱枕。   老黄瓜刷嫩漆的李鱼有些羞耻地嗫嚅道:“其实人家今年才十四岁啦。家人不要我了,把我打了一顿赶到道观的。”这倒是不假,李鱼只是无辜的接盘侠。   “十四岁……”恍如隔世了啊,柳秋想起自己的十四岁正是豆蔻之年,学艺刚刚出师被推到台上,似乎是仅仅一百两便夺取了他一生的清白,从此苦海沉浮,如今已过去十五载了。   他眼神复杂地凝视着李鱼,好半晌才恢复了平静。   李鱼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找了双公筷,将米饭分了一大半给柳秋。   “快吃饭吧,你得吃饱了才能养好身体呢!”她元气十足,一副有饭万事不愁的少年无知。   “我身上难受,实在吃不下,你把那糖水给我喝几口吧。”他看那饭菜本就不多,这苦孩子没吃过什么好的,自己欢场里度日却也是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如何忍心再分去她的饭菜。   李鱼从昨天到现在再不济还啃了两个硬馒头,但已经是,饥肠辘辘,何况他滴水未进呢。   对于对病人好的事,李鱼一向是不辞辛苦的,于是她异常坚定地将筷子塞在柳秋手里,米饭上又摞起一层菜肉推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柳秋。   罢了,他终于还是在少女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口口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李鱼见此才放心地吃饭,唉,看看医生多辛苦吧!照顾病人情绪是基本功。   餐罢后,李鱼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昨天扔你的马车是哪里,她们怎么敢,你还有家人朋友吗?实话跟你讲,你的腿得下山去接骨,没几两银子根本治不好,我这也只能让你不肿不痛,骨头接不上的。”   她一口气下来,话语像连珠炮般甩出来。   亲人,都死了,朋友,都是苦命人,去求谁呢?连那个脏污的地方,现在也嫌弃他老,不要他了。   可是,他知道,小道士是个好人,他留在这一天,她多一天危险,瞧她的小身板要是被判发配得交代在路上。   这世上好人少,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立锥之地。   空气中满是寂静,李鱼发现柳秋撑在桌子上的指骨都有些发白,暗忖自己哪句话又过火了?这病人可一阵一阵的。   于是又连忙道:“还是你另有打算,是准备要先告官吗?我可以帮你作证,她们还偷了我的鸡呢!”   “我叫柳秋,小道长能送我到京城里吗?”他挣扎不过,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那我就叫你柳先生!”李鱼听得他痛快回话也放下心来不再多言。“不过,我得一会去雇车,等晚上的时候才能悄悄下山的,到京城,估计得很晚了。”   “不妨事。”柳秋平静地安慰,道是人间销金窟,莺歌燕语到天明,夜晚,才是它盛放的时刻啊。   躺回床上,他又恢复了那幅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应该说比之前还更安静了些,要是没有胸口上微微的起伏都看不出还是个活人。   夜幕降临,车把式在山下都有些等的不耐烦,终于见着一对踉踉跄跄的身影匆匆赶来。   “吁,驾!”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向京城驱驰。   马车里,李鱼正用手捂着柳秋的腿,他的腿到下午已经开始有些变了颜色,李鱼一整个下午都在捂着才能稍稍缓解。他这腿再不接骨就真要废了!还好今天他就能回家治病了,她没心没肺的想着。   因缘巧合之下,两人结识还不到三天却已经临近分别,柳秋被马车颠簸的疼痛不堪,却一点也不理会。   他一低头就看到李鱼乌黑的发顶,她粗心大意,木簪上胡乱绾起的道髻东倒西歪,粗布道袍上映着一截雪白的颈子。   鬼使神差地他就拆开了李鱼的发髻,“嗯?你拆我头发干嘛,我绑了好半天呢!”李鱼气鼓鼓地抗议。   “别动!”他按住李鱼抗议的肩膀,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发丝,直到梳理到整整齐齐不毛燥了,巧手翻飞,不多时便轻而易举打理出了一个端正、漂亮的道髻。   李鱼第一次感觉道髻这么好扎,伸手爱惜的摸摸,才发现整整齐齐,一丝乱飞的毛发都没有,佩服到五体投地,开心地给了柳秋一个大大的笑容。   柳秋看着她的笑容,藏在背后的右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李鱼没有男子衣服,无奈下将她很爱惜的红色罡纹道袍给了柳秋穿,没想到他个子高,反而大小正合适,足够蔽体。   这衣服袖袍宽大,足以遮挡他摩挲着李鱼木簪的右手。   “你叫什么?”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他还是没有按捺住,有些迫切地问道。他本不想徒增烦恼,通了名姓又能如何,不过是惊鸿一面的过客罢了。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最后一次!让他为数不多的再任性一次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既然通了名字就是朋友了,我叫李鱼,没错!就是游来游去的那个鱼,你叫我小鱼就好,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李鱼为这位柳先生终于敞开心扉而高兴不已,轻快地回答。   “小鱼。”他只在唇齿之间呢喃了一下便不再开口,仿佛这名字有什么禁咒,不敢轻易开口。   “你这腿没办法走路,你家具体地址是哪,我还得告诉车把式大姐,一会儿直接把马车开到院子里,也省的你受罪。”她担心的看着伤腿,十分周到地考虑。   柳秋仿佛难以启齿,拉起李鱼放在腿上的手,放到她腿上,才温和道:“歇一会吧,一会还得劳烦你,帮我去找个人。”   “这有什么,到哪里找,叫什么名字呢?”李鱼痛快答应。   “春风醉,找一个叫夏荷的哥儿出来,我们停到春风醉的后巷就好!我知道,这实在有些难为你,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小鱼,我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你,这,这是最后一次,再帮帮我吧。”他不再保留,一口气将实话说了出来,万分难堪地垂下了头。   “春风醉……春风醉”怎么这么耳熟呢,什么地方啊,没去过啊,李鱼绞尽脑汁地想着,突然啊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这缓冲起来仿佛老年机的记忆,终于让李鱼知道了这醉春风是什么地方。   是那垃圾前身李鱼日日想去的销金窟啊!周朝京城第一等的青楼,前身李鱼的狐朋狗友总勾引她说那楼里万紫千红,风流雅致且美人无数,引的她垂涎三尺,却因为还未及笄,不敢去楼里,担心被她娘打掉狗头。   周朝女子十六岁及笄,而官家女子更为金贵,出生即点守宫砂,直到及笄之年才由亲长赐下家世清白的暖房小侍。目的也是为了担心贵族女子过早沉迷闺房之乐,坏了身体。   垃圾李鱼不敢去青楼逍遥,才当街调戏良家之子过过嘴瘾,调戏姐夫也是笃定他不敢闹出来。哪成想姐夫那么刚烈!   一切都分明了,柳秋浑身难以启齿的伤口,奇奇怪怪绑在身上的丝线,他的闭口不谈,他的难堪,都是因为,春风醉! 第5章 青楼   柳秋见她低头思索,一会皱眉一会敲头的,以为她不知道,又轻声补充了一句,“醉春风是个青楼,我是楼里的倌人。”   “可是,你是被醉春风打的吗?你要是回去她们还会打你吗?”李鱼又不是真的小姑娘,她略一思考便知道柳秋的伤跟这青楼脱不开关系,她根本藏不住担忧,快人快语。   马车外车把式高声问道:“道长,咱们快进京城了,咱们去哪得给个准地址了!”   没等李鱼回话,柳秋就异常坚定地回到:“去城西醉春风的后街。”   他看到李鱼不赞同的眼神,却更加坚定了不能拖累她的决心,笑道:“你误会了,我是出去被个恶客打的,楼里还不知道,估计还在找我呢,等我回去养好了伤以后不接这个客人就是了。”   李鱼有些心绪不定,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一时分不清真假,决心一会随机应变看看再说。   果然半个时辰后,随着马蹄声渐渐停下,醉春风后巷到了,城门临近关闭,车把式急着出城,没奈何李鱼给她结了车钱,只得扶着柳秋坐在一处台阶上,还好是夏天,地上不算太凉。   “你等着我把人带过来。”李鱼临走前叮嘱道。   柳秋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从巷子里一点点消失……   李鱼有些忐忑,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也从未来过红灯区啊,何况,还穿着道袍,也太不尊道祖了。于是一边走着她一边将道袍脱下来反着穿上,道袍本就是粗布做的,针脚不好,里子都是歪歪斜斜的针线痕迹,看起来像个入行没多久的乞丐。   待走到正门,李鱼充分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在灰暗的道观待了一个月的她差点被眼前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的三层木制高楼晃瞎了眼睛。   正门车水马龙,被香车宝马堵的水泄不通,来往之人皆是金玉锦衣,处处香风绵绵欢声笑语。三层楼每层的平台上都探出相貌清秀的年青男子,招徕着来往的行人。门口更是有那孟浪的男子衣襟单薄,毫不顾忌地拉拢着女客。   她有些头痛,就自己这身衣服估计还没等进去就被赶出来了。可是,她既然答应了柳秋,就是被打一通扔出来也要去做,这是她的为人根本,她一向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这位小哥,可否向你打听个人。”李鱼到底没头铁的直接闯进去,反而是在门口观察了一会,找了一位面相好说话的男子,才走到面前有礼貌的问道。   她眼光还算可以,这男子确实不算难说话,这是指相对意义上,人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何况这种地方的人早就长了一副势利眼,他打量了一通李鱼,啧啧,破衣拉撒,唯独一张小脸长得实在好,一双凤目含情,唇若丹朱,只是年纪还小,若再大些不知道如何光彩。   还真有可能是楼里谁的小情人呢,他心下暗忖,倒来了些兴致,揶揄道:“你倒是说说要找谁。”   “我找夏荷。”李鱼有些紧张的看着男子。   “夏荷是谁,唉,你知道夏荷吗?”他问了问旁边忙着迎客的男子。   “找谁,夏荷,有点印象,那不是黄院的老倌人么。”他坏笑着打量了一番李鱼,笑道:“小小年纪点黄院的倌儿,口味够重的哈哈哈!”   “笑什么,笑什么,都不要接客呀!”一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男子摇着扇子踱步过来。男子们马上不敢说笑,更加卖力地招呼起客人。   “你找夏荷?十两银子。”男子对穷人富人向来一视同仁。   “十个铜钱行吗?我就见一面说两句话。”李鱼拮据地讨价还价。   “呸,死穷酸,这是什么地界,来这里讨价还价,告诉你,来错了地方!”浓妆艳抹的男子突然化身公老虎,叉着腰开始骂人。   李鱼哪见过这样的男人,心中暗骂这个世界的男人真可怕,登时倒退了好大一步,担心他的口水喷到自己脸上。谁知道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李鱼回头一看是个金光闪闪的女人,金钗戴了一头,一脸戾气。   “哪来的狗东西,竟然敢!”她的大骂在看到李鱼的脸后戛然而止,继而满脸喜悦道,“鱼妹,怎么是你!”   “啊,呵呵,你是,你是,哦,孙娇!”没错,这记忆才缓冲出来,这孙娇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前身李鱼和她俩人家世相当又臭味相投。   “可不是我,鱼妹,听说你在家养病,姐儿几个去找了你好几趟都没见着,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此地相遇,真真是咱们好姐妹的缘分!”她一脸亲热地挽上李鱼的胳膊,又一脸高傲地看着老鸨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认不出来她是李太尉家的女儿,与唐秀、韩芳我们都是拜了把子的好姐妹,给我妹子道歉!“   “完了!让李太尉知道她一定会跑到道观杀人吧!”李鱼赶紧把胳膊抽出来,连连道:“我不是什么鱼妹,认错人了吧!”   那孙娇果然懂事,也挤眉弄眼地附和着:“是啊,我没见过李太尉的女儿,你见着了吗”   老鸨更机灵,早就改了态度:“听都没听说过!奴给小姐赔罪啦,您第一次来,我给您找几个天院的嫩尖儿,夏荷那等货色怎么配得上您。”   “我就要见夏荷就行。”李鱼想起自己能顺利的进入青楼还是靠的前身的人脉,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穿过层层楼阁,老鸨将李鱼引到一处雅致清净的屋子里,不多时便带来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衣着明显不如门口那些男子们鲜亮,穿的严严实实的,脸上粉也遮的厚,却还是隐隐可以看到眼眶边有处青紫的肿胀。   见了李鱼,他垂目微微俯身一拜,“奴夏荷见过小姐。”还没等她说话便开始解开衣襟,李鱼大为震惊,赶忙上前按住他宽衣解带的手。   “是柳秋想见你。”李鱼盯着夏荷一字一句。   夏荷突然僵住,惊诧的抬头,仿佛在分辨真假,半晌才干巴巴道:“贵客不要说笑了,柳秋他已经不在了。”   “他现在就在巷子后面,你跟我来!”李鱼顾不得许多,拉起他就往外跑。   人声渐弱,后巷的阴暗与前面是壁垒分明的两重人间。李鱼兴冲冲回去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霎时好似兜头凉水浇下。   “柳秋,柳秋你在哪里?”她焦急的来回在巷子里寻找着,却没有一丝痕迹。   夏荷看着她奔波的身影,突然轻笑了一声,明了她说的不是假话,柳秋恐怕还真活着,但是他要是活着怎么可能再回楼里呢?   “柳秋啊,走好……”他在心里默念。   夏荷拉住李鱼:“别找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的腿受了伤走不远的,我要去找他,再不治病他会死的!”李鱼拂开夏荷的手,认真道。   夏荷也不恼反而笑起来,凉凉道:“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把他救活了又如何呢?爹爹说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跟我们倌人相好也只当游戏人间,何必难道还能娶他么!他活着回到醉春风更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死了少遭些罪!我们这样的人还要什么好下场!”   李鱼怔然,她斜斜倒在在柳秋刚刚坐在的台阶上,双手撑地,有些复杂地看着漆黑的天际。他真的是自愿离开的吗?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吗?他,连个道别都没有……   “他很辛苦吗?”半晌李鱼长长地叹气,难掩突然袭来的疲惫,低落地问道。   这句话好似触碰了沉寂百年的伤痕累累,夏荷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泪流满面。   “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他所言尽是悲音,道尽血泪。   “柳秋是个笨蛋!”夏荷一边追忆一边哭道。   “我和柳秋是同一年生人,打小一起在楼里长大的。只有他到了接客的年纪想跑,被爹爹捉住毒打了一天一夜,不还是乖乖上台了,呵,你说他跑什么?”夏荷嘲讽道。   “他凭着样貌和身段年轻时也做到了当红行首,却愿意相信个书生,被骗去了赎身钱。暮去朝来颜色故,我们都沦落到十两银子一晚就可以随便折磨的黄院,以前柳秋高傲,得罪了不少客人,现而今这些客人十两银子就可以随意折辱昔日的花魁郎君,这个笨蛋还是没长记性,竟然不好好忍着,反而撞晕了恩客,被人家的仆从打断了双腿又活生生踢死!”说到这里,夏荷已经浑身发抖,又目光灼灼看向李鱼。   “你说,他这样的笨蛋活着干什么!他是解脱了的,你该为他高兴,为他高兴……”他不知道是在说服李鱼还是说服自己,连连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已经是喃喃自语。   暗夜无星,原来是乌云遮挡,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滴落了下来。   李鱼袖手立在一处民宅的低矮屋檐下,大雨滂沱,淋湿了她的下摆,一滴雨水落下便在泥地里溅出一朵混浊的小花,她看似在观雨,但思绪已经飘了很远很远。   她自问与柳秋认识没超过三天,说是陌生人都未尝不可,且她已经尽力救了他的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人各有命,你做医生又能救的了所有人吗?而且这个朝代就是这样的,夏荷说的对,你根本不是救世主,连饭都吃不上四菜一汤,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   京城这么大,找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算了吧,承认你也是个普通人吧。   李鱼紧紧攥着拳头,她告诉自己算了吧,赶紧找个客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回到道观,他只不过是自己乏味枯燥的穿越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事件罢了,恐怕两三年后你会连这个名字都不记得了。   她有些煎熬地靠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上,眼前却总不由自主的晃过回眸时那个微微笑着的单薄身影,他那时,就已经给自己下了死刑吗?   粗糙的墙壁使她的发髻突然被蹭开了一点,一绺头发调皮地跳到她的脸颊上,突然,她再也压抑情绪,匆匆奔到一片茫茫的雨雾中。   她心中又树立起高高扬起的旗帜,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但如果就这么任凭一条生命自生自灭,她做不到,别说两三年后,就是五年后十年后,她永远也会记得自己的怯懦,记得那个剖开重重心防,对她说“我叫柳秋”的那个男子。   不知怎么,她感觉额头上似有火烧,远远看着,分明有金光一明一灭。 第6章 美梦   夜色浓稠,大雨瓢泼。李鱼的头发彻底散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在泥泞的街巷上。   每到一条巷子就是一声柳秋,见到大缸她要去敲一下,见到柴堆她也要扒开瞧一眼,见到乱石也不放过,更是一块一块搬开,不多时嫩生生的手掌便已经血色模糊。她的口中如含着炭火,身体却是由内而外的寒冷。   “环绕着醉春风她已将京城城西坊找遍,却没有半点痕迹,京城十六坊,每夜宵禁时各坊门关闭,他应该离不开城西坊,可是柳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感觉头重脚轻,踉跄地移动到城西坊城门下,城门下的守军以为她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一迭声地驱赶她,李鱼不欲争执,她只是感到绝望,失望的情绪蔓延彻骨。   缓缓地挪到城墙边,这里横七竖八地都是躲雨的流民,气味难闻,没有那个人,她顺着墙慢慢地滑坐下来,不通人情的雨点打的她眼睛痛,她却毫不畏惧,睁大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纷纷落下的雨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鱼不会放弃二字。   只待天明,她就要出发去寻找其他十五坊。   天气实在太冷,她抱着肩膀半天也毫无睡意,只得站起身来踱步取暖,她来回走到第二遍的时候,突然发现角落里那堆脏兮兮发黑的竹筐有些不对劲。   那堆筐东倒西歪,脏兮兮的筐里躺着烂菜叶和肉眼可见的虫子,污水横流,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李鱼却发现其中一个端端正正的扣着,距离其他的筐有点远,雨雾下看不太清。   李鱼又鼓起勇气,终于一步一步走到这筐的旁边,她分明看到筐在微微发抖。   终于,她慢慢地蹲下身子与竹筐齐平,深呼吸了两息才揭开了脏污的竹筐。   “柳先生,你真的是个笨蛋。”待见到竹筐里那道打着寒颤颤抖的身影,李鱼眨了眨粘满雨雾的眼睛骂道。   柳秋脸上已经泛起清灰色,没了遮蔽,雨水兜头落下,透过沸腾雨点的白雾,他终于看到了死前最想看到的人,喃喃道:“真好,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又见面了,多希望下辈子能早点和你见面哪!”   李鱼都被气的发笑,“你还是想想怎么赚钱报答我吧,离死还早了点,医药费没结就逃跑的病人我可不想再见了!”   在她表演了手撕竹筐后,流民们再没反对,好声好气地将最好的位置让给了她。   她抚摸了下额头中间,刚刚还热的厉害,现在却没感觉了,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从刚刚开始,她的力气增长了许多,搬砖的时候特别轻快。   而靠在她肩膀上的柳秋已经昏睡了过去。李鱼也渐渐困意袭来,可是,她不敢睡,谁知道再醒来这敏感又多心的病人会不会又无故消失呢!想了想,她机智地将两人的袍子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才安心睡去。   他再想跑也不能裸奔吧,哈哈,她敢保证要是柳秋不脱了衣服不可能打开两人的衣服。   柳秋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个长长的梦,娘爹竟然还在,一家人都本分安逸地生活在那泥巴建造的低矮房子里,厨房里的粮食多的都要溢出来,园子里也是一畦春韭绿,小弟冒着鼻涕泡跑进来,说新娘子花轿到门口了,哥哥怎么还没梳妆!   “我,要嫁人了!我还能嫁人吗?”柳秋感觉不对,不禁恍然迷惑道。   几个哥哥围在他身边骂他傻,不过真是傻人有傻福,你这新娘子是有名的美人,人品又好,也不知怎么独独看上你了。   他心里很是忐忑,转眼间竟然已经坐在新房的床上了,床下的撒帐硌的他屁股疼,透过鸳鸯戏水的盖头,只能看到掀起盖头的手指纤细白嫩,圆圆的指甲修的干净整齐,泛着珠粉色的光泽。   希望她是良人,柳秋心跳不已,盖头掀起,他羞涩地抬头,却发现那女子身量修长、亭亭玉立,正冲着她得意的笑着,一双凤眼含情,透出浓浓的情谊。   “是你!”他一声惊叫,唬得正在会周公的李鱼一瞬间惊坐起来。   “怎么了,腿疼的厉害是吗?”她俯身到柳秋身前,一双手慌乱的按上他的腿,一边关切的看着他。   柳秋本来还好,猛然看到李鱼清凌凌的凤眼,仿佛十万个惊雷在胸口炸开,他面色涨红,躲躲藏藏不敢看她的眼睛,被按住的腿僵硬的好像两根木棍。   柳秋沉溺于腿上的温暖,却惊奇的发现今天消肿祛痛格外的见效,短短一刻钟,他腿上发紫胀气的皮肤都渐渐的消了下去,连颜色也开始变淡。   李鱼终于安心,却恼怒于柳秋的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等着自己回来,如何能偷偷跑掉!   板起脸就开始三堂会审:“说说看,你是怎么跑的?”   柳秋却不说话,低着头眼睛也躲躲藏藏不敢看她,扭捏了片刻,才低声娓娓道来:“每日那个时辰后巷都有送菜的马车,我偷偷藏到了车上,谁知道能被守卫发现呢……”   看着他还有些遗憾的语气,李鱼就恨铁不成钢,有些粗鲁地抬起他的下巴,警告道:“现在你这条命是我辛辛苦苦救的,不许再给我想七想八的寻死!还有我不要什么结草衔环的来世报答,你给我今生就还!”   李鱼感觉自己的话太有力度了,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啪啪鼓掌。   柳秋被捏着下巴,却从脖子开始都泛起点点微红,再听到李鱼说今生就还时,忽地眼睛一亮,小声道:“你要怎么还?”他掩盖不了心下的期待,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两人衣袍打成的结。   要是她说以身相许就好了。   他的喉结随着说话滚动,恰好碰到了李鱼的手指,她赶忙撒开手,感觉自己的举动实在有些太过界了,可别沾染了这世界的大女子脾气,与人交往还是要时刻保持尊重。   “怎么还,当然是赚钱还!至少一百两,不,二百两!等你养好了,就先去给我上山捡蘑菇,然后再去抓鸡。”李鱼没出息地幻想着柳秋左手抱着满满的蘑菇,右手抱着香喷喷的肥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柳秋一瞬间低迷了,但听了李鱼没出息的话,不禁心内又开始隐秘地欢喜起来,真是太着急了,她还没有及笄,怎么会想到男女之情,恐怕之前也是因为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才会坦坦荡荡。到了年纪,她自然会发现我的好……   他做起了长远打算,也不再扭捏,反而摸着李鱼散开的头发埋怨道:“怎么这么粗心,头发散开了也不会扎可如何是好。”   李鱼怎么好意思炫耀功德,心想要不是下着大雨你跑了我能这样嘛!但她不说,顺势气鼓鼓地往后一靠,毛茸茸的脑袋就硬邦邦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要一个和昨天那个一样好的!”   柳秋手指轻盈,笑眯着眼睛道:“比昨天那个还好呢。”   雨后天初霁,二人收拾停当,城门也嘎吱嘎吱的打开了,流民群乱哄哄喧闹起来。   李鱼却不急不慌地背起柳秋,朝着开设热闹市集的六当坊缓缓走去。   观里发现自己消失了一整个晚上,恐怕已经炸了锅,想必观主一准会告诉李太尉。这顿打是逃不了了,要是李太尉再知道她逃离道观是为了去青楼,呵呵,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的血腥味突然弥漫在口中。   “反正我也不怕打!”李鱼已经破罐子破摔,事已至此,还不如直接争取最大利益,原身日日花天酒地,向来都是挂账,年底会由太尉府的管家统一结账。   自打穿越过来每天都在受苦,原身亏欠她太多了!   于是也下了决心,今天非要扯起虎皮当大旗,阔上一把。   早上缓冲了好一阵宕机的记忆,发现原身李鱼常去又脸熟的地方,酒楼、歌舞教坊、赌坊,首饰店,都是撒币的地界,她秉持者优中选优的原则,首饰店就你了!   二人行至六当坊,坊市已经喧闹起来,柳秋多年未出青楼,李鱼又是初来乍到,俩人看什么都新鲜,左顾右盼活脱脱两个土包子,土包子二号柳秋还在心里隐隐心疼李鱼,这苦孩子恐怕第一次进京城什么都没见过。   李鱼要是知道高低得驳一驳:咱们都是地里的土包子,你有什么资格心疼我?   “万珍阁,终于到了!”李鱼这原身名声实在太差,但凡老板一个不小心跟柳秋秃噜出自己的“臭鱼”名号,他恐怕又得连夜扛起火车跑路,唉,人生如此多艰。   她将柳秋妥善地安置在一家临近的食肆,叮嘱道:“我这附近有个亲戚,跟她借些银两,我们不好一起去,你在这先吃点东西,我一会就回来!”   随即又十分大方地叫了两碗羊肉面并各式菜色,回头看了眼柳秋乖乖坐在那里才放心离开。   她这张脸就是活招牌,虽然名声不好,但这世道一掷千金的活财神可不多了,一进万珍阁的门,掌柜的就从柜台里钻了出来,带着十二分的笑容:“二小姐可许久没来了,快请坐,端上好的碧螺春来!”   李鱼不欲多做周旋,一摆手拿出原身的语气来:“周老板,快捡点好货出来,老娘忙得很!”   那掌柜应该是习惯了,一点也不恼,反而走到里间捧着一托盘金光灿灿的首饰出来。连李鱼这个不懂行的人见了都在心下连连直呼精美,感叹工艺精湛。   那支金钗虽只是简单的蝴蝶样式,翅膀却上错落镶嵌着红绿宝石,翅膀和触角上还坠着小米粒大小的珍珠,而步摇就更了不得了,红珊瑚做主体,流苏都以同色的红糯软玉制成,遍体温润,简直是巧夺天工。   卖了她们换钱简直是暴殄天物!但为了维持人设,李鱼还是捡起那支蝴蝶金钗,惋惜地到附近的当铺换了一百两银子,回去的路上还在心疼地抽气,售价三百两的金钗就只给当了一百两,黑心当铺!   柳秋面前摆好了香气扑鼻的精致饭菜,却根本没心情吃饭,她的亲戚好说话吗?会不会为难她,她娘爹都狠心把她送到道观,哪有什么亲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望眼欲穿,李鱼离开的那道巷子都要被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第7章 打脸   在外虽然只奔波了一夜,李鱼却已经难以忍受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湿漉漉,柳秋就那么一层薄薄的道袍,估计更惨。   于是抬脚就转进了一家布店,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还是选好布料,量体裁身再做衣服的,所以店里的成衣选择性并不大,样式也都是中规中矩,李鱼只得拣选着挑了一件浅青色的裙子,衣襟和袖口都浅浅地绣着莲花花纹。又从头到脚地为柳秋打理了两套,一套浅碧,一套月白。   这才兴冲冲地往食肆赶回去。   柳秋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不禁有些慌乱,他是相信李鱼不会抛下他的,否则昨天她也不必踏遍坊市来寻找自己。他只是无比的担心,她还那么小,京城里鱼龙混杂,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但是柳秋不敢动,要是她回来找不到自己怎么办,不能叫她再操心了。   千头万绪间,巷子里一道浅青色的身影突然闯入他的眼帘,还笑着热情地冲着他挥手。   他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也学着李鱼那样僵硬地举起两条胳膊挥挥手,见她突然笑得更开心了,柳秋不禁抿嘴一笑。   待李鱼走到跟前,才发现她整个人焕然一新,这青色的裙子不像道袍一样宽松粗糙,反而衬托的她身量纤纤,含腰若素,更加上她又有那么一双含情眸,当她笑意盈盈地将崭新的衣服递给他,又毫不介意地蹲下身子给他穿上鞋子。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他骗不了自己的心,那多年沉沦烟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早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温柔一击打得落花流水。从此刻起,他的生命为她而鲜活,哪怕她轻轻一个口哨,便可以号令他冲锋陷阵,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李鱼帮他穿好了鞋子,一抬头却发现这个男人正红着眼圈一脸感动。不至于吧,都是朋友帮忙穿个鞋怎么了!她感觉越发猜不透柳秋的心。   “快吃饭吧,一会还要去看病呢,我借到钱了,你放心吧。”效率优先的李医生没得感情,简单到后厨洗了手和小花猫脸,就开始大快朵颐,柳秋看她痛快地吸溜着面条,不禁隐隐发愁,这个不通心意的傻子!   饭罢后,李鱼将柳秋背到食肆的包间里方便他换衣服。不多时,一身碧色的柳秋就心满意足地伏在李鱼背上,可惜李鱼这个愣头青根本没能体会到他隐秘的小心思,远远看去,两人倒像是一株刚发芽的小柳树。   李家这种贵族都养着随府的大夫,要是家人病的严重还可以请宫里的太医。所以基本没在外瞧过病,李鱼没奈何,一番打听后就直奔大医馆济世堂。   大医馆果然是大医馆,李鱼排到了三十八号!夏日炎炎,柳秋心疼死了,暗骂这天气这么晴朗干什么!一边不顾自己也热,用手掌把射向李鱼的阳光挡的严严实实。   李鱼感叹还好吃了饭,否则一会就得倒在这里。人群一点点往前挪动,说来没到一个时辰便轮到了李鱼。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往上背了背柳秋,正要跨进门槛就被一双铁手钳在那里,夺走了她的排号,继而耳边响起惊雷般浑厚的声音:“你等下一个再看,我先看!”   李鱼在门诊看病时就最讨厌加塞,那两年还没有网络叫号系统,很多人看病根本不排队,因为加塞插队还有打起来的情况,没想到,今天就让她碰见了。   李鱼面上不显,心下恼怒回头一看,是个身高足有一米九高的女子,虎背熊腰竟如同铁塔一般。额头上一朵金花诡异地只有一半,像个喇叭花形状,颜色还十分黯淡。她记忆中李太尉额头上的金芙蓉饱满、闪亮,根本不是这样。   她捂着右下腹,黑黢黢的脸根本看不出病容来。李鱼都要气笑了,她心想铁塔女士分明是看她身量不足,年纪小,又背着个男子瞧不起她才故意找茬抢她的票,早就听说见着怂人压不住火,这怂人一下子成了自己,李鱼实在忍不了。   柳秋听了女人的话更是怒火冲天,他腹中满是欢场中学来的刁钻难听话,正要回头骂她个狗血喷头,却正好看到她额上的金花,突然一下就安静了。他也很委屈,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人生来就分高低贵贱,他怎么敢得罪高高在上的天运女呢?不要说他自己,就是李鱼也得吃亏。   唉,他心中满是无可奈何的荒凉,低下头凑向李鱼的耳边低声道:“小鱼,你看到她头上的金花了吗?这个人我们得罪不起,你不知道她是天运女,就让她先看病吧,没事,我等的起。”   铁塔女看出李鱼的不耐,心下嗤笑她螳臂当车,恐怕都没见过天运女,待隐约听到柳秋低声向那小姑娘解释后,更是志得意满地大踏步就要进去。   “且慢!说一个你能先看病的理由,我看你四肢发达,营养过量,怎么看也不是病入膏荒的样子,若你马上不看病就要死在这,我就让给你!”李鱼不顾柳秋着急的要阻拦她的手,痛快地直抒胸臆,如愿以偿的看到那女子表情一点点开始扭曲。   她一向脾气好,可是如果有谁触碰到她的底线,她也绝不退让。   “凭什么?就凭这个!”话未说完一记带着风的沙包大的铁拳就向李鱼袭来。   柳秋知道天运女和常人不同,与野兽相斗都是游刃有余,何况李鱼这般瘦小,这一拳挨下来想必然就要香消玉殒了。   他来不及说话,随着铁塔举起拳头那一刻,就绝望的闭上眼睛,用手臂紧紧护好李鱼,探身向前准备替她挡住这致命的伤害。   拳风刚硬,柳秋甚至都感受到了那骇人的风,可是迟迟没有落下,他赶紧睁开眼睛,担心打到了李鱼,却发现那女子的拳头被李鱼细白的手掌抵住,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拳头一根一根将手指掰开,铁塔女因为疼痛面色涨的通红,黑里透红显得十分滑稽。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三十八号重新回到了那李鱼的手中。   药童才不管谁先看病,她只认票。接过了票据便引着李鱼二人步入内堂。   帘子打开,柳秋有些惊讶,这大夫竟然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他样貌普通,身量平平,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举手投足间十分得体,半点没有这世界男子卑微的样子。   秦淮衣听闻柳秋已经骨折三日之久,连忙叫药童取来了化瘀祛肿的药膏,不赞同地看着李鱼言道:“怎么三日之久才送过来,这骨头坏了也是能耽搁的?”   他看着李鱼和柳秋衣着整洁精致,哪里知道前两天俩人穷的连饭都吃不上,还以为是李鱼吝啬,不肯给柳秋治病多花钱。   李鱼只得尴尬地笑笑,交浅怎能言深,她并不愿意将这些苦衷平白吐露,反惹人笑话。   但柳秋这个护短的,听不得一丁点埋怨李鱼的话,“跟小鱼没关系的,都是我的错!我的病反而连累她替我奔忙。”他不想大夫误解小鱼,急急地争辩道。   “唉,这男人没救了!”秦淮衣把柳秋当成了那种自甘堕落,心甘情愿为大女人奉献一切的傻男人,摇摇头褪去柳秋的裤子,当看到柳秋腿上层层的旧伤,心里更大骂李鱼是个禽兽。   摸到小腿骨折处刚要敷药,才发现这已经骨折三天的腿竟然一点也没有肿胀!他惊奇不已,连连问了柳秋可有敷过药或者其他治疗,柳秋不想泄露李鱼与众不同的医术,只是含糊过去。   取出夹板,秦淮衣凭借着多年的手法复位技术,一点点将柳秋断开错位的骨头连接到原本的位置上,柳秋痛得冷汗涔涔,却担心李鱼担心他,硬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来也不吭一声。   屏风后等待诊疗的李鱼也很担心,她明明隐约地听到骨头接合间轻微作响的声音,不禁头皮发麻,接骨很痛,可是病人柳秋却半天都没有发出一声呼喊。   “不会痛晕过去了吧!”李鱼有些紧张地问道:“柳先生,你还好吗?如果疼的话就喊出来!”   “没,我没事。”他咽了咽口水,感觉嗓音正常些才敢开口安慰道。   他这样子,不禁又让秦淮衣在心里狠狠吐槽了几句不争气的男人!   两条腿的骨头都接上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柳秋的腿上带着夹板又裹着好几层绷带。他的脸色苍白,额发都湿漉漉的。   见到李鱼进来接他,仿佛看到亲人,竟有些控制不住,泪眼巴巴地看想了李鱼,睫毛上逐渐氤氲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李鱼少见他软弱,见此不禁感觉他太像自己小时候养的小白猫,总是一边软软地蹭着她的手,一边细声细语地喵喵叫,简直甜到人心里去。   一个没忍住,爪子就摸上了柳秋的头,还顺手呼噜了两下。柳心里有些美滋滋,暗想她这是开窍了吧!   正想与她多亲近片刻,却等来了李鱼迅速地抽回手,附带一句铁直女的钢铁发言:“回去咱就洗洗头吧,都打结了!”   柳秋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心中的小鹿撞在了冰山上。   柳秋接过秦淮衣递给他的药包,心中还隐隐疑惑,这个大夫为什么用那么可怜的眼光看着我?是我伤的太重了吗?果然是男子间懂得相互怜惜。   秦淮衣却想着:啧,这男子实在没出息,我该怎么救救他?   不明就里的李鱼背起柳秋离开,刚到门口就碰到了刚才的铁塔女,还没等李鱼说话,她就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鱼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道:“完了,这浓眉大眼的莽妇抢票抢不过开始碰瓷了!” 第8章 开刀   李鱼本想抬脚就走,一瞥间却发现倒地的铁塔女在微微打着寒颤,呼吸十分急促,即使晕倒过去也能看出面部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   “不是装的?”李鱼纳罕,她将柳秋轻轻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快步走到女子面前蹲下,刚挽起袖子扒开眼皮看看瞳孔,就匆匆被两个药童隔开了,“快把她抬到里头去,别耽误了!”   她瞳孔有些涣散,又陷入休克状态,之前对峙时见她一直捂着右下腹,综合种种看来,很有可能是阑尾炎或者腹膜炎。更可怕的事可能已经穿孔了,而根据跟柳秋看病的经验来看,这个世界还没有发展到可以开刀治病的阶段,不知道那女子今天能不能保住条命。   李鱼摇摇头刚准备走,就又被那两个药童从身后撞了一下,“让让,快让让,这个人有亲人吗?她得了急症,我们先生说没救了,亲人快来领走!”等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药童又不能让人死在店里,这可就说不清了,于是二人合力将这女子抬出了门口,放在空地上。   “你们这就不管了?”李鱼感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拉起药童的袖子惊讶问道。   “不是我们见死不救啊,我们先生是看出她活不了了呀,眼仁都散了,以前也治过这种急症,往往是吃药针灸都用了也不见好,死之前还吐的哪里都是,现在先生一瞧就知道这人不行了。”药童也很无奈,她急切地解释着,也担心连累她们济世堂的名声 。   李医生到底是位品德高尚的好医生,也不因为和铁塔女之前有争执就袖手旁观。   测了一下她的脉搏,明显速度很快,再用手按压下腹部,感受到部位僵硬,出现了肌紧张,现下可以确定了,就是阑尾穿孔,如果再不及时安排手术,马上就有生命危险。   可是,这里哪有趁手的条件呢?无影灯、手术刀、腹腔冲洗设备一样都没有,她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要是救活了还好,若是死了,李鱼还要加上一条非法行医的恶名。   正两难间,那铁塔女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李鱼蹲在她身边唉声叹气,还以为是在嘲笑她,心下不禁大怒。可惜她疼得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瞪着眼睛用眼神骂人。   李鱼却没那么多想法,决定给铁塔一个选择,是死是活看她自己吧!   “你这病济世堂的大夫看不了,要想活得在你肚子上开刀,把坏了的肠子切掉,再把皮肉缝合,有可能保住一条命,但是风险太大,我也不确定一定能成功,你要是愿意就点点头,众位乡亲也帮我做个见证,如果治好了,算是功德,如果不幸,也不算我的过失。”李鱼郑重地说出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   那些排队的病人和药童在李鱼过去检查的时候,就探头探脑地好奇瞧着,待李鱼说出这么恐怖的救人法子,人群中已经是哄地一声乱了。   坐在那里的柳秋见识过李鱼奇奇怪怪的救人法子,却也没想到她要给人家开膛破肚!一个劲地冲李鱼摇头。   李鱼远远瞧着柳秋的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捏住大腿才忍住笑意,安慰地朝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那人群中有好事的先呼应道:“那躺着的黑姐儿,你可愿意?你要是愿意我们就都给这要开你肚子的姐儿作证啦,正好开开眼!”   还有那胆小的,听都听不得开膛破肚,小声地阻止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别听这小姑娘骗你,死了都没个全尸首,岂不冤枉?”   铁塔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这小小女子明明没有金花,竟然能接住她盛怒之下的一拳,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挨着她身边,连腹部的疼痛都轻了不少,本来因为疼痛昏了过去,要是没有她凑到自己身边来这一会,感受到疼痛渐渐减轻,恐怕还醒不过来呢。   她是个莽妇,从不拖泥带水,心中想好便不再啰嗦,一声浑厚的“我敢!”便脱口而出。   秦淮衣在内堂里就听到门外喧闹,刚走到门口便被小药童拉着袖子将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他讶异地看向李鱼,他研究医术多年,对于吃药难以缓解的内症时常也想过,要是能开刀切掉就好了,可是人命贵重,他怎么敢下手呢!只是私下到山野间抓过一些兔子实验,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这女子,她怎么敢!   李鱼见水到渠成,也不拖沓,跨上台阶,向秦淮衣拱手道:“可否借内堂一用?”   秦淮衣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可以开膛破肚实验一个人,简直太有吸引力了吧!   “可以,但我要在旁边观摩。”他淡淡道,心里却激动不已。谁能知道远近闻名的秦大夫竟然是个开腹狂魔呢!   没有合格的设备,李鱼只能尽量做到最干净的环境,消毒到最好的刀具。   本来是个再小不过的手术,可是拿起柳叶刀的李鱼还是在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外皮划开,脂肪显现,血液流出,露出病灶,担心血液流失过多,她速战速决,火眼金睛找到那截坏掉的肠子,“咔哒”一声,剪掉了,李鱼松了一口气,第一步完成。   秦淮衣捧着那截肠子如获至宝,珍惜的放到一旁就继续目光灼灼地盯住李鱼。   吸干血液,李鱼就开始轻松的缝合,到最后一层表皮层结尾处,她终于放松下来,揩了揩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床尾的凳子上。   铁塔女好运,那麻沸汤质量不错,她到现在还没醒,还幸运的保住了小命。   而秦淮衣对李鱼的印象已经由会骗男人的小混混变成了医祖转世,浑身散发着金光…… 第9章 分别   等了半晌,那铁塔女终于悠悠转醒,李鱼松了口气,人活了!没官司!太好了!   她刚要捂住下腹就被李鱼擒住了手腕,“刚缝好的,别崩开!”这女子的腹肌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淮衣早捧了银镜来将缝合好的地方照给铁塔看,一脸感叹地评价,缝的多好啊!   李鱼内心不禁赞了一声有眼光,促狭地对着铁塔女刺道:“我以德报怨,你说说怎么报答我,至少也得一百两银子吧!”天运女都过得风光,一百两还是拿的出来吧,她暗暗打着小算盘,来到这个世界实在穷怕了。   没想到这铁塔女还是个老赖,听了李鱼这话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眼睛都又紧紧的闭上,哼哼了半天疼后才低声嗫嚅道:“别的都行,没钱了!”一张黑脸在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也没半点变色。   李鱼被噎了个半死,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要出门。却还是走到门口又回头向秦淮衣叮嘱道:“她得等排气后才能饮食,夏天热,注意要那汗水不要流进伤口,等到伤口好了,让她自行拔线,我看她皮糙肉厚估计也是无碍的。”   “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结识一下!”秦淮衣顾不得病人,紧紧跟在李鱼身后问道。   这个年代,士农工商壁垒森严,匠人更是世袭,不得轻易更换职业,秦淮衣他娘膝下无女,没奈何才只能将医术传承给儿子,还好他是个医痴,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几年间就将济世堂的名声越做越大。   如今李鱼在他眼里就是活圣人,现在就是让他散尽家财才能学到这开刀救人之术,他也愿意。   李鱼笑道:“其实我是云清观的道士,道号玄灵,你要是愿意可以来云清观外找我。”她举起柳叶刀挥了挥,“毕竟要学这个还是急不来的。”   “啊,那男子不是你夫郎!”秦淮衣听闻李鱼身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想想刚才自己还私下猜忌她是个小混混更是惭愧,不由得红着脸对李鱼道歉。   李鱼不在意的摆摆手,言道:“今日还忙,云清观静待先生来访!”说罢二人在内堂门口拜笑约定。   人群中见她二人出来宣布手术成功,具是大呼闻所未闻,拥挤地往内堂挤去,想见证一下这开膛破肚后活下来的人!却被李鱼和秦淮衣双双挡住,只放了一两个人进去见证。   须臾见证人一脸喜色出来报送消息,人群中掌声雷动。李鱼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站了站,却被秦淮衣拉到人前。   柳秋这半天一直在正门口旁边的凳子上等着,不得动弹,恨不得爬着进入内堂盯着那黑塔,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就自己认罪好让李鱼脱身,可恶两个药童,他稍一动便上来按住他,左一个小心腿,右一个可要珍惜我们先生的手艺啊!   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终于见到李鱼出来,却和那大夫站在一起举止亲近,远远看去好似一对璧人,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哎呀,腿怎么这么疼呀!”他抱着腿,并不高声,反而只红着眼角偷偷看了眼李鱼,就早早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李鱼将柳秋扔在门口本就有些担心,一听见他说腿疼,忙撇下众人的寒暄,有些紧张地蹲在柳秋面前,傻乎乎地说道:“很疼吗?我们赶紧回去煎药吧!”   秦淮衣就见那男子马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来,他心疼地拉起李鱼,矫情道:“本来还疼的厉害,一见你就好多了。”   李鱼心里美滋滋的,暗道“哈哈,果然我的金手指升级了,站的这么远他也能消肿止痛啦!”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二人登上马车很快消失于茫茫人海中。   “云清观。”秦淮衣低声呢喃。他做医者多年,不知听过多少流言蜚语,前些年更是没有女子来他这里瞧病,都因着他是男子身份低微,人们不愿意与之交往。   可今日与这位玄灵真人交往如饮清泉,不仅毫无芥蒂地让他参观家学渊源的医术,更是没有任何条件就愿意倾囊相授,更兼之少年童真,言笑晏晏貌如繁花,丝毫没有大女子做派。   正遗憾间,突然想起今天那伤腿男子的眼神和笑容,不禁心里一惊,她是个道士,若是跟男子生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可是要流放的,而那男子言行举止间颇有媚惑,恐怕怀有贰意。   不行,我得早点提醒她一下,今天就不该心疼他,真是宵小之辈,竟然恩将仇报!他心里的正义的小火苗腾的一下燃气老高。   柳秋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举止反而引狼入室,这是后话。   如今他正他蹙着眉头,淡淡琥珀色的眼睛险些掉出泪来,颤声道:“你,你不带我回去了!”   李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他已经没有生死之忧,自己给他留下五十两的银子养病也是很充足的,千里搭长棚,终有一别,二人当彼此是好朋友,若想知道彼此安好,以后常常见面就行了,怎么搞的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的。   可能他真的很珍惜我这个朋友吧!李鱼想到这,为没能回报给柳秋同等多的丰沛感情感到遗憾,但也更加关切地解释到:“你也知道的,道观里环境很不好,为了你好好养伤也务必住在客栈里吧!”   之后瞧着柳秋丝毫没有转好的阴郁表情,又干巴巴笑道:“等你好了我们再见面!”   还好,柳秋不再多言,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顺利地将柳秋送到客栈,李鱼终于一身轻松地坐在车把式旁边笑眯眯地排了一下马屁股。   客栈二楼打开的小小窗口上,一支修长的玉手抚着窗框,眼光恋恋不舍地黏着那个在马车上扭来扭去的浅青身影。   待那马车消失在巷尾,啪嗒一声,窗扇掉下来,阴暗中,男子突然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你可逃不出了啊,谁让你先招惹的……” 第10章 叫爹   快马加鞭赶到道观已经是下午,不出所料事情闹大了,李鱼第一次见到清冷的道观第一次门口挤满了马车。   这些马车似乎也是刚到,老观主也是遭了罪了,身后带着一群弟子还要低三下四的弯腰道歉,短短片刻,汗就擦了四五回。   李鱼不禁感到十分抱歉,赶忙跳下马车就跑过去,来到门口才发现,老观主这么卑微道歉的竟然还不是正主,两位面色沉郁如水的男子正斥责道:“大人如此信任你,你却一句轻飘飘的不知道就将我们二小姐丢了,哼,若是晚上还不见人,我们就拆了你这道观!”   李鱼迅速启动了老年记忆,好半天才有点印象,这两人是她爹身边的陪嫁,看来今天来的是她爹,李太尉没来她这顿打免了!   想及此,她轻快地为观主解围。“两位叔叔,我在这里!”   不等两个陪嫁说话,那贴着金芙蓉家徽的马车内突然探出只筋骨分明的手来。   待他出来,李鱼方懂得了蓬荜生辉四字的含义。   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位看起来二十七八的男子,随着他微微探出身子,那惊绝艳绝的容色映入众人视线,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略微上挑更显凌厉,唇若丹朱,本身容貌就已经盛极,他却偏爱华丽繁复的衣衫,一身御锦大红色缂丝蝠纹衣袍,腰间环佩叮当,容色摄人至令人不敢逼视。   李鱼看着男子,好半晌结结巴巴却说不出话来,见此他拒绝了下人的搀扶,洒脱轻盈地跳下马车,皱着眉头叹道:“连爹你也不叫了吗?”   随即他伸手拉起李鱼的手,待感受到她手已经开始粗糙,更兼之身材瘦销了不少,那对众人凌厉高傲的眼中竟然滚出一行慈父的心疼之泪。   李鱼占了人家女儿身子,其实叫声爹不算什么,早都有心理准备的。   可谁知道这纨绔的爹也太年轻了,李鱼现实生活中有颗二十多岁的心,实在张不开嘴叫个同龄人爸爸,做了好好半天心理工作,才终于压下内心的羞耻,低声哼哼了一声“爹!”   跟着一脸欣慰的爹进入马车,李鱼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贵族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   马车空间宽阔,坐下四五人也不会拥挤,且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正中间是一个放置茶点的红木桌子,那木材泛着柔和的光泽,桌下还有一尊香炉燃着淡雅的熏香,两边的坐垫打眼一看都是手工织就的缎子,连车窗两边坠着的帐子也是价值不菲。   李鱼不敢让她爹看出破绽,用眼略微扫了一下就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那男子之前也恨女儿不争气,想着让她去道观里受受苦只怕是好的,可是今天乍见李鱼既局促又瘦销的样子,心下大痛,将主君和太尉翻来覆去骂了几千遍。   本来今天想拿出严父气势好好教导她一番,可见到她一瞬间所有的气势和训斥都像被扎漏气的气球。   “你昨天去了哪里我都知道了!”   见到李鱼惊讶地抬起头来,男子的丹凤眼就骄傲地翻了个白眼,“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还想瞒住你老子!放心,没告诉你娘,老道姑还没进府就被我拦住了。”   短短几句话却让李鱼悬了一天的心回到实处,她一方面感谢于这纨绔的爹靠谱免了她一顿打,一方面却想到前身能变成这样,恐怕就是因为李太尉和美人爹的肆意娇惯所致,听美人爹的语气,她逛青楼、偷偷逃跑都是小事。   李鱼回忆了一下原身和她爹的相处,却发现果然都是“爹,给我一百两,韩芳今天和我们要去同游!”   “爹,娘那有幅好画,我看大姐要了一阵子娘都没给她,您帮我要来,我要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娘最爱的女儿!”   哦豁,还是得宠的侧夫和恶毒的庶女组合,通过多年看电视和小说的经验,这种组合一般都没有好下场的!   李鱼不禁为她和美人爹的未来犯愁,只是闷闷地说了一声谢谢爹。   美人爹听了这句简单的谢却立马红了眼眶,他鼻子一酸,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女儿软乎乎的样子了,多数时候她都是风风火火的来去,到他这请安不是要钱就是跟太尉争宠,时常一脸戾气地回来砸东西,为了让她开心点,自己也做了许多错事。   待想到她每次做了错事才认错的故态,不禁立刻紧张起来,不顾李鱼挣扎三两下撸起李鱼的袖子直到肩膀,待看到鲜红的守宫砂依旧好好的在那里才安下心。   随即又拍着女儿的肩膀笑道:“真是懂事了!那些脏的臭的有什么好,你还有一年及笄,爹早给你准备好了。”   李鱼就是再傻也懂得美人爹的意思,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还小呢,我不想成亲!”她真是怕了,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准备结婚实在过于恐怖,她到二十多岁还没做好恋爱的准备,一朝穿越,身边的人就要帮她一步到位。   美人爹却倏然冷了语气:“莫不是你还惦记着你姐夫!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别妄想了,为着这事,你差点丢了命!正君那厮又是如何折辱爹的,你可知道!”   想起去道观的路上,小丫鬟曾经说过,侧君跪了三天,恐怕就是跪的那位正君。   李鱼不想继续走前身的做派,她感动于美人爹一颗慈父之心,突然意识到此刻正是可以展现她大彻大悟懂事的时刻,只要这次父女间的剖心之谈可以让美人爹看到她的改变,那么便可以一劳永逸地避免被发现的后果。 第11章 野猪   定下念头,李鱼正坐,盯着美人爹郑重道:“不论父亲是否相信,挨了这顿打后,我是真的改了,也想清楚我以前的荒唐让您替我操心受罪,真是万分不应该,从此我愿意一直在道观里修身养性。”李鱼举起三指发誓。   在她的记忆里,李家人口虽少,却因为是高官贵族,行动举止皆有规矩,气氛十分压抑,且家里的小姐到了及笄年纪就要给安排小侍,通人事后,由正君安排门当户对的公子成亲……   李鱼在现代也是大龄母胎单身,父母常常对她单身颇有微词,却也从来没有逼迫,但这个时代,不管男女,终身大事都是由他人决定的,半点由不得自己,她虽然不是一个激进者,但是断然不可能将自己的人生选择交到他人手中。所以李鱼定下宁肯在道观修行的决心,也坚决不想回到李家。   “好好好,爹再信你一次!不过那小侍可是爹挑了又挑的,你保证满意!”美人爹笑眯眯言道,根本没把李鱼的话当真,不过她肯服软就是好事,回去找夫人吹吹枕头风,他的宝贝女儿恐怕不用等到及笄就能回家了。   李鱼一看就知道前身经常犯了错后油嘴滑舌认错,恐怕她爹都已经免疫了,连她真心剖白都没的人信。只得又说:“我现在就回家,恐怕主君和姐夫不满,长此以往彼此关系难以缓解,还不如让我在这修行到及笄年纪,左不过一两年罢了。”   这话倒是真心,美人爹也不想和主君闹大,他是个很有分寸手段的侧夫,只是每每因为李鱼不争气,只能硬着头皮替她收拾烂摊子,如今主君往夫人身边一连送了两位小侍,个个姿色出挑,他总得打压下午这些妖精再接女儿回去。   美人爹强忍不舍看着李鱼蹦蹦跳跳的身影进入道观,又敲打了观主几句,那金芙蓉的车子才缓缓地离开道观。   美人爹来了一回,李鱼的餐食水平直线上升,晚饭时,已经是四菜一汤的水平了,她没注意到送饭的澄心一脸羡慕的眼神,餐罢后就躺在床上轱辘起来。   经过今天这遭,她明白要是不能自立,恐怕早晚都要回到李家接受既定的安排,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贵族小姐。于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搞钱!   只有足够的钱,她就能逃离京城,周朝很大,她大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一家医馆,用自己的医术带给这个世界一些回馈。而不是窝在这个小小的道观里,等待她那位母亲大人好心接她回去。   新晒的被褥有满满的温暖还有淡淡的柳木香,她不由得又想起她的好朋友柳秋来,他身世艰难,敏感多疑,只希望他以后可以忘却痛苦,日日都好……   早课完成后,玄虚罕见的叫住李鱼,说她道法学的还算将就,让她下山和师姐、师侄们布道去。   原来这贫穷的道观还是有收入来源的。   云清观不算大道观,但也算京郊这一片有名的观宇了,不过普通百姓可做不起水陆道场,都是方圆几百里的大户人家才会特地延请师傅做法事,但这种大型活动一年也就三五次,故此李鱼都来了一个多月才初次听说。   她很不解,明明自己来到道观不久,对道场鬼神之事虽然很是好奇,但是做水陆道场规矩繁多,一言一行都有严格要求,老观主怎么会挑选她下山呢!   玄虚听了李鱼询问后,就一副不想说话的高人相端坐那里,一般情况,这就意思着:“赶紧滚吧,老娘不想回答!”   李鱼对老观主阴晴不定的性格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正好遇见给观主送饭的道士,李鱼打眼一看,竟然还是两条小菜,两个硬馒头和一碗清粥!   老观主图什么啊!她都知道太尉娘和美人爹送她来这花了银子,道观里还种地自给自足,按理说并不缺钱,难道是!   她心里有个阴暗的想法,这老观主和西游记里偷袈裟的老和尚是不是一个尿性,好东西都自己藏着,给外人却表现出来贫穷寒酸样子,思及此,眼疾手快地抓起一个馒头就跑,只留下老观主在身后愤愤不平的大骂和不对馒头不舍的眼泪。   反正下山也是明天了,李鱼也不着急,披了衣服带着背篓就偷偷地跑到了后山,准备再来一次守株待鸡。   上次的叫花鸡没能吃到是李鱼心里大大的遗憾。   沿着过去的路线走着,因为早晨还算凉快,李鱼脚步轻快,说来也巧,鸡没找到,反而被一只黑皮野猪发现,那野猪皮糙肉厚,尖嘴獠牙,一个不注意被顶住就是个对穿。   金手指也架不住这么造啊!李鱼面色铁青,慌不择路开始逃命,还好回头扔下背篓恰好套住野猪的头,野猪看不见路更加疯狂,怒吼着奔向李鱼,惊起几多鸟雀。   别看野猪肥肥胖胖,跑起来可是一点也不慢,李鱼最近是比之前身体素质好了许多,但也不想跟野猪硬刚。   三步两步,李鱼慌乱着爬上一颗大树,蹭着粗糙的树皮,她手脚并用,终于靠在了一颗比较粗壮的枝杈上,不敢出声,缓缓地松了口气。   那野猪听力极佳,它力气很大,不到片刻已经将背篓甩下,瞧见李鱼上树,气愤地在树下哼哼着画圈,一副准备死磕的样子。   李鱼心中无奈,默默流下两道面条泪。   希望这树林里只有自己一个倒霉蛋,她极目远眺,没发现人影,却影影绰绰看见右侧稍远的地方有一座茅草房,泥巴垒成的墙壁还算结实,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在住。   “有人吗?救命啊!”李鱼高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只能和野猪大眼瞪小眼。   正胶着间,几只小野猪却排着队哼哼着从树林里钻了出来,那黑皮野猪双标得很,立刻将那喷发的活火山变为了休眠火山,摇着卷卷的尾巴欢快地对着几只小猪蹭来蹭去,俨然一副好妈妈样子。   也不再搭理李鱼,扭着屁股就离开了。可怜李鱼只是不经意踩到了小野猪的排泄物,母猪回来又没看到贪玩的小猪仔们,以为都被她偷走,才有了李鱼今天的灾难。   等了半天,发现野猪是真的走了,李鱼才从树上缓缓地滑了下来,两条腿都已经僵硬了。   捡起破碎的背篓,李鱼压抑不住好奇心,朝着刚才看到的茅草屋走去。 第12章 镇灵   随着越来越近,茅草屋的全貌也展现在李鱼的面前。   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墙壁以黄泥建造,房顶是经年日久已经稀疏的茅草,破旧衰败,整个茅草屋在夏日簌簌的风声中更显得摇摇欲坠,应该已经被废弃了。   奇怪的是,李鱼绕了一圈也没发现这房子有门,仅有一个用杨木板钉住的窗子,那木材已经腐烂,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便破开了。   临近中午,密林中也迎来一天中光线最好的时候,李鱼大着胆子探头往里一看,却被屋子中的异味熏了个跟头,外科医生出身的她闻到这味道便感觉不妙,登时心中一凉,等味道稍稍散去,在定睛一看,果然……   那茅草屋不大,仅有十个平方左右,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和生活痕迹,反而在泥土的地上叠着一层白骨,李鱼翻身跳入,近处观察才发现都是幼小的尸骨。甚至许多连裹身的衣物都没有。   李鱼心下悲凉、愤恨交加,捏着竹筐的手指泛白,她不知道这些小生命为什么集中在这里丧命,是谁,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行为!   从屋子里走了一圈却在墙角发现了一把埋在土里的剪刀,那剪刀旁边有个桃木制成的牌子,正面大字书:镇灵牌。   翻过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读完后李鱼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当的一声那木牌被李鱼气愤地从窗口扔了出去。   你们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怀着满满的热爱来到这个世界,却因为是不值钱的男孩就被父母、长辈以莫须有的罪名扔到这镇灵堂中,自生自灭,还要被施加法术永生永世镇压在这个小屋子里,以求不要再轮回,使得家人可以迎来金贵的女儿……   这一刻,李鱼冷得入骨,这个世界的恶意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来,贵族、女男、地位差异,这个封建王朝里司空见惯的行为却让李鱼只想逃离。   她平复下内心的激荡,怀着怜悯的心情将那遗骸珍重地捡到背篓里,走了很久才在密林中寻了一处阳光极好的地方掩埋。   李鱼久久沉默,她坐在那堆矮矮的土堆旁,心中却念着:小朋友们,这里鸟语花香,阳光很好,再也不会黑漆漆了,你们不要怕,从今天开始就自由啦,愿你们都向阳而生……   可是没有人会回应她啊,只有山林里凄凉的鸟鸣。   下山的李鱼脚步沉重,她心事重重却难以倾吐,头重脚轻地回到道观,一头扎在床上,她生病了,发起烧来,脸蛋都烧的红扑扑的。   晚上送饭的澄心叫了好久却也没有回应,推门进来才发现李鱼得了风寒烧的厉害,刚被美人爹敲打过的道观被唬的得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连夜擦身降温,却不见好,口中还喃喃自语要回家。   道观偏僻,大晚上哪来的马车和大夫,只得等着早上去城里找大夫。   老观主嘬着牙花子心疼钱,这小祖宗吃好的喝好的就算了,现在还要花钱看病,要了我玄虚的老命了!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澄心还未待踏出云清观大门,便被一位来自京城济世堂的大夫拦住了,济世堂名声之大,连这个偏僻的道观都略有耳闻,早听说是位男大夫坐堂,却医术奇佳,这不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吗!   也不顾男女大防了,没等人家再说话,澄心等人就像土匪一样,兴奋地将人带到了李鱼的房间,十几双眼睛热辣辣盯着秦淮衣:“大夫,快给她瞧瞧吧,烧的厉害!”   秦淮衣无奈摇头,暗叹这道观里缺医少药竟然到这个地步吗?   将三根手指搭在脉上,低头一看,却发现躺在那里脸色发红的女子不正是她要切磋医术的玄灵道长吗!   难道是什么厉害病症?秦淮衣知道李鱼有开腹救人的能耐,区区小病怎么会让她倒在这里,于是也按下满心疑惑,郑重地号脉。   这脉象稳健有力,虽然身体发热,却未造成半分虚弱,反而蕴含着某种想要破体而出的力量,竟然跟那日天运女铁塔女子的气脉很是相仿,甚至更强壮些,可是这玄灵道长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会有如此豪迈的脉象呢?   驱赶了围观的道士们,秦淮衣紧紧地盯着她的额头,刚伸手抚去就猛然抽回,他的手指竟然被她的额心烫出了一片红痕!   一瞬间,额头上闪过了一个金色的符号但是转瞬即逝。秦淮衣多年见多识广,虽然见过的天运女不多,但也知道天运女的额心标识肯定都是花朵形状,最不济也是个喇叭花形状。   但是!一个十字是什么意思?没见过这种花啊!   秦淮衣对李鱼额上金花形状的好奇竟然比她半道出家成为天运女还要震惊。   昏睡的李鱼哪知道自己奇怪的额心花纹,竟然令秦淮衣翻遍了大周朝所有的天运女金花册,却还是辗转反侧没有头绪。   要是她能清醒,必然会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一句:“这就是咱们外科医生的大爱———红十字啊!” 第13章 罂粟   天运女从来都是一出生便定性的,千百年从没有中途可以生成的说法,秦淮衣决定在不确定原因前,先将此事隐瞒下来。   “今日我来的匆忙,没有带草药,现下玄灵道长的发热已经在逐渐好转了,用凉凉的水浸湿毛巾擦拭身体,若今日不再反复便是无碍了。”秦淮衣探手摸摸李鱼的额头和脖颈处,转身对众道士说道。   众道士赶忙打水找毛巾,乱糟糟一通,李鱼头疼欲裂,感觉热的厉害,脖颈边却有个凉凉的东西让她很是舒适,于是不自主地伸出双手抱起那凉爽的源头不撒,还变本加厉地用下巴蹭了蹭。   秦淮衣坐堂多年,与女子有问诊上的身体接触不可避免,但这般亲昵的接触和依存又何曾经历过呢?   他一瞬间红了整张脸,费力地想把那只被劫持的右手夺回来,谁知李鱼现在力气变得很大,他用尽力气也未能如愿。   李鱼迷迷糊糊,感觉那脖颈边的凉爽总想逃走,忍着难受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绿竹子……我的床帐什么时候换的?这只手,是谁的?她还是不甚清醒,竟然捧着秦淮衣的手端详了一阵才傻乎乎的抬起头。   秦先生!   李鱼腾一下跪坐了起来,看到秦淮衣脸色发红,赶忙恭恭敬敬地把人家的手松开,“哎呀,我还以为是冰块呢……对不起呀!”   她正病着,脸蛋鼻头都微微发红,憨态可掬,认真道歉起来显得十分可怜。   秦淮衣感觉那手指上细腻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有些慌乱地将那只手拢在袖口才笑道:“本来今天特地要找你拜师学艺的,谁料反而帮师傅治了病,这也是无巧不成书了。”   待回头见屋子里的没有其他人了才低声道:“你今日额头上金光闪烁一瞬,是个十字形状,若是天运女该是花朵形状,从没有听过这种,你自己的身体你有感觉吗?”   “唉”!李鱼暗道我宁可不要这被刺激出来的劳什子天运女!   身体上的变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打前两天柳秋丢失那晚,她额头上就和今天一般,既发热发烫又疼得厉害,但是上回症状还稍微好些,此次一刹那见了婴儿惨状,心中愤恨交加,才令自己头昏脑胀了一整天。   但这金光还只是一闪一闪,若要出现完整的金十字,恐怕至少还得刺激个五六回,大可不必,不是很需要,李鱼心内埋怨女尊国这金手指一点都不香,还得重复激活。   清醒过来想到那些骨头,李鱼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萎靡不振地垂下头。   半晌才慢吞吞眨巴眨巴眼睛,嗓子干干地向秦淮衣问道:“秦先生,这个世界父母长辈能杀死孩子吗?”   秦淮衣听到她的控诉,有些惊讶她的问题,但想到她可能久在山上,不通晓市井也是可能的,于是科普到:“哪个年代也不许杀人啊,可是君臣、妻夫、母女之间是自古的纲常,女儿或儿子要是忤逆,母父是可以直接打死的,这从来也没人管的。你是看到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怎么问这个。”   李鱼瞧着秦淮衣关切的眼神,堵在胸口一天的话终于有了宣泄的对象,她闷声道;“我在后山的茅草屋里发现了许多男婴的尸骨,后来才知道都是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长辈父母抛弃了,这就算了!还使用邪术将这些孩子永远镇压在那座屋子里!”   “你不知道,那屋子连门都没有,太黑了,你说,那些婴儿该多害怕,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不应该来这一趟。”李鱼一口气说完,心内的负担轻了不少,叹了口气。   “镇灵塔……”秦淮衣低声呢喃道,“这世道哪把男子当人呢,倒是你真不像个女子啊。”他瞧着李鱼,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如一泓清泉却盛满了对这男子不公世道的愤怒,如罂粟般吸引着他。   他生长于周朝,对这重女轻男的王朝劣根早看得清楚,但李鱼的态度却令他惊奇。   她是女子,男子命如草芥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从没有一个女子会对男子悲惨的命运愤怒。她,很不同! 第14章 诡异   秦淮衣的手温热,在快触摸到李鱼的时候,却见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下,“我眼睛有东西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问道。   秦淮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无措地缩回手,随即马上站起身来,“过两日我再来看你!”然后一阵风一样快步跑远了。   “唉唉……”,这人可真怪,天生少长一颗少女心的李鱼还不明所以地喃喃着。   今日真是太失礼了!秦淮衣坐在马车上,后悔地挠头,整张脸却红红的半天也没消下去。   她是位道士!即使比旁人温柔了许多、善良了许多、大方了许多、尊重人许多,但世上美好之事颇多,难道你事事都要占有?你怎么敢起这种觊觎之心,是要天打雷劈的,秦淮衣你是恨嫁疯了吗?   他在心里辩驳了几个回合,手心被指甲掐的留下深深的印记,好容易才掩盖住了懵懂的心,却在那土壤上又冒出一颗小小的芽儿来,细声细语道:“可是,可是她真的很好,一点也没有瞧不起你呀,这世道尊重男子的女子可不多啦!你看上回她带来的那个男子明显有觊觎之心,你不比他强多了么!”   秦淮衣头痛不已,下车后还是怏怏的,正要跨进济世堂就见到了上次玄灵道长带来那个男子。   他坐在一顶青布小轿上,着一身月白长袍,正伸手从药店学徒手里接过药包。   柳秋也看到了秦淮衣,点了点头示意就要落下轿帘离去,秦淮衣踌躇了片刻,还是快步上前挡住了轿帘,与面露些许讶异的柳秋四目相对。   秦淮衣离得近了才发现柳秋竟然比前几日相见时更加苍白消瘦了,却并不掩光彩,他发髻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没了那女子在身旁的他浑身透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即使见了秦淮衣也只是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整理手上的药包,他似乎很累,缓了片刻后才低声道:“秦大夫有事?”   此刻秦淮衣才意识到柳秋的本性,在玄灵道长身边时,他温言软语,脾气温润,笑意盈盈,但是现在却冷若冰爽,连一个眼神不愿意多给。   他按住不悦,心内却想着如此心机的男子怎么配觊觎玄灵小道长,若纠缠起来恐怕小道长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不告诉他的好。   于是又勉强在脸上浮起笑意,淡淡言道:“没什么事,瞧瞧你腿可好些了没有,这药可得接着吃呢。”   “是,多谢大夫。”柳秋盯着秦淮衣的眼睛片刻,静静地回复。   秦淮衣却感觉再多留一刻都要被这眼神看穿些许端倪,于是落荒而逃,柳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头沉吟了片刻,摆摆手叫那药童过来。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仿若不经意地问道:“刚见你们掌柜的好像刚回来,这是去哪了,听说秦大夫从不出外诊治的。”   药童走近了只感觉暗香浮动,迷迷糊糊言道:“我们掌柜的是去什么道观了,就是上回给人家开腹救活人的那个小道士!也不知道这神奇的医术学没学到手呢。”   “是这样啊,秦大夫。”柳秋落下轿帘,轿子里陷入深深的黑暗,半晌却从轿子里传出一迭声的笑声,随即连连道:“真是好笑啊!”   几个轿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李鱼醒过来出了身汗,感觉身上已经好了许多,便跃跃欲试地想要跟师侄们下山。   玄虚被她昨天闹这一通已经是心力交瘁,又听这小祖宗要下山,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了李鱼这里取消她的下山名额。   但耐不住李鱼软磨硬泡,玄虚只得松了口,但找澄海道长叮嘱了好几遍。   下山路上,李鱼被众道士围在队伍中央,来到官道上一阵尘土飞扬,由于她个子还没发育高,在这个女子平均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世界,只有一米六五的小矮子李鱼在尘土中咳嗽个不停,无比怀念现代的油柏路。   紧赶慢赶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下的大镇泰丰镇,办法事的人家是镇上的乡绅大户陈夫人家,陈夫人祖上就阔,家里几百亩田地,镇子上还有两条街的铺面,虽然跟做大官的李太尉天上地下没法比,但在京郊小镇也属于很不错的人家了,门口拜访的客人一拨接一拨。   几人刚一露面,就被门口迎客的几个陈家本族的姐妹迎住,“恭迎道长们,快这边请。”   澄海一看就是老油条了,对这场景驾轻就熟的寒暄,上前掐起子午决,面露沉痛道:“还请斋主们保重身体,今日我等兴办法事,必让贵府小姐得见天尊,证验功德……”   看来这家亡灵是一对年轻夫妇了,李鱼暗忖,跟着大部队一道步入府中。   府内挂满白绸,灵堂摆在正厅中,可见这位小姐的受宠程度,一进正厅便见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   她仿佛是突然间老去的,突逢大变,她却不能屈尊哀悼,肿着混浊的眼睛,见了众道士才勉强被奴仆扶起来,对着澄海言道:“我这幺女平生我最爱之,她天生灵秀,年纪青青未曾婚配,我怎能接受,她和夫婿二人以前未能相见,还请道长兴办法事告知此事,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是了,还请老夫人放心。”澄海应到,李鱼却伫立在一旁震惊不已,看着院子里并排摆着的两具棺木,竟然是这样! 第15章 旧识   听陈家人说,如今停灵已有七日,盛夏天气炎热,而那棺材却在凉棚下敞开着,隐隐有些异味刺鼻。   陈家众亲戚都是祭拜一下就离开到会客厅去,只有几个那位陈小姐生前的小侍跪在棺材前昼夜不分的哭灵,至少李鱼众道士来的这一会儿,那边就没停过。   澄海轻车熟路,叫小道士拿出超度法器,李鱼也分得了一尊饰有六十四卦铜纹的宝镜,众道士整理衣冠、肃穆神情,由澄海打头,口念经文,李鱼其次跟在身后,众人以棺木为中心绕圈行走,道士们开始诵念超度经文,哭灵的小侍们继续跪在棺前痛哭,经文诵念和哭灵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有种诡异的感觉。   来到棺木旁边,李鱼更是被味道刺激得五官都扭曲了,狠憋着气偷偷看向其他道士,却发现大家都面不改色,专心致志做法事。   再那几位小侍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怎样,哭的一个比一个卖力,仿佛嗅觉失灵,有几个竟然一边哭一边抖,不禁让李鱼感慨身坚志残,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被这两连击打击的李鱼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只菜鸡,染上了身娇体弱的坏毛病!   “咳,咳,呕……”正胡乱想着,那憋了半天的氧气已经见了底,不小心吸了一口空气,险些将李鱼的胆汁吐出来。   正在肠胃胆汁要翻江倒海之际,她突然感到人中一阵冰凉,随之马上就嗅到了浓郁的玉兰花香,瞬间将那刺鼻的气味压了下去。   只见澄海施施然将瓷瓶收回袖间,冲李鱼有些无赖地笑道:“忘了给你备一份了,小师叔!”   李鱼明白老道士喜欢看人出糗的恶趣味,只是笑眯眯的摇摇头,随后不经意踩到了老师侄的鞋子两次,使她成为了穿拖鞋做法事的第一人。   小师叔小心眼!让老人家开心一下怎么啦?怎么能对老人家这样!澄海心里苦。   李鱼一开始还算念的认真,可是在棺材旁边走着走着就有点犯职业病,她想看看这俩人是因为什么病症不治的。   于是由她带领的队伍圈子越来越小,靠着棺材也越来越近,只要稍微侧头就能将两具棺材内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了。   靠左边是一具上好的柏木万福漆棺,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那位陈小姐的,而右边这副明显是比较粗糙的松木,且仿佛是赶工出来的,边边角角都很生硬,在浓浓的焚香味道里还能闻到股淡淡的漆器刚刷还没干的气味。   李鱼先看的自然是苦主陈小姐,属实是都在意料之中,天气热,防腐措施没有,人已经不像样子了,又穿着宽大衣物,朱翠环绕,属实看不出个什么,李鱼叹了口气。   而看完右边这具陈主君的,却让李鱼疑窦顿生。不仅是因为他面貌如生,体态完好,和陈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主要是怎么那么眼熟呢?   难道自己还和他有什么亲戚?!   她一边假念经文,一边调动起时常宕机的记忆,忽然震惊的脸色苍白,差点连手中的法器都摔在地上。   “小公子,给姐几个摸摸脸蛋滑不滑!”这不就是前身李鱼当街调戏的那位官家公子吗!还害得人家声誉受损,从此遁入家庙,与青灯古佛为伴。   怎么,怎么突然间就成了陈家的少主君了呢?   李太尉看这位公子的母家不过是芝麻绿豆的五品小官之家,可是本朝如不是天运女出身,科考极为严格,能在科考中雀屏入选者寥寥无几,以至于本朝官员的地位很高,士庶不能通婚虽无明文规定,可也是在周朝中约定俗成,要是哪个贵族胆敢违背就要冒着被整个贵族集团踢出利益圈的风险。   这位公子的母家再不济,也不可能将儿子嫁给一个土地主,何况还是以这种方式!那就值得斟酌了……   李鱼仔细地观察了片刻,明明是夏季,那位陈小姐就是穿着贵重的夏装入殓,可是这位公子却着冬季毛皮大氅,毛绒脖领将脖颈围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也是,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那几位小侍也只是跪在陈小姐棺材前哀嚎,这位新晋的陈少主君棺材前火盆里的纸钱灰烬都只有薄薄一层。   众目睽睽之下,李鱼不敢轻举妄动,今天的超度是个大活,得彻夜给人家诵经,等到众人吃饭的时候是个好时机,李鱼暗暗打定了主意也装模作样的开始诵经,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第16章 恶霸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暮色四合,白天熙熙攘攘的亲戚朋友都散去了,李鱼推说不饿,借口帮大家看管法器留在了灵堂。   那在陈小姐棺材前哭灵的几个小侍,下午的时候晕过去两三个,现在就剩下一个坚强的跪在那里,见只有李鱼一个小道士,也不再卖命哭泣,只是瑟瑟发抖。   “你,你不去吃饭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鱼无奈地挠头问道。   正说着,只听见“咚”的一声,那小侍竟也突然晕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李鱼赶紧上前拽住男子,以防止他栽到火盆里面,又将他扶到一边的椅子上,碎碎念道:“你下午和那三个一起晕多好,还省的多跪好一会呢……”   男子小脸如金纸般脆弱,自然不会回复李鱼这个机灵鬼。   见四下无人,李鱼不敢多做耽搁,俯身探向棺内,以食指拇指迅速拉起棺内公子的衣领,借着灵堂内的烛火看去。   一道贯穿脖颈的紫瘀痕迹说明了一切。这位陈少君果然不是自然过世的,那这陈家!很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毕竟这寿衣不可能自己飞到这位小公子的身上。   再拉起男子的袖子,被绳索束缚的痕迹因为血液不流动反而更加明显。   被绑来的,这位公子的家庙是纸糊的吗?几个土财主都敢明目张胆的去绑人!   李鱼心痛不已,面色悲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死就与前身李鱼有脱不开的干系,如果不是李鱼当街调戏,他也不会进家庙,在府宅中做大家公子又如何会遇到这等祸事呢?   小侍平安缓了半晌,一睁开眼就见那道士一脸悲痛可惜地拉着他家少主君的手,正要高声喊一嗓子,却饿得眼冒金星,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黑暗散去,再次睁开眼的平安却发现,那道士正拉着自己的手腕满脸紧张的样子。   “你,你,要干嘛啊!放,放开我,我吧。”平安一边结结巴巴求饶一边用力摇头,那眼泪都甩到了李鱼的衣襟上。   所幸他又累又饿又怕,声音并不大没有引来陈家其他人的注意。   李鱼感觉自己现在像个逼良为娼的恶棍,只能勉强装出一副恶人模样,迎着眼泪雨点的攻击低声威胁道:“别嚷嚷,你要敢说出去,哼!我可是精通法术的道长,晚上就施展飞头术,你一睡醒就有颗脑袋在你枕头旁边,怕不怕!我听了都害怕……”   李鱼都感觉自己的瞎话狗屁不通,却意外地吓住了这个打小没出过门的小侍,他听了李鱼的威胁更害怕了,却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如筛糠般抖着。   “你别怕,只要你老老实实乖乖听我的话,我绝不会对你用飞头术的,我说到做到!”李鱼见小侍威胁不大,松开了他的手腕,又安慰道。   那小侍像颗包子一样温吞吞地点头,李鱼还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混进道士队伍里的恶鬼,一会说完话就要吃他了。   “你们这位少君是什么时候没的,你见过他生前的样子吗?”李鱼急切地问道。   小侍平安深深低着头,眨巴着眼偷偷瞥了眼李鱼的鞋子,却一言不发。   李鱼半天没听见回复,等的着急,不禁催促:“你怎么不说话啊!”   可能语气有些不好,平安好不容易消散一点点眼泪雨又开闸放水了。他抽噎着低声辩驳道:“不是,不,不让我说话,话吗?”   嘿呀,李鱼被这单纯得有些傻的小侍弄个的无可奈何。   “我问的你就可以回答,知道了吗?”李鱼耐心解释道。   平安下意识点点头,又忽然惊恐地抬起头看了眼恶霸李鱼,慌忙补充:“哦,哦,我知道了。”   “就还是你们少君你以前见过吗?怎么来陈家的?”李鱼心里大致有谱,但还是想确认一下,正好这小侍傻傻的比较好骗。   “我,没见过,过少君,是昨天才…才入殓的。他,他的娘和…和姐妹送,送来的。”平安惴惴不安地说完,有些小心的往后缩了缩。   皱着眉头终于理清了小结巴平安的话,李鱼重复道:“就是说你们小姐先死了七天,昨天停灵第六日,他的母亲与姐妹才将你们这位少主君送来的是吗?”   平安怯怯地“嗯嗯”了两声。   “今天他的母亲姐妹在吗?我想一会看一下。”李鱼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跟陈家绝对有关,于是又追问道。   平安见她语气渐缓和,米粒大的胆子就涨到了核桃那么大,壮着胆子道:“去,去吃饭了,就是下午在灵棚,灵棚右边站的那几位妇人。”   李鱼打定主意等那几位妇人回来试探一番,从灵堂前摆着的糕点里拿了两块,又摆好形状,递给平安一块,“吃点东西啊!”   平安不敢吃大小姐的供奉,又怕这恶霸道士,只能哆哆嗦嗦接过来,放到嘴边也没敢咬,只是用口水浸湿了一点一点啃一小块。   反观李鱼三口吃光,还起身无礼地拍了拍大小姐的棺材,言道:“再吃你个梨子!”   说完她就旁若无人的又捡了个梨子咔吃咔吃地啃了起来。   “咔擦”一声在安静的灵堂中响起,平安当即一甩手就扔了手中的糕饼,连滚带爬地跪在陈小姐的棺材前,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哭起来,还顺手从旁边扯过几张黄纸,李鱼还没反应过来,平安都哭完一轮,纸钱已经烧了半沓子。   这是什么样的速度啊!李鱼震惊不已。   将梨核儿扔到一边,李鱼朝着声音走过去,一低头发现是野猫跳跃不小心蹬掉了一片瓦,如今已经碎得四分五裂,根本没人来。   虚惊一场,李鱼施施然踱步回来,看着平安的后背不禁好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肩膀,轻笑道:“没人,是只野猫,起来吧!”   痛哭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平安的身形都有些僵硬,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瘫坐在垫子上。   李鱼笑问道:“你们主家的守灵要求也太严格了吧,你们这么尽心尽力,是不是有赏钱发,谁哭的好谁发的多呀?”   平安听了这句玩笑不仅没笑反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第一次敢直视李鱼,肃着面容言道:“哭不好,要命的……” 第17章 逃命   随后不等李鱼询问,平安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吐露个清楚。   “我们,额,四,四个都是大小姐的小侍,我马上,要侍寝,大小姐,她,就病死了,老夫人说,留下,一个,一个哭得最难过的活着守灵,剩下三个都要,陪葬!”平安一边说着一边又涌上了眼泪花花。   “陪葬”二字一出,李鱼突然从垫子上坐直,皱起眉头看向平安,她现在感觉这陈家好似一头怪兽,在黑暗中隐秘地张口欲吞噬所有活生生的人!   平安有些怯懦地地看向李鱼,意外地没从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鄙视,连母亲都说服他,既然身为陈家世代仆从,就要顺从主人的安排,能以小侍的身份为主人去死都是荣耀,应该笑着去死。   “你不该死,你不会死!”李鱼突然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平安的眼泪突然就流淌如小溪。他压抑太久了,假装顺从,假装深爱大小姐,假装哭灵,都只是因为“他想活着!”   那么多亲人、主人随意安排他的命运,而这个素昧平生的恶霸道士却愿意认认真真听他说话,对他所说的大逆不道的言论也丝毫没有驳斥,反而告诉自己,你是对的,你不该死。   平安小时候也杂七杂八跟人学些诗词,却不求甚解,今日突然在这一刻明白了那句“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的真意。   他想着李鱼之前那些问题,把李鱼理所当然地当做了他们少主君生前的相好。因为知己的交情压过了他对李鱼的畏惧,他竟然鼓起勇气凑到李鱼耳边小声道:“你别,别伤心了,少主君,是我们,老夫人挑了好久特意选中的。他的娘亲,还很高兴……你们,注定没,没缘分呀。”   李鱼听着他期期艾艾的安慰不由得哭笑不得,从地垫上站起身来,弹了一下平安松散的发髻,老气横秋道:“小孩别瞎操心!”   李鱼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陈家这层虚伪的皮彻底揭下来。   等到晚餐结束,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回到灵堂,澄海等人又兢兢业业开展业务。   待那几个妇人一露面,李鱼因着身形矮小,一错身便躲到了她们身边不远的阴影处,想着先听听有没有端倪。   只听那位脑满肠肥的母亲和几个女儿相处间没有丝毫尊卑,因着晚上守灵人不多,那位陈老夫人体力不济没有在场,比起上午她们明显放松了许多。   几人竟毫不避讳地谈论着荤段子,言辞粗鄙难以入耳,有个女人聊到兴起,突然对那母亲言道:“好娘亲,咱们如今有了钱,也去那京城的顶级青楼醉春风爽一把如何?”   那母亲却嘬着牙花子心疼道:“刘老四,你他爹的别有点钱就开始胡作,那醉春风的天院公子一晚就要五百两银子,你个泼皮破落户凭着这点钱还不够摸摸人家花魁脚趾头!”   那刘老四愤愤不平:“谁说要去天院了,咱们一人花十两银子找个黄院的老哥哥,随便玩儿多好!”   几人听了果然眼冒绿光,拍手称好。   李鱼听闻醉春风一瞬间不禁有些僵硬,她的思绪恍惚间飘远,不知道柳秋的腿养好了没,有没有按时吃药,想起那日在马车上他好似一只被狠心遗弃的小狗……了结了这事就去看望他!这才是全了朋友之间的情谊。   思绪回笼,却见几个妇人拍拍下摆准备离开,李鱼等不及,赶忙跟澄海告假,说是身体不舒服先回道观,可是观主早就叮嘱澄海不准李鱼单独行动。   如今正在做的法事是七罡阵,李鱼本来就是配搭,其余正好七人,也不可能再分出一个人来随同李鱼一起回去。澄海只能板着脸不同意。   李鱼回头一看几个妇人已经快要不见了,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许多,只急促地扔下一句“观主那一切由我交代!”便不见了身影。   李鱼隐蔽着身形一直尾随着这五个妇人,几人估计是不愿意在陈家做娘家人的样子,出了大门就直奔镇子边的荒山。   几人脚步轻快,不多时便到了山坡上,却想不到暗处还有一双盯着她们的眼睛。   到了地方,那个母亲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分给四人“呐,这次干了票大的,一人一百两,都辛苦了!”   那刘老四伸手收了钱却突然冷笑了一下,猛然往那妇人脸上吐了口痰,跳脚大骂:“好啊,老大,你他爹的会藏私了,我都听见了,那老太婆给了一千两,你就给我们几个一百两,打发要饭的啊!”   那老大忽然面色大变,剩余三人见状霎时也沉下脸来,拉着老大不让走,一边往她怀里去掏钱,一瞬间几人乱糟糟闹作一团,在山坡上扭打起来。   李鱼见此哪还不了解,这分明就是一个假装母女的熟练犯罪团伙,做这种恶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几个人正打的欢,却见从山坡上缓缓行来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她高冠博带,月光下衬得雪肤花貌,如一朵盈盈绽放的迎春花。   几人怔住,却见这迎春花将拳头捏得嘎巴作响,笑意温柔地贴心道:“不如我帮诸位分分吧!”   李鱼这一刻才感受到了天运女是怎样可怖的力量存在,以一敌十都算游刃有余,平时还算结实的骨骼在李鱼手中仿佛豆腐,轻松便可捏碎。   给几人仅留了一口气,确保她们一根手指都绝对抬不起来,李鱼终于事了拂衣去,袖手闲庭信步地下山,下山路上恰巧遇到拿着工具的陈家家丁,顺嘴一问竟得知,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   那今晚就是最后的日期,没有时间了。   本朝遵循古礼,事死如生,对丧葬极为重视,不许人随意打扰,如若下葬后,除非家族同意,不得开棺打扰亡灵。   何况这陈家是个富贵人家,墓坑挖的又深又大,李鱼可没有信心偷偷挖开人家十多米的墓,再将人偷出来破案。   一进院子,李鱼便听到叮当作响,快步来到灵堂,才发现几个体壮的家丁正在给棺材封盖,那位陈大小姐的刚刚钉好,家丁们正将沉重地棺盖移到那小公子上方。   盖棺定论,哪还有回旋之地,这小公子必然要冤死在这群刽子手的下作手段里。   李鱼目眦尽裂,身形本就未定,她借力飞起一脚竟轻松将那两个家丁才抬得起来的棺盖踢飞了一米多远,在众人大惊失色之际,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将那位小公子的尸身拉起,背在背上,继而低头匆匆拽起平安,焦急说道:“想活,跟我走!”   几个哭灵的小侍张着嘴吧,怔楞间却见那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平安竟然不顾男女之别,眼神坚定地握住李鱼的手,大喊一声:“跑啊!”   此刻那位陈老夫人已经得到有人抢冥婚的通知,光着脚赶来。   而院子里的家丁们、亲戚们已经聚集起来,喊打喊杀地往灵堂赶来,听声音也有个几百人!   而澄海和六位道士在李鱼抢尸体的时候就已经石化了,又见她拐带了人家的小侍,她们石化成的雕塑又都纷纷裂开,澄海不禁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才清醒过来,正巧见李鱼带着人跨过没人包围的矮墙,跑远了、没影了……   她的耳边雷鸣一般开始回荡玄虚观主告诫她的话:“你要记住李鱼就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好人!”她后悔,这个坏胚子怎么能藏的这么深!这可如何是好哇。   夜色粘稠,那陈家是镇上的大户,一呼百应,李鱼脚步不停,携着平安疾驰一里多地,却听得身后喊叫声越来越多,回头一看,火把都绵延了有两里地,且在迅速追赶。   这么远的路,又是走的山路,李鱼本以为平安会放弃,但她一低头看见的却是他黑亮发光的眼珠,察觉李鱼看他,还结结巴巴地催促李鱼:“别,别磨蹭,快走!”   李鱼摇头无奈,却坚定了今日一定要逃脱的决心。她以无可挽回的方式扫了镇里乡绅陈家的面子,即使现在暴露身份也没用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计 。   多亏了这异化的天运女体力强劲,李鱼背着一个拉着一个脚程也没减多少。   只是那些村民熟悉地形,又用了包抄的计策,如果李鱼不能赶紧赶到山下的县衙,迟早要被抓住!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李鱼狠下心来将外套脱掉,用袖子将背上的小公子绑在身后,拉起平安开始奔跑。   那些村民都是普通人,夜晚又辨不清,自然一瞬间被甩在后面,难以望其项背。   恰在此时,山坡上行来一位虎背熊腰的高大女子,额带金花,正是万中无一的天运女是也!   村民们简直天降救星,倒头便拜,高呼大人,一边义愤填膺地陈述李鱼偷尸抢人之事,将李鱼形容成了个开天辟地般的无耻小人。   这天运女听罢怒发冲冠,一身腱子肉鼓起,迈开腿就追。   李鱼刚缓口气,便听到身后追赶的气息粗重,且越来越近,只是平安已经手脚发软,跑不动了,李鱼本着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则,伸手抱起平安开始逃命! 第18章 我疼   李鱼深一脚浅一脚,嘴里弥漫着铁锈味,呼吸也不再轻松,腿上仿佛灌了铅。   还好终于看到了希望,跌跌撞撞下了山,可平坦的路上无可遮蔽,人群却更加聚集。   “咚,咚咚!”身后的脚步声跟黑熊一样沉重快速,李鱼甚至能感受到身后天运女身上的热度。   那些村民见天运女马上就要抓住这个小贼,不禁都欢欣鼓舞,也有些轻松的慢下脚步,转而一边叫嚣:小贼还不束手就擒,一边对着天运女夸赞到:大人好能耐!好体魄!   这群猪油蒙了心的!   怀中的平安也明白李鱼已经是强弩之末,身后的人群又越来越近,到了这一刻,他反而镇定下来,眼睛里都是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没有,他拍拍李鱼的胳膊坚定道:“放下我吧,你还能走!”   李鱼愤恨不已,发间被汗水浸湿,又从下巴上滴落下来。   她没有说话,平安只感觉环着他的双臂又紧了许多,一时心里百味交集。   如果只能救一个,那还是先保住活人,至于小公子,再去报官也未尝不可。   打定了主意,那身后的女子恰好追上李鱼,她一记铁掌握住了李鱼的肩膀,瞬间她半边肩膀麻了,还未待那女子用力,只见一具尸体硬邦邦撞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借这一息,李鱼没了背上的负担,撒腿就跑!   那女子被撞了个满怀,赶忙立起那身体,待看清楚这小公子的相貌后,竟然霎时面色惨白,心神大震,巨大的身体都开始摇摇欲坠,嗫嚅道:“二公子,是我无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牙关咬紧,无边的愤怒涌现,她当即毅然决然地将小公子恭恭敬敬背在身后,朝着李鱼逃走的方向狂奔,比起刚才还要疯狂许多。   众村民方才见天运女大人抢回了陈家少主君,刚要欢呼,却见她背起尸身朝着小贼逃跑的一个方向追去了!   村民们都傻眼了,待俩人人影都不见了才拍着大腿反应过来,“快追啊!妈的!那黑大姐也不是好人,和那小贼俩人是一伙的!”   李鱼以为众人得了小公子,追兵必然会少很多,谁料身后却传来愈加声势浩大的叫喊,那天运女沉重地脚步也又跟随了上来!   县衙终于近在眼前,李鱼松了口气,回头硬气地冲那天运女吼道:“有完没完了!”   奇怪!明明有脚步声却没看到任何人,李鱼惊起后背一层冷汗,忽而看到一排白牙飘在空中,幽幽道:“你知道什么?”   待她从黑暗中走出来,那半边金花闪耀。“铁塔,是你!”   那女子正是那日李鱼手术救治的铁塔女,她也是刚刚认出李鱼,心里明白她不是什么偷尸贼,恐怕这身后漫山遍野的村民才更可怕。   “你认识这位小公子!”李鱼陈述道,她见铁塔并未再有攻击,且背着那小公子的动作小心翼翼,如果是陌生人又怎会如此。   待看到铁塔沉痛地点点头,她也不再多耽搁时间,身后的村民已经陆陆续续赶上来,火把熊熊,映照的人影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魔。   众人刚要上前束缚住二人,却一脸震惊地见李鱼毫无畏惧地举起申明鼓槌。   她冲村民们轻蔑一笑,继而素手轻抬,却力愈千斤,那尘封不知多少年的申明鼓传出沉郁的“咚、咚、咚!”   鼓声一响天际白,惊起雀鸟一行。   那县衙里迅速打开大门,不多时一队小吏匆匆赶到,极为严厉地询问:“是谁敲响了申明鼓?”   李鱼刚才敲响鼓心里是畅快的,却转头看见村民们幸灾乐祸的表情和铁塔有些不好意思地表情,继而身边的平安已经是瘫在地上,望向李鱼的眼神中盛满了绝望,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没待多想,李鱼坚定地一指铁塔“就这位天运女大人敲的!”   铁塔女都懵了,好啊,我把你当救命恩人,你拿我当冤种!   不过她知道李鱼没有天运女身份,如果不担下来,恐怕升堂前的五十廷杖也要把她这小身板打趴下。   于是也没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   小吏们才发现这是位天运女大人,马上转变了态度,恭敬道:“原来是大人,快请入堂,如有冤情,您与我们县令面谈即可,无需劳动大人亲赴哪!”   李鱼跟随铁塔进入县衙正堂,只见县令已经端坐正中了,待见了铁塔果然是天运女,眉头微蹙还是缓了缓脸色才说话,“堂下何人,即将冤情诉来。”   天运女处处有优待,那些小吏早就搬来了椅子放在堂下请她坐,但李鱼金花未浮,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几个小吏见李鱼没规矩,竟然堂前不跪,上前压住她的肩膀,谁料好似压到了一块石头,毫不动摇。   铁塔帮忙解围才算作罢,铁塔将小公子身体放在椅子上守护旁边,李鱼站着,旁边的陈家老小愤愤然跪着,七嘴八舌地骂李鱼偷她家少主君。   见堂下乱糟糟,县令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啪!”惊堂木一响镇住了陈家老小。   李鱼早被陈家歪理气的好笑,上前一步朗声道:“这陈家也配称乡绅!明知这位小公子来路不明,却因为容貌八字与她家大小姐相合,竟然将其扼杀成就婚姻,还动用私刑令小侍殉葬,我带来的平安就是证据。”   县令听见李鱼言谈清雅,思路清晰,也不由得不信,又追问“你可有证据?”   还不待李鱼说话,那铁塔女已经是眼含热泪,上前一步言道:“这位小公子是大理寺典仪谢大人家的,小厮!”,是去看望我们大公子路上不见的,我寻找了多日,今日恰巧见到,县令可请京城谢家人来看。   有名有姓,证据确凿,县令还有什么不信的,李鱼又交代县令去镇子旁边的山坡上将那几个泼皮无赖带回来。   到了山坡上,小吏们都要吐了,这几人被打得骨头尽数断了,浑身软绵绵,就剩一张嘴还能说话,纷纷认为是那位天运女大人发了神威,不禁敬畏更深。   谢家人还要晚点才能到,将陈家众人收监待审,小公子尸身留在县衙作证。   李鱼和铁塔女从县衙慢慢走出来,天色已经熹微。   “你说谎!那位小公子到底是谁,他不是小厮!”李鱼盯着铁塔女的眼睛。他分明和前身李鱼调戏的小公子相貌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小厮。   “是,他不是,他是谢家的二公子!这帮贼人怎么敢!”她牙齿都要咬碎,眼睛里竟然流出一滴血泪。   李鱼大震,果然!   好半晌铁塔又垂下头,好似被抽了筋骨,嗫嚅道:“可,可我怎么敢说呢,我家的大公子已经被害的送入家庙,二公子在看望他的途中发生这等祸事,族内已经不许再找,恐怕失了清白损害谢家名誉。”   “原来,是他的弟弟!”一切尘埃落定,李鱼却丝毫没有感觉好过,反而心里沉沉的。   “你要回谢家吗?”李鱼迎着阳光看向铁塔。   她终于咧了咧嘴露出个不像笑的笑容,沙哑道:“二公子的事情了结了,大公子的还没有,我要去找一个人,把她杀了好为大公子报仇雪耻!”   李鱼心神恍惚,这个人,给人家大公子带来耻辱,请问,不是她本人还能是谁!   她连嘴角都扯不起来,只能干巴巴鼓励道:“祝你成功哈。”   “恩人之情无以为报,我叫张奎,日后若有吩咐在所不辞!”铁塔女抱起拳头行礼。   抬起头来却只见到李鱼匆匆离开的背影,那个小侍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到道观山脚下已经天光大亮,李鱼有点不想回道观承受腥风血雨。   捡了枝柳条耍着,往道观后山上走去,打算先静一静再说。   “陈家收押了,你等两天下了结果就能回家了。”李鱼回头看着跌跌撞撞跟着她的平安,从衣襟里摸出几两银子递给他,我们道观里轻易可不让男子进入的,你这两天找个客栈吧。   平安又恢复了眼泪汪汪的样子,还是亦步亦趋跟着李鱼,任李鱼怎么都是一句话不回。   李鱼无奈,走到小溪边捧水饮了一口,刚打算休息一下,一抬头却发现前面那颗大树下有一片衣角露出。   这荒山野岭向来都只有她来,还能是谁呢?她见平安拿着帕子到溪边去了。   蹑手蹑脚地准备悄悄绕过去看看是谁,谁料她刚刚走过去一点,就被捧着帕子跑过来的平安打断了。   他抬着嫩生生的胳膊举起帕子递给李鱼,软声道:“你擦擦吧!”   却听那大树后一声嗤笑,平安只见树后一张清瘦苍白却不掩光彩美人扭过头来。不禁直了眼睛。   他眼含氤氲,略带委屈地望着李鱼,温温润润地言道:“小鱼,我腿疼……” 第19章 血誓   “我要今天不来你怎么办?”李鱼深觉柳秋有些傻气,竟然在两人初次相见的地方漫无目的等待自己的出现。   伏在李鱼背上的柳秋就豁然一笑。   他毫不顾忌地将手臂环在李鱼的脖颈上,凑近她耳侧温声言道:“如果你今天不来我就等到明天,明天不来还有后天,你总是会来的,不是吗?”   “唔……”柳秋说话间的热气吹得她耳朵和半边脖子发痒,她有些拘谨地歪头蹭了蹭耳朵。   平安是小侍出身,要是没点机灵劲当初也不能被陈家大小姐看上,他当即就认为李鱼肯定是不舒服,于是迈着小碎步赶忙跑到李鱼身边。   拽了拽李鱼的袖子,“我,我来,背吧,你昨晚,是不是太累了?”   昨晚!太累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柳秋一瞬间眼神像冰锥一样射向平安,可还没待平安发现,又有些难过的垂下了眼皮。   暗忖道:“难道小鱼喜欢他这样的,也是,年轻还算有姿色,如果,如果他也喜欢小鱼,那就这样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白人家出身,如果他是,自己就只能做小侍了,不过能陪在小鱼身边就很好了,还在乎什么名分呢?”   柳秋这里心思百转千结,都想到了组建三人小家庭了,可是李鱼却偏偏不懂他的苦楚。   李鱼拒绝了平安的帮忙,笑话,就他那走起路来都晃悠的样子,再背上个腿伤还未痊愈的柳秋,俩人摔在山路上,最后辛苦的还是自己好吗?   “你的钱真的都被偷光了?”李鱼心痛不已,那可是几十两啊。   “都怪我,是我不好……”柳秋话还没说到一半,李鱼就发觉有凉凉的泪水流进了她的衣襟内。   李鱼慌忙解释:“哎呀,都是这世道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一点小钱谁会在意啊!”   听闻这话,柳秋吸了吸鼻子,一头栽在她的颈窝不动了,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个弧度。   柳秋一直是坚强又敏感的,肯定是自己说话口气太不好了,李鱼陷入自我反省。   又将话题赶紧转向平安,“你真的不去客栈?躲过风头就能回家了,那个房子我刚才也跟你们说过了,本来都是放的婴尸,我上次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连门都没有,柳秋和你不一样,他是无家可归了,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的!”   平安却还是立场坚定,他清醒地说道:“我,是陈家的家生子,我娘和爹,知道我跑了,回去,一定也会打死我,有家也是没家!”   柳秋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平安,原来他也是苦孩子啊。   平安感觉柳秋一直在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冲着柳秋抿嘴笑了一下,却见柳秋善意地朝着他粲然一笑后,又埋首到李鱼颈窝。   他的心里一瞬间炸开了千百朵小花,他本来自认为颇有姿色,可今日初见柳秋却深感弗如也,他虽腿脚不便,一身月白长袍却穿的清逸绝伦,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特别的韵味,笑起来更是纯诚,他的心里只剩下一句“美人哥哥冲我笑”反复重播。   李鱼看这二人毫无动摇,只能朝着密林中那间小屋走去。   到了小屋子,二人才真正发现了是有多么简陋,可是如今不是挑剔的时候。   除了柳秋还伤着腿,李鱼和平安都开始了大改造!   在二人的努力下,小屋子终于有了一扇门,待看到平安累的快要虚脱的样子,李鱼大手一挥,让他去中场休息。   化身大力女的李鱼又制成了简陋的床和桌子椅子错落有致地摆在小屋子内。   回头一看,却见在密林下星星点点的阳光下,平安靠在柳秋的后背睡得口水直流。   而柳秋本来静静地端坐在地上,衣摆都摆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发现平安靠过来,他小心地躬了后背以便能让他舒服些。   他巧手翻飞,用平安捡来的树叶和竹条很快就编织出了长达一米多的篱笆围栏。   蝉鸣惹人躁,柳秋温润而泽,如一片真正的柳叶,仅是坐在那里,就渲染出层层叠叠的绿意。   生机!就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李鱼发现自己这才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柳秋,他前几次虽然被自己救了病,却没有救他的命,在这间都算不上屋子的简陋房子里,柳秋却能不加掩饰地放松出他的本性。   这一刻,无需多言。   李鱼轻轻地坐到柳秋的旁边,学着他是如何编织的,柳秋感觉旁边李鱼落座,心里是安稳的踏实。   “这还是小时候我爹爹教给我的,没想到我还没忘。”他眼底有着淡淡的怀念,仿佛当年还记得自己稚子无知时的无忧无虑。   李鱼柔软的心忽而被柳秋眼底的寂寞刺了一下,她温柔地倾听那泛黄的故事。   密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好似也在呼应着。   柳秋不想让气氛变得奇怪,低头凑过去指点李鱼编织的丑篱笆,看李鱼被打趣成了只气鼓鼓的河豚反而笑眼弯弯,只是还顾及着昏睡的平安未敢笑出声来,只是欢快从他的眸间、指间纷纷逸出。   我终于,离她又近了一步,只要一步一步,总归有一天会真正在她身边。   他向来不是贪心的人,哪怕那些年在醉春风做当红花魁,对王孙公子争相奉上的金银珠宝他也不过尔尔,绫罗绸缎也不会跟别人去争抢,他还记得爹曾说过:“吃亏是福!”,他记得的,一直记得!   可是对于李鱼,他却滋生了贪心,只可惜,时机不对!   君生我已老,当他鸡皮鹤发之时,李鱼却还是风采卓然,旁人又会不会耻笑小鱼呢?   他是个颇多不光彩过往的成年人,世俗难敌,对于自己的私心,他并非没有厌弃,可是,所有事先下好的决心在见到李鱼的那一刻都会土崩瓦解。   午夜梦回,多少次他祈求佛祖,哪怕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再不轮回,以这样的代价如果能稍微换得李鱼一顾也算值得了。   他为自己的贪念许下血誓,这才又重新来寻李鱼。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第20章 羞涩   天光尚早,李鱼托着疲惫的平安到山下小村庄内又置办齐全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和口粮。   那牡丹大花被褥铺在床上只显得屋子里红红火火,别提多喜庆了。   李鱼本就一天一夜没休息,又强撑着将一切安排好,摸到软绵绵热乎乎的被子到底没忍住,一头栽在厚厚的被子里睡着了。   李鱼是被一阵糊味熏醒的,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整齐齐盖着被子,头发都被细心地拆开,舒爽地睡了一觉的她精神大好,跳下地寻找糊味的源头。   刚来到门口,一大一小两张小花猫脸就一脸茫然地映入李鱼的眼帘。   原来他们在门口支起了一口锅,好不容易点着了木柴,烧菜做饭却成了新的问题。俩人都是没下过厨的,此刻正围着铁锅愁的跺脚。   李鱼撑着头只感觉前路艰难,长长叹了口气接过大勺并收获了两枚火夫。   因为工作原因,李鱼也不常下厨,只是一些简单的菜色她还是会的,口味也还不错,现在缺少许多调料,只是食材足够新鲜绿色,烹饪出来的两三个菜色竟然口味都极佳。   平安只知道有饭吃了,开心地一块块往锅下填着木柴,只有柳秋心里很不是滋味,偷偷抹了抹眼泪。李鱼关心他也只道是烟气太大熏了眼睛。   他瞧着李鱼对于烧菜做饭没有一点抵触的侧脸,想的都是她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堂堂大女子竟然对庖厨如此熟练,他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着烧菜、学着缝缝补补,做一个合格的贤夫,解决李鱼的后顾之忧。   本就是夏日,烧菜后烟气灼热,李鱼脱了外套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柳秋十分自然地接过她的外套,又举起帕子要给李鱼擦拭头上的汗水。   李鱼只感觉柳秋可真贴心,却还是有礼貌地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柳秋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   平安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连,突然笑着将头埋进大碗里,还小声哼哼了一句“傻子!”   柳秋筷子一僵,看了一眼李鱼又幽幽叹了口气。   不明所以的李鱼根本没看透二人的来往,她食不下咽,夏天热本就容易食欲不振,烧菜后又有油烟,导致她吃不下。   柳秋、平安二人的饭菜都要见底了,她现在碗里还剩下大半碗米饭。   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粒粒皆辛苦,更加上这几个月在道观,那么硬又难吃的馒头在道观都没人会浪费,她怎么好意思浪费粮食呢!   柳秋坐在她旁边,见到她开始一粒一粒地往口中送米粒的执着模样不禁摇头好笑。   李鱼这边吃完一粒,正要夹下一粒,突然一只修长的玉手将碗端走,李鱼侧过头就见柳秋一脸寻常地将她碗里的饭拨到了自己碗里,又偏头冲李鱼眨眼道:“我正好不够吃,抢了你的不介意吧?”   李鱼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被其他人吃自己的饭还是第一次,但见柳秋毫不介意的样子她还是高兴地摇摇头,自己不用费力下咽又不浪费实在太好了!   饭罢,平安有眼力地出去洗碗。柳秋一下午就编织完了环绕屋子的篱笆围栏,李鱼又用粗壮的树木围在外面,这样像野猪这种凶猛的动物也就不能进来滋扰了。   柳秋担心李鱼下午会饿,他在凳子上正要破开买来的西瓜,却被李鱼拦住了。   她一脸得意的冲柳秋夸下海口,一会给你见个漂亮的东西!   她谨慎地将瓜肉挖出来放到盘子里,又神神秘秘抱着瓜皮,背向着柳秋开始她的大工程。   柳秋只吃了一口瓜肉就撑得一口也吃不下了,他悄悄地往前探着身子,打算看看李鱼到低做了个什么漂亮东西!   谁知道李鱼一听见身后悉悉索索,就警觉地回过头来。   柳秋来不及退回去,竟然淡然地甩了甩胳膊,大言不惭地说要活动活动。   哼!李鱼撅着嘴巴又把小凳子往前挪了挪,不服气地言道:“你就等着瞧好吧!”   柳秋就真的不再偷偷打探了,他不自觉的笑眼弯弯,撑着下巴盯着李鱼的背影。   他向来是习惯安静的,只是现在屋子外面平安洗碗叮当作响,屋子里面小鱼叫嚣着不许偷看,这一切都交织成为美妙的乐曲,令他不自觉沉迷其中。   这平静还没一会儿,平安就甩着湿淋淋的手进了屋子,未等李鱼阻拦就俯身蹲在李鱼旁边,继而爆发出冲天的笑意,平安抹着眼泪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   “柳秋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快来看,李鱼,做了一个,一个惊天动地的丑东西!”平安丝毫不顾李鱼的心情大声戳破。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平安这孩子胆小又结巴,我不知道他还会嘲讽人,毫不留情地骂我做的东西丑,我真傻,真的!   新上任的李林嫂生气地赶走了捣乱的小平安,憋着劲端详了一阵成品,真的很丑吗?我看还好,只能说一般丑吧,怎么能说惊天动地呢!她又拿起刀收收尾,谁料一不小心将那瓜皮又削掉了一块,这下真没救了!   李鱼想起刚才自己夸的海口,抱着瓜皮在脚下已经抠出来三室一厅了。   柳秋见她的后背从茁壮的小白杨慢慢萎缩成黄花菜,赶紧憋着笑,又拍了下笑得咯咯咯的平安,才关心道:“可做好了,我想应该还不错吧,一定是我见都没见过的新奇东西是不是?”   他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柳秋从小华衣美食,对物品的审美和品鉴能力其实是很高明的,从平安的表现来看,李鱼的成品估计不是丑能形容的,但他却是迫不及待想看一看。   李鱼听了柳秋安慰心里好受多了,柳秋说得对,他们都没见过,这可是独一份呢!别担心,大胆点,你是最棒的!   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又捣鼓了半天,李鱼终于慢吞吞背着手走到柳秋面前。   柳秋马上端正态度,抿了半天还是在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的眼睛如发光的星子盯着有点窘迫的李鱼,伸出白白的手掌朝上,“给我吧……”   李鱼伸出只手拦住要捣乱的平安。   “给你。”   她歪过头不敢听俩人的嘲笑,匆忙将那把手赶忙塞进柳秋温热的手心。   触及手心的木制把手粗劣,他略微弯腰却正好与红彤彤的恶魔笑脸西瓜灯面对面。   温暖的烛光从西瓜灯的眼睛鼻子嘴巴流淌出来,那西瓜灯五官俱全,却是个缺了一块门牙的丑瓜瓜,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李鱼半晌也没听见柳秋的嘲笑,转头瞧见他将脸庞贴上自己做的那奇形怪状的西瓜灯,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浓浓的喜爱,半张脸被灯笼染上了些微胭脂色。   察觉别扭的李鱼终于回头,柳秋抬起眼帘望向李鱼,他的眉眼蹁跹,真挚地说道:“我很喜欢!”   人面桃花相映红,李鱼突然就脸红了一下,她连柳秋的眼睛都不敢再看,慌乱地抓起外衫跨出门外,说要回道观了……   夜幕如漆,密林小屋的床头却亮着一盏红彤彤的微光,好似黑暗航行海洋中的灯塔。   平安早已坠入梦乡,柳秋却还靠在床头揉着胃部,一碗半的饭还是太多了,他多年间过分饮酒,肠胃功能早已薄弱不堪,他心里不觉苦痛只是甘之如饴。   想起李鱼慌乱间离开的模样,他捧着脸傻傻的笑了。 第21章 喉结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转眼就进入深秋,梧桐烟雨冷,锦衾凉似铁。   李鱼的手头也一天比一天拮据,她手里之前剩的几两银子能支撑三人过到如今已经实属不易,自从她上山在两人的餐桌上发现了捡来的野果,到如今连野果也不多见了,只有自己上山才罕见的有些蔬菜上桌。   李鱼头痛不已,柳秋的药材也要吃光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现在恢复的不错,可是如果突然断了药会不会影响恢复也很难说。   她在现代是普通家庭出身,工作后也没为钱犯过愁,来了周朝成了贵族小姐却天天为钱发愁真是荒唐。   转过年去她就十五岁了,到了及笄只年,正君再不满,恐怕李太尉也会将李鱼接回家里,挣脱高门大户恐怕极为困难,况且,柳秋和平安怎么办呢?   一个出身低微受人诟病,一个是李鱼情急之下带走的别人家的小侍。   这等身份,连太尉家门房的下人都瞧不上,李太尉又怎么会容忍李鱼与他们来往并照顾呢?   还有小半年,李鱼已经打定了主意在这小半年一定要脱贫致富,至少为他们两个找个活路。   多次下山,李鱼发觉这个年代的制酒工艺还十分落后,酒肆里叫卖都是度数极低的浊酒,度数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啤酒,上面还漂浮着一层绿色的杂质,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说的就是酒上浮起的杂质。   酒肆内客人饮酒时,小二就在旁边为客人筛酒去除杂质,喝的既不痛快又不过瘾。   李鱼是个理科生,且在以前恰巧有到白酒厂进行参观过,对于蒸馏酒的制酒工艺十分了解,蒸馏酒就是现在人常接触的白酒,属于度数很高的烈性酒。   连周朝现下那样低劣的酒还能日日供不应求,何况这清澈如水却又热烈灼心的酒水呢?   说干就干,李鱼趁着观主不注意就下了山,瓦市里人还不算多,她掂量了一下手里剩的钱,能买的粮食不多,还得买些酒曲发酵。   先少买些做个样品也好,她拎着手里半袋粮食来到酒曲摊子前。   “老板,各要些大曲和小曲。”李鱼蹲在摊子前仔细打量着摆放着的酒曲。   “好嘞,姑娘也是要参加今年的赛酒大会吗?今年各府云集我们京郊,听闻还请了京城的大人来评选呢!”摊主眉飞色舞,对能间接参与这等大事兴奋不已。   “赛酒大会,九月初三。”   她能的买的粮食不多,若是能在赛酒大会上打出名声来,物以稀为贵,只怕价格能翻上几番,真是个好时机。   “柳秋哥哥,李鱼来啦!”李鱼刚从山坡上过来,就遇见了捡拾柴火的平安,他抱着柴火蹦蹦跳跳地冲院子喊着。   “我来拿吧”,李鱼识趣地接过平安怀里的柴火,被平安拍着肩膀喊“乖”。   安稳下来后,两人互通年纪,竟然发现平安今年十七,年纪还要比李鱼大了三岁!   勇敢大姐姐一下子就降级为了乖巧小妹妹,还好这段时间,通过不断适应,李鱼已经开始学习做个有担当的大女子,尽可能的学着去照顾“弱小”的男子们。   李鱼一踏进院子只感觉百花疏影,虽然已经深秋,但盎然之意不减。   柳秋披着一袭青衫,斜靠在一丛秋菊后,听闻平安说李鱼来了,忙放下手中浇水的木勺,整理了衣衫才从花间露出欣喜的面孔。   他这几个月事事顺心,多年消瘦虚弱的身体都缓和了不少,本就身量颀长,现如今更是长身玉立,眼中时时带笑意,更加上他多年习惯难改,行动坐卧都有规矩,举止十分雅致,通身都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气息。   李鱼见他笑颜如花,也放下手中东西,高兴地走到花丛前拨弄了一下那娇美的秋菊花瓣,蹲下身子跟柳秋说今天吃肉。   柳秋就笑着道:“那可好了!瞧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随即自然而言地从衣襟里拿出帕子,细致地擦着李鱼的额头脖子。   李鱼一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发现柳秋也给平安擦过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扬着脸庞任凭柳秋的照顾。   平安腹诽李鱼可真傻啊!柳秋哥哥又总是怕吓到李鱼不敢说出口,等这个傻冒开窍,恐怕得沧海桑田,认识到李鱼就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后,他一开始对李鱼的那点好感都化为云烟了,他可没有柳秋哥哥这种耐心。   李鱼闻到了清幽的暗香盈袖,睁开眼睛正发现柳秋的脸庞贴着她的颈侧,这样近的距离两人呼吸可闻,却见柳秋只是耐心地擦拭着。   她手足无措地僵硬着,眼睛不好意思地低垂,却恰好可以瞧见柳秋那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他内里严严实实穿着雪白的高领罩衣,随着柳秋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有时就卡在那衣襟上,李鱼霎时不敢看了,没出息地闭起眼睛。   柳秋时刻关注李鱼,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的紧张,经过几次琢磨,他就知道李鱼喜欢他穿着青衣、领子还要高高的,头发也慵懒地用青簪束起,每每只要这样,她就会多盯着自己看几眼。   他含着隐秘的笑意,“哦,原来不是因为高领,是因为喉结啊……”   吃罢饭的李鱼跟二人说起了酿酒的事情,柳秋不禁担忧道:“小鱼之前家里是酿酒的吗?现而今好酒难得,价格又高,可是酿造之法一般是不会外传的。”   “算是酿过吧。”李鱼将粮食倒在锅内开始蒸,她不欲让两人担心,且搪塞过去。   其实只要是她想做的事,这两人又哪会有一个“不”字呢!   此刻更是全力支持,平安在灶下烧火,李鱼往粮食上泼水,柳秋坐在一旁对于自己不能帮忙很是抱歉,但他知道当下自己不添乱赶紧养好了伤才是正理,并不惺惺作态。   李鱼早就发现了柳秋的落寞,他向来自强,如今这许久都不能动弹,来回行动都要李鱼或平安帮助,恐怕心里早已经十分黯然。 第22章 傻瓜   粮食蒸好后撒上酒糟,也要发酵几天,李鱼安置好一切才扛着好大一块木头,匆忙赶回道观。   上次的陈家大案,几个泼皮无赖判处死刑,已经在菜市口斩首了。   陈老夫人也参与其中,京中来人一看就知道是她家二公子,扼杀贵族,陈家怎么会有好结果,陈老夫人自杀在牢中才勉强令京城那边消气,陈家花了大把银子才赎回陈老夫人的遗体,故此陈家大伤元气,也没落了许多。   李鱼一出马就是这样的大案,玄虚怎敢再让她下山!   况且她还有小半年就及笄了,李太尉近期的书信都略微频繁了些,询问那孽畜是否改好了,玄虚明白这是李太尉消气了,起了接她回府的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只要李鱼不犯什么大错,老师姐闭闭眼都能过得去。   李鱼回到道观就一头扎进了她的小房间,未过片刻,屋子里就传来叮叮当当、刺啦刺啦的声音。   李鱼的手艺活并不好,丑西瓜灯就能说明,可是她不想让柳秋那样落寞的坐着,他的腿要是好了,行动起来该是多么丰神俊朗!   想起柳秋,那滚动的喉结仿佛又近在眼前,李鱼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廓,暗骂自己过分,她知道柳秋的出身,想到自己刚刚救下他时,他以为自己是登徒子,气的要掐死她,如今两人成了朋友,更应该相互尊重,自己,怎么敢起亵渎之心呢!   柳秋哪知道她的道德标准这么高,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刚刚燃起她心头的一抹小火苗,就被一泼无情冰水给浇灭了。   李鱼这一忙就是小半个月,好事成双。   他们几人蒸治的酒糟到了最重要的蒸馏阶段,而她认真打磨下的木制轮椅终于初见模样,为此她还特意下山好几趟在人家木匠门口蹲了好几天偷师学艺,被人家赶走了好几回。   这轮椅真的说不上精致,只是板板正正几块木板拼接而成,她努力钻研并偷师做成了转轴,今天才终于能让它行动起来。   李鱼手拙却很认真,她做事一向如此,靠背、座位、轮子都被她细心打磨的极为光滑,一丝毛刺也没有,她又贴心地缝制了一个小垫子放在座椅上,针脚都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柳秋会不会嫌弃啊,她有点忐忑。   大功告成的李鱼满意地将轮椅放在床边,想着明天给柳秋一个惊喜。   窗子开着,李鱼半梦半醒,寒凉的雨水落到她的脸上,李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探头出去一看,夜色很晚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坠在地上,甩甩头关上窗子,那大雨点就砸在窗子上,屋内一灯如豆,她突然想起来,那间简陋的茅草屋连茅草都很稀薄,这样大的雨,两人岂不成了落汤鸡!   都怪自己没能提前想着修缮房屋!   李鱼马上抓起外衫,顺手拾起柜子的两把伞,不顾大雨倾盆,开门就跑了出去。   李鱼气喘吁吁,下雨天气山路崎岖难行,李鱼撑了伞反而因为看不清路摔了几跤,浑身成了个泥人,为了快些,她将伞背起来加快了步伐。   转过山坡,那小屋子近在眼前,果然没有如往日一般在门缝里映出澄黄的烛火之光,反而黑洞洞静悄悄。   李鱼疾步过去,翻过篱笆,还没等敲门,就听见屋子里平安的声音传来:“柳秋哥哥,你点灯干什么,这么大的雨李鱼那个小傻瓜应该不会过来吧!”   片刻后烛光影影绰绰,柳秋披起外袍靠着墙壁盯着蜡烛,温声有些无奈地言道:“这些日子她忙着没过来,估计不知道你已经修好屋顶了,你说她不会来?我们打个赌,她一定会来的!”   柳秋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门口的李鱼已经石化了,她退后两步,果然看见屋顶的茅草茂盛了好多,好似中年秃顶的大叔一夜回春。   “哼!我才不做小傻瓜!”李鱼蹑手蹑脚地退出院子,假装从没来过。   蜡烛燃尽也没人敲门。   平安一早起来就叽叽喳喳笑着:“柳秋哥哥,看!失算了吧,李鱼没来!你得兑现承诺,给我做一个超级好看的发式。”   平安不是从小结巴,他性格活泼好动,十岁上下到内院伺候,为着学规矩挨了许多打,吓破了胆子,后来又调到大小姐院子里,那些小侍尖酸刻薄,平安胆子小,从此一说话就结巴起来。   李鱼把他从陈家救出来,柳秋更是拿他当亲弟弟疼,比他爹娘还要亲许多,放松之下,他的结巴竟然慢慢地好了,除了下山见到陌生人,在李鱼和柳秋面前,他说话已经很流利了。   故此现在像只百灵鸟一样围着柳秋闹着,柳秋被吵的无奈,坐在床上给平安花心思绾起一个京城贵公子流行的发式,反正现在他们生活在山野中,无需担心僭越。   平安捧着头发,在镜子前臭美了半个时辰,才哼着歌开门做早餐,谁料刚一开门,门口那把斜倚在墙边的雨伞就滑落了下来,恰好绊住平安的腿,使他跌了一跤。   柳秋伸着手,却只能看见一脸泥汤的平安抬起头来,愤怒地大喊:“哪个王八蛋的伞!”   “哈哈哈哈哈!”屋子里传来柳秋一阵朗笑,他指着那把雨伞眉眼弯弯摇着头:“还能是哪个王八蛋!”   门口推着轮椅缓缓走进来的李鱼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傻乎乎地问:“什么王八蛋?!” 第23章 酒烈   平安见李鱼出现,哪还不知道她就是罪魁祸首,一把拎起拦路的雨伞横到李鱼面前,歪着头气馁问道:“你昨天来了?”   “不知道啊,谁的伞?”李鱼心虚地摸摸鼻子,又连忙安慰了几车好话才作罢,平安终于虎着脸跑到外面小溪去洗漱。   柳秋见她二人你来我往的样子好笑,却没漏了李鱼推着的东西。   还没等他问,李鱼就献宝一般推着轮椅停在门口,一脸自豪地扬起脸道:“这个是轮椅,有了它,你就可以自已行动了!”说罢,自己先兴冲冲坐上轮椅,一边转动着轮子在院子里绕了一圈。   柳秋自打腿受伤后行动不便,但是这两个月养的还算不错,已经可以拄着木拐忍痛走几步路,但仍旧十分有限,今日见了李鱼带来的轮椅心里也有些激动。   他不会放过每一个和李鱼亲近的时刻,但是刻意的撩拨往往失为下乘。   于是他故作坚强地抓起床头的拐杖,将伤腿缓缓放到地上,想要弯腰穿鞋却被腿筋拉的疼痛,一时脸色有些发白,试了两下都不成,于是就光着脚落在地上,费力的架起拐杖准备走到门口。   低头专心铺垫子的李鱼突然听到屋子里柳秋闷哼一声,连忙抬头一看。   只见他正拄着拐杖费力地往门口行来,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来,玉白的脚和泥土黑色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反差。   “你站住!别动!”李鱼丢下手中的垫子,慌忙跑进屋子里,李鱼本想来一个公主抱,轻轻松松把人抱到轮椅上,可是柳秋手长脚长,自己的个子抱起他还真不容易。   于是只得在柳秋一侧腋下扶起他的腰,慢慢地往前挪,柳秋顺手将拐杖扔了,他将重心侧向李鱼,一只手把着李鱼的肩膀,李鱼一手扣着他的后腰,一手抓着他的手。远远看去好似李鱼被紧紧扣在他的怀里。   李鱼虽然得到了天运女金手指,可是身体却没产生异变,还是看起来娇小可人。   柳秋只感觉怀里的李鱼又软又乖,被她扶着的腰部竟然开始发痒,这痒从腰间慢慢地绵延到胸口,从屋子到门口只有短短几步路,竟然被柳秋拖延了足足有半刻钟。   当他稳稳坐在轮椅上,对李鱼收回的手颇有些恋恋不舍,可是当他听说这轮椅是李鱼日夜操劳打磨而成,连屁股下面软乎乎的垫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他的心软成了一江春水,望向李鱼的目光都不自觉带了些媚意。   李鱼来了山上一口水都没喝,又搀扶了柳秋一阵子,不禁感到口干舌燥,屋子里的水壶没有热水,她担心山间小溪的水有寄生虫,一般是不敢直接喝凉水的,只能难耐的舔舔嘴唇。   她面色红润,被滋润过的嘴唇更色如丹朱,鲜艳欲滴,柳秋盯着她的嘴唇只感觉浑身发热,也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李鱼这次上山不光是因为轮椅,还要对酒糟进行蒸馏,她在二人的帮助下终于蒸馏了一斤白酒出来,颜色清澈,酒香扑面,连柳秋也直呼好酒。   如今是八月中下旬,距离赛酒大会还有小半个月,刚刚酿出来的酒最好还要静置一阵子口味才会醇厚,于是李鱼将大部分存放起来,只留了一小壶为三人庆祝。   这样的好酒不愁在赛酒大会上扬名,李鱼用仅剩下的银子一股脑买了菜肉粮食,为三人的成功浮一大白。   久未饮酒的李鱼竟然翻了车,只见人影重叠,不多时便倒在一边,平安也是酒量太浅,晕晕乎乎败退。   柳秋却喜欢这辛辣刺激的味道,他餍足地一杯一杯饮着这剩余的大半壶清酒,过往多少日夜,都是凭着这玩意让自己忍过去,可是后来,他习惯了,喝多少都不会再有感觉,酒水在他这里变成了凉水,他再也逃不过……   可是今日这烈酒入喉,却让他有种第一次饮酒的感觉,多喝些会不会做个好梦呢?   夜已深了,柳秋将两个醉汉费力地安置好,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木制的把手,却听见李鱼这个娇气包一会哼哼热,蹬了被子,一会挠着脸说想要回家,竟然暗暗地流淌着眼泪。   柳秋心疼地心都要化了,他滑动着轮子打湿手帕一遍一遍给李鱼擦着身子和眼泪,她的汗水从下巴流到脖颈,片刻又流淌到衣襟里那深处的幽暗中,柳秋的瞳孔瞬间缩了缩。   这酒太烈,他暗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口干舌燥! 第24章 别动   李鱼却不是个老实的,那床本就不宽敞,她滚来滚去,不多时就霸道的翻向平安那边,手脚都搭在平安身上。   “啪嗒”一声,柳秋强硬地将她翻过来,刚将被子盖好,却发现她又踢开,往右一翻就要掉到地上去。还好柳秋就在旁边,小心的托住她的脑袋和胳膊。   她酒后发热,脸颊恰好贴着柳秋的手掌,只感觉冰凉舒适不已,于是将另一侧脸蛋也放到他手掌中降温,两条软绵绵的胳膊无意识地挠着他的肩膀。   柳秋倏然浑身僵硬,不过片刻他就果断地将李鱼揽起,将整个人放在他的大腿上,   他心跳的厉害,心里绵延着隐秘的欢喜,她是他的,现而今就在他怀里,两人呼吸相交,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香。   他甚至滑着轮椅将床头的蜡烛吹灭,四周陷入黑暗,他深藏的情意也在黑暗中铺陈开来,他紧了紧拢着李鱼的臂膀,好似怀抱珍宝锦衣夜行。   李鱼愤怒于这更加拥挤的怀抱,她一脸怒气地睁开眼睛,好似分不清自己处于何时何地,她胡乱地动弹着想坐起来,却引来柳秋更加沉重地呼吸。   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抱着她更紧了些,不知道怎么办的烂酒鬼只能服软,无奈地娇娇软软道:“我难受,呜呜呜。”   柳秋咬着牙,半晌才闭了闭眼,低头对李鱼哑声道:“你别动了,消停些吧,我的小祖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都好似气音。   李鱼这个憨货喝了酒后却没一点分寸,半点没把柳秋的话听进去,反而对着那随着他一说话就滚动起来的喉结大感兴趣。   柳秋突然感觉喉咙上一紧,他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她手里的喉结就慢慢地上下动了一下。   这好似大大取悦了李鱼,她笑着挣扎起来爬到柳秋颈侧,一双凤眸专注地盯着他的喉结。   柳秋僵直了后背,像个雏一样一动不敢动,她的眼神仿佛化为了野火,将他的血肉都燃的沸腾。   黑暗里,她全然没了白日的端正谨慎,蜕变成了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子,喜欢就要到手,讨厌就丢开一边。   “它怎么不动了,你快动一动!”大无赖捏着柳秋的喉结不让人家说话,还提出这种可恶的要求,她却不觉恶劣,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动,李鱼有些无趣地丢开手。   柳秋小小地放松了一下,却一瞬间有种怅然若失的寂寞,他难耐地又咽了口水。却在喉结滚动的下一刻,在喉间有一片温软的浮云轻轻略过。   柳秋呼吸一滞,黑暗中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他喉咙中控制不住地“嗯”了一声,拢着李鱼的手快速地移动到轮椅扶手上抓住,手背上都露出青筋来。   李鱼酒醉中也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吸的深重,她本来还想多玩一会的,却感觉身下不舒服,“这是什么啊!”她心里迷迷糊糊想着。   她的大腿不舒服,就哼哼着想下去,两只手也从柳秋脖子上下来,奋力往床边爬去,又恶人先告状的大声反咬一口:“你不软和,放开我!”   “你…你!”她来回的动作令他浑身肌肉都绷起来,恨不得立刻将他就地正法,可是他做不出来,她年纪还小,他还未曾探知到她最终的心意,贱躯何所惜,可是他不能……   李鱼还在大声嚷嚷、奋力挣扎,柳秋费力地锁住她,借着月光却发觉平安不舒服地翻身,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情急之下,柳秋一低头含住她的丹朱柔唇,将她娇气的叫喊彻底封印。   老天爷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醉眼朦胧的平安一睁开眼睛就马上又闭了起来,可怜他半宿连身不敢翻一下…… 第25章 赛酒   “啊,头疼!”李鱼因为宿醉头痛欲裂,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酒量怎么变的这么小了,分明以前也是能喝二两的啊。   她揉着额头将将撑起身子,就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扶了起来,度数合适的温水也贴近了她的唇边,李鱼低头一饮而尽,一抬头却发现柳秋的喉结处有一块红红的印记。   李鱼盯着那道印记半天,柳秋都有些紧张的时候,她义愤填膺地吐槽了一声:“你被蚊子叮了,这秋天的大蚊子最毒了!”说罢还摸摸自己的脸和脖子笑道:“还好没有叮到我哈哈哈!”   紧张了半天的柳秋一口气瞬间上不去下不来,他低落了须臾就马上恢复平时的表情,轻轻地拿走了杯子。   李鱼感觉今天的气氛不太对,柳秋早上的眼神有些不同的复杂,早饭时,平安也不叽叽喳喳,反而一看她就眼神闪躲。   可能是忙于酿酒自己太累了,李鱼旁敲侧击了几番,柳秋都只是推脱说没事,平安更是一看她就跑,李鱼猜不透二人,只能归咎于太辛苦了。   时间一晃而过,九月初三很快到来。   柳秋身体没恢复完全,平安担心让陈家发现,所以只能李鱼独自勇闯天涯。   一早上,二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妥帖,赛酒大会不好再穿道服,鱼龙混杂,李鱼也担心被人认出来。   所以李鱼只穿了上回下山买的一套青衫,柳秋早在前几天便将这衣服熏香,又费了十二分的心思为她打理发式,临行前在她腰间坠上一个针脚精致的秋菊香包。   她恍恍惚惚拎着酒出门时,都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开着屏的花孔雀,此时出门不是去赛酒而是去选美的。   这赛酒会本是三年举办一回,以往多在江南大城举办,今年听说镇守西北的六皇女秦王回京述职,她在京时平素最爱好酒,如今回京,恰逢三年一期的酒会,女皇大手一挥,特意选中在京郊举办,一则京郊海拔高,菊花开的好,二则那位秦王休整的别苑正好在京郊。   今年的酒会就定在秦王别苑举行,李鱼下山不算太晚,可到了别苑却大为震惊,人山人海好似春运,车马从别苑门口一直绵延到集市,后面还源源不断的往前挤着。   秦王府的管事也傻了眼,皆因她得到的消息是江南酒会参与者不过百家之数,秦王府早按照这数量准备,谁料今年全国的酒商都得知是秦王府参与,都抱着扬名天下的心思,从五湖四海赶过来。   那按照原本在府中举办的方案就行不通了。   李鱼紧张地将酒壶抱在胸前,打量了一番周围众人,不禁为自己的寒酸鞠了一把辛酸泪。   人家的盛酒容器造型精美,用料考究,打眼一瞧不乏官窑的瓷器和厚重追古的青铜樽,李鱼低头敲敲自己这普通烧瓷打造的酒壶也不自卑,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赛酒器比赛,只要打开瓶塞,她怀中的酒香必然天下扬名。   参赛之人都为平民,所以别苑只开了东西侧门。众人正熙熙攘攘往别苑内挤时,却听闻“嘎吱”一声,那尘封许久的秦王别苑厚重正门悠悠开启。   随后正门内一队卫兵列阵守卫,她们护甲寒光,眼神锐利,一看便是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厮杀。   她们一列队,那些拥挤的酒商不禁有些畏惧,别苑门口吵闹的声音都小了些。   待秩序稍稍维持些后,只见别苑内缓缓行来三人,其中打头二女额带金花,光泽夺目,脚步举重若轻,气息却轻盈无比,李鱼暗忖此二人最低也是二级的天显女。   待那二人到别苑门口就恭敬地弯腰请身后之人先行,李鱼没能挤到前面,远远只见是位身量颀长得达到一米八五以上的女子,她着一身银光蟠龙剑袖常服。   她一出现,众人便都跪下山呼千岁,李鱼左顾右盼周围的人都乖乖跪在那里,隔的这么远,秦王又看不到,李鱼可没有给人下跪的爱好。   于是只是垂下眸子蹲在人群里,好在她身量不算高大,周围人又忙于下跪,也没发现什么,只是李鱼分明感觉有一道视线看着她,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抬头,只能心里默念三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那秦王分明是身怀武功,虽然不是天运女,却声音底气十足,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尔等不必照常评比,立于原地即可,由本王黑甲卫首轮评比,评出一轮由孤和众评审再定魁首!”   她这就是嫌人多了,打算让她的黑甲卫先筛选出去那些实在一般的,待有好的再让她瞧瞧,只是第二轮便要定魁首,可见黑甲卫这关必然也是极为严格了。   人群中果然喧哗四起,她们往常评比都要四五轮的,评委们对一般的酒也要给出点评,然后对好酒一顿彩虹屁,这才决出胜负,哪有今天这种秦王二轮定生死的!况且那些黑甲卫都不过是边疆出身的军娘罢了,哪里懂什么是好酒!   不过片刻,就有那胆子大的酒商质疑起来,那秦王听罢却只是微微一笑,“若本王的黑甲卫都喝不下去的,算什么好酒!”   李鱼充分感受到了这位王爷的独断专行和极度自信。   不过在赛酒评比上,她却拥有着和秦王同样的自信。   沸水一般的反对就被秦王这样轻飘飘的压下去了,这个时代皇权压死人!   众人也就不再拥挤,都站在原地,等待着黑甲卫前来品尝。   那黑甲卫队足有五六十人,她们尝酒速度极快,遇见那好酒便连连称赞,呼朋唤友一起来尝一杯,遇见一般的只是浅尝辄止迅速抽身,倒不像赛酒大会,反而像她们打了胜仗后,欢快放肆的畅饮般。   李鱼生在和平年代,少见军卫,见此场景也津津有味地观察起来,眼睛弯弯笑得开心。只是刚才那道视线又纠缠上来,她一抬头却没有找到来源,不禁有些烦躁。   那些酒商抗争无效,只能多倒些酒,希望这些黑甲卫们能喝痛快了好给个合格名次。   等了半个多时辰,黑甲卫们终于来到李鱼身前,见她年纪轻轻,又只是捧着个袖珍的酒壶,不禁起了些轻视之心,想着赶紧敷衍过去,上前就要拽李鱼的酒壶。   谁料拽了两下都没拽动,那酒壶仿佛在李鱼手里生了根一样,“别拽啊,我给你倒些。”李鱼气恼这黑甲卫不礼貌,却还记得这是赛酒会没有发作。   不太高兴地拿出预备的小酒杯,那黑甲卫见了小酒杯更是“嗤”了一声,她心想这酒商真是小家子气,已经起了不给李鱼通过的心思,又连连催促道:“军娘什么好酒没喝过,瞧你这样子能酿出来什么好酒,怕还不如马尿吧!”   众黑甲卫听了立马都哄然大笑,有些好事地还接着道:“王五娘,你是不是常喝马尿呀,人家还没打开你都闻着味了哈哈哈哈。”   那被称作王五娘的军娘更为气恼,周围的酒商又讨好起哄道:“就是,看她这样子也是不像会酿酒的,长的妖妖袅袅的,哪像会干粗活的人,别是哪家房里养的娇娇吧。”   这就是侮辱人了,这个时代的娇娇是指有钱人家有龙阳之好的女子豢养的年幼女子,通常这种女子终身不能成亲,地位比小侍还要低,是辱没祖宗的,这些起哄的酒商不过看李鱼孤身一人,又年纪轻轻才敢口出妄言。   人群中众人还在笑着,打算看李鱼这小娘子会不会哭鼻子。   李鱼突然就冷笑了一声,她慢悠悠地转身走到刚刚口出狂言之人的身前,冷声道:“你可听说过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罢腰身一拧,只听一声巨响,那人面前伫立的巨大酒桶当的一声轰然倒下,扬起一片飞尘,众人惊慌躲闪,须臾那浮着绿沫的酒就顺着破裂的口子汨汨流淌出来。   那酒商目眦尽裂,跳起来就要跟李鱼算账,黑甲卫们却跑到酒桶旁用手捧了一捧来品尝,那军娘王五娘连连道好酒,她起身拿着一块木牌就要给那酒商,谁料来接木牌的却是将酒商打倒在地的李鱼。   她轻笑一声:“这种也算好酒吗?秦王的黑甲卫……”她没有全然说出刻薄之语,却摇着头将一切表明了。   那黑甲卫本来仅是微怒,闻听李鱼笑言后怒发冲冠,冲过来就要捏起李鱼的脖子。   她出手极快,就在即将触碰到李鱼的前一刻,被一柄通身白玉制成的折扇拦住,“且慢!” 第26章 魁首   “先尝尝她的酒,若不好再打死也不迟。”来人薄唇轻启,轻飘飘地将人性命不当一回事,却诡异地眼带笑意。   李鱼被身前高大的阴影挡住,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玉扇、剑袖、紫金冠下正是那位秦王殿下漫不经心的脸,本朝女子以健硕为美,这位秦王殿下简直是幸运地踩中了每一个审美点,一对大胸不禁令李鱼咽了咽口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贫瘠的自留地,自卑不已。更加上她相貌柔美中带着一丝阴霾,更产生了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距离感。   秦王也不着急,她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玩味地看着李鱼,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黑甲卫,那黑甲卫立刻微微点头,分明是秦王一个表情就要血溅三尺。   众人哗啦啦又跪下去请安,那些酒商更是在心中敲锣打鼓庆祝李鱼这狂妄女子惹怒了秦王。   李鱼这边刚刚砸了她的场子,又骂了她的侍卫,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紧张,这位秦王杀伐果决,绝不是说着玩的。   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隐隐有点悲凉,但她还是对周朝存在一丝丝的理的抗争,而且自己并非刻意惹事,几人是侮辱她在先,不知这位久经沙场的秦王能听听她的话吗?   “秦王殿下,请问什么是好酒?”李鱼在秦王淡漠的眼神下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又指着刚才口出狂言的酒商和黑甲卫控诉道:“我因为年纪小被这几人肆意侮辱为娇娇,我因为年纪小所酿制的酒水不多便被黑甲卫无视。”   不顾几人怒目相视,她顿了顿后哑声道:“但我的酒是我和朋友悉心酿造,每一滴都是用了全部心力。”   言罢,她将酒壶高高举起,反而带着种海阔天空的心情笑着对秦王道:“如果我的酒是能配的上您的好酒,请您让她们向我道歉并将我的酒封为魁首,若我的酒不配此列,我愿意终身不再酿酒,随殿下处置!”   秦王眼中兴致更浓,她竟然在都是平民百姓的赛酒会上,在一个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只有天运女才能散发出的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并且这锐气竟然比自己身旁两位护卫还要锋利些,这种人怎么会沦落到沽酒为生?   “你不过小小年纪,不怕死吗?”秦王饶有兴致地从李鱼手中拿过酒壶,仿佛嫌脏似的用两指捏着酒壶,语气阴鸷地问道。又低头对着李鱼黑鸦鸦的头顶恶意地补了一句:“本王从无戏言!”   李鱼突然想到华强的一句话:“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不禁好笑地摇头言道:“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罢了。   “本王,准了!”秦王此话出口之时也同时打开了酒壶的塞子,本欲将酒壶凑到鼻子旁边嗅一下酒香,却没想到,这酒香浓烈到瓶塞才刚刚打开,烈酒就如风穿人肺腑。   秦王从未闻过如此浩瀚热烈的酒,一时之间竟然也顾不得让黑甲卫先试酒,不待李鱼劝阻仰头便饮。   谁料这酒从唇舌穿过喉咙再到肚腹中,如一柄利剑杀入无人之境,将她浑身上下搅得热辣辣、醉醺醺,让她瞬间想起边关西风烈、弯刀快,醉卧沙场几人归的豪情。   不禁重重地咳了起来,黑甲卫本就紧张,一看秦王咳嗽起来纷纷利刃出鞘,李鱼被侍卫们气势汹汹围住,马上就要血溅三尺。   李鱼躲避着利刃,却还是大胆地垫起脚尖,目光穿过层层黑甲卫对上秦王有些发红的眼睛,爽朗地问道:“殿下,我的酒可还配得上您?”   有那胆小的酒商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看年轻人被击杀,却还有更多酒商兴致勃勃地等着秦王如何处置这胆大的少女,窃窃私语。   只听得劲风一过,李鱼的酒壶远远地抛过来,被黑甲卫牢牢接住,秦王消散了阴霾,第一次有些真意的指向人群中的李鱼,带着畅意的语气道:“你很好,此酒可堪魁首,尔等尽数可尽尝此人间第一等烈酒,本王为其命名为西风烈!”   秦王自幼挑剔,极少夸赞什么,黑甲卫们听了秦王的评价,早已迫不及待,只恨酒壶太小,待皆品尝后,连酒壶中最后一滴都被军娘们喝了干净,还意犹未尽。   那王五娘早单膝跪地面向李鱼:“我服了,今后怕是再也离不了姑娘的酒了!”   酒商们哗然,这名不见经传又年少轻狂的女子酿的酒竟然真的得了魁首!今日之后,西风烈必然扬名大周了!   李鱼在众酒商眼中早成了狂徒,奈何技不如人,本以为她还要继续狂炫酷炸路线,都静静地等她发表装逼获奖感言。   只见她一脸笑容,上前一步亲切地搀扶起王五娘,对着秦王微微笑道:“西风烈这名字起的太好了!美酒配英雄,今日我的酒配得上秦王殿下的英雄气概真是万分荣幸!我对秦王殿下的敬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秦王久在军中,那些军娘直来直去,不会奉承,以至她从来没听过这么细节的马屁,整个人都麻了,美貌都扭曲了起来,低头噎住了一口气盯着谄媚的李鱼。   底下的酒商更是气翻了一片。   嗨,这竖子真贼啊!还以为她要硬刚到底!妈的,竟然溜须拍马这么熟练!   大家伙带着深深的背叛感义愤填膺地用目光唾弃着李鱼……   李鱼却挂着欠揍的笑脸,心里大喊发财了发财了!   之前种种全是因为迫不得已,不能任意被人踩到脚下,那秦王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如今得了赞赏还不拍拍马屁不是傻子嘛! 第27章 折中   因着是由秦王府举办赛酒大会,财大气粗,今年魁首的奖金足有一百两金子之多。   李鱼在众酒商嫉恨的眼神中坦然领了金子,欢喜地去秦王面前谢恩。   秦王掸了掸袍子,端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等着她的跪拜,她在别苑入口处接受众人跪拜时便见到这女子要蹲不蹲地缩在人群中,此时只有她一个,且看她怎么躲过去!   李鱼滑稽地将她那袖珍小酒壶挂在脖子上,金子将她的衣襟塞得鼓鼓囊囊,她欢欢喜喜走过来,心内却暗忖这次跪下是少不了了。   为钱低头不算低头,她做好心理建设,一副顺从的样子弯腰屈膝,谁料金子沉,她的衣襟又不结实,她一弯腰,那耀眼的金锭子就稀里哗啦掉了出来。   有两颗还调皮地跳到了秦王膝上,秦王不动声色,只用玉扇一下地敲打着手心。   “我的金子啊!”李鱼徒劳的伸出两只胳膊去捞,全然是个财迷模样,待捡完了地上的,才发现那位阴沉殿下的膝上还有两颗沧海遗珠,李鱼不舍得它们骨肉分离,暗戳戳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准备偷回来。   李鱼刚一伸手,便察觉到劲风袭来,她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那秦王的白玉扇快如一道残影向李鱼手背打来。   李鱼见此迅速抽回了手,腹诽这秦王要么是小气,要么是有洁癖,稍一触碰就要喊打喊杀的,只是人家是王爷,李鱼只能认怂,退了两步,口中还念叨着失礼了。   秦王的扇子没有落到实处,她却更加惊讶于李鱼的洞察力和速度,自己虽然不是天运女,但打小师从武功高手,又在边关战场打磨多年,与天降女较量也能有来有往,今日却被她锐气所摄,不禁起了试探之心,谁料这女子比她预料的还要出挑。   她心中多翻思量,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半天李鱼干干净净的额心,发现她年纪还小,抱着手慌然无措的样子,不禁暗叹自己回京以来太过草木皆兵了,于是玉扇轻抵额角,微微叹了口气道:“你酿的酒合本王的口味,着你本月进献一百坛来。”   说罢将膝上的两枚金子捡起,睨了李鱼一眼,李鱼赶紧机灵地伸出两只手接她的宝贝金子,还想着这秦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做了大善人,面上还是笑颜如花。   秦王府要的一百坛酒数量不小,要是在山上慢慢酿制,恐怕两三个月也够不了数量。况且如今她有了钱,也不想柳秋和平安继续住在密林中那个小小的房子了。   一百两金子抵得上白银千两,如今京城虽然地价不便宜,但是拿出二百两银子也能在坊间买一座不错的两进院子了。   李鱼兴冲冲回去,柳秋和平安迫不及待地围上来,见她一切顺利方舒心坐下。   直到李鱼将一颗一颗的金锭子摆出来,平安直勾勾着眼睛,还拿了一块放在牙上咬非得要验验真伪。   待李鱼说了想在京城购置房产以便做大做强的时候,柳秋却罕见地迟疑了。   “小鱼,我不想去京城……”柳秋虽然抬起眸子却有些躲闪,他实在是害怕啊,京城十六坊,哪里没有他曾经的恩客呢?他当初在醉春风当红十年,这张脸只要在京城一露面,恐怕醉春风就要找上门来。   况且他和平安都没有身契,他的不知道是被烧了还是留着,平安的还在陈家,二人愿意留在深山老林也是有这方面原因。   李鱼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她突然想起来这两个人不是自由人,他们的身体灵魂有自己的想法,却可笑地不属于自己。   身契问题只能慢慢图之了,李鱼和二人商量一番,决定折中,到山下距离道观最近的镇子上买房开店。 第28章 回京   山下小镇的房子很快就定好了,临搬家时,柳秋还有些依依不舍,恨不得连桌椅板凳都带上才好,李鱼劝了半天才作罢。   新购置的房子是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前院是两间门房正好可以用来开店,中间以栽满瓜果梨桃的小园子隔开,后头才是住处,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三人都对这处房子十分满意,由于镇子上地价便宜,只花了三十两就买了下来。   住处定下来了,还要忙开店大事。   在周朝,士农工商也是壁垒分明,百姓想要经商需要到官府办理手续,而且因为商人地位低下,后代禁止考科举入仕,需缴纳的捐税也是尤为繁重。   李鱼本就是士族贵女,士族高高在上,拥有大量的田地、铺子、部曲,足够自给自足,无需经商与升斗小民争利。   再者她的身份户籍都在太尉府里,不可能随意拿出来,又谈何登记呢!   苦想了片刻的李鱼突然灵光一现,瞒着二人租了匹毛驴儿踏上了回京之路。   太尉府前,李鱼萌生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荒诞感。   因着害怕被府里人发现是自己,李鱼牵着毛驴,戴了个大斗笠狗狗祟祟到东侧门说要找小喜,就是那个当初送她去道观的贴身丫头。   “走开走开,你是个什么人!也敢随便到太尉府找人,今儿丫头的亲戚、明儿小侍的爹娘,我们主子还侍奉不过来,还得给奴才跑腿吗?府里不都乱了套了,快滚!”门口的两个壮妇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像挥苍蝇一样打发着李鱼。   李鱼当然可以摘了斗笠,大耍主子威风,让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门子瑟瑟发抖,可是如果代价是李太尉的一顿毒打和主君的冷嘲热讽就不值当了。   她浑身无力地趴在毛驴儿背上,启动着陈年记忆想办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毛驴儿脖子上的毛毛。   还真有!!   李鱼猛地坐直了身子,将小毛驴拴在树下,小步快跑地来到了太尉府南门后面,果然!狗洞还在!   这都是李鱼被太尉禁足时命令她手下的奴才们偷偷挖出来的,正对着人烟稀疏的后花园,花园再往前右拐就是她的院子———微澜院。   这微澜院原本不是李鱼的院子,她是未娶夫的女子,本应该从十岁开始就搬到前院的,这样对于她读书习武也更方便,而后院则都是李太尉的男眷。   只是李鱼小时候身体便不好,张侧夫心疼她体弱,不许她习武,蹉跎到十岁依旧文不成武不就,一让她搬地方就开始假装发烧生病,闹得人仰马翻,李太尉仅有二女,怜惜幼女娇弱,也就默许了她不去前院,在后院距离花园最近的位置为她兴建的微澜院。   而她大姐李佩成亲后,为避讳男眷也就选择了处在微澜院旁边的观山居,这才给前身李鱼爬墙创造了便利条件。   拍了拍因着爬狗洞沾上的一身灰尘,李鱼紧了紧斗笠神色匆忙地往微澜院小跑,要是被府里的部曲抓住就更不妙了。   三步两回头的李鱼已经瞧见微澜院的屋顶了,她沿着近路荷花池这边疾步前进。   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李鱼脑内警铃大作,她连忙跑到水池边查看,果然在水池旁边的土地上还有溅起来的水花痕迹,李鱼焦急地寻找着趁手的杆子,毕竟,她是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   可是半天不见有人挣扎,李鱼对人命的担忧占了上风,她顾不得许多,高喊着:“有人吗?你还好吗?”,一边用手脚拨开秋季枯萎的荷花,在混浊的水里找人。   半晌,突然一个身着素衫的男子从水中探出头来,他明显是会泳游的,只露出一颗头,乌发顺从地沾在颈侧,李鱼从斗笠的薄纱中朦朦胧胧只见这人乌发红唇分外明显,衰荷残藕中他竟似海妖一般,艳若桃李。   他在水中深深浅浅的浮着却不上岸,只是无奈李鱼锲而不舍的呼唤才不得不露个面,他谨守男女大防,仍旧十分有礼道:“多谢你搭救,我无事,你是哪个院子里的?我回去谢你们主子。”   这是把我认成小丫头了,李鱼不在意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算救了人,天气冷,您赶紧上岸吧,我这就走!”   李鱼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便走,她的斗笠上都被溅满了水,又歪歪斜斜,只能摘下来重新戴上。   “你等一下!”日光下,男子脸色微变,他颤抖的声音拽住了李鱼离开的脚步。   “我脚抽筋了,能拽我一下吗?”他神色不明,有些紧张地问道。   “那你还能往前游两下吗?我够不到你!”李鱼顾不得戴斗笠,连忙跑到岸边尽可能远地伸出胳膊试图拉起男子。   异变陡然发生,李鱼只感到一股大力迅速将她拉下水,“咳咳咳咳”,她不得已喝了好几口水,呛的眼耳口鼻都是火辣辣的,简直要把肺咳出来。   可恶的是,那男子还在继续地将李鱼的头按在水中,她手脚发软,池水下,李鱼用力地向上浮起,隔着荷花池的水,那男子的面孔扩散成了无数圈,突然李鱼脑中如针扎一样。   她使了吃奶的力气终于从水中探出头来,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扣住男子的肩膀,她嘴唇冻的发紫,却不由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求饶道:“我过往真的不是人,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吗?姐夫!” 第29章 开业   宁宣只轻蔑一笑:“你还是早点去死吧!”说罢手上力气更大,势必要一鼓作气将李鱼淹死。   生死之际,李鱼迸发出所有潜力,她不管不顾地牢牢抱住宁宣的脖子,一边奋力高呼:“救命啊!李鱼要被杀死了,有刺客杀人!”   宁宣被这无耻之徒抱住脖子,一时无可奈何,竟然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转而卸了力气想带着李鱼一道沉下去。   “姐夫、姐夫!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咕噜噜噜,李鱼又呛了几口水,连忙道:“咱俩死在水里,明天一起漂上来算怎么回事,有嘴都说不清了,我对天发誓,日后绝对谨言慎行,否则就早夭不寿!”   此时谶纬之风较为盛行,人们对于誓言还是十分谨慎的,李鱼当初胡作非为,可是从来没有发誓的习惯。   况且二人一同死在湖中算什么呢?他死了不要紧,宁家的世代清誉都要断送……   宁宣不禁有些迟疑,正当二人胶着之际,岸边传来一阵脚步,低声问道:“小姐,是你吗?你在哪?”   是小喜,李鱼心内狂喜!   她借着宁宣的肩膀往上一跃,高喊:“我在荷花池里,快来救我!”   那脚步声迅速往荷花池边移动,宁宣本想今天溺死李鱼报仇,可今日又未成事,李鱼这厮睚眦必报,等上了岸还不知如何编排他!他不禁意兴阑珊地松开了李鱼,任凭自己静静地沉入湖中。   “小姐,快伸手,我来救您啦!”小喜脱下外衫,拧成一股绳抛在水中。   李鱼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绳子,只感觉浑身一轻,扭头却发现宁宣竟然脱开手荡入了冰冷的水中,他面目虔诚,双手抱着一串红玉佛珠,在水光中那佛珠红得仿佛血色一般。   她一手拽着绳子,另一只手却迅速地到水下勾住了那串佛珠,宁宣紧张佛珠只能又浮了上来。   “快拉我们!”李鱼急道。   小喜拉着两人上岸,脱力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李鱼也好不到哪去,她跪在岸边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只有宁宣先时被李鱼拉上岸有些讶异,此刻反而十分平静地闭着眼睛开始转起佛珠。   “这是做的什么孽!”李鱼腹诽却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咽。   她歪歪斜斜站起身来,却对着战战兢兢的小喜说道:“你今天什么都没见过,我也没有回来,知道吗?”   小喜偷偷看了一眼少主君就赶紧缩了缩身子,她自觉发现了什么大事,可是在李鱼如此疾言厉色下,她赶忙低头应道:“小人什么都没看见,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又将扭成麻花的外袍披在李鱼身上,二人离去之前,李鱼顿了顿,还是转头恭敬道:“还请姐夫赶紧回去休息一番,李鱼定然守口如瓶,此事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此前誓言永远作数,请姐夫安心。”   宁宣望着李鱼匆匆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拨弄佛珠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打理好一切的李鱼倒在高床软枕上,此刻她才知道什么是贵族小姐,她的前身享受着多么奢靡的生活。   微澜院的奴才因为之前纵容李鱼犯错,都被发买了,只留下小喜一人,待李鱼及笄回家才会再调拨下人过来。   因此微澜院更显空旷。   不要说三进的院子,假山、花园、池塘、廊桥错落有致,比起她在现代参观的瞻园还要精致。   此外还养着孔雀、白鹤等飞禽走兽以做观赏,她的闺房中博古架上摆着的皆是汝窑、哥窑的名贵瓷器,还不乏当世大儒的工笔书法。   李鱼对原身的审美还是很赞扬的。她换了一身烟紫鲛月缎裙,行动起来光辉浮动美不胜收,好似万千星子闪烁其中。   用名贵的香料烘干头发时,李鱼还傻乎乎问小喜为啥不从衣柜里拿衣服,后来才得知衣柜里都是平时要穿的亵衣,她还有三五间屋子是专门用来放衣服和首饰的……   现代卧室不到三十平的李鱼终于理解了阶级差异,京城最好的地段,十多间屋子都是她一个人的,还有专门放置衣服的房间!   想起道观那间小破屋子,李太尉确实对李鱼下了狠手啊,要不是自己穿越过来,恐怕前身李鱼早就将道观拆了。   乐不思蜀可不是李鱼的作风,待头发干了,李鱼一边表扬小喜今日忠心护主,一边问道小喜的身契。   实在是前身李鱼记忆里都没有这玩意,她是个大小姐,怎么会关注奴才的身契,这个时代逃奴被抓住可是要被打死的。   轻松地取到了小喜的身契,李鱼终于和小毛驴回到了小镇上,顺利的在官府办好了文书,现在只要安心酿酒开店就可以了!   “你这牌匾可行么?不会惹秦王殿下生气吧!”柳秋和平安一脸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牌匾。   前院已经被李鱼请人打理妥当,定做的牌匾也在今日送上门来,如今正明晃晃挂在门头和门侧。   门头的牌匾倒是中规中矩,“西风烈酒家”几字遒劲有力,很是亮眼。   可是左右两侧的牌匾就有些……   左边书:“西风烈酒美名初现。”   右边书:“秦王殿下专门推荐。”   “啧”,李鱼摇头为二人不懂她的营销手段而独孤求败……   殊不知担心闯祸的柳秋早就跟平安商量好了。   “等她上山我们就把这牌匾换了,等她来了再挂上去吧。”   无论如何,西风烈酒家还是挂着这副牌匾盛大开了,噼里啪啦的放了一挂鞭炮,几人就开始了夜以继日的赶工酿制。   还好,柳秋和平安都已经掌握了完整的酿造方法,李鱼还需要在山上点卯,不能时时守在山下酒家。   时间长了,小镇上人们就知道有家兄妹三人开的酒家,小妹不常在,多数是两个兄长支撑门户。   这还多亏了开业那日的牌匾,上面写着秦王殿下,众人纷纷以为他们有秦王背景,哪怕后来换了也又时不时挂上,在众人看来就是威慑,因此柳秋和平安没有受到街头流氓的骚扰。   一开始,酿造的酒都紧着秦王府要求的一百坛来,没有太多酒往外售卖,直到大半个月后,终于将一百坛酒交差,几人才又酿造了售卖的散酒。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西风烈与普通酒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赚来了小镇上无数口碑,李鱼心下稍安,这生意还算是做成了! 第30章 可好   玄虚本来对李鱼的管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随着冬天的到来,酒馆生意繁忙,李鱼在道观的时间越来越少,玄虚担心她闹得太过,于是加强了管束,每天只能出门两个时辰。   随着生意慢慢步入正轨,柳秋和平安两人已经可以独自经营了,很多时候李鱼去帮忙还被平安嫌弃动作慢,每当这个时候,柳秋总是能突然出现,麻利地接过李鱼手中的活计,被平安私下吐槽了很多次“你就惯着她吧!”   柳秋心想:我的妻主我能不惯着么?   何况他的腿经过几个月的疗养,已经大好,腿好后,柳秋有时去柜台卖酒。   他只在柜台前静静站着,就和镇子上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眉目流转间都是光彩,许多女人时常借着买酒来看柳秋,她们因着不知真假的秦王关系不敢动手动脚,可是眼神中流露的贪念和欲望是那么熟悉,令柳秋简直作呕。   可是,做生意么,这都是难免的,柳秋试图说服自己,哪怕日后真的嫁给小鱼也不能都要她来做事啊,自己还是要经历这些,忍,忍过去,柳秋安慰自己。   李鱼这具身体是天生的体寒,一进冬天,从骨头缝里疼,因此李鱼对玄虚的要求倒也没有阳奉阴违,小半个月里都安静的待在道观没有下山,临行前让柳秋有事来找她。   道观连年失修,屋子里也是潮湿寒冷,李鱼看今天太阳好,赶忙穿了厚厚的衣服坐在道观门口晒太阳,太阳光晒得李鱼舒服得想打瞌睡,头都开始一低一低。   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谁坐马车来道观呢?李鱼眯着眼睛抬起头。   恰看见男子扶着车门跳下车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秦先生,你怎么来了!”李鱼坐了半天,腿有些麻,秦淮衣见了就连忙上前扶了一把,李鱼笑着点头感谢,却感觉鼻尖有股浓浓的腊梅香气,一下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秦淮衣松开李鱼,有些紧张地往后站了站,心中哀叹就不该相信药童出的馊主意!   他上山寻李鱼学习手术技巧已有多次,越多接触越发现李鱼和普通女子不同。   不禁对技术倾囊相授,细致入微,更不在意男女大防,毫无贪念地教他,哪怕二人接触时没有任何越矩之处。   就好比上次他来,李鱼发现他开刀的力度总是不对,决定手把手教他动刀缝合,那有些凉的手覆盖在他手上时,他发现自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那药童年纪小小,却自称是个情场老手,见每次从那山上回来,自家大夫都走神很久,暗道男大当嫁,于是偷偷给他出主意。   女子嘛,哪个不喜爱俏的,你看你整天一身灰袍,也不打理自己,这怎么能行!男子么!要行动轻盈,身有暗香,你一身黄莲味,这怎么能行!   于是听了劝说的秦淮衣今天很精致,和以往他的形象不一样。   他着一身水蓝色锦袍,腰间悬一块翠色玉佩,发髻高束,看起来倒不像个大夫,反而有点富贵人家公子的感觉。   终于他鼓起勇气,抱着小小的期待问道:“你看我今天这样可好?”秦淮衣紧紧地攥着拳头,脸都憋红了。   李鱼跺了跺不活血的脚,闻此抬头打量着他,秦淮衣就紧张的低下头,仿佛等待审判一样。   他今天怎么这么怪?李鱼心中暗道。这秦大夫平时都是直爽人,学习的速度又快,简直是李鱼心中的完美学生,今天怎么扭扭捏捏,还问他好不好?   秦淮衣的打扮都付之东流了,李鱼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哪能看出来秦同学今天换了衣服呢?   而且快过年了,人家买件新衣服穿穿也很正常吧。   “你很好!”同样不明所以的李鱼重重地点了点头赞美道,喜滋滋暗忖:这样总不会出错吧。 第31章 寒症   秦淮衣好容易鼓起的一腔热血又迅速倒灌了回去,看她的样子从里到外都写着敷衍。   他真想上手不管不顾将她晃清醒:“你瞧瞧,我这贵公子的打扮,我这特地买的熏香,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难道她真的喜欢当道士,决心供奉三清吗?秦淮衣不禁打了个冷颤,自己是不是太想当然了,或许,或许她就是主动喜欢当道士的呢?   李鱼见秦淮衣面色变化不止,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如何找补,尴尬地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我们今天还是继续缝合怎么样,你上次掌握的不错,下次我可以跟你下山一趟,若有那受伤的动物也可以试验一下你的技术。”   “好,缝合好。”秦淮衣虽然腹内有千言万语,可是对于学习手术从来都是能祛除杂念,聚精会神的。   两人坐在马车上在一块新鲜的羊皮上试验缝合,因为车子的门帘太厚,导致遮挡光线,李鱼干脆地将帘子都打开,以便于更好的教学。   这车子停在隐蔽处,阳光不足,门帘打开一瞬间,汹涌的寒风涌入,李鱼马上就开始瑟瑟发抖,可是她不想干扰秦淮衣的学习,只往里面缩了缩,还是紧盯着秦淮衣的动作,时不时出言或动手指导。   秦淮衣也不好受,他的手冻的僵硬,仍旧还是有条不紊按照李鱼的教导操作,一时沉浸其中并没有发现李鱼的异样。   直到一个时辰后,终于结束,他抬起头却发现李鱼的唇色发白,窝在车厢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忍着骨头的疼痛不已。   秦淮衣大惊失色,连忙放下帘子挡住寒风,又急忙捏住她的手腕号脉,气血凝滞,寒气入脉络,分明是陈年的旧病根。   “你怎么有这么严重的寒症!”他抓着李鱼的手紧了紧,又准备掀起她的袖子查看关节。   李鱼被抓的有些痛,不禁往后退了一下,痛得咬着嘴唇道:“不碍事,每到冬天都这样的。”   只不过,前身李鱼一到冬天就缩在她温暖的微澜院内,地龙烧的滚烫,银炭也备足,流水的药膳和补品供应着,也没发作得这么严重,可苦了初来乍到的李医生。   秦淮衣到底行医多年,一般这样严重的寒症,平常人早就关节肿胀无法行动了,李鱼却仅是骨骼疼痛,难道是天运女的缘故吗?   对此他不得而知,但是他了解这种病症大多数都是天生的,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治疗办法,只能用灵芝、百年人参等上好的药材徐徐调养,半点寒凉不沾,许是冬季能舒适些。   想到李鱼小小年纪就有这种病症,道观这条件,根本没办法调养,不禁心痛无奈。   “道观没办法,你可以给她调养啊!”他心里又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只要她娶你,就是济世堂的夫人,咱们开医馆的还缺人参么?”这声音越来越明显又切合秦淮衣的心思。   终于秦淮衣下了决心,彻底抛下了作为男子的矜持,他郑重地抬头望向李鱼缓缓言道:“我有句话想问,请你一定要好好回答我。”   秦淮衣一向不是轻佻之人,此刻如此正式,李鱼也忍痛端正起来,将手缩到袖子里,盘腿正坐,好奇地看着他。   “你是心甘情愿做道士的吗?有没有想过还俗。”秦淮衣谨慎的问道,身子微微前倾。   我!李鱼!一睁眼就被送到道观,没得选!如果可以,信女愿意回科室多值班一个月!   秦淮衣见李鱼突然松弛下来,她一头埋进膝盖里,随之开始慢慢地颤抖起来。   “你别哭啊!”秦淮衣手足无措,试探地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李鱼笑得开心,她顺手也拍了拍好兄弟秦淮衣的肩膀,“就是告诉我做道士明天就能飞升成仙了,我也不干!等攒够了钱我当然要还俗的。”   秦淮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蹭的站了起来,却忘了是在低矮的车厢内,只听“咚”的一声,李鱼已经笑倒在一边,秦淮衣有点尴尬,还是掩不住高兴捂住头傻笑着坐下来。   她要还俗!秦淮衣心里只有这句话,勇敢过后,那些直白的话反而有点说不出口了。   在得知李鱼明年才及笄后,他更沉静下来。   “我随身带着的这个荷包内有些暖身中和的药材,可能对你也有些好处,给你吧!”他随手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扔给李鱼。   “多谢!”李鱼已经将秦淮衣当做朋友,伸手接过来塞进袖子里。   “柳秋哥哥,你还要上山给她送吃的,要我说李鱼这小没良心,这么久不下山估计忘了咱俩!”平安一边嘴硬,一边将柳秋要送给李鱼的食盒里又塞了两袋肉干。   “你呀!”柳秋摇头假装叹气,随后挎着食盒认真道:“看你哥哥今天就上山将这无情的道长抓下山来,给我们平安当下酒菜!”   “大王们,饶小的一命吧!”一道求饶声从窗外传来,柳秋扔下食盒刚打开窗,就见李鱼笑吟吟地拱手求饶地趴在窗口,耳朵都冻的通红。   隔着窗户,他突然伸出手罩在李鱼的耳朵上,无声只用口型言道:“大王准了!” 第32章 鸵鸟   不觉间,雪落无声。   李鱼的睫毛乍然积落了薄薄的冰霜,可视线越是模糊越是映出柳秋身姿玉立,冲他温润莞尔而笑,她贴着柳秋软乎乎手心的耳朵都感到发烫。   我这样,很不妙!   李鱼快速垂眸假作坦然,本想抖落掉初雪的凉意,可初雪清薄怎奈她眼角眉梢的温热,倏然消为点点春水。   “你这个小没良心!这么多天不回来,今天不许再上山了!”平安未发觉李鱼异常,步伐轻快地跳到门口,霸道地拉起她的袖子。   李鱼抑制不了心跳加速,她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简直是大江大河!如一尊木头人被平安拽进屋子。   柳秋顺势松开了手,只是手心里还遗留着李鱼那滚烫的温度,他径自将手心贴在双颊,嘴角就肆意地上扬。   他流连欢场经久,察言观色可称炉火纯青,今日抓到了这尾狡猾懵懂的小鱼尾巴怎能不欢喜呢。   屋内暖意融融,李鱼因为玄虚的缘故,自从进了冬天,就不常留宿在山下,她住在西厢房,小小的屋子里处处都是柳秋精心打理的痕迹。   一进屋子,李鱼就被床头一盏精妙的南瓜灯点亮了眼睛,南瓜灯上雕刻了几尾在莲花中自由来去的鲤鱼,不知是怎样的巧手才能做到如此精美。   “这是你做的?”李鱼兴奋地抱住柳秋的胳膊轻轻晃动,她还记得自己在夏季那次西瓜灯的献丑,只有柳秋肯安慰她。   柳秋看她欢喜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头充盈的满满都是喜悦。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牵住李鱼的手,低声呢喃道:“因为小鱼喜欢,小鱼,你喜欢我……”   垂眸略过李鱼有些紧张无措的脚尖,忍不住暗道她怎么这么可爱,好容易压下乱七八糟的心思才又道:“喜欢我的南瓜灯吗?”   李鱼一抬头就撞入他一泓秋水的眸子中,甚至能从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自己手足无措的举止,全然好似一只丑小鸭。   柳秋的长相不是精致绝伦,艳丽绝伦的那种,但他身上却有多种气质交织,令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魅惑却又无辜、倔强却又糜丽说的就是柳秋。   此刻,在柳秋无辜又渴求的视线下,李鱼简直想跳起来逃命!   要了命了!李鱼迅速的缩回手来,他是怎么做到的,一本正经的说话却好像说情话,仿佛自己是他的整个世界。   “哎呦,我腿好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破不了谜题的李鱼决定做一只大鸵鸟,将脑袋缩在沙堆里。   她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缩在被子里,未过片刻,她的脑袋也一点一点全都缩在被子里,只留给柳秋一个无情的后背。   “嘎吱”一声,屋子里又重归寂静。   走了?   大鸵鸟缓缓从被子里露出脑袋,见柳秋果然走了,才终于放松下来,窘迫地抱着被子被子开始在床上打滚。   清醒点!李鱼!别把帅哥的关爱当做喜欢!柳秋他给你雕刻个灯笼而已么,那是因为你也给他雕刻过!   “呜呜呜,救命~”打够了滚,李鱼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捧起南瓜灯神经兮兮地小声问道:“你说!你主人什么意思?”   “什么?我自作多情!我就知道!太丢人了吧。”李鱼心有戚戚,哀叹完就软趴趴跪倒在床上。   因为打滚,李鱼的外衫散了,她也就顺势脱下,将袖袋里秦淮衣送的荷包放在枕头旁谨遵医嘱。   柳秋一进屋子,恰好见到李鱼萎靡不振地跪在床头,她发髻散乱,眼中含着水光,腰臀之间曲线绵延令柳秋呼吸一滞。   “你怎么回来了!”李鱼慌乱地起身,“我,我要休息会儿。”她舔了舔嘴唇,不敢看柳秋。   见她慌乱,柳秋也不想再添一把火了,他的小鱼一会变成鱼干可怎么好!   “你腿疼,多盖一些才好。”柳秋一边将他惯用的被子稳妥轻柔地盖在李鱼的身上,一边顺手收拾李鱼的外衫,她枕边的那个针脚粗劣的荷包突然映入眼帘。 第33章 荷包   有人惦记上他的小鱼了!   柳秋脑中警铃大作,他仿佛不经意地拿起荷包,果然在荷包背面发现一个小小的“淮”字。   “以前没见过这个荷包,是谁送你的吗?”柳秋镇定了下,假装不以为意地淡淡问道,心下却腹诽这不入流的手段。   李鱼只当这荷包是朋友间的关心来往,大方道:“这人你知道的,现在他是我的徒弟!”她得意地冲柳秋道。   接着刚要揭穿谜底,却听柳秋轻启薄唇轻声笑道:“哦,是秦淮衣大夫啊。”   “猜对了!我这寒症厉害,今天教他手术,他看我疼的厉害,就把这装着药材的荷包送我了。”李鱼不明所以,仍笑吟吟说着,“说是放到枕头边才好呢!”   李鱼入冬还没下山,柳秋也是刚刚知道她还有寒症,也顾不得什么荷包小事了,只急急说道:“你这病也是能耽误的!我明日就请一位好大夫来家里,好好为你瞧瞧,如今我们卖酒,手头也有些钱了,有什么好药都能买的起,你不用担心。”   “没关系,老毛病了,过了冬天就好。这个温养的荷包也很好。”   李鱼知道她养身的药方内多是名贵药材,卖了小酒馆也凑不齐,但是不欲柳秋担心,安慰着他,伸手就要取回荷包,柳秋却一下子抬起手,他皱着眉关心道:“我拿这荷包去药铺问问都是什么药材,给你多配几个,怎么好总跟人家要东西,明天我配好了再给你送来。”   “也好,多谢你!”李鱼倒在床上看着柳秋离开的背影,感慨自己真是捡了个宝,大帅哥、温柔、贴心。   柳秋真好,你不要胡思乱想啦!李鱼又给自己下了几个紧箍咒。   柳秋简直要捏爆手里的荷包,这秦大夫以前看着倒还是个正人君子,谁料到竟然多次偷偷去找李鱼!   今天还还借着为她治病的名头送荷包给小鱼,他怎么敢!若是真心的送个药包不好么!   周朝男子都比较含蓄,亲事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常人家,如果定了亲事,男子会亲手绣一个带着自己名字的荷包送给未婚妻,而女子收到荷包就可以下聘礼了。   今日见李鱼大大方方的样子,分明是不懂这荷包的内涵,若是自己没发现,恐怕再骗几次,嫁妆都要送到道观里了。   柳秋这边大怒,哪能知道秦大夫的心思,人家都准备借此将整个医馆送给李鱼了!   他回到房间准备给李鱼的外衫熏香,却又敏感地翻了翻李鱼的衣服,看还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啪嗒”一声,一贴身契从李鱼的袖袋内掉了出来。   小喜,女,年十四,丁卯年十一月初十生人,太尉府家生子奴婢,身长五寸。   “十四岁,身高也符合,原来,小鱼是太尉府的奴婢吗?听说大户人家有让奴婢替主人出家积累功德的,那为她赎身就可以还俗了!”柳秋拿着身契,有种柳暗花明的欣喜。   明日,不就是初十了!   柳秋捧着衣服,暗叹李鱼的粗心。这个小鱼,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忽而他又想到,或许,她还没好好过过生辰呢,想到李鱼一身伤寒之症,柳秋眼神一黯,太尉府,他连边都够不到的高门大户,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赎身,得精打细算一些攒钱了……   冬季时间短,柳秋熏好了衣裳窗外已经黑沉沉。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又取出针线和布料来,绣着“淮”字的荷包干瘪地躺在一旁。 第34章 侍狗   李鱼清晨醒来发现竟然没有开店,窗外白茫茫一片,炊烟袅袅,一派静谧祥和。   “李鱼,快起床!柳秋哥哥请了大夫来,估计快到了。”平安清脆的喊道,拍得窗柩上的雪都漱漱地掉落下来。   “哎,就起!”她知道自己的老毛病,但他们如此关心自己,怎么能不知好歹,只能又伸出胳膊号第无数次脉。   李鱼估摸着她调养的药这两天也该送到了,记忆中每到十一月她爹都会提早配好药材,只是今年不方便稍微晚些也是有的。   “大夫,我送您。”柳秋自打大夫开口,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待听了大夫和李鱼一致的天生寒症结果后,还是继续抱有期待,待在临别时大夫说这种病症不能除根,只能大把的银子买来温养的药材慢慢调养,只一味紫金参便要几百金,还是有价无市的。   我一定要赚够钱给你治病,小鱼。   柳秋心中发誓,他已经起了到京城开店的想法,大不了每天都戴着斗笠,开越多的店才能赚越多的钱!自己那早就破碎的面子和该死的尊严如今不值一提。   他好半晌终于整理好情绪,依然满面笑容地踏入房间,神秘兮兮地拉着平安走了,并且三令五申不许李鱼跟着。   李鱼吃罢了早餐后,准备回一趟道观,玄虚那里还好说,主要是这两天她的药就要到了,如果让他爹发现她彻夜不归又得有一场风波,因此白天都安分守己地待在道观才是最佳选择。   柳秋见她坚定,也不再阻拦,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来了一辆车,李鱼舒适地坐在马车上,腿上还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一时间,马车内都充斥满若有若无的玉兰香气。   “你晚上一定要回来知道吗?我叫车把式去接你。”柳秋趴在马车的小窗前叮嘱道。   “我也好奇你们到底要干嘛?”李鱼不老实的从小窗口探出小脑袋来,被柳秋迅速又无情地伸出食指按住额头,一下子推了回去。   “还敢作死受风!”柳秋笑骂道,随后从小窗口外扔进来一包鼓囊囊的东西,正中李鱼的怀里。   不等李鱼问,他就连忙直起腰来,将马车上的小窗口关了个严实,难得有些拘谨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这些给你佩戴,别再随便跟收人家的东西了。”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不多时却从马车里传出一阵忍不住的笑声。   这也太多了吧!   李鱼打开包裹,一瞬间二十多个颜色不同样式各异的荷包滑落在膝盖上。   荷包内满满装着药材,难得的是这许多荷包个个做工精致,没什么字样,反而有的绣着几片嫩绿柳叶,有的是胖乎乎喜人的鲤鱼,简直叫李鱼叹为观止。   这在现代都得称作艺术品,柳秋一连做了二十多个,难怪今天他的眼睛有些泛红,估计是昨晚忙了一夜,李鱼摸着荷包,一时心绪有些翻涌,可恶!怎么又有昨天那种感觉了,给我打住!   她属实对这精美的荷包有些不舍得用,打算就只用一个,剩下的收藏起来,于是只挑了一个胖鲤鱼的挂在腰间。   上山的路不算远,可是今日的大雪路滑,车把式不敢走小路,担心出事,于是决定绕路京城走官道再折回道观。   苍茫大地,碎琼飘落。已经正午,天气还是阴沉沉的,车把式进了京城官道,心下放松,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马儿。   谁料突然从侧边突然冲出一辆迅捷的马车来,这马车被两匹高头大马拉着,速度比起李鱼的小破马车不知道快了多少。   突然一撞,两车都突然剧烈一晃,李鱼的马车差点翻过去,还好车把式凭着多年技巧才稳住车身,李鱼凭借着臂力把住车身才没有受伤。   李鱼作为受害者还没说话,便听对面的马车吵嚷起来。   “啪”只听凌空一声鞭声,随之而来的是车把式哎呦一声哀嚎继而跌下马车。   “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们侍郎府的马车!”豪奴轻蔑地骂道。   “车里的主人是谁,赶紧滚出来给我们小姐跪下磕一百个响头!耽误了我们小姐的好事真是该死!”那余下的豪奴也不甘示弱,好似几条摇着尾巴的狗争相在主人面前表现。   若是好好道歉倒还可原谅,李鱼现在的火已经烧到头顶,忍无可忍!   “对面狂吠的是哪家侍郎的狗?到底是侍郎还是侍狗,我没听清,你再吠两声我听听。”李鱼从容不迫地紧了紧被子,在车内冷笑道。 第35章 旧账   “好你个胆大的杀才!”   “要死要死!”   几个豪奴本以为会听到车上人苦苦求饶,未曾想竟然不光骂她们,连自己主子的面子都没保住。   一时之间,几人气的脸色紫涨,就要爬上马车将人拉下来殴打一番。   李鱼正等着她们上来,预备一脚踢翻一个,突然对面的马车突然滚落下来一人。   “你往哪跑!你爹说了把你送我做小侍的,别以为自己还是大家公子,不过是我们姐妹玩过的烂货。”马车上一身形瘦销过分的女子跳脚骂道,她匆匆指令手下奴才们将男子抓回来。   那男子慌不择路,竟朝着李鱼的马车跑来,“救救我,救救我!”男子焦急地求救,可怜他的胳膊刚刚碰到车门,就被两三个豪奴制住。   “张奎,张奎,你在哪里!”他不甘地喊道。发髻全然散开,面色极为苍白。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了?”李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男子的手腕,继而拧身跳下车,一脚踢飞一个狂吠的豪奴小狗。   李鱼脸色阴沉,将男子掩在身后,走到对面马车前,却见那马车上的瘦销女子惊讶地揉了揉眼睛,随即热情地踩着仆从从马车上下来。   “鱼妹,怎么是你!”   听着熟悉的开场白,李鱼眼皮一跳,这又是李鱼的哪位好姐姐啊!这都交的是什么朋友?   要么在伎院门口遇见,要么在欺男霸女的路上相会……   豪奴们见了李鱼也都变了脸色,显然是认识她的,一个个乖顺地退后。   刑部侍郎的孙女韩芳!前身李鱼的烂鱼交际圈中重要一员,记忆中,李鱼本对男女之事不通,之所以早早如色鬼一般正是这位韩大小姐的引导。   她不到及笄的年纪身边已经有七八个小侍,听说连她爹身边伺候的有姿色的下人也不放过,时常送些春宫话本给李鱼。   韩芳下车就伸手想把男子拉回去,却被李侧身鱼挡了一下,淡淡说道:“韩小姐何必强迫良家男子呢?若是教令堂知晓,恐怕不妙。”   她回头给男子一个安慰的眼神。男子见了她的一瞬间,眼神中突然存了疑虑,谨慎地站远了一些。   李鱼记得韩芳也是个爹宝女,她娘为着官声却对女儿十分严厉,胡作胡闹不算什么,若是传出对她娘官声不利的动静来,必有一顿好打。   韩芳却眯着眼睛缓缓地笑了,挤出一副我懂的样子,“是了是了!你先上手的,可惜还没尝到就被他跑了哈哈哈,如今他爹将她送给了姐姐,这样,等我我玩几天,过几天我亲自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李鱼掀起眼皮,袖手无赖道:“这人,我今天要留下。”   她身为太尉之女,在众败家子中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她年纪还小,称呼几人姐姐罢了,对付恶霸,还要什么好手段,身份镇压就好了!   “你!”韩芳有些生气地指着李鱼,额角抽动,好半晌才将情绪压下去。   李佩死了,如今李鱼这个庶女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李太尉府还是惹不起的。   正焦灼着,道路上突然尘土飞扬,随即巨大的嗓门震的李鱼耳膜一痛。   “公子恕罪,张奎来了!”大雪寒冷,来人却打着赤膊,纯靠跑着追上马车。   “快走,快走!”韩芳顾不上和李鱼置气,连滚带爬地爬上车,豪奴们也都神色慌张,嘈杂道:“那天运女侍卫追上来了,快跑!”   “吃你奶奶一拳!”   韩芳将将打开车门,突然车没了。   “咔嚓!”一声,张奎一记重拳出击,马车木屑飞起,直接变成了敞篷的板车。   “张奎,我在这里!”李鱼身后男子匆忙朝她挥手。   “张奎……”李鱼吸了一口冷气,这不就是铁塔女,那她家公子,岂不就是!   张奎先看见了她家公子,见他还算安好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又发现她的救命恩人李鱼竟然挡在公子身前。   她单手就擒来韩芳,砰地一声扔在地上后,疾步拜在李鱼身前:“恩人,你又帮我一次,此大恩,张奎万死难以报答!”   韩芳吃了一嘴沙子,见了这一幕都傻了眼,妈的!同样是要欺负你家公子的人,凭什么李鱼啥事没有,自己就要被毒打!   她不甘地扬起脖子喊道:“谢成玉,你忘了谁在街上摸你的小脸和胸了吗?就是挡在你身前的李小姐啊!凭什么只找我寻仇!我不服啊!”   “真的是……李鱼?”   谢成玉敛起杂乱的发髻,转过身来,有些复杂地看着一脸无奈的李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街不堪的一幕。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大热天还戴着斗笠,快让小姐亲香亲香,呦,嘴唇真红哪,呀!你躲什么,胸脯好结实啊……”   他几多午夜梦回,次次都被这个场景吓醒,她油腻轻佻的动作和嘴脸令他厌恶至极,他想,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她粉身碎骨!   只是,面前的人却和记忆中的恶霸李鱼渐行渐远、不相重合…… 第36章 真惨   还没等李鱼反应过来,张奎已经疾步跨过来,一身腱子肉高高隆起,她的腮肉咬的死紧,筋肉迸发,蒲扇般的大掌眼见就要抓住李鱼。   李鱼连忙矮身躲过她的擒拿。继而一把按住她的手,接连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要是我有不好的意图,今天还能救你家公子吗?我得罪韩芳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李鱼下手的力度不轻,捏得张奎动作迟缓,她倒还有些理智,但还是怒目圆睁,大喝道“你就说,你是不是那个害我们公子的纨绔!?”她心中巨大的愤慨袭来,一时间只认这个道理,别的一概不听。   又有点难过地扭头向谢成玉问道:“公子,您好好看看,是不是她!”   谢成玉一辈子也忘不了李鱼,最初见便有些熟悉,此刻已经全然确定了,只是她言行和过往大不相同,但他受了颇多磨难,知道这世上不是说道理就行得通的,不然,他又怎会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被母亲父亲送到家庙,息事宁人吧!   他双手捂住脸,长长叹了口气,继而缓缓摇头哑声道:“我看不是,张奎,我们走吧。”   还不待张奎开心,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她耳后有颗红痣!我们从小就认识,李鱼就是她!错不了!”韩芳眼神阴鸷,狠狠补刀。   红痣明显,张奎一眼便看到,所有犹豫一瞬间都烟消云散,只当李鱼油滑狡辩,她心中更怒!   但她知道李鱼的身手,今日必要豁出一条命去为公子报仇了!可是,怎么却又欠了面前这坏种的命!罢了,杀了这恶人后将命还她就是!   她已经存了死志,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挣扎的谢成玉塞进李鱼的马车中,又彻底关住车门。   半晌后她终于压抑住嗓子的干涩,反而像平时一样,回头呲着雪白的牙冲门板内的谢成玉爽朗一笑,:“公子保重!”   谢成玉面色大变,不住地敲着车门,连手指都流出血来也毫无知觉,   “张奎,我不许!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了,不要报仇了!我只有你了。”他再也不想顾及什么大家公子的身份和矜持,高声喊道。   张奎背影一僵,继而更加坚定地迈步向前。   谢成玉心痛难耐,无力靠在车门上,脑中却不住浮现着七岁那年盛夏的初见。   张奎瘦小的身体隐秘地猫在树梢上,待他一出现,便见到浓密的树叶里钻出一颗黑皮丫头的脑袋来,她憨厚地呲牙,爽朗一笑,拍着胸脯道:“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啦,小公子!”   韩芳本来就是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此刻见张奎好半天还不杀了李鱼,连忙火上浇油,在一旁打滚:“瞧瞧,也是欺善怕恶,一听说是太尉府的小姐,手软的连豆腐都拿———”   “嗷!”她话还没说完后背和腿上就迎来了两下重击,她从小娇生惯养,哪曾被人如此下过重手,一时间哀嚎声冲天、口鼻喷血,惊飞了几多鸟雀。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李鱼骂完收腿,突然感觉有杀气袭来,她快速谨慎的偏过头去。   下一秒,张奎的动作快如闪电,一记重拳从李鱼的太阳拳旁擦过,猎猎拳风震的李鱼骨膜生疼。   张奎眼神中再无犹豫,如冰锥般射向李鱼,似猛虎下山朝李鱼袭来,她使了全力,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李鱼只有躲闪之力。   辗转腾挪之间,李鱼见缝插针地说话解释此事以请求原谅,可惜张奎这头蛮牛已经疯了,眼睛通红,只会出手,李鱼警铃大作,她突然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得到一条重要信息:天运女和普通人不同,她们的超能力在特殊情况下可以透支,战力会陡然爆增。   但这样不加节制就如同燃烧的灯油,一下子都烧了,这天运女即使马上不死,日后也会导致能力减半,实在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这么做。   恐怕今天是不死不休了,李鱼明白突破点只能在谢成玉那里,于是边躲避边往马车挪,可惜张奎好像保护鸡仔的鸡妈妈,保护得马车密不透风,出招还更加迅速。   李鱼对这蛮牛只能使些攻心招数,她怕疼,奋力躲闪着身上的拳头笑道:“我死了,你家公子就能活下来?太尉和侍郎家的小姐都死在你手上,别说谢公子,就连谢家都得连根拔起!你就是谢家的罪人啊!”   “嘶!”张奎这个疯子!   李鱼揉揉要散架的肩膀,被张奎打得退了几步。   嗓音发颤还坚持利诱道:“但我现在想帮你们,为我以前的无礼赎罪,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还能帮你们脱身,谢公子认为如何啊?”   李鱼靠近不得马车,却能朝谢成玉喊话。   “张奎,你再不停手,我就咬舌自尽!”谢成玉声音不大,却让张奎瞬间停了下来,扑向马车。   她真有办法堵住韩芳的嘴?   张奎有些怀疑的看着谢成玉,而谢公子只是简单瞥了一眼李鱼,意味索然地点点头。心里却无限柔情的暗道:“你能活下来就好,堵不堵嘴有什么要紧。”   此刻,韩芳深深地感觉李鱼这个纨绔最近越发不是个东西了!   她面前摆着一张欠条,欠款金额足足有五千两白银!   条件艰苦,她的半幅雪白亵衣成了纸;嫌弃她口鼻处的血凝固了,李鱼划破了她的食指,丧尽天良地写她韩芳因为赌博朝李鱼借白银五千两。   “拒绝黄赌毒,人人有责!”李鱼心满意足地收起欠条,拍拍韩芳的肩膀,“我不希望今天这事有半点风声,不然,这欠条可能会长腿走到不该去的地方啊……”   韩芳欲哭无泪,像一条死鱼被拍在沙滩上,口中喃喃不可置信道:“她什么时候这么坏了?”   解决了韩芳,李鱼刚跨上马车,便被张奎拦住,李鱼额角跳动,难道还要打!   张奎纳头便拜,砰砰砰几下子磕的额头青紫,“我对不起你!但公子比我这条贱命贵重的多,还请你遵守诺言,我便将这条命还你!”   谢成玉闻言也缓缓跪下来,低声道:“饶了她吧!”   李鱼浑身难受乏力,战斗了一通,她的寒症有点发作了,救了人没有一句谢谢,还差点被打死,好容易解决了,面前的两人还在搞什么你救我我救你的琼瑶大戏,她简直要疯了。   “够了!谁都别死,咱们后会无期!”说罢就捡起马鞭挥了一下,放任那黄马撒腿就跑。   两人惊诧的再抬头只见一路尘烟滚滚。   李鱼裹着大被子坐在车沿上抬头望天,只感觉她惨,被打、背叛、喂了一嘴狗粮!这都是什么日子! 第37章 信徒   韩芳手忙脚乱地离开前,望了一眼李鱼离开的方向,她眼中的恨意都能淬出毒汁来,好半响她阴郁一笑:“那不是京城的方向,给我查她去哪了,还有这个。”   她从泥土中捡起李鱼打斗间不慎掉落的肥鲤鱼荷包,眼中精光闪烁,“可别被我抓住小辫子啊,李鱼!”   回到道观还没一刻钟,门口便传来她爹身边人的声音,道观门口停了两大辆车,壮妇们正一件件卸货,井然有序地把东西送到李鱼的房间里,连袜子都有两箱,还都是精致的绸缎制成。   显而易见,这次她爹斩妖有方,枕头风下连李太尉都松口了,不然怎么能明目张胆送这么多东西过来。   她常吃的药已经被贴心的制成了药丸,足足有两小瓷瓶,当下吃了一颗,李鱼便感觉从腹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暖意,一直到四肢百骸,再也没有了之前生涩疼痛的感觉。   叔叔临走前还告知了她爹留的话:“别闹幺蛾子,你娘有意明年春天就接你回家!”   李鱼有点懵,突然加快的进度搞的她措手不及,还没攒够的钱成为了当务之急。   冬季转眼间天就黑了,李鱼做完晚课匆匆赶着马车下山。   山下酒馆虽处于京郊小镇,可是民生疾苦,到了夜间,自是不如坊市繁华,贫苦人家连灯油都是要俭省着用的,所以一路上暗沉沉,李鱼赶着车小心翼翼,生怕掉进坑里。   西风烈酒馆平常也是如此,早早就熄了灯,他们平常关店就早些,可是今日竟然出奇地灯火通明。   李鱼一转弯,两只通红的灯笼就映入眼帘,寒风中两只喜庆的灯笼左摇右摆,烛火却温暖光明、不受侵扰。   平安清脆的声音夹杂着柳秋贴心的叮嘱,还有浓郁的饭菜香气,这种平淡的温馨让她有种回家的错觉,一时间竟有点裹足不前,担心打破这美好的一幕。   柳秋盛好最后一道玫瑰肉端在桌上,禁不住有点担忧:“怎么还没到,可是遇见什么事情绊住了?”   他一边理了理衣衫一边疾步往门口走去,恰好见到李鱼仰头望着灯笼,满面迷茫怀念的忧伤神色。   柳秋却没有上前,反而退步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他好像并不了解她,她的身份还是自己偶然发现,对于家人她从来也是只言片语,语焉不详。   被家人无情的送到道观里,小小年纪忍饥挨饿,也可能会想家的吧,就像自己当年一样……   但两人不一样,他很遗憾在年近三十才遇见救赎。   但对李鱼,只要她想,只要他有,山海亦可为她蹈。   他会是她最忠实的信徒,为她披荆斩棘,摇旗呐喊,总有一日,她会忘记那些痛苦,投身于他的温度。   一阵寒风袭来,李鱼瑟缩了一下,赶紧扔了马鞭就要下车。   谁料盘腿在车上太久,她的腿已经麻了,稍微一动直直地就要从马车上摔下来。   哎呀,大意了!李鱼捂着嘴准备落地,别的都行,她主要担心被磕掉门牙,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牙医。   等待着疼痛降临的李鱼却突然摔在了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柳秋心慌地跑过来终于还是接住了李鱼,可是惯性不小,两人双双倒在地上,扬起了一片飞雪。   他的手臂死死扣住李鱼的后脑和腰背,丝毫没有给自己的后背做缓冲,这一下摔的极为实在,一时之间竟然动一下都困难。   李鱼的额头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是如此的急促,是玉兰花香,李鱼奋力地想要抬起头来,一边着急地问道:“有没有摔伤,快起来让我看看!”   她的头转来转去,蹭的他难受。   于是他强硬地将李鱼按在胸前,低声言道:“好疼啊,让我缓缓。”   李鱼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胸腔随着说话,有些轻微的振动,如电流一般触及她的耳边,李鱼的耳朵都红透了。   柳秋还可恶地将她拢紧些,这下呼吸频率近在咫尺,他的心跳仿佛和自己的融成了一首进行曲,这下李鱼整张脸都红透了,她闭上眼睛认命地将头埋在柳秋胸口,一动也不敢动。   柳秋第一次这样胆大,在她清醒的时候抱住她,在隐约看到李鱼红红的耳侧时,巨大的喜悦涌现,后背的疼痛都被快乐麻痹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弯成了两只月牙,嘴角的笑意都控制不住,寒风凛冽里,他感觉他是世间第一幸运儿!   啧啧,要是能画下来就好了,笑得像个傻子!平安埋伏在柳秋刚刚躲避的阴影里,小嘴差点撇到了长白山。 第38章 无赖   收拾好狼狈,二人神色皆有些慌张,越过门槛时双双绊了一跤,又相互搀扶的样子简直乱作一团,平安见了,实在没忍住,捧着寿桃大笑起来。   “哎呦呦~你们今日可是还要亲近多少回土地婆婆啊,一会儿饭菜可都凉了!”平安古灵精怪地指着二人调侃道。   李鱼一听便知道他看到了门口的一幕,一下子感觉视线火辣辣的,突然好像只被使了定身术的鹌鹑缩着不动了,只是因羞窘而低垂下去的面庞都可以煮鸡蛋了。   “快别听他混说,今日你可是主角,要开开心心的。”柳秋眼中盛着一池春水,好笑的冲平安微微摇头,用口型轻道“害羞呢!”   他侧身挡住平安调皮的视线,不容置疑地拉起李鱼的手。   “你坐下。”   毫不知情的李鱼被柳秋催促着按在凳子上,看着桌上丰盛的宴席有些惊讶,暗忖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不禁转头迷茫地扭头看向柳秋和平安,平安还没看出她的疑惑,雀跃着欢呼道:“李鱼,生辰如意!!!”   说罢大喇喇将一套细心缝绣的护膝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眼巴巴等着李鱼的反应和夸赞。   我的生日?李鱼更加迷茫,她也不知道原身李鱼的生日,毕竟她的生活每天都像在过生日,他们又是怎么得知李鱼的生日的?   满腹疑惑的李鱼有些坐不住,片刻后才定了定神,想着先应付过去,于是她勉强微笑望了眼平安,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很喜欢,多谢你。”   一脸期待的平安就垮起了小脸,他抓起护膝就藏在身后,嘟着一张小嘴怒道:“你根本不喜欢我的寿礼!何必假装喜欢,明天我就把它丢给街上的乞丐都不给你!”   照平安以前的性格他怎么敢呢,可这小半年来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家人,如今他性格越来越开朗,养成了有什么不乐意的就垮下脸来,有什么事就要说个痛快的性格。   这一切都离不开鼓励他野蛮生长的柳秋和笑眯眯包容他的李鱼。   可惜,李鱼今日要自尝苦果了。   她初到异世便颠沛流离,如今这不大的房子就是她心中的避风港,柳秋和平安早脱离普通朋友的范畴,是她珍视的家人。   如今她怎么舍得让平安难过,好话仿佛不要钱般从嘴里流淌出来,还给他锤着肩膀解气,“那护膝天生就该长我腿上,可惜我与它分别多年,你怎么舍得让我们再度分离!平安大侠,快把它给我吧!”   说罢赶紧给柳秋使了几个眼色,又偷偷拜了两下,平安一向最听柳秋的话,唉,自己救的人,却成了柳秋的忠实小弟!   柳秋果然体贴,起身就站在李鱼身侧,力道合适的锤着平安另一侧的肩膀,促狭道:“护膝大侠,看在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小人能不能给她求求情,一会儿要她给大侠敬酒道歉如何?”   平安本来绷起的脸被这无耻二人大侠长大侠短的一叫,马上就破了功露出笑脸来,好半天才又严肃起小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就立刻又将护膝重新推给李鱼,不情不愿道:“你可得每天戴,我都用的最好的料子呢!”   李鱼立马顺坡下驴,她顺势坐在凳子上就将护膝戴上,尺寸非常合适,暖意融融,必是用了很多心思的,她一脸惆怅地将脸颊贴在膝盖上道:“咱们终于重逢了,都怪小平安不早点把你送回来。”   “你这促狭鬼!”平安又吵闹起来。   李鱼却在开宴前有些期待地望向柳秋,伸出手心来耍赖道:“护膝大侠上贡了,柳大侠的贡品速速呈上来。”   不知不觉间,她对柳秋竟然生出了一种叫做有恃无恐的情绪来,要礼物要的理直气壮,她心里仿佛知道柳秋绝不会忘记的。   虽然不知道二人怎么认定她的生日,但既然大家认为今天是她的生日,那她就安心庆贺一番才不辜负二人费心的准备。   看着李鱼目光灼灼,柳秋莞尔一笑,可能是烛火光明摇曳,李鱼只感觉心神也在摇曳。   “你闭上眼睛。”柳秋撑着下巴言道。   李鱼正慌乱,闻言就赶紧用力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内心的不安和浮动。   她的手心莹白,可怜兮兮等待着礼物,却等来了他在她手心一拍,继而温和的嗓音竟然说出无赖的话语:   “寿礼~没有!” 第39章 寿礼   李鱼惊得缩起手心,不妨将柳秋修长的手指握入掌中,她一睁开眼就恰好看到柳秋得意的表情,她的大脑瞬间短路,做了一件无比中二的事情。   “没有礼物就用手来抵!”她豪气干云地将柳秋的手腕拽到身前,他修长的手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啊。   李鱼咽了口口水,突然“阿昂”一口下去,咬住了柳秋的手背。   想从他脸上看到意想中的惊慌和疼痛,李鱼还仰头耀武扬威地看了眼柳秋。   柳秋万万没有料到李鱼会咬住他的手,一瞬间他自由的那只手在桌下突然紧握成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突然轻咳一声,上半身越过桌子,还将手背又往李鱼口边送了送,一双妙目流转间光华无限,此刻只映出李鱼的身影,他另一只手托住李鱼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轻笑道:“味道可好?这只也送你……”   说罢,他将另一只手也凑到她唇边。   玉兰香气浓郁,恍惚间李鱼松了口,她还担心手背上口水太多 ,竟然用舌头舔了两下,却没注意到柳秋突然变得幽深的眼神。   分明是顿完美大餐,琳琅满目的菜摆了十道,冷热皆全。   可是拿起筷子的李鱼有些食不下咽,她是罪人,连远点的菜都不敢夹。   她有罪,左边是怒骂她小狗的正义主持人平安。   对面是她更不敢看的柳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略微抬头,却看到那只被自己咬出青色牙印的瓷白玉手,夹好了满满一碟她够不到的菜,放在她面前。   依旧像往常一样叮嘱道:“我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我的手艺,一会儿凉了滋味便不好了。”   李鱼机械点头,机械下咽,她暗示自己是个机器人,她没有心,什么咬人,那关她个机器人什么事?   李鱼急于破解尴尬,她突然想起刚才要敬酒给平安赔罪的事来,于是倒了满满两杯酒,将一杯递给平安后才开口:“我许久没过生辰了,有些不记得,你们却帮我庆贺,我虽有亲人,你们给我的陪伴却比亲人还多,李鱼铭感五内,你送的护膝我超级喜欢的。”   李鱼说着说着有些动情,眼圈都红了起来,她还是怂怂的瞥了一眼柳秋,发现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安早就就不生气了,被她这么一说,反而又变成了哭包,就差和李鱼抱头痛哭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义气的拍拍李鱼,“下次,咱们还一起给你过生辰!我还送你生辰礼,顺便提醒柳秋哥哥,不会让他忘记送了。”   李鱼哪还敢提起生辰礼的事情,举起酒杯就要干了。   还没等入口,便被柳秋夺走了酒杯。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后还亮了亮杯底。   随后一副我刚想起来的模样,揉着太阳穴对李鱼说:“早上郎中开的药,不许你饮酒,还是喝些茶吧!这酒么,我来喝就好。”   他把酒壶拿到面前,李鱼和平安面面相觑,都不敢说什么,只好你帮我我帮你的,给对方的杯子添满了茶水。   还好气氛好多了,李鱼高兴的吃了这顿大餐。待收拾的时候,才发现柳秋竟然自己一个人喝掉了整整一大壶酒,这可是西风烈啊!   柳秋却没半点异样,他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腰背直挺,嘴角泛着笑意,仅有眸子透露出一丝端倪。   他的眸中水色涟涟,没有平日的清明,仿佛无法聚焦,李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都没眨眼。   果然!柳秋就是喝多了!   她无奈地扶起柳秋,让他靠着自己,两人脚步踉跄地朝他的房间走去。   “我没喝多,我能走的。”柳秋声音都不变,听起来无比清醒。   “嗯嗯,你没喝多。”哪个酒鬼会说自己不行的,李鱼泛泛地敷衍着他。   终于打开了门,李鱼将他放在床上,转身打水准备给他擦擦脸,打湿了毛巾,一转身却发现人消失了!   而房门明明关着,没有打开的声音。   “柳秋~你去哪了?”李鱼转圈,又爬到床底下看人是不是掉下来了。   无人回应。   床下也没有人,房间内只有她的呼吸声,她倒是相信科学,可眼前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李鱼有点紧张,准备起身到后面的净室去看一下,以前只把他当病人,什么不该看的她也看过了,没觉得有什么,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有时他眼睛看过来她都有一丢丢紧张,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李医生,你真没操守!她时常骂骂自己保持清醒。   她站起身来刚一转身,黑暗中与一道呼吸近在咫尺。   李鱼吓得往后一倒,他迅速地伸手一捞,将她稳住才松了口气。   “人吓人,吓死人!你去哪了?怎么不说话呢?”李鱼嗅到了熟悉的玉兰香气,放松的顺势坐在床上,双手靠后支撑着身体审问道。   柳秋没有回答,如一团烟雾般飘开了,他拿着一支蜡烛,不断的去点亮,足足点燃了三五十只才停了下来。   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一般普通人家都是用煤油灯的,既伤眼睛又气味难闻,见光度还差,条件好些的就会用蜡烛,而她上次回太尉府,还记得床头凹槽里摆放的奢侈夜明珠和防风玉罩灯,都是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取亮用品。   而柳秋能这么任性的一次性点燃这么多蜡烛也是大手笔了,此刻房间内已经亮如白昼。   烛火跳动下,李鱼终于发现了柳秋的不同之处。   他换了常穿的衣袍,着一身黛紫轻衣,外罩同色轻纱,腰间绯色腰带将腰身束起,更显得他窄腰宽臂,发髻端正束起,上面的木簪正是她之前丢了的那支!   静夜、白雪、明烛,他背持长剑银光耀眼,眉眼间的涟漪却更加浓重,仿佛跨越时光,一步步向李鱼走来,大梦酣睡一场,仙人入我梦来。   李鱼一时间手足无措,柳秋这小半年来,多数时间体贴温和,李鱼都快要忘了初见时那个敏感、倔强的柳秋。   可是,今夜,她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层表象,他跪在李鱼脚下,抓起李鱼的手,让其抚上他的脸。   李鱼一愣,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将手抚在柳秋脸颊上,有点烫,李鱼视线乱飘。   他一眼便看穿李鱼的窘迫和躲闪,此刻房间内没有第三人,也不用再顾忌谁,他眼带笑意,反而高高仰起头露出玉白的脖颈,妙目更是如同猎隼般紧紧追随着李鱼。   待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润后,心中喟叹一声,这才薄唇轻启,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生辰快乐,我的小鱼,礼物呈上了~”   他缓缓退后,挑起个剑花,随后身姿矫健舞剑助兴,分明酒后面色酡红,游走间身姿却丝毫不乱。   其剑如白蛇吐信,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驻檐低语,挥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缤纷。   侧身捷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黄堂张燕灯烛光,两耳喧喧厌歌鼓。   李鱼一时看呆了。她何曾见过如此酣畅淋漓的舞蹈呢!她的目光中全然都是这个玉姿翩然的男子,这一刻,她的心脏和他的动作化为了一个节奏。   寄情于舞,他的热烈和浓厚情感宣泄而出,收剑时竟有些难以支撑。   他随手抛了剑,踉跄向李鱼迤逦而来,原来,这么多年的剑舞,今天才得各中三味。   他从小机敏,琴棋书画舞都学得快,教习师傅却说他的才艺只能是中品,因为他只是一具演绎动作的傀儡,没有情感寄托其中。   表演才艺时他又不喜谄媚邀宠,默默地完成每一个动作已经是极限,不会媚眼如丝与客人调情。   这反而激起一些客人的征服欲,给他挂了一个冷郎君的名号,更引得狂蜂浪蝶无数,他很讨厌,于是学着楼里其他男子是如何邀宠的,想要同化自己减少关注,可惜一直未曾学会。   他还记得那人说:“你只有将对面的客人当做自己最爱的娘子,见她时便觉春花乍开,心神摇曳,不见她时便惊觉空落落,无枝可依,如此才能无往而不胜,融情于歌舞才是真意。”   当年,他连听都听不懂,还暗道自己愚钝。   原来,是他无法强迫自己的心意。   他许久不练,已经生疏,只是在发现小鱼生辰后紧啰密鼓地练了练,一舞下来却丝毫不滞涩,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一头伏在李鱼的膝上,水汪汪的眼睛通红地望着李鱼:“我的生辰礼好不好,小鱼。”   “很好,很好。”李鱼直女发言,感受着他的热度,李鱼僵着面孔和身子。   “你今天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柳秋忽地站了起来,他酒气浓烈混合着玉兰花香,刚硬又温和,不由分说地上前将李鱼按在怀里。   “啊!”李鱼惊慌的想退出去,完全把柳秋的行为当做了酒后失态。   “别想逃!”柳秋一脸坚决,盯着李鱼泛红的小脸。   随后大胆发言,强硬道:“叫我哥哥~”   “!!!”   “快叫快叫!”等不及的柳秋垂头凑向李鱼白生生的耳朵连连催促。   李鱼分明感受到耳垂上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立马抬手捂住耳朵搓了搓,搓到稍有些疼才将那痒压下去。   李鱼对叫他哥哥没啥心理负担,本来他年纪也比自己大,可是如今这黏糊糊的气氛,哪里是叫哥哥,分明是情哥哥吧!   她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可是又担心柳秋醉酒说的话当不得真,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他好半晌也没等到那声心心念念的哥哥,又不舍得松开怀里这尾狡猾的小鱼。   房间里一阵沉默,李鱼也暗暗松了口气,等会儿他醒了怕是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秋:???醒来都忘了的不是你吗   可柳秋不会忘事的,他俯下身来,委屈的视线正对着李鱼,说出来的话简直要让李鱼夺门而逃。   “你烦死了,为何每天都要抱着我叫哥哥,今天就不叫!”说罢有些恼怒的抓着她的手放到喉结上,“摸也摸了,这下行了吧。”   李鱼要疯了,她嗫嚅着想要抽回手。   柳秋见了,更是气愤,他拽着李鱼的手伸到衣襟内,按在他起伏的胸膛上,迫近了李鱼竟然悲愤又委屈的言道:“你个负心娘,每次都要我脱光了才肯叫一声好哥哥!”   “我不是!我没有!”李鱼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感到头晕目眩,被柳秋今日的大胆发言搞得措手不及,不知是如何一本正经说出如此、如此不羁的言论。 第40章 哥哥   李鱼此刻只想逃走,却抽不出手来,低头只能软软安抚柳秋:“你喝醉了,快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柳秋怎容得她又跑掉,他猛地抚上李鱼的雪颈,将她未尽的话吞下。   唇齿相依间浓重的酒香传来,李鱼竟忘了拒绝,仿佛那酒麻痹了她的身体。   柳秋小心的辗转于她温软的唇间,不见她反抗,更是心下喜悦泛滥,眼中不由得投射出一条玉带星河来。   李鱼一时也忘了呼吸,只看见柳秋瞳孔中自己呆若木鸡的身影,而唇上的柔软却无时不刻在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捧着李鱼的下巴却未曾沉沦,时时照顾着李鱼的反应,只几息间便察觉这个傻子不会呼吸了。   他赶忙停了下来,在后背给李鱼轻轻顺气,急道:“快呼吸啊,呼吸。”   李鱼终于获得了氧气,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呼出,脸上的涨红却半点也没退却,她不安地触碰了一下嘴唇,却又飞快地离开了。   她抬头望向柳秋,只见他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退开了半步,他恼怒于自己的莽撞,对上李鱼的视线都泄露出浓浓的不安和愧疚。   李鱼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上前拉住柳秋的衣襟:“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柳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听懂话音后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眼神一下子都亮了起来,他膝行几步来到李鱼身前,有些词不达意地剖白道:“我,我,我是真心的,你信我!你愿意吗?”   李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代见惯了快餐式爱情,哪里见过这样珍贵的心意呢?   他嘴巴紧抿着,目光满是期待,外表的倔强藏不住内心的柔软和脆弱。   有什么理由说不呢?这是她在周朝第一个遇见的男子,她是来自现代的李鱼,孑然一身,得到了一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此情只关风与月,她愿意的。   但是鉴于这个身体年纪还小,虽然这个时代女子十五及笄就可以娶夫了,但明显李鱼不是其中之一,她要把话说明白,毕竟柳秋年近三十,如果白白浪费他的青春年华等待自己长大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于是她郑重地握住柳秋的手道:“你要知道,我年纪还小,即使要与你成亲,也要到十八岁以后,不算今年也足足还有三年时光,你要想好是否愿意等待。”   李鱼顿了顿,眼神有些黯然,又道:“如果你有遇见良人的话,我也是会祝福你的。”   柳秋怔怔瞧着李鱼,心里却在欢呼她愿意了!她愿意了!   根本没听什么良人、祝福,他一瞬间将李鱼大方的拉到怀里,满脸洋溢着欢乐,他摇着头大声道:“我愿意,我愿意等,别说三年,三十年我也愿意!”   李鱼瞪大了双眼,没想到他回复的这么果断和迅速,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手环绕在他的窄腰上,偷偷笑了出来。   安逸的时光总是短暂,李鱼挺直了腰板捧住柳秋的脸斥道:“你不老实,这不是没喝醉,竟然还装醉!”   被拆穿的柳秋一下子气焰全无,与李鱼细白的手指交叉晃了晃,请求原谅。   李鱼气呼呼松开他的手指,转身出门,柳秋一慌赶忙想追上去,却因为跪久了不活血,没站起来。   房门嘎吱一声小鱼游走了,柳秋只能锤着腿无奈叹气,她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柳秋坐在地上揪着头发,想着明天怎么才能哄好她,自己确实有些过了。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那尾小鱼又呲溜一下游了回来,她跑着在柳秋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得意的笑道:“哥哥,明天见!”   轻盈的脚步来的快走的也快,徒留下石化的柳秋眉眼间星辰亮起、春暖花开。 第41章 假象   情场初丁李鱼,大着胆子撩完人后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宿没睡,被子被她一整晚的翻来覆去卷成了麻花,眼巴巴看着从床沿边透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多,她既兴奋又无比的忐忑。   我有了个帅哥男朋友!!   是真的!   妈妈我出息了!   李鱼咬着被角又滚了一圈,想起昨晚柳秋矫健的身姿和盛满星河的眼神,不禁心情又激荡起来。   想着今天是做人家女朋友的第一天,还是主动些的好,于是李鱼抑制住心绪迅速地起身收拾,打算做一顿爱心早餐给他惊喜。   天色尚早,李鱼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向厨房。   厨房的门关着,从门缝里透出一缕微弱的烛光,李鱼忙侧身看去,却发现正是柳秋,他又换上了家常的淡青色衣服,堂而皇之地戴着她的木簪,李鱼心里甜甜的,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有意思了啊,她娇羞的跺跺脚。   柳秋坐在灶下抱着膝盖傻笑快半个时辰了,火光映着他俊秀侧脸的倒影,他的睫毛本就长,竟然在影子中都呈现向上卷起的弧度。   脑中不间断的回放着李鱼那句甜甜的哥哥,他根本激动的睡不着,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了现在。   不光一晚上间将衣服全都洗了,前厅擦得一尘不染,将将天明之际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厨房准备早餐。   按理说正常人干了这么多活早该累了,可是柳秋感觉自己神清气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得给自己找点活干才不至于欢喜得想跳起来,失了稳重。   小鱼是属兔的,该吃小兔糖包。   这是他家乡的习俗,他小时候过生辰,爹爹就会给他蒸寿包,他是属猪的,爹爹就和哥哥们给会他捏他捏小猪糖包,二哥还总嘲笑他是小胖猪,现在小胖猪长大了,也有了心爱的小兔子,可惜爹爹和哥哥们看不到了……   柳秋赶紧摇摇头,将难过的情绪赶走,他的手指骨骼分明,动作不停,几个胖嘟嘟的小兔子糖包就乖乖地趴在蒸屉上,他在小兔子额头上还细心地点了俏丽的小红花,果然,看起来和我的小鱼一样可爱,暖暖的笑意从他眼睛中流露出来。   李鱼靠着门看着胖乎乎的小兔子屁股,心都要化成一汪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她在现代不是没有过追求者,只是一方面因为外科工作确实繁忙没有时间陷入爱恋,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快餐式爱情不符合她对于一份真挚爱情的期待。见色起意者不在少数,可惜愿意全身心投入付出、花时间彼此了解的却仿佛大海捞针。   可是,在这个混乱荒谬的女尊世界,她却遇到了一份真挚的感情。   柳秋是不一样的。   细枝末节处她也知道这个男子的前半生过得并不如意,初次见他,遍体鳞伤,青楼一探,更得知他被支配的过往,他像一块被榨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被遗弃在角落。   若是自己像他一样经历诸多,恐怕早已经麻木不仁了,可是柳秋却还是柔软的,存亡之际,他没有麻烦曾经的好兄弟夏荷,选择不再相见;他担心拖累她,选择自己默默在雨夜中死去;他过尽千帆,仍旧爱护同样落难的平安。   重要的是,在自己面对感情好似只谨慎的鸵鸟时,他却率先抛掉了所有的枷锁,勇敢地向她表白,这分明不是此间男子一直所秉持的矜持态度,他做好了所有准备,只要李鱼迈出最后一步,在这样的一份心面前,她如何能够不动容呢!   可是,李鱼还有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柳秋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来前身恶名远扬,她属实有点担心柳秋知道后会讨厌她,毕竟调戏寡叔的行为实在太过恶劣,而且几乎整个李家的小厮都曾被她动手动脚,柳秋会不会以为她闲来无事在玩弄他呢?   二来太尉之女和小道士的身份地位云泥之别,面对的阻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李鱼从来没有窃窃自喜于这个高贵的身份,她宁愿和心上人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她喜欢柳秋这个人,这是她的选择,就不会在乎他的身份地位,不会在乎旁人的说三道四。   但是现实总是能够打破所有幻想,小半年筹谋,才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馆,她自认没有谋朝篡位、翻天覆地的能耐,短短时间内便能改变这个时代的偏见,她能预想到未来和柳秋必然面临着狂风暴雨。   李鱼呼出一口寒气,突然感觉压力很大,但是既然开始了一段感情,就不该有什么隐瞒。她使劲揉了揉脸,手脚冻得有点僵了。   灶上的笼屉里冒出香喷喷的白烟,柳秋弯腰往灶下添柴,突然一双冰凉的小手拢住了他的腰,继而同样冰凉的脸蛋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丝丝缕缕的凉气传到他的身体里。   柳秋不做第二人想,他粲然一笑,随手扔了柴火,直接转身将她一整个人拥在怀抱中。   “怎么这样凉,真是个粗心的小姑娘,叫我操心。”他将李鱼的手包在自己搓的热乎乎的手掌内,凑近李鱼的耳侧佯埋怨道。   “我想你了,哥~哥!”她狡黠地抬头轻声说道,想着调戏一下新晋的男朋友。   谁料柳秋不但没紧张,反而越发柔情地盯着他,缓缓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待终于看到这调皮的小鱼耳朵红了个透后,才慢悠悠引诱道:“再叫一声吧,其实昨晚我也没全都骗你,夜夜梦里你都叫我哥哥的,终于,现在是真的了。”   李鱼嗫嚅了半天,才堪堪发出一声气音的哥哥,被诱惑得落荒而逃的她终于意识到柳秋平时表现出的斯文守礼就是一层虚伪的假象,撕开层层伪装的柳秋分明是个移动的人形春药,处处诱惑,令她难以招架。   柳秋瞧着小鱼匆匆逃跑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坏笑,他愉悦地打开蒸屉,拎出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兔子,只轻轻一咬,绵密的红糖便流入唇舌之间。   “实在是太甜了啊,没忍住!”柳秋忍不住喟叹一声,食指一点将那唇边的红糖送入口中...... 第42章 相好   下山一天多,再不回去估计观主又要发飙了,李鱼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踏上回城之路,最后还远远地双手在头上比了个心。   柳秋远远看着她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歪头疑惑了一瞬,就连忙也笨手笨脚地学着她的动作比划了一个心心,他不懂,但见到李鱼笑得打跌,他也绽开了一朵大大的笑容。   依恋地望着人影都消失了,柳秋才轻叹口气转身,到底来说,他还是个黑户,卖身契还在醉春风,如果他真的死了倒也没关系了,只是如今他还好好活着,如果被发现唯有被抓回楼里。   他近来心情舒畅,相貌也慢慢调养过来了,没了以前那种若有若无的阴郁气息,更显得他仿佛一枝温柔的柳芽,生机蓬勃。有时候平安猛然抬头也不免恍惚,总感觉他更夺目了。   他打定了主意,近来抽个时间,要让李鱼假扮他的亲人去醉春风赎人,现在楼里还不知道他活着,死人的卖身契还是好要的!自由之身才有资格开启新的人生不是吗?   今日天色极佳,小镇上有一处梅园,红梅开得灿烂,吸引了不少附近的文人秀才来此吟诗作对。路过西风烈酒馆必然要买上一点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她们早就听说了小镇上有个特别的酒馆,酒水既清澈又浓烈,而且,卖酒的还是一对风姿绰约的兄弟,也不知道是谁有这等好福气,不少客人私下意淫。   柳秋想着攒钱大事,因而对于卖酒一点也不含糊,和平安二人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闲。   他十分不耐烦这些文人骚客打量的眼神,也讨厌她们不说人话的行为,打酒就打酒,还非得先念上两句酸诗,到底也装不出来什么好脸色,许多面皮略薄的秀才就不敢再念酸诗,倒是省了他一些时间。   “柳公子,是你吗?”   那女子着一身褚黄色文士衫,头戴一顶儒冠,分明寒天冻地还特特持一把折扇,倒有几分风流。   她接过零钱那一瞬间忽然看到柳秋的脸,继而激动地抓住他的指尖,一脸惊喜地问道。   柳秋正忙得头晕,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这声音还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但她抓着自己的指尖却令柳秋作呕,好个大胆的登徒子,柳秋气的面色绯红,一边用力抽出手来一边拿起旁边的酒觯好生打了她一下。   “哼,好个假模假式的读书人却长着一副狼心狗肺的下水,来这里找事情瞎了你的狗眼!”   柳秋根本控制不住怒火,近来开店也学了些不入流的脏话,他眼神如冰锥般射向那人,那女子却丝毫不顾柳秋的怒骂和手上的红痕,待清晰见到眼前之人更加兴奋,反而上前一步想要抓起柳秋的双臂,被柳秋轻盈的躲开了。   那女子就有些受伤的样子,缩了缩手,难过的问道:“柳秋,你竟然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冯曦啊!我们曾经……,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能见到你!”   冯曦身后的几个人挤眉弄眼。互相撞着肩膀笑道:“冯生一离开家门口就像那放飞了的鸽子。他家里的公老虎,把她管得密不透风的,也拦不住她出门风流,倒开始调戏人家小公子啦。”   “我看这样还是老相识呢。”其余人指点着评头品足。   “今天酒卖没了,各位娘子赶明趁早来吧!”平安见势不妙,未免看热闹的人太多,赶忙立起了门板,像一只炸毛的猫,伸长了胳膊保护在柳秋面前。   柳秋一听醉春风顿时神思一震。再仔细一看那女子略有些平淡的五官。记忆里恍惚中显现出一个身影来。   那是八年前的夏天了,当时他还是正当红的花魁。   冯曦是一个连秀才还没考上的童生,从乡下来京城考试却名落孙山。与几个狐朋狗友拿着身上剩的银子来醉春风开眼界。   她家境一般眼界却高。进了醉春风就点名要花魁,可惜浑身上下只有20两银子,被接待的爹爹嫌弃不已,嘲笑她们乡巴佬。   愤怒的冯曦只得和朋友们简单的点了些瓜果,凑钱请了位唱曲的小倌,也算在京城见了世面。   正巧那日,柳秋接待那位承安侯府的小姐,他当年还没有那么好的酒量,几十杯酒水下去,便开始难受作呕。   他扶着门边出去的时候,正好遇见出门透气的冯曦。   唱曲的小官儿只是姿色平庸。冯曦并没有看在眼里。乍一见柳秋容色摄人,竟呆若木鸡。   又见他娇软无力,就连忙上前扶起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她送回房间。当夜没有占他任何便宜,反而忙前忙后的伺候他。   柳秋沉沦多年却心思单纯,深觉遇到了正人君子。二人聊起来,冯曦并没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意思,只说自己名落孙山,无颜回家面对爹妈,若是日后考上了秀才、举人,有了功名一定来为柳秋赎身。   这样的漂亮话,柳秋几年来不知道听过多少,于是也并不十分往心里去,依旧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   可没想到第二年。冯曦真的考上了秀才,还捧着五十两银子给柳秋,说是这一年来攒的,要给他赎身。   只等三年后她有了举人功名和足够的本钱,二人便能够双宿双飞。   这许多年来,空口白话的人多,可愿意为他赎身作出努力的人,唯有冯曦。   他对冯曦谈不上什么非她不可的感情,只是再也不想在楼里沉沦了,而且她算是个有心人,她给自己赎身总比做王孙公子的外室强些,总归有个名分,冯曦保证要娶他做良侍,若能生个一女半儿终身也算有托了。   冯曦一开始得了柳秋的承诺,倒还继续保持着正人君女的形象。只是没过几天便暴露出些痕迹来。   说是需要钱财疏通老师,还有老家房屋破败,不好迎娶他,也需要购买屋舍,还请柳秋资助他些银两。   又作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无能样子来。柳秋那时将冯曦当做托付终身的良人,便不顾兄弟们的劝阻,将积攒多年的体己钱拿出来给她。   可惜黄鹤一去不复返,二人再次相见便是今日。那信誓旦旦的秀才娘子,到底没能实现他的诺言。 第43章 回府   柳秋怒极反笑起来,他牙关咬得死紧,顺手举起一块门板就要打在冯曦的身上。   冯曦见势不妙,赶紧挥臂阻挡,并嚷嚷道:“柳公子何必呢?我们也算是多年的情谊了,如今老情人相见不亲热亲热,反而打打杀杀的成什么样子?”   柳秋见他如今似乎完全扒了那张正人君女的皮,浑身上下都流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油腻来,只想叫她人间蒸发才好。   他眼睛冷得像刀子一样扎在冯曦的身上,淡淡道:“我不认识什么柳公子刘公子,你要再唧唧歪歪,就别怪我不客气!”   冯曦见状,却仍嬉皮笑脸的想要上前说话,可惜被平安挡住,平安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后突然有些后怕,赶忙拉着柳秋跑进屋子,将门死死锁住后才松了口气。   门外冯曦暴跳如雷,擦着脸上的口水,阴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柳公子,咱们会再相见的,我可是真心人哪!”   柳秋心神未定,待听见她可恶的声音竟然控制不住呕吐起来,额头上渗出涔涔冷汗来,面色极为苍白。   李鱼刚刚靠近云清观,便看到了熟悉的车驾,那独特的花纹和家徽,正是他爹的车驾。   李鱼每次接近原身的亲人都有点紧张,毕竟他是最爱原身李鱼的亲爹啊,若是发现自己占了他女儿的身子,还不知如何处置呢!   于是,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待整理好后才慢悠悠的走到车架的旁边。   张侧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一双玉手支着额头,妙目泛起愁绪。   明明上次李鱼答应的好好的,说要改过自新了,好好修身养性。呵呵,这才几天,她就瞒着观主偷偷跑出去胡闹,竟然一天一夜没有回来,这哪里是让李鱼修行,分明是他的修行。   李鱼站定刚喊了一声爹,便见那容色惊人的男子突然推开车门潇洒地跳了下来。   他修长的食指直直朝李鱼的脑门上点去。   “去哪了啊?细细说来!”他眼尾上挑,盯着李鱼的神色有点凌厉。   可是李鱼却感觉不到害怕,也不知道是这具身体的本能还是如何,李鱼灵巧地躲闪,却被他爹眼尖的看到了腰间的荷包。   趁她不备,一把扯下他的荷包。戏谑的看着李鱼,终于还是如愿以偿的将食指点在了她的额头上,“丫头,跟你爹耍花招?”   李鱼从没如此恨过自己现如今这相对娇小的身材,蹦了半天也没能从她爹手里抢回来。   父女二人闹了一番,终于能安静的坐在车上喝口茶。   李鱼接过她爹倒好的茶,比起上次来看望她,明显这次他爹的气色更好,连神色间都透露出养尊处优的平和感。   果然还没等李鱼问,她爹就开始骄傲地娓娓道来:“终究你娘待我的情分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那些小妖精只能短暂的迷糊她的眼睛,若是将他们比做是开胃小菜的话,你爹我嘛,便是那每日都离不开的白米饭!”   他神色倨傲需要却不令人讨厌,李鱼一边点头一边偷偷抿嘴笑着。   张侧夫突然有种被女儿哄着的体贴感,剖白着一片慈父之心:“今年四月你就及笄了,爹说动了你娘和那位正君,今天就能接你回家啦,你高不高兴?”他一脸欣喜的看着女儿。   李鱼完全低估了他爹的能力和手段,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连今日离开之前也没有和柳秋、平安告别。   她连忙推辞道:“我觉得我觉悟不行啊,爹,还是让我在观里修身养———”   她还没说到一半。他爹便将刚刚收起的荷包猛地拍在桌子上,她爹凉凉地嘲讽道:“再等等,等你凑够二三十个荷包吗!”   李鱼已经从柳秋那得知了荷包的真正含义,于是就把头垂的更低了,她不敢说,她现在手头上就有二三十个……   李鱼知道现在不是一个暴露柳秋的好时机,他们二人身份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且自己现在年纪太小羽翼尚未丰满,太尉府作为一个庞然大物,想要弄死个把人不费吹灰之力,这对柳秋来说有害无利,不如先将她隐藏在身后。   但她不认为柳秋是见不得光的,她选定的爱人必然要和她并立于人前,而三年时间,无疑就是她迅速成长到足以对抗太尉府的宝贵时间。   她心里有些焦躁,张侧夫此次完全是有备而来,外面的婆子、近身的小厮围了两圈,还给她带来了日常的衣饰。   又收了一笔海灯钱的观主一脸欣慰的冲她挥手示意,身后是众道士有点不舍的神色,这活财神就这么走了?   这下子,她连跟众道士告别的借口都没法说出来了,软磨硬泡了小半个时辰,他爹也没能松口,一副了然的神色道:“这荒山野岭有什么好人,倒引得你魂牵梦萦,不如带我一道去看看,若是好人家的,爹做主给你纳为通房也不是不可以。”   李鱼一震。她想象不到他爹见到自己的女婿和他年纪相仿会是一个怎么样的表情。   连忙道:“没有的事,爹不用忙了,我们今天就回去吧。”李鱼只能退一步再做打算。   见她松口,张侧夫拍拍手,几个周到的小丫头就赶紧上车脱掉她那身破旧的道袍,继而为她梳妆,更是换了一身蜀绣白蝶高腰裙。   张侧夫在一旁欣慰的看着女儿,见她神不在焉的,就以过来人的语气安慰道:“这次回家,爹可是给你准备了惊喜啊,何况现在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要说大家公子,就是皇上的儿子你也有资格娶一个回家,听爹的,过上两天,什么阿猫阿狗你都会忘记的。”   李鱼突然僵住了整理衣带的手,她抬起头直视住张侧夫,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如果认定了就不会更改,什么小侍、皇帝的儿子都不必费心了。”   “哦”,他爹冷淡的拈起一颗葡萄咀嚼。   “……”您反应太冷淡点了吧!   张侧夫缓缓吐了皮才托起腮盯着李鱼,噗嗤一声笑道:“把你调戏小公子那套说给你爹听啊,真有你的!”   妈的o(╥﹏╥)o   前身李鱼,你还是情场圣手是吗? 第44章 慈母   等不得了!   冯曦现在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又得罪了她,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柳秋平复了一下心情,可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他匆匆打理一番就要上山寻找李鱼,自打在外安家,为了避免麻烦,向来都是李鱼来找他们,可是这次实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破例一次。   道观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可是今日并没有门扉紧闭,零零散散的几个小道士正在门口收拾着,走过来的地上都是车马痕迹。   柳秋拉严实些斗笠,施施然走上前去,屈膝行了一礼才问道:“小道长,我来寻你们观里的玄灵道长,烦请帮我叫她一声。”   “哎哟,你来的可不巧了,师叔他们刚刚走,好大的排场呢!你以后要找她啊,只能去京城太尉府了。”小道士八卦道,对见识到太尉府的排场与有荣焉。   “什么!她回去了?”柳球突然感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小鱼怎么会不跟自己说一声,就悄悄离开呢?他手脚冰凉,难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被抛弃的那个吗?   他神色恍惚快要站立不住,小道士连忙搀扶了一下才安慰道:“师叔家的大人来了,要她回去,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主?不过回去倒是享福了 不用在道观里忍饥挨饿。”   小道士的话仿佛云烟从柳秋耳畔飘过,他感觉自己成为了一抹游魂,荡回了小镇上。   平安得知李鱼回去也惊讶不已,但柳秋面色实在惨白的可怕,现在没了主心骨,平安一下子坚强了起来,他强撑着安慰柳秋:“她一定是突然有事情不得已离开的,等回去安置好一定还会给我们来信儿的,我信她,你不要关心则乱。”   柳秋轻轻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太尉府高门大户,他怕是上不了门,只能等小鱼了。   但坏事还是接踵而来了。   冯曦在酒馆门前失了面子,赏梅会也未曾参加就气冲冲的准备打道回府。   可是她不愿意回家去见那只公老虎,转而抬脚走向了衙门。   她如今在府衙里挂职刀笔小吏,他岳母正是衙门的师爷,她的顶头上司,这便罢了,她还是个入赘娘子。   因此,多年来她在丈夫面前从没有什么尊严,摆不起娘子的款儿来。   今日乍见过往的花魁郎君,她将过往所做的混账事全部都忘记了,只想和柳秋再续前缘。   更加上见柳秋风采如故,不禁心里面活泛起来,打算享齐人之福。   可柳秋今日冷若冰霜的态度。却打击了她脆弱的自尊心,此人心胸狭隘,她打定主意要让柳秋乖乖的回到她的手掌心。   作为刀笔小吏。查询县里开设的店铺资料十分方便,不消多久,她便在一叠卷宗中找到了西风烈酒馆的资料……   话说李鱼这边虽然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在她爹面前显露出来,反而旁敲侧击了一番李太尉和那位正君。   说来,来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们二人呢,只是一个刚狠打自己一番,另一个眼神厌恶、对她挨打额手称庆,李鱼实在有点担心这次的初见。   李鱼毕竟是受罚回来的,不可能有什么欢迎仪式,父女二人只低调的从东侧门入府。   进了二门,她爹换了一顶软轿,李鱼坐马车坐得浑身骨头疼,正好走着松泛松泛。   世家大族规矩森严,回家请安是必备项目。她爹得宠,正君早年有个人中龙凤的女儿也看不上李鱼,因而她才能被亲爹养大,可是平常早晚给正君请安是必不可少的。   “二小姐请进吧,夫人和正君正在里面等着您呢。”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屈膝向李鱼请安后缓缓言道。   李鱼回头看了一眼张侧夫。自打进了这正房的院子,他在外时那骄傲的性子都收敛了一些,此时不苟言笑地端正站在院子里,见女儿回头看他,才微笑了一下又冲鲤鱼轻轻点头,示意她别怕。   李鱼望着面前巍峨的正房,只感觉可怕,这深宅大院将张侧夫那样的性格都能一下子吞噬干净,她对这封建的阶级、分明的统治发自内心的厌恶。   “给夫人、正君请安,愿大人们福寿安康。”李鱼按照记忆里的动作跪下、磕头。   此刻她更感受到屈辱压迫,现代平等交往和谐的家庭关系全部被打破,她成为李太尉的所有物,生杀予夺都在她一念之间。   “起身吧!”一道威严的女中音响起,李太尉紧紧皱着眉头,她今年四十岁上下,身居高位颇有威严,精神矍铄,年轻时也是英姿飒爽的大美人,只是近二年来历经了丧女、家乱等事,鬓角也染上了微霜。   她看着起身的李鱼身形单薄,请完安后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半点也没有从前活泼的样子,就连今日请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的喊她一声娘亲。反而疏离的称呼她为夫人!李太尉心下微痛,也不再舍得说什么难听话苛责她。   正君形容枯槁端坐一旁。连一个不屑的眼光都没有分给李鱼。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早就知道李太尉对李鱼下不了狠手,却没想到这父女二人能在短短一年内就回到府中。   不过,回来也好,他就不信李鱼这个纨绔能不出错漏,如今在眼前才更好逮住她!   “你如今也大了,以前的荒唐事都过去了,以后切不可再胡闹!”李太尉叮嘱道。   “是。”李鱼秉持着一字箴言的人物性格,体现了她从道观学习的成果。   “咳咳,你跟我来书房!”李太尉将母女二人的疏离都悄悄归罪于正君,一定是他太严肃,吓到李鱼了,于是打算营造一个让小女儿感受的母爱的单独空间。   爱屋及乌,李鱼从小到大做过的那么多混账事没被人家打死都有赖于她的慈母之心啊。   李鱼跟着李太尉离开正房,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张侧夫,却正好看见他爹冲李太尉眼波流转呢!   李鱼无奈地拍了下脑门,她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据她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像他爹这种猖狂的小妾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而她作为猖狂妾室的纨绔无脑女儿一般死的更惨呜呜…… 第45章 身份   李鱼在书案下首站定,静等李太尉出招。   李太尉趁着喝茶的间隙打量了一下刚刚回来的小女儿,李鱼被娇宠长大,以前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时候她稍微严肃一些,李鱼就要开溜。   上次张侧夫回来说李鱼真的改好了,她还嗤之以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挨了顿打就能变好也未免太容易了。   可是今日李鱼回来仿佛确实与之前判若两人。   沉静!   李太尉脑中突然跳出了这两个字,就如此刻她紧紧站在那里,可是姿势端庄、眼神镇定,加上身形清瘦,竟然颇似远山芙蓉,艳绝、清绝。   李太尉心中满意,也不再拿大人的派头,开门见山道:“其实这次你能回来,除了你爹求情,更重要的是皇上体谅臣下,你姐姐去后,我膝下唯你一女,陛下特地开恩,准你与诸位皇女一同入内书房读书。”   她顿了顿又道:“这读书的机会可是难得,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吗?”   “当今皇上有几位皇女呢?”李鱼思考了一下问道。   李太尉为她的无知心痛,只能无奈科普道:“今上共有九位皇女。长皇女是晋王殿下,淑君所出,如今朝堂上威望不低。太女殿下是行二,名正言顺,帝君所出,四皇女也是同父的嫡皇女,如今封了鲁王,其余皇女要么年纪还小要么身份低微不必过多计较,唯有这六皇女么,有点特别,她父亲身份低微,是皇上宫外流连的产物,竟然如今也凭着军功封了秦王……”   听罢了科普的李鱼就突然明白了李太尉那句意味深长的身份含义。   “我知道怎么做了。”李鱼点点头说道。   “嗯嗯,那就好。”李太尉又品了口茶,喝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她那个事事优秀的大女儿李佩,而是不着调的李鱼啊!   她长叹了口气,有点忧心的问道:“你知道什么了,说来听听!”   李鱼抬起一双清眸一针见血道:“我是太尉府的女儿只要忠心皇上就好了,不是么?”   太尉府掌握兵刑调动,位高权重,几位皇女年纪相仿,长皇女还有不臣之心,必然要多方活动,聚集权势,秦王又手握军权,一呼百应,未必没有什么小心思。   可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李太尉已经达到了臣子中的领头羊地位,跟着人家做从龙之臣回报并不算大,所以必然无法拉拢。   可是李鱼就不一样了,她现在好似一块香喷喷的肉,名声又不佳,仅凭印象就知道是个笨蛋纨绔,一定是把趁手的漏斗,到时候拿捏了她的错缝不怕李太尉不从。   李太尉放下茶杯,突然笑了,这是李鱼回到太尉府,第一次见到她笑。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不必多言,李太尉欣慰的看着了一眼李鱼,让她回院子里了。   李鱼刚走出书房,李太尉便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苍天有眼”。   离开了书房,她放下端了半天的架子,抓起裙角就跑,她现在恨不得赶紧飞回自己的院子里找人给柳秋带一封信。   刚路过他爹住的明月居就被抓个正着,张侧夫笑眯眯拉着女儿的手来到院子里,口中还说着什么:“你一定喜欢的。”   李鱼感觉很不妙,这种感觉一直到房间内化为了现实。   见到两个男子恭恭敬敬地给跪在地上给她行礼,李鱼转身就想跑,却被张侧夫大手一挥按在了椅子上,“跑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挑了好几个月,你快及笄了,难道你想让正君给你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吗?”   “你们两个抬起头来给小姐瞧瞧!”张侧夫命令道。   二人抬头的一瞬间,李鱼感受到了美颜暴击。   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帅哥美的各有千秋。   一个皎皎然若云间月,一个如如清风徐来,此刻都柔情似水的盯着李鱼,盼着她的垂怜。   可惜,李鱼的心中已经种下了一棵柳树,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灌溉他人。   帅哥你好,帅哥再见!   李鱼趁张侧夫不备,一个矮身就滑下了椅子,慌不择路地从二人中间跳过去,头也不回的跑了。   张侧夫再一抬头只看见了一抹欢快的背影。 第46章 威胁   前脚李鱼刚到微澜院,后脚李太尉就命丫鬟送来了两箱书,说是还专门请了先生来教导,不至于进宫后成个两眼摸黑的草包。   这样一来,她想出府的念想也断了。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如今已经早早安排好了人,荣升大丫鬟的小喜周到的领着十几个下人在院子门口迎接她。   主子是不会做错事的,主子做错了事那肯定是下人带坏的。这种恶霸逻辑在周朝通用,所以因为前身李鱼做了坏事,身边跟着的那些机灵的下人全部被发落了,只余下一个平素老实的小喜,其余这些人都是精挑心选的老实人,素来最守规矩的又胆小不敢撺掇主子的,就怕李鱼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一个个战战兢兢。   因此,一看主子来了,下人们立马都乌压压一片跪下去,可是等了半天也不叫起,终于有个胆大的垂着头掀起眼皮往上瞅才发现空无一人……   李鱼根本没有来得及接受她们的跪拜,她刚进院子就一路小跑着拽着小喜来到了房中。   小喜心里默默吐槽自家小姐这处处留情的能耐,明明都被发配道观了,还身无分文也不耽误她牵三绊四!   面上只一副老实样子,手里却丝毫不乱,仔细研墨。   在地上七八个纸团的见证下,李鱼终于写好了她的信件,谨慎地叮嘱小喜:“叫个妥当人骑快马去送,记住,千万别被府里人发现了!”   这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听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叫府里人知道,小喜紧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言,但她是从小伺候李鱼长大的,服从还是她的本性,在李鱼湿漉漉眼睛的请求下还是匆匆点头答应了。   李鱼美滋滋,她都这样周到了,柳秋一定能理解的。只不过,她纨绔的身份瞒不住了,只能在书信内都交代了,希望他不要嫌弃自己才好。   柳秋忐忑不安的在屋子里收拾东西,李鱼去了太尉府,而多年不见的冯曦又上门纠缠。   他的生活一下子如静水投石引起波澜无无穷。他决意和平安去山上的那间小房子躲避两天。   两个人都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宁得罪君女,不得罪小人,冯曦离开时的话内含深意,让他不得不加以防备。   很多时候,柳秋这根躲避灾祸的神经还是极其敏感的。两人刚收拾好一箱子衣服,便听见前院酒馆儿大门处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柳秋本想不理,可是敲门声接连不断,担心吵闹邻里,柳秋只能耐着性子前去开门。   门方打开,便见到了冯曦一张得意的笑脸。还未等柳秋说话。她便急急地摆出一副真诚的模样来游说柳秋。   “柳公子,多年之间我一直心系你啊!你却不知我家里突逢大难,这些年来我也是颠沛流离,如今一见到你就仿佛见到亲人一般。”见柳秋不为所动,眼神中略带讥讽。   她又突然换了口气,有些志得意满的吹嘘道:“如今,我在县衙里有个正经营生,虽然说不能让你做风风光光的状元郎君,但我保证你衣食无忧,岂不比在这酒馆里抛头露面、劳心劳力的好吗?”   她言之凿凿仿佛真的在为柳秋着想一般。   柳秋冷笑了一下,若是冯曦真的想着自己,八年之间,无数的机会,哪里不够她去寻找自己吗?现如今这番唱念做打,不过是又想骗银子骗身子的手段罢了。   柳秋挑眉看了冯曦一眼,“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如今我已有心系之人,想必你如今也早已娶亲,若是仍旧不依不饶,我也没什么可顾及的,大家闹开了倒好,谁也别想好过!”   柳秋厌烦了跟她虚以委蛇,他心中烦躁,撕破了脸反能说个清楚。   冯曦印象中的柳秋,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花魁郎君。漠然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火热的内心。以前待她更是温和有礼,何曾见过柳秋如此疾言厉色呢?   冯曦不禁惊得向后倒退了一步,她倒不是怕完美滤镜破碎,只不过柳秋的语气令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那只公老虎。   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平日里对待她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可怜她堂堂一个大女人,对待正头相公却没胆量使出一分脾气来,因此郁气深沉。   今日突然被柳秋毫不留情的嘲讽,她那几分郁气一下子化为了怒气。   又想到柳秋只不过是个地位低微的过气伎子而已,她突然硬起来,尖酸刻薄道:“你一个落魄伎子也敢跟我吆五喝六!”   继而从怀里突然掏出一张票据捏在手中威胁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勾当!大人我如今在府衙中工作,早就知道你不过倚仗着一个太尉家的小小奴才罢了,有什么脸面?我还问过了交好的同僚。”   她有点兴奋地继续:“哼哼,听说醉春风的柳秋郎君已经死了,而你却好生生站在这里,这其中必有蹊跷吧!若是从了我便还罢了,若是你死性不改,我将你带回楼里,恐怕还有几两赏钱好拿。”   见柳秋气的浑身发抖,她又假意安抚道:“我不嫌弃你年老色衰,你也乖乖做我的外室,这酒馆么,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看着,男人家,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 第47章 不安   他知道,此时不能惹怒这个无赖,只要李鱼回来拿回来他的卖身契,一切再计算也不迟!   冯曦肆意地打量着柳秋,似乎已经视他为所有物。   柳秋反而渐渐压下了恼怒,他熟练地勾出一个在楼里时常常应付人的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我等了你八年,好容易见了面,只不过试试你的真心,你就这样糟蹋我!”柳秋假做委屈,双手紧紧捂住脸。   滴滴晶莹的泪水从他角度清晰的下巴上滴落下来,好一幕梨花带雨。   乍叫标榜自己为文人的冯曦软了心肠,她却狡猾地上了手想拍拍柳秋的后背安慰,却被他躲了个干净,更是哽咽着埋怨道:“不要你管我,你已经不管我这许多年了!”   一双妙目含情嗔着她,冯曦骨头都酥了半边,连忙道:“好好好,是我唐突了!”   柳秋哼了声又横了眼冯曦:“你早知道我是你的人,又跑不了,人家娶相公都有个三书六聘,我不明不白跟了你,你倒想什么都不准备?横竖也要咱们正经拜个堂,你给我置办个房子……”   好不容易终于打发走冯曦,柳秋冷冷地立在门前,他缓缓放下擦拭泪水的双手,他面无表情,眼神里全是幽深的黑暗。   且说那韩芳自打上次被李鱼坏了好事,简直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刻报复,可惜她的家奴废物,上次跟丢了她,只能下功夫叫奴仆们日夜守在太尉府附近查探消息,她就不信李鱼这厮能清清白白,不做坏事。   守了没几日,这消息不就来了。   晌午吃完饭后没多久,在李太尉府附近蹲守的下人就匆匆来报,说是见李鱼的贴身丫头派人骑李鱼的马匆匆出府去了,她们连忙骑马追上,好不容易才将她拦下来。   那丫头嘴硬什么也不肯说,被我们找的地痞无赖打了个半死才搜出一封信来,请主人过目。   饭后打盹儿的韩芳猛然清醒,迅速接过信件细细查看。   须臾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拍着大腿道:“李鱼啊李鱼你也有今天!竟然在外面养着身份低微的外室,还是两个!   终于笑罢了,她才把信件交给贴身的下人命令道:“去这个镇上,查这两人什么来历。李鱼,这次就算整不死你也要让你脱层皮。”她渗出一抹毒辣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入宫伴读,也要看你配不配啊!”   一直到暮色四合,那派出去的下人才满身伤痕的回来了,连连叩首,说是骑艺不精摔倒了,才回来回话晚了,又回到信件已经交到了。   “没有什么回话和信件吗?”李鱼急切的问道。   那下人把头扎在地上,闷声赶忙回道:“接信的人忙着,又见我一身伤就让我赶紧回来了,说是过些日子与您见面再说。”   李宇怅然若失地倒回凳子上。抱着膝盖有点忧心,难道是还是生气了?不然怎么连只言片语也没有。   不论如何,这两日还是要抽空回去看一下的。她自从回到了太尉府,就感觉心乱如麻,没一刻安定的。   现在听了回话却心里更乱,她垂眸仿佛不经意问道:“今天是谁接的信?”   那下人霎时额头上渗出汗水来,只是想着那些不要命地痞无赖威胁她爹娘的嘴脸,赶忙定了定神,想着她们教她的话说道:“是位青衣公子接的。”   李鱼听了才挥挥手叫她下去,还笑自己实在太多心了。   “这两天怪人真多,昨天下午有人来买酒,可见了我们就跑了,也不说什么,真是怪事!昨天那人更不是个东西!”平安背着包袱与柳秋步履匆匆地赶往山上,星子明灭,山路崎岖,唯有平安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让柳秋多少踏实一点。   “还不知道要躲多久!”柳秋头痛地叹道,“我们总要下山买些东西,若是被发现了早晚不安生。”   二人充满了对前途未卜的迷茫,临到山脚下却被树立一旁的告示拦住了脚步。   那是衙门张贴的告示,应该是近来张贴的,“林中突然出现大虫,无令者禁止入山!”   他们在林间小屋中住了不短时间,见了凶猛的野猪、獾、蛇,那时候虽然有篱笆和树桩阻挡,也有些担惊受怕,如今又有了大虫,更是让人退却。   这个时代大虫虽然不属于保护动物,可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在没有热武器和麻醉枪的情况下,几十个民人手持武器也不一定能打死一只大虫,这东西又神出鬼没,运气不好,当场就无了。 第48章 救命   四目相对,二人无奈沿着小路准备悄悄回去。   他们出门早,回城时天蒙蒙亮,山间白雾打湿了柳秋浅碧的衣袖,为冬日灰蒙蒙的山谷增添了些许颜色。   可是,他们刚刚进入巷子就被一顶小轿拦住了去路。   听到脚步声的冯曦猛然抬起头来,柳秋背着包袱一身晨露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睛,使得她怒火中烧。   自己险些被这个贱人骗了!   她忍了又忍才压下火气,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无比温柔的笑脸,咬着牙道:“小柳儿,怎么还不过来,你要花轿、房子我都置办好了,今日就是好日子了,你要去哪!”   冯曦恨得牙根痒痒,他个过气的伎子怎么敢耍她!   自己分明是个救世主,心甘情愿的花光了自己攒了许久的私房钱为他举行大礼,做个风风光光的外室,而他!却想偷偷跑掉。   殊不知,她所谓的大礼就是瞒着相公,两人偷偷喝杯交杯酒。至于婚房么,寻了又寻才勉强租了镇子上一间极为偏僻的小房子,又雇了顶极为寒酸的灰布小轿,只在轿帘上贴了双喜的红纸,总共也没有超过十两银子,却心疼的她好几宿没能睡好,因着没精神头又被公老虎骂了几晚腰不好……   平安挎着包袱小脸发白,他长这么大除了李鱼救他那回,从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可他知道,要是柳秋哥哥被带走是万万不可的。   “快跑啊!”平安一跺脚准备拉起柳秋就跑,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你个逃奴,打量我不知道吗?”冯曦彻底撕破了脸,毫不留情上前一巴掌扇过去,柳秋赶忙上前挡住,却被冯曦一掌打到了下巴和脖子,留下一片紫红。   冯曦见打错了人,却并不心疼,她只认为这二人都是贱人,这个小的更欠打,不打服帖了以后怎么过日子!   柳秋被打得偏了偏头,却没有怒视冯曦,反而平静的如同一泓秋水。   他只是默默地解下包袱递给平安。   “你走吧,去投奔李鱼,我要嫁人了,你们以后都别来烦。”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也依旧如往常一般冲他温和的笑着,可是平安清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他往哪走?好小柳儿,你这弟弟我瞧着不是个安分的,不也是被太尉府的小丫头拐带出来的,你嫁人怎么能忘了兄弟,还不如,一道服侍我,也比在外飘零的强啊!”冯曦见人要走,一手拉住一个,已经在幻想齐人之福了,根本不想放走任何一个!   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平安,见他容貌虽比不过柳秋,在乡间也属于难得的美人了,主要是年轻身体好,容易生女儿,柳秋这种残花败柳,估计早就不能生了。   自家的公老虎缠她缠的紧,却不能生养,成婚许多年来连个儿子都没有,她略微一提纳侍,便被他不分头脸的一顿捶打,有一次三天没能出门见人,脸都抓烂了。   闻言,平静了很久的柳秋突然转过身来,他一瞬间笑得很开心。   眉眼弯弯的搂住了冯曦的脖子,声音黏腻糜丽地说道:“娘子还没娶我进门便已经开始腻了吗?难道我一个,还不够吗?”   玉兰香气馥郁,冯曦更是好久没有感受到柳秋对她的温柔小意了,还以为他开始争风吃醋了。不禁心旌摇曳。   刚要开口说话,却感受到颈间一阵冰凉,低头一看险些吓尿裤子。   一把明晃晃的尖锐银簪横在他的颈侧,尖头已经刺进了皮肤中,一串鲜血流了下来,可见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而且笑容越发灿烂,他嫌弃的避开了血液,轻启薄唇道:“真脏啊!”   冯曦一瞬间感觉寒意从脚底板升上了脑瓜顶,颤巍巍说道:“快快放下,放下,你这是谋杀亲妻,是要死罪的!”   柳秋却又刺进了几分,冯曦这下腿都软了,横的怕不要命的,她像一只被拔掉所有毛的老母鸡,被柳秋揪着领子才堪堪站住。   柳秋手上丝毫没有放松,只拿眼盯着平安道:“赶紧走!”见他害怕,又连忙安慰了一声:“别怕”。   平安吓坏了,柳秋哥哥为了他这么做,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他急得哭了起来,可是事已至此,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跑了,他一门心思都是,李鱼,赶紧回来救命啊! 第49章 小姐   他根本不认识京城的道路,只能一路奔逃一路打听,分明是寒冬季节,可汗水却顺着下巴滴落了下来。   平安不时惊惶地望着身后,生怕有人跟上来,肺部都要炸开,可他一步都不敢停下。   好容易打听到了太尉府。可世家宅邸,巍峨耸立的乌漆高门阻挡了他的脚步,太尉府正门的守卫严密、令行禁止,令他生畏。   他是小门户出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如此府邸,更加上太尉府掌控禁军,自有一种特别的威严。   他望着面前的府邸不由得紧张地垂下头,心中充斥着浓烈的退缩之意。   可是时不我待,柳秋哥哥的命还等着李鱼来救!他就是今天死了也得见李鱼一面,他下了决心,紧紧捏紧了拳头,到底还是绕了一圈儿找到了东侧门。   东侧门的护卫属于内府家丁,看起来稍微面善些,人也比较少。   平安冲着几个家丁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求:“各位娘子万福,请问贵府里有没有个叫李鱼的,请娘子发发善心叫她出来见我一面。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的。”   太尉府等级森严,向来没有人胆敢来闹事。   又加上平安言辞恳切、发自真心、形态可怜,几人稍微动了些恻隐之心,可是,她们突然听到了二小姐的名字!   二小姐!李鱼!她是什么人哪!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都面露难色。这别不是二小姐在外面胡闹,导致人家找上门来的吧!   这种事,受伤的肯定会是面前这个男子,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找上门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他衣饰普通,顶天是个普通人家出身,如何跟太尉府这个庞然大物斗争呢?   终于还是有个家丁耐不住平安哀求,见他额头已经磕得发青,还是甩着手走下台阶问道:“你先别忙,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平安磕头磕的脑袋发懵,但见终于有人伸出援手,不禁激动得磕磕绊绊说道:“我叫平安,京郊镇子上西风烈酒家的。李鱼在道观的时候经常与我们往来,是,是好朋友。今日,我的哥哥被一个无赖抓住要逼婚成亲,马上就要被抓走了,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折磨呢。”   他哭的涕泗横流,又连忙磕头求道:“我是来求李鱼救命的,烦请这位娘子帮我通报一声吧,您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家丁闻言突然有些迟疑,几天前二小姐从道观回来她们是知道的,而且看这个男子说的有些缘由,应该不是假话。   心里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去通报一声也不会少块肉,顶多被主子大发雷霆骂一顿罢了。   因此咬咬牙冲平安说道:“我愿意为你通报一声,但成不成,可得看主子的心意,你不能怪我啊。”   说罢就在几个家丁不赞成的眼光中,开了角,一路小跑奔微澜院而去。   李鱼正承受着学习的巨大折磨。让一个从来没有学习过古典文化的人从头开始学习琴棋书画。   连走路的姿势、行礼的动作都要重新改正,精确到一个角度都不能错。   稍微动作有一些偏误,那教习的竹尺仿佛长了眼睛,次次皆能精准的落在做错动作的部位上。   几天下来,李鱼的胳膊和腿上都留下了淡淡的红痕,叫张侧夫心疼的流了好多伤心泪。   张侧夫连夜告状,可惜没能吹动枕头风,这次李太尉坚决地支持教习。   李鱼不是太尉嫡女,又从小被张侧夫娇宠。规矩荒疏、言谈不雅,可如果李佩活着,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太尉也认为她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女儿也未尝不可。   可惜而今她面临着马上要入宫伴读的情形,这一切就又要从头抓起。   家丁没有直接入院通传的权利,层层通传下来,贴身丫鬟小喜皱了皱眉头,她是想立即通传,可是那教习性格严苛,今日正教导李鱼该如何把行礼的姿势更加曼妙,若此时进去打扰,导致小姐错了动作,恐怕又要挨打,于是小喜决定等她中间休息再行通传,她的心里,主子当然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事都可以放一放。   临近正午,突然听到消息的李鱼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上的茶杯碎了一地,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可神色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小喜从来没见过她脸色这么差过,不禁害怕地跪在那里微微颤抖。   “来人备马我要出门!”李鱼只焦急的喊了这一句,教习这几日教导的形态礼仪一瞬间全然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拎起裙子一步不停地焦急冲东侧门跑去,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主子神态吓人,呼啦啦一片神色慌乱的下人紧追着李鱼。   家丁通传可惜未能等到消息,平安见她回来却没有带来李鱼,脸色不禁一下子变得煞白。   那家丁赶紧安慰道:“主子如今正忙,有回话也得晚点了,等等看吧。”   是啊,李鱼也是太尉府的下人,什么都得得到主子同意才行的。平安心中苦楚。   仿佛一下子抽掉了所有的精气,但是他还是没有挪动一下脚步,只是更加沉默了地跪在那里。仿若一座雕塑。   家丁们不禁摇头叹息起来。   虽然是临近正午,可是冬季的石板地面寒凉刺骨。平安已经跪得膝盖发软、头晕目眩。   可是他还是紧紧盯着乌漆的大门,盼望着李鱼如往常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心里很累,他感觉自己快要等不下去了。心里很怕,要是柳秋哥哥等不到怎么办?他已经将所有的后果在脑内演绎了一遍,可惜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突然东侧门内脚步纷至,一叠声的混乱传来。   家丁们赶忙肃容垂首,平安刚刚抬起头来,便见到东侧门打开,十几个衣衫华丽的下人恭敬地先涌出来。   平安见了,心下畏缩。连忙低头朝旁边跪了跪以免影响贵人出行。   “平安!”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平安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他不敢抬头。   可是那声音的主人强硬地一手托起他整个身子,平安猛地撞入了一双焦急的丹凤眼中。   李鱼李鱼是李鱼!   他心中突然涌出巨大的喜悦来,可是一瞬间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是他认识的李鱼。   她恍若神仙妃子,身着湘妃高腰襦裙,高髻凤冠,扶起他的雪腕上挂着价值千金的紫玉镯子,腰间禁步严整,环佩叮当。   “你是李鱼吗?”迷茫袭来,他傻傻问道。   门口的下人们连忙愤怒斥责道:“你怎敢直呼我们小姐名字!”   平安突然瑟缩了一下,赶忙松开李鱼的手。他胆怯地眼中含泪望着李鱼,嗫嚅道:“求求你,小姐,让我见李鱼一面吧!”   李鱼又急又气,正巧她的马被牵过来了,“有什么话路上说!”   说罢她一手接过马鞭,转身就将平安托上马鞍,随即翻身上马,匆忙冲京郊赶去。   树影婆娑中,李鱼一马当先,身后十几匹马紧随其后…… 第50章 丢了   一路疾驰,吩咐了下人去打听冯曦的住处后,李鱼率先进入巷子,她对柳秋能平安的留在家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可一进入巷子,平安突然指着灰色的小轿激动起来,“就是这轿子!快去瞧瞧!”   李鱼连忙翻身下马,疾步来到轿子前,万万没料到打开轿帘的一刹那见到了惨不忍睹的冯曦。   她明显是被人毒打了一顿。   两只眼睛被打成了熊猫眼,一青一紫十分好看。附庸风雅的淡白色衣衫上布满了灰黑的脚印,可见被踢得不轻,手臂也都骨折了,软塌塌的。   口鼻喷血,血迹在衣襟前连成一片,而此刻她的脑袋更是肿得像个大西瓜。   平安紧随李鱼身后跑过来,见了冯曦这副模样,心里大呼痛快。   可他更担忧柳秋的去向,直呼道:“我柳秋哥哥人呢?”   冯曦又愤怒又无奈,她只是纳个外室怎么会惹来一顿毒打,这帮强盗上来就抢人,没有天理啊!   她心里不平,见了平安,根本没有好态度,一脸无赖地哼哼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还想问呢!他爹的,哪来的狗贼!”   李鱼没心思跟他浪费口舌,本来心中便是怒火沸腾,又见她半点不松口,已是不耐到极点,她眯了眯眼睛,突然一马鞭抽向了冯曦。   嗷的一声,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冯曦又活了过来,她连跪带爬从轿子里爬出来,冲着李鱼求饶道:“大人,我真不知道哇,我们刚要出发,就来了三五个壮妇,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打成这样,卷着人就跑了,我是真不知道是谁!”   “往哪边走了?”   “小人,不,不知道……”   路上,李鱼已经得知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冯曦,想要轻描淡写过去根本不可能,她突然感觉自己私心深沉。   “送她回去,告诉她的家人她做的好事,等我办完事会来谢她的。”李鱼冷漠地吩咐道。   冯曦被送回后如何且是后话。   现如今,线索突然断了,谁要抓柳秋呢?李鱼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名字是醉春风,柳秋濒死之际被这间无良伎院抛于山野,如今听闻他还活着,就上门抢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顾不得验证,留下五六个下人在附近查找蛛丝马迹,李鱼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回京的道路。   冬季天短,回京已经临近傍晚,寒风猎猎。   下人们一路追随,见主子打马竟然来到醉春风,突然间都慌了神,一个个翻身下马跪在李鱼身前,边哭边喊道:“主子万万不可,您要是进去了就是要我们去死啊!”   李鱼还没有及笄,若是进了伎院叫太尉和侧夫知道了一点风声,大家也都不用活了,因而众人哭得情深意切。   她现在心急如焚,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这些下人还一左一右抱着她的大腿,一个个哭得祥林嫂一般,一时间李鱼根本控制不住,咬牙道:“都跟我进去找人,谁再拦我,今天就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比起未知的明天当然是今天比较重要,下人们抹抹眼泪松开了李鱼的大腿,有两个还熟门熟路地前去叫来了老鸨。   ?????   她和第一次来醉春风全然不一样了,如今珠围翠绕,那刻薄的老鸨都没认出来她,摆出了职业又热情的笑容向李鱼款款走来。   还没等他说话,李鱼就急切地抓住他问道:“是不是你们抓了柳秋?他人在哪里?”   老鸨脸色僵了一下,继而疑惑地问道:“小姐何出此言,柳秋这个老倌人命不好,去年病死了,真是晦气,不如给您推荐几个我们醉春风今年正当红的好倌人如何呀……”   李鱼身无功名,且醉春风开了许多年,若是朝中无人怎可能多年屹立不倒,就是李太尉也不可能直接进去搜查。   但高官纨绔的身份总不是花架子,多少管点用,李鱼顾不得暴露身份,只能用身份威胁道:“我是太尉府的小姐,若我知道你有半句虚言。”   老鸨感觉李鱼目光如同寒锥一般,这些高官纨绔他哪得罪得起,太尉的小姐恐怕醉春风身后之人都得掂量掂量,因而他一脸苦楚,连忙回道:“小姐放心,小人不敢妄言,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小姐处置。”   得到了承诺和实话,可她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更加痛苦,她转身牵马,却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失落、自责、愧疚种种情绪如同大山一般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柳秋,你到底在哪里?   醉春风二楼突然打开了一扇窗,一女子指点着李鱼的背影调侃道:“老六,我说的你还不信,这李太尉家的小姐就是个无才无德的纨绔,你才回来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她呀,可是京城名菜呢……”   见众人含着笑意盯着自己,秦王只能假装很感兴趣地追问了一下:“什么菜?”   只听得几人异口同声笑答道:“臭鳜鱼啊哈哈哈哈哈……” 第51章 吐血   “把门打开!”一道傲慢的声音传来。   悉悉索索几声门锁终于打开,几个壮妇一脸恭敬地服侍着身材瘦销的女人进来。   柳秋眯了眯眼睛,黑暗中待久了竟然月光都会刺眼,清冷的月光映在他面无血色的面庞上,他脆弱得仿佛一抔清雪。   蒙着面纱的女人望着柳秋脚步一顿,突然回身狠狠地抽了身旁下人一个大嘴巴。   “这就是你说的老倌人!我他爹就知道李鱼怎么可能找烂货色!”   “他确实三十岁了啊……”下人们连忙扣头,还有点不甘心地辩驳道。   柳秋双手被牢牢的反绑在床柱上,嘴巴也被堵住,自打被带到这未知的暗室中,他便知道不是醉春风了。   可是他身无长物、平日里也未曾树敌,便是如何也想不到这白日掳人的恶人是谁。   突然间听到了小鱼的名字,柳秋诧异地抬起头来,可惜看不清女人的脸,小鱼只是个丫鬟,怎么会惹到这种权贵,若自己是由于牵连被抓住了,她不会有事吧!   柳秋开始挣扎起来,奋力想发出声音,却只发出了呜呜几声。   他一番动作下,雪白的双颊上泛起点点绯红,眼中更是含着倔强焦急的神色。   听说他原本是个万人骑的小倌,如今却一副良家模样,这种反差令韩芳不禁心头火起。   她突然改了主意,她要光明正大地抢走李鱼的男人,让她亲眼看自己的男人在自己怀里辗转岂不美哉!   一个阴冷的笑容在面纱下缓缓勾起。   不过是一个得了大便宜的小小庶女竟敢那般不给她面子,还帮着贱人们,此仇不报,怎么是韩芳呢!   她要将李鱼搞得彻底身败名裂,在京城里抬不起头来,让她因为德行无法继承世女的身份。   柳秋不安地扯着捆绑他的绳索,那种感觉,出现了!   他分明连女人的长相都看不清,可是却敏锐地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欲望,他曾经在这种恶心窒息的眼神中苟延残喘了十多年。   他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怕了,可是当女人冰凉的手如蛇一般探上他的脸颊时,柳秋突然怕了。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恨不得化身大虫将女子撕下一块肉来,拼命地闪躲挣扎,他的腿没被绑住,他顾不得后果,疯狂的给了女人两脚。   韩芳从小娇生惯养,玩乐在行,可是身体却十分孱弱,硬生生挨了两记窝心脚,她眼前一黑,差点喘不过气来。   呼啦啦一片侍从搀扶起她,韩芳捂着胸口一边倒气一边指着柳秋。   懂事的侍从早就开始替主子出气了。   重重的几个巴掌下来,柳秋耳边只余下嗡嗡的声音,他眼前发黑,热热的液体从下巴蜿蜒而下。   咸的,还是这个味道啊!挨了打他没难过,反而暗自庆幸,甚至咂了咂嘴。   缓了两息,韩芳终于缓了过来,她上前一把揪住柳秋的头发,狠狠道:“贱货,我本想开开恩,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   “既然你跟我一个人不愿意,那就还是去伎院做你那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小倌儿吧。”   说罢她又回身吩咐侍从:“今晚就把他给我送到京中最下三滥的伎院中,最好是那些贩夫走卒常去的地方,剩下的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秋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如坠冰窟。   其实,要不是一年前被那个多管闲事的小道姑把他捡回去,那干干静静离去,化此身滋养那片树林也很不错,死,永远比活着容易。   可是如今,他第一次也有了割舍不下的小冤家,他想和她青丝白发,随她踏遍大江南北,哪怕只是见每一个日出日落都是人间极乐事。   未知她处境如何,他怎敢再轻易吐露一个“死”字。   被粗鲁地拖上马车,随着马蹄声响起。   “噗”!   一口鲜血吐出,他软软倒在车厢的地上……   一行人亦步亦趋跟着李鱼回到府中,已经月上中天。   她一下午旷课,又闹得府里人仰马翻,早被太尉和张侧夫得知。   何况又是这么晚才回来,还带回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清秀男子,底下人都窃窃私语道那男子面色悲怆,一看就不是自愿的!   李太尉作为长辈不可能屈尊降贵到女儿的院子去,平时,作为小辈,一早一晚都是要给父母请安的。   因而,李太尉挥退了回话的下人就正襟危坐,在书房等着李鱼前来请安。   她其实心底是最疼爱这个幼女的,这孩子幼时羸弱多病,经常夜夜哭啼,可是只要自己一抱,李鱼就立马不哭了,有时候还冲着她咯咯笑。   待到她年纪大点时却因为不是天运女,心里有点扭曲,自己也感觉对不住她,因而对她诸多放任,最终才酿成了恶果。   此次李鱼回来,她是下决心准备将她培养成继承人的,太尉的职位是不能继承的,可她还有顺宁侯的爵位,只要她入宫表现还过得去,圣上看在她的面上也会给她世女之位,保她一世安然。   宁宣随正夫从佛堂做完晚课后出来,凉风习习,仆从在前执灯,他缓缓行着,低头有节奏地拨弄着念珠。   突然,前头的仆从纷纷跪下惶恐地请安:“二小姐好。”   宁宣一顿,捏紧了手中念珠。   他抬眸望去,昏黄的灯光里,一个风尘仆仆的瘦弱身影越来越近,她步伐不停,快速掠过众人,见了宁宣才稍微停步躬身请安,声音中满是喑哑和疲惫。   待他略略点头,李鱼就如一阵风般消失了。   半晌后,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太尉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憔悴疲惫的李鱼。   她甚至都没有更衣,手里还拿着马鞭,见了李太尉,未出一声就扑通一下直挺挺跪在地上。   “娘,求求你帮帮我吧!”李鱼叩首在地,地面的寒凉刺的她一瑟缩。   柳秋丢了的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她在这个世界秉持的高傲和尊严不能帮她找到人。   现实的无情和理想的人格撕扯着她,最终现实占了上风,那个冲着她温柔微笑的男子身影越来越明晰了。   低头吧!李鱼!低头吧……   心下嗟叹如薄烟,胸中丘壑何人知!   她知道如实吐露不仅不会让李太尉救人,还会恼羞成怒地将她关起来,同时也为了加大她同意的筹码,只能选择骗了李太尉,言道是柳秋在树林里救了遇到野猪的她,现在不知道被什么人掳走了。   柳秋对她有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李太尉从未见她如此在乎一个所谓的朋友,又是这么情深意切,虽然心中存疑,但还是愿意帮女儿一把,于是也就答应了明日一早派人去寻。   “明天哪来得及!您现在就派人吧!”李鱼急道。   李太尉随即挥袖斥道:“胡闹!即将宵禁,夜间调动侍卫,我看你是要造反!”   既然松口,还不算坏事,李鱼衷心感谢了太尉后,就匆匆回到了微澜院。   刚一踏进院子,就见院子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李太尉安排了侍卫都守在门口,明显是担心她又惹事,派人先看住她。   知女莫若母,不得不说李太尉实在经验老道。   虽然此李鱼非彼李鱼,可她做的事情在外人来看恐怕要比前身李鱼还要出格。   李鱼今日虽然从醉春风的老鸨那儿得到了承诺,但她心里仍旧是存有怀疑的。   因而确定夜探醉春风,宵禁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他连说带劝地安置好了心神不宁的平安,又开始思量如何逃出这铁桶一般的院子。   今日小喜因为未能及时将消息传达给李鱼,一下午都在胆战心惊,因此见她回来也胆胆怯怯不敢上前。   李鱼虽然愤怒,但是也知道此事不能全怪小喜。而且论起最了解太尉府的人除了小喜没有别人了。   因而刚叫了她一声,小喜便感激涕零的跑到了李鱼跟前。   可是待听了李鱼的想法后,又苦着一张脸悄悄退后了两步。   李鱼哭笑不得,也不耐烦打哑谜,拉起小喜的手不停纠缠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快点告诉我吧!人命关天啊。”   终于小喜耐不过李鱼的纠缠,吐露了方法后,李鱼也不由得出了一张痛苦面具,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换了一身黑衣剑袖胡服的李鱼趁着夜色趴在墙头,身下是全力支撑她的小喜同志。   没错!新人走老路!   她趴的墙头正是和微澜院一墙之隔的观山居,她姐夫宁宣的住处!   据小喜同志传达,只要避过众人进了观山居,再翻个墙越过后院,就能见到熟悉的狗洞了。   李鱼此刻心如擂鼓,她发誓没有半点不轨之心,可是前身劣迹斑斑,又有前车之鉴,只要被发现了,恐怕这次真的得被打死!   她鼓了鼓劲,终于翻过了墙,身在阴影中贴着墙根走了几步,才发现观山居虽大,却十分空旷,只有正屋方向影影绰绰有灯光烛影,李鱼心下安定不少。   但是到观山居另一面墙要经过正房,若是等熄烛火后再行动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冒险行事了。   李鱼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跑得飞快,分明她都已经见到了胜利的后墙,没想到途径的狭窄通道里摆满了花盆,黑黢黢的花盆里没一朵花,夜色中根本辨别不清。   “啪啦”几声,脚下的花盆四分五裂,李鱼恨不得掩耳盗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更是加快了速度。   谁料在攀上后墙的一瞬间,猛地被一下子拽了下来。   “你真是死性不改!”   李鱼突然体会到了社死的滋味,她僵硬地转过身来。   晚间见面还算平和的宁宣一手拿着短剑,讽刺的看着李鱼,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经过上次相见,本以为她出去这一年有所改观,已经渐渐将过往之事放下了,她却回来不到一个月又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打算来。   百口莫辩就是如此,可是救人的事情十万火急,片刻也耽搁不得了。   李鱼只能憋了一口气,快速解释道:“姐夫,娘今天把我的院子封得铁桶一样,我没办法,需要借你的院子跑出去一趟,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做什么坏事,你今天就是要打要杀,也等我明天回来吧!他实在对我,太重要了!”   宁宣见识过李鱼的油嘴滑舌,如今不但没改,反而她的功力更上了一层楼,连表情都是那么急切,仿佛真的存在一个这样对她无比重要的人一样。   李鱼急得跺脚,却没有什么不尊重的举动。   一时间宁宣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她,可是如果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日后没了证据,还不如今日直接发落的好。   宁宣想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一瞬间。   他面无表情的上前用短剑挡住了李鱼,冷漠道:“跟我一起去回夫人,我不相信你。我的公道还是要自己做主。”   李鱼见他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退却,只道今日难以善了。   宵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还要去醉春风,李鱼心里实在着急,竟然迎着短剑上前两步,将那短剑一手夺过。   宁宣突然感觉手中一空,顿时涌起无限悲凉和愤恨。   果然如此。   他以为李鱼是恼羞成怒,必然是要夺剑杀人了,因而他心中存了必死之志,准备与李鱼这厮同归于尽。   谁料她夺过短剑之后并没有向她动手。反而突然在右臂上划了一道,血液瞬间流出,沾满了剑身。   李鱼本就疲惫,疼痛下更是脸色都变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   随即李鱼忍痛横着将剑递给宁宣,“留剑为证,你有了把柄随时可以要公道。”   随即她攀上后墙一跃就融入了夜色中,只有剑身上斑驳的血迹证实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宁宣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后墙,拧着眉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阿佩,她似乎变了是吗……”   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之前,李鱼终于抵达了醉春风。 第52章 还击   李鱼着一身小厮的衣裳,有些沮丧地缩在醉春风的角落里。   上次她来怎么没注意醉春风竟然面积如此之大,再加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要想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还好这伎馆里每个房间上都有花名,这样一来直接排除了一大半。   李鱼捧着个托盘作为掩护,开始一间一间地寻找,好几次打断了别人的好事,被人家赶了出来。   终于一层排除之后,李鱼小心翼翼踏上了二层的查探。   二楼明显是接待一些身份更为高贵的客人,装饰都格外清雅,房间也比一层宽阔不少,总计也就十来间房屋,还有一半有花名,屋内只闻听得莺莺燕燕,正是在接待。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   这间房内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门外还松松的挂着一把黄铜锁,这锁只能在外面打开,里面人是无法接触到的。   李鱼心里特别忐忑,她笃信科学,可是这一刻,她迷信地在心里拜了拜佛祖、耶稣等各路神仙,万望她一开门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男子。   深吸了一口气,她手指僵硬地触碰到了门锁。   “咔嚓”一声,门锁取下,房门略略打开了一个小缝隙。   李鱼继续装作小厮低眉顺眼地捧着托盘跨进了房间,又假装说道:“小的来送酒了。”   这房间烛火格外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香气,恐怕是刚刚结束一场宴席。   只有床头处烛火影影绰绰,把李鱼弯腰驼背的影子拉得又高又壮,好似史前怪兽一般。   她行到床尾处,突然被绊倒在地,酒壶托盘碎了一地。   可她顾不得收拾东西,一脸惊喜的爬了起来,她感受到了腿上的温热。   绊倒她的分明是个人!   可是李鱼一上手,巨大的失望如海浪般淹没了她,这男人背着身子伏倒在地,他身量纤细,远没有柳秋颀长。   借着微弱的烛火,李鱼只见得一张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模样。   李鱼沉湎于失望之中,突然感受到耳边发痒,一阵急促沉重的呼吸近在咫尺。   “四姐还真是费了心,一个不行又派一个过来!”   她猛地敲击了一下李鱼颈侧,见李鱼没有立刻倒下,转而用力掐住李鱼的脖子,可却因为被下了药,实在脱力,须臾间就被李鱼挣脱。   李鱼今日奔波了一整日,却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愤懑本就积压到了极点,此刻又来个神经病拿自己找乐子,突然她就爆发了。   李鱼愤怒地扑倒身后的女子,她身量明显比自己高大许多,缓过劲来,又想着将李鱼推下去。   可是现在的她不是过去的她了,李鱼一屁股坐在女子肚子上,好似一条八爪鱼一样甩不脱推不下。   她左右开弓地打起女子的嘴巴。   “你厉害,暗夜杀手啊!背后袭击人,像你们这样的应该被警察统统抓起来枪毙!”混乱下,李鱼开始胡言乱语,可是一边骂一边委屈起来,不觉间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进入这个身体后好像越来越幼稚了。想到这她心里委屈更甚。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荒谬的一幕,李鱼山大王一样坐在人家身上,凌厉地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人,可她却哭得一抽一噎,好似她才是受害者。   而身下的女子,除了脸上挨打还要被迫接受肚子上山大王十分有节奏的抽噎,好似手机振动一样。   李鱼哭累了也打累了,她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将那萎靡的烛台一把举起,缓缓地靠近女子的脸庞。   “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身下的女子本来欲火焚身,可被李鱼打后反而短暂地有些清明,她勉力撑起身子,心下同样怒火中烧,这辈子,还没有人胆敢这样对她!   她倒要瞧瞧这人有几个脑袋。   小小一团烛火迫近,彼此的模样终于逐渐清晰,李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面前这个脸颊肿胀一脸愤怒的女子,不是赛酒会的秦王殿下还能是谁!   而秦王也明显没有老年痴呆,她久在战场,识人之术炉火纯青,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正是赛酒会的魁首,自己还在她那里买了许多酒准备带回西北。   此刻空气中都是尴尬,怒火中烧的秦王也明白了她不是鲁王安排的小倌儿,可是凭白挨了顿打这口气怎么可能压下去。   她胡乱擦了把脸上李鱼的泪水,刚要说话,突然那药效又发作起来。   “嗯”的一声,秦王又倒在地上,她双手青筋暴起,奋力的抵抗着一波波难熬的欲望。   听了她难耐的声音,李鱼终于明白秦王是被人下了药,她不了解这种药物的特性,可既然能提高欲望,要么是激素类要么以特殊方式促进血液循环,可是不论哪种都对身体有一定的危害,让她就这么挺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李鱼咬了咬牙,也存着将功补过的心思,她蹲下身子,将痛苦难耐的秦王背在身后,一路小跑下楼。   折腾了一番终于在同坊内的客栈安置下来,秦王已经脸色红涨,寒冬里只着单衣还嚷着热。   李鱼要来了盆冰水,脱了他的衣裳,开始从头到脚地擦拭,水温了就赶紧再换一盆,直至换了三盆水后,秦王的体温终于缓和了下来,可是她却说心里痒,开始抓挠胸口,这么晚了,坊市间都关闭,哪里去找医生开药方?   突然间福如心至,她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治愈buff,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且试试看吧!   她能感受到右臂的伤口在慢慢愈合,有点发痒,但现在用力挤压还是能挤出血液来的,李鱼捏起秦王的嘴巴,将右臂靠过去,嘀嗒嘀嗒,血液入口三五滴。   李鱼就将胳膊捂好,自己又不是圣母,试试就行了还要献个300cc就有点傻了。   她疲惫地倒在一边的椅子上喝了口茶,静观效果。   梆子声传来,已经三更天,长夜漫漫,恨不能瞬间天明!   秦王口中发苦,但是她突然感觉神清气爽,春药已经全然失效,喜悦刚刚涌起。   一睁开眼睛却见到一脸悲怆的李鱼,她还以为李鱼因为刚才的事情在忧心自己的发落。   有多少年了,自打爹爹离去后,再也没人担心她,可是今夜混沌间,在李鱼瘦弱的肩胛骨义无反顾地担起她那一刻,一丝丝的感动油然而生。   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秦王安慰着自己。   清了清嗓子道:“别担心了,本王宽宏大量,放你这个大胆的小人儿一马。”   “哦”,李鱼正想着事,转头见到秦王不满意的目光后又赶紧起身识趣地补了一句:“谢过秦王殿下,殿下真是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殿下肚子里能开游轮。”   “什么乱七八糟的,嘴倒是甜。”秦王没绷住笑了,她身子舒服了,就了有点闲心跟李鱼说话,“你不是卖酒的吗,怎么今日又在醉春风假做小厮?”   这一切说来话长,对李鱼来说秦王殿下与她算不得朋友也不是亲人,明显没有亲近到可以掏心掏肺吐露实情的地步。   可是,可能是因为夜太黑了,也太长了。   她不由自主的将柳秋丢失的来龙去脉向秦王诉说了一番。这其中当然隐去了前身由于调戏姐夫被送到道观的事情。   秦王听罢,突然对李鱼更加有兴趣起来。   一来,她年纪轻轻,竟然毫不介意的愿意与一个伎子出声的男子承诺厮守终身。   纳伎子为通房小侍的不鲜见,可李鱼言辞间分明将那男子当做自己的正夫,珍视之情溢于言表。   二来,既然对方有手段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走男子,一定还是有一些权势的,又岂是她这样的平民百姓可以对抗的呢?   可是这个时候,李鱼还愿意不辞辛苦的寻找下去。   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世,她虽然身为女子,但却偏执的认为女子皆薄情寡义。   今日机缘巧合间却见到了一个敢爱敢恨的李鱼,怎不令她心中欢喜。   她本是性情中人,当即从衣物里取出一枚花鸟玉佩。   “你若是需要帮忙,随时可以凭这块玉佩来找我。”   不知道李太尉手下侍卫的能力怎么样,多个朋友多条路,李鱼对于秦王殿下的善意还是十分感恩的。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这位秦王殿下,是个好人。   “谢谢。”李鱼对秦王殿下真诚的道谢。   天一亮李鱼顾不得和熟睡中的秦王道别,就匆匆沿着原路回到了太尉府。   路过观山居后墙的时候,她发现昨晚的血迹都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痕迹了,而李鱼的右臂已经在昨晚就愈合的七七八八了,她无比恼怒这帮贼人为什么绑架的不是她!   见她终于安全回来,躲在床上假装小姐的小喜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晚上差不多没睡的还有平安,他见李鱼蓬头垢面、满眼都是红血丝的模样,便知道事情没有成功。   一时间手足无措,他这两天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李鱼安慰平安过程中,突然发现二人并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件,那天回话的侍从一定有问题!   她昨日忙中出错,漏下了不少细节,此刻稍微一串连,发觉这场柳秋的祸事应该是从自己身上得来。   如果说自己曾经得罪过谁,而谁又是睚眦必报,韩芳那张消瘦的面孔缓缓浮现。   在得知了那日送信的侍从请假回家的消息后,李鱼更加确定了幕后之人。   打听了昨晚李太尉宿在张侧夫院里,李鱼没有心思梳妆打扮,只匆匆洗漱了一番便直接跑到了明月居。   名为请安,实为要人。   她就不信韩芳今日不出门。   被打扰了清梦的李太尉一脸不悦,但耐不住李鱼纠缠,况且昨日又答应了,点了百余个侍卫交给李鱼。   李鱼向李太尉隐瞒了她的怀疑对象,毕竟她与韩侍郎同朝为官,自己的女儿就要打上门去,若找到人还好说,若找不到又如何说呢?   还不如自己带着人悄悄找到韩芳,若她交代便罢了,若是再有隐瞒就打她个明白,事了拂衣去,韩大小姐也没有证据说是她干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切都很顺利,李鱼现在有了明确的怀疑目标,也不便带几百个侍卫,贴心地只要了五十人,但这五十人要的都是禁军中的精锐。   下令一半人去韩侍郎府附近蹲守,只要韩芳出门就赶紧回来汇报。   既然身边都出了奸细,恐怕太尉府门前已经成了个筛子。因而又留了十人悄悄盯住太尉府附近,若有可疑之人直接先抓进去,定的罪名就是窥探军机!   既然担了纨绔的名声,就纨绔恣意一回又如何!   剩下的人都换上平民装束,伪装面部,趁机抓住韩芳。   细细又思虑了几遍,发现暂时没什么遗漏。   可是她更知道命运得抓在自己手中,不能被动的等待,因而亲自带着礼物到了孙尚书府去寻孙娇。   李鱼这一年都在道观,根本没时间和这些过往的狐朋狗友拉近关系,可是因为她现在地位水涨船高,回来这几天已经发现了每个月孙娇都会给她下帖子,可见两人确实是臭味相投,整整一年没见感情都没浅。   孙娇听闻李鱼上门,穿着软鞋就跑出来迎接,“好妹妹,你可想死我了,带礼物干什么,太客气了哈哈哈哈。”   李鱼亲热的上前把住孙娇的胳膊,俩人好似亲姐俩一样手挽着手进了院子。   “好姐姐,你不知道,我前几月得罪了韩芳姐姐,我年纪小,不知如何赔罪,这不,就想请姐姐作为中间人请她出来玩乐一番赔罪,我担心她不收我的帖子。”李鱼笑嘻嘻说道。   这一年中,韩芳没少跟孙娇抱怨过,因此这话说出来,孙娇立马就相信了,欢喜地连连应了,当下就给韩芳下了帖子,措辞生硬,大致意思就是不来不是中国人。   李鱼弯起指节在几案上轻轻的敲着,她面上一派平和等待韩芳出门,可心中却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第53章 报仇   “呦,怎么送来个死人呢,我这可不敢收!”高颧骨吊吊梢眉的老鸨嫌弃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男子。   “你别给老娘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小铺子里可见过这样的姿色吗,况且,这人不要钱,你看,还喘气呢,你摸摸。”   两个妇人见老鸨不情不愿,只得拽着老鸨的手到柳秋的鼻子下面,感受到了一丝温热的老鸨才缓了缓脸色,反正又不吃亏,顶多死了直接拉到乱葬岗就好,她们这行见得多了,这种不计成本被扔到她这铺子里的,多半是得罪了人。   可是不管是谁,就算死人也得榨出些油来才能出她的小铺子。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柳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的人中处一片火辣辣,口中更是残存着一股粘腻难耐的味道,简直令他作呕。   老鸨黄三放下药碗,抱着膀冷笑一声道:”找什么大夫,瞧,不是活了么!”   柳秋打眼一看面前女子便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一般的小倌馆的老鸨都是男子,但是这种下等伎院每日接待的客户多是下九流,若是只有男子明显是压不住场子的。   因而,多是女老鸨当家,而这些女老鸨一般都会在发髻的左右各插一支红花。此刻,黄三的发髻上正歪歪斜斜插着两支红花。   “你要多少银子能放我走?”柳秋缓缓支着身子靠在床头,眼中没有半分怯懦,一脸平和的与黄三娘讲条件。   他知道进了这种地方就别想着逃跑,寻死觅活更是一点用处没有,伎院里多得是整治你的法子,当年他在一等伎院都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何况这种地方!   黄三娘在柳秋坐起来的那一刻突然眼神亮了,怎么说呢,有些人长相美丽却没有气质,这种人看了几回也就腻了;而有的人相貌不算绝伦,但通身的气质却能莫名地吸引人,而柳秋正是这后一种,她的小铺子多少年来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极品。   又见他没有哭哭闹闹,黄三娘心里得意,也就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呦,竟然是个懂行的,老娘小瞧你了,要是平时三五百两银子拿来把你放了也没什么,可你是得罪了人的,老娘这些年接了不少这种活,若把你放了,我这小铺子明天就不用开了!”   黄三娘对新晋的摇钱树体贴的笑道:“今天马上就天亮了,老娘也不是不通情理,从明天晚上起你就开始给老娘接客,若是要死要活,可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手段!”   柳秋对黄三娘放的狠话充耳不闻,却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半天终于开口道:   “能否告诉我是哪位大人将我送来的,既然您也说了,我恐怕终身也出不去这里,不如让我心里有数,大家都好,若您不说......”柳秋闭了眼睛,睁开后十分坚定地说道:“不过得到一具尸体,您可以试试是您的手段硬还是我的骨头硬。”   黄三娘嘬着牙花子,她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个男子分明是个不怕死的硬茬子,若是不说,恐怕还真的没什么好果子。   她识人多年还是有一套的,真的不怕死还是假的,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男子整个人仿佛天边浮云,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反正他也跑不出去,说了怕什么,“你既然答应明天接客,我就说了也没什么,昨天送你来的俩人应该是什么二三品大官家的奴才,这些大官家的名号我也分不清,主子么,好像是姓韩,多的老娘也不知道了。”   房门关上,一切归于平静。   柳秋靠在床头良久,眼角一抹银光闪过,快得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他从贴近胸口的衣襟里取出那支木簪抵在额头上,当窗子里投射进来一束微光后他僵硬的身体才略微动了一下,一阵极低的哽咽声音更是忍不住流露出来:“对不住,小鱼......”   韩芳昨晚没能如愿反被踢了两脚,气的摔了东西,又找了三五个小侍泻火才罢了,白日起身两只眼下简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天色方明,那两个下人回来回话,言道已经将柳秋送到了东郊坊最低等的伎院里了。   “找些无赖去光顾他的生意,再让这些人散布出去,就说太尉府李鱼包养的男人出身醉春风,这也就罢了,跟了李鱼后还嫌她不行,宁愿离开她,自己投身于最低等的伎院去找乐子!”韩芳激动得面色发红。   下人们更是努力吹捧,“小姐真是天纵奇才,这样一来,李鱼在京中的名声彻底没了,而且不仅人品不好,连身体都不行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要她声名狼藉,明明是坏坯子非得要做什么劳什子好人,还敢得罪我,这就是后果!”   下人们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她们深深感受到了韩芳的睚眦必报、手段可怕。对待以往的朋友尚且如此,何况她们这些卑微的下人呢!   刚吩咐完的韩芳就接到了孙娇的帖子,感受到了帖子中要是她不去,孙娇就要上门抓人的态度,韩芳笑着准备出门,没办法,她就是这么魅力无边。   沾沾自喜的韩芳还不知道门外十多个精壮悍妇在磨刀霍霍向猪羊。   李鱼挑选的都是禁军中的好手,在韩侍郎府前打探巡逻的禁军眼神如鹰隼一般,在韩芳的轿子刚刚出府的那一刻就传达给了等待抓人的好手们。   韩侍郎府和孙尚书府不在同一坊内,但也都是京城繁华地界,若想明目张胆上手抓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可是这都难不倒禁军。   韩芳的轿厢内装饰奢华,炭盆中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轿子内都是暖烘烘的,况且在冬季,街道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因而她根本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本来,一切如常,突然,轿子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小姐,有人打起来了,撞到了咱们轿子,这帮无赖跑了,这就可以走了。”轿夫怯怯地说道。   “这帮贱人!赶紧走赶紧走!”韩芳怒骂道。   换了轿夫衣服的四个禁军相视一笑,连忙抬起轿子。   其实只要韩芳往外探头看看,她也不至于囫囵个的被带走。   李鱼陪着孙娇吃了两盏茶却都不见韩芳的影子,孙娇不禁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个韩芳,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她有些愤懑无奈地邀请李鱼出游,又大骂了韩芳那厮不可深交。   李鱼在品第一盏茶时便接到了禁军众人已经抓到韩芳的消息,此时老神在在又多待了这一会子也是为了摆脱怀疑。   因而她不但没有任何埋怨,反而做了个老好人,掏心掏肺地安慰了一番孙娇,令孙娇感动得热泪盈眶才带着有点遗憾的表情离开了尚书府。   直至离开了坊市后,李鱼终于控制不住心绪,她步履匆匆找到了早备好的马赶往控制韩芳的地方。   韩芳本来安安稳稳坐在轿子里,一般情况下,两刻钟也就能抵达尚书府了,可今日,足足都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到地方,更加诡异的是,这帮轿夫一开始还十分平稳,现在却逐渐颠簸起来,仿佛是为了速度舍弃了平稳。   这还了得!好一帮皮子痒的贱人!   韩芳呼啦一下掀开轿门,本想破口大骂,可却被荒野间的景色惊住。   “你终于发现了,那就赶紧出来吧!”禁军见她发现,径直放下轿子,几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拽到地上。   这不是她家的轿夫,终于发现自己被绑架的韩芳开始害怕了。   能在京中明晃晃不惊动人将她带走必然是有预谋的,且几个劫匪身材精壮,目含精光,与她家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连忙求饶道:“各位娘子,我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吗?我错了我错了,要钱还是要东西,只要放我一马什么都好说!”   “这些话,等我们主子来了你再说罢!”禁军们将她的求饶当做了耳边风,强横地将她掳走,许久后被绑在一间废弃的农家院子里。   韩芳虽然失踪了,但她做的孽却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没错,流言宣扬了出去。   仅仅一个上午,满京城都得知了李鱼枉为贵族,不修私德,竟然找了个青楼男子,人家还瞧不上她,自愿去下等伎院接客。   李太尉刚下朝便感觉气氛不对,平时下朝后同僚们往往会聚在一起聊一下朝政,可今日她罕见的见到了一些同僚躲闪的眼神,并且在她刚刚转过身就听到了窃窃私语。   这还不算什么,无聊小人的私下言论不足以引起太尉大人的注意;   可是当晋王和鲁王先后向她传达了不想让李鱼做伴读的事情后,李太尉突然警觉起来,一定是李鱼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   与李太尉交好的同僚见她脸色突变,只道好竹出歹笋!虽然都鄙夷李鱼,但还是秉持着朋友之谊有些难以启齿地将流言了告知李太尉。   李太尉登时感觉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原来她要死要活想找得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朋友,反而是个出身青楼的贱人伎子,伎子如此对她,她竟然还上赶着去找人家,真是有辱门楣。   顾不得与众同僚寒暄,李太尉铁青着脸回到家里就大发雷霆,一边派人去找李鱼,一边又一叠声吩咐找家法来!   这雷霆之怒惊动了一府人,留在微澜院的平安也被李太尉牵连波及,她口令一下,平安和柳秋的信息迅速就摆在了桌面上,一个是伎子、一个是在逃的家奴小侍!一时间,她杀了李鱼的心都有了。   家主发火,正君却没有去说情,他做慈悲正君太累了,得知消息的他通身舒适,连忙赶到佛堂,冲着佛像虔诚的磕了三个头,“青天有眼,我佛慈悲。”   宁宣如往常一般到佛堂服侍公公,自打娘子去后,公公除了李鱼做出禽兽之事那次,多数时间都仿佛那尊每日供奉的佛像一般,无悲无喜。   可今天刚刚踏入院子,便见到服侍公公多年的贴身叔叔一脸喜色,激动得跟他絮叨着什么“您大仇得报了,真是佛祖保佑!”   进了房间后更是惊讶的见到了带着浅浅笑意的公公,他抓住宁宣的手拍了拍,欣慰的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她宁可自伤也要救得是个伎子?!”宁宣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昨夜李鱼焦急的神色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原来,真的没有骗人,她这种纨绔,也会对人付出真心的吗?   处于流言蜚语风暴中心的李鱼一无所知,她正在对蒙着眼睛被吊在房梁上的韩芳亲切问候。   “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今日终于又重逢了。”李鱼袖手冷道。   “李鱼,你是李鱼!”听到熟悉声音的韩芳突然激动起来,她大声喊着:“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这样是触犯大周王法的。”   李鱼感叹她的无耻,这种无赖,你跟她讲律法时候她耍无赖,你要是开始无赖她反而跟你讲律法了,合着好处全被她占了。   “嗷——”韩芳声嘶力竭地喊叫了起来。   李鱼用力甩了甩刚刚抽到韩芳嘴巴上的马鞭冷笑道:“王法,我今天就是王法!”   “给你三秒,柳秋被你送到哪里去了!”李鱼目光如炬,厉声问道。   “里把窝放了,他在窝府里,窝带里去。”韩芳的嘴巴肿了起来,吐字不清却还在兜圈子。   “我说了,就三秒,你不老实,没必要活着了,来人,在她脑袋上开个十字,给我灌水银进去,我要她的一张完整的皮做灯笼祭奠柳秋也好。”   “是!”几个禁军齐声回到,开始解开韩芳的绳子。   韩芳本以为她也就是出出气,顶多吓吓她就行了,谁料她动真格的啊,连忙凄厉的叫嚷道:“你来真的?!”   等待她的只有一片寂静,片刻后她突然感受到头顶一凉一痛,鲜血从头顶流下模糊了她的眼睛。   “哇”地哭叫一声,韩芳瞬间尿了裤子,禁军所站的位置被污染,只能先收起刀嫌恶地望着她。   直到此刻,李鱼才施施然上前蹲在韩芳面前,将手指戳到她破开的头顶口子中,温言细语地说道:“再给你三秒,这次,我希望你能老实点。”   “窝说窝说,他被窝们送到东郊坊的最下等伎院了,窝老实了,你信我!”韩芳真的被吓坏了,哭得涕泗横流,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 第54章 月亮   流言四起,还没等到晚上,黄三娘的小铺子就出了名,她的门前车马云集,推推搡搡看热闹的人群都围了好几层。   无他,主要是因为贵族平民身份云泥之别,而在东郊坊这个最贫穷、肮脏的坊市,还是第一次聚集了这么多的贵族小姐。   前身李鱼混迹京中时结交的大多数都是狐朋狗友,权贵圈子里,纨绔们也不是都对脾气,李鱼不通人情世故,有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因而现如今,不仅没有人为她辩解声明,反而吸引了一群闹着要看热闹的贵族小姐。   这些小姐矫情的很,连轿子都不下,只要求黄三娘将柳秋带出来看一眼再问问话。   黄三娘年近半百,却还从没见过京城小姐们的大手笔。雪白的整锭银子被随意地扔在脚下,黄三娘笑得褶子都厚了好几层。这时候,不要说只是见见柳秋这点小要求,就是让她八十岁的老娘出来接客也无有不应。   柳秋病体未消就被两个男子强行架了出来,他面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他眼中也未曾掀起半点波澜,命运无常,他又沦落到了这种肮脏的地方,现下已经根本不惜此身,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唯有一个执念,一定要得到小鱼的消息,确认她安好便可坦然赴死了。   此时,外面围观的人群已经是摩肩接踵了,就连平民百姓们也得知了这件奇事,纷纷伸长了脖子等待这大胆的伎子出现。   严冬寒冷,众人等得心焦,大骂黄三娘这狗爹养的真是会搞噱头,还不赶紧把人带出来。   “人来了!”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吆喝,刚刚还喧不已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灰墙黄土的背景下,一道浅碧身姿如初春梢上嫩柳须臾闯入众人眼中。   他依旧穿着昨日浅碧色的衣服,只是衣襟上依稀残存着昨日斑斑鲜血,衬着他坚毅倔强的目光,反而愈加风姿天然,有种刚折不摧的气度来。   准备好一肚子话要问的贵族小姐们霎时间齐声闭了嘴,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感叹李鱼这厮是真的会挑男人啊。   而有些混不吝的贩夫走卒不晓得其中厉害关系,竟然已经掏出钱袋子去找黄三娘准备春风一度了。   柳秋初来乍到,却也知道就是花魁大会时也没这么热闹,门口停着的轿子分明都不是凡品,这等下三滥的小地方如何能有这么大的阵势呢?   还未等他询问,突然有一位抱着手炉看热闹的小姐突然疑惑地冲着柳秋问道:“李鱼的身体真的那么差吗?你宁肯来这里接客都不愿意跟着她?”   听到了“李鱼”二字的柳秋猛地一怔,继而用力的甩脱了束缚,他焦急的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那小姐的下人们拦在外面。   扑通一下,柳秋跪在那小姐的轿子前。   “这位小姐,您刚刚说的是李鱼吗?她身体怎么了?是谁伤了她?”他紧张地望着女人,声线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旁边的轿门打开,那身形略发福的女子指着柳秋笑道:“你这伎子可真是两面三刀,京中都传遍了,你这等下三滥竟然还敢嫌弃太尉家的小姐,竟然自甘堕落又跑到这低等妓院来接客解闷,可不是京中奇谈!”   太尉家的小姐!   柳秋被女子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脑中一阵混乱,却知道他的小鱼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个丫鬟罢了,连忙解释道:“您说的小姐我不认识,您知道太尉府有个丫鬟名字叫李鱼的吗?”   众小姐哄然大笑,还是那抱着手炉的小姐咳了咳好容易止住了笑才道:“以往还没发现李鱼竟然还是个妙人,竟然还能瞒着身份跟伎子玩起这种虚情假意来,怪不得人家伎子不要她,估计是嫌弃她小丫鬟的身份,最近一年都没见她出门惹事,原来是长进了,真是长进了哈哈哈哈。”   见柳秋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终于噙着嘲笑问道:“你还不明白,你嫌贫抛弃的正是太尉府的正经小姐,她装丫鬟跟你玩玩!”   跟你玩玩!跟你玩玩!   柳秋突然头痛欲裂,众人的嘲笑声仿佛魔音一般在他脑中反复响起。   都是假的吗?柳秋绝望地摇头。   当他衣不蔽体被抛弃于山野时,当他不欲拖累众人湮没于滂沱大雨时,当他腿伤难愈疼痛难忍时,当他......   接近一年的日日夜夜,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牵动他最细微的神经,稍微亲近些都会让她红了耳朵的小鱼,又怎么会骗他!   柳秋手指微微颤抖,轻轻贴近胸口的木簪,明明是他先起了怀抱月亮锦衣夜行的野心,又如何怪的到小鱼身上呢?   只是像他这样贪心的人怎么配真的得到月亮呢?   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粲然一笑道:“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太尉家的小姐,倒是那位尖嘴猴腮、瘦的吓人的韩小姐对我万分倾心,我看不上她,她生了好大气才将我绑到这里来,你们若是不信,不如找那位韩小姐,瞧瞧她胸口上是不是有两个脚印子便知真假了!”   柳秋言之凿凿,由不得众人不信,京中的韩小姐不少,可瘦的吓人、尖嘴猴腮的韩小姐有且仅有一位,就是韩侍郎家的韩芳!   几人眼神一触即分,心中有数,纷纷要去韩侍郎府拜访。   这消息估计就是韩芳传出去的,前一阵便有听说二人闹了写龃龉,但有乐子可看何乐而不为呢?   得了确切消息的李鱼马不停蹄朝东郊坊赶来,还没入坊市便被李太尉派去的一等禁军抓了个正着。   “小姐,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太尉大怒,要我等带您回去!那有眼无珠的伎子太尉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您不用担心!”   李鱼一上午都在奔波,根本无暇听说什么流言,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回柳秋,余下的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排。   可如今二十多个禁军好手团团围住李鱼,拉马的拉马,拽缰绳的拽缰绳,使她不得寸进,李鱼一瞬间额角青筋暴起,额心仿佛有熊熊烈火灼烧,浑身上下突然充盈了无穷力气。   她双腿齐齐用力紧夹马腹,一手猛地拽起缰绳,只听得马长嘶一声,整匹马竟然瞬间跃起前蹄半个身位,凌空一跃就冲破了禁军包围,顾不得身后紧追不舍,猎猎寒风中李鱼的额心浮现出鲜红的十字来。   李鱼胯下的是一匹脚力极佳的好马,不多时,李鱼便赶到了妓院门前。   人群初散,小铺子门口只留下杂乱的车辙和脚印。   见李鱼骑着高头大马驰骋而来,还有那不开眼的上前殷勤道:“你来晚了,热闹都看完了,那美貌小倌儿刚刚被什么府的人带走了。”   被拆了铺子的黄三娘缩在角落里,望着李鱼瑟瑟发抖,这人根本是个疯子,在李鱼朝她走过来的瞬间,她尖叫地喊出来柳秋离开的方向。   话说,李太尉虽然暴怒,可是仍然秉承着一片爱女之心,自己的女儿自己打骂可以,让外人诽谤嘲笑是万万不可容忍的,当初受害者被调戏的谢成玉尚且没有讨得公道,反而被送到家庙修行,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伎子,他怎么敢!   于是,在吩咐人去寻找李鱼的同时,同时也派了得力的人去找柳秋,并吩咐找到人后直接杀掉,这等贱人死不足惜!   权贵的力量在白日下舞出了张牙舞爪的残酷影子。   李鱼顾不得伤春悲秋,她现而今天运显现,一等禁军虽然身强体壮,口风甚牢,可是这是对普通人而言,在面对天运女便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根本没有一敌之力,何况李鱼成了天运女就是板上钉钉的二代太尉,众禁军也不想和未来的主子彻底闹掰,于是有那机灵的便悄悄上来告知了李鱼柳秋的去向,还叮嘱李鱼快些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粗糙的缰绳将李鱼的手磨破了,她无知无觉、心跳如雷,全身心只有一个指令,去跑去追!   干燥的风吹得她眼睛发红,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可能是急火攻心,她   眼前的景象竟然开始跳动起来,一阵阵晕眩袭来,李鱼不敢休憩,反而一不做二不休更奋力催马前进,更用马鞭在自己的手背上来了一下,终于保持了清醒。   柳秋被带走那一刻便知道凶多吉少了,如果小鱼真的是贵族小姐,因为自己给她造成了如此不堪的影响,自己怎么会善终呢?   坊市外一处黄泥小丘前,两个壮妇人一言不发,只一心抡着铲子挖坑,柳秋手脚被缚,望着那一尺见方的坑,心道,恐怕这便是埋骨之地了,也好,倒还干净。   好似所有的苦已经在前半生吃的足够多,到了这一刻,柳秋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心中还隐隐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是啊,上天怎么可能会眷顾他,偷来的时光和爱最终都要还回去的,而他,还是那个卑微到尘埃里一无所有的柳秋。   他盼着日后坟上可以长出青青野草,这样便可以沐浴在月光之下了,而现在,该跟月亮告别了。   他努力地如往常那般笑着,抬首望向京城的方向,温声道:“小鱼,就此别过了,柳秋先行一步,愿你今后日日喜乐,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两妇人片刻间将土坑挖好,见柳秋显然已经接受了注定的结局,心中反而有些悲悯,她们做下人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等杀人放火的脏事虽然不得不做,但是在能力允许的条件下还是愿意帮着死人做点什么,就是为了图个心安,于是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或者想给谁递什么东西?”   柳秋的眼神缓缓亮了一下,继而又迅速灰暗,他抿紧了唇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她都忘了才好。”   月亮啊,谢谢你曾经给我的光辉,回家的路真黑啊,但已经足够了......   李鱼驾马一跃便见到了令她目眦尽裂的一幕。   只见太尉府的两个妇人正往一个坑内填土,而那坑内人却不见身影。   “住手!”   李鱼第一次听到自己发出类似于嘶吼的声音,她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滚落下来,一手一个将两个妇人扔出了几米远。   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开始刨开覆盖的黄土,身后紧随的禁军们见李鱼形似疯癫,也不敢再袖手旁观,纷纷涌上前来一同挖土。   须臾便见到了脸色铁青的柳秋,他彻底失了颜色,如同一支枯萎的柳条,看不出半点生机。   “小姐,人已经没了,咱们来晚了。”几个禁军有些遗憾地安慰着李鱼。   而此刻的李鱼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进入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只有直觉告诉她你要救活眼前这个人!   “哦哦,先做心肺复苏。”   李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一边跪在柳秋身旁,两手相叠按在柳秋的胸骨上方,开始有节奏的按压,按压几次后,突然又赶忙松开手,俯下身子开始人工呼吸,他唇上的冰凌让李鱼浑身颤抖。   二人嘴唇相触的一刹那,众禁军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小姐疯了,为了一个伎子,她竟然疯了......   做心肺复苏做到李鱼的胳膊僵硬起来,身下的人却没有半分反应。   禁军打算去拉开李鱼,却只得到了李鱼疯狂的反抗,她紧紧抱住柳秋,声音一点一点从嗓子里挤出来。   “我其实不是李鱼,我来自其他的世界,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的初恋啊,你走了,让我到哪找你呢?”绝望蔓延,李鱼崩溃了,眼泪仿佛产生了自主意识,拼命地从眼眶中涌出。   “小、鱼!”   这声音如同天籁顿时拉回了李鱼所有的神智,她却突然激动得说不出来话,只泪眼朦胧的看着柳秋缓缓睁开的双眼。   一只手费力地抚上李鱼的脸颊,他久违地深吸了口气,蹙眉喘着沙哑说道:“奈何桥,发,发了,大洪水,把,我冲回来了。” 第55章 不屈   “你,你。”   只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李鱼便如一头迷茫的小兽凶猛地扎进了柳秋的颈窝里。   她紧紧攥着柳秋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度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柳秋使了使劲,可刚刚死而复生的身体没有半分力气,那滴落在颈窝处汹涌不断的热泪,仿若山海冲刷了他所有的辛酸,此生得你一顾,夫复何求?   他满目爱怜地望着颌下一颤一颤的鸦黑发顶,小心翼翼护住她的后脑,一手又平缓地拍着李鱼的后背给她安抚。   “小姐,这于理不合,还是让这位公子单乘一匹马吧,属下牵着马也很安全。”   禁军见李鱼打算和柳秋同乘一骑不禁纷纷在心下哀嚎了一声,流言本就喧嚣,这位祖宗还火上浇油,担心被太尉赶回去种田,众禁军只得苦口婆心的劝导着。   见柳秋神色间有些犹豫,李鱼直接轻盈的翻身上马,将他护在身前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对敌人的软弱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种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李鱼好不容易捡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怎敢让他再脱离自己的视线一步呢?   马上颠簸,柳秋第一次骑马低低地伏在马背上,死里逃生后,他和李鱼的情绪本来都不高,可是当李鱼嫩生生的手谨慎地环住他的腰腹时,他突然狠狠地暗骂了自己一番!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他竟然看着那白生生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想触摸一下,同时心里还痒痒的!   你怎么成了这种人!满脑子龌龊事!可耻!   好半天终于将自己骂回了正经人,柳秋却不经意的发现李鱼的手指上都是被缰绳磨开的一道道红痕。   她疼不疼……   柳秋不由自主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又迅速地缩回了手。他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导致胯下马匹失控,略带不安的咬了咬嘴唇。   李鱼却突然心情大好,风中只传来她豪迈的声音:“快点抓住我的手,我要加速啦!”   随着马腹被磕了一下,速度骤起,柳秋惊慌地晃了一下,连忙抓住了李鱼的手,刚稳定住那一刻。   李鱼又突然叫那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噙着笑意慢悠悠贴近柳秋的耳侧低语道:“我记得你以前胆子不是很大的嘛,现在怎么成了胆小鬼,胆小鬼!略略略!”   柳秋第一次感到心口发堵还有点烦躁,这才几天啊,原来变的人不光他一个,赶紧把那个害羞的李鱼还给我!   他乖巧可爱的小鱼怎么成了个伶牙俐齿本相毕露的大鲨鱼,他招架不来!   而李太尉府早就已经摆开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家法更是提前备好。   满面严肃的李太尉在正厅内来回踱步。已近晌午,派出去办事的人却没有一个回复。   那不省心的孽障,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而一旁端坐的正君含着淡淡的笑容品了口茶,这场好戏他可是等了好久了。这个蠢货,竟然自己还没出手,她就自己走了死胡同。   他扭头轻拍了拍女婿的手,这个孩子当初受了苦,今天他特地将他叫过来一起“共襄盛事”,可是宁宣今日总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不仅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一会犹豫一会满脸怀疑的模样,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一旁,平安瑟瑟发抖地跪缩在花厅门槛外,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还是县老爷呢,此刻让他直面太尉大怒又如何承受的来呢?   李太尉连瞧一眼平安都不屑,早打发了下人前去问话。   “你怎么跟我们小姐结识的,赶紧一五一十说来!”   巨大压力下,平安已经治愈的结巴又复发了,他磕磕巴巴将三人之事托盘而出,总归,这是李鱼的家人,不会害她的。   断断续续间,李太尉得知李鱼根本没有静心在道观修行,还曾瞒着他惹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竟然,竟然还私相授受,已经收了那个伎子的定情信物,这还了得!   见太尉不耐地微微点头,那问完话后的下人便倨傲道:“我们要把你送回陈家去,今日回去你可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实下人们早已经平安当做了一个死人,问话也只不过是例行照做而已,只要她们一个眼神,陈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我,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几句话憋的平安脸色发红,他这么久不敢露面就是怕陈家找到,这一回去必然会白绫加身、有死无生,他哀求的看着那传话的下人。   却只收到了那下人不耻的嘲笑:“你这等不忠不义的贱奴死有余辜,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为什么我一定是要死的那个!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死!   平安在心里无声的怒吼。   “你不该死,你不会死。”   只有李鱼,只有李鱼说过这种话。   他突然十分思念李鱼,于是壮着胆子偷偷地抬头打量了一眼太尉,她的身影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半边侧脸威严端庄,她与李鱼不是亲生母女吗?怎么却半点也看不出与李鱼相似的轮廓来呢……   李太尉势必要将所有涉及到李鱼的流言和污点彻底清除。   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这之后只要李鱼在京中表态流言子虚乌有,没了证据,过几年再结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她还是清清白白、地位尊崇的顺宁侯世女。   而张侧夫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太尉暴怒一轮以后了。   可惜这次的求情却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正君的下人拦在了主院外。   “侧君还是请回吧,正经主子们要处理家事,这个时候您不适合掺和。”正君的贴身下人早瞧不上张侧夫娇娇妖妖勾引夫人的样子,只不过有个好肚子生了女儿,这么多年还竟然真的把自己当主子了。   如今流言传遍整个京城,恐怕李鱼无法再翻身,因而这些下人言辞十分不客气。   张侧夫被下人强制送回院子里,竟然还直接锁了院门,唯恐他为李鱼通风报信。   张侧夫手脚冰凉,就是上回李鱼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李太尉也没有这般落自己面子,他的女儿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痛恨自己侧夫的身份,如果他当年立场坚定些,宁做一般人家的正君,到如今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保护他的孩子,可如今,一个侧字彻底将他钉在了下人的耻辱柱上。   太尉喜欢你时,你是人人尊重的侧君。可当她厌弃你时,不过成为了个玩意罢了。   梳妆台上金银首饰依旧光彩夺目,拔步床也还是那般繁复华美,镜子中的丹凤眼中却只流露出浓浓的厌恶和疲惫。   “小姐回来了!”内院的下人高声喜悦的喊道。   正君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下人,他面色如常却心如刀绞。   他的佩儿才是小姐,可惜她去世还不到两年,下人们就直接不再称呼李鱼为二小姐了,仿佛那个惊才艳绝的少女从未在府中出现一般,他怎么能不恨!   李太尉蹭地站了起来,一迭声道把她给我带进来。   “不必麻烦了。”   李鱼强硬地拉着柳秋的手来到花厅中,这世界荒谬又可怕,她不敢再赌分开之后。   李太尉本盛怒,但随着李鱼越来越近,她额间十字红得鲜艳,竟让李太尉突然怔住,连正君稳稳握着茶杯的手都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你,你这是天运标识?!”   李太尉惊讶地走到李鱼身前,刚想触摸却被她退后一步躲开了,只是太尉的指尖还是轻轻擦到了十字。   天运女从来都没有后天形成的,可是这分明不是绘画的样子,她触摸上去那一刹那,自己额间的金芙蓉忽然明亮了一下。   这也是天运女间的感应,只有双方都身为天运女,接触对方的标识,自己的金花才会闪烁。   虽然她的天运标识形状奇怪,可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个后天形成的天运女是她的女儿!   若是平常,李太尉会直接下令大摆筵席三天三夜!   可是,却偏偏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因行为荒诞、行差踏错导致名声尽毁。   李太尉悲愤间,李鱼和柳秋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更是刺痛了她的眼睛,一瞬间,她怒发冲冠。   这个贱人怎么没有死!   此刻,柳秋衣衫褴褛,发间还沾染着黄土,两天内生活翻天覆地,又死而复生,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支撑着身体,自然看起来与李鱼十分不相配。   根据之前的文件来看,此人已经年近三十,简直比李鱼大了一轮还多,必然是他故意引诱!真是其心可诛!   “李鱼,你回来了?”泪汪汪的平安低低地喊了一声,他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模样显然更加刺激到了李鱼。   于是,还没等李太尉发火便迎来了李鱼的滔天怒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凄凉道:   “太尉大人好威风,弹指之间生杀予夺,您好似那五指山冷酷镇压,我们平民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连蝼蚁都不如!您太让我害怕了,我害怕和刽子手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现在心中还在颤抖,李太尉,这个平日里表露出一片慈母之心的人,背后却是那般的心狠手辣,今日只要再晚一点,就要永远和柳秋天人永隔了,而平安,恐怕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她接受不了自己日日与一个潜在的杀人犯同住一个屋檐下,哪怕这里是普通人趋之若鹜的富贵荣华,也只会让她如鲠在喉。   感受到柳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微微地摇了摇头,李鱼却更加难过。   因为他是地位低下的平民,因为他无私心的爱着自己,他竟然可以接受原谅杀害自己的凶手,这才是“懂事”!这才是“识大体”!   去他的懂事!识大体!   李鱼眼神更加坚定,她直面李太尉铁青的脸色说道:“我要自立门户,您的爵位、官职我根本就不稀罕!我要娶的夫郎,就是面前这个男子,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花厅上正君和宁宣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怎么敢,说出这种不知死活的话来,周朝注重孝道,一个忤逆之名压下来,母亲直接打杀了儿女都是无罪的。   宁宣不禁向前迈了一步。   李太尉牙关紧咬,对李鱼冰冷的态度感到极度的伤心和难过,继而这些情绪须臾间又都转化为了滔天怒火。   “好哇,你不在意?你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要自立门户,娶这个伎子,我告诉你,永远也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随后吩咐禁军前来花厅处。   “来人,给我将两个贱人关起来,小姐得了失心疯,需要静养,给我把她带去微澜院。”她强硬地补充道。   近百来个禁军突然涌入,即使李鱼身为天运女力量十分强悍,也无法抵挡这么多人。   可是,李鱼却已经早早就下了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禁军一拥而上,李鱼直接将柳秋和平安护到身后。   她只淡淡的冲李太尉说了句:“我不会屈服的!”便开始了血肉抵挡。   柳秋神情恍惚,他记忆中,李鱼的身影一直都不算强壮,甚至说她在女子中个头不高,以前还会不好意思的撒娇。   可今日,挡在他面前的身影却未曾退却一步,禁军们虽然不敢下死手,却人数众多,众人一拥而上,李鱼为了保护住身后二人,根本不惜自身,只顾阻拦想抓二人的禁军。   她的身上已经被密密麻麻得击打了不知多少下,每听到一声击打声音,柳秋都瑟缩一下,到最后他隐隐看到李鱼雪白侧脸上星星点点血迹,连他的瞳孔都在剧烈的颤抖。   柳秋紧握着拳头,指甲在手心中留下深深的血印,他无数次想说,我屈服了,请不要再打她。   可是难耐的痛苦下,他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那道执着的烈焰从她眼中燃起的一刻,似乎也灼烧到了他怯懦的灵魂,令他也不禁想勇敢一次。   李鱼说的是:“我再也不要委屈求全,哪怕头破血流我也要撞出个清明人间!” 第56章 后悔   “都住手!”   李太尉一声厉喝。她望着几乎支持不住的李鱼心中百感交集。   养了多年的女儿就因为这么个低贱的玩意,竟然公然忤逆自己,还说出不要身份地位的顽童之言,一时间只感觉浑身上下的疲惫。   她款款走下台阶,见了李鱼仍然防备的眼神突然冷笑了出来:“你要走就走吧,你认为我的权势是绑架你的枷锁,妨碍了你的自由,相信我,当你感受了什么是人命贱如土,什么是柴米油盐,你会跪着回来求我。”   李鱼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攻心为上,若她真的是李鱼,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间让她滚落凡尘,必然过不了多久就得服软,可她是一个拥有独立的人格和三观的现代女性,相信通过自己的双手可以创造出美好的生活。   因而她平和地直视着李太尉,眼中迸发出自信的光芒,坚定说道:“且看看我走的路吧!”   李太尉心下嗤笑李鱼的自信,并不以为然,她眼神一转,今天第一次正眼看着柳秋道:“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希望我的这个女儿在你鹤发鸡皮时也能依旧像今天这么坚定。”   柳秋突然感受到手中一紧,低下头发现李鱼正温柔地冲他摇头,他坦然地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他出身卑微,身无所长,却何其有幸得到了少女恣意张扬的全部情义,如果李鱼是挥斥方遒的将军,那他就是少女最忠诚的士兵,只要她一声令下,自己便可以义无反顾的披坚执锐、摇旗呐喊。   他不怕的,人生路漫且长,不知归途,如果未来他的将军走向别的路,他也只是会轻轻的挥手告别,说一句谢谢你曾给我的温暖。   “放她们走!不许给一分钱,把她们给我送到东郊坊生活,不许他们离开。”李太尉挥退了阻挡的禁军,她背过身不想再看这荒谬的一幕,心里默叹等你见过了世事无常、人间疾苦,你会回来的......   高门深深,李鱼三人被禁军押着,在临近中厅时突然与来太尉府商议布防的秦王不期而遇。   “你怎么在这里?”秦王顿足惊讶地问道。   “她惹了什么事,你们要抓她。”他瞥了一眼李鱼身边左右禁军,众禁军左右顾盼,却无一人敢言。   又注意到李鱼一身的伤,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敢跑到太尉府来惹事呢!”   对于这个昨天还元气十足胆敢殴打自己的霸王,今天却羸弱地被押送着出门的人,她想不出第二个能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   李鱼现在已经摆脱了太尉府小姐的身份,必然也不会成为诸位皇女的伴读了,因而笑了笑无奈道:“殿下真是天纵奇才,又猜中了!一点小事,一点小事罢了。”   秦王不理解她的乐观,却突然间发现她额头上有一个鲜红的十字,分明是天运女金花的位置,又加上赛酒会时李鱼不凡的表现,她指着李鱼额头蹙眉疑惑道:“你,是天运女?”   李鱼龇牙咧嘴道:“天运女就不会被打得这么惨了,我这是长了斑而已,殿下上次的酒喝着可还好,需不需要再进一些?”   她已经准备自力更生,还是赶紧要跟大客户搞好关系。   “卖酒前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吧!”秦王无奈地抬脚前往中厅,却见到几十个鼻青脸肿相互扶持的禁军离开,她顿足扭头望了望李鱼渐渐远去的背影,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夕阳已残,三人被押送到东郊坊正是冬季傍晚的时刻,天寒地冻又身无分文的他们又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呢?   寒风凛冽,柳秋本就忧心李鱼的伤口,他不由分说地脱下外套就披给了李鱼。   李鱼争不过只得披上,押送的几个禁军给东郊坊的守卫传了话,不许他们出坊市,彻底断绝了李鱼回到京郊镇子上继续卖酒开店的打算,她明白李太尉是在对自己宣战。   你不是说你可以么?现在就把你放到最贫穷混乱的东郊坊,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起看你怎么硬气!   自由与温饱哪个更重要?   李鱼想:我当然两个都要!   拒绝了平安抓着棍子准备要饭的打算,李鱼在东郊坊最繁华的地方转了一圈后,锁定了一间热气腾腾的茶寮。   东郊坊不似其他坊市,生活其中的大多数都是贫苦的百姓,白日劳作一天,没什么闲钱去体验高雅的活动,她们如同田地里的黄牛一般每天辛苦生活,茶余饭后最喜爱的休闲活动便是来到这东郊坊内的这间说书茶寮。   此刻,李鱼缩着袖子靠在门外,听闻屋子内抑扬顿挫的说书人口若悬河,讲述的还是大周的开国皇帝征战天下的故事,通过门缝可以观察到底下坐着的观众磕着瓜子,表情却很是平淡,还有几个碎嘴子,说书女子刚刚说了上半句,她们就开始接茬,明显观众们对这个剧目耳熟能详,估计早已经听了千八百遍。   而东郊坊这么个穷地方,好评书、好本子、好说书娘子又如何会来呢?   还好,这里的茶足够大碗,故事虽平常也足够慰藉她们乏味的生活。   李鱼心里有谱,带着二人大喇喇推门而入,这地方谈不上什么服务,李鱼找了个位置。见小二上前,她就大大方方地点了十来样糕点,又点了茶水和瓜子。   这茶寮差不多一年也见不到这样大方的客人,虽然总计不过一两银子,可是在东郊坊大多数客人都是点上一碗陈茶,从头喝到尾,到最后连茶叶沫子都不浪费地咀嚼了才算可以。   因而那小二惊讶了片刻,但她眼力还算可以,虽然面前的三人狼狈不堪,可是李鱼身上的衣服料子是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好东西,于是很快茶点就准备齐全端了上去。   温暖的茶水和还算松软的糕点抚慰了他们一天的惊惶和疲惫。   吃罢了糕点,李鱼端起茶杯不经意地低声问着柳秋:“这说书人的本子你听着如何?”   柳秋以往在醉春风当红时,时常也出门听些说书,因而缓缓摇头道:“这周帝开国的故事我早些年就曾听过了,她说的平平无奇,实在说不上好。”   平安却津津有味地托着下巴听着,还回头反驳道:“我听着倒好,武帝陛下真是人中龙凤啊!”   柳秋摇摇头冲李鱼无声地比划并说道:“这孩子没见识,原谅他吧。”   李鱼笑得发抖。   渐渐天黑,随着醒木“啪”的一声,“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拱拱手就下了台准备换衣服。   茶寮老板也缓缓上台说道:“今日结束了,请您诸位明日赶早再来!”   小二就按部就班地跑出来准备收取茶钱,却听得一声“且慢”!   正准备散场的客人们也纷纷止住了脚步。   只见刚才那位大方点茶的女子径直走向了台上,她脸上挂着不屑的笑,随后竟是石破惊天地对着底下的客人们道:“这种几百年前的老评书你们都能听下去,真是人才!”   随后又一脸欠揍的模样对老板攻击道:“不是我说,我上台随便说一段也比你们这位说书娘子强一万倍!”   一下子,李鱼的张狂发言就引起了众怒。   换了半道衣服的说书娘子哪还可能压住火,她立刻扔了衣服,捏紧了拳头就跑到台上,抓住李鱼的领口怒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会什么?还敢说老娘说书不行,你听过书吗?”   底下的客人们更是群情激愤,她们本身就没什么素质,一时间,果皮和臭鞋都被一视同仁的扔上了台。   众人见李鱼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又都接连嘲笑道:“王娘子说的不行,你这小屁孩倒是试试啊,这种话也敢说出口。”   “就是,就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余下的人纷纷附和,没一个看好李鱼的。   那微胖的老板倒还是个和善的,一说起话来脸上的肉就轻轻颤动。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一边劝着说书娘子松手,另一边又对李鱼谆谆教导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口无遮拦说这种话,快点给王娘子道歉就回家去吧!”   李鱼却突然化身喷子,对老板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你请这种说书人亏了不少本吧,也是,底下都快没人听了。”   老板一瞬间白胖胖的小脸被气的紫涨,柳秋和平安不知道李鱼为什么突然言辞刻薄,又万分担心她吃亏,连忙冲到台上来推开王娘子,如同左右护法挡在李鱼面前。   可惜,他们还是没能阻拦住李鱼。   只见她轻描淡写的越过他们,扭头给了二人一个安慰的眼神,便懒洋洋地站在说书人的桌子前,“啪”地拍了一下醒木。   “都安静!我今天就勉为其难说一段,如果不好诸位要骂要打也来得及。”她拢了拢头发,一脸笑容看着底下的客人们。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听听听!当然要听!   老板和气鼓鼓的王娘子都坐到了台下,准备看她到底要耍什么幺蛾子。要是没有真才实学,到底要打她个满脸开花!   “话说有个朝代叫做大宋,跟我们大周彻底相反,那里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子生娃,当年是仁宗天子在位......”   众人本来当李鱼是跳梁小丑,还女子生娃!男尊女卑真是可笑之极,因而她们根本没当回事,可是当故事渐渐铺开,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台下再没有一丝质疑的声音。   当听到武松拳打大虫成为打虎英雄后众人不禁喝彩鼓掌,为武松高兴,而当听到王婆和金莲合谋准备害死武大郎时又都怒骂起来,有那激动得竟然还摔了杯子,大骂老猪狗!   她们耳中只余下李鱼年轻清脆的嗓音,她的语调比起说书娘子更加抑扬顿挫,有一种特殊的韵律,对于不同的人物还会换一下嗓音。   这都要感谢李鱼小时候陪伴外婆每天听单田芳先生评书的好处,使得她对于四大名著那叫一个滚瓜烂熟。   待说道:“那潘金莲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时,李鱼啪地拍了一下醒木。   下首听书众人才纷纷如梦初醒,可她们正听到要紧处,这武松到底有没有成功为哥哥报仇啊?众人抓心挠肝,一个个从凳子上跳起来叫嚷着要李鱼再说一段!   那说书王娘子面色晦暗的坐在台下,她眼睁睁看着老板一脸喜悦地跑到台上去,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这样的本子她写不出来,有这般才华的人珠玉在前,就是十个百个她也比不上的。   老板匆忙跑上台来,就是李鱼现在指着她鼻子叫骂,她也只会说骂得好,骂的妙,骂的呱呱叫!   这样的人才就是金疙瘩啊!她的茶寮因为条件差根本请不来好的说书人,几年来都只能憋憋屈屈在东郊坊立足,她年少时也阔气过,好的评书当然听过,可是那些段子与李鱼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种近乎完美的评书就是到京城最繁华的坊市中也足够立足,此时,她又怎会放过!   拿着预支的五两银子,三人慢慢离去的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逐渐清晰起来。   “李鱼,你竟然还会说书!以往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才能!”平安围着李鱼开始一顿彩虹屁放送。   “还好,还好啦!”李鱼假装不在意的挥挥手,可是嘴角的笑意却没有消失过。   只有柳秋晃了晃李鱼的手问道:“小鱼,你想一鸣惊人我理解,可是为什么要言辞得罪众人呢?如果她们当时生了气直接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   “她们不会的!”李鱼狡黠道,她眼中露出得意的笑。   清了清嗓子,李鱼才又道:“这是因为我抓住了人心啊,人心无不趋利,如果我今天按部就班地找老板说你听听我的评书,她大概率会因为我年纪小而轻视我,最终的结果不是被赶走也差不多。”   见二人仍旧不解,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张狂的上台攻击所有人,说她们的评书不好,品味不佳,就会引起众人的逆反心理反而想听听我的评书了,这对她们的益处就是可以来驳斥我以获得满足。举个例子,我要是到书店问看过这本书的人这书怎么样,可能别人要么不理我要么模棱两可,但我要是到她面前大放厥词,说这本书一无是处,她也是个垃圾,她必然能从目录到尾页给我介绍这本书,以此来凸显我的无知,这就是利益和人心啊!”   李鱼正得意,却发现柳秋拉着她的手轻微地有点松开,“你不高兴了?因为我耍手段?”   柳秋抿着嘴微微笑着说:“怎么会。”   他突然有些后悔,李鱼还未及笄便已经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惊才艳绝,这份才华在她成长后又是该如何大放异彩呢?   他为了一己私欲拉着本应该功成名就的她沉沦底层,这真的对吗?她本应繁华似锦的人生就要湮没在这残破的东郊坊一间茶寮中吗?   柳秋回头望了一眼那昏黄烛影中的茶寮,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也随着烛影跃动不止...... 第57章 疯了   “芳儿还没回来!你们这些饭桶,赶紧给我出去找,就是翻遍京城今天也要把芳儿找到!”中年男子厉然吩咐道。   韩侍郎府内如今已经是鸡犬不宁,韩芳一向好玩乐,可是今日跟随的下人和轿夫到了傍晚才匆匆赶回府里,说是小姐在赶赴孙小姐的邀请路上被人掳走了,如今不知去向。   这还了得!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劫掠贵族小姐,孙女虽然胡闹,到底也是自家人,韩侍郎立即发动了所有下人并报请官兵去寻找......   京郊,一处偏僻的小院内,风中门口的两只灯笼东倒西晃,隐隐间传出惊恐的求救声来。   “你别过来,我是京城韩侍郎府的小姐,你要是敢碰我一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芳惊恐的看着面前如同肉山一样的女子向她扑过来,她麻杆似得身材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你要是贵族小姐,我就是那宫里的皇帝,正好今日宠幸宠幸你,可别不识抬举,就你这腮上挂不住三两肉的瘦猴模样,也可能是小姐?还是从了姐姐我吧!”   “啊啊啊”   凄厉的喊叫后一切归于平静。   这原是京郊一处暗门子,乡村偏僻,一方面,家世不好的女子娶不到夫郎,渐渐对一些身材瘦小的女子产生了龙阳之好;另一方面,许多貌丑的男子嫁不出去,却想要一个孩子陪伴膝下。   这些边缘之人同样也有需求,因而便产生了许多赚这种钱为生的暗门子,京郊偏远,又多是当地人经营,官府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被卖到此处的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另一边东郊坊生活环境实在太过恶劣。   消费决定市场,由于长久以来在东郊坊都没人消费的起贵的客栈,反而十几人挤在一起酣睡的大通铺遍地开花。   黄褐色发黑的被褥都是油腻腻的气味,李鱼强忍着不适靠近被子却发现更加可怕。   “这是,跳蚤!”盯着被子的李鱼突然尖叫一声连连倒退了两步。   这一声直吓得柳秋赶忙扔了茶壶,用怀抱拦住惊慌的小鱼。   李鱼惊慌未定,就感受到后背上一阵轻微的震动。   “你!嘲笑我。”李鱼气得跳脚,立刻就想要转过身梆梆给他两拳。   却被那可恶的柳秋制住了张牙舞爪的双臂,他轻笑着温柔地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我们的大英雄李鱼竟然害怕小小的跳蚤啊!”   “就不信你不怕!”李鱼不甘心的驳斥道。   柳秋望着大通铺上跳蚤乱舞的被褥,眼中突然泛出神伤,想当年,他被人裹挟着进京路上,连这样的通铺也睡不上。   听见李鱼气得直哼哼,柳秋才哎呀一声松开她的胳膊,直接走到一边的四方桌旁,熟练地将几个凳子拼起来成为了一个简易的小床。   又风风火火地出门一阵软磨硬磨地从客栈老板那里要来了些还算干净的床单铺在凳子和桌子上面。   “还愣着干嘛,快过来睡吧!那通铺你睡不得的。”他见李鱼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就招招手叫李鱼过来。   “你睡这里”,他指了指拼合好的凳子床,又指了指桌子说,“一会等平安打完水回来睡那儿。”   “那你睡哪?”李鱼惊讶地问道。   柳秋一笑,他直接脱了那件脏污的浅碧外衫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抬头轻描淡写的拍拍衣服豪气干云地说道:“柳大侠今天就睡这里,保护我们的胆小鬼和平安。”   “那我也要睡你这里!”李鱼无赖地抬脚过去,顺势就倒在柳秋的衣衫上,一副你要是睡在这里我就赖着不走了的做派。   见柳秋无奈宠溺地对着她笑,她只想大喊一声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啊!   李鱼一骨碌翻身起来,看着柳秋用四个长条凳子两两给她拼起来的小床,这小床如果她自己睡倒是宽敞,可是这并不能让李鱼满意。   她麻利地将四条长凳并成一列,这样一下子就有了宽度,虽然长度短了一些,但是已经可以完美地容纳下两个人,虽然,两人的小腿都得悬在空中。   夜深人静,明明一身疲惫,躺在板凳床上的李鱼却辗转反侧无法入梦。   “柳秋,你睡了吗?”李鱼微微偏头小声问道。   这是自由自在的第一晚,她实在兴奋,总想找人分享。   忍不住的李鱼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却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唉!”她失望地轻叹了一声,继而就不死心地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终于在黑暗中触碰到柳秋的眼睛,只是在接触的下一秒她就飞速松开了手,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展翅的蝴蝶刺得她手心发痒。   “睡不着吗?”   这声音一下子将被抓包的李鱼吓得倒在凳子上装死,心跳都震得的她耳朵痛。   一阵短暂的悉悉索索声音后,李鱼莫名其妙地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李鱼耳尖发红,所有的话突然都说不出来了。   柳秋似也察觉她的窘迫,极为善解人意地道:“天太冷了,小鱼不介意跟我抱团取暖吧!”   说完这话,他就感到怀中的小脑袋摇来摇去,她也太可爱了,柳秋只感觉心里仿佛有一只蜜罐子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甜蜜。   “柳秋,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信我。”平静下来的李鱼郑重地对柳秋承诺道。   “嗯。”   “你怎么这么敷衍!”李鱼有点气愤地抬起头来,却被柳秋的干燥又修长的手镇压了下去。   “我跟你说说我从前的事吧。”柳秋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在黑暗中重现了那过往的故事。   “许多从前事压在我心底,真沉啊。”   有多少年了,不敢刻意去思念故乡,他的声音如同烟雾一般轻缓却承载了人间苦楚。   陈旧的记忆如同泛黄的画卷铺展开来。   “家里那时候虽然贫穷,可是全家人都很知足,我们家住的都是自己用泥巴造的房子,冬暖夏凉,夏天时,即使热风吹来,也会被园子里绿莹莹的韭菜和瓜果变成凉爽的微风,越过窗子吹拂进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星子一般泛着光彩,好似一瞬间又徜徉在了那间低矮泥草房的窗下。   “娘并没有嫌弃我们是不值钱的兄弟五个,反而尽心尽力地种地、打猎养家糊口,我在家里行四,也很懂事的,从小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哥哥们身后学这学那,却搞得一团糟,被爹爹追着打。后来我那个魔星小弟比我还过分,真是再没有比他淘气的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又听到了弟弟委屈的叫他哥哥的声音,停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后来啊,家乡就发了洪水,洪水过后就是大旱,一开始还有树根草根可以吃,到了后来,”他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李鱼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一抽一抽的难受,他微凉的泪水冰得李鱼手指都蜷缩了一下。   “都过去了。”他反而安慰起李鱼。   “到了后来,先是爹爹出去找水的路上突然没了,我们兄弟几个强忍着悲痛刚将爹爹下葬,娘却也倒下了!”   “那你们怎么办?你那时才多大!”李鱼抱着柳秋腰的手攥成了拳头紧张地问道。   “应该,应该是十岁吧,无可奈何下,大哥领着我们几个小的逃荒找出路,见我们都饿的受不了了,他就自卖自身,把钱都给了二哥,可是我们年纪小,不小心露了财被同行的灾民抢了个干净。”   “那时候真傻啊!”他自顾自地调侃着自己,他经历过最惨淡的人生,现如今已经可以笑着撕开伤疤。   他感受到腰间李鱼小手攥的死紧,于是低下头认真的一个个地舒展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后又道:“二哥三哥把豁出命去找来的东西都顾了我们两个小的,又饿又累,竟然偷偷吃了观音土,肚子胀起来消不下去,双双就那么倒在了一个土坡上。”   他永远也忘不了两个哥哥倒下去的身影,他们的眼神还望着土坡前,那里正是柳秋和弟弟躲藏的破庙......   这些年他都很少再流泪了,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柳秋谈起自己却语气轻松起来。   “我带着弟弟继续逃荒,又小又弱,谁都能踩我们一脚。有一天,饿晕过去了,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个外乡女子拐带走了,说能带我吃香的喝辣的,我哭着要去找我弟弟,她说我弟弟已经死了,我不信半夜想偷偷跑掉,就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后来的,你差不多就知道了,我被卖到了醉春风......”   李鱼早已经在柳秋怀里哭了个一塌糊涂,她又想起初次见到柳秋的惨状,不敢想象十几年的日日夜夜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柳秋曾经遭受了多少苦楚。   柳秋轻轻拍着李鱼的背静静地安慰着她,待她终于稍微止住了眼泪才叹了口气温声道:“小鱼,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进而更加怜惜我。我想说的是,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觉得生活有什么意义,自然也谈不上好与不好,我浑浑噩噩虚度了二十九年,今天,你问我相不相信会越来越好。”   他感觉快要压抑不住翻涌的心绪,顿了半晌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遇到你之后,我第一次体会到是什么是尊重,我第一次学会了小心翼翼去爱一个人,我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真好。”   柳秋没多久就感受到衣襟上原本刚消停的泪水又开始泛滥,他心里柔软成了一片汪洋。   你是高悬于人间的至明之月,而我只是贪恋月辉的微尘一粒。   小鱼,我会永远相信你、追逐你,做你的裙下之臣......   京城,晋王府举办的雪景宴上。   “听说了吗?韩芳那厮疯了!”一个消息灵通的贵女举起酒杯轻声与身边交好的朋友们议论道。   “怎么不知道!”旁边的红衣女子一拍大腿,紧接着更小声道:“这事闹的可不小,听说她是被官兵从京郊的脏窑子里带出来的,整个人就还吊着一口气了,听我家的下人说呀,那种脏地方,什么男的女的都得接待,韩芳这回可是遭了罪啦。”   “谁敢这么对她啊?”得了消息的众人都纷纷围了上来,韩芳家世可不算低了,光天化日下把人抓走,这不是直接对韩侍郎下战书么?那老太婆可都好几天没上朝了!   那红衣女子享受够了众人期待的眼神,才慢悠悠道:“怪就怪在这,韩芳都这个样子了,却是牙关紧咬,什么都不肯说出口,她爹跪下求她她都不肯松口!”她眼睛转了转才指了指天空道:“你们想想吧,韩侍郎上面能有谁,一个个猜也就猜出来了。”   一个抱着手炉的女子正是上次到东郊坊见过柳秋的人,韩芳上次作怪抓了人家李鱼的心肝肉,恐怕跟李鱼脱不了关系。   她跟好友互换了一下眼神,试探道:“会不会是李鱼?”   刚说到这里,就被一旁饮酒的孙娇拽了个趔趄,“江明,你少诬赖好人,鱼妹那日差不多整个上午都在我家!你要是怀疑她也是怀疑我了?”   江明虽然有所怀疑,可是李孙两家位高权重,没必要为了口舌之快真正得罪两家,于是也就连忙道歉示弱。   那红衣女子连忙站起来做和事佬劝解道:“江明你怀疑谁也不该怀疑李鱼啊!那伎子你不还去看过么,听说啊人下午就没了!要是李鱼那么珍惜他也不可能让他死啊!现在太尉府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孙娇,你最近也见不到李鱼了吧!”   孙娇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有人说道:“今日上朝,太尉还告罪推脱了李鱼的伴读之荣,她现在啥都不是,要是她的话,韩芳肯定会说出来的啊。”   众人愕然后怀疑反消失了大半,继而进入更加热烈的新鲜事讨论中。   红梅下,秦王驻足,她在军中可以听懂唇语,盯着女子们谈话间的唇形半晌,她忽而嘴角勾起。   “睚眦必报!”   声音须臾消散,秦王也悄然离去,只有梅树下的脚印昭示着曾经有人来过。 第58章 羞辱   三人一早就匆匆忙忙从大通铺客栈逃了出来,只是他们手中仅有这预支的一个月工钱可以支配,现在还有五两不到了,实在是捉襟见肘。   李鱼伸出中指对老天表达了一下谢意。   她就是个穷命,谢谢!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平安只有还好,自己和柳秋衣衫褴褛,怪不得昨天平安提议要饭,这孩子真是变坏了呀!   形势比人强,进了布庄,李鱼和柳秋一脸紧张地躲在平安身后。   “这个多少钱?”平安嫌弃地举起一块布料。   “这个四百文!这都是好料子。”老板不抬头地答道。   “五十文我要了,给我装起来!”平安面不改色。   “这都是东郊坊最好的料子,五十文进都进不来,你不是诚心买!”老板满面痛心地一边摇手一边拍着布料。   “是不是一下子讲的太多了?”李鱼这个讲价笨蛋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平安。   她的行为却只得到了平安大爷一个翻到天边的白眼,“看我的!”   “这料子都掉色了,这里还有毛边,还想瞒过我,这料子五十文可不少了,我们三个人还得买好多,你不卖真是亏了!”平安一边惋惜一边伶牙俐齿地输出。   老板有些摇摆纠结,看这三人虽然蓬头垢面,可是分明穿着的衣服的料子还是不错的,难道真不是冤大头?   见老板半晌不说话,平安大爷直接转身,“那我们到别处看看吧!”   说罢拽起两个胆小鬼,脚步坚定地就要走,李鱼见买卖不成抬脚就想赶紧离开,却被平安拉了一把,小声道:“慢点走!”   “等等,哎呀,真是吃亏,卖给你了,小小年纪真会讲价,你们多挑些!”没过三秒就传来了老板挽留的声音。   自然而然,平安大爷享受了两个讲价小菜鸡崇敬的眼神。   虽然便宜了不少,可是到底是三个人的衣服和布料,最终也足足花了二两银子,现在是真的陷入了经济危机。   “这衣服怎么硬邦邦的!”李鱼同手同脚好像个僵尸一样走路,这衣服太硬,一时间她好像在身上套住了一个硬纸壳,连路都走不好了。   “快停下你的怪模样!”柳秋笑得弯了眼睛,他上前搓了搓李鱼衣服的下摆和关节处,待稍微软和些才道:“这是农家土织布机所制造的土布,得浆洗很多次才会慢慢变软,可是浆洗多了它又会很快破损,因而,大多数人为了能让衣服多穿一阵子,多选择半年才浆洗一回。”   “半年洗一次!”李鱼又一次被周朝普通群众的生活水平震惊到,她现在大概知道了大通铺客栈的被褥上那些跳蚤是从哪来的了。   贫穷三人组穿着土布衣服踏上了找房之路,只剩下二两多银子想要买房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了,李鱼想办法赚钱也得先渡过这最难的一个月。   东郊坊虽然穷可是也是有中介的,但是为了省下这额外的几十文钱,李鱼决定自己找。   李鱼是打算租一个有两间屋子的房子,可是要么地方太乱,要么只有窄窄小小的一间屋子,都没有合适的。   临近中午,三人又冷又饿,已经从东郊坊比较繁华的地段一点点退缩到了靠东比较偏僻的巷子里。   “小鱼,看那里!”柳秋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院子,那院子门口挂着一片木板,木板上正写着“赁居”二字。   门口一帮玩闹的小孩见了李鱼等人就呼啦一下吓得跑进了院子,等她们进去才发现,这显然是一个大杂院,七八户聚居在此,院子里还算干净。   衣杆上挂满了灰沉沉的衣服,房子虽然破旧,但是用厚重的泥巴建造而成,还算结实。还有些窗户的窗户纸都破损了,用茅草简易地堵住。   “来,你们瞧瞧可满意,正是这间房屋,若看中了我们再谈别的。”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温和男子,他走在前面,只回头和柳秋说话。   无他,这都是因为李鱼闹了个笑话,还被平安教育了一番要懂礼貌。   “这也不能怪我啊!”李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实在是医学生本能发作,试问谁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怀孕男子会不感到惊讶呢?   她虽然穿越到周朝一年多,知道这里是女尊世界,也从李鱼的记忆中得知是男子生孩子,但是!知道和看到,这能是一种感觉吗?   因而,她自打人家出来就直直地盯着人家的肚子看直了眼睛,闹的那男子很是尴尬,连眼风也不扫李鱼一下,分明是把她当做了登徒女。   柳秋一眼就看中了这间房子。   这是一个内外连通的小套间,里面的那间小些,外面的大一些,好在两间房间都是朝南,阳光恰好可以透过米黄色的窗纸照射进来。   最重要的一点是,看了这么多的房间,这还是少有的能让李鱼踏入的房间,这个年代的人显然不怎么注重卫生,穷人家可没钱买青石板地砖或者地板,都是黄泥地面,很多人家的地面经过长年使用都是油腻腻一层,令李鱼见之欲呕,根本看都不看就慌忙逃走。   李鱼看到柳秋眼神便知道他还算满意,于是也就笑着点头,然后无耻地将平安大爷推出来讲价。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终于用一两五百文租下了这间房子。   那位房东孕夫倒是个和善人,见他们一无所有,又极为大方的借给他们水缸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傍晚,太尉府。   宁宣面色苍白地立在佛堂前,从早上到现在,他的双腿都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喉咙也是干燥的发痛,一天来,他滴水未沾。   “摆膳了,少主君,您该去正院伺候了。”佛堂外,看守的叔叔终于发话。   宁宣晃了晃身子,未吭一声倔强地立住,终于艰难地迈开了双腿,僵直地走到了正院,正院内膳食刚刚摆好,正君面色肃然地端坐在主位上。   太尉除了初一、十五这种特殊的日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与正君一同用膳的。   他忍住腿部刚刚活动开的痒和痛,一如既往地姿态优雅,他的家教容不得他在下人面前表露出丝毫的不庄重。   他轻轻地挽起袖子,端起刚刚盛好的热汤敬给公公。   正君却只是不发一言,静静地望着态度恭顺的宁宣。   汤碗是上好的均窑小碗,只是十分剔透轻薄,不多时,那热汤的温度就烫的宁宣的手指发红,须臾后更是肉眼可见的肿胀了起来,可是他的动作依然平稳,连微微颤动一下也不曾。   “果然是京城第一才子,果然是大家公子的规矩。”正君微微一笑,眼神示意手下人接过汤碗来。   “父亲谬赞。”宁宣垂着头低声应道。   “啪”地一声,那薄瓷均窑小碗突然被正君摔到了地上。   他心头压不住的火,以往见宁宣这样子只会觉得他恭顺,是个有规矩的,可是自打那日李鱼大闹太尉府,他那幅着急的样子摆给谁看?   女儿才走了不到两年,李鱼那混账以前调戏他,他还是个好的,知道要死要活,可是这次自打李鱼回来,他便和以往表现大不相同。   不仅对李鱼没有恨意,反而诸多关心,这淫夫,恐怕是春心动了!   他以往对宁宣十分愧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寡夫,膝下也没有一女半儿,因而他也从不要求宁宣来立规矩,反而处处加以照顾,自己还拿出体己钱给他加了月钱。   可他不该!   既然如此,金尊玉贵的少主君做够了,那便体会一下为人女婿的难处吧!   主君根本不相信宁宣的辩解,他那日不经意之下迈出的那一步已经失去了主君的信任。   “这里不要你伺候,你继续去佛祖面前请罪,什么时候嘴不硬了再用膳吧!见了你,连饭也吃不下!”主君厌烦地挥手。   他在下人面前,一点面子也没给宁宣留,他就是要他知道,这个家里,他要想继续好好的,只有乖乖守着李佩的牌位,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就比死还难。   宁宣心中大恸,他强忍着羞辱告退,抬起头来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京城第一才子,莫须有之罪何患无辞!   佛堂内,檀香香气浓重,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繁花似锦的夏天,李佩分花拂柳向他走来,她的情义浓得盛满了整个盛夏。   云中谁寄锦书来,二人才学相和,情投意合,多少个日夜私下偷传信件。   意中人,心中人,他成亲前无数次感激上苍让他嫁给了喜欢的人。   谁料到,好时光如浮云散去,仅仅半年,她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他枯守在这深深宅院,他的才华、他的声音都要随着他这个人渐渐沉寂,只因为,他是一个应该安守本分的寡夫。   她走后,平淡的生活味如嚼蜡,对于李鱼,他一开始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是,道观之行好像彻底改变了这个人,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他那日失态,实在是心绪激荡,李鱼的钟情和勇敢,她眼中对自由的向往仿佛一道火焰将他心底的死灰瞬间点燃。   那,也是他求而不得的自由;那,也是他遗忘多年的勇敢。   时光飞速,李鱼在大杂院已经住了七八日了,柳秋、平安与大杂院的男人们也渐渐熟悉起来。   李鱼说想过出个人样来的话不是吹牛,她有着自己的规划,做茶寮内小小的说书人明显不是她的职业追求。   凭她一人的力量想要直接改变这个女尊男卑的周朝世界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且除非是王朝腐败到了根子,百姓无法生存的情况下才会自下而上的进行反抗,如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百姓们是生不出反抗的心思的,因为她们没有见过光明的世界,已经完全习惯了王朝的压迫,一切都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改变只能通过自上而下的迂回办法,她不要李太尉的侯爵之位,想要改变民众的生活,那就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天运女是可以直接授予官职的,但几乎全部都是武职,李太尉已经是全天下武职的顶头上司了,她不想到了最后还要到人家面前服软。   所以,李鱼想的是通过科举做一个文官,文武官职泾渭分明,而且在周朝建朝百年时间内,天运女出身的文官屈指可数。   文官们多数是多年寒窗苦读、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才被授予的官职。而天运女天生的神力,简简单单便可以为官做宰,因而长久以来,文官对于天运女和武官都存在一种深深的偏见————武官:无脑的战斗机器。   而武官同样瞧不起文臣们————文臣:只会斗嘴的菜鸡。   科举是好事,但是李鱼这几天正为此事烦恼,在信息爆炸的现代,你有无数种渠道可以获取知识,且价格不算昂贵。   但在周朝,读书人,依旧是一种稀有物种。   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普罗大众都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时,读书就成为了一种奢侈的行为。   读书,你不识字,总得找个启蒙先生,交一笔束脩;   然后你入门了,恭喜你,进入下一阶段:买书环节。   书籍更是一大难关,整套的经义一般人可买不起,要么花钱到书店去租赁回来,短短的时间内连抄带写记录下来,要么有幸交好到的高门大户的学子,如果恰巧你没什么自尊心,那太好了,你就可以卑躬屈膝到那里跪舔,求人家把私藏的书白借你看两天,大户人家一般都会松口。   连通过书籍获取知识都是一大难关又谈何读书呢?   如果这些你都不想经历,选择去官学开办的书院读书,那更是要求甚高,人家有专门的考试,只有真才实学的人才有资格入内,额外还要附带一笔昂贵的学费。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难!   因而,李鱼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搞钱。她这些天晚上在茶寮说书已经有了小小的名气,每日茶寮都是爆满,老板更是喜笑颜开又借了她二两银子度日。   这日,李鱼到书店了解科举考试的内容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商机。 第59章 奇人   李鱼正驻足于史学书籍之前,突然感觉后背上被一只略带急切的手推了一下,可惜,李鱼今日的身体素质不同于往日,这一下硬是没有推动她分毫。   “这位姐妹,请让开一下,不要挡住我的光!”   见推也推不动,那女子倒是能屈能伸,她小跑着到李鱼面前道歉,并请她让开此处。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干什么动手动脚的。”李鱼有点不悦的转过身子来,却在刚看清女子的那一刻便连连后退了两步,大声道:“别往前来!”   实在是这女子实在太过于邋遢,面色蜡黄,两只手黑黢黢沾满了墨汁,令李鱼见之不喜。   “唉,让开就好!”她眉开眼笑地抓了抓稻草一样飞起来的头发,脚不沾地地飘回了书案前。   李鱼见她离开才终于松了口气,但接下来就为她的举动十分惊讶,不禁向前走了几步细细观察。   这竟然是个奇人,她面前摊开放着五六本科考的经义,这没什么稀奇,这书店除了她之外,也有其他人在默默抄写书籍。   此人的独到之处在于她竟然可以左右开弓,且抄写速度相当快,她抄写一页书籍只需看上一眼,就已经可以将所有内容了然于胸。   李鱼以前一直对于电视报道的记忆神童有所怀疑,可如今这种高人突然现身面前,怎能不令她好奇。   “你抄写好几份是用来卖的吗?你这么抄哪怕手断了也恐怕卖不了几个钱吧!”李鱼突然立在女子身边问道。   她的笔突然定了一瞬,继而竟然可以一心二用,一边抄写一边嗤笑着李鱼道:“这书店的一本子集就要十两银子,我是京城最大的的手抄本人,虽然字迹潦草了些,但是只要一两银子就可以收入囊中,要是没人买还能租赁出去,在东郊坊这个地方,我一天便可以赚到五两银子,你能赚多少钱?”她斜着眼不禁感叹李鱼年少轻狂。   李鱼突然后知后觉发现这个世界印刷技术的落后,活字印刷的泥坯或者木块可不要成本,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千年的知识积累铸了她最大的财富来源。   李鱼不能出去东郊坊,但眼前这个人掌握着京城最大的售书渠道,而自己拥有着先进的技术,一个完美的构想在李鱼面前渐渐成型。   “你想不想成为周朝最大的书商合伙人?”李鱼的狂言令面前的女子顿了笔,她缓缓的抬起头定定的打量了李鱼半晌,李鱼也热切的期待着她的回应。   “给你两文钱,去买糖吃吧!”她从衣襟翻到腰包,终于抠出两文钱,一脸惋惜地拉起李鱼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上。   好好个年轻人怎么年纪小小就发癫,女子摇头暗自叹息。   李鱼也不生气,她笑着轻轻在书案上放下一两银子,从众多手抄本中挑选出一本字数最多又最厚的《景子论》,对女子道:“敢不敢赌一次,五日后,我可以带来一百本此书来,且字迹毫无缭乱,与正本不相上下,若成了,我九你一,你可有买卖渠道?”   那女子闻言终于撂下了笔,她抬头便见到一脸自信的李鱼,不好意思接二连三打击她,于是挠了挠头咧着嘴道:“五日后此时,我在这里等你,也不要一百本,你若能拿来五十本就行,至于买卖,你放心,京城就没有我卖不出去的书!”   “一言为定!”李鱼目光灼灼。   东郊坊的一处小河旁,柳秋和平安刚笨手笨脚的凿开了一处冰面,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用力的敲打起衣服来。   一声轻笑传来,乔氏挺着肚子慢悠悠地走到柳秋身边耐心的教导起来:“你这样不对,这么用力会把人家的衣服打坏的,得多浸泡一会儿,再用皂荚轻轻搓揉脏污的地方,最后整体捶打一番再浸泡干净就可以了。”   “原是这样,我们兄弟多谢乔大哥了。”柳秋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扶住乔氏的胳膊真诚感谢。   这乔氏便是那日接待几人看房的孕夫房东,自打三人入住以来,他一直多番照料,柳秋和平安也就渐渐地与他熟悉了起来。   这乔氏虽然家中也有三五间房子的祖产,又赁出去两间可以收些租金,可是日子仍旧捉襟见肘。   他一家七口人,上有公公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的娘子在东郊坊的货行做苦力,每月只有二两银子的进项,偏他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四个偏偏都是男孩,如今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女是儿,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七八张嘴要吃饭,因而他私下经常接些坊内富贵人家的脏衣服来洗,一般洗一件三文钱,一天下来总能赚得一二百钱,聊胜于无;因而,哪怕即将分娩,乔氏也拖着笨重的身体去领了不少衣服。   柳秋和平安这两日正为银子发愁,李鱼透露了想要科举的心思,二人举起双手赞同并支持,可是他们也知道读书是需要大量银子来支撑的,李鱼最近早出晚归,柳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苦于自己无用,没有赚钱的办法好来帮帮他。   正巧前几日在与乔氏聊天时,他问二人愿不愿意一起来洗衣服,虽然赚的不多,但多少能解决每日的米菜支出,柳秋和平安听了只有愿意,这不今日正是上岗的第一天。   寒冬腊月,柳秋的手刚刚浸入河水便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一开始是痛到后来就开始发麻,一直冷到肩膀,手脚都不听使唤起来。   乔大哥能干,你为什么不行!日后柴米油盐哪一样是简单的,你可以的。   柳秋在心里给自己默默鼓劲,反而更加认真的洗起来。   乔氏观察了半晌,见他二人虽然一开始手足无措,可是经过教导后就迅速掌握了方法,熟练地清洗起来,也就放下了心开始说笑起来。   “瞧你们这样子,真不像我们是干惯了粗活的,是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一旁洗衣的同坊男子问道。   还未等柳秋回话,便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大户人家!现在还不是落魄到咱们东郊坊来过活了!不就是脸好。”   用力捶打着衣服的男子样貌还算清秀,只是有些气急败坏导致看起来略带尖酸刻薄。   今日众人去领衣服时,那管事见柳秋和平安二人衣着整齐干净、言谈雅致,便多分了他俩些衣服,所以才导致了这男子小小的不满,以往那管事明明都会私下多分一些给他的,他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柳秋不欲争口舌之快,拍了拍气鼓鼓的平安,他们初来乍到,一切安稳为上,于是也就淡淡道:“什么大户人家,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话倒是引起了洗衣众人的共鸣,纷纷说起自家那本难念的经来。   “柳秋、平安,我回来啦!”李鱼开心地回到大杂院,却奇怪家里没有人。   “两个大哥哥跟我爹爹一起去河边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房东家五岁的小男孩,他小小地开了个门缝,探出一张圆滚滚的小脸来。   李鱼喜欢的不得了,巴巴地在人家的小脸蛋两侧各亲了一口,又将还没捂热乎的两文钱给了小男孩才出门去找人了。   离得远远的,李鱼便见到了黑压压蹲在河边的一群男子,捶打衣服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鱼加快了步伐,终于在人群末尾找到了卖力捶打衣服的柳秋和平安,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他们挽起袖子就那么直接地将胳膊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作为一个在冬天洗脸都要用温水的人,她无法想象柳秋和平安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来洗衣服的。   柳秋绞好一件衣服放进桶里,刚要从河里捞出一件别的来,却突然被一条白嫩的胳膊截了胡。   “快起来,你怎么来了!”柳秋一扭头便见到了一言不发的李鱼,如今正露着两条雪白的胳膊浸入冰冷的河水中。   他连忙扔下木槌,一把将李鱼从地上拽了起来,见她的手都冻得发红了,柳秋心疼地将她的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又将自己冻得硬邦邦的手搓得发热才将李鱼的手包在手心。   “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们不是一家人嘛?”李鱼倔强地抬头望着柳秋说道,她有点懊恼自己搞钱的速度太慢,没能给柳秋和平安足够的安全感,竟然致使他们沦落到做这种活计。   “我不准,听我的话,你先回去,我洗完这些就回家了,我都习惯了,真的!”柳秋慌乱地劝说着李鱼,他可以洗衣服,做这种脏活计,可是李鱼不行!她不行!   “你妹妹真是个好女子,这么心疼哥哥,以后嫁给她的夫侍可有福了。”乔氏还从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兄妹,于是在一旁艳羡的笑道。   一旁洗衣服的男人们也纷纷点头称赞,连那刚刚与柳秋争执的男子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可是一看到李鱼便羞得低下了头,心道:这男子虽然讨厌,倒是有个样貌奇佳又会疼人的好妹子!   “我是妹妹?”李鱼突然从柳秋掌心中抽出手来,一双凤目微微上扬凉凉地看着柳秋。   “这都是,为了行走方便么,而且,而且,你现在还小。”刚刚还气急败坏地打发李鱼回家的柳秋瞬间偃旗息鼓,他低下头不敢看李鱼,手指都拧成了麻花。   “我不是他妹妹,他是我未过门的夫郎。”李鱼不由分说地拉起柳秋的手向众人说道。   继而她搬起竹筐内的衣服放到乔氏脚下,抱歉地问道:“乔大哥,我们不做了,这些衣服有人洗吗?如果没人接手,我就把今天的这些洗完。”   大受震惊的乔氏怔了片刻,连忙点头道:“怎么没人洗,我们分分就好了。”   待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后,面面相觑的男子们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还好我们三个都认字,辛苦你们啦!”李鱼手持刻刀认真地在木块上刻字,地上堆了一层木屑,柳秋和平安回家途中,听了李鱼的打算也就不再遗憾丢了洗衣的活计,转而开始任劳任怨地刻着字。   五日之期,李鱼日夜赶工,除了去茶寮说书之外全身心投入了雕刻木版字上,在刚刻出五六个字时,她就试验了一番,将那不清晰的连接处又精雕细琢了一番,使字体凸出来,这样印刷出来可以更加清晰。   字体没了问题,普通的墨汁却令李鱼十分不满意。她买来的不算什么好纸,认认真真手抄还会晕染开,何况直接印在上面,导致成品模糊不清,完全达不到李鱼理想中的完美印刷。   她小的时候,学校条件不好,没有激光或者喷墨打印机,都是那种老式的印刷机,有一个滚刷,下面垫着一层复印纸,印好的卷子还要晾一阵子,书写的时候还容易粘的满手都是黑乎乎有味道的油墨。   但现在没有条件,这种低劣的油墨都成为了李鱼梦寐以求的材料。她买了墨汁开始了艰难的化学实验。   熬了几个大夜,李鱼只能无奈地得到了一种差强人意的油墨,加入了煤油、染料等,试验了一番勉强能应付的过来,至少印出来的字不会晕染,只需晾一晾后便清晰整洁了。   五日后。   唐修一如往常地到书店交钱、抄书。   她今日特地洗了头脸,换了件体面衣服,临出门时还嘲笑了一番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相信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她要是有那么大的能耐,为什么不自己抄书卖钱,何必中间夹上自己一个二道贩子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马上就到了两人那日约定的时间了,唐修虽然对自己是劝了又劝,可是始终心神不定,时不时就往门口看一看。   一旁抄书的人被她动作搞得很烦,不禁刺道:“玩鹰的倒被雀啄瞎了眼,唐修,你还真信哪!”   唐修正欲反驳,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人不信无以立,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哪!” 第60章 难产   李鱼袖手踏进书店,唐修激动得站起身来迎接她,又往门外看了看,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书籍,控制不住内心的失落,皱着眉头咕哝道:“果然被骗了,果然被骗了......”   李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样书道:“你看看这书怎么样?”   唐修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当自己是个轻易相信别人的冤大头,《景子论》么,纸质也只是一般,因而她见状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将书拿起来翻看一下。   还可以,字体还算端正,慢着!她突然惊得站了起来,这,这书乍一看属实平平无奇,可是内秀其中。   如果是个人手抄的字体,除非下了功夫慢慢的写,否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潦草,且墨迹有时来不及晾干,可能内页会粘连在一起,可这本书,分明所有字体都整整齐齐,甚至于每个字体撇捺的角度都是一致的,且不知是使用的什么墨汁,字体比起一般的手抄体来说,显得更加的乌黑鲜明。   “如何?可还能入你的眼?”李鱼仍旧笑盈盈问道。   唐修不禁咽了咽口水,突然抬起头来举著书急切的问道:“就这一本吗?还有多的话我都能收的。”   “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鱼见她已经动心,才施施然拉着唐修到了自己说书的茶寮,李鱼需要让唐修相信自己的实力,继而愿意与她合作实现下一步的目的。   见唐修根本没有心思喝茶,李鱼拍拍她的肩膀才笑眯眯地指着桌下道:“你瞧!”   掀开桌布,赫然整齐叠放着整整四摞《景子论》。   唐修一瞬间眼睛冒光,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直接挽起袖子将桌下的书搬了出来,待将所有书籍翻过一遍后,她已经亲亲热热地对着李鱼开始称呼“贤妹”了。   李鱼也不端着架子,顺坡下驴地认下了这个好姐姐。   整整一百本书,唐修有点后悔答应了九一分成,但是既然答应了就得认,她也不再纠结,如约地将该给李鱼的九十两银子支付李鱼。   李鱼见她人品端方,起了真正结交的心思,于是只留下了二十两,直接将剩余的七十两推了回去。   “贤妹这是何意?”唐修不掩惊讶的问道。   李鱼站起身来,绕着唐修踱步轻声道:“唐姐姐,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吗?难道我们这样有能力的人却甘愿做一个小小的书贩吗?要做,就做大周第一书商。”   唐修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她从来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今日她却不敢再小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你给我银子是要?”唐修不解地问道。   “扩大规模!我们现在没有基础,连一个正经店面都盘不下来,我要你把这七十两银子全部用来租赁书籍,两个月内我就可以将东郊坊甚至整个京城的书籍制作出来,有了钱我们就可以开设店面,形成品牌,吸引人来此著书立说。”   李鱼说可以两个月内印刷出所有的书籍并不是大话,因为在这个读书人十分稀少的时代,能著书立说的都是名人大儒或者高官,因而书籍的数量并不算多,她现在身无长物,只能用这种不算光明的方式进行原始积累。   “当然,我跟唐姐姐是要长期合作的,卖书离不开你的人脉,所以这书店的开设当然也有唐姐姐一份,我的钱不多,唐姐姐也可以投资进来加快我们的进程,若姐姐担心风险,仅进行销售也可,那么便将售书的金额分成提升到你二我八如何?”   既然想要维持长期的合作关系,那么一味的看重利益必然走不长久,所以李鱼也直接放宽了条件,密切捆绑两人的合作关系。   “我也投一份!”   唐修一锤定音,她决定冒一回险,殊不知就是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小茶寮达成的合作成就了日后的大周第一书局!   只是当下,两人中,一个奔波于京城大大小小的书店租书卖书,另一个抱着刚刚租来的书籍投入热火朝天的印刷工作。   创业初期最为艰难,李鱼拿回的二十两银子使得家里的条件大为改善,柳秋和平安终于置办齐全了生活用品。   在这个飘落起鹅毛大雪的夜晚,烛火通明,李鱼印刷,柳秋补墨、平安晾晒,形成了一个业务熟练的家庭印刷小作坊。   “隔壁的乔大哥真是辛苦,他都快生了,他公公还刁难他,骂他是不会生女儿的铁公鸡!真是我都听不下去。”平安手边不停,小嘴巴却不停,跟李鱼分享着今天的见闻。   柳秋瞪了一眼平安道:“这话可不许往外说,私下也要少说,若是传到人家耳朵里惹得家宅不宁,最后遭罪的还是乔大哥,他已经很难了。”   “我也就是在家里说说么。”平安一边点点头应付一边小声嘟囔着。   李鱼直了直腰起身,蹙眉同仇敌忾道:“我支持平安说的,乔大哥那么好的人,他公公竟然这么过分!儿子怎么了,儿女都是宝呀。他家的小宝宝不知道多可爱。”说到这里,她不禁想起想起那天圆滚滚的小男孩,脸上泛起温柔的姨母笑。   柳秋对这两个小的根本无可奈何,见她提起儿女的笑容不禁僵了一下,耳朵也微微发红,乔大哥前几日跟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倒没看出来你都快三十岁了,明明我们年纪相差无几,你竟然看起来比我小了一轮还不止,你这个年纪更应该为自己打算了,你那未嫁的妻主我看不是个普通人,我从没见过那样雪肤花貌的小娘子,如今她还眷恋着你,等你年纪大了,大把年轻貌美的郎君扑上去,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哪怕不成亲,你也该早点生个一女半儿的,等老了膝下也有依靠,不怕妻主厌弃哪!女人,哪个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乔氏一番肺腑之言。   柳秋当下却只摇了摇头道:“我说过要等她长大就一定会等,哪怕以后我年纪大了被厌弃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她不一样。”   乔氏心里暗道柳秋长了一张好脸,却有个不灵光的恋爱脑,只盼着他不要后悔才好。   “小鱼,你,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柳秋终于没有忍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期期艾艾问道。   “我嘛,哎?怎么话题引到我这来了。”李鱼弯着腰凑到柳秋身前抬起脸笑嘻嘻盯着他,果然看到了他慌乱的眼神。   这人,现在怎么这般无赖,柳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球来回转动,反而脸颊越来越红,终于,他的慌乱很快就化作了恼羞成怒,他一转身气道:“不想听了!”   “好好好好,我说嘛我说嘛!”李鱼拉着长音忙连连作揖道:“我当然是喜欢女儿......”   柳秋听了眼神黯淡了一瞬,心道她还是更喜欢女儿啊。   可是下一秒就被李鱼拉住了脖子,他不得不弯下腰来对着李鱼星光璀璨的眸子,“女儿和儿子都喜欢呀!如果长得像你一定最漂亮!”   柳秋缓缓地眨眨眼,他沉沦于她的目光中,待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后,李鱼已经狡猾地笑着逃跑了,而柳秋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半天都没有动。   他感觉血液如同熊熊火焰一股脑强烈地涌入他的心中,将他千疮百孔的躯壳烧成了灰烬,又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喜悦的风,将他的躯壳卷起又重塑,他动了起来,却连头发丝上都沾满了喜悦的味道。   三人正笑闹着,突然院子里一阵嘈杂,只听得乔氏的公公喑哑的声音喊道:“就你娇贵,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老大,快去找个接生公来!”   继而乔氏的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和几个小儿的哭声也交错着传了出来。   乔氏平日对自家多番照料,三人哪还有心思继续印刷,收了东西就匆匆赶到东厢房,发现大杂院的其他住户也都纷纷出门关切询问着。   那乔氏的公公圆盘子大脸,见众人关心,将嘴边挂着的烟袋在脚底下磕了两下才不舍地收起来,咂咂嘴道:“大娘已经去找接生公了,没事,就是这胎不好生,发动了半天却不见下来。”   “老爹,乔大哥什么时候发动的?”柳秋平时和乔氏关系最好,不禁上前问道。   “好像是下午吧,具体什么时辰我也不知道,他都生了四胎了,谁知道这回这么不顺。”乔太公埋怨道。   柳秋和平安听了这话后脸色都变了,从下午就开始发动,到现在已经晚上了,还没有生下来的迹象,明显就是难产,男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何况又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李鱼敏锐地观察到二人的沉默,暗道估计乔氏这胎生的艰难。   在这个时候,李鱼终于将憋在心里好久的疑惑低声地询问了出来:“男人,是怎么生孩子的?”   这下好了,她在二人心中一定变成了一个白痴!可是,再不问,她都要憋死了。   果然,她这话一经问出,便见到二人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郁,柳秋一脸无奈地脚步匆匆拉着李鱼走到人少的地方,一低头就见她一副无知宝宝的疑惑目光,只得再三咬了咬唇才低声道:“女男结合后,男子若受孕,身体就会发生变化,在四五个月的时候,小腹下便会生成一个窄小的产道,等到出了月子,这产道就会慢慢消失,等到下次分娩时才会再次形成。”   柳秋虽经人事,却还从没有孕育过孩子,因此跟李鱼说着如何生产,也不免有些尴尬。   李鱼哪里顾得上尴尬,她在脑子里已经幻想到自己站在诺贝尔医学奖的领奖台上了,一手捧着证书,一手握着奖章,淡然的挥手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进步,这是全人类的进步,生孩子不再是单属于女人的福利,我将把这项福利与全世界的男性共享,这是真正实现男女平等踏出的一小步,却是整个人类发展的一大步!”   乔氏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起来,那乔太公也没了跟众人扯闲篇的心思,转身回屋,一边按着女婿的肚子一边骂着乔大娘怎么还不回来。   产房血腥,一般大户人家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只是穷人家从没有那么多规矩,有那生育过的男子都进了东厢房帮忙,柳秋帮不上别的忙却也没有闲着,跑到厨下帮忙烧了许多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正焦急时,只听得“咣当”一声,院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乔大娘满头满脸都是雪白的冰霜,一进门她便苦着脸蹲下身子抱头哭道:“爹,接生公回老家探亲了,根本没人能来接生!怎么办啊!”   “这可怎么办!”乔太公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神气,他按着乔氏肚子的手也耷拉了下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乔老爹,乔氏胎位不正,胳膊先露,这怎么生?”围着的几个男子根本没有要保持孕夫情绪平稳的意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乔氏本就难产,听了众人的话更是心中无望,一时间连呼吸都微弱起来,那乔老爹一见,咣当一下倒在地上竟然人事不知了,随即几个孩子更是害怕的哭天喊地起来,真是乱上加乱,乔大娘既要顾及相公还要搀扶起晕倒的老爹,已经是面色惨白,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连死的心都有了。   李鱼听见乔氏已经没有声音,不禁提了一口气,产房不许女子进入,她站在东厢房门口只能干着急,根本了解不到产房内的现状。   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她虽然不是妇产科医生,但是在做住院医生时也曾经到妇产科进行过轮岗,了解一些生产的基本常识和基本操作。   但,李鱼心中也满是担忧,男子的产道和女子能一样吗?贸然出手,若是不成就是一尸两命,她,真的能承担这种严重的后果吗?   天色阴沉沉,李鱼仰头长长的叹息,绵密的雪花打着旋儿轻轻落在李鱼的睫毛上,继而倏然融化,远远望去,倒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了...... 第61章 情敌   “李鱼,乔大哥他......”   平安一时间难掩悲痛,跌跌撞撞从房间内跑了出来,他年纪还小,尚未经受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见了乔氏煞白的脸色,已经难过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抱住李鱼的胳膊就哽咽起来。   柳秋心中惶惶,也快步从厨房中走了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平安,却禁不住悲从中来。   “我试一试。”这几个字轻的仿佛从李鱼的嗓子中飘出来的云一样。   “你说什么?”柳秋猛地抓住了李鱼的手问道。   “我说,我试一试,那可是一条人命,我曾经也救活过你呢!说不准,乔大哥也有这样的好运气!”事到临头,李鱼反而语气轻松了起来。   可是,柳秋抓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他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产房,又见李鱼义无反顾的模样,陷入了极大的纠结之中。   乔大哥是个好人,若是用钱用物这等事情,他定然会倾囊相助。可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他根本过不了心里那关,让李鱼冒险是万万不可的。   好半晌,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犹豫,坚定的拉住李鱼摇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种事情,说不清的,生死有命,小鱼,你不能去冒这个险。哪怕你认定我是个不通情理的坏人,今天,这坏人我也当定了。”   李鱼心中感动,她何曾不纠结呢?自己只与乔氏几面之缘尚且难过他的遭遇,何况每日与他交好的柳秋呢?说出这番话的柳秋必然比自己更加痛苦的吧!   李鱼拍了拍柳秋的手安慰道:“我懂,我会保护自己的,你去帮我请乔大娘出来好吗?”   乔大娘是一家子的主心骨,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全凭一口气撑着,一旁的叔叔已经建议她置办后事,可她看着丈夫微弱的呼吸,只盼着他能睁开眼睛再叫自己一声娘子,早知道这般,就不该要这个不知是儿是女的祸星,那样的话自己还是团圆美满的一家人,如今,家都不像个家了!   她颓废地走到李鱼面前,却听闻这个小姑娘跟她说她能救自己的夫郎,只是要签字画押,如果最后没能保住,也不能追究她的责任。   她心里是百分百的不相信,可是丈夫在一旁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而面前的小姑娘是她唯一的希望。   “我没办法了啊!”乔大娘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最后一双老茧大手颤巍巍地在术前通知书上摁了手印。   李鱼收起文书立即开始着手救人,她直接不客气的将看热闹的众人赶走,只留下一个经验丰富一连生了八胎的男子和柳秋作为助手。   准备好了热水、简易消毒后的剪刀、针线等物,李鱼脱了外套洗干净手,终于踏入了产房。   刚一踏入产房就是触目惊心的一幕。   乔氏面无血色地仰躺在炕上,被褥上满是生产中流下来的鲜血和羊水。小腹下方一个扁长的口子正汨汨的流淌着鲜血,可见羊水已经耗干,再不生产,大人和孩子就都留不住了。   一旁生育经验丰富的男子说道:“乔氏这产道狭窄,正常生产都得开到三寸左右,可他这个如今只有二寸多,孩子胎位又不正,横着生怎么能生下来!”   李鱼上手感觉了一下产道的缝隙,果然感受到孩子细小的胳膊横着,乔氏的肚子都已经有点发凉。   等不得了,李鱼心中咯噔一下。   若在现代,这种情况使用剖腹产是最安全的办法,可是当下,没有设备,没有麻醉,贸然开腹只会让乔氏疼死,只能尝试一下侧切了!   “柳秋,把咱们前两日酿的酒拿过来些。”   李鱼将手捂热乎,轻轻放在乔氏的肚子上感受到热度传递过去,她这个自愈功能对他人也是有帮助的,以前柳秋腿疼多亏她帮忙舒缓,就是不知道对乔氏效果如何了。   乔氏昏昏沉沉,只感觉命不久矣,却突然感觉到肚子上传来层层叠叠的热度,使他的疼痛减缓了不少,连那婴儿都都攒了一些力气。   见柳秋拿了酒来,趁二人不注意,李鱼在食指上破了个小口,迅速地滴了两滴鲜血进去,这才捏住乔氏的嘴将酒喂了进去,没有麻药,只能期待乔氏酒量小,面对自家酿造的这种高度数的酒十分敏感才好。   时不我待,李鱼见乔氏略有些精神,便连忙道:“乔大哥,你不要担心,等会我叫你呼吸你就缓缓的呼吸,要使劲了就使出全身的力气来,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一定要忍住啊!”   乔氏的头发湿漉漉的,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示意了解。   胎儿胎位不正,横着生还是会导致撕裂的,李鱼在轮岗时带教她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曾经见过她在产妇生产时调整胎位的手法记录,自己私下也曾了解过,只是老师说,这种办法风险很大,都是以前医院医疗器械不足时才无奈采取的方式,现在医院内都不允许使用了。   可是现在非常时期,李鱼只能兵出险招。   她摸了摸婴儿所处的位置,将快要下来的胳膊又塞了回去。继而在外侧用力转换婴儿的胎位。   这一下,极为疼痛,乔氏痛得差点坐了起来,又连忙被柳秋和那位叔叔按住了,狠心转了如此七八下,李鱼摸了摸确认孩子已经是头朝下了,只是乔氏更加虚弱了。   李鱼鼓励道:“乔大哥,你清醒些,孩子现在胎位已经正了,只要使使劲就生下来了,最后一下,相信我!”   乔氏肚子痛得都要失去知觉,可是李鱼坚定的目光却给了他极大的力量,于是也憋足了力气,面色都紫涨起来。   李鱼知道,此刻的心软就是害人性命,于是也不再多言,手起刀落在产道旁边开了一道一寸多的口子,用布料将血液堵住后,就冷声发号施令:使劲!   乔氏两腿发抖,却拼了命开始使劲,一下,两下,倏忽,他感到一阵轻松,继而直接进入了黑甜梦中。   “生了生了!孩子生了!”   随着孩子一声微弱的如同小猫的叫声,门外的乔大娘喜极而泣,邻里也纷纷笑了起来,这拎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正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一腔热血救父女!   而李鱼却是一头冷汗,她没有时间享受胜利的喜悦,而是皱着眉头兢兢业业地将切开的产道缝合起来,许久没有缝合,感觉手都生了不少。   “是个女儿,这下乔大哥再也不用辛苦了。”柳秋一脸傻笑的抱着孩子,衣裳前襟都沾满了血迹,好似他才是孩子的爹。   扶起跪在地上道谢的乔大娘,疲惫的李鱼晕乎乎回到房间睡了个昏天黑地。   李鱼第二日在茶寮说书时,明显感到人竟然比前几天多了一倍,且不光有女子来,许多男子都成群结伴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了,李鱼不明就里。   直到下了台,茶寮老板一把就拽住了李鱼,一脸神秘惊讶地问道:“你竟然还能接生?听说横生的难产你都能救活,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李医生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成为了东郊坊接生榜热门第一,谁料这消息越传越离谱,到了别的坊市竟然变成了——东郊坊有个神医,那孕夫因难产都死了一天,竟然被她活生生从阎王殿拽了回来!   李鱼表示,不信谣不传谣,从你我做起!   但是,面对着拖家带口上门请求李鱼帮忙接生的孕夫和家属,李鱼每天都好似做了贼一般悄悄躲起来见也不见。   她对自己的认知还是非常清晰的,虽然情急之下,侥幸救活了乔氏和孩子,但实际上,对于生产上的疑难杂症,自己还是知之甚少,再也不敢轻易接手这类病症,这不光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这个世界的孕夫们负责。   六当坊,济世堂。   秦淮衣前几日去云清观找李鱼讨教,却被小道士告知她已经回家了,刨根问底之下才知道她竟然是太尉府的小姐!   他的那份隐秘的心思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敢肖想高高在上的贵女呢?难道自己真的要送上门去,求人家给自己个小侍的位置吗?他的心根本不允许他那么卑微。而且人家若是对你有心思,离别前怎会不留下只言片语,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大道理他都懂,可是男子的第一次春心萌动又岂是那么轻易就会退却,他机械地整理着药材,眼前却总时不时晃过李鱼的身影。   秦淮衣根本静不下心来,他扔了药包,呆呆地坐在堂前,却被一旁病人的话题吸引了注意。   “东郊坊?接生神医?倒是可以讨教一番。”   本质上,秦淮衣还是十分醉心于医学的,要不是当时李鱼展现出了高超的手术技术,他也不可能主动与李鱼有那么多的接触,因而听了这则消息后不免放下了心中几分怅然,提起了对医学的兴趣,势必要讨教讨教。   而一大早,李鱼就被沉浸在喜悦中的唐修拉出了门。   “贤妹,今日必要浮一大白,你道如何?不过短短三五日,我们将近五百本的书都售罄了,现下在东郊坊我们足可以盘下来一间铺子!我早就看好了一间,咱们同去瞧瞧。”   唐修手头渠道众多,且大部分学子都在准备后年的秋闱,一两银子一本的书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因而销售速度极快,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李鱼闻言眼睛一亮,也连连抚掌称好,等书店慢慢成型后,她就可以准备科考事宜了,所有事情一点一点都在顺利的稳步推进,美好明天仿佛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是任何行业的初期都容不得一丝松懈,李鱼的愿景不光是开设一间赚点小钱的书店,她的想法更加宏大,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唐修找的铺子位置不错,老板家里有事急于脱手才让她们占到了便宜,书店的铺子终于以四百五十两的价格定了下来,因为前期,唐修慧眼识珠进行了投资,李鱼便将她列为了正式的合伙人,又沟通了股东的概念后,唐修也迅速地接受了这种分成方式,但是李鱼还是要确保自己的决定权,毕竟她的一些奇思妙想要想实现,没有决定权可做不到。   最后在李鱼的执着要求下,两人还是公事公办,将条款落实在了纸面上,唐修占三成股权,李鱼七成,但是日常经营全权由唐修负责。   通俗意义上讲,就是李鱼做董事长,唐修做总经理执行。   一切定下来雏形后,李鱼决定开始打造品牌,第一炮要从打造京城最好的科考教辅用书开始!   对于现阶段薄利多销的书籍,李鱼并不准备涨价,反而准备做到内容为王打开市场,现如今的经史子集全部都是冗长的文言文,这没什么,可怕的是文言文这种文种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大家全凭自己多年的积累才能理解,这就提升了学习的门槛。   而且大多数开蒙的老师不求甚解,一开始只要求学生硬读硬背,根本不会逐句解释意思,等到学生已经能全部背下来,通读了好几遍后才会将背后的典故、道理抛出,而这样,其实对学生的自学是十分不利的,也是导致读书成本上升的一部分原因。   而李鱼,现在要制作出一套存在清楚准确断句、典故解释明了、中心主旨明确的初等阶段的启蒙书籍,待这种书籍可以得到市场认可后再发行难度较高的类别。   任何时候,独树一帜的创新才是第一生产力!   秦淮衣感叹东郊坊条件之差,他打听了一路终于找到了那位接生神医的家,今天太阳足足的,又不刮风,所以大杂院的门没关,秦淮衣却不好贸然进入,刚抬起手准备敲门,便见到了熟人!   那个抱着孩子一脸慈父笑容的人,不正是曾经来看病的那心机男子么!   俗话说,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可这情敌见面,却更加可怕。   恰巧此时柳秋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味道。 第62章 战争   “秦大夫?您怎么会来这里?”   柳秋瞬间就调整好了表情,眼神虽淡,嘴上却极为客套地问道。   自从上次在小鱼那里看到秦淮衣的荷包,他的心里就绷起了一根弦,虽然李鱼没有那个心思,但是耐不过好女怕缠郎。面前这个男子身份地位、能力都比自己好了许多,柳秋每每想到这里都不禁泛起酸水来。   “哦。”秦淮衣缓了缓神连忙道:“我来找那位接生神医,听说她住这里,是吗?”   见柳秋住在东郊坊,秦淮衣对柳秋的敌意反而消失了大半,感叹着他与自己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一时半会小鱼也回不来,倒不如赶紧把他打发了的是好。柳秋打定主意便佯装可惜道:“那真是不巧了,她昨天刚刚搬走了,听说是去了个南方的什么府去精进医术去了,你来晚了一步。”   他对着秦淮衣说起谎来炉火纯青,摇着头十分惋惜的样子,可是他低低埋在孩子襁褓里的嘴角却勾起好大一个弧度。   秦淮衣总感觉有些不对,可却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他踟蹰着却没有理由不离开,临走前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孩子?”   柳秋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总想争个高下,脑子一抽硬气道:“对,我的孩子!”   等秦淮衣的背影越来越远,柳秋立的直直的身姿突然就软了下来,看着怀里婴儿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他现在羞耻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感觉无法消散,最后,他只能无耻地举着孩子的小手轻轻贴在自己的侧脸上进行物理降温。   而另一边,李鱼和唐修商议好了细节,突然叹气道:“我虽有想法,却对经史子集一窍不通,现在咱们还得花钱找一个惠而不贵的专业人才来参详。”   唐修听了突然泛起腼腆的笑容来,她指了指自己道:“姐姐虽不才,倒还是个秀才出身,你要是准备做些启蒙书籍的话,我倒是可以一试。”   李鱼没有想到她在贩书之余竟然还有秀才的身份,不禁更加感叹她的能力和才华,按理说有这样的能力,应该继续往上考,她怎么却专心卖起书来呢?   这两日,李鱼与唐修来往频繁,二人关系十分亲密,李鱼想到什么也就直接问道:“姐姐如此大才,怎么不继续科考仕途,反而?”   唐修搓了搓脸,眼眶都有些发红,半晌才有些无奈道:“你不知道,这京城的读书人现在都耻于与我为伍,前两年因为家父生病,家里又没有进项,我不得已日夜抄书出去售卖,谁料,不小心被书院的先生发现,她在众人面前直接训斥我不知廉耻,甘于商贾之贱业。”   “怎么会有这样的先生!难道只靠读书就可以吃饭了吗?士农工商,又有哪一个是低贱的呢?”李鱼为唐修的遭遇气愤,这些话不经意间便脱口而出。   “唐修,你自甘堕落沦为商贾,怎么还有脸面跟别人抱怨?那小丫头,士农工商三六九等,自古便是如此,任何理由都不是她操持贱业的借口。”   一个傲慢的声音拖着长音居高临下道。   二人今日相约的茶馆是唐修以往常来的地方,东郊坊内的读书人平常极喜欢在此地相约高谈阔论,因而,她们的一番话就引起了她人的不满。   李鱼抬头就见到一个头戴儒冠的方面书生从楼梯上走下来,她本来脸就方方正正,偏偏还喜欢仰着头走路。   李鱼从楼梯往上看,就仿佛看到一个正方形中间匡着两个大黑点,不禁一下子没憋住偷笑了起来。   而唐修却连头都不抬,着急地抓着李鱼的袖子就准备离开,很显然,这位正方形傲慢姐是她不想见到的熟人。   “哎,唐大才女,怎么见了昔日同窗却只想着走,真是令我伤心呐!”   正方形抬手拦住唐修,眼神中都是藏不住的不屑,继而眼风扫到了李鱼,她更加来劲地嘲讽道:“啧啧,瞧你离开了书院,现在都只能结交这种黄毛丫头了,而我,现在已经拜在陈梦知先生门下,明年乡试,必然能够榜上有名,而你么,希望你做贱商能做一辈子。”   李鱼感受到身边的唐修已被这恶毒的话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不禁对面前女子的咄咄逼人有些厌恶,她眼睛一转,笑嘻嘻走上前去道:“这位圣人,你口口声声说商贾是贱业,可是你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也没能离得开她们,就比如,你身上穿的衣裳不也正是商人卖给你的吗,要是真正清高,就不该穿它!”   说罢,就轻盈上前,一下子就扯开了正方形的外衫,拎在手中。   那女子向来认定自己是端方君女,一下子被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当众扒了外衫、丢了颜面,这直接令她暴跳如雷,认定和唐修在一起的鲤鱼定然也是没什么身份的商贾,就直接抬手准备给李鱼个嘴巴,让她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可是已经觉醒了天运女的李鱼,看到女子慢慢举起的手掌简直像是慢动作分解。   于是,两声清脆的啪啪声后,正方形一瞬间便感到了脸上一阵阵火辣的痛,她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而她高高举起准备打人的手也瞬间自动收回捂在了方正的脸蛋上。   “唐修!你怎么能跟如此粗俗的人交往!”正方形典型的欺软怕硬,她一个眼神都不敢再看向李鱼,反而扯着脖子对可怜的唐修一顿疯狂输出。   李鱼看不过,刚想挡在唐修身前,被吓坏了的正方形却直接抢过了衣服慌不择路的逃跑了,远远地还能听到她喊着:唐修,你这辈子都别想回书院!   “别难过了,何必跟那种人生气呢,没得气坏了身体就不值当了,你还得为我们的大周第一书局添砖加瓦呢!”李鱼用力的拍着唐修的肩膀安慰道。   唐修勉强笑了笑道:“其实她说的也没错,我被从书院赶出来就自知科举无望了,没有先生教导,纯靠自学想考上举人简直是痴人说梦,恐怕今生,我还真的只有开办书局这一条出路了。”   “难不成京城就只有那一家书院不成?咱们再换一家不就好了?”李鱼蹙眉问道,她也不知道唐修为什么对那家书院有那么大的执念,难不成真的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唐修摆摆手苦笑道:“不是那么简单,东郊坊内只有这么一家官学书院,因为此地贫穷,来此授教的先生要么是不慕名利,要么是水平有限,院长爱才心切,所以像我这样的学子举全家之力还是交的上束脩,而京中其他坊市的书院价格都十分高昂,我即使贩书也是读不起的,况且,东郊坊书院出身的学子,其他书院一般都不会接收哪!”   唐修既没足够的银钱脱离东郊坊,又被先生赶出了书院,因而才只能郁郁不得志的长期从事贩书的职业。   李鱼心中明了原来这书院之间还存在着鄙视链,她现在没办法让唐修回到书院,却可以想法子赶紧赚钱,有了大把的钱撒出去,不要说进书院,直接请回几位先生在家教授又是什么难事呢?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于是,当下痛定思痛,争分夺秒地与唐修商议出启蒙书籍的选材、类别以及完成时间。   当唐修问道书店的名字时,李鱼突然神秘兮兮问道:“如今最好最大的书店是哪家?”   “若说京城中最好的书店只有孟集书局了,她家的主人是国子监祭酒的姐妹,家中藏书众多,书籍的种类最全,而且财大气粗,书籍的品质也是最佳。”   李鱼沾了沾茶水,缓缓地在桌子上写出四个字来。   “唐集书局?”唐修一字字念出来后便一脸疑惑地望向李鱼。   “正是,我们也借一下第一书局的风光,待书局开设以后,我们便做好谦卑的姿态,打出的名声就是做大周第二书局,向第一书局孟集书局学习,紧随其后。”   李鱼在股权上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优势,而且平时又是唐修运营,她不准备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直接将命名权留给唐修。   “我们干什么要学人家,这样连半点骨气也没有。”唐修十分不解,她骨子里还是一个车头车尾的文人性格,虽然被生活所迫,可是多年的清正却不曾消减几分。   李鱼对此却没有什么心理障碍,这可都是现代商战中的成功经验,一个刚开办的书店想要短期内树立品牌谈何容易,但是搭上全国第一的顺风车可就不一样了,至少能让你的进度加快一倍。   但是合伙人的意见也很重要,创业初期李鱼可不想因为小小的摩擦导致二人分道扬镳,于是也就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解释道:“唐姐姐,我想做的是快速建立我们的品牌,任何行业人们都只会争夺第一名的位置,而真正的第二名却不屑于或者说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号的。”   见唐修点头表示认同,李鱼才又说道:“那此时,籍籍无名的我们却愿意认领这个被众人厌弃的第二名,久而久之,人们想起来第一名就会想起我们是可以与之并肩就只差一点点的第二名,且打出的名号还是不断赶超它,自然而然,我们书店的档次就上了一步。这并非是学人家什么,我们书店的实质和内容与孟集都是不一样的,等大家看到我们时,我们早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第二名甚至第一名了。”   “你是,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唐修捧住李鱼的脸左看右看,却怎么也猜不透这个小脑袋瓜是如何产生这么多的奇思妙想的,天才第一次产生了危机感,在她心里,李鱼已经被打上了多智近妖的标签。   接近正午,李鱼才和唐修告别,饥肠辘辘的李鱼匆忙赶回家里,却在茶馆对面的馄饨摊子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淮衣没见到那接生神医,临近正午,想着吃罢了午饭再回去也是一样,他神情恹恹的,最近一静下来,就会想到李鱼。   这不?今天更过分,竟然李鱼的幻像都出现在自己眼前了,看来自己真是忧思过度了。秦淮衣忙晃了晃脑袋,合上双目准备清明一下,再一睁眼,却发现日思夜想的人正笑吟吟坐在他的对面,一张嘴就是不着调的你也饿了吗?   要了命了!秦淮衣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馄饨碗差点都被打翻,还是李鱼眼疾手快护住了碗。   下一秒,秦淮衣就连忙坐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是真的、活生生的李鱼!   “我去云清观,小道士说你回家了,可是,你不是太尉府的小姐吗?怎么会在东郊坊,还,这幅样子。”秦淮衣挑眉指了指李鱼的衣着,语气中满是疑惑。   没错,李鱼今天穿的正是那件土布织造的僵尸衣服。   “一言难尽......总体上大概就是这样,我现在已经自立门户了。”李鱼笑着说道,见到故人她还是十分开心的,而且又有机会可以传授给他手术技术了,经过接生这件事情后,她感觉秦淮衣能结合周朝的医术与自己的手术方式造福更多的人。   秦淮衣听完了李鱼的故事,已经是难以置信,他不能理解那心机男有什么样的魅力,竟然令李鱼放弃贵族身份,心甘情愿地陪着他在东郊坊过苦日子。   慢着!   离开前,柳秋那抱着孩子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秦淮衣知道李鱼年纪不大,这男子竟然用生孩子来勾住面前少女的心,真是可恶!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在你心里,柳秋和孩子已经重要到足以让你离开高堂双亲了吗?”   李鱼:???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什么孩子?”李鱼连忙打住秦淮衣的话,奇怪地问道。   “就是我今天去找那位远近闻名的接生神医,恰巧在你们院子里见到了抱着孩子的柳秋。”秦淮衣试探地问道。   “不巧,那位接生神医正坐在你面前,那孩子也是隔壁大哥家的!你是不是认错了?”李鱼轻松地解释道。   “哦,那是我认错人了吧!”   秦淮衣垂下眸子,却是心头焰火冲天!   柳秋,你如此心机,根本配不上李鱼的真情!   本来我还想渐渐放下此番情谊,但是如今,我势必要替代你的位置!   坐在秦淮衣对面对面慢慢咀嚼着馄饨的李鱼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背后冷飕飕,她哪里知道,就在刚刚,秦淮衣打响了针对柳秋的爱情战争! 第63章 过往   “你回来啦,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柳秋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李鱼回来了,于是放松地哼着小曲搅着灶上的金银花露。   冬日天气干燥,李鱼又每日去说书,他总担心李鱼嗓子难受,于是一早就去药铺子里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回来熬制。   奇怪了,小鱼怎么不说话呢?他略带疑惑地回过头来,面前的两张笑脸差点吓得他勺子都丢在地上。   李鱼欢喜地上前抱住柳秋的胳膊,小嘴叭叭道:“柳秋,你知道吗?今天真的太巧了,一出门我便偶遇了秦大夫,他特地来找的那位接生神医——实则是我本人的,你说巧不巧!”李鱼不知其中内情,一脸傻笑地跟柳秋分享着今天的巧合。   秦淮衣见李鱼如此亲近柳秋,不禁面色一黯,只是仅片刻便打起精神眼含温柔地看着李鱼道:   “是啊,小鱼说的对,今日太巧了,你说是吗?”   一瞬间柳秋的拳头硬了,他怎么敢!叫她小鱼!这是他的称呼!!!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压住了浑身上下沸腾的怒火,直接一把将李鱼揽进怀里,低头冲李鱼嗔怒道:“怎么带客人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一点准备也没有,恐怕今天没办法留客人吃饭了!”   李鱼不明就里,只是柳秋今天锁住她的臂膀格外有力,语气也明显不对,她刚想扭头观察一下气氛,就被柳秋的大掌按在了胸前。   “我和小鱼在外面吃过了,不劳烦柳郎君,小鱼,我们明日老地方见。”   秦淮衣笑意盈盈,挑衅的看着柳秋。他充分地感受到了柳秋对他的敌意,可是他不以为然,日复一日,李鱼总会接受他,若他受不了,离开就是了。   老地方,什么老地方?!   柳秋脑子嗡的一声,什么君子端方、什么温和淡然!   他现在只想在小鱼面前揭露这个虚伪男人的狼子野心,小鱼!你不要被他骗了!   柳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鱼转过身来,准备让她看看这个男人挑衅的笑脸,可是下一秒,李鱼看到的就是温和笑着、无比正经的秦淮衣。   柳秋要气死了!   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爱情的苦味和翻涌的醋味令他患得患失,如今,他终于理解了以前在楼里见到的那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倌儿了。   这种连火都不能发的感觉简直要让他疯掉,真是想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为着李鱼的面子他也不能随意发火。   最后还是柳秋以大局为重,率先鸣金收兵,看着秦淮衣离开的身影,柳秋暗中鼓劲下次一定要好好发挥,要让他知难而退。   二人在没有硝烟中战斗完了第一回 合,李鱼还趴在灶台上眼巴巴准备喝汤,却发现刚刚还笑着送客的柳秋突然红了眼眶,他一边安静地给李鱼盛着汤一边却在默默的流泪,不多时,金银花露中便泛起了涟漪。   “你怎么哭了?”李鱼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她扭过柳秋的肩膀急切的问道。他的哭泣没有半点声音,只是周身的委屈和难过令李鱼的心里发紧。   她平常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见了柳秋难过她便也难过起来。   不多时,抿着嘴垂目流泪的柳秋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的泪水,没有这么多。   他缓缓抬头,泪眼朦胧中,只见李鱼正站在他对面双手撑着下巴,眼泪花花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继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抽泣的肩膀一下下耸动起来。   柳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他弯腰拿出手帕一点一点地将李鱼的泪水擦干净,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小鱼,为什么哭了,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看见你哭,我就想哭,呜呜呜......”   柳秋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决堤泛滥起来,他心中含着万般柔情小心翼翼地将李鱼抱住,哽咽道:“够了,足够了。”   他心中已经完全没了再跟秦淮衣争个高下的想法,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泪水,他的一切坚持都瞬间溃不成军。   这样好的小鱼,全天下的男子都会觊觎也不足为怪,何况秦淮衣呢?他心中释然,笑意又浮在脸上,至少现如今,他还是小鱼心中的唯一,只要小鱼还要他,那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是让这灶上的烟气熏得眼睛疼才流眼泪的,你不许再哭!”   李鱼将脑袋在柳秋的衣襟前狠狠的蹭了两下,声音有些闷闷的道:“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一对夫妻在一起生活,丈夫每做一件令妻子难过的事情,妻子就在心中写上一笔,直到写了一百笔时,妻子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丈夫。我想,我是个神经并不敏锐的人,不想等到一百笔时才发现覆水难收。”   柳秋想,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李鱼这个人,势必会让他无数次沦陷,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剔透,她设身处地的温柔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所能生出的光辉。   “我也要说一个故事,”他捧着李鱼的手温声道:“曾经有一片荒芜的沙漠,连年没有雨水,突然有一天,路过的一片云说:我喜欢这片沙漠,要在这里降雨,于是,沙漠就靠着这场雨万物复苏活了过来,从此青青草地忘不了那片云,葱郁的树林也忘不了那片云,他想,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片云了。”   李鱼听罢,攥着他的衣服,扬起了眉眼弯弯的笑脸狡黠道:“那片云可真不错啊,简直和我一样可爱。”   柳秋终于忍俊不禁,用食指扫了一下她的鼻尖,两人的笑声在房间中响起。   京城,太尉府。   “你到底要这样下去多久?”李太尉指尖撑着额头,一脸无奈。   昏黄的烛火下,她的面色显得极为疲惫,先是女儿为了个伎子闹翻了天,竟然公然离府,如今连侧君也添了脾气。   “太尉请回吧,我身子不适,今日服侍不了您了。张侧君背着身子,连一个对视也不给李太尉。   这种态度却让本就压着股火的李太尉更加愤怒,她上前一把扳过张侧君的身子,咬着牙道:“你还要怎么样?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没有把那孽障打杀在祠堂内已经是我秉持着慈母之心了,怎么?还要让我给那伎子道歉再轰轰烈烈迎娶他进门才行吗?也未免欺人太甚!”   张侧君终于态度有所松动,他微微摇摇头,好半晌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夫人,我知道她这次过火了,我会劝她的,让我出府去见她一面好不好?难道,你忍心要一辈子让我们父女分离吗?”   “你?实话告诉你,天王祖宗的话她也不会听!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何其的张狂,对这个家简直弃如敝履,不如让她自生自灭的好,别管了!”李太尉想起那日种种,仍旧十分介怀,她既然准备让李鱼见识到黑暗艰难的底层,自然不允许任何人介入并加以接济。   张侧君那日从下人那里听说女儿力战禁军又叛离太尉府差点晕过去,正值太尉雷霆大怒,根本求见也见不到,还一直禁足他一直到前两日才解开。   可是这次解足后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底下人的态度便可知一二,那沉湎佛堂的正君竟然彻底出来管家,对府里下了禁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府门半步,平日里在太尉府来去自如的张侧君第一次变成了笼中之鸟。   没几日,正君又贴心的为太尉安排了两三个姿色十分出挑的小侍,只是这一次,张侧君失却了那份比斗的心思,女人的心若是不在你的身上,任你使出如何翻天的手段也是无用。   今天,是时隔一个多月以来,太尉第一次主动来他的院子。   “新来的小侍伺候的不好?太尉怎么猛地想起来我这个人老珠黄的了?”张侧君冷笑道。   李太尉听他埋怨,还以为他又在争风吃醋,于是熟练地揽过他的肩膀笑道:“你还不知?那些不过都是解闷的玩意罢了,怎么能跟你比呢?”   “哦?跟我比?我又是什么?我不也是你见色起意抢来解闷的玩意吗?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如今连出门都要看人脸色的地步!”   张侧君意兴阑珊地推开李太尉,一边挑眉望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纠缠半生的女人。   他相貌本就凌厉艳绝,如今面如冰霜的看着自己,李太尉一瞬间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年,她正当春风得意,二十多岁的天运女高居刑部侍郎之位,又刚娶了河东大族的嫡子,休沐之日与三五好友到秀华山踏青。   临到半山腰时,突然偶遇一位带着帷帽不小心扭了脚的小公子,他见到众人经过也不扭捏作态的躲避,反而毫不在意众人的存在,直接跟小厮埋怨着自己的表姐怎么还不回来。   年轻的李侍郎只感到这男子性格与众不用,十分活泼,她二十几年来从未见过这样鲜活有趣之人,于是,分明已经经过他的身边了,她却又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注定了二人的半生纠缠。   一阵微风吹开了张训言的帷帽,那张无与伦比的惊艳面孔猝不及防闯入了李侍郎的心中,而发现自己被偷看的张训言小公子狠狠地给了她个大白眼。   可能这就是一见钟情吧,二十多年里一直按部就班生活的李霁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这一切都被新婚不久的正君看在眼里,内心对他的冷淡极为不满,可能她与正君的相敬如冰从那时起便有征兆了。   李霁身居高位,手下可用之人众多,没两天她便拿到了所有心上人的资料。得知他家世低微,母亲只是个六品的通判,美中不足的是他竟然有婚约在身,就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姐,一个隐秘的想法慢慢成型。   李霁向来杀伐果决,对绊脚石的态度一律都是干脆利落的踢开了事。   张训言的表姐为了在二人成亲时有个功名在身,于是日夜操练武艺,只盼着在武举上能够一举夺魁。   武人义气豪爽,经常打马郊游,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有一天,马术娴熟的她突然就在赛马时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没过两日便咽了气。   在张训言被表姐的家里人大骂克妻之时,李霁突然出现在了张府,送上丰厚的聘礼准备纳他为侧君。   宁为贫家夫,不做富家侍。   张母和他都是万分不愿的,当下直截了当拒绝了她。   只是他们低估了李霁的耐心,在张训言小公子十八岁时都无人敢上门求娶时,张母终于意识到李霁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无奈下只得松了口。   张训言一开始是万分委屈的,对这个强娶他的女子又厌恶又害怕。   只是李霁对于心上人是视如珍宝的,她分明身份地位高贵,却愿意降下身段小意讨好他,连他想吃的芙蓉糕,她都会横跨几个坊市亲自送到他的手边,这些年来,虽然莺莺燕燕不断,但是张侧君一直认为他在李太尉心中是不一样的。   直到如今,他突然感觉自己和那些小侍也没什么不同,正君永远都是正君,做了小就永远低人一头,只能放低姿态攫取妻主时有时无的爱怜罢了。   “你何苦说出这种伤人的话来,我对你如何,你应该明白的,只是嫡庶有别是不能改的。”李太尉长叹一声,见男子的身影比起前一阵子越发瘦销,不禁还是有些心软。   “明日一早我让禁军送你过去,只是任何东西与银钱都不许带,若那孽障再不悔改,这便是最后一次,日后哪怕是死生大事也不会再让你与她相见!”   张侧君的眼睛缓缓的亮起来,他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劝她的,她从小还算听我的话,多谢你,夫人,多谢你......” 第64章 初见   李鱼如今忙于拓展事业,书店刚刚开业,李鱼白天与唐修沟通启蒙书籍修订以及书店日常经营,到了下午就开始夜以继日的进行印刷,她们以往的固定业务——劣质版经史子集仍旧是最大的进项,李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停下这个工作,所以小作坊三人最近真是十分劳累。   因为有了还算固定的进项,李鱼就辞去了茶寮说书先生的事务,这可急坏了茶寮老板和日日爆满的观众。   因为李鱼的这段《水浒传》,茶寮的生意蒸蒸日上,竟然很多人从其他坊市特意来到东郊坊,就为了听一段李鱼的评书。   老板怎么舍得放走李鱼这颗摇钱树呢?于是将每月的薪水一咬牙上涨到了十两银子,可也只得到了李鱼的摇头拒绝。   但是,毕竟这位老板在李鱼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李鱼并不是绝情之人,于是,她悄悄找到老板,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其实我这评书是个好朋友的作品,我为了生活不得已说了几章,只是她过几天就要将一部分书在唐集书店上架了,念在您是我的恩人,我去帮您打听一下我这位朋友愿不愿意将已经完成部分的说书权先给您用,若可以可真是两全其美了!”李鱼无中生友道。   李鱼不过说了三十多回便吸引来了如此多的人,若一下子停了这本书恐怕客人都不会接受,自己的好生意也只能昙花一现,因此老板暗暗思量了几番就一口答应下来。   最终《水浒传》前七十回以三百两银子成交,等茶寮说书结束后,李鱼再将整本《水浒传》在唐集上架,前期评书引起热度后,后期观众因为没有结局等待的抓心挠肝之时,将整本书上架,必然又能赚上一大笔。   不知不觉间,李鱼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奸商。   天色一亮,张侧君就迫不及待的起身,可是现在正君摆起了谱来,发了话早晚都要下面的侧君和小侍去请安,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到正君吃罢了饭,等到腿都站麻了,才终于等到正君的召见。   行了礼数后,张侧君才说起太尉允许了今天出门的事情,却见正君一抬手不耐的道:“早上已经有下人回过我了,既然太尉发了话了,你就去吧,毕竟,见一面就是少一面了。”   张侧夫闻言,紧紧抓着桌角的指节发白,乖顺低垂的眸子中却蕴藏着汹涌的风暴。   正君居高临下坐在上首,畅意地看着张侧君低下的头颅和瘦销的身姿。他与张训言这些年明争暗斗,却几乎没有赢过。   他好久没有这样快活了,上一次打败面前这个男子,还是生下天运女的佩儿时,张侧君所出的李鱼只是普通人,那天,夫人兴奋地举起佩儿说道她是李氏的希望。   而这一次,张训言也将和他一样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女儿,这就是报应不爽,但是不同的是,自己永远是不可动摇的正君,而他,只能孤苦地守在小小的明月居中盼着夫人的垂怜了。   憋着一口气的张侧君终于踏上了出发的马车,他一回头却发现身后还有一辆准备出发的马车,不多时,便见到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消失在车厢中。   那不是少主君吗?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张侧君纳罕地摇摇头,对于这个主君十分疼爱的女婿变成这样十分不解。   东郊坊众人多以贩卖劳力为生,因而天色还没完全亮,大杂院的众人就已经传来了起身的动静,等到天光大亮之时,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烟了。   因着最近书店开业,对于书籍的需求量极大,李鱼不敢轻易将技术泄露出去,所以三人好多天都熬到半夜才能将印刷任务赶制完成,李鱼又要额外腾出时间来修改稿件,因而她们的作息习惯与众人不同,都是巳时左右才起身。   所以,当太尉府的马车在辰时三刻停在大杂院门口时,屋子里的三人还在酣睡。   张侧君不打算引起瞩目,只是乘坐了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只是他低估了东郊坊的破败,一路行来,他第一次在街道上见到了衣不蔽体的乞丐,坊市的地面都是烂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被生活磨砺出来的经年苦涩,这在他生活的坊市中都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还没见到李鱼,他已经难过的红了眼圈,手心里也都是担心的冷汗,他的女儿一无所有被发配到这个民不聊生的地方,不禁已经开始怀疑刚刚见到的那些乞丐里是不是有女儿的身影,只是马车还没停下来,他又微微放下了心。   马蹄声在狭窄的巷子中响起,自认为十分低调的张侧君还是引起了大杂院众人的注意,许多邻居都打开门探头探脑地打量这些乘坐高头大马的贵人。   张侧君一向也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只是今天心里实在着急见到女儿,禁军刚刚停下马车,他便挥手赶走了放马凳的下人,直接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相貌惊艳绝伦,是令人无法逼视的热烈,今日虽然只着一袭云白素衣,可是下车的一瞬间,熙熙攘攘的巷子和大杂院众人便瞬间归于安静,所有人都为这美色屏住了呼吸。   他不耐的挑了挑眉,那全副武装的禁军们便十分有眼力地拔出刀来,一下子,所有看热闹的人便迅速地关上了门,这,分明是个惹不起的硬茬子!   他抬脚直接踏进大杂院,深吸了一口气才朝着禁军所指的房间走去。   柳秋昨夜陪着李鱼改稿,快到丑时才休息。   只是他一向睡眠不好,今天也是辰时便醒来了。他不想翻来覆去打扰平安休息,于是轻轻披了件外衫就起身,准备先去厨下准备早餐。   临近春天,一天比一天温暖,每天他醒来都能听到大杂院男人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今天却诡异地格外安静,控制不住好奇心的柳秋整理了一番,待衣冠整洁得体后才准备出门看看怎么回事。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拉开门栓就被人从门外推开了。   四个身形健壮的禁军守在门口,那日太尉府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涌上柳秋的心头,他的面色一下子有些发白,脚步却丝毫未动坚定地守在门口。   片刻后柳秋的视线中映出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他自负美貌,可面对眼前之人,却有种被凌厉的美艳刺痛了瞳孔的感觉。   难道,是太尉府打算施展美人计?柳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可是身姿却挺立的越发挺拔,暗忖必然不能让此人小瞧了才是。   “你就是跟着鱼儿的那个伎子?”张侧君早就听闻了女儿是为了一个伎子才叛出家门的,因而行到柳秋面前十分不客气的问道。   他细细地打量着柳秋,却没有挑到一处满意的地方,论身姿相貌他虽然也可以称得上是上上之姿,可是太尉府并不缺美人,在权贵那里,美貌从来不是一种稀有资源。   就拿上次他为女儿准备的两个通房小侍来说,都有不亚于面前男子的美貌。   他的女儿值得全天下最好的男子,却被眼前的伎子误了前途和名声,便是天仙下凡也不能令他满意,因而话语中都是难以控制的刻薄。   柳秋楞了一下,这样的语气必然是太尉府的人,此人真是无礼,柳秋给面前的男子下了定义。   “我只是有幸追随在小鱼身边罢了。”柳秋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继而略带挑衅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这一看不要紧,他惊讶地发现这无礼之人虽然眼神不善,可是那丹凤眼的弧度分明与李鱼一模一样。   一下子,柳秋心下大震,刚刚的气势全部都化为乌有。   他试探的问道:“您是小鱼的,父亲?”   张侧君没耐心和柳秋纠缠,他今天的目的只是看到女儿,因此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还不让开!”   “我去唤醒小鱼。”柳秋步履匆匆转身进入房间,想着提前告知好让李鱼有个准备,谁料张侧君根本等不及了,他大步流星直接越过柳秋就跨到了屋子里,这一下子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平安,他一脸惊恐地望着大喇喇闯进来的张侧君。   而张侧夫难得的顿了一下脚步,觑了一眼平安高傲地奚落道:“这个也很一般。”   他开始后悔是不是以前对女儿管束太过,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她上次被李太尉打坏了脑子,导致她丧失了正确的审美,就这么两盘小菜就将他可爱无比的女儿迷的五迷三道的。   躺着也中枪的平安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张侧君毫不避讳的进入李鱼的房间,而一旁的柳秋却仿佛失了魂魄的木偶,正托着下巴喃喃着什么——我该早点发现的,今天表现实在太差了唉、唉、唉......   李鱼正睡得昏天黑地,她梦到自己的书局已经成为第一书局,她胸前戴着朵知名企业家的大红花,怡然自得的坐在由百元大钞堆积而成的山上,在媒体的示意下摆出功成名就的微笑,谁料,突然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磅礴大雨瞬间就纷纷落下,将她身下的钱全都打湿了。   李鱼着急地从钱山上跳起来,大喊着:“快,别管我,把我的钱收好了!”   因为梦里太过于着急,李鱼竟然大喊了一声骤然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瞬间便发觉了脸庞上湿漉漉的,睁眼一看,一张放大版的熟悉美颜就闯入了眼帘,李鱼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爹!您怎么来了?”   自从她穿越以来,对她最好的家人便是这位美人爹爹,虽然不是原身,但李鱼确实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自打上次为乔氏接生后,李鱼更加可以体谅张侧夫对她的一片慈父之心,因而,突然见了面不仅没有前几次的紧张拘束反而生出些久别重逢的欣喜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狠心,连爹爹也不要了吗?”张侧君刚才进了房间,见到女儿正酣睡于美梦中,他不忍心叫醒她,只是在一旁摸着女儿的侧脸默默垂泪。   此刻,见到女儿醒来亲亲热热地喊了他一声爹,这一个多月以来累积的辛酸和隐忍瞬间瓦解,张侧君直接上前抱住女儿哭了个痛快。   只是,他出身贵族,不可能如同乡野村夫一般嚎哭,他的一切言行举止都是有节制的,只有李鱼能通过肩胛处的湿润感受到这位父亲的悲伤,她心中也不禁泛起酸意来,只能一边轻轻地拍着父亲的后背一边低声说着对不起。   “鱼儿,你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自立门户吗?我知道,你现在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可是,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的,我怎么忍心让你在这种地方终此一生呢?”张侧君打量着李鱼这间小小简陋的房间,更是不禁悲从中来,他怀胎十月生下来金尊玉贵的女儿,现在如同乞丐一般生活在这种贫民窟里,墙上挂着的粗布衣服连府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会穿。   “你跟我回去,爹已经求了你娘,只要你能悔改,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你喜欢的门外那两个,爹承诺,会给你想办法让他们进府的。”   他抓住李鱼的手腕,语气中满是不容拒绝的坚持,他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只希望能松动女儿的心。   “爹,你最近,过的好吗?”李鱼没有直接回话,她安静地望着美人爹爹明显清减的面庞温声问道。   她还记得一个月多以前见到的张侧君是那般的明艳照人,那种恣意是装不出来的,只是今日,她敏锐地感受到张侧君的眼中丧失了闪耀的光彩,语气中也再无前几次与她交流时的志得意满。   他一定过得不好,李鱼的心中十分难过。   张侧君却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抚摸了两下女儿的头发,叹息一声道:“小丫头懂得体谅爹了,真是长大了啊,过日子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有你好好的,爹才能安心。” 第65章 教辅   “对不起,对不起......”李鱼语无伦次,低下头不让张侧夫看到她的眸子,她心中的抱歉澎湃都要从眼睛中激荡出来,若现在还是原身李鱼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伤心的吧!   看起来,李鱼对于穿越这件事接受的很快,但是其实在她心中一直存在着莫名的隔阂。   她没办法将自己直接融入这个时代,跟随李太尉等贵族的脚步做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当然很容易,她还可以轻易地将大把美男收房,做个女尊韦小宝,可是,那不是她!   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身体,如果连心都变了,那李鱼还是李鱼吗?   因而,她激烈的反抗了李太尉,拼尽了全力才终于获取了一丝自由和自我。   她认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但此刻面对着这位全心全意为女儿着想的父亲,李鱼却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她真的无法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中,她的人生注定与李太尉渐行渐远,这并非是个人原因,而是时代不同所产生的巨大鸿沟,既悲哀又现实。   张侧君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不停的道歉,他眼睛里面的希望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雏鹰长大了,她想自由飞到高墙外的天际中去,哪怕撞得个头皮血流,他还有什么力量阻止呢?   他只能继续筑好温暖的巢穴,如果她哪天累了、痛了、想家了,还能有一个后盾和退路,这,也是他能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你永远不用跟爹道歉的,你跟爹说,你现在开心吗?”   李鱼慎重地点了点头,但是比起她现在的状态,张侧君明显更令人担心,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忍受的大宅院内,张侧君却足足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上有要时时讨好的妻主太尉和倨傲的正君,下有油滑狡诈的下人,没有了女儿,他如何继续接下来暗无天日的生活呢?   “如果我有能力了,您愿意离开太尉府,和我一起生活吗?”李鱼深思熟虑后抬眸看向张侧君。   张侧君就当她还是孩子般的笑了笑:“愿意,爹当然愿意了,那我就等着女儿给我挣个诰命,让那正君好好羡慕羡慕。”   李鱼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爹分明就是哄小孩,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创造出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出来,何况是与庞然大物太尉府抗衡呢?   她不再多说什么,答应的任何事情,都要看她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李鱼心中自有一杆秤,没有必要口若悬河,她想要做成的事的都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   “你今年春天就及笄了,爹恐怕轻易不能出来见你了,”张侧夫拍拍手,屋子外的下人捧着托盘鱼贯进入房间,轻轻放下就连忙退了出去。   李鱼定睛一看,托盘上整齐放着一套玄色深衣和两支金凤展翅步摇。   “这件深衣是爹亲手做的,只可惜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提前给你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李鱼已经感动得眼泪汪汪,她拉着张侧君的手抽噎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我也会努力做个好女儿的,只是你可能要等一阵子,才能知道我做的一切不是玩闹......”   张侧君拍拍女儿的手道:“时间不多了,临走前我还要叮嘱你几句,”他根本不顾及一门之隔的柳秋和平安,直接说道:“唉,你实在眼光不怎么样,外面那两个十分普通,做个玩意还可,若是做正室实在委屈了你。”   李鱼就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   “什么意思?”张侧夫不解。   “不是两个,就一个。”说罢,李鱼跳到地上,风风火火跑到门外将正陷在懊恼中的柳秋拉进了房间。   “爹爹,他是柳秋,是我喜欢的人。”年轻人的爱恋汹涌而放肆,她亮晶晶的眼神一下子给了柳秋无限信心与勇气。   他放下所有自卑、不安的情绪,垂眸掀起袍子端端正正地给张侧君施了个大礼,光洁的额头虔诚地触碰在地面上,继而恭敬道:“给您请安。”   张侧君不想让女儿两难,轻抬了抬手示意柳秋起身,“我想跟这位柳秋单独聊聊,鱼儿。”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烦,说实话,李鱼有点担心。   可是在柳秋的眼神下,李鱼还是磨磨蹭蹭地离开了房间,下一刻她的耳朵就贴在了门板上。   谁料,下一刻就见到了柳秋一脸抓到你了的表情,“不许偷听!”他低低说了这一声才再次将门关闭。   未能得逞的李鱼跺了跺脚,平安看不惯她抓耳挠腮的样子,一副大哥模样将她按在凳子上,老神在在道:“急什么?丑女婿总要见公公,要是你爹连看也不看一眼柳秋哥哥,你才应该着急呢!”   李鱼惊诧:“你怎么现在这么懂?”   平安:“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柳秋恭敬地坐在下首,等待着张侧君的发话,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只是交叠在腿上的手心中都是冷汗,他不敢奢望小鱼的家人毫无芥蒂的接受他,但是他却想表现的好一点、更好一点,这样,至少不会让小鱼太过丢人吧。   张侧君食指支着鬓角,好几次都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打刚刚见了女儿对面前这人的态度,他就不能再因为这个人伤了女儿的心,因而开始思量着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柳秋体会到了张侧君的纠结,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君上担心小鱼我是理解的,恐怕今天也是为了劝说小鱼回府,我不敢说全然了解小鱼,但是我想她一定是不愿意回去的,请君上放心,我虽卑贱却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她的。”   “你不必先来表忠心,在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希望她好,可是,你分明知道跟随在她身边会给她造成无数的麻烦,为什么不肯放手呢?没有你的陪伴她就成不了事吗?”张侧君忍了又忍还是脱口而出。   他不能理解,眼前这个男子口口声声说喜欢女儿,分明他离开才是对女儿最好的结果,还不是贪图女儿的身份和未来的荣华富贵吗?   继而他又道:“你也不用妄想以后还能回到太尉府了,鱼儿此番不肯跟我回府,太尉已经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以后挥金如土的日子必然不会有,若是你以自己的姿色反过来贪图她的年轻美貌,更是短暂的虚无,如我这样的姿容,如今还在太尉府苦苦挣扎,何况你!”   尖锐的话语如同利箭一般刺向柳秋,但是他的眼波平静如同湖泊,他恭顺地弯腰道:“或许君上不知道,我这条命是小鱼救下来的,何其有幸得到了她的垂青,我只能以身相随,您说我自私也好不要脸也罢,但是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至于说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年轻貌美,时间会证明一切。”   柳秋的话掷地有声,连张侧君也未曾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的辩驳,仿佛自己刚刚那些告诫和警示都未曾伤及他半分,反而令他更加坚决。   张侧君定定地看了柳秋半晌,见他仍然保持着刚刚恭顺的动作却是半句话也没有了,柳秋有一句话他是赞同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不管是李鱼还是这个柳秋,都相信感情是可以击败世间一切荆棘的利器,他也不禁有些期待,看看这世界有没有奇迹发生。   张侧君站起身来,解下腰间一块玉珏轻轻地放到柳秋面前的桌子上,“我不喜欢你,但是我没办法让女儿难过,希望你能说话算话,好好照顾她。如果遇到实在没办法解决的事情了,拿着这块玉珏到西侧门找周平。”   柳秋连忙站起身来,珍重地将玉珏收起来。   “我会的,君上请放心。”柳秋郑重道。   这一刻,两人视线才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了一下,两个立场不同的男子在出门时都不约而同地在嘴角上挂上了笑容。   张侧君走后,李鱼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是对于书店的经营和却更加用心起来,如今在唐修的运营下,书店已经开始渐渐有了模样。   启蒙书籍也终于校对完成,发行出去了第一版,李鱼不能离开东郊坊,于是带著书籍挨家挨户的到学子家进行兜售。   东郊坊能读得起书的孩子并不是很多,因而仅用了一个星期,李鱼便跑遍了所有业务。   她拿出了现代补习班招生的话术,诸如:“这位娘子,你想让你的女儿输在起跑线上吗?在别的孩子还在读死书、死读书的时候,我们已经先行一步,不仅会背了而且理解了,长此以往,大家差的根本不是这一本书,而是人家已经考上了状元,你还在苦苦考秀才!”   这种偷换概念的话术实在令人上头,而且这些启蒙的孩子本来对密密麻麻排列得没有缝隙的文章十分头痛,如今来了一本断句分明,文章下方还翔实地标注清楚每句话意思的书籍怎能不心生喜爱。   因而,李鱼多管齐下竟然取得了一半人家的信任,二两银子一本的启蒙读物总计卖出了将近一百两银子,再加上近个把月的时间,唐修走遍京城大大小小的书店、私塾、相熟的读书人家,竟然卖出了一千多两银子。   启蒙读物虽然引起了京城内许多教书先生的不满,认为这种书就是不尊重圣贤,胡作非为。   但是群众的眼神是雪亮的,这种教辅用书销售量节节升高,许多书店都慕名而来,要求发售给她们一些。   唐集书店因为这款书籍一下子从散户经营走向了渠道销售,也在京城内小小的有了点名声。   书院渐渐走上正轨,李鱼开始着手科举考试,毕竟这才是最终的目的。柳秋不想因为印刷的事情耽误她的求学之路,但是书店正值上升期,每天都需要印制大量的书籍,三个人还忙得脚打后脑勺,何况李鱼撒手不管呢?   令李鱼意想不到的是,这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现阶段,印刷术是李鱼获取金钱的最大依仗,就连唐修都没有透露,所以辛苦相互依赖的三人日夜印刷,怕的就是这项技术泄露出去。   可是,柳秋偶然发现了一件事情为他们的辛苦带来了转机。   那日,柳秋出门时正见到大杂院的男子们都激动得围着一位老妇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待走到旁边才发现这是一位写信娘子,正在逐个为大杂院的男人们给娘家写信,她半年才来东郊坊一次,因而大杂院的男子们都格外激动。   “你竟然认识字!”   在柳秋随口念了一下信纸上的字后,大杂院的男人们沸腾了。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竟然是个文盲!柳秋腹诽道。   不是大杂院的男人们见识短,有点文化的人谁住东郊坊这种地方啊。   柳秋本来没当回事,可是这两日却突然意识到,这些不识字的男人们着实是最好的选择啊,他将工作步骤拆解开来,每人只能做其中一项工作,不能了解印刷的整套工序就可以了。   大杂院的人们生活的艰难,女人们白天出去做苦工,男人们要么在家里照顾孩子要么像乔氏一般到别人家领来衣服到河边去清洗才能赚取一丁点铜钱。   自打教辅用书火了以后,李鱼手头也宽裕了许多,但是她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特别是在东郊坊,她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于是还是继续如往常一样生活着。   柳秋暗戳戳试验了几次,发现他们真的大字不识,就召集了大杂院的男人们,他们洗衣服一天最多二百钱,柳秋开价的基础是一百钱,如果超出当天的工作内容,按量再加钱,上不封顶。   这种不出家门就有钱赚得好事简直让大杂院内的男人们喜笑颜开,纷纷加入了印刷工作中。   唐修前些日子狠心给了李鱼五千本的任务量,要求五日内交差,不是她不做人,实在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大书店没有书是开不下去的,希望李鱼的黑眼圈能被白花花的银子抚平。 第66章 学霸   第二日,书架上满满的散发着墨香的书籍惊得唐修伫立良久,她开始怀疑李鱼根本就是什么大书局的二世祖来东郊坊体验生活的。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唐修真相了。   “你说我能不能直接去考书院?”李鱼天真地问道。   唐修一个大白眼:“你明天当状元更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懂不懂?”   “字我都认识了,私塾里也教不了我什么呀。”李鱼嘟嘟囔囔的抗议。   “不要狂妄”,唐修敲了敲桌子道:“私塾不光是教人认识字,蒙童的礼节包括着衣、视听等都有严格的规矩,况且还要学习馆阁体、算学、行文的标准,这些你都掌握了?”   李鱼就缩了缩,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学前教育这么严格!   “我虽现在落魄了,但是在坊内还有几个交好的先生,我这就书信一封,明日你带上束脩亲自去拜访吧。”唐修也高兴于好友的上进,迫不及待地就提笔挥就了一封推荐信。   蕴华私塾。   “先生有礼了,学生李鱼,唐修姐姐特地推荐学生前来,此为书信,小小束脩不成敬意,请先生笑纳。”李鱼老老实实地行礼道。   三十多岁的私塾先生望着李鱼放在托盘上的束脩不禁哭笑不得。   “这束脩是唐修让你准备的?”林铭抬手扶起李鱼问道。   “正是,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李鱼与她的束脩——两串腊肉大眼瞪小眼。   林铭摇头笑道:“没什么!”   李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心里打鼓。   二人正要去学堂时,正巧又来了一位拜师的蒙童,李鱼不得不站立在一旁等待。   待见到蒙童的母亲奉上封红的一百两银子后,李鱼已经尴尬的想要夺门而出了,她回去一定要找唐修这个不靠谱的算账!   送腊肉!送腊肉!时代变了啊,唐修!送腊肉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   林铭在私塾教学多年,可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李鱼年纪这般大的蒙童,虽说学习不分早晚,可是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哪个不是早早就开始学习,但是唐修在书信中将李鱼一顿夸赞,什么灵性之人、言行有度,能让天才唐修如此推崇的人必然不凡,因而对她还是十分期待的。   李鱼笑眯眯地跟随林铭走进学堂中,打眼一看,堂下一排排安静的坐着群小萝卜头,在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岁。   待林铭给李鱼安排了靠后的座次后,她收获了小萝卜头们惊讶的目光,这也没办法嘛,李鱼安定的坐下后突然冲着她们做了个鬼脸,惊得两个孩子失了态被林铭训斥后,她又厚着脸皮装作老实模样。   她可真坏哈哈哈,李鱼轻松的偷笑起来,这种轻松的氛围极大的缓解了近来李鱼身心的疲惫。   “今日左侧众人学习《幼学琼林》,右侧的学习《景子论》,大声吟诵出来。”林铭端坐在书案前,给学子们温习的时间,等一会儿就要点名抽查。   这个时代尊师重道可不是说着玩的,答不好答不出来,戒尺可不会跟你客气,手被打得肿个三五天都是正常的。   李鱼打开书案前的书,正是一本《幼学琼林》,她和唐修编纂的那本启蒙教辅内便有此书的内容,其内容算是本文言文百科全书,包括天文地理、典章制度到婚丧嫁娶等诸多方面,全文以对偶句写成,还算容易诵读。   因为编纂时每天看这些书,李鱼心里根本不慌,一边诵读一边还有心思观察其他蒙童的学习状态。   这一看却让李鱼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无他,她前桌的蒙童虽然面上读的是学堂发的书籍,实际却在偷偷诵读自己的启蒙教辅用书,明显的断句使她的诵读显然流利了许多。   “啪”的一声,戒尺敲在了李鱼的桌子上,“不要东张西望,赶紧诵读!”上课的林铭和私下的和蔼可亲完全相反,肃着一张脸手拿戒尺的样子十分可怕。李鱼赶紧端正了态度专心地诵读起来。   李鱼虽然没有唐修过目成诵的本事,但是经过现代二十多年的学习,又是啃下无数本医科教材的李鱼本就有自己的学习方法。   一方面,李鱼可以快速理解文章的内容,并在脑子中勾勒出画面或者时间节点,另一方面,她又是那种一旦投入学习便极为专注的人,学习效率很高。   不多时,林铭就点了几位蒙童起来背诵,大多数蒙童都知道读书不易,因而回答的都还中规中矩,李鱼今日第一天上课,林铭本来不打算点她的,只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李鱼不躲不闪的目光,嘴竟然比脑子还快,一下子就将她叫起来背诵《幼学琼林》的地舆篇。   李鱼十分后悔与先生的眼神交流,看来古今中外都是一样,课堂上一定要谨慎和老师对视......   “武帝画野,始分邑考.......海不扬波,知周朝有圣人。”李鱼不疾不徐间已经将地舆篇诵读完成。   林铭面色平静地摆摆手叫李鱼坐下,可是心中却早已经将李鱼等同于唐修一般的记忆天才了。   诵读完文章,接下来就是临帖课程,蒙童们到底年纪小,林铭对她们的要求是每日临二百字,但是每篇都必须认真完成,不能有半点潦草。   因为刚才的风采,林铭着重地关注了一下李鱼。   李鱼是不会书法的,但是原身李鱼虽然性子荒疏,到底也是贵族出身,从小都是有专门的先生教导,因而写的字倒还不错。   “你写一个字我看看。”林铭指着一旁的白纸道。   李鱼也不多问,她停下临摹的笔画,将毛笔沾满墨汁后径直在白纸上写了一个“永”字,李鱼粗略记得,在书法中这个“永”字时最能代表书法中笔画的大体的,它包含的八个笔画最能体现书法的基本功。   林铭从她执笔起势便感觉有点意思,待写完后,她更是疑惑地打量了李鱼一番,她的书法明显基础扎实,必然是有名师指导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将要及笄的年纪才进入蒙童私塾呢?   林铭不是多事的人,虽然心中疑惑很多,但是因为相信唐修的人品依旧没有对李鱼猜忌,反而将她正在临摹的字帖直接抽走。   李鱼不明所以时,林铭已经从自己的案头翻出了一本馆阁体字帖递给李鱼。   “原来那本字帖不适合你了,这本馆阁体你仔细临摹吧!”   “多谢先生!”李鱼感激的接过字帖,在科举的路上又迈进了一小步!   馆阁体是周朝科举制度的考场通用字体,风格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一则是由于这种字体便于考官查看,另一方面也杜绝了那种炫耀字体风格的狂人,留下的都是符合官场的圆滑懂事之人。所以,这馆阁体是每个科举考生必会的一项技能。   李鱼打算在一个星期内迅速升级为高等蒙童,因而行礼下课后,她直接将所有书抱回了家,夜间学习也很重要。   如今雇佣了人来做事,柳秋和平安白日忙一天,终于也能在晚上有点轻松的时间,因而吃罢了晚饭,三人在烛光下开始各自的进阶任务。   柳秋担心伤了李鱼的眼睛,因而买的都是质量极佳的蜡烛,又大方地点燃了十来支,直到整个房间都十分明亮才作罢。   柳秋和平安往日里都是在一旁安静的做一些精巧的针线或者调制第二天的墨汁。   可是今晚,李鱼却察觉到柳秋很不对劲!   平日里,他都会没骨头一样黏黏糊糊的挨着自己坐,可是如今他坐在距离李鱼最远的小几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仅不跟自己说一句话,还用手和袖子挡着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哼!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她担心打草惊蛇,于是决定曲线救国,她一点一点蹭到正在做鞋的平安身边,小心地点了点他的后背,一脸心痛道:“你们竟然开始瞒着我了!”   “你又抽什么风?”平安施舍给了李鱼一个谴责的眼神。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李鱼无奈地指了指柳秋的方向,煞有其事的说道:“你没发现他今天很奇怪吗?自己悄悄坐着,还挡的严严实实,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平安闻言也停下了手里的针线,谨慎地观察了一会柳秋,继而慢慢蹙起眉头啧了一声道:“还真是有点奇怪啊!我跟你说,”平安低头跟李鱼窃窃私语:“他今天出门买东西回来就有些走神,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这个也能赚钱啊,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是什么。”   “我想办法去瞧瞧!”   李鱼低声说了这一句后就假意出了房间,平安见此更是一脸疑惑地盯着柳秋,以往整幅心肝都长在李鱼身上的人今天怎么不闻不问,奇怪奇怪!   李鱼只在房门外待了不到两分钟便蹑手蹑脚的绕到了柳秋的身后,她打算弄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谁料,可能是她身上带来了房间外的寒气,一直全神贯注的柳秋突然抬起了头,正看到像小老鼠一般踮着脚走路的李鱼。   “你在做什么?”被发现的李鱼马上舒展了身体,叉着腰硬气问道,还不忘回头给平安个眼神,示意赶紧问他啊。   下一秒,李鱼就看到刚才还跟自己同一战线的平安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仿佛没事人一样装傻道:“问什么啊,柳秋哥哥怎么了!”   叛徒!这个叛徒!李鱼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只能孤军奋战的李鱼挠了挠头又诈道:“我都知道了,快给我看看!”   柳秋一开始被李鱼倒是吓了一跳,可是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了起来,根本连个影子都没让李鱼看到。   又见李鱼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心痒难忍,拉着她坐到书桌前又如往日一般坐在李鱼身边,继而才展颜轻笑道:“不过是些花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眼睛难受,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李鱼不知不觉间已经晕晕乎乎的沉溺在了柳秋的温柔乡中。   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李鱼痛定思痛,笃定下次一定不会再被诱惑,昨天嘛,主要是宽厚的胸膛实在太好靠了,他温润的嗓音更是令枯燥的文章都鲜活了起来。   李鱼这两天已经了解了私塾的教学节奏,如果要出师去考取书院主要要满足以下条件。   学习了正经的经史子集并且有自己的见解,会写成熟的馆阁体,诗书、算学不必精通却也得过得去,书院的考试专门有这一项,礼仪更要到位,最后要有私塾老师的推荐书证明你确实有资格参加书院考试。   普通蒙童大概需要三四年才能完成,可是李鱼按照自己的学习计划,终于还是在入学的第七天得到的林铭的允准,升入了高等班,可以开始学习正经的经史子集了。   但是由于李鱼本来年纪就比蒙童们大许多,她们不知道李鱼根本就接近于零基础,所以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只有唐修知道她的本来水准,得知她升了高等班后激动地要请客吃饭,李鱼拗不过只得答应了。   饭桌上,唐修红光满面地跟李鱼说了一件喜事。   “我们书店最近开辟了一个新渠道,万分没想到,居然赚了大钱了!比咱们的启蒙教辅还红火!”   李鱼吃了口虾仁,她最近忙于学业,倒是没过多操心书店的事情,听了唐修的话倒也好奇起来。   “到底是什么书这样吸引人?唐姐姐快别吊人胃口了。”   “就是,就是那个呀!”唐修突然有点羞涩的挤眉弄眼起来,凑近李鱼的耳边小声说道。   李鱼一头雾水,简直想把唐修倒过来倒出些实话来,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倒是说明白点!”   唐修诧异地打量了一番李鱼,又不太确定地将她的袖子挽到肩膀处,待看到鲜红的守宫砂后才抱着头哀嚎了一声。   “我跟你这个小屁孩说什么啊!” 第67章 桃华   被李鱼磨得实在没有办法的唐修终于还是妥协了,她脸色红红的带着李鱼回到书店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三字经》。   李鱼:???你在逗我   唐修却不以为意,她现在有着一种身处大气层的高傲,根本不在乎李鱼这小屁孩的不懂事。   随着《三字经》的书皮被剥开,李鱼终于看到了内里包含的庐山真面目。   书本身没有多么精致,只是上面的图画大胆狂放,令人看了不禁脸红心跳,其上只是以白描笔触勾勒,却将好一副春宫密事绘于纸上。   这书不似平常书一般是一页一页翻开的,反而是将一整副长图折叠起来,只要一打开就是十多个或春衫轻薄露香肩或秋千荡漾惹人心的视觉冲击。   唐修笑嘻嘻地打量着李鱼,她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打趣李鱼的话,就等着看李鱼露出窘迫、害羞的表情了。   李鱼真想满足唐修的恶趣味,可是她憋了半天愣是做不出那种扭捏样子。最终无奈只能干巴巴硬夸了两句:“其实,其实画的还行哈,就是没颜色不太好是不是?”   “啊,是呀是呀。”   不对!   终于反应过来的唐修一脸震惊地指着李鱼,哆哆嗦嗦问道:“你不是没有经历过人事吗?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唐姐姐,你听过一句话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说的就是我了。”李鱼也不想的,只是一来,一个医生对任何人体都没有过分的反应是常事;二来么,试问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就连一个广告网页的颜色广告也比这个劲爆多了吧!   俗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冷静下来的李鱼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么个小册子竟然卖的比咱们的教辅用书还要好?”   唐修无趣地将东西收起来应道:“这不是很正常嘛!毕竟读书人还是少的,但是爱看这种小册子的人可数不胜数,而且它价格便宜,咱们走量也能卖出去不少啊!”   “是啊,不能只走高端路线,需得雅俗共赏才是。”李鱼点头承认,任何时代最好销量的都不会是严肃文学,通俗文学才是更容易被接受的。   李鱼经过与唐修今日的交流暂时放下了唐集先走经营高端文学的路线,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书籍远远没有到足以令一个书店迅速占领全国市场的能力。   “唐姐姐,这种小册子是不准光明正大的卖吗?为什么要包在正经书皮的外面?”李鱼不理解的问道。   唐修摇头笑道:“倒也没有,只是咱们毕竟如今卖的大多数还是圣人的经史子集,私下悄悄卖还行,若是明目张胆的摆上去,恐怕明日就有那等酸儒骂咱们有辱斯文了,毕竟咱们还是想要科考的,我的名声已经够差的了,不能落得个人人喊打吧!”   “原是如此,”李鱼点点头,她充分理解唐修的处境,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被名声阻碍她拓展商业版图的步伐是不可能的,于是她略估算了一下近期的收入,一个早在开业之前的想法就浮现出来。   “唐姐姐,我们是时候开一间分店了。”李鱼抬眸望向书店外的广阔天地。   高等班果然不同,李鱼每天都要啃下大本的经史子集,这些文言文拮据聱牙,李鱼有自己的主张,她跟随课堂上众人学习完当日的内容后,都会留下来等着林铭,向她请教每篇文章的意思,并进行完整细致的标注。   自打上回尴尬后,李鱼大方的补上了二百两束脩,又因为她言谈举止十分有度成熟,对待林铭没有畏畏缩缩的态度。   再加上林铭有心看看这个天才能够走多远,愿意耽误自己的时间给李鱼开个小灶,因此二人交往起来十分轻松。   这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一方面李鱼真正理解学习了东西,另一方面,她的高等教辅用书的标注大业直接完成,为以后出书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周朝的私塾分为三等,分别是一等、二等、三等,每等书院所能招收的学生数量和可以收取的学费金额都是大大不同的,而且一等私塾出身的学生在报考书院时也更有竞争力一些。   但是这私塾的等级不是固定不变的,每年三月中旬都有各坊市的总教习去评等级,所以这每年的晋级考评都是私塾的大事。   蕴华私塾在东郊坊属于一个二等书院,周朝的私塾每年想要晋级有三种方式,一种是私塾的先生功名晋升,如林铭如今就是秀才身份,如果她明年考上了举人,那么私塾自然晋升一等。   这第二种就是私塾间的比赛,由总教习来组织,每个坊市的私塾全部参加,这考试主要通过经义、算学、礼仪、书法、诗文总计五项内容构成,哪家私塾能考进前三,她所属的私塾自然也可以更进一步。   最后一种就是每年统计各个私塾考入书院的学子数量,也就是俗称的升学率,升学率高的自然地位随之提升。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十,还有五天就到了每年一度的私塾晋级考评,林铭多年在秀才的身份上毫无寸进,先生只说她火候还没到,今年考入书院的学子数量又寥寥无几,还剩下的一个私塾比赛林铭也没太抱多大希望。   二等私塾虽然还不错,可是她处于地理位置不好的东郊坊,学生们与其他坊市并没有任何竞争力,往年这种比赛她也只能陪跑。   但是李鱼的到来使她看到了新希望,这些天她对李鱼有了充分的了解,也慢慢开始赞同唐修对她的评价。   李鱼的领悟力非同凡响,她升入高等班没几天便可以上手完成一篇完整的策论,其内容的许多见解十分独到,有时令她都有顿悟之感,仿佛总能一眼便看到问题的本质,不禁令她多次感叹后生可畏。   于是,这次比赛她第一个便想到了李鱼。可是她的兴冲冲却被李鱼泼了一盆冷水。   “这种机会不多的,每年只有一次,你虽然入学时间尚短,但是先生认为你可以去试一下,与众学子交流一番也能提升自身的,有时候闭门苦读并不能更好的进步啊!”林铭语重心长打算改变李鱼的想法。   李鱼一张小脸就皱了起来,她实在有口难言。   她难道要跟林铭说自己是寸步不能出东郊坊吗?听听!这话说出去谁信?   若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得罪过太尉大人,是个被家族放逐的弃女,恐怕林铭为求心安,也不敢继续再教导她了。   不敢应承的李鱼只能油盐不进的拒绝,一会说着学生才疏学浅一会说着我胆子小,不敢离开东郊坊。   磨破了嘴皮子的林铭只能无功而返,李鱼说的借口她一个都不信,可是却没有半点办法说动她。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李鱼虚脱的抱着胳膊趴在了桌子上,她也很想去啊,可是李太尉要看她生活在烂泥里饥寒交迫,东郊坊的守卫可不会跟她客气。   可是,在比赛开始的前三天突然迎来了转机。   今年的比赛本来轮到在宁和坊举办,可是宁和坊的场地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有什么缘故,突然坍塌了,这可急坏了总教习。   现在各坊再重新准备场地明显时来不及了,只有去年举办过的东郊坊场地无需重新准备,只要简单打扫一番就可以继续使用了,因而,东郊坊这个穷地方又一次因为私塾比赛而热闹了起来。   林铭因为李鱼的拒绝对这次比赛也淡淡的,谁会对给人家做陪衬有兴趣啊?于是在下课后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比赛场地改变的事情,有意向的可以随时找她报名。   没想到,一直装死的李鱼听了今年在东郊坊举办后,突然眼放精光,下了课后就笑嘻嘻找到林铭主动说要参加。   难道她是真的害怕离开东郊坊?   林铭心里疑惑,但是只要她愿意参加就是好事,林铭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将李鱼的大名填在了参加的名单上。   其余高等班的学子有的去年也参加过,最好的成绩也在四十开外了,虽然明白自己不可能进入三甲,但是秉着学习交流的心态还是有几个名列前茅的学子找林铭报了名。   这样算下来,总计蕴华私塾有五个学子报名参加。   李鱼回到了家里告知柳秋和平安自己要去参加比赛的事情,二人比她自己还要高兴。   李鱼充分体会了一番高三学子被家长无微不至照顾的感受,柳秋更是特地去布庄买来了上好的布料为李鱼亲手细致地缝制衣衫。   很快,三月中旬如期到来。   比赛当天的一早,柳秋就将李鱼按在梳妆台上。   “今日你去比赛一定要打扮得体,再不能跟往日上学时一样荒于装扮。”柳秋不容置疑的梳着李鱼的发丝。   “不用特别郑重,你想啊,我要是打扮的光彩照人的去了,若是答的好了还罢了,若是回答的一团糟,她们一定要说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鱼皱着鼻子跟柳秋笑道。   柳秋假意赞同的点点头,巧手却有自己的主意,不见怎么动作下他已经轻松挽起了个活泼可爱的垂挂髻,又因为李鱼还没有及笄,因而他又在李鱼耳后留出两绺散发乖顺地置于胸前。   李鱼平日里上学都是随手挽个团子,跟她在道观的发型没什么区别,如今她发色鸦青,散发着健康的光泽,柳秋更是极具审美的在左右两侧点缀上了桃花样子的流苏,那流苏摆动她眼波流转,二者交相辉映更显得她容色惊人。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虽然一开始口口声声让柳秋随便打理,但此刻又开开心心的凑到镜子前去欣赏自己的美貌了。   她是镜中人,心底月。   李鱼忽然感到浓郁的玉兰香袭来,偏头抬眸刹那恰与柳秋呼吸咫尺,从他的眸子里李鱼看到了自己屏住呼吸的傻样子,她突然很渴,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柳秋却突然眼中泛起笑意,他端正了李鱼的身子,继而忽然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耳鬓相触间李鱼甚至能感受到柳秋的温度,她目不斜视,只见镜中璧影成双。   正撑不住要说话时,柳秋倏然闪身离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李鱼阵阵发红的耳尖划过,轻柔地辗转于她头上的桃花流苏,声音靡丽道:“人面桃花相映红不外如是。”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李鱼平日伶牙俐齿却在一瞬间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她捂着红透了的小脸就要逃跑,却还是被可恶的柳秋抓了回来。   待李鱼没了任何反抗心思地穿上了他亲手缝制的一袭桃粉色滚竹青领边的高腰襦裙搭配大价钱买来的白狐斗篷后后才大方地放她去考试了。   李鱼走在路上衣服、头饰都是粉的,更可怕的是她的心里一直往外冒着粉红泡泡,傻笑了一路直到赛场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东郊坊的场地还是非常体面的,容纳了五六百人还十分宽敞,因为李鱼就住在东郊坊,因而她到达的时候,场地内外已经聚集了从各坊市来的私塾先生和学子。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李鱼进入场地时小小的安静了一瞬间,无他,主要是李鱼太扎眼了!   在各个坊市上私塾的虽然都还算家庭不错的,但是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寒族,并没有贵族出身的学子。   学子们一心只有考取功名,虽然衣食无忧却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装扮自己,而且她们心中认为女子只要有才华就好了,以色侍人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不应该过度关注自己的外表才是正理。   可是,这些平日里一直所坚持的正理在见到李鱼的一瞬间竟然有崩塌的倾向,远远望去只见桃华灼灼,本来以为她只是衣着精美,可是当人越来越近直到进入眼帘时,众人的心中却更加郁郁,再华美的衣物在这人的美貌下只能做黯淡的陪衬。 第68章 开考   八卦是人的本性,众人安静须臾后又迅速的围绕着李鱼开始讨论了起来。   “这是哪个私塾的学子,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看她那白狐裘便可知家世了得啊,倒是看不出是哪个坊市的。”   “哼,你们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种虚有其表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再如何也比不过应天私塾的蒋文。”一学子推崇道。   “那是,蒋姐姐天才一般的人,又气度高华,这人怎么可能与之相提并论。”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个女子簇拥着一位头戴儒冠、气质高傲的女子走来。说话的正是她身旁的一位红衣女子。   气质高傲的女子也就是蒋文早在进门时便听到众人议论有位绝色女子,心中不禁起了一争高下的意图,她眉清目秀自认姿容不错,况且下课时总有那害羞男子红着脸蛋讨论她,她书读的又好,怎么会被个不知名的学子抢了风头!   李鱼早就听见身后窃窃私语,却不愿意多生事端,只是被迎面的众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但是越是这样她越挺直了肩背,一脸淡然地穿越过众多学子。   一步两步三步......   当李鱼的步伐终于停下时,众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东郊坊蕴华私塾的学子!   这样的人竟然是出身东郊坊,很多刚才 那些因嫉恨而议论的人一下子没了顾虑,不禁轻松道:“东郊坊的!瞧,我没说错吧,估计只有一张好脸罢了。”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却引起了周边学子们的共鸣,主要是东郊坊的教育水平实在比不上其余坊市,而且她明显年纪较蒙童们大一些,更有人认为她是不求上进的学渣了。   但是这些议论李鱼是不知道的,她高兴的找到了蕴华私塾的座次,眉开眼笑地对林铭道:“先生,我没来晚吧!”   林铭正忙于叮嘱学子比赛事项,乍一抬头就被她的笑容晃得一怔,她下意识地点点头才惊讶地站起身来:“李鱼,你,你今天怎么!”   同窗的蒙童们更是不挪眼的打量着李鱼,几人一同上学多日,她竟然打扮起来如此惊艳,半晌才在李鱼不好意思的笑容下转移了视线。   “你怎么自己收拾一番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下,如今可好了,坐到你旁边我们真真成了一堆黑土豆了。”挨着李鱼坐的赵三一平日与李鱼还不错,见此不禁嬉皮笑脸的打趣道。   “唉,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李鱼摸着脸夸张的笑道,更收获了同窗们的好一顿铁拳,苦苦求饶才作罢。   林铭见人齐了,又将比赛的规则和注意事项重复了一遍,   比赛一共分为三日,经义、算学一日,礼仪、书法一日,最后一日考察诗文,这诗文以当天发生的事情随即命题,绝对不会造成作弊现象,而且既有诗文还有对联、谜语等,所以所占时间比其他科目要久。   所有的考试都是按照按考评所得分数的顺序往下排列,最终以总分评出前三。   听起来没什么困难的,不过因为李鱼是第一次参加,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的,认认真真的没有错过林铭的每一句话才罢。   可能是古今中外所有的比赛都一定要有领导讲话这个环节,先是最高长官东郊坊正讲了一串,然后评选的总教习、有名的大儒和超一等书院的院长轮番上阵,在李鱼都要打瞌睡的前一刻终于完成了这一常规环节。   随着一声钟声响起,开始了此次评选的第一科:经义。   为了预防作弊,同一私塾的学子不允许坐在一起,因而所有学子都被打乱了顺序被安排坐在了场地中央的位置上。   蒋文刚刚坐下,身边突然传来一股桃花的暗香,她抬眸才发现早晨众人议论的女子恰巧坐在了她的旁边,平日眼高于顶的蒋文只看了一眼李鱼的侧脸,便想起诗书中那一句:一顾倾人城,在顾顷人国。   她彻底将与李鱼进行外貌厮杀的想法偃旗息鼓,只是才华不能再输了!高傲的蒋文打定主意。   李鱼目不斜视,却用余光瞥到旁边的女子一阵脸白一阵脸红,不禁感叹考试真可怕,把好好的人搞成了什么样子!   书童根据顺序安静地将卷子下发到每个人的桌子上,李鱼拿到卷子的那一刻有点惊讶,主要是卷子的纸质出乎了李鱼的预料,虽然比不上现在常用的那种光滑的纸张,但是没什么过多的杂质,并且颜色不再是那种泛黄的白而是真的雪白,因而也就举着卷子反复的观察了两下。   李鱼的举动引起了蒋文的嗤笑,她心中些微得意的暗骂李鱼土包子,果然是出身东郊坊,连这南都书院特制的南都纸都没听过、见过。   李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只当她紧张坏了所以懒得搭理她,对李鱼而言,现在更重要的是赶紧放下心里蠢蠢欲动的造纸大业,将注意快点专注到卷子上。   时间紧任务重!李鱼蹙眉现将整套卷子查看了一下,只有一个时辰,却有三十道题,这经义考试的题型有点类似于我们现代的语文默写题,一部分是填空题,给出上句或下句让你续接,后面几道是整段文章的默写,最后给出一道策论题。   虽然众蒙童还不是书院的学生,但是比赛秉承着优中选优的原则,题目的难度有很多都是超纲的。   旁边众人已经奋笔疾书起来,李鱼看完卷子心中有数后,也终于从容不迫的开始下笔。   子曰:君女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   嗯,接下来应该是: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   李鱼下笔如有神,她不止一次的感谢于自己开书店的行为,她进入高等班没多久,就是日夜不停的学习也不可能涉猎如此繁多并且有些偏门的文章。   而此刻她的笔尖纵享丝滑都是来自于之前印刷经史子集的底气。   之前已经说过,这个时代买书是件奢侈的事情,这些学子们不可能有李鱼这种开挂的经历,几乎全京城的经史子集都被她印刷并且学习过。   随着题目越往后越难,李鱼周边的学子们已经不得不纷纷停下了笔来,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左顾右盼,虽然是春季但是已经急的冒出热汗来,心中暗骂这出题人太过严苛!   不过,她们见到周围的人和自己一样也不会的时候,心里不禁就平衡了许多。   只是蒋文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她从三岁开始上私塾,家里又不惜金银为她购置书籍,因而她还能十分从容地答题。   可是很快她的从容就被一旁奋笔疾书并且不到频繁翻篇的李鱼打破了。   连南都纸都没见过的人可能见过这么偏门的文章吗?蒋文心中存疑,许是她胡乱写的!这种想法令她稍稍平静了一些,比赛的魁首一定是她的。   但是,她心中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平静很快就被巡考的评审砸了块大石头!   巡考一路穿过学子一路摇头,心中暗忖,你们是我监考的最差的一届。连这一句都不会吗?怎么还在写第一页?   直到她走到李鱼的桌子旁突然停下了脚步,主要是李鱼在一帮背景板一般的学子中简直是一树摇曳桃花,她也想瞧瞧此人是否才貌双全。   可是驻足片刻后她就摇头暗叹:这学生做题顺序不对,得先做简单的才对,怎么从中间开始做题,真是奇怪!   随着李鱼将整页卷子做完放在一旁,那巡考翻过卷子一刹那竟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书写。   这句对!这句也对!怎么可能?全都是对的!   巡考望着李鱼的目光开始炽热起来,此时距离开考才仅仅一刻钟!   她的眼神根本就离不开李鱼了,好好的巡考直接变成了李鱼的阅卷人,她写一道题那巡考便在一旁赞同的又微笑又点头。   这世界凭什么这般不公平!有人有了绝世美貌还要在才学上力压她们一头,李鱼周围的众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能嘴巴鼓得仿佛青蛙一样跟题目较劲。   蒋文也突然有了点紧张感,这是以往考试中从不曾出现的感觉。   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刻钟,李鱼终于做到了最后一道策论题目。   题目的内容大致是,你认为国家治理应该遵循先辈圣人的道理还是应该跟进时代进行变革?   巡考望着李鱼笔尖停顿,心中隐含期待,她是明德坊圣心书院的地院先生,圣心书院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书院,她看过了无数学子,可是能在李鱼这个年纪就能博览群书的也只是凤毛麟角,她是爱才之人,此刻已经对着李鱼心痒痒了。   可是书院中从来都不要读死书的人,上上等的人才需要懂得思考,还要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她希望李鱼能给她更多的惊喜,这道策论是去年院试的题目,对这些还没资格进入书院的学子确实不好作答。   还好巡考没有等待多久,李鱼略思考了一番,很快就落了笔。   对李鱼来说,这个题目不算困难,她不是真正的孩子,拥有现代哲学思想的李鱼对此有着自己的理解。   国家治理的大事不是简单的黑白分明,对于先辈圣人们留存下来的好的道理,如礼义仁智信我们当然要继承并且发扬,而对于已经过时的道理没必要因循守旧。同时,国家的发展也离不开我辈的变革,但是要循序渐进不能激进,毕竟眼下之事需要以我辈之人解决。最后,我们每个人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给后辈留下宝贵的财富。   李鱼的策论回答的并不激进,充分秉持着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道理,同时又肯定了两者的地位和作用,其间更不忘将细化的方式与做法娓娓道来,如应该先改进农具的生产力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才能使得教育水平提高最终促使人才增加,便于治国,种种下来虚实结合,衬托得写出这篇策论的自己想法既全面又十分稳重。   应该没什么遗漏了,完成了全部的作答。李鱼叹了口气,又终于抽出空来揉了揉自己写得酸痛的手腕。   巡考伫立一旁,细细的将李鱼的策论阅读完成时,正好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她不禁指着李鱼评价道:“狡猾!”   只是她离开时轻快的步伐不小心透露了她内心的喜悦。   “都考得怎么样?”林铭走上前来迎回自己的学生们,一边谨慎的问道。   “先生,这次的题目前几篇还好,可是第三页那几篇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唉!”一学子难过的抱怨道。   “那策论出的也奇怪,圣人的道理怎么有质疑的?当然应该直接遵循了,至于变革我倒是没有想出太多的做法来。”有的直接将疑惑问出。   “你答的怎么样?”林铭特意冲着李鱼问道,这毕竟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种子选手,抱有很大的希冀。   面对着愁云惨淡的同窗,李鱼就是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我考的贼棒的话来,于是她也就微微点头模棱两可道:“一般,一般吧。”   林铭担心自己诸多问询影响学子们下午的礼仪考试,于是大手一挥放人回去了。   李鱼与赵三一结伴而出,赵三一八卦道:“可惜咱们考得都一般,听说今年的前三不光所在的私塾能晋升等级,京城三大书院更是直接给出前三一个入学名额,往年前三也要参加入院考试的,估计又是那几个坊市的名额了,特别是应天私塾的蒋文你知道吗?这次比赛大家都认为她能拿第一!”   “第一当然是有才能的人拿了,我觉得我们也有可能冲冲第一呢,毕竟这次书院如此宽厚的条件你不想拿第一啊?”李鱼感叹着说道。   “第一?东郊坊从来没有出现过评选赛的第一,你口气可真的不小啊!”一声嘲笑在李鱼和赵三一身后响起。   怎么总有人多管闲事,李鱼眼中的笑容消失了,她一转身发现迎面正走来三人,其中一人还是上午经义考试坐在她旁边的紧张女子。 第69章 礼仪   “她就是蒋文!”赵三一赶紧拉了拉李鱼低声说道。   “哦,蒋文。”李鱼冷漠点头。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没等蒋文说话,她身边的红衣女子突然愤慨起来,在她看来,这东郊坊的学子怎么敢如此无礼,竟然不主动与她们结交。   “这位蒋文你好,请问你是银子还是铜钱,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喜欢你?”李鱼冲蒋文笑着问道。   “你这张嘴真是太促狭了!”赵三一挤眉弄眼的用肩膀撞了一下李鱼。   那蒋文终于撑不住止住了旁边正欲发火的同窗,深深地望着李鱼半晌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东郊坊李鱼,评选赛的第一预备人!”李鱼笑盈盈地伸出食指比了个第一,她对应试一直还是很自信的。   蒋文望着李鱼款款离去的背影,不自觉捏起了拳头,无他,主要是从来没见过如此大言不惭的人,令她胸内郁结,更坚定了她在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中将李鱼狠狠甩在身后的信念。   可李鱼根本没有接收到蒋文对她发散的敌意,没心没肺的迎来了下午的礼仪考试。   这礼仪考试并不仅仅是行礼的仪态这种简单的内容,其中包含了祭祀、待客、探亲访友、婚丧嫁娶的甚至音乐开始前的礼仪,十分繁复。   而寒族不像贵族从小就接触这些礼仪,她们本身就缺乏对礼仪的了解,虽然能从书本上或者先生那里学习到,但是到底不能十分自然,因而这项考试特地给学子们简化了难度。   考试以小组赛的形式进行,相同私塾的学子自动组成一个人数相同的小组,两两对决,题目以抽签的方式决定,答对的小组每个人加一分,总计三轮,获胜的小组再进阶对决,直到评选出前三的小组。   这种考评的方式十分新奇,同窗学子一同答题也能增加成功率。   李鱼她们的运气不错,抽回来的号码很靠前,只等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轮到她们进场了。   双方行礼依照次序坐下后,抽题的先生就将题目放在了两边的桌子上。   李鱼定睛一看,这第一道题就不算简单——宗族祭祀的礼仪。   同窗们见了题都僵直了身子,目光交接间不禁透露出迷茫的神色,周朝虽然从上至下都注重祭祀,但是寒族哪有什么成套的祭祀方式呢?每逢年节照规矩进香磕头也就是了,而这考试中的祭祀必然不是这种,而是从衣冠到祷词以及行礼的礼节都是有固定流程的。   明显,蕴华私塾对面的学子们也都面露难色,众人心里都在愤恨怎么运气如此不好,刚一上场就遇到如此困难的题目。   但是若说不出、做不出相应的动作,那么两组是都要淘汰的,于是对面的书院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率先站起身来准备答题。   “凌春私塾作答,宗族祭祀应,应该先正衣冠,沐浴净身,按照老幼的顺序依次向祖宗祭祀,奉上四时瓜果菜品......”   蕴华众人不知道对方说的对还是错,只是人家到底有话可说,反观自己对此脑中空空,好容易刚想到一点还已经被对方说完了,真真是急死个人了!   赵三一左顾右盼,急得坐也坐不住,难道蕴华今年只在第二轮就要被淘汰了吗?岂不是辜负了林先生的期待。   她突然发现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坐在她身旁的李鱼竟然还在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如今她也顾不得什么君女模样了,她直接凑到李鱼耳旁气愤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睡觉?快想想办法吧!”   只见李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似乎十分疲惫,抬手轻轻揉了好几下额角,暗叹了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李鱼啊,你这个记忆埋得够深的!嘶,头好痛。”   评审的先生已经在双方上首微微合目养神了,这些考生答得东一句西一句却没有一句在点子上,今天又是被迫听废话的一天。   终于等凌春私塾的学子们回答完毕,考评先生随意指了指蕴华学子,“该你们了!”   几人憋得脸都红了却一句也没有,正要举手放弃时,李鱼突然投来了安慰的目光,继而她直接起身:“蕴华私塾作答。”   “宗族祭祀先拜先祖,随后祭祀天地,祭祀当日,主人服玄冠立于门东外边,面朝南,视察杀祭牲.......”   评审先生从一开始的漠视到讶异的睁开眼睛,最后已经是彻底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倾听,目光更是一刻也不离开李鱼的身上。   无他,评审的先生虽然出身寒族,但是多年淫浸于礼仪,可以称得上火眼金睛。   李鱼的作答不止停留在干巴巴的语言上,更是走到她的桌案前,将祭祀的动作举止缓缓的做了出来,她的一言一行恭谨有度,没有一丝偏差但是又有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没有半点刻意,对于已经进入的学子们也是做不到的,何况面前之人还只是一个在上私塾的学子,简直称得上天纵奇才。   “佐食洗散后斟上酒献于祝,其礼仪和兄弟中之长者、众宾之长加献时相同。”   随着最后一句说完,李鱼的动作也恰好完成,她恭敬地对评审先生行礼后闲庭闲步回到座位。   四座皆惊,便是再没见识的人也能看出李鱼的言辞和动作中没有一丝轻佻,这必然是正确答案了,没想到,小小的东郊坊今年竟然卧虎藏龙!   凌春私塾一下子被打击了士气,虽然接下来的两道题都是中规中矩,但是她们自知回天乏术,只是简单回答后就告退被淘汰了。   李鱼不是掐尖好强的人,同窗们能解答的题她就安安静静听着,也没有睥睨高人一等的神色,反而同窗表现的好,她就高兴的一边笑着一边奇奇怪怪的竖起大拇指来,到了后来,整个蕴华私塾都被她传染,一晋级就都竖起大拇指来,殊不知,这个动作却成为了日后蕴华私塾的特色动作。   评审先生爱极了她这不骄不躁的气度,到了后来望向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慈爱,恨不得立马将她收入门下才好。   凭着五人的完美配合,蕴华私塾竟然杀出重围进入到了决赛,这是十几年来东郊坊在比赛中第一次拿到这么高的名次,哪怕只是小项也值得吹嘘一番了。   这种略带趣味性的比赛不会因为人群参观就影响学子的成绩,因而众人都被允许在一旁参赛。   林铭得知蕴华进入决赛,心中十分激动,只是她牢记自己的逼格,假装淡定的接受了其他私塾先生的祝贺,就面无表情的立在场下,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学生们。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五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子看到隐藏激动得林铭先生,李鱼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下一秒,林铭就见到五个人笑嘻嘻地对着她竖起大拇指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先将大拇指竖了起来,只能硬邦邦地将手放在胸前,挤出一个鼓励的笑脸来。   可惜这个笑容实在比哭还难看,倒是令李鱼等人笑得放松了不少。   决赛开始,只能说墨菲定律是真的。   李鱼对见到蒋文竟然不怎么惊讶,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只有赵三一几人一下子垮了脸,蒋文哪,应天私塾的天才学子,听说每一项都很强,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好不容易进入的决赛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众人都特别不甘心,还好今天有个好大腿李鱼,就是不知道这条大腿能不能一直强下去。   李鱼突然被悲壮的气氛笼罩,她满心疑惑的将目光投向赵三一,却只得到了这厮一句轻飘飘的都靠你了!   这一刻,李鱼真的也感受到了悲壮,这帮不靠谱的同窗!   在评审先生面前,蒋文身边的发言人倒是没有再聒噪嚣张,只是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令李鱼心烦,她也就转过了头,没有继续关注她们。   只是她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引来了三人的同步心声。   二位发言人:哈哈哈,果然是小地方来的,凭着运气进了决赛,如今见了我们果然怕了,连对视都不敢了,早知如此,那么张扬做什么!   蒋文:她是胸有成竹?怎么敢如此小视我,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李鱼:......   你们内心活动都这么丰富的吗?   决赛的题目比众人之前拿到的题目更加可怕,难度直接上了档次,许多围观的考生连听都没有听过这种题目。   随着评审先生将古琴拜访好,继而在古琴前放了十樽香炉后才将题目展示出来——识香品琴。   这个我会啊!李鱼趴在桌子上,突然兴奋起来,几个月前,她在准备伴读考试时,请来的先生就教导过她这种雅趣。   当时,那位先生直接摆出了当今京城能购买到的所有种类香料,一方面她要学会识别品鉴,另一方面,她还要掌握在弹琴时能根据不同的曲目搭配不同的香料,这种在贵族圈子中流行的小乐趣今天竟然成为了寒族考试的科目,可见士庶之间存在着天地之别。   “竟然是识香!”蒋文喃喃道,对这个项目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家里虽然还算富裕,但是还没奢侈到可以随意买来百金之价的香料来给她识别把玩,她之所以现在还有点底气,都是因为私塾里的董先生是出身大富之家,衣物经常熏些香料,时间久了,她也能分辨出一些香料的气味。   虽然只是聊胜于无,但是已经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了,“李鱼,你就等着输吧!”蒋文笑着看向李鱼。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美貌侧脸,蒋文暗道:笑吧,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人群中见此已经小声的议论起来,“这次比赛真是大手笔,竟然拿出了昂贵的香料来考评她们。”   “怪不得今年的考评书院直接给了名额,原来在这等着她们!”   “这余下的六个小组,我等估计也就应天书院有可能答的上来,听说那个蒋文家世不错,家里也是使奴唤婢的,应该对香料有点了解。”   “姐姐说的不错,其余众人可能连香料也未曾见过呢!”   比赛开始,评审先生将考评规则说出,果然是李鱼之前学过的内容。   古琴先生端坐上首,两边的学子面前各分了十盏香料,学子根据先生弹奏音乐的类型选出符合其中节奏与情绪的香料,并有理有据说出原因的即为胜利。   先生还未弹琴,李鱼一一打开漆盏的盖子,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时那位严厉先生的课堂上,条件反应下,李鱼已经瞬间想起了这十种香料的名字和应用音乐类型。   先生一震衣袖,一声略带高亢的琴音传来,琴音萦绕着幽远的意境,众人仿佛看到了一身儒衫的士人立于一叶扁舟之上,她洒脱却胸怀大义,将自己比作兰草,期待世上众人都能拥有美好的品格。   李鱼对音乐算不上敏感,她一边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一边回忆着当时学习这类型音乐的搭配,她的大脑自动将学习到的音乐进行分类,如今天这首就被划分到名人抒发心情的类目下。   不论古今,但凡名人大多数都是在不得志的情况下才会抒发心志,所以这种类型的名人需要舒心、宽胸又代表优雅的香料。   想到了!李鱼刚要站起身来,就发现蒋文快她一步,她燃起其中一盏香料后蹙眉道:“此乐曲是江南散人的《兰草集注》,学生认为应搭配檀香。   ”那识香人走到蒋文面前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檀香,对先生汇报后,弹琴先生却笑道:“檀香也太重了些,怎么能与兰草相匹配呢?”   “是。”蒋文有些无奈的行礼坐下,她还不算太难过,李鱼连张好纸都没见过,估计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还能得到一个品琴的分数。   “学生认为,何不搭配麝香,所谓晚坠兰麝中,江南散人如此清雅一定会喜欢这种香的。”李鱼笑眯眯望着古琴先生,随后动作优雅地点燃了麝香。   麝香气味袭来,琴音戛然而止。 第70章 入画   随后琴音一转,一阵急促的琴音迅速流泄而出,没等弹奏完一首又迅速变换了曲子,连一点喘息的时间也不给比试的众人。   “子熙今日怎么出了如此高难度的题目,这么快速的转换曲目,不要说这些蒙童,就是我等也要细细辨认一番啊。”观赛的先生惊讶的冲身边的同僚说道。   一位样貌疏狂的女子就不禁笑道:“我知道,她这分明是嫌烦了,想着赶紧一次结束,不与这些小童纠缠了哈哈哈,她这个性子!”   “哎呀,子熙真是狂士,只是难为了今日的小童们。”众人忍俊不禁的笑成了一片。   “这个孩子要是输在这真可惜了,她策论写的极好啊!”上午的巡考先生有点紧张的关注着李鱼低声自言自语道。   “她礼仪倒是极好的,你刚才说她策论也很好吗?”礼仪先生恰巧正好听见了巡考先生的低语,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个好苗子拉拢到自己的书院之中。   “等等,你们看那白裘女子!”疏狂女子凝神望去片刻后突然指着台下的李鱼惊叹一声。   只见李鱼仪态端正,她手持燃香,竟然能在古琴先生刚刚变换了节奏的下一刻,就能迅速燃起盏中香来,盏中细细的烟雾升腾,更加衬托的她全身浸染着种独特又怡然的气度。   随着最后一个节奏的结束,李鱼清晰道:“先生所奏曲子分别为《春来惹人恼》、《折柳别》......学生所搭配的香分别是菀香、白脑香.......”   孟子熙静静聆听着李鱼的一字一句,突然细致的将琴收起来,随后定定的端详了李鱼半晌道:“你很好,可愿意来庄临书院做我的弟子?”   一瞬间,台上台下众人顿时都哗然,京中第一琴师孟子熙竟然愿意收徒了,还是一个声明不显的蒙童,这种弟子可不是那种跟着众人一起上大班的,而是真真正正跟随在孟子熙身边能学习到真东西的弟子啊!   “她,她怎么能明目张胆抢人!”巡考先生和礼仪先生气的倒仰,大骂孟子熙脾气古怪,冲动莽撞。   蒋文在李鱼举重若轻地将所有乐曲和香料识别出来后,便知道大势已去,但是一直以来的高傲还撑着她不能失态,此刻也一脸震惊地望着孟子熙和李鱼,难道,她的才华竟然已经高到如此地步了吗?   此刻,赛场上被所有人目光紧紧关注的李鱼终于站起身来,她尊敬地朝孟子熙行了个礼,随后谨慎斟酌道:“先生垂爱,本不敢辞,只是学生虽碌碌却心间挂念功名,不敢玷污先生清音,万望先生谅解。”   孟子熙点点头也不说话直接带着琴离开了,众人的眼神却仿佛利剑一般射向李鱼,那可是京城第一琴师的弟子名额,乐坊内也是可以得到功名的。   但是她竟然就这么轻飘飘拒绝了,实在未免太过自负了!   只有林铭远远望着李鱼的方向莞尔一笑,她这个学生一向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从来不会被诱惑偏离真正的目标。   以绝对实力碾压众人的李鱼成为了礼仪科目实至名归的第一名,而且因为结束比赛太过迅速,众人早早就可以回家准备明日的比赛。   李鱼与林铭和众同窗告别后,见天色还早,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抬脚去了唐集书店。   “就只能看一页啊,看了喜欢买回去,您怎么看都行。这可都是好东西,你要是买回去看完了,还能给好姐妹看、给夫郎看,这种老少皆宜的好东西谁能不心动?告诉你,这是最后三本了,一会想买都买不到咯。”   李鱼刚进店面便听到唐修对着两三个脸红红的女子一顿忽悠,定睛一看,正是《三字经》书皮的好东西!   见那几个女子仍然举棋不定,李鱼直接挤了进去,一只雪白的手直接将书拽了过来,假意翻了一页道:“哇,我买了,三本全都要了,这种好东西可不多见了,哎呀这种的还没看过,真是开了眼了!”   李鱼冲唐修眨眨眼睛,唐修立刻就反应过来,附和道:“这位姐妹有眼光,先买先享受啊。”   李鱼听见她满嘴跑火车差点惹不住笑出来,可是二人这番唱念做打终于打动了顾客,为首的女子直接眼疾手快地把书从李鱼手里抢了回来,继而急急地将银子塞在唐修手中瓮声瓮气道:“先到先得,我们要了!”继而三人就红着脸落荒而逃了。   “啊,真是害羞的好姑娘啊!”李鱼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微笑感叹道。   “贤妹,你今日不是比赛么,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唐修摇摇头热情的挽着她的胳膊问道。   李鱼就笑盈盈道:“唐姐姐,你知道你挽着的是谁的胳膊?正是礼仪科目第一名的金贵胳膊啊!”   二人笑了一阵才作罢,终于双双坐下说起正事来。   “分店已经在宁和坊装修了,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广发英雄帖,看看你身后,还只是今天一天收到的稿子!”唐修哀叹了一声。   刚才进来还没有注意到,如今李鱼回头一看就被半墙高的文稿惊住了。   等不及的李鱼直接搬了一小摞到桌子上细细审阅起来,前几日她与唐修商定再开一间分店,这间分店主打休闲娱乐类题材的文学,前几日又广发英雄帖,任何人写的文稿都可以发给唐集书店,如果被征用了直接成为独家签约作家,给高薪给名声,如果广受欢迎还能改编为戏剧和评书。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本就不多,有功名的更是凤毛麟角,很多人为了卖书上学都经济十分拮据,如今有了这种又发挥才学又给钱的好事怎能不心动!   “这篇写的太生涩了,读起来十分难懂,不太适合!”作为一各十分了解通俗文学的李鱼几乎是打眼一看就能辨别出这篇文章适不适合。   看了一大半,能入眼的也没有几个,唐修挠了挠头冲李鱼道:“咱们想出来的这个主意倒是好,可是如今这一小摞文稿咱们都看了这么久,那边还有许多,可怎么审完呢?”   李鱼放下手中的稿子,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沉吟了片刻突然眼中流露出笑意来。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见到唐修更加不解的眼神后,李鱼拍拍她的肩膀解释道:   “我们可以在店门口立上一个牌子,就写任何人都可以入店免费看白墙上的书,随后将那些文稿贴到那面白墙上,让客人在喜欢的文章上点一个红点,最后哪个红点最多我们就签约哪个,这样子既省了我们的力气又能得到顾客最喜欢的书籍类别,以便于我们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小脑袋扒开看看,到底里面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这法子,也就你能想出来!”唐修作势要去摸李鱼的脑袋,李鱼同样是个落荒而逃的结局。   拎着两包桂花酥的李鱼脚步轻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她发现自己前面的身影无比的熟悉,他虽然戴着帷帽又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却逃不过李鱼的火眼金睛。   此间男子地位卑下,在东郊坊这个地方更是如此,男人们早就生活的疾苦打磨得丧失了鲜活,言辞粗俗、行动匆忙是这里的常态。   但是柳秋走起路来的姿势与其他人十分不一样,他走路的姿势十分闲适,每一步的步伐都是固定的长度,这样的步伐既你能保证腰间丝绦平稳得体,又不至于十分做作。   柳秋平日和平安焦不离孟,今日为何独自出门又特别的谨慎,这一下,勾起了李鱼全部的好奇心。   她谨慎地跟随在柳秋的身后,还好柳秋没有什么反侦察意识,就这么走了半刻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李鱼远远地看着柳秋闪身进入了一家店面,抬头一看,明晃晃四个大字的“孟集书店”晃晕了李鱼。   难道是?柳秋你这样是犯法的!   怎么能跑到人家的书店窃取商业机密呢?   真的不应该自己来,容易被发现的啊!   李鱼急的搓了搓手,在等得心急如焚的下一刻终于见到了他从书店里平安无恙的离开了。   他瞒着我,若我直接去问,他一定又想各种办法转移话题,就像上回一样!   李鱼捧着红红的小脸蛋懊恼,她恨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妥协!   李鱼缓了缓,等终于平静下来后,她还是走向了孟集书店。   大书店果然不一样,面积更大,伙计也有四五个。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李鱼今日光彩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她刚踏进店面就有两三个伙计直接挂着大大的笑脸迎了上来。   “客官,您要看看什么书,小店的书是最齐全的。”   李鱼袖手笑道:“我先随便瞧瞧,对了,刚才进来的那位白衣男子也是来买书的?现在看书的男子可不多啊!”   “这个,这个么。”两个活计吞吞吐吐,见李鱼是真的好奇,才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出来了一本书递给李鱼,又道:“这可是今年卖的最好的了,就是刚才那位先生画的,只是比一般的贵一点,不过,您看看就知道物超所值了!我们老板一见了就直接给了高价呢!”   李鱼接过书来,看到书皮的下一秒她突然感到五味杂陈。   《三字经》就是这么被你们用坏的!   她颤颤巍巍着双手打开书皮,一幅幅极度热烈的故事就突然跃然纸上。   李鱼也在唐修那里见过这种避火图,可是跟面前的这一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其上人物绘之以色彩,唇如点朱,肤若凝脂,不是以鄙陋的动作为主,反而人物玉体横陈鬓云乱洒,有一张是背对着人,却撑着下巴扭过头来,连指甲上的丹蔻都细致入微,更甚的是媚眼如丝撩人心魄,只这一眼便让人口干舌燥,恨不能入那画中才好。   “多少钱一本,我买了!”李鱼举了举书,这下子有了物证,看他还怎么辩驳,李鱼心里又复杂有欢喜。   “诚惠十两银子!”伙计们齐声道。   “啊,我突然感觉也不是很喜欢了,今天有点事,下次再见!”李鱼面不改色地说完这番话就气质端庄的转身离去。   直到距离孟集书院已经两个巷子外时,李鱼终于才抱着头蹲在地上,人这一生必然会有很多尴尬的瞬间,但是刚才这个足以排进李鱼尴尬榜的前三了!   她今天出门身上一共就带了五两银子,其实是柳秋知道她爱吃些小零嘴,特意给她拿上的。   买完了桂花酥,一共余下四两多,孟集的伙计一开口就是十两,这让一个第一次偷偷买小颜色书籍的李鱼是多大的伤害啊!   “李鱼,你回来啦!我跟你说件大喜事,咱们要搬家了!”平安激动得冲李鱼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鱼刚进家门便听到这个大消息。   “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最终还是成为了被胡萝卜吊着的驴子,一路小跑到平安身边问道。   “端庄、端庄!”平安教训道。   “嗯嗯,知道了!”李鱼赶紧端起来,凤眼斜睨着他骄矜道:“堂下小儿快快道来。”   “柳秋哥哥买房子啦!”   “等你考评完我们再搬。”柳秋终于姗姗出现,他已经换了一身淡蓝的罗衣,更衬得肤白如玉。   李鱼一下子就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些场景,恍惚间那背着身子眼波流转的人仿佛变成了倔强抿着嘴唇的柳秋。   腾的一下,李鱼发髻间的滴粉桃花都要被烧成绯红一片....... 第71章 霸总   “小鱼,你怎么脸这么烫,是不是今日太累了感染了风寒?”柳秋忧心忡忡地伸手摸了摸李鱼的额头大惊小怪道。   “我,我饿的,我饿了,我要吃饭!”李鱼怂包地直着脖子喊道,她眼皮子上仿佛有千百斤的重量根本抬不起来,一溜烟的跑进了屋子。   “她今天可真怪!”平安跟柳秋低声道。   柳秋整理了一下衣衫喃喃自语道:她这么喜欢我穿蓝色衣服吗?明天得去多买两身才好。   暮色四合,房间里静悄悄,李鱼在默默准备明天的考试内容,两个男人恨不得化身小猫,安静的做着针线,就担心影响到她学习。   下午发生的事情李鱼还没有忘,她准备让柳秋自首,于是清了清嗓子循循善诱道:“哎呀,我有点好奇啊,柳秋,咱们在哪里买的房子,多少钱啊?”   柳秋捏着针线的手一僵,随即放下东西,走到外间打开匣子取出一张房契进来,“你瞧瞧,就在唐集书院不远的地方,若你不满意咱们再重新找。”   他这么贴心却让李鱼不好发难了,她根本不关注房子在哪,只能装模作样地接过来扫了两眼就赶紧点头道:“嗯嗯,很好很好。”   “你是不是嫌弃我花钱多了?下次我一定提前跟你商量好。”他俯下身子,小心地抓住李鱼的双手委屈道。   李鱼出于本能立刻就想安慰他,可是转念一想,我这个傻蛋都被含糊其辞骗了多少回了,这次一定要站起来!   她现在多少知道了一点柳秋最吃哪一套,只要她撒个娇,哼哼,柳秋这家伙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一头扎进柳秋的怀里,眨巴着眼睛难过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在你心里我都成了吝啬鬼了,我就是奇怪嘛,你这两天太反常了,又给我买新衣服又买新房子的,我赚的钱大部分都投资新书店了,到家里也没有很多,所以,所以才问问的!”   她表现的比柳秋还要委屈,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脸蛋温热透过柳秋的罗衣,他的心一下子都热乎乎的,哪还能说出来什么狡辩的话,这时候,李鱼跟他说月亮是方的他也只会附和对对,月亮四个角。   “我错啦,确实有事情瞒着你,不过,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我不想那些脏东西污了你的眼。”   柳秋轻轻的安抚着李鱼,还是将事实全盘托出了。   “我是偶然知道那个图还能赚钱的,到书店逛了逛发现大多数图都是粗制滥造的,笔触狂放,你知道我,曾经见过不少这些东西,随手画画也就有了,而且你又要开店又要科考,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也就画了一些赚点小钱。”   他低下头只能看见李鱼鸦青的发顶,却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由得心中有点慌乱,连忙又补了一句:“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都不再画了,本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那个,画一幅给多少银子呀?”李鱼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   ???   突然反应过来的柳秋也干巴巴说道:“我和书店对半分,一幅画五两银子。但是,我们有印刷机,我做了一个底版,一套图有一百本,如今已经出了五套图了。”   五套图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在东郊坊这个地方简直可以横着走了。   李鱼向来自诩还算见多识广,哪承想这高手就在身边。   自家的柳秋真是个鬼才,竟然能想到用印刷术来加大小人书的产量,怪不得他也就连着画了那么两三天,后来都不再动笔了。   半晌李鱼都不做反应,柳秋心下十分忐忑,他画这些避火图之所以瞒着李鱼,一来是她年纪还小,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左了她的心性;二来,本来自己出身就污点重重,私下画这些东西若是叫李鱼发现了会不会误解他水性杨花呢?众人也会说他不想着远离这些东西,反而上赶着去绘制。   但是,柳秋暗暗叹了口气,他没什么别的技能可以赚钱,如今见李鱼每天都很辛苦,他只想做点什么来减轻她的负担。   李鱼:唉,我的心性早就左了,请你大可不用担心。   柳秋见李鱼慢吞吞地抬起头,隐约能看到她痛心疾首的样子,柳秋咬了咬牙,眼神飘忽不定,心中却是难过万分,只在心里暗道,小鱼就是骂我打我,我都认,她千万不要生气才好,我怎么能做出这等令她失望的事情,真是该死!   没想到,李鱼确实生气了,她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气愤的连指尖都在颤抖,下一秒说出的话却让柳秋须臾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你怎么能去孟集画,却不在咱们自己的唐集画呢?!”   李鱼拽着柳秋将还在愣怔的他按在自己的座位上,殷勤的开始给柳秋锤起了肩膀,随后大手一挥控诉道:“你是不知道,那日唐修给我看了好几本避火图,我才知道店里的避火图竟然那般粗劣,可怜我们唐修姐姐连那种粗劣的小本子都当宝贝一样供着,如今还成为了店里的热门书籍,若是见了你画的图,估计得抱著书流口水,我想签约你做唐集的第一画手!你看好不好?”   柳秋本来见李鱼不生气刚刚松下来的神经突然又绷紧了,他握住李鱼殷勤的手转头阴测测问道:“唐修竟然给你看那种东西?”   二人的处境瞬间反转,李鱼虽然顶着重压,但还是少不得替好姐妹唐修辩解两句:“呵呵呵,我们,都是,那个那个,学术交流!对,就是学术交流!”   “好的很!”柳秋的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乌云密布了,李鱼哪敢再火上浇油,心道,唐修姐姐,好自珍重!   李鱼见他稍微平复些才又挑起话头来:“柳秋,孟集可曾与你签了什么合约吗?若是你平日还空闲的话能否到唐集出些绘本,如今我们在宁和坊开的新店非常缺少通俗话本及图画,若你能帮忙就真的太好了!”   “我之前是担心被你发现才选择孟集书店的,倒是未曾签什么合约,不过是一手交书一手交钱罢了,如今你要我画,我是什么时候都方便的,我今晚就能画出一版来,明日印刷好了你就能送过去了。”柳秋说着就准备去拿他的纸笔开始作画。   “哪有这么着急,你今日好好歇着吧,那边的书店还没正式营业,你抽时间画一些就好,千万不要过于辛苦,而且,我也不会允许你做白工,孟集给你五两,我也是五两,不过若是盈利,我的那份也是你的。”李鱼得了应承,心里很是欢喜,拉着柳秋的手甜甜蜜蜜的说话。   “什么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他呢喃道,眼神中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也是啊,我是要扣下点,还得攒一攒迎娶某人的聘礼才是!” 李鱼终于站起来了,她捧着张笑脸趴在书案上盯着柳秋。   可是看着看着,反而是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柳秋这个人太可恶了,他没有一点羞涩,反而眼睛里都在发光,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嘴角也是控制不住地翘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继而直接伸手覆盖住李鱼捧着脸的双手,轻声道:“聘礼我来攒,嫁妆我来攒,你只要做我的新娘子就好了,我现在真感觉度日如年,你怎么还不长大......”   在柳秋的霸总发言下,李鱼又是晕乎乎的惨败,可见站起来的日子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第二日考评算学和书法,这个时代的算学极为落后,没有什么方程,连鸡兔同笼这种难度的都算是非常难的题目,作为一个理科生,李鱼到底保住了她的尊严,不仅将题作对了,而且做出了花来,一个小小的题目她竟然足足写了五种答案,连先生都直呼算学奇才。   三门第一,李鱼在总教习那里都有了姓名,所有书院都开始跃跃欲试,毕竟普通的学习好和天才还是不一样的,她们了解到李鱼今年才入学,林铭特别说她仅用了七日就从初等班升入了高等班,如今再考评中更是以全方位打击的形式将众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蒋文一开始还对她有些许敌意,可是实在是敌人太过于强大,直接将她从小到大养成的傲骨打断了,平常人精通一门还要刻苦钻研,可这种所有科目都能精通的人,她又如何还能小视呢!   连带着一开始鄙夷李鱼出身东郊坊的众人,因为她这两日的出色表现也彻底转变了态度,开始争着与李鱼结交,如果一个人和你所处的阶层差不多,你可能会嫉妒她,但是如果这个人已经处于你这辈子都无法赶超的程度,众人反而都会崇拜她追逐她了。   除了她之外,蕴华私塾也出了好大的风头,同窗们一个个挺胸抬头走路带风,就连一开始不被重视的林铭先生,她的座次也被特意放到了观赛席第一排正中央,各个书院的院长和先生也开始暗戳戳地较劲,势必要拿下李鱼这颗好苗子。   对于书法,李鱼只能算得上是中上,毕竟这些学子们十多年的勤学苦练也不是空口白话,但因为她到底底子还在,到底分数还可以,况且先生们认为书法这个东西是可以慢慢开始练习的,李鱼终究是与众不同。   最后一日的诗文考试,林铭先生捏了把汗,李鱼的深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如果说礼仪、策论、算学都还算无师自通,但是诗文还是需要下功夫的。   前几日,她曾经教导李鱼诗文,但是她满是不解,又从头开始教导,距离现在也不过三五日,就是李鱼真真是文曲星下凡,只怕也不可能一下子做出绝世诗词来,况且还是随机命题。   李鱼也知道自己诗文科目上弱势,借鉴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优美诗词当然容易,她也可以碾压式成为第一名。   但是她不愿意。   李鱼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的人群,她们是天寒地冻下聚集在这里的四五百位蒙童,很多比她年纪还要小,却手脚上都是冻疮和茧子。   她们和她一样渴望成功,如果她毫不在意的作弊,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那样对她们来说就太不公平了,那样廉价的第一她也不屑得到!   诗文考试终于开始,虽然这最后一科,但所有人丝毫没有懈怠,总教习更是出场为学子们命题。   总教习望向黑压压的一片年轻人,心中激荡,她当年何尝不是其中一员呢?如今虽然已经年过知天命,但是见了她们努力拼搏的样子仍然感觉生动,于是脱口而出此次的命题——蒙童,不限格式,字数,限时一个时辰。   此题一出,众人表现各不相同。   有那才思敏捷之人略沉吟一番就下笔如有神,不过几息之间就挥就了。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和李鱼一般在字斟句酌。   李鱼最终将主题定在了蒙童是未来的方向上,她足有三科的积分皆是榜首,书法也没有拉分,如今只要诗文中规中矩,还是很有可能得到第一的,于是李鱼终究是选了一个不会出错但是也不出彩的主题上,只要维持中上即可。   最后一科终于结束,考得好与不好明日也将尘埃落定,李鱼夹在众位同窗中间,听着她们讨论诗文,用了多少华丽的辞藻、借用了哪个典故,有什么新意云云,只感觉自己的诗文更加不堪入目了,一路上连话也不敢说,生怕被同窗们要求吟诵一番她自己的诗,那可就丢大人了。   还是林铭先生的出现解救了她,但是区别也只是对着林先生一人丢人罢了。   李鱼一咬牙一跺脚将自己的诗硬着头皮念了出来:“残阳已逝,晓月如勾,溶溶夜色沁寒凉,蒙童懵懂欲报国,书案犹温锦衾薄,他朝一日雄鸡啼,红日初升,且看蒙童显名声。” 第72章 及笄   翌日一早,李鱼和众学子一样一早就赶到了东郊坊的公开榜单处,昨天林先生评价她的诗文太单薄了,顶多能拿到一个中等,因而一路上李鱼都十分忐忑,还好东郊坊的学子不多,没有出现人山人海的景象。   她的身影刚刚出现,便引起了一阵哗然,赵三一转身看到她的身影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哭腔地喊道:“李鱼,你果然是榜首,快来看!”   “没想到咱们东郊坊竟然出了个能人,蕴华私塾不可小觑了......”   “比赛那日我就感觉她很是不凡,果然非池中之物啊!”   众人望着一瞬间立住的李鱼身影不禁纷纷议论起来,作为常年被歧视冷落的东郊坊学子她们也与有荣焉,竟然跟随着赵三一的脚步上前迎接李鱼。   虽然一直自诩心里有底,但是到了如今才算是尘埃落定,她突然却有点迈不出步伐,担心一切都是泡影。   还好她停顿了没有多久,很快就挪动起了脚步跟着向她贺喜的众人来到了榜单前,五百多人的榜单横占了一大片展板。   李鱼先恭敬地谢过众人后才站定在榜下,定睛一看,果然她的大名正高悬榜首,其中三科第一,最差的诗文竟然没有跌出前二十,看来是总教习有意要树立一个模范榜样了。   她又关注了一下蕴华私塾的其他同窗,因为团体参与礼仪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分,其余又都发挥的不错,赵三一竟然也高居五十一名,其余三位也在一百名左右。   与众学子互相道喜寒暄后,李鱼终于与喜笑颜开的同窗们回到了蕴华私塾,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先生,谁料到林先生听闻了只是冷淡地夸奖了句不错,就没有再多别的了。   几人不免有些沮丧,却迫于先生威严,不敢多说什么只顾学习,哪里看得到林先生一脸慈爱的看着她们,她昨晚根本没有睡觉,彻夜在榜单下等待,她才是第一个得知的人!   得了第一的李鱼并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是更加热情地投入了学习中,经常废寝忘食,考试结果发布后,很多坊市的书院都纷纷伸出了橄榄枝,邀请李鱼入院学习,可是李鱼知道自己的斤两,她现在进入书院恐怕也是吊车尾,而且更加重要的一点是,她现在出不去东郊坊,若是今年取得了功名,坊正便不好再拦截她,即便是秀才也是属于士的初始了。   李太尉也要考虑一下舆论,作为白身的女儿她想怎样便怎样,可是一个步入了士族的女儿,双方的博弈便不仅仅是二人的事情了。   因而她真挚地给各个书院回信,谦虚地说明了想要在今年准备一下院试的打算,希望各位先生谅解她稍晚些入学。   如今已经是三月末了,院试的时间就在八月份,李鱼怎么能不着急。   可是她忙得一塌糊涂,柳秋却还记着她的生日,三月二十九她正是及笄的日子,经柳秋提醒她才入梦惊醒。   在周朝,及笄是一个女子步入成年的标志,从今以后就可以成家立业,不再是小女孩了,因而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人家,都会十分重视这一点。   李鱼现在摆脱了太尉府小姐的身份,不然不可能大肆举办,但是柳秋一点也不想委屈了她,于是最近日夜颠倒画图赚钱,只望她的及笄礼可以风风光光的。   李鱼这个主人开始认真的思考邀请的人员,她也不拘男女,邀请的标准就是她尊敬的师长,相处融洽的朋友。   因而很快她就定下了嘉宾,她先是特地上门拜访林铭,请她作为自己及笄礼的正宾,又邀请了赵三一作为赞者。   说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日榜单的第二名正是蒋文,她也是第一次落于人后,但是才不如人,她倒是一位正人君女,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李鱼要推迟入学的事情,气冲冲跑到东郊坊开导她,告诉她这次的机会是多么的珍贵。   最后,却认同了李鱼的想法,心里想着,她不去,我这个第二名去了又有什么意思,于是也写了书信给书院的先生们,她也要考完院试再进书院!   她这个人交往起来也很有意思,于是李鱼特地也写了封信给她请她参加,没过一天就收到了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大字的回信:一定去!   最后她还邀请了秦淮衣和唐修,毕竟这一个是与她交流手术的医学先驱,一个是她在大周的书局合伙人哪。   没想到的是,大杂院的乔氏听闻了李鱼要及笄,主动跟柳秋说要过来帮忙,李鱼紧要关头救了他和女儿的命,却一直没能回报,如今她们已经搬离大杂院了,乔氏虽然心里不舍但是还是为他们高兴,于是终于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定要来才是。   三月二十九很快到来,李鱼凌晨就被柳秋和平安拖起来收拾打扮,准备迎接客人。   “是不是太早了啊,及笄礼得巳时才开始举行呢!”李鱼昨天睡得晚,如今还有些懵,于是拉着长音求饶。   “哪有准时到的道理,亲友们一定在坊门开启时就要出门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不可含糊。”柳秋难得的强硬了一回,万分细致的给李鱼打扮起来。   在及笄礼开始前,李鱼要穿着上一身采衣,也就是短褂裤和小上衣,再梳上一个双环髻,这身衣服着重于孩童的幼稚,与之后及笄的衣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收拾完后李鱼也清醒了过来,她讶异地看着屋子揉了揉眼睛,柳秋提前好几天就收拾好了院子和房间。   现如今,整个房间十分雅致,他还特地燃起了珍贵的香料,地上铺设了精致的地毯,奇怪的是礼桌旁边柳秋还特地留了两个红缎子座位。   “这是?”李鱼指着座椅问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我只能想到这种办法,这两个座位代表着小鱼的父母高堂。”柳秋自作主张,有点忐忑的望着李鱼,生怕她不喜欢。   “你,不恨太尉吗?”李鱼深深地看着柳秋,毕竟差一点他就死于太尉之手了。   “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干什么想那些难过的事情,我没办法请来真正的高堂,做这些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他微笑着看着李鱼,他是真的想开了,人生短短,若是日日心里装着怨恨、不甘,又有什么生的趣味呢?何况如今能陪伴在李鱼的身边就是他最大的喜悦了。   大门口处柳秋请来的乐曲已经开始演奏。   果然如柳秋所料,时间还早,可是众位嘉宾都是早早就到了,还好她们如今已经搬进了这间二进的小院,否则在大杂院的环境下还真的没办法接待这么多人。   还好柳秋和平安早有准备,妥善地给众人安置了座位,又因为天色尚早,于是又贴心的呈上了温特的点心和香茶宴客。   今日毕竟是正式的日子,赵三一却还是悄悄找到李鱼戏言了一句:“你这小丫头真是早早的就享受了齐人之福哪。”   李鱼为自己的疏忽而懊恼,她连忙来到众人面前,正式的将家里的两个男子介绍给她们认识。   “都怪我疏忽,还没有将家人介绍给各位,这位是我的未过门的夫郎,名唤柳秋;这位是我的哥哥,名唤平安。”   秦淮衣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柳秋,他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得她如此认真眷顾。   因为李鱼要专注科举,秦淮衣也就没有过多来打扰她了,除了第一次,二人多多少少眼神交锋,后来几次,似乎是柳秋想通了,都是十分热情的接待于他,他还以为是李鱼想通了,十分喜悦得跟她剖白了心意,却意外的得到了她的委婉拒绝,她竟然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种一听就很虚假的话,若是别人说,秦淮衣必然嗤之以鼻,可是李鱼说话时的真挚和坚决却让他不由得相信。   这样的人,古今难有,为什么他偏偏晚了一步,可是他到底还不会死缠烂打,只能将心中翻涌的情义隐藏的更深了。   因为李鱼李鱼的父母不在现场,柳秋和平安暂且替代了家人的位置,感谢过各位宾客后,及笄礼也就正式开始了。   先是两位赞者赵三一和蒋文走出来,净手后对宾客行揖礼,随后她们步态庄重地缓缓走向李鱼,跪坐在笄者席上用梳子为李鱼梳了两下,而后将梳子放在席子上。   随后正宾林铭出场,林铭给自己的得意弟子做正宾,做了十足的准备,她一向是细致的人,特地做了衣服又熬夜翻了好几天书,为了想李鱼的表字差点愁白了她几根头发。   她低头看着李鱼恭谨的端坐着,待有司唐修奉上罗帕和发笄,林铭走到李鱼面前;   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她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李鱼就起身走到后间,在赵三一和蒋文的帮助喜爱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随后一身襦裙出来后感谢来宾,又朝着柳秋准备的两个座椅跪拜,算是经过父母了。   如此两次,最后一次三加最为重要,在林铭念完祝词后,李鱼转身换上张侧君特地为她准备的深衣和飞凤发簪,又在唇上点了鲜红的口脂,随后施施然出来时,众人望向她的眼神已经很不一样,她此刻肃穆严整,凤眼葳蕤,柳秋恍惚仿佛到了那日的张侧夫,只是李鱼的美貌更是青出于蓝,过不了三两年她就必然会出落成一个光彩令任何人都不可能忽视的女子了。   待她行礼后,林铭特地伸手将她扶起道:“及笄已成,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今日为你赐表字为子游,望你如鱼得水。”   从今以后,众人就都要称呼李鱼为子游了,除了师长外,李鱼这个名字将被很少唤起,毕竟在别人有表字的情况下,直接连名带姓的称呼是一种非常失礼并挑衅的行为。   及笄礼后没多久,太尉府明月居就收到了一份来自东郊坊的画。   张侧君刚一打开却红了眼眶,这是一幅长卷,其中着深衣、头戴凤簪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她的身前是庄重的正宾,可见,她已经如期举行了及笄礼,她的鱼儿,终于也是个大人了。   画卷末尾写着不孝女李鱼携柳秋敬上,请父亲大人安。   转眼间,时光已经到了八月,院试马上要开始了! 第73章 院试   “真是好句,此书好比芝兰。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文才。”清瘦的男子斜靠在半旧的软塌上对手间的手爱不释手。   下人苍月是从小就跟着主子长大的,最是了解不过他,见了好文章都是可以读得废寝忘食的。   “主子何不下山见见,我前日去买书时那间唐集书店说要举办一个什么签售会,听说受欢迎的作者都会露面跟读者交流一番,咱们早买够了十本以上的书,您手里的这本《文明诗集》更是难买,作者一定会去,您看呢?”   自从上山后,主子心里郁结难开,偶然从京城声名鹊起的唐集书店买了一些书后,他才略转了些心思,如今快到八月中秋节,无论如何主子这次也推脱不过,必然又要回府受磋磨了。   苍月心疼主子,因而想着花样想让主子宽宽心。   宁宣放下手中的书,深知他对自己一片忠心,而且临回府之际,他也想最后再看看外面的天,于是从软塌上坐直身体,对着苍月莞尔一笑道:“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如何还有推辞的道理。”   八月的天气席卷起层层热浪,可是宁和坊唐集书店门前却是人山人海,鲜红的条幅上浓墨重彩地书写着“第一届唐修书局签售会。”   场地前十来张书案的后面都排着熙熙攘攘的队伍,还有维持秩序的人员拉起了黄色的隔离带区分开不同的作者区并引导读者们,因而整个场地中人虽然多,但是仍然是井然有序的。   唐修悠然地坐在书案前,面前是满脸热切喜爱的读者们争着要跟她交流握手,两旁是冰凉的冰鉴和瓜果饮品。   她如今已经与几个月前那个蓬头垢面的抄书人大不相同了,不只是外表上更是在心态上。   仅仅半年,李鱼提议开设的娱乐分店便突然爆火京城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在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加持下,唐集不仅吸引到了大批娱乐文学作者,更在晕轮效应之下吸引来了无数严肃文学作者,竟然一下子实现了两开花。   如今孟集都隐隐不敌,其他书店虽然模仿她们的行为,但是由于唐集是签人,前期定下了许多优秀人才,二来,唐集带来的品牌效应巨大,许多作者不愿意退而求其次。   在分店带来的巨大利润下,她们又布局了茶馆、饭店等许多产业,连分店也又开了十来间,有钱了后招来了活计,唐修和李鱼二人终于能松快不少,因而唐修也按捺不住手痒写了一本诗集,没想到反而效果不错,竟然也成了今年销售量排名前十的书籍。   如今她真是万分感谢自己慧眼识珠,捡到了李鱼这颗宝贝蛋,她胆大心细,脑子里一转就是一个想法,如果没有她,就靠自己是下辈子也做不成这么大的生意,只盼着她过两日的院试能够蟾宫折桂才算圆满。   随着身前的人越来越多,唐修赶紧摇摇头集中精神在签售之上,唐修正签得手腕发酸的时候,突然只感觉一阵古朴的清香袭来,瞬间,她感觉这夏日的炎热都退却了许多。   一抬头,却见到一位头戴帷帽,一袭白梅锦衣的男子坦然将一本《文明诗集》放在书案上,“久仰先生文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不凡。”   唐修只慌乱了一瞬间就立刻稳住了心神,她颤颤巍巍的接过诗集,签名的笔画却没有方才的丝滑,最后唐文明三个字写完的一刹那竟然有点遗憾时间太短了,于是又提起笔在名字旁边写了几个字才又谨慎地将书递给男子。   宁宣接过诗集后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只留下得了长脖子病的唐修难以忘怀。   马车上,翻开诗集的宁宣不自觉眼睛弯了一下,苍月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错觉,心里暗道,乖乖,这诗集不知道写的什么,竟然能让少爷展颜一笑。   待宁宣耐不住苍月询问,打开书页一刹那,苍月也不禁笑出了声道:“这人倒是滑头。”   只见书页内写到:下本诗集九月初一发表,请公子一定来买!!!   这几日,即将考试的李鱼恨不能直接住在私塾里,她已经进入了冲刺阶段,连带着林铭先生也眼底发青,身体简直要被李鱼掏空。   她带过不知道多少届学生,就从没见过李鱼这么拼的,她仿佛不用睡觉,策论这种绞尽脑汁的东西,她每天能在课余之外再自己写出五篇来,各涉及不同的方向,还要自己给自己出题做!   林铭虽然自己只是个秀才,但是她淫浸教学多年,自是能看出来学生们的水准。   李鱼这种上升她闻所未闻,她的心态从一开始的打算让李鱼再扎实学习一年转变到了我的学生今年必能考中!   转眼间,八月十三日到来,院试开始!   “这里都是早准备好的吃食,考场有进无出,我们不能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柳秋从进了八月就开始心神不定,他听说了考场环境特别不好,早早就缝了垫子等物品,他如今手头有钱,根本不将就,李鱼的笔墨纸砚无不是上等。   李鱼整天学得晕头涨脑,临考前见到那堆积如山的物品不禁笑得东倒西歪,“哎呦哈哈哈哈,柳秋哥哥!”她掰着手指细数道:“我从进考场到出考场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搬家了呢!”   “那,那我往外拿两样!”柳秋头疼的看着这些东西,只感觉哪个也不能少带,恨不得自己能进考场服侍李鱼才好。   “我就拿这个垫子就行啦!我都看到了,你亲自做的!”李鱼狡黠一笑,从一堆东西中直接抽出垫子,背上背起书箱就打算出发。   柳秋知道她要跟私塾的同窗们会合,自己不好跟随,也就赶紧冲李鱼挥手告别,待李鱼身影从院子中消失后,他就立刻回房拉住了在厨房洗碗的平安到了自己的房间。   “快跪下,诚心些!”   刚说完这句话,平安就见柳秋扑通一下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佛祖、菩萨请保佑李鱼考试顺利,一定得个第一名,若成了我一定为您重塑金身.......   平安望着墙上挂着的佛祖和菩萨像傻了眼,只能也跪下来诚心的求了一番。   待二人拜佛完成,平安才奇怪地向柳秋问道:“哥哥一向不信神佛,如今怎么?”   却见柳秋忙轻轻拍了一下平安,小声道:“佛祖菩萨听着呢,不许瞎说!”继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马不停蹄的拽着平安跑到西厢房道:“差点忘了,还有玉皇大帝和西王母,隔壁马三叔说这两位仙人也是很准的。”   平安只得将大大的白眼埋在心底,这个人平时怎么都好,怎么碰见李鱼的事情就变成了傻子,以前二人闲聊时,他还跟自己说,什么诸天神仙,我是一个也不信的,若是灵验,怎么在我受苦时未曾现身,为什么我祈愿时只得到了打骂,信那些泥塑土坯倒还不如信自己!   到了如今,哼!平安看着柳秋虔诚的侧脸只感觉五味杂陈,不是他大逆不道或是不盼着李鱼好,他现在是真心期待李鱼能考个第一,不是为了柳秋和李鱼,都是为了这些神仙们。   能让柳秋低三下四的跪拜的神仙若是不能让他如愿,下场难测啊.......   李鱼到的不算晚,贡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众多考子,许多还是眼熟的人,她含笑与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后便施施然来到了林铭先生面前。   今年蕴华私塾备考的人只有三个,李鱼、赵三一和杜如锦。   林铭对她们三人寄予厚望,她分别叮嘱了赵三一注意字体,不要慌乱潦草,叮嘱了杜如锦策论一定要抓住核心,偏重实务,不要过于华丽辞藻堆砌。   面对李鱼,她只是拍了拍李鱼的肩膀,这个孩子极为自律,她作为先生倒没什么可以叮嘱的,只深深看着她道:“先生信你,放手去考就是!”   临近她的第一场大考,说实在不紧张是假的,于是她也就深呼了一口气才道:“学生必然全力以赴!”   随着时间已到,考生们鱼贯而入,贡院大门关闭,只留下期待的先生与考生家人们。   院试只考一科,卷子是三篇策论和古典经义的内容,李鱼感谢自己的奋斗没有一丝浪费,她接到卷子的一刻只感觉下笔如有神。   古典经义的每句都已经深深印入她的脑海,她当下就能判定这部分是满分。   余下的三篇策论,一篇是水利修建、一篇是重农、一篇是边境防守。还好都是她自己模拟过的课题,她只需整理一番思路便条分缕析地将文章写了出来。   这考场严禁作弊,每个人都是一小间,看不到别人的作答进度,只有巡考的官员来回走动。   李鱼答得顺手,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整套卷子作答完毕。此刻,大部分考生还在奋笔疾书,更有那荒废的学子在考场上抓耳挠腮的后悔,在策论上时一个大字也写不出来。   只是,院试没有提前交卷的规定,李鱼只得百无聊赖的发呆。   今年东郊坊的主考是明德坊的学政王铨,她一向以治学严苛闻名,来之前她虽然知道东郊坊学生向来考取率较低,但来来回回见到不少瞪着眼睛发呆,卷子上去空白一片的考生只在心里暗骂有辱斯文,不知所谓!   她走到李鱼这一排,又见到好几个提笔却没字的学生,脸色越来越差,直到走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李鱼面前时,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   怎么会有如此的烂泥学子,她甚至直接想大手一挥叫来守卫将此人叉出去,却又担心影响其他学子,只恨恨地从袖子遮住的卷子边看到了考生的名字——李鱼。   考试结束,李鱼一身轻松地走出考场,却总感觉身后有一道冰冷厌恶的视线盯着自己,回头一瞧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王铨坐在贡院上首,见到李鱼雪肤花貌后更加愤怒,这等无才空有相貌之人真真是令人作呕。   其实,这不得不有桩公案,王铨自己的相貌平平,上学时先生格外偏爱一位美貌同窗,但她认为同窗文才不及自己,当时颇多怨言,直到如今这偏见仍然存在。   她正要拂袖离开,便见到副主考兴奋地朝她走来,她与这位副主考是多年好友,只能按下心间不悦与她交流起来。   “你是不知,今日竟然有个学子在考场上睡觉,简直是不知所谓,东郊坊堕落之人太多!”王铨抱怨道。   “竟然有这样的事,不过,说个高兴的事,上次各坊比试的魁首也参加了此次考试,就是我们书院看中的那个学子,刚刚我和她碰了面,说是考得不错,一会可一定要关注一下她的卷子!”   副主考正是上次赛事的策论巡考先生,她虽然名义上只是圣心书院的地院先生,但是其实真实身份是不愿意多上课的书院投资人,身上也有功名在的。   王铨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哦。我倒是也听说了东郊坊出了个有才能的学子,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一会我们也好先看看她的卷子。”   “姓李名鱼!”副主考邓希言兴冲冲道。   “这考场上几个叫李鱼的?”王铨叫过来记名的小吏问道。   “回大人,只有一人名李鱼。”小吏翻了翻花名册回到。   看着邓希言,王铨只感觉一言难尽,憋着一口气去翻找李鱼的卷子。   还好,不过片刻就找到了李鱼的卷子,两位大人头碰着头就在贡院外审阅起了这份令人患得患失的卷子。   “嗯嗯,她更精进了,比起几个月前简直可以称作脱胎换骨了,这策论的想法很独到啊!”邓希言不停的夸赞道。   王铨却斜睨了好友一眼调侃道:“我瞧着只是普通啊,哪有你说的那等天上有地上无的,希言姐,你如今眼光降低了许多啊。”   “这怎么是夸口,她这个年纪能写出这种文章,已经是人中龙凤了!”邓希言争辩道,不是为她自己,倒是不希望王铨贬低李鱼,爱才之心可见一斑。   王铨笑笑没说话,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李鱼的名字记在了心间,将刚才对她的偏见和误会全然都消去了。   考完试的李鱼回到家里直接昏睡了一天,院试的结果要半个月后才能出来,按理说她可以休息一阵子,可是李鱼却是紧锣密鼓的准备起了乡试的内容,她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要珍惜!   虽然忙碌,李鱼却没有将书店经营的所有事情都扔给唐修,她仍然抽空为书店提出奇思妙想。   这日,她来到唐集书店,便见到了一脸花痴笑容,茶饭不思的唐修。 第74章 内疚   “唐姐姐,收敛点吧,春天已经过去了,啧啧!”李鱼受不了她的笑容,不禁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唐修扭头刚想说小屁孩懂什么,可又突然想到人家早就有了未过门的夫郎,自己俏寡妇一个,实在没什么资格嘲讽李鱼。   “过来过来!我悄悄跟你说。”唐修招手将李鱼叫到身边,低声道:“嘿嘿,你是不知,那日签售会上我见到了一位气质绝伦的公子,他夸我有文才,他也很有品味......”   李鱼一看就知道,唐大掌柜堕入情网了,以诗文相和,多么有雅趣,对唐修这样的知识分子简直是致命一击。   唐修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三年前自己的原配夫郎染病去世,之后一直奔波于生活,没有续弦,如今突然间爱情就降临了。   作为朋友,李鱼当然是为她高兴,撞了撞唐修的肩膀道:“这位无人能及的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唐姐姐的终身大事,能帮的我一定帮!”   闻言,原本还笑嘻嘻的唐修就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眼巴巴地对李鱼说道:“那位公子带着帷帽,举止端庄,我怎么敢逾举呢!只说了新书的发布日期,请他一定来买,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了。”   。。。。。。。。。。   李鱼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本看她笑得这么开心,以为进度已经拉到了百分之五十,谁承想这姐姐连爱情界面都还没打开,看来俏寡妇要变成老寡妇喽!   “下次一定要问问人家宅邸在哪里,出了好书新书就殷勤的给人家送去,这样一来二往不就水到渠成了!”晋升为爱情导师的李鱼笑冲唐修眨了眨眼睛。   李鱼的话仿佛金玉良言,一瞬间唐修元气满满道:“下次一定!”   京城,早朝。   “秦王,如今边境还算安稳,朕看你就不必担忧了,朕已经派了左将军为主帅,朕记得你小时候书读得还好,就命你为明年三月乡试主政,一应事务可询问礼部尚书。”端坐龙椅的女皇已经不算年轻,毓冕也遮不住花白的发丝,只是眼神中仍然藏着精光和锐利,轻描淡写的将秦王从边境备受崇敬的大将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乡试主政。   众皇女闻言交流了一下眼神,鲁王更是没憋住,虽然头颅恭敬的低着,只是嘴角都快要咧到了耳根子,被太女冷冷的横了一眼才收敛起来。   “是,儿臣遵旨。”秦王面色不虞,直到皇帝看着她的身影皱起眉头后,她才慢吞吞地下跪领旨。   “老六,乡试主政还真挺合适你的,毕竟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最适合这种官员了!”鲁王并排和太女走出来,一张嘴就是尖酸刻薄的话。   太女依旧是那幅老好人的做派,淡淡道:“老六,你四皇姐没有坏心思,我们都等着你做出成绩来,毕竟边关那等艰难,你都能扫平,何况这等小小的乡试主政呢。”   “老六必然能做出成绩来,这就不必太女殿下操心了吧。”大皇女晋王端着派头从台阶上走下来,远远的给秦王一个安慰的眼神,又道:“老四,母皇常说要姐友妹恭,你这样说话真是无礼至极啊!”   本朝长幼分明,鲁王被晋王呛白了一顿也只能一言不发。自认倒霉,她最讨厌这个虚伪的晋王,比那个身份低微的老六更烦。   “各位皇姐,我有事先走了。”秦王根本不顾两方人马对决,直接拂袖离去,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女、鲁王、晋王。   “不过是出身卑下贱奴所出,如今也敢跟我们这样!”鲁王跳着脚骂道,继而又马上转头对晋王嘲讽道:“大皇姐的好意人家根本不领情,何必呢哈哈哈哈。”   晋王也不再多做纠缠,昂首走了,心里却暗骂秦王真是块木头,这么明显的示好竟然也看不出来。   “哦?她连晋王的示好也没接受吗?”女皇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回话的宫人。   “正是,秦王殿下十分耿直,朝会过后也没有去哪位大人府邸,直接就回王府了。”宫人谨慎地回道。   女皇挥挥手让宫人下去,只是额间的川字纹松开了一瞬,喃喃道:“倒是可以放心了,她是个有自知自明的孩子。”   秦王府。   “王爷,右将军和黑甲卫参令已经收到您的信物,军中已经安排好,不会令左将军发现端倪。”   “好,本王知道了。”秦王轻轻揉着额角却控制不住头痛欲裂,远水解不了近渴,边军虽好,但是她现在却没办法在京城文官中得到支持,况且太女虽蠢,却名正言顺,她身边无人可用,只能每日装憨做傻,如今乡试主政倒是个好机会,趁机可以选些可用之才。   院试发榜这天,李鱼第一次尝到这个时代对文化人的尊重。   她以前虽然也读书,可是只能是小童儿,身无功名,如今一下子成了官员预备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秀才,可是地位立马就不一样了。   揭榜那日,李鱼的案首大名高居榜单最前,林铭瞧着李鱼嘴唇哆嗦了半天,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赵三一虽然名次不高却低分过线,杜如锦还差些火候没有上榜。   李鱼的左邻右舍本来对从贫民区新搬来的这家子不冷不热,乍得知竟然是今年的院试案首后,态度直接三百六十度转变,不仅那从见过面的邻居主动前来贺喜,更是送上了礼物,柳秋和平安接待她们都累的不行。   李鱼摇摇头,只道是穷在深山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之常情罢了。   “小鱼,我太高兴了,一定要摆几桌给你庆贺一番!”多年喝酒当水的柳秋不知为何,突然在晚上喝得微醺。   “好~都听柳哥哥的。”李鱼高兴,也浅酌了一杯,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柳秋笑成了月牙。   柳秋伸手去抓她眼中的光,却只是虚无,他摇摇头却还是撑不住身子,一下子软绵绵地倒在了李鱼的肩膀上。   她的脸蛋软乎乎很好贴的样子,柳秋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他也不扭捏,直接将酡红的脸颊贴上李鱼的侧脸。   李鱼伸手托住他的下巴,须臾却感觉手心中有些潮湿,一低头只见柳秋两行清泪垂眸道:“我太没用了,全都要靠你,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贪恋你的温暖,你也,你本不用如此辛苦的......”   这半年李鱼的拼命他看在眼里,恨不能以身替之,以前见过的那些秀才哪个不是苦学十多年才中的,如今李鱼却仅用了半年之期便登第,其中苦楚只有他知道,因而对李鱼的内疚也一点点累积,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小山压在他的心头。   晚上的凉风习习,李鱼望着愧疚的柳秋突然笑得温柔,她转身捧起柳秋的脸认真道:“你对我,永远都不必内疚、自责,不是只有你贪恋我,我的怦然心动你又知道多少。   李鱼又斟了杯酒,豪迈的一仰头饮下,直被辣的缓了一会才道:“何况,做太尉府的小姐也好,做东郊坊的贫民也好,我所求的都是不违背自己的本心,你要是懂我就一定不要为此事郁结于心了。”   她本想伸手擦擦柳秋的泪痕,可是恍惚间李鱼就掉进了一个玉兰花香气的臂弯中,随即就感受到了嘴唇上的温软。   算上穿越前的二十多年,李鱼第一次体味到如此缠绵的亲吻,她肺里的空气都要消失的前一秒被救赎,随即又是彻底的沦陷。   她成为了大海中失去航向的小舟,只能紧紧抓着柳秋的衣襟当做救命稻草。   “咳咳!”轻微的一声咳嗽,使得二人霎时变成惊弓之鸟,只是李鱼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柳秋按在了怀里。   柳秋眨眨眼仿佛没事人一样扭头对平安说:“小鱼累了,我先送她回房。”   说罢直接抱着李鱼回房了。   “斯哈。”平安坐在院子中的小凳子上,将桌上的酒喝了一口,随即看着两人刚刚做过的凳子道:“酒壮怂人胆哪!”   随着柳秋的意,到底是为李鱼举办了一场宴席,宾主尽欢才罢了。   如今秀才考试已经完成,李鱼该如约选择书院了。   她是要走正经科举的路线的,又有不可言说的身世问题,李鱼将身份之事分别以信件形式发给了心仪的几家书院,最终只有圣心书院给了她回信,这一切都离不开邓希言的惜才之心。   她在得知李鱼是太尉之女时也大为惊讶,况且李鱼当年的纨绔之名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纨绔与笃诚的李鱼联系起来,最后不顾众人反对,还是直接给李鱼回了书信。   其实她这个人跟李鱼也有相似之处,本来出身累世三公贵族邓氏,但是她年轻时桀骜,不愿意为家族争夺高官厚禄,只一心追求学问,现而今所办的书院在京城声望很高,加上当年反对她的长辈都死的差不多了,她辈分又高,终于能随心所欲了。   李太尉那丫头见了她按辈分还得称一声阿姨呢!   因而李鱼本想打一场硬仗的出坊竟然轻松被邓希言破解了,入院当日她直接驾着邓氏的马车将李鱼接走,神仙斗法,坊正当然当做没看见了。   “那孽障竟然考中秀才了?!”收到下人报信的李太尉惊得手中茶盏摔在了地上,瓷盏四分五裂的碎片仿佛昭示着她和女儿破裂的关系。   秦王既然准备做好主政就认真的准备起来,她主动找礼部尚书熟悉前几届主政的工作,秦王殿下如此平易近人,礼部尚书也松了一口气,更是无有不应,将所有的资料准备完整。   秦王虽然在皇上那不得圣心,到底是天潢贵胄,若是惹得她不高兴,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况且,这位王爷向来连太女的面子都不给的。 第75章 投壶   秦王拿到了卷宗,这科举多是寒门学子参加,贵族多是考太学文科和武科,学个一两年便可以直接授予官职了。   乡试的考试内容相对比较困难,众学子们都在书院学习,因而,秦王突然就生了访问京城各坊学院的心思。   李鱼入学第一天就迎来了众人的瞩目,除了是院试案首外又是私塾比赛第一,还十分得邓先生青眼,邓先生竟然亲自驾车去迎接她来书院,也算是书院开天辟地第一遭了。   这圣心书院是明德坊排名第一的书院,明德坊本身就是教育强坊,因而圣心书院的招生标准十分高,束脩标准更是其他书院望尘莫及,如果不是李鱼开书店赚了点钱,恐怕得在书院半工半读才能上得起学。   书院中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院系,以天为首,越是往上要求越高,院试的学子名次不得低于五十名外,且不能是个书呆子,必然还要考较其他君女守则的,因而如今天院内不过二十名学子罢了。   因为李鱼的名次在那里摆着,她又在私塾比赛中脱颖而出,李鱼毫无意外的进入了圣心书院天院读书。   天院内都是各坊的天子娇女,对着这位备受邓先生重视的插班生多少是有些不服的,只是坐在这里可没有愣头青,明显的敌对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们能进圣心书院读书,都是家庭背景还不错的,平常在京城中除了学习也常常游学嬉戏的,故此,迎接李鱼的是天院特别的仪式。   她们不知道李鱼的出身,还真的以为她是东郊坊土生土长的人,必然只会死读书,连京城最近流行的投壶、双六都没接触过,于是本着给她个下马威的念头,拉着李鱼来到了庭院中。   李鱼不知道众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高低是个天命女,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根本都没有在怕的,也就没有任何推辞跟着众人去了。   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名叫谢庭,她的母亲在都察院中做御史,是正经的科举寒门,她本人也十分灵秀,读书玩耍都是顶尖的那一拨。   因而,长久以来天院众学子都隐隐以她为首,但是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她当年也是院试的案首,如今又来了一个东郊坊出身的新案首,当然要分出个高低才是了。   邓先生可能把养老钱都用于修建书院了,因而书院的环境清幽雅致,就连一个小小的庭院中都草木葳蕤,鸟语花香。   谢庭表现的十分儒雅,伸手请李鱼上前道:“子游有所不知,如今京内君女间正盛行一个好游戏,我们私下常常玩耍,今日正巧子游入学,不如彼此讨教一番,也属实增进彼此感情啊!”   继而给了庭院中的下人一个眼神,只见几个下人手脚麻利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搬了出来。   李鱼见了下人搬出来的东西,一瞬间眼中羞愧的热泪差点淌出来,她怎么能心思阴暗的怀疑如此善良可爱的天院学子呢?   她们只是是想主动带自己玩耍罢了,况且选择的正是原身李鱼最擅长的游戏——投壶。   这投壶其实不是最近才在京中流行的,早在三五年前世家贵族中就早有玩耍,只不过投壶过程中涉及到大量的礼仪。   完整的投壶需要有主持人、参与者、指挥者和乐工,没错,投壶还要奏乐的。需准备两个双耳铜壶。   准备完成后,主人就要拿着箭矢送到宾客面前,还得三请三让,最后才开始宾主依次投壶,输的那个要罚酒。   这些准备在贵族看来司空见惯,可是寒族家里不可能常备乐工等的,因而前两年只在贵族中流行,近些年来,寒族也发展出了简易版投壶,就是简单的备下两个投壶,除去繁琐的礼仪,轮流投入者胜利,今日谢庭所准备的投壶就是这种。   原身李鱼除了正事好事不干,其他吃喝玩乐方面那真是行家,投壶刚刚在贵族圈子中兴盛起来时,她就是第一拨吃螃蟹的人,她们纨绔姐妹们哪天不得来个三五回呢!   谢庭等人哪得知李鱼想法,只见她一脸歉意的望着自己,心里不禁得意道:这下子认栽了吧,一会儿她肯定会说自己见识短浅,要跟诸位姐妹多学习,自己要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参观才是!   谢庭:下马威计划通!   李鱼:我要感动哭了呜呜,这些学子人真好,我一会儿一定好好发挥,不辜负她们的期待!   李鱼:感恩行动开始!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开口道:   “子游可要试试?”   “不如我来试试?”   谢庭石化了一瞬,随即才干巴巴笑道:“那就试试,来人,上箭矢。”   她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也好,等一会丢了面子可怪不得自己。谢庭暗忖。   投壶的箭矢每人八支,宾客先投,主人后投。   因着李鱼今天是客人,所以由她先投。   庭院下方的铜壶是一个窄口双耳状的铜器,谢庭她们所玩的比较简单,就是一箭一箭的投射,投入壶口给二分,投入壶耳给一分,最后看双方比分算输赢。   原身投的好,可是李鱼却没有过经验,但是当她拿到箭矢的那一刻,身体中的肌肉记忆似乎瞬间就复苏了,这个东西,就好像你学会骑自行车就永远都会骑的那种感觉。   李鱼深呼一口气后迅速抬手、发力、投出,众人还来不及屏息便纷纷呆若木鸡,一时间有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只听得“叮”的一声,那箭矢入壶瞬间竟然连壶口都没有触碰到,直直的插入铜壶之中。   反观李鱼,除了刚一开始还能看出些许紧张,此刻已经是气定神闲,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笑眯眯朝谢庭道:“闻台姐请。”   谢庭讶异的看着李鱼,她这一手可不是撞大运,自己当初一开始投壶,也就十中其一二都是好的,却没有这样漂亮的手法,不由得严肃以待,既然不能直接给她下马威了,也不能输在比分上,否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于是也沉心静气,箭矢发出正中壶口,倒是第一箭二人比分平了。   “好!”学子们见谢庭中了,激动得鼓起掌来,与李鱼刚才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鱼也不在乎,反而也跟着众人鼓起掌来,自己有经验,人家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让谢庭知道李鱼内心的想法,恐怕要气个半死。   第二箭,李鱼仍旧保持着高水准,直接入壶。   这下,众学子更加安静,李鱼不由得摸摸鼻子,终于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恐怕她想的太简单了。   但是,你只能看着我秀岂不是更爽了!   所以,李鱼不但没生气,反而眉眼含笑的对着谢庭道了一声“请”。   谢庭深受威胁,于是轻笑道:“这么直直投入有什么意思,子游可知道贯耳吗?我们一次发两支箭矢,都进入壶耳中才算通过,如何?”   这贯耳谢庭练了一段时间,自认很是熟练,准头上难不倒她,花样上繁复些也可以啊!   李鱼只点点头,笑道:“闻台姐竟然还会这种花样,真是厉害,请指教了。”   谢庭不再多言,左右手各执箭矢,目光紧盯两侧壶耳,破风一瞬,两个箭矢正中两侧壶耳内。   谢庭松了口气,冲李鱼拱拱手道:“承让了。”   李鱼拿起两支箭矢,确认了一下铜壶的距离和位置,却突然背过身去面向众学子,莞尔一笑道:“不如来个有意思的。”   她双臂向后曲起,甚至未曾试探,箭矢便双双射出,只听李鱼口中一声“中!”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两支箭矢歪倒在壶耳圈内。   这种技艺,闻所未闻,众学子瞬间忘记了自己的阵营,抬手欢呼,更有那热情的上来拍着李鱼的肩膀和胳膊道:“子游你可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   李鱼当然应承下来,众人见李鱼受了算计非但没有怨怼,反而和善友好,不禁起了结交之意,连还在等着比试的谢庭都被冷落了。   要么说谢庭这个人聪明呢,她一看大势已去,自己再厉害没有背投的技术,于是挤到人堆里冲李鱼摆手自嘲道:“子游技艺谢某实在比不了,真是班门弄斧了啊!”   李鱼不是习惯拿乔的性格,也就顺坡下驴道:“雕虫小技罢了,今日与闻台姐比试真是受益良多啊!”   宾主尽欢,众人正交流时,只听一声清脆的投壶之音响起。   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手痒了,没想到学子们中也流行投壶。”   众学子回头一看,只见乌压压众人在庭院外,为首的正是一位着黑蟒纹深衣的贵人,其后跟随的是书院的邓先生和其他先生们。   众学子都是有点见识的人,能穿蟒袍至少也是个亲王世女,于是连忙正衣冠、肃颜问好。   李鱼一眼便认出了为首者正是老熟人秦王殿下,而秦王似乎也有感应,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又分开。李鱼也跟着众人随大流请安,而秦王眼中泛起清浅的笑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十分普通了,寒门学子甚少进入贵族圈子眼中,如今秦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亲自来到书院看望关怀学子,还亲切的与她们交谈,很多学子甚至都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李鱼暗忖,这个秦王倒是惯会收买人心的。   秦王走到李鱼面前时没有三言两语略过,反而笑道:“你竟然来了这里读书,我真是没想到,前些天听闻你考中秀才了,我还不信,你这事确定了要科举入仕了?”   秦王这话一说,众学子和不明真相的先生们都讶然地望向李鱼,本以为她只是个东郊坊的学子,她到底什么来头,竟然与秦王殿下这种人物有私交!况且听秦王语气二人还不是那种不太熟悉的。   李鱼也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关注自己,于是拱手回道:“学生不喜欢武道,因而准备以科举入仕。”   看着李鱼如此正经的样子,秦王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真是古今第一人哪!放着好好的太尉府小姐不做,离家闯荡。这也罢了,放着好好的天运女身份不去直接入仕,反而专心苦读要科举入仕。   李太尉那个老狐狸,多少人都没说得动她,她膝下只有这个叛逆的女儿,因而秦王早就起了结交之心,只不过她担心做的过于明显吓跑了李鱼。   如今她与李太尉分道扬镳不过半年多,便考取了案首,不禁让秦王开始认识到李鱼自身的价值,她可能是自己在文官中的突破口!   于是也就更加热络起来,鼓励的拍拍李鱼的肩膀道:“有志者事竟成!本王相信你一定能登科,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本王,那块玉佩一直有效。”   李鱼早些时候从李太尉那了解到一些皇女们的事情,故而知道秦王在众皇女中不算有优势,但是她多年掌管边军,如今却被束缚在京城无所事事,恐怕也是不甘心的,只是李鱼只想安稳的做个文官,对跟着秦王打天下没多少兴趣,毕竟这可是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的大事,回报大风险也很大!   所以李鱼也就恭敬地道谢,却没有更多热情的表现。   秦王眼神一黯,却心道时间还长,不如循序渐进才是。   九月初一如期到来,唐修一早就把自己焊死在了宁和坊唐集书店的柜台上翘首以盼,要是眼珠子能走路,怕是早已经将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溜达一遍了。 第76章 钓鱼   可是直到黄昏,坊门都快关闭了也没有看到人影,唐修眼中的光芒也一点点淡去,说不失落是假话,可是她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那样高贵的公子,若是轻易来赴她的约才叫奇怪。   只得将那日的心动埋在心底,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在唐修关闭店铺的前一刻,一个神色匆忙的男子拦住了她。   “店家且慢!”一个神色匆忙的小厮打扮男子走过来,他走的似乎太着急,衣冠不整,额头上都是汗珠。   “这位小哥要买书吗?”唐修一向秉着和气生财的态度,还上前迎接了一下。   “我来买书,《文明诗集》最新一版,说是九月初一发售的,现在还有吗?”   “有的,我给您拿。”唐修转身开锁,突然想到她只将发售日期特地告诉过一个人,这猜想一下子让她兴奋不已。   她抑制住语气的激动回头问道:“你是不是替你家公子来买书的,他以前来过这里的。”   “我不知道,苍月哥哥点名要这本书。”小厮一问摇头三不知。   唐修却想着总不能那般巧合,想着李鱼的话,还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不光将最新的诗集拿了一本,更是加上了几本最近销量火爆的书籍一起放到男子手中道:“这都是最近时兴的书,请你家公子看看。”   她起了个小心思殷勤道:“书籍有点多,不如我给小哥送到家里去吧!”   小厮忙摆摆手道:“我自己拿回去就行了,时间紧,我还得赶紧出坊呢!”   “你们在哪个坊,远不远?”   “我们在紫宸坊,我雇了辆车,一会应该赶的回去。”小厮感觉唐修热情,又送了许多书还没要钱,也就多说了两句。   只唐修听了紫宸坊后怔楞了片刻,京中紫宸坊多为高官王爵,稍微差一丁点的贵族都住不进去,怪不得……   “我的儿,如今都快一年,风平浪静,难道你还不说出是谁害的你吗?”韩卫氏望着躺在藤椅上的女儿追问道。   韩芳自从出了那回事后,对男女之情再没有半点感觉,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消碰她一下就要呕吐个天翻地覆,也算是彻底绝了她的花花纨绔之路。   好好的女儿现如今连传宗接代都不可能做到了,韩家悲痛欲绝,势必要报仇雪恨,只是韩芳不知道受了什么威胁,半年里,不管她们怎么询问,她就是闭口不言,问急了就大喊大叫发起疯来。   韩卫氏见女儿依旧不发一言,失望地坐在一旁闲聊起来。   “可真有件奇事,太尉府的李鱼竟然考中了秀才,这半年里许多人都说没见过李鱼,有人说见到她在东郊坊生活,李太尉不闻不问,真是怪呢!”   韩芳突然抽搐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都让她浑身疼痛。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父亲叹道:“太尉府啊,李鱼背靠大树好乘凉,谁还敢欺负她吗?”   “听说李太尉家里有好消息了,她的两个小侍都有了,如今她这个庶女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了,不值钱!”   韩卫氏见女儿感兴趣,连忙多说了几句。   “我的儿,你可是嫡女,和她比不得,况且太尉又如何,不偏不倚未必就是好的,你祖母如今依靠太女殿下,日后必然更进一步,你可得好好养病,咱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韩芳突然坐了起来紧咬牙根道:“我要报仇!”   韩卫氏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焦急地抓住女儿的胳膊问道:“是谁!我的儿?”   韩芳被父亲一触碰,忍不住干呕起来赶紧甩脱了才控制住。   韩卫氏松开手,眼泪都已经流了下来:“快说是谁!”   “就是,李鱼!”韩芳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吐露了这个名字。   她犹记得那天李鱼离去时可怕的表情,她阴森的声音仍旧在耳边:你可以随时找我报仇,但是只消叫我逃跑一次,我势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你知道天运女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你家区区几个护卫也拦不住我,况且我还是太尉府的独女,你不想韩家在官场上消失吧!   如今,她不再是太尉府钟爱的独女,孤身在外,韩家如今也有了仪仗,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如今李鱼进入天院,有了先生们充分的指导,虽然依旧繁忙,但终于还是可以挤出一点时间。   秋高气爽,李鱼欢欢喜喜的携全家人(就柳秋和平安俩人)出坊游玩。   她们一路步行,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郊外,这里空气清新,河水两边都是开着的店铺,如今时节,最是鱼肉肥美的时候,店面提供钓具和渔网,客人捞到的鱼可以选择做法。   三人都是没钓过鱼的憨憨, 想都没想李鱼就已经把钱交了,三人兴冲冲带着领到的渔网和钓具跑到河边。   “这个布袋里是什么?”平安没忍住好奇心打开那一瞬间,红色的软虫吓得他尖叫声响彻云霄,差点将袋子扔到对面二人身上。   还好李鱼眼疾手快从平安手中将鱼饵抢了回来,又忙安慰道:“别怕别怕,都是小蚯蚓罢了,有什么怕的。”   说罢,她摇摇头将袋口敞开给柳秋看了一眼道:“你瞧,是不是根本不可怕?”   “你别过来!”李鱼从没见过这么活泼的柳秋,他在袋口敞开的那一刻便脸色发白的跳了三四步远,义正言辞的拒绝李鱼的靠近。   “哈哈哈哈哈。”李鱼笑完了腰,又乘胜追击指着瑟瑟发抖的两个人道:“两个胆小鬼。”   二人现在谁也不敢靠近李鱼,生怕她顽皮揪出一两条来吓人。   柳秋十分厌恶地看了一眼布袋,见李鱼果然准备伸手去抓,克服了自己全身的畏惧和恶心,跨步上前抓住她雪白的手腕慌张道:“你也不许碰,爬到身上怎么办!”   随即他猛然闭着眼睛抓过那个布袋,抛物线划过,小溪里的鱼儿们第一次吃到没有陷阱的加餐。   “啊,我的鱼饵!”李鱼的尔康手到底没能拦住,随后两手空空气愤的鼓着脸质问柳秋:“现在怎么抓鱼!你还我的大肥鱼来!”   柳秋见那恶心东西终于消失后又恢复了那幅淡然的样子,他伸出两根食指将李鱼脸上的包戳破,随即笑嘻嘻道:“你瞧好吧!”   三人排排坐在河边的小马扎上,李鱼欲哭无泪,心里暗想就这样能钓到鱼才怪呢!   人家旁人都是用肉菜钓鱼,只有自家鱼钩上挂着馒头屑,哪只呆鱼才会来呦!   况且退一步说,真的有傻鱼上钩,那这种智商明显低很多的鱼吃了不会变傻吗?   果然,李鱼的猜想是没毛病的,确实没这种呆鱼,只有三个在岸上牟着劲钓鱼的呆瓜。   足足等了三刻钟也没有一丝动静,左右的游客不管是大鱼小鱼还算有收获,只有自家还没开张。   柳秋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变得有些迟疑,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偷偷扭头看了眼李鱼,却正好对上了她控诉的眼神,一时间压力山大。   柳秋忙扔了鱼竿道:“这个竿子不好用!”   随即捡起一旁的渔网像一个战士一样冲河边进发:“这次一定能行!”   “柳秋哥哥,我帮你吧!”平安作为扔掉鱼饵的助纣为虐者也受不了李鱼的压迫,殷勤地抓起渔网跑到柳秋身边。   柳秋的袖子潇洒的挥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道:“我自己能行,平安,你去那边捞,我在这边,咱们两开花!”   他们长年累月跟着李鱼学了不少词儿,但又不知道背后意思。   倒是笑得李鱼险些张进河里,两开花绝了!   笑够了,李鱼直接就扔了鱼竿,找店家要了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看二人在河边忙活,活脱脱一个地主老财的做派。   她如今是苦主,气焰十分嚣张,一边指挥着柳秋抓大鲤鱼,一边指挥平安那条泥鳅也很肥美啊,不要错过!   两个人在河边简直称得上是狼奔豕突,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衣服的下摆上反倒都被河水浸湿,着实有点狼狈。   李鱼终究还是瞧不下去了,忙上前拉住两人准备回店面去找个外援,靠自家三人恐怕天黑也吃不上鱼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平安感觉衣服被紧紧攥住,他扭头一看却震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哥,真的是你!娘还以为你不在了,我们得罪了陈家,如今都被赶了出来,如今在聚富酒家打短工!”八九岁的小童说话流利,冲着平安一顿诉苦。   “吉祥,是我,你说你们现在离开陈家了?”平安缓了缓神,终于认出了面前的小童正是他的小弟,于是蹲下身子摸着小童的脑袋说话。   小童见大哥通身气派,还有闲钱来这河边玩乐,估计过上了好日子,也就连忙要拉着平安去见家人。   平安心里属实有点复杂,但收到李鱼和柳秋问询的眼神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平安的娘和爹都是陈家的家生子,世代的奴仆,因为平安不肯殉葬,又和李鱼令陈家元气大伤,他的家人自然被陈家厌恶,全部赶了出来。   她们作为奴仆,没有田地、银子,一下子被主人撵出来无以为生,每日只能有一遭没一遭的打点短工,生活的比之前还艰难。   几人走到聚福酒家后门处,便见到一对干瘦的妇夫在忙活,男人满面麻木地坐在血污内脏遍布的地上刮鱼鳞,女人忙着卸车搬运粮食,忙得不可开交。   吉祥松开了平安的手一溜烟跑到男人面前道:“爹,你看,大哥回来了。”   男子瞪大了眼睛,抬头一看,面前长身玉立,通身气派安逸的不正是他那个害了全家的大儿子是谁!   自己害了全家,如今却过上了金尊玉贵的日子,连母亲父亲都不回来见。   男子积累的怨气冲天,他直接丢下了刀子,三两步走到平安面前骂道:“你他爹还知道回来,害的全家差点都死了你知道吗!为什么你不肯给大小姐殉葬,你个贱人!”   骂得不过瘾,他还挽起袖子准备动手,平安见到亲人这许久,一句话还没说上,竟然就要迎接拳头,他愣在那里,连闪躲都不会了。   李鱼听他骂人那一刻已经是心头火起,平安被家人推着去送死,因为没死成使他们丢了荣华富贵,如今竟然还要打人,多么荒谬。   那带着鱼腥味的拳头在马上要砸到平安眼睛上时,突然被李鱼一个四两拨千斤击了回去,随即她和柳秋不约而同挺身站到平安面前。   柳秋也未曾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父亲,愤怒至极道:“见了面,不问问儿子过的好不好,倒是拳脚相加,这样的父母,不认也罢,平安跟着我们还不用受气。” 第77章 死别   男人被李鱼用巧劲挡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他更是愤怒骂道:“管天管地也管不着老子管儿子,你们是什么人?”   搬货的女人也终于在出门的时候发现了平安,她头发花白,重体力劳动使她腰背都弯的厉害,她不敢置信的望向平安,嗫嚅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男子抓着女人的胳膊控诉道:“这不孝子一回来就找人打他爹,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平安缓了片刻,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还是从两人身后走了出来,“娘,爹,你们还是要把我抓回陈府给大小姐殉葬吗?”   “晚了,现如今陈家已经把我们扫地出门,你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清白,陈家怎么会要!”男子眼神复杂地埋怨道。   继而他发现一旁李鱼和柳秋衣着不俗、气质绝佳,儿子跟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随即他眼睛一转哭到:“你倒是去享福了,留我们全家人在这里受苦哇!这位姑娘,你是我们家平安什么人,怎么不早点把他送回来!现在他的名声都毁了,你要负责啊!”   平安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变成这样,爹一直劝他殉葬是她的命,现在剥去了那层温情的外壳,原来内里竟然是这样冰冷恐怖啊。   “平安的卖身契在你这里吗?”李鱼直截了当问道。   男人果然慌乱了一瞬,陈家虽然将他们赶了出来,可是卖身契却没有归还,他们仍旧是奴仆之身,况且,他们根本不想出来,还想继续回陈府做衣食无忧的下人。   “他是我儿子,天塌下来了,有没有卖身契,他也是我儿子!”男人狡辩道。   这是知道这是平安的家事,可是在这许久的相处之中,平安早已成为了她的家人,她不忍心平安回到这个混乱的家庭中来。   “你是怎么想的?”李鱼轻声在平安身旁问道。   柳秋也揽着平安的胳膊安慰道:“别怕,我们都在!”   平安红着眼圈半晌,走上前几步拉住吉祥的手道:“他们,到底还是我的家人,我,可能不能跟你们回去了。”   男人见平安准备留下,心中到底有些平复,但是又盯着李鱼不放道:“我儿子不明不白的跟着你,如今说不要就不要,难道没点表示吗?”   这样的父亲能好好对平安吗?李鱼心中存疑,况且她刚刚听平安说要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只觉得心头空落落。   “真的要留下吗?你不要我们了!”李鱼没回复男人的话,反而低落的望向平安。   平安一瞬间险些脱口而出:我要回去!   可是他到底忍住了,继续跟着李鱼算什么事呢?柳秋哥哥跟李鱼早已是神仙眷侣,自己一不是血亲,二不是小侍。   李鱼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于水火,如今也是时候回到原本的位置了,他有家人,以后的路哪怕苦些,可也不能总继续拖累她们了。   平安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脸道:“柳秋哥哥,李鱼,若有空常来看看我吧!”   随即他拉着父亲道:“她们曾经救了儿子的命,我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你如今跟他们要钱,不如让我今天直接死在这里!”   他眼中仿佛燃起火光,坚定不已,一时间镇住了男人,他担心闹得个人财两空,到底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哪能让他就这么留下呢?柳秋还是老道,他给李鱼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从衣袋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到男人手中道:“平安是我的好兄弟,如今他要回家,我还是十分舍不得,况且他的卖身契也不在你们这,若陈家把他抓回去你们怎么办呢?”   他顺势拉住平安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继续道:“不如让他继续跟我们几日,等要到了你们一家子的卖身契,我才能放心的把人给你们。”   李鱼也明白了柳秋的缓兵之计,连忙上前道:“我们住东郊坊铜钱巷子,你大可以放心,这些天也别忙了,好好歇一歇才是。”   男人把手中的银子捂得发热,犹豫了半天还是跟妻主答应了下来。   回程路上却再也没有欢声笑语,到家里后三人坐在凳子上,柳秋抚摸了一下平安的头开口道:“说实话吧,我和小鱼都不想让你回去,等卖身契要到了,先放你娘爹自由身,再给他们银子假装买下你,过两年,给你找个意中人风风光光嫁人才是正理!至于你的家人,咱们一定会帮忙的,你也不用担心。”   李鱼也连连点头附和。   平安低着头不说话,只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砸到地上,将抽噎的声音都藏在喉咙里。   李鱼效率很快,她和陈家是“老朋友”了,“朋友”见面分外欣喜,况且李鱼现在身份又是天运女又是秀才,陈家虽然心中不悦,可还是得罪不起,在李鱼给了一百两银子后,平安和家人的卖身契终于到了手。   一月份,太尉府内欢声笑语,两个女婴的呱呱坠地为这个沉闷的深宅带来了改变。   明月居的院门关闭的时间越来越久,已经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太尉没有踏足了。   如今府里当家的是正君,当红的是刚产下女儿的岫侧君和灵侧君,冬日的明月居再无往年的热闹,连他惯用的金丝银炭也都换成了普通的乌炭。   如今,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穿着半旧的大氅站在院子门口处,仿佛下一秒她的女儿就会叽叽喳喳的跳进院子里撒着娇喊他爹。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神中却唯有一片暗淡。   三月份乡试在即,邓先生得知李鱼竟然也准备参加后,特地给她在课后开些小灶,她知道这个孩子灵性,却没想到李鱼给了她无限多的惊喜。   这一日,李鱼依旧如往日那般开完小灶准备回家,进入冬季天色变短,她裹着厚厚的棉衣从巷子里走出,途径一条狭窄的路口。   突然,耳边一阵急促的风声和冷意。   危险!   李鱼警惕地往右偏头,果然眼前晃过了断刃的寒光,随即四五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墙后翻了出来,团团围住李鱼。   她们竟然嚣张地连脸都没有遮挡,额头金花闪烁,这几个人竟然都是天运女!   李鱼靠住一面墙以防腹背受敌,对比刀枪剑戟的敌人,她却两手空空,只能随机应变。   她树敌不多,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是谁。   本着拖延时间的想法,李鱼笑道:“韩芳怎么突然有胆子报复了,看来她的疯病好了?”   黑衣人们训练有素,只短促的说了一句:“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随即几人动作化一朝李鱼扑过来。   李鱼只能被动的挪闪翻腾,还好墙头的瓦片不是很结实,她直接抓起几片一甩,却轻易被几人的武器削断。   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李鱼瞅准了一个身手反应略慢的人,在她手中剑刺过来的一刻,她迅捷地伸出食指和中指捏住剑刃,用力一扯,那剑就到了李鱼手中。   手中有了武器,李鱼勉强可以保护自己,只是来往之间,身上到底挂了彩,几人心底得意,就是耗,今天也要把李鱼耗死。   可是,片刻后,她们揉了揉眼睛,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那一刀分明将她手腕划开了一道口子,可是不过一刻钟,那处皮肤便完好如初了,她们对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李鱼几次想要跑出去,却被几人不要命的拦住,她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手心中都是汗水,李鱼却站得更加挺拔,将手中剑握得更紧,她今日一定要回去。   若她死了,柳秋和平安恐怕生不如死。   几人也感受了李鱼的变化,她从一开始还准备逃跑,只是节约体力,可是如今,已经开始是不要命的打法了。   她额头中间的红十字亮起,黑夜中更加鲜艳,她不再担心受伤,而是一出招就是绝杀,可能一开始经验还欠缺,挨了几下,可是随着几人出招。   她迅速地学习着,下一秒她就掌握了几人的招式,而比起她们自己,她的招式却更加快捷准确。   噗嗤一声,血液溅出,一人重重倒地。正是那个动作微慢的人,她喉咙被破开,面色狰狞地咽了气。   一打五,竟然几招内杀了一人,剩余的四人更加警惕也更加老道,她们拿出了绝招对付李鱼,刀光剑影之间竟然快得看不清几人身影。   月上中天,寒凉如水。   一切结束时,李鱼已经力竭。那说话女子死前使出的那刀砍断了李鱼的肩膀骨头,她的腰腹也被捅了一刀。   她出门时柳秋亲自为她搭配的一身嫩黄色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褐色,血液顺着她的嘴巴滴落在地上。   但是,还好,五具尸体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从她们无光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李鱼靠着剑一次一次撑起身子的身影。   直到第四次,李鱼终于晃晃悠悠站稳了身子,她心如火焚,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剑刃划过地面,留下斑斑血渍和刺耳的声音,李鱼踉跄地终于赶回东郊坊,突然,她目眦尽裂,顾不得身体发软,竟然直接奔跑起来。   因为她看到铜钱巷子家门口的血迹沿着门口一直绵延到她的脚下。   “柳秋、平安咳咳”她一开口就是翻涌的血液从口中喷出,半掩的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李鱼只感觉心脏都不会跳动了。   平安扑在地上,后背上只留下一个血口子,他悄无声息地倒在那里。   他一向是最爱说话的,笑着的、结巴的、调侃的。   可是今日他静悄悄的,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   她感觉肉体消失,灵魂跟着飘过去,翻过他的身子,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张没了颜色的面庞。   李鱼用了全身力气往他身体里输入能量,她的心头血滴在平安眼下,仿佛血泪。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睫毛颤了颤,奋力想再看李鱼一眼,若是能再跟她说两句话该有多好啊!   可是与天争命谈何容易,到底已经是芳魂逝去,只留下冰冷的躯壳。   “你等一等,我们就走,你不会有事的……”李鱼轻轻放下平安。   “柳秋,柳,秋你在哪里。”李鱼已经不能起身,她扶着墙遍寻整个院子,却没有发现一个身影,只是门口绵延着血迹。   “小平安,你撑住 我带你,去找大夫。”   李鱼心神受到重创只能发出气音,她将平安的身躯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拖着步伐走出院子。   天色熹微,秦王彻夜没睡与幕僚探讨结交朝臣之计,突然门口的侍卫来汇报,说是府门口来了个一身是血的怪人,还有玉佩为证。   “快宣太医来!”秦王步履匆匆走到府门口却突然脚步一顿,她从没想过李鱼会受伤如此之重。   李鱼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眼前发黑,感受到脚步过来后,她费劲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被血染透的玉佩来,“求你,救救平安!”   这话说完,玉山倾倒,秦王连忙抱住李鱼,等侍卫将人安置好后,秦王抬起手看到沾上的血渍,无法猜想李鱼到底遭遇了什么。   凝神半晌,她终于有些线索,到底还是吩咐黑甲密卫去处理干净。 第78章 阎罗   血,铺天盖地的血液粘稠地在地面上铺展开来。   李鱼已经在遍地的血色中无法呼吸,倏忽柳秋和平安的身影突然出现,他们身影淡淡的,一如往常那般对着李鱼微笑,但是却一句话都不说。   李鱼仿佛汹涌波涛中溺水的人,奔跑着走向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可是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他们。   “你们,到底要去哪里!”李鱼慌乱地坐起来大喊了一声,她的手还保持着如梦中那般伸出企图抓住什么的姿势,可是梦已醒来,皆是幻想罢了。   四周皆寂,李鱼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只见秦王关切的眸子望来,继而叹息道:“医者已经尽了力,只不过你那位朋友实在伤的太重,后背那刀……”   秦王顿住了余下的话,她见李鱼僵硬在那里,似乎已经无知无觉。   好半晌,李鱼才能正常呼吸,她缓缓下了床艰难地弯下了膝盖,继而声音都在颤抖的问道:“王爷可能帮忙查查柳秋的去向?”   秦王连忙扶起李鱼道:“何必如此多礼,我早已派人去你家查了,只是,唉,那血迹证实人应该掉下了山崖下的河中,如今冬季更不好查找。”   “殿下,求您帮我找一下柳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今以后,李子游惟王爷马首是瞻。”   她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却伸手按着胸口,她的心里空了,连呼吸都在痛。   “何至于此呢,快快请起,本王已经派了府中精锐去寻找,不日必有消息的。你就在本王府内好好养伤,东郊坊就不要回去了,恐怕此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昨日被你杀死的那几个天运女似乎与东宫有些联系。”   秦王扶起李鱼,又担忧地说道。   “东宫。”李鱼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继而嗓子中传出略带癫狂的笑声:“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日后再不会了。”   冬日的阳光虽然不算明媚,秦王看着李鱼站在门前,却没有沾染上一丝阳光,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的泥淖,这个人,变了。   时间会洗刷一切,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一切。   刑部大牢。   “大人,这厮嘴硬不肯说还有哪些同党啊!小人们什么手段都用了。”垂首跪地拿着鞭子的掌刑人王四胆怯畏惧地向高坐在上首闭目养神的女子道。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咳嗽后,那女子苍白的手接过下人的茶,轻轻啜了一口脸色终于缓过来一些。   她睁开眼睛淡淡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掌刑人,王四只感觉到头顶发凉,这位祖宗,别说她们刑部,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煞阎罗”,谁要是不长眼犯在她手里,还不如当场死了倒少些折磨。   那女子终于起身,王四在她走过后才敢稍微抬头,只看见眼前飘过一片石青色的官袍。   大牢的刑架上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子,被一盆盐水泼过后,她终于清醒了过来,恍恍惚惚她抬起头来只见一张极其艳绝惊人的面孔映入眼帘,她不自觉往前伸着脖子打算看得清楚些,呐呐道:“你是什么神仙!”   还未等她再说话,一道鞭子就打在了她的身上,“这是我们员外郎大人,不得造次!”   “你,你就是煞阎罗李子游!你个狗官!”女子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你今天就是打死姑奶奶也别想知道什么,姑奶奶钢筋铁骨倒要见识见识煞阎罗的手段!”   李鱼望着大骂的女子一点也不气,反而轻笑一声,随即从下人准备的托盘中捡起一把精致的小银刀道:“我听说刺客的皮都厚,不如见识一下。”   她说话的声音是有点沙哑的,听在众人耳中却是无比的冰冷可怖,往往她笑得越开心那人所受的折磨就越惨不忍睹。   “腰间这里不错啊!”   随着她轻松的语气,犯人的腰瞬间就涌出大片血色,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落在托盘上。   “啊!!!”刑部大牢里的所有犯人都被这简直不似人发出的咆哮喊叫声吓得瑟缩着。   等她喊完了,整个人都好似过了水一般虚弱地挂在刑架上。   李鱼从下人那里接过一块帕子先擦了擦手,又温柔地给面前的犯人擦汗,随即蹙眉发愁道:“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最喜欢对称了,如今只有一个,心里难受,你要不要帮帮我?”   犯人看向托盘里的皮子,浑身上下都痛得发抖,这种折磨还要多久!   她真的能撑下来吗?无疑,她的面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魔鬼,民间多有传言,宁进天牢也不要进刑部大牢,刑部员外郎李鱼就是个国色天香的玻璃人,病体缠绵又毫无同情之心,以她人痛苦为乐趣,更是一手创造了刑部十大酷刑,如今煞阎罗之名可令小儿止啼。   随后那人口中说出的话更是突破了她的防线,“你以为你的家小真的安全吗?井二巷子,你的儿子真是乖巧啊!”   “小人无能……指使我们的人是晋王殿下,说是先动鲁王再谋太女。”   待那犯人终于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李鱼揣著书信缓缓走出了刑部大牢。   阳光刺眼,下人连忙撑起伞来为李鱼遮挡住阳光。   她望着伞下的肤色玉雪的女子生怕她被强烈的阳光晒融化了。   她侍奉李大人已经两年多,听说这位大人在读书时过于刻苦伤了身子,如今常年咳嗽,虽然是天运女倒是一副身娇体弱的样子。   太女府中。   “给子游赐座,如今有了证据,陛下自然不会再信晋王狡辩,哈哈哈,孤真是快意啊!”   身形微胖的太女快慰的笑着。   李鱼就笑着起身施礼道:“这都是臣下应该做的,一切还要仰仗太女殿下提前便预料到是晋王的指使,否则我们就是无头苍蝇,怎么会得到方向呢!”   太女虽然常常见到李鱼,可是一抬头还是被她的美貌晃得头脑发晕,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上首走下来握住李鱼的双手器重道:“子游真是孤之心腹,接下来的事情你放手去做吧。”   “殿下放心,晋王的西山大营如今也可收回来了,殿下再无担忧了,只是臣建议,这大营还是在殿下手中为好,鲁王殿下虽是手足,但……”   李鱼言尽于此,她要逐步分裂固若金汤的太女党内部。   “她毕竟是孤的亲妹,如此是不是有些过分呢?”沉吟片刻后太女低声道。   李鱼就但笑不语了,她从袖中呈上一封密折,太女顺手接过,片刻后突然拂袖离去。   第二日,雪花般的对晋王弹劾就飞上了女皇的案头,与此同时,李鱼因为查案有功,竟然一跃濯升为了与韩侍郎同等地位的刑部右侍郎。   韩侍郎不得不笑着拱手道喜,心里却咬牙诅咒她病秧子早点去死。   李鱼一副谦虚模样,恭敬地对韩侍郎拱手:“子游多谢大人栽培才有今日,大人何必如此客套!”   韩侍郎恨毒了李鱼,这厮害的她孙女那般,最终却没死掉,反而三年内参加科举,成为了大周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李太尉如今态度暧昧,也再不提将她踢出族谱的事情了,更加上她竟然在入朝时便直接倒向太女,如今成了太女的心腹,更加动不得了!   只是当年杀了她身边的两个小侍,倒使得个原本身强体壮的人成了常年咳嗽的病秧子,也算是报应了。   自打入朝为官后,李鱼就搬到了紫宸坊住,五年过去,过往的伤痛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日日折磨着她,很多夜晚,她都是坐在地上,数着过往三人生活时的旧物度过的。   当年,她顾不得恢复便跟随黑甲卫到悬崖下河中寻找柳秋,冬日河水结冰,她沿着上游找到下游,终于寻得他被刀剑砍破带着血迹的衣服,黑甲卫说尸体恐怕被鱼虾分食了。   她一下就控制不住吐出心头血,继而冰河中寒气入体,连自动恢复的能力都没能挽救,心血蹉跎间就成了旧症。   “你怎么咳的越发严重了,我给你配的药可有按时吃?”秦淮衣又急又气地轻拍着李鱼的后背。   李鱼咳了一番,脸上终于有些血色,她凤眸流露出安慰的神色,继而道:“不过咳两下罢了,你也太大惊小怪了!闹事的人在哪里,我带了人来。”   秦淮衣突然想起来骗她出来的理由,有些慌乱道:“哦哦,走了,刚走了,估计是看见你来了就跑了!”   李鱼也不说话,只是径自看着秦淮衣的眼睛,不过片刻,秦淮衣便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好好,是我的错,我就是想看看你最近好点没有,你现在忙得见不着人影,要是不骗你,你能从衙门里出来?”   她如今在官场中摸爬滚打,早已是心如铁石,只有面对昔日友人时才能拿出一丝丝温情。   她何尝看不出秦淮衣对她的情意,可是她做不到开始下一段感情,她没日没夜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柳秋的血衣和平安背上的血洞,她的心中都被仇恨充斥,哪来的位置给秦淮衣呢?   “是我的错,以后会常来看望你。”李鱼放下茶杯后望着拿着黄纸准备配新药材的秦淮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   “不必说了!”   秦淮衣突然阻止了李鱼接下来的话,他背对着李鱼的身形有些不稳,随后只听他平静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柳秋一人,可是他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下去,我不是要你娶我,哪怕你终身不会娶我,但至少我能看你过的好也就够了,你能不能答应我,日后不再日日伤怀,能仔细保养身体?”   迎接他的是一片沉寂,半晌后,李鱼接过他手中的黄纸,拉开抽屉,一点一点地往里面配药。   秦淮衣终于显露出些欣喜来,打点着她要的药材。   “我没有心了,秦淮衣,不要爱我,没有结果的。”   李鱼临走前终于还是顿了顿,无情的说出了这番话。   因为边关战乱又起,女皇不得不放秦王去了边关,她近来精神很差,吃药了也不见好,虽然面上看起来还好,内里却只能慢慢熬了。   如今圈禁了晋王,只剩下秦王,如此太女便可以稳坐江山了。   边关大营,秦王脱下甲胄,展开加密的书信,果然是李鱼用的那种叫拼音的字母写成的。   “边关不能休战,需做激战状,晋王已圈禁,陛下抱恙,西山大营处可安排人手。” 第79章 跳水   “鱼儿,你如今已有二十岁,旁人这个年纪不要说成亲,孩子都有了两三个了,爹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只是你身边一直没个贴心人,如何让我放得下心呢?最近为你说亲的帖子数不胜数,连旬王家的郡君都有意向。”   张侧君拉着女儿发凉的双手,心中满是难过,这番话他忍了两三年,旁敲侧击也说过不少次,如今还是说了出口。   她的女儿龙章凤质,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官场上煞阎罗的诨名不但没有吓退那些小公子们,反而都在私下叫她桃花煞,顾名思义,只要见过一次,那就躲也躲不过了。   李鱼安慰地拍了拍父亲的手,只那双和他近乎一模一样的眸子里却还是如冰湖般沉静。   “父亲放心,我自有数的。如今该着急的大事不是我的婚姻,而是让爹无所顾忌的走出这间院子。”   这几年,李鱼的性格越发沉稳,俗话说做人留一线,可这话在李鱼这根本行不通。   她学会了蛰伏,但是只要出手必然是一击必中,不会再留下任何错漏和她人反扑的机会。   她如今虽然已经算身居高位,但是与太尉抗衡仍旧困难,故而她只是假做无事时常请父亲过府相见。   “爹如今已经能随时见你了,很足够了,如今在府里,就是正君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你不必忧心我。”   随着李鱼的地位越来越高,张侧君在太尉府的处境也越发好转起来,见风使舵的奴才们变了脸色,父从女贵的两个侧君也不敢再阴阳怪气。   “咳咳咳咳,帖子还是请父亲都推了吧,刑部事务繁杂,顾不得儿女私情。”   见她咳了半晌,张侧君就是还有一肚子的话也都立刻被他紧张担忧的心湮灭了。   一辆毛驴拉着的板车上拉着六七个人正行驶在入京的官道上。   板车上除了人还有着好几箱行头,原来这是一个唱小曲的班子。   驴车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叽叽喳喳道:“一会儿就进京城了,我还真有点紧张,小鱼哥,你呢?”   角落里靠在松木箱子的男子闻言缓缓抬起头,额头上却都是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带着力度按在太阳穴上却仍旧是止不住的疼痛,自打踏上入京的路,他的头便开始剧烈的疼痛。   “呀,你又开始头疼了!六叔,你那还没有止痛药了,小鱼哥又头疼了!”   叫六叔的中年男子翻了翻口袋,无奈地一摊手,最后一点都被吃完了。   学曲子苦,每日练习身段时有拉伤,他就常备止痛药,以前一瓶能用一年。   可是自打救了这位小鱼哥,他时常头疼,止痛药简直成了一刻都少不得的糖豆,三五日就要消耗一瓶。   少年名叫小溶,是班主的亲弟弟,如今唱小生,年轻俊俏,是班里的预备役顶梁柱,闻听没药了只能气哼哼地挪到小鱼哥的身边关切的看着他。   足足一刻钟,他才终于缓了过来,有点茫然失神地看着小溶。   “有想起点什么吗?”小溶忍不住问道。   因出了冷汗,两绺乌黑的发丝蜿蜒在他雪白的脖颈和脸颊旁,更显得他黑白分明,好似一幅水墨画。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一如既往,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小鱼这个名字仿佛刻在他心里,忘也忘不了,可能这就是他的名字吧。   但是,他,到底是谁?   小溶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回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深夜。   他们戏班子漂泊江湖,那年冬天在一位大人的游船上唱曲,下船时班主突然被岸边不知什么绊了一下,众人低头一看却被唬得心慌。   竟然是具尸体,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还都是血迹,还是六叔壮着胆子试探了一下,竟然有气息!   班主本不想管,这世上难事多了去了,她又不是菩萨,可是六叔试探时拨开了他的头发,显露出一张罕见美貌的面孔来。   任何时代,美貌都是稀有品,何况她们戏班老的老小的小,正是用人之际,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若救活了就白得个美人,故此才下了决心救人。   担心被仇家寻找到,六叔直接将他身上所有东西都抛到了河里。   花了许多银子看病吃药,这人终于醒了过来,不过却没有了记忆,只昏迷时就翻来覆去叫着小鱼的名字,他也就让众人称呼他小鱼。   如今一晃,已经五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为了戏班子里的红人,如今入京就是因为京城里的紫玉楼偶尔听了她们的小曲,这才邀请她们入京卖艺。   随着京城的高大城墙映入眼帘,他望着城墙角落杂七竖八落着的筐,只感觉心头猛跳了一下,再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影无踪了。   “我们知道李大人洁身自好,所以下官特地定在了紫玉楼,是最正经不过的酒楼雅间,而且听说前几天又来了几家小曲班子,再清雅不过了,大人可一定要给下官们这个面子啊!”   李鱼高升成了刑部并列二把手,底下的人自然都想要为她贺喜,早早就安排好了地方。   “明日下职后同去吧,你们破费了,我需得邀请尚书大人。”李鱼如今在官场中已经是游刃有余,也不多做推脱,沉吟一番就应了下来。   刑部尚书也是个老狐狸,对于手下左右侍郎别苗头的行为她早就看在眼里,可是向来暧昧不明。   随着李鱼在太女那边地位越来越稳固,连韩侍郎都要让一箭之地的时候,这位尚书大人当然满口答应地给李鱼这位太女红人面子。   傍晚如期而至,紫玉楼作为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给刑部大人们预备的雅间在一处水榭之上,翡翠屏风后是一扇小轩窗,打开后正好可以看到对面唱曲的小戏们表演,隔着水音传出来的声音愈发悠扬。   酒过三巡之后,屏风挪开,小曲也开始演唱。   难得放松,刑部众人都看着台上的小曲打着拍子,沉浸其中。   只有李鱼在送走老尚书后,意兴阑珊地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她酒量不大,这几杯下肚已经微醺了,她盼着能做个好梦,梦里大家还都团聚在一起,花是红的,天是蓝的。   “好,唱的好!”戏台下众人大声的喝彩使得李鱼不自觉的看向了戏台。   不过如此,突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她眸光紧缩,随着杯盏落在地上粉碎的声音,李鱼极其失态地踉跄着,水榭不高,只有二层,她趴在窗沿上,随即直接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大片涟漪,她不顾众人的惊呼和慌乱,径直向戏台的方向游去。 第80章 狗官   “李大人,快!快去救李大人上来,她喝多了摔下去了!”   “我会水性,我去救大人!”   “快下去几个护卫去救贵客。”   噗通!噗通!   片刻间,只见两三个熟悉水性刑部大人和惊慌的紫玉楼里下人们纷纷跳入水中。   李鱼一马当先,众人奋力游着竟然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的眼珠璀璨如明珠,如猎隼般紧紧盯着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生怕一错眼他又会如梦中一般消失不见。   在水榭上焦急张望着的刑部众人不禁在心中暗忖李鱼平时一副多愁多病身,没想到喝多了竟然这么勇!   以后可不敢随便请她喝酒了,闹出人命来可不是玩儿的。   戏台上,小曲正演到郊游的富家小姐与大家公子瞒着众人在花园私下见面的场景。   “春花开遍,公子不若与吾同去一观!”   着素白牡丹水袖戏服的男子本应顺着女子的话甩起水袖退场。   但是他却怔怔地望着向他义无反顾游来的绯衣官袍女子,继而头痛毫无预料地又开始了,此次却更加汹涌!一时之间竟然连站也站不住了。   小溶在后台一见他身形不稳便知道他又头痛了,在紫玉楼砸了场子可就完了。   鼓了勇气,小溶扮做小厮连忙踏着小碎步上台,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小鱼哥的腰。   “公子,原来你在这啊,快随我回去吧!”   随便胡诌了一句词,小溶忙不迭地扶着男子走向后台。   “站住!咳咳咳咳!给我咳咳咳!”   李鱼急得眼圈都红了,她本就寒症多年,如今下了冷水一激发,竟然连说话都不能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又急又怒,距离戏台还有十来米,为求速度,她居然闷头下水直接下潜奔向对岸戏台。   后面追赶的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以为李鱼是体力不支溺水了。   这一下吓得她们肝胆欲裂,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蹬水,还别说,真的让刑部的一位身形瘦小的下官游到了李鱼的旁边。   这位下官却是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一心准备在上官面前好好表现一把。   李鱼本就寒症复发,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往前游的,却突然被身旁的愣头青抱住了腰,死命地往后拉去。   水中不能开口,李鱼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她的胳膊箍得死紧,李鱼连连踹了两脚,她依然还不松手,反而一脸我受的住的表情大义凛然的拽住李鱼往上游去。   水下缺氧,李鱼又搏斗一番,当李鱼浮出水面时,戏台上的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惊怒之下,李鱼眼前一黑。   “小鱼哥,还好我们退下的及时,今天的事真吓人哪!还是大官呢,竟然喝醉了跳水,要是真让她上台了,我们不知道还得怎么被糟践呢!”   小溶忿忿不平道。   这也不怪他,庆和班众人不过都是唱小曲的,经常在各个园子唱曲,但是园子里观众鱼龙混杂,时常有那低劣之人直接跑到后台调戏他们。   摸摸小手,拍拍肩膀都是常事。   可是小鱼哥是个例外,他可能不是出身戏班,当初遇着这种事时直接反手打了回去,那女子暴怒想要打回去却被他不要命的样子吓退了。   小溶想他这种根本不要命的态度可能与他不知来处,对未来没有期待有关。   “她不是要调戏我,她,为什么呢?”柳秋迤逦坐在烛台前,想到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心里竟然不知道原因的有点难受,头痛好了却又添了心痛的毛病。   “还能是为什么,以前在县里那些官们不就是这样,果然京城里的大官更可怕……”小溶不禁瑟瑟发抖。   “小鱼,小鱼。”柳秋移步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却越看越陌生。   “你到底是谁?”柳秋喃喃自语,心中一片怅然若失。   李鱼这一晕就是三天,憔悴万分的张侧君一见她睁开眼睛,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小鱼,你终于醒了!伯父都急坏了!”煎药的秦淮衣也慌忙跑了过来,他的发丝都是乱的,显然十分担忧。   李鱼摆摆手示意没事,却强撑着一定要坐起来,奋力压住咳意说道:“我要去紫玉楼。”   “鱼儿,你到底怎么了,原本这两年已经好多了,你要吓死爹吗?”   张侧君终于爆发了,他按住李鱼不让她再动半分,十分强硬道:“你要是没养好病,休想再出府门,刑部那边特地派人来说让你好好养病,不必费心公务。”   继而拉过秦淮衣的手温和道:“好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又是给她看病又是给她煎药,可是这个小白眼狼竟然一点情都不承,我看你还是别忙了!”   说罢,他更是给了李鱼一个白眼,在张侧君这番夹枪带棒的呛白下,李鱼终于没再动立刻出府的心思。   只是叫来身边的长随吩咐将那日在紫玉楼唱小曲的所有人都一个不差地带过来。   她清醒后,反倒有些不敢相信那日所见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毕竟这样的情景在过去的五年里已经数不胜数,有的是背影像,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举止像。   每一次狂热,却徒留虚幻的结果。   近来,她已经很少这样了,可是,昨晚见到的人真的太真实了,她不相信这次也是假的。   吃了药后张侧君和秦淮衣不舍地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李鱼却睡不着,她静静盯着床幔,只是等着长随带人来。   好半晌没等到长随的回话,却等来了汇报公务的刑部下官。   李鱼自为官后,治下甚严,又有意分夺韩侍郎的权力,因而每日都要下官汇报,将朝中之事明了于心才能稍稍安稳。   因而,虽然刑部让她休养,她的下官也不敢不来汇报公务的。   “大人,吏部侍郎的女儿昨日出事了,她因欲要强迫个小戏子却被戏子给打晕了,如今还没醒,赵侍郎特意说要找您来审理此案,势必要让那些戏子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戏班众人已经关在刑部大牢了。”   下官略微抬头请求斜靠在软榻上如琉璃般病弱的大人。   李鱼沉吟半晌,她心里十足看不上这种垃圾人,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正义凛然的拒绝掉,甚至还要再打她一顿。   可是如今她沉沦官场,内心淬满了黑暗,为着最终的利益已经可以不择手段。   “告诉赵侍郎,这案子过我的手让她放心。”   李鱼异常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心里却在盘算礼部侍郎的人情要如何达到利益最大化。   等下官走后,她瘫倒在床上,只感到从内而外的疲惫,她都快要认不清自己了,为了使一个坏人死无葬身之地,让自己先变成比她更坏的人,这样真的对吗?   李鱼将自己伪装起来,表面已经是坚冰般坚不可摧,可是她的良心却备受拷打,早已经是伤痕累累不知道何时,就会痛死在当下。   “大人,不好了!紫玉楼的戏班都被抓起来了,昨日她们班里的戏子打伤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应该正好都在刑部……”   贴身的长随有些尴尬的望着主子。   “你说,打姓赵的是紫玉楼的小曲班?”   李鱼咳的面色发红,在长随的搀扶下虚弱的坐了起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鱼不顾一屋子下人和长随的苦苦哀求,出了一身虚汗终于穿好了官服,坐着轿子赶往刑部大牢。   戏班子七八人正被关在一间大牢房里,除了她们还有二十来个囚犯,其中几人如死尸般伏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直让戏班众人心惊肉跳,畏惧不堪。   小溶捂着被撕开的衣服缩在角落,不住的瑟瑟发抖,嘴角都是淤青。   柳秋脱了外套给小溶披上,只着雪白的亵衣一脸平静的坐在小溶身前。   昨晚,那个流氓直接上手就要扒小溶的衣服,就因为那人是贵族小姐,连小溶的亲姐姐班主都敢怒不敢言,任由他被欺负。   柳秋见到此情景,只感觉血液沸腾快要燃烧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感同身受,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举起烛台砸在了流氓的头上。   打晕了贵族小姐,她们被抓到刑部大牢里,班主和众人哀叹柳秋就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救他回来,如今害的众人都得死!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是杀头还是挨打都由我个人来,我会求大人不要连累你们的。”   柳秋刚说完这番话,就听到牢房内其他犯人们的哄然大笑。   有个百事通笑道:“这位公子你得罪了大官肯定没好果子吃,况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你们难道没听过刑部煞阎罗的手段?”   戏班众人忙问道是什么说法。   那百事通炫耀心得到了满足后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位煞阎罗是刑部侍郎,什么嘴硬的不怕死的到她手里都得软,最是个心狠手辣的,还发明了十大酷刑,你们肯定没听过梳洗之刑,将人身上泼上热水,随后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和皮一层一层刮下来,直至咽气。”   随后她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动容的柳秋道:“喂,要是你真的命不好,是她审你,我劝你直接认罪吧,还省的受皮肉苦。”   随即拉着脚发软的班主走到一边,指着那血淋淋的女子道,你看她的手指头。   班主低头细看,下一刻却突然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那女子十指都没有了指甲,如今天气湿热,那伤疤处竟然有蛆虫蠕动。   这下她直接软倒在了地上,直着脖子冲柳秋喊道:“一会儿你就直接认罪吧,我们也算是你的恩人,可不要害了我们啊。”   柳秋静静地盯着班主,随即点点头道:“我记着呢,多谢你们。”   只有小溶哭着抱住柳秋,说道都是自己的错,要死一起死,却被班主拽到了自己身边捂住了嘴。   柳秋闭上双目,荒凉的坐在一角,等待命运的审判。   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快,狱典拿着钥匙打开牢门提审戏班众人。   那百事通油滑地问了一句,是哪位大人审案。   狱典有些可怜的打量了一眼众人,随即咧了咧嘴道:“你们运道好,是李大人提审。”   百事通一下子像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鸡,只以悲壮的眼神目送众人。   班主和众人哪还不明白这位李大人恐怕就是那位煞阎罗,竟然有三五人直接吓得溺在了裤子里,被狱卒拖着走。   柳秋无知无觉,有什么怕的呢?不过一具不知来处去处的残躯罢了,反而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经过长长的廊道,狱卒终于押送着戏班众人来到了提审间。   房间内昏暗气味难闻,只有墙角处燃着四五盏油灯,众人恍恍惚惚还未等站定,便听到面前案首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柳秋猛然抬起头,他的心奇异地又如那日一般疼痛难抑,仿佛利剑刺出鲜血来。   昏黄的灯光中,他紧紧攥着拳头,只见对面绯色官袍的女子持一盏油灯迎面而来。   她身形瘦销,宽大的官服包裹住她,那皮质镶嵌白玉的腰带紧紧束住她的纤纤腰身,持烛的手如暖玉般,更显得伶仃可怜。   他不知为何会产生将她拥入怀中的情绪,只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若叫众人发现,一定会嘲讽他攀附权贵,全无风骨。   于是在二人距离五六步时,柳秋站直了身体,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般冲着对面的人脱口而出大骂了一句:“狗官!”   那持灯的身形竟然顿了顿,随即她更快的移步向他走来,柳秋紧紧闭上眼睛,准备等待那些可怕的刑罚落在身上。   他感受到了烛火的热度,却半晌也没等来毒打,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眸。   烛火下,一双含着血泪的丹凤泪眸无声地望着他。   他不自觉地抬起戴着沉重镣铐的手想为她拭去眼泪,在接触到冰冷的眼泪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般准备快速地收回手。   那只素白的手却比他更快,她虽病弱,却无比坚定地抓住他的手腕,继而将他的手掌轻轻的放到自己的脸颊旁。   她依恋的蹭了蹭,随即有点癫狂的笑开了,她紧紧盯着柳秋的脸庞,继而无比熟练地将他的脖子拉下来一点点,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厮磨了片刻,才沙哑道:“你叫我狗官?” 第81章 是谁   她的皮肤是如此的寒凉,她失而复得的眼神却又那么炙热,这一切都是如此梦幻。   她是如此的依恋,她的眼中没有肮脏的欲望,他不得不承认,沾染着她气息的怀抱是如此的令他不舍,仿佛是乳燕投林,他生不出一点点反抗的心思。   但是,柳秋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能与一个京城的高官有瓜葛。   “你助纣为虐,如何不能当得一句狗官?”   柳秋气馁于自己刚才的软弱,待她稳住了身形后,他便疏离地退却了身体,冷笑着骂道。   “大人,小鱼哥都是为了我,求求你放了他们吧,要打就打我吧!”   小溶终于还是挣脱了姐姐的束缚,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到。   而余下的几人虽然心急如焚却仍旧鸦雀无声,她们进入提审间就见到这位大人对小鱼哥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甚至搂搂抱抱起来。   但,这也不算全是坏事,说不准他的脸能救大家伙的命呢。   可是,小溶却跑了出去,这下可好,小溶也保不住了,班主哭丧着脸,心痛万分。   “你叫他什么名字?”   寂静了片刻,那煞阎罗突然发话,她缓缓地踱步到小溶面前。   小溶心下一突,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开始发抖,眼泪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倏忽,他感到下巴被一阵凉意抬起,泪眼朦胧中她却在对面大人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可怜的样子。   昏黄微末烛光如何遮挡盛世粲然之貌,小溶近距离直视这位煞阎罗的一瞬间竟然全然忘记了害怕,他静静地怔了片刻才地反应过来,随即迅速低下涨红发烫的面庞。   只低声嗫嚅道:“我叫他小鱼哥。”   “哈。”   李鱼一声轻笑,旋即起身时都有些神清气爽,她挥了下手,那刑部下官就十分有眼色地将众人带了下去,只留下有些忐忑的柳秋。   “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杀便杀,若要侮辱我是万万不能的!”   他见房间内只有她二人,不禁有些不好的想法,知人知面不知心,若她要强迫自己,就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她如意。   他虽然不记得所有事了,但是心是骗不了人的,那里有个非常重要的人。   “你失忆了?!”   李鱼见到他这幅烈夫样子,不禁立即想到了多年前与他初见,也是如此,好像只小刺猬,感受到危险的时候,就立刻将背上的尖刺根根竖起。   但是,当年的他还会妥协,如今却已经寸步不让了。   “你认识我?我是谁!”   这一刻,柳秋再维持不住他的冷漠,有些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谁?”   李鱼摇头笑着,她放下油灯,不由分说地俯下身将他全身的镣铐打开,铁链落地,柳秋有些疑惑地望着面前情绪低落的女子。   “你不必疑惑,你啊,你是我弄丢了的傻夫郎。”   “如今,竟连我也忘了……”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柳秋霎时瞪大了双眼望着李鱼。   李鱼急促地咳了一阵才又红着眼圈走到柳秋身前,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悠然道:   “你姓柳名秋,今年三十有五。”   她的手从脸上掠过喉结,随即停留在他心跳剧烈的胸口上。   “这里,有颗红痣,我见过的。”   她温声耳语,柳秋已经成了泥胎木雕,任由她的手继续作乱。   她又滑向他的腿上难过道:“你的腿上有旧伤,以前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现在可有好些了吗?”   “还是有些痛……”   他不知为何就自然而然的对她诉起苦来。   “以后我还和以前一样给你捂热就不会痛了。”   你的手掌如此冰凉,怎么捂热我的腿?   柳秋心里自言自语道,不想还好,这一想心里面难受的情绪就翻涌起来,恨不能将她的手揣进怀里才好,对于李鱼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但面对如此悬殊的身份差距,他还是难以置信。   李鱼见他仍然没有想起来的任何反应,心里的难过却涨的眼角酸酸的。   要如何让你想起我呢?我的爱人啊!   她这些年虽然身体瘦弱,但是个头长了许多,现在与柳秋也差不了许多,她望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心疼不已。   我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保护你了,别怕。   李鱼上前温柔地抱住了柳秋,她的手环在他的腰间,喟叹道:“还有就是,你最爱的人,就是我———你的小鱼啊!” 第82章 正经   “你才是小鱼?我的,小鱼?”   柳秋不由得将双手拢住女子的腰身。   “你把什么都忘了,却还唯独记得我的名字,你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难道没有半分熟悉?”   她感恩柳秋仍旧活着,而过往已经没有那般重要,那些黑暗,她记住便好,柳秋所能看到的,都是光明的坦途。   毫无预料的,柳秋又头痛起来,不过这次,他朦朦胧胧地在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似乎是有红色的绣床、红盖头还有她的身影。   片刻后,他的疼痛很快的退却,睁开眼睛才发现李鱼担忧地将手指放在他的额头上,阵阵清凉抵挡了他的痛,反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的快许多。   想起记忆里的场景,他反倒难过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是人家正经的夫郎,她还如此费心的寻找自己,也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怎么会年纪轻轻便伤病缠身呢?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李鱼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中,源源热度传来,李鱼欢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娘子!”柳秋低低地喊了一声,脸上的热度有点浓。   “啊?哎哎哎!”   李鱼像只呆头鹅疑惑了一秒,随即连连应答,眼中的笑意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我们回家,我的郎君!”   李鱼勾了勾柳秋的手,她许久不曾如此开怀了,失而复得,何其幸哉!   回府的马车上。   她的精神因着柳秋的回归,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不少,连咳嗽的次数都比以往少了许多。   只是她似乎有了皮肤饥渴症,须紧紧靠着柳秋才能缓解内心的焦灼,两人如今恰似倒了个。   当年娇怯害羞的小鱼已经成长为直言说爱的大女子,而那过往手段频出处处诱引她的柳秋反倒拘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对李鱼虽然有天然的熟悉,但他认为自己是做人家夫郎的人,必然要端庄一些、正经一些。   他将在小曲班子时见过的夫郎标准装在了自己身上。   比如此时,李鱼像只树獭一样挂在他的脖颈上,略带凉意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前,双手还一会儿摸摸他的眼睛睫毛,一会儿又要他说话,好触摸他的喉结。   柳秋坐在马车上却难耐地动了两下,他摩挲着李鱼的腰,浑身都热了起来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还在心里唾骂自己不庄重,怎么能在马车上想这种事情,再怎么着,也得,也得回家啊!   于是,他义正言辞的对着李鱼道:“正经些!”   李鱼干巴巴地收回了手,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极为震惊。   柳秋不明所以,担心她难过,又勉强拉过她的手凑在李鱼耳边软语道:“等回家,我再补给你,不要让外面的人听到……”   李鱼此刻的目光已经不是震惊了,她因寒症多年的雪白脸蛋如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迅速红涨了起来,一句骚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秋见她终于消停些,忧心忡忡地问道:   “戏班子里的人救过我的命,能不能放过他们,小溶年纪还小,那流氓不会放过他的。”   李鱼担心吓到柳秋,喉咙中的痒意忍了再忍,可到底沉疴多年,她还是私信裂缝咳了一番,才摆着手沙哑道:   “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办法,你放心,班子里的人都会平安无事的,那个流氓嘛,也放心就是了。”   说起公务,她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有些阴郁,只是转瞬间就被她压了下去,微笑着安慰着柳秋。   柳秋手足无措地轻轻拍着李鱼的后背,又慌乱地翻拿出帕子温柔地擦拭去她头上的冷汗。   车内一片安静,只是不知何时,柳秋才忽然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控制不住地心痛如绞,刚刚还要李鱼庄重的自己,却又主动将李鱼抱在怀里,她的一阵咳,简直是催他的命。   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与小鱼娘子的感情恐怕不是平日见到的夫妻那般,她,恐怕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的多!   “你怎么哭了,我没事的,都是旧症了。”   李鱼想抬头擦去他的眼泪,却被他不由分说的按在怀中,他的眼泪,这一路上怕是擦不干了。   回到紫宸坊,三进的侍郎府依旧让柳秋感到陌生,只是她拉着自己的手软道:“这就是我们的家。”   他也就无条件依从地跟随着她的脚步。   “这间是府里最大的院子了,你就住在这里,前面还有个小花园,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侍弄话草了,明天我就买来种子。”   李鱼欢欢喜喜地规划着。   可是柳秋却没有答应下来,他不放心李鱼的身子。   “你如今住哪里?”   “我,就住在前院那间屋子!”   因为她总夙兴夜寐的忙于公务,对住处没什么要求,只在前院找了一间住处,没有东西配房、小花园,却因为出了屋子就是正门,上班方便罢了。   “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柳秋斩钉截铁道。 第83章 烤肉   “这个……这个……”   李鱼结结巴巴的挠挠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怂了。   “我那间房子很简陋啊,而且只有一张床!”   她回头指着房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竖起一根手指紧张道。   “我不是你的夫郎吗?服侍你不是应该的么!”   此处唯独他们二人,柳秋也就抛弃了拘束,刚刚在马车上的情景频频令他意动,他直接大胆地勾住李鱼绯红官袍上的皮质腰带,将她拽到自己怀中。   李鱼懵懂间已经被他紧紧拥抱住,他捉起李鱼的手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随即他低垂着头,小声凑到李鱼耳边道:“在家,就,可以了,我们回房去吧!”   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刚才在马车上他就想到自己应该早就与娘子鸾凤和鸣了,因而也就没什么害羞的,大大方方勾引起娘子来。   李鱼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五年未见,他依旧风采不减,而李鱼更不再是个小孩子了。   两人的距离越靠越近,呼吸交织,柳秋恍惚间在脑中浮现出一些片段。   他似乎,也曾经在满天星河下深深吻过一个娇小的女孩子。   从这浮光掠影的片段内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潮澎湃。   可脑海中女子却看不清容貌,却是全身心依赖着他。   面前的李鱼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大相径庭,尖尖的小脸没有什么血色,一双丹凤眸本应妩媚流转多情,可如今大多数时候却都是淬着寒冰。   “我不记得了,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夜晚星河下做过这样的事。”   柳秋温热的唇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沾了一下李鱼的后就迅速分开,仿佛是为了试探什么。   “既如此,不如我替你回忆回忆!”   李鱼将双手在柳秋脖颈后交叠,将他拉下来,眼中含笑地吻了过去。   大胆的是她,可是没能耐的还是她。   不过三五个回合,她便头昏脑胀地被柳秋亲得躲来躲去,最后只能真假掺半的咳嗽才让他停下来。   可是他抱着李鱼踏进房间后,眼中情意却更加缠绵。   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自己的官袍已经被凌乱地扔在地上,他正虔诚地捧着她的脖颈亲吻,并马上要延伸向下。   蹭地一下,李鱼坐了起来,她抱住柳秋的脑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窘迫地道:“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们在一起还没正式成亲,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与我在一起,你愿意等成亲吗?”   李鱼担心他多想,连忙补充道。   “我们,竟然是无媒苟合吗?”   柳秋摇摇头,他缓缓起身,只感到不可置信,皱着眉望向李鱼。   “这爱情的事情怎么能算无媒苟合呢?分明是情投意合啊!”   李鱼曲起手指给了柳秋一个小小的爆栗。   “我在外面一直是洁身自好的,从没让人占了便宜,你,你不要嫌弃我,这些都可以去小曲班子问的。”   李鱼虽然理由很充分,可他敏感纤细的心仍然微微有些紧张,于是连忙自证清白。   “好啦,我永远也不会嫌弃你,因为你是我的独一无二,我的柳秋哥哥!”   她受不了他如履薄冰的样子,怜惜地探身向前。   柳秋只感觉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这个吻,没有半分情欲,却令他七上八下的心一瞬间安定了下来。   因为柳秋的坚持,到底他还是留在了李鱼的房间中,只是又加了一张罗汉塌,也方便他照顾李鱼。   柳秋是回来了,可是平安却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想要成亲,可是,比起成亲更重要的是血债血偿!   她永远也忘不了平安离去的那一幕。   韩芳一家和太女一日不死,她寝食难安。   她孤身在京为秦王筹谋,如同在钢丝上跳舞,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因而,在这个重要的时间,她并不急于让柳秋恢复记忆,与其让两个人堕入无间地狱,还不如她独自沉沦,他能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开心一天便是一日晴好。   至于吏部侍郎那里的交代,她早就想好了。   第二日,李鱼抬着几个木箱子进了刑部大牢,说是发明了新刑罚给小曲班子几人试试。   小曲班子众人见昨日柳秋便没有再回去,心里又惊又怕。   惊得是昨日那位大人似乎对他很有意思,怕的是整日没回来,不知生死。   小溶哭哭啼啼了一夜,在心里把那位煞阎罗杀了几万遍,只希望他的小鱼哥还活着。   可惜,众人没能等来小鱼哥,反而等来了小鱼姐的再一次提审。   小曲班子众人听狱卒说那位大人特意给她们准备了新刑罚,有的失禁有的软了身子,连小溶也是被揪着领子拽进提审间的。   触目就是四五口大箱子,外观粗糙,可是当李鱼揭开盖子时,众人纷纷哭爹喊娘求饶起来。   原来那箱子很深,里面却铺得满满的都是炭火,骇人的是炭火上还有人形痕迹。   这明显是要碳烤活人哪!   几人现在连死也不怕了,就想有个全尸别受皮肉之苦,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是人,竟然要把她们火烤了!   于是有的都准备撞墙而死,有的考虑咬舌自尽是不是更快一点。   提审间外,狱卒们也心下不忍,可是丝毫不敢看向房间内。   这不是她们素质高,只是这位李大人实在手段过于可怕,曾经这些狱卒也口花花着说要跟大人学两招,或者在审讯时站立一旁给上官拍拍马屁也是好的。   可是,这些狱卒直至如今都不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人间地狱不过如此,当初看了的人都一个多月做噩梦,鬼见了都要抖三抖!人间煞阎罗之名名副其实。   不多时,李鱼令下人抬走箱子,她则是脚步轻快地袖手走在后面。   狱卒们都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在李鱼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才争先恐后跑到房间内,却发现提审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身影。   那,那烤肉味?!   “呕~呕~呕……提审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第84章 守宫   “小姐身子可好些了?我心里实在担心的紧,特意过来看望小姐。”   她要是有心让人喜欢她,每个人都会沉浸在她的体贴和温柔关怀中。   特别是此时,她一进房间便一脸心疼地握住赵小姐的手,又是好生劝慰又是送上补品,虚弱的赵小姐被人称煞阎罗的李鱼如此对待也不禁心里飘飘然,费力地想要坐起身来。   “快躺下,你还在病中,我下次再来看你,其实我们年纪相仿,你要是不嫌弃,大可叫我一声姐姐,我年轻时候也是爱玩儿的,见了你好像看到我亲妹妹一般。”   李鱼拍拍赵小姐的手背,十分善解人意。   “姐姐,赵满身子不好,等我好了再去府里道谢。”   赵满感动不已,依依不舍地与李鱼告别,她是个没什么能耐的纨绔,早年李鱼混玩那会,她就够不上,如今李鱼成了高官,多少巴结她的人都没能成功,反而主动与她结交,她心里激动不已,连病都好了不少。   李鱼仍旧保持着一脸难过的表情走出卧室,见了在花厅等待的赵侍郎更是喟叹一声。   赵侍郎没想到李鱼这么客气,不仅答应帮她给女儿收拾小曲班子,还特地过来探望她,心中也是起了真正结交的心思。   许是刑部那位与她不合的韩侍郎胡乱传扬的,李大人是个多好的女子啊,又十分热心肠!   赵侍郎暗暗想着。   李鱼不知道她心思辗转。   只是轻轻招了下手,下人便捧上来一个锦盒。   “赵大人的事已经办结了,请看。”   赵侍郎一头雾水,径自打开了锦盒,下一刻,她突然面色大变,险些将手中的锦盒扔出去。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锦盒失声道:“李大人,这是?”   李鱼却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才虚指着盒子道:“不过是块烤肉罢了,赵大人何必惊慌,这正是我新发明的炙烤之刑,小曲班子正是用了此刑,这块肉是给大人查验的,余下的,大人若不喜欢我就收拾了,若是,喜欢么,”   “李大人收拾了就好,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脏东西,此事多谢李大人了,若李大人有需要赵某必尽力而为!”   赵侍郎连忙摆手,让下人将盒子扔出去,李鱼笑眯眯地拦住下人,将那盒子拿在手里道:“有赵大人这句话,子游便放心了,听说吏部如今的员外郎正空缺,安平侯的女儿薛雄如今正在吏部,赵大人不如推举一番?”   “李大人既然看好她,赵某必然全力推举薛雄……”   李鱼离开赵府,还没进衙门便被太女传唤。   太女如今春风得意,近来陛下身子不爽,命她监国,也提前享受了一把至高无上的权力滋味。   李太尉那个老狐狸,她使了多少手段都没能拉拢分毫,可是李鱼一入朝为官便直接倒向于她,怎能不令她欢喜。   李鱼与太尉不合她是知道的,但是总归她是独女,太女不相信李太尉能撒手不管。   但随着李太尉后院接连不断的生下女儿,太女不禁有些心乱,今日也正是为着此事。   李鱼刚要行礼便被太女扶起,客套了一番后终于步入正题。   “子游,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后院里也没个能替你打理家事的人,连孤都心疼你,前几日,旬王正君特地来寻孤,说是想要为你说她们家的嫡三世子,那孩子我见过,容貌虽比不上你,也是京城中少见的模样了。”   太女见她头也不抬,分明是无意,可是她亟待旬王和太尉禁军的权柄收归囊中,怎能轻易放过李鱼,既然谈情不行,那就只能谈权了。   于是,她抖了抖腕上的佛珠,盯着李鱼道:“况且,你家中几个妹妹也马上要长大成人了,若你答应与旬王家的亲事,孤和旬王必定竭尽全力帮你谋得世女和禁军参领的位置。”   这就是摊开她的野心了,李鱼低垂着头冷笑了一下,随即推脱道:“太女殿下的苦心臣都知道,只是,臣身染沉疴,不愿连累旬王世子,还请殿下谅解。”   太女却不答应,她一幅关心李鱼的模样又赐下了许多补品和药材,却不愿意再让李鱼推脱,摆出了太女的倨傲模样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陛下宫宴,孤会带你入宫与世子相看,子游,你会感谢孤的。”   “既如此,臣谢太女殿下恩典,必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李鱼跪在青玉石的地面上,垂下磕头的一瞬间,洁亮的地面上赫然映出她眼中入骨的恨意,须臾抬起头后,太女只看到了她一如既往地笑着谢恩,连眼底都全然是真诚。   赵侍郎的事情还没结束,李鱼如今还不能让柳秋出门,于是下了职便婉拒了许多邀请,直奔家里。   近乡情怯,她踏入府门,望着房间内暖暖的烛影,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竟然走也走不动了,怔在门口。   她多想一打开门就回到五年前,柳秋和平安都好好的,如今,却只有她咀嚼着这份苦涩。   “怎么不进去?”   李鱼身后响起柳秋的声音,他捧着漆盘,上面放着他亲手做的菜。   李鱼没有马上回头,她闻到饭菜香气笑道:“府里有下人怎么还自己下厨。”   柳秋绕到李鱼面前,他敏锐地发现她情绪不好,却无奈自己逃逸的记忆,他甚至无法得知她为什么难过。   “别哭。”   他放下手中的漆盘,伸出指腹想为眼圈红红的她拭去眼泪,却惊讶于指腹的干燥,她竟然没流下一滴泪水。   李鱼弯腰捡起托盘,淡淡道:“我不会哭了,你放心,很久以前我就不爱哭了。”   柳秋的瞳孔微缩,霎那间连呼吸都不畅起来,他望着李鱼进门的羸弱身形,将刚刚触碰到李鱼眼下的指腹攥在了掌心。   饭桌上,李鱼高兴的让下人送来了酒,刚刚的小插曲没能影响到她对团圆的喜悦。   柳秋虽然没了记忆,却对面前这幅场景感到十分熟悉。   他端正的坐在李鱼旁边给她布菜,待李鱼品尝了一口后就发现了他期待的眼神。   李鱼严肃脸,果然就见到他有些紧张的表情。   “哈哈哈哈,我骗你的,和以前一样的味道,我很喜欢!”   柳秋这才松了口气,又与李鱼喝了一壶酒。   李鱼今天高兴,足足喝了五杯,已经开始眼冒金星了,反观柳秋,尽管将剩下的酒全部喝掉,却仍然保持着完全的清醒,半揽半抱的将走不了直线的醉汉李鱼带到了床上。   酒后她的脸色终于泛起淡淡的酡红,柳秋给她盖好被子就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回府这两天,他对李鱼的熟悉和亲近都是发自内心,但他多次询问李鱼自己的身世,却都是模棱两可,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过程也被她含糊其辞。   他想,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但府里的下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趁着李鱼酒醉,他今天还是想问出点什么来。   “小鱼,小鱼!”   他喊了几声,果然醉醺醺的李鱼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迷离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继而欢喜地伸出了双手求抱。   柳秋准备正经问话的心思就坍塌了,他不争气地上前将李鱼抱起来,放在腿上,看她还要做什么。   “我要沐浴!热!”   李鱼额头上渗出些细密的汗来,她难受死撕扯着衣领。   “才喝了酒就沐浴要难受的。”   柳秋耐心地劝阻道,他将李鱼的外套脱下,用手当小扇子给她扇起风来。   他是个有点洁癖的人,可是对着李鱼就没有标准可言,毫不介意地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干净了汗珠。   “明日要进宫,今晚必须沐浴的。”   在柳秋的安抚下,李鱼终于清醒了些,她抓住柳秋的手腕软声道。   本来早朝就很早,她若是明日再沐浴怕是来不及,只能今晚沐浴打理妥当。   柳秋最后也只能妥协,他让下人抬了浴桶来。   李鱼不习惯让下人帮她洗澡,虽然醉酒也坚持要自己洗。   柳秋拗不过她,只能勉强同意,但因为担心李鱼酒后出事,他不放心的坐在屏风后望着外面。   屏风后,水声涟涟,柳秋的耳朵就有点红,心里暗想到,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和娘子鸳鸯戏水过,她那么害羞……   正想着,突然听见屏风后噗通一声,柳秋面色大变地站了起来。   “小鱼,你怎么了?”   得不到李鱼的回答,柳秋慌忙来到了浴桶前。   映入眼帘的,正是在水中扑腾着的李鱼。   原来是李鱼在桶中脚滑,不小心呛了水,她奋力想站起身来,却始终脚软抓不住浴桶边沿。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终于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咳咳咳咳咳咳!”   李鱼一连串的咳嗽后,迎来的是柳秋的黑脸,她自知理亏,忙双手合十,谄媚地笑着道歉。   柳秋的怒气早在看到她咳嗽的时候就转为心疼了,可是为了让她爱惜身体还是假做生气。   他站在木桶前,深碧色直缀下摆处和衣襟前都被溅满了水渍。   一低头,正好看见李鱼沉在水中肤若凝脂的胴体,她的双臂软软地撑在浴桶边缘,仿佛一朵摇曳生姿的莲花。   柳秋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咽口水,突然慌乱地跑到了屏风后面,可是心绪却始终不宁。   他靠着屏风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地面的凉意终于使他平静了不少。   倏忽,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雪白的双臂,只是这次他想到了那手臂上鲜红的印记。   那是,守宫砂?!   柳秋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在接吻时的生涩、她在床上的拘谨,都能解释的通了。   那,他的身子是谁夺取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处子了吗? 第85章 世子   李鱼恍恍惚惚倒头便睡,而侧卧在罗汉塌上的柳秋却是彻夜难眠,愧疚如巨大的海浪般淹没了他。   他辗转反侧,到底是自己昏迷期间还是什么时候被人占了便宜呢?   他已经不是清白之躯,怎么配得上李鱼呢?   一夜好眠,伴随着窗外清脆的鸟雀叽喳,李鱼懒洋洋地伸直了手臂,闭着眼睛任由柳秋妥帖地帮她穿好了官袍。   待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后,李鱼笑眯眯地抱住柳秋腻歪了一下。   可是,今天的柳秋却格外沉默,连笑容都十分勉强,甚至面对李鱼的拥抱他还轻轻地退后了一小步。   她心里打鼓,明明昨天的态度还很热情,怎么突然又成了泾渭分明的关系?   但是早朝时间紧,李鱼也顾不得细细盘问,只是她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可以多信我一点的……”   柳秋继续沉默,轻轻点了点头。   他静静望着李鱼转身离去时飞起的袍角张扬,不由得伸手去捕捉,可是只抓住了空气。   由于今日要举办宫宴,所以皇上撑着病体破例上朝一日,她的脸色蜡黄,明显体力不支,还没坐一会便宣布退朝。   李鱼心中十分不确定,这位皇帝手腕强硬,心机深沉。   她不敢轻信宫内御医传递出来的药方,棋差一招就会粉身碎骨啊!   于是对今晚的宫宴李鱼万分期待。   皇帝举办这次宫宴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宗室的亲戚们相亲,故而并没有设置屏风隔开女子和男子的席位,只是隔着中间的御道相对而坐。   下朝后,李鱼又被太女传唤,韩侍郎瞥了一眼李鱼,随即拂袖而去,心里不住埋怨太女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这种相亲宫宴的好事连告知自己一声也不曾。   她的孙女如今虽然还有点害怕女子的触碰,但已经勉强可以接受美貌的男子了,可怜她的孙女,二十来岁了,京城没有一家贵族愿意同她们韩家结亲。   反观李鱼这厮,不光身居高位,如今又被旬王青睐,马上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了,自己更动她不得了!韩侍郎气得浑身颤抖却无可奈何。   晚宴很快到来,端坐下首的都是侯爵宗室的贵族子女,因为地位高贵的实在太多,连伯爵这种地位的都只能屈居后列。   如今已不算早,唯独陛下和太女还没有驾临,可是众人意外地发现鲁王下首竟然还空出一个位置!   难道秦王回来了?没听说啊!   还有谁的地位能在鲁王之下呢?   鲁王端坐在榻上,斜睨了一眼身边的空位,冷笑着仰头饮下一杯酒,喃喃自语道:“皇姐倒是看重她!”   而对面男席上,旬王世子有些心不在焉地与平日里交好的兄弟们打趣着,眼睛却止不住地飘向对面席位处,手中的折扇也是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还是他的堂兄武定公府的朱双柏调侃道:“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快别说话了,我堂弟啊,分明已经望穿秋水了哈哈哈哈!”   “朱双柏!!”   小世子恼羞成怒地红了脸,眼睛嗖嗖地朝堂兄飞着刀子。   “好啦,我不逗你了,你们也不许笑啦!”   朱双柏笑够了忙摆摆手止住众人的调侃,给他这个脸皮薄的堂弟一点面子,一会儿惹急了跳起来咬人就不好了。   只有一位今年才入京的宗室贵族姜何不明所以,小声询问着身边的人旬王世子中意的人是谁。   那男子刚要开口,却听得宫人一声“太女驾到!”   太女身穿黑色朱雀深衣踱步而入,众人刚要屈膝行礼,却不约而同地被太女身后的女子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一时,落针可闻。   太女微胖的身躯后,那女子如同姑射仙子般妙步飘渺。   她身着一袭曳地织月流光裙,披帛上绣满明灭的星河璀璨,堕马髻上唯斜斜插着一支银簪,匠心独运的是簪首上却镶嵌着一颗南海夜明珠,她一行动,那明珠便光泽流转。   可是当她微微抬起头时,夜明珠的闪耀也要在她的眸子下黯淡无光。   她甚至没有一丝感情,就只那么清凌凌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呼吸太热融化了她的雪魄精魂。   太女轻笑着咳了一下,众人终于如梦初醒纷纷跪下高呼千岁。   “怎么样,孤的眼光不错吧,你呀,每天就知道穿官服,浪费了美貌不自知啊!”   太女拉着李鱼的手以表亲热,亲自将人送到鲁王身边的座次上才离开。   “李大人还真会抢风头啊,为了巴结旬王世子能想出这种办法,真是不择手段哪!”   鲁王冷嘲热讽对李鱼道。   李鱼仿佛没听懂她的嘲讽,拱手向着太女的方向,十足的崇拜态度道:“都是太女殿下抬爱臣,特地为臣置办,难道没给鲁王殿下准备?!怎么今天这酒倒有些酸涩呢?”   望着鲁王气愤的脸色,李鱼微笑着端正了身子。   “她笑了,她竟然笑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旬王世子了……”   “她就是李鱼,李太尉的庶女,如今可是凭着自己做了刑部侍郎的!”   “她是不是在看我?”   “别想美事,她分明是在看我!”   因为李鱼的一个浅浅的微笑,男子们彻底狂热起来,相亲宴成了李鱼的出现彻底使公侯女儿们一败涂地。   旬王世子姜荼捏着扇子的指节发白,身边所有男子望向李鱼那不加掩饰的目光和渴求,简直让他发狂。   仿佛是他一直珍藏的宝贝突然被暴露在日光之下,被这些可恶的男子觊觎。   但是他总归是其中身份最高贵的,就连容貌也不是他人可比。   他向来眼高于顶,却在当年李鱼连中三元打马游街时,彻底沦落了一颗芳心。   她宛如一朵高岭之花,向来对人不假辞色,但这更让他心痒无比。   他的房间里都是自己偷偷绘制的李鱼画像,今晚,又可以多加一幅了。   他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让她去求太女,今日李鱼既然到场,这场亲事,恐怕是十拿九稳了,姜荼心中得意,抑制住羞涩,大胆地望向李鱼。   可是,他却发现,李鱼紧紧盯着御道上迎面而来的御前男官。   “陛下有旨,朕躬欠安,一切交于太女主持,爱卿们可自行其乐!”   宣旨的御前男官是个相貌清丽却十分严肃的男子,他仪态有度。   却疑惑于男女席上分别投来的目光。   略微抬头,李鱼惊讶的眸子就映入他的眼帘,虽被她盛极的容貌晃了一瞬,他还是很快地垂目离去。   李鱼却直直望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怅然若失道:“怎么会如此相像!”   姜荼要是眼神能杀人,那御前男官的身上早插满了三刀六洞,一切吸引李鱼目光的都是狐狸精!   他正气愤着,突然身边男子都安静了下来,每一个都端正了姿态,摆出最优雅的姿态来。   李鱼施施然袖笼药香而来,恰对上姜荼疑惑的目光,下一刻,他就惊得打翻了酒杯。   这下子,他窘迫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在李鱼面前丢脸,比让他死了还难过。   “世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鱼丝毫没能察觉姜荼的心理活动,只是想要打消这位世子的念头才好。   “好,当然好!”   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姜荼露出笑容,同手同脚地跟随李鱼出了大殿。   “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小世子偏头不敢看李鱼,只偷偷打量着她的披帛,恨不得自己化身披帛上的星辰,与她亲近亲近才好。   “你喜欢孩子吗?”   李鱼语出惊人,惊得姜荼顾不得羞涩,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却又连连点点头,晕头转向道:“喜欢……”   “那就对了,咱们这婚事不成的。”李鱼难过的锤了锤手心。   继而痛心疾首道:“我有隐疾,生不了!”   说罢,她眼圈都红了,又连连咳了好一阵,才善解人意道:“还有,我,我估计活不了几年了,你也不想成为寡夫吧!”   “你说什么?!”   姜荼摇摇欲坠,心目中的完美娘子虽然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但是,生不了这事他可是第一次知道!   还有,寡夫这件事他从来没想过。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可怕,轻易就可以让人打退堂鼓。   可是,李鱼低估了一个颜控的决心。   姜荼纠结了好一阵,他的扇子在手掌中敲了又敲,又放任自己陷入李鱼的美貌半晌,终于下了决心道:“生不了就生不了,寡夫我也认了,本世子就是要嫁给你!”   李鱼面不改色又道:“唉,最后一件,我其实,喜欢女的!我跟太女……你懂的吧!”   姜荼:???   正说着话,太女喝多了正出殿散散酒气,刚到门口,便发现互诉衷肠的二人。   她一脸我懂的淫笑冲李鱼眨眨眼睛,继而上手拍着李鱼的胳膊。   刚要对旬王世子说话,便被李鱼打断,她亲密地拉着太女的袖子附耳道:“晚上我去找您!”   太女以为是要汇报今天与旬王世子之事,点头笑着离开了。   而看到了一切的姜荼已经傻了,他的扇子摔在了地上,望着太女的背影浑身发抖,随即指着李鱼的鼻子骂道:“你自甘堕落!”   望着姜荼含泪离去的身影,李鱼的嘴角微微勾起,直到宴席即将结束才袖手回到位子上。   她举起酒杯望了一眼对面,果然只留下空空如也的席位。   摸了摸鼻子,李鱼暗道:今天又是长鼻子的一天! 第86章 外局   因着陛下不在,又实为贵族相亲的宴会,故而后半场这些贵族男女们就有些放肆起来。   衣香鬓影,声色靡靡。   李鱼身旁的鲁王频繁唉声叹气,却裹足不前不敢上前与太女说话。   李鱼隐晦地扫了一眼座下,不多时几个出身高级武官家庭的贵女便捧着酒水上前奉承鲁王。   鲁王是太女的亲妹妹,能搭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们不了解太女疑心。   因而许多不明所以的人也都放下了搭讪,反而拉成了长长的向鲁王敬酒的队伍。   高座上太女见众人纷纷挤在鲁王身边敬酒。   猜忌的种子在太女心中早已连成了一片绿意……   鲁王与李鱼不合。   不多时,鲁王便在几个贵女的撺掇下冲李鱼发难,要她拉开六十石的强弓。   金丝强弓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鲁王不屑的目光睨着李鱼。   席上众人也不禁噤声,这可是六十石的弓箭,鲁王此举分明是羞辱李鱼。   太女虽如今对鲁王有嫌隙,但也不好当众教训她,只是希望她不要闹得太过,有点歉意地望了一眼李鱼。   李鱼自然是甘之如饴的对太女微微点头。   此举更让太女感叹李子游真乃孤之纯臣也!   这不得不说,李鱼这些年病弱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朝中除了李太尉和秦王没人知道她还是个天运女。   今日也是李鱼有意为之,她要一点一点让太女对鲁王的信任崩塌。   她如今是太女的心腹,鲁王尚且不顾面子当众为难,太女颜面何在!   鲁王这样狂妄鲁莽,只会让太女对她越加失望,而对李鱼充满愧疚。   该她开始表演了!   李鱼拿出了一幅不堪受辱的表情从席上起身,刚要躬身请罪,便见一道身影从男宾席那边冲了过来。   旬王世子与鲁王是正宗的表姐弟,打小长大的关系,鲁王见了他倒不好再说什么难听话了,只是咬着牙道:“成何体统!”   这非但没能阻止,他更伸着双手挡在李鱼面前,将心上人挡了个密不透风。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反正不许难为她!”   说完这话他更是气愤地远远看了一眼太女,随即在心里为李鱼委屈。   “臣,无碍的,多谢世子关怀!”李鱼好好的布局怎么会让世子毁了。   她无所畏惧地从旬王世子身后缓缓踱步而出,毅然决然地拿起了弓箭。   众人为她的刚毅而折服,不由得心生敬佩,这下连太女也坐不住了,准备出言制止,鲁王也太过了。   暖玉生香,明月高悬。   只见李鱼衣袂飘飘,强弓射月仿佛九天玄女受诏而归。   下一秒,随着弓弦裂帛之声响起的是一道鲜红的弧线,随即在她衣襟前开出了朵妖艳不祥的花。   金杯玉盏碎于青砖翠瓦。   演技派李鱼清楚地听到了旬王世子捶打鲁王的声音和太女暴怒的吼声……   迷迷糊糊被抬着的李鱼只感叹秦淮衣做得红汁子味道越发好了。   被大骂了一通的鲁王灰头土脸地被赶出了宫。   水滴石穿,太女对鲁王的不满早已积累许多。   鲁王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她向来眼高于顶,后院的小侍们都是绝色,何况正君!   故而拖拖拉拉直到如今还没有成亲,太女早听说敬顺侯的嫡次子貌美且温柔,特意兴起为她推荐。   可鲁王却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只还当太女只是她的姐姐,竟然耍起性子,丝毫不顾太女的面子摔门而出。   还在私底下不恭不敬地说些什么:“敬顺侯这等地位也配做我的岳家吗?岂不是折辱了我的身份!”   敬顺侯也算是太女的死忠党了,听了这话要是还憋着不发火就真成活王八了,当下就拉着张老脸要跪死在太女脚下。   李鱼乐不可支,赶在腿脚不利索的老臣们前,第一个踏入东宫为太女排忧解难。   她双眉微蹙恍若琉璃美人,强撑病体就出去劝解敬顺侯,敬顺侯见她不过是个小辈,刚要火力全开,李鱼就突然软倒在了地上,从她衣襟内滑落出来的锦帕上竟然有斑斑血迹。   碰瓷是吧!   惹不起的老实人敬顺侯当下只能又将三昧真火憋了回去。   等李鱼微弱地从太女宫人小心翼翼的呵护下醒来时,就十分热心肠地向太女推荐了与敬顺侯同样拉着一张老脸的韩侍郎去劝解。   韩侍郎: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老脸有罪吗!老脸招谁惹谁了,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李鱼:嘻嘻。   可惜,只有一撮小火苗的韩侍郎一出场就被憋了两三天的敬顺侯喷哑火了。   只从韩侍郎劝解后卧病三日便可见一斑。   太女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却没几日便听说鲁王频频出入征西将军府,而征西将军膝下四女一子,而这唯一的儿子只是相貌平平,跳起来也够不到鲁王选正君的及格线。   这时候,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冲上去明晃晃挑拨人家亲姐妹,反而都跟李鱼一样,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劝解道:“这都是鲁王殿下年纪小,爱玩罢了……”   太女本来对这个妹妹没什么疑心,众人异口同声的劝解反而令她如鲠在喉,自己最亲近的臣下们是不是也与她曾经私下联系?   如今西山大营尽在太女手中,只是她每日都要批阅奏折,没时间操练,这掌管都督必要是个心腹中的心腹。   李鱼自知李太尉本就掌管禁军,这个职位不可能落到她头上,于是,当太女谈起西山大营都督时,她主动提出让鲁王担任。   而她之所以敢放心提出,是因为近半年来,鲁王在有心人诱引下,在西山附近圈了大片土地,而她又过于相信自己在太女心中的地位,自然会大喇喇同意。   若在加上最后一把火呢?   太女党都认为李鱼是心怀大义的纯臣,还都十分没有眼色地纷纷附议。   这下,鲁王在太女心中的地位早已经从亲妹子变成了鞋垫子,还是趁早扔的远远的那种!   柳秋近些日子将清白之事郁结于心,一边对李鱼十分愧疚,一边又因想不起过往十分气愤。   贴身伺候他的有两人,分别名为茶韵和茶意,这茶韵年纪不大,最是爱玩的时候,又想着主子闷闷不乐,于是跟柳秋提议不如出门逛一逛。   想着出去逛逛也好,也就点点头应下了。   却说如今京城中最火爆的便是唐集书局所推出的“连续剧”。   听说是以本书局的小说改编而来,演出剧目的人都是往日少见的俊男美女,内容有的涉及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有的涉及铮铮铁骨的家国情怀。   每日在唐集旗下的酒楼表演,简直令人欲罢不能,甚至闹出了未出闺阁的男子假做女装去观看,谁料因为欢呼动作太大,胸口的馒头甩到地上的囧事。   近日在城西坊唐集—东方酒楼正演出最为火爆的剧目:列国志。   其实也是个爽剧,讲的是亡国女主角率军反攻列国,重建国家,还巧遇各种美男的故事。   今天正巧演到攻打最强大的褚细国,酒楼内早早就坐满了客人,雅间更是无一间空置。   茶韵早就订好了二层的雅间,一面正对着戏台,一面可以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城西坊最繁华的商业街巷。   东方酒楼的小二手脚麻利,没多久便上齐了新奇的点心、瓜果和冰凉的茶饮。   柳秋没什么主子架子,他拉着二人坐在下首,戏还没开场,他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看去。   “这茶饮怎么和我们府里夏天的茶饮一个味道!”   茶意品了口茶惊呼道,又拈起一块点心打量片刻道:“这个我们府里也有的!”   那小二忙信誓旦旦解释道:“这位贵客,口味相似也是有的,只是我们唐集旗下的东西都是京城独一份,您若是不到店里来,外面肯定是没有的!”   柳秋笑着摇摇头,心中笃定这酒楼必然与李鱼有关系,岂止是饮食雷同。   这酒楼内的装饰、布置与府内多有相似之处。   他多想知道她的过往,她们的过往,但是,既然她不想说,他自然不会追问。   街巷上人群摩肩接踵,突然茶韵伸手指着窗外脆生生问道:“那是什么?”   柳秋定睛一看,一个高壮麻布女子肩膀上托着一个身姿清瘦,露出雪白双足的男子,随即脱口而出:“这是出外局!”   下一秒,柳秋瞳孔微缩,他诧异地从窗口处探出身子朝那人望去。   他这样的举动也引起了街道上坐在龟婆肩膀上男子的注意。   他仰头看去,突然面色大变,指着柳秋道:“你竟然还活着!” 第87章 轻点   他认识我!   柳秋瞬间意识到这一点。   那男子眼神复杂地盯着柳秋,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出悲喜。   我怎么会认识伎子呢?   这些只属于行内,一般百姓并不了解的事情又是如此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对这样的场景,他莫名地感觉熟悉,且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对下方男子的鄙夷,他竟然感同身受。   柳秋捏着窗子的指节紧了紧,目光望向男子垂在龟婆肩膀上的双足。   感受到柳秋的目光,那男子突然苦笑了一下低了头。   他迅速地将雪白的双足往裤子下缩了缩,又窘迫地催促龟婆快点离开。   “你别走!”柳秋朝下方喊了一声,顾不得许多便飞快地从窗口处抽身回来,返身向楼下奔去。   茶意和茶韵还没反应过来,柳秋就跑的不见了人影,他们连忙慌乱地指着街上的龟婆喝到:   “那个婆子!就是叫你!快站住!”   那龟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叫住她的下人都衣着不凡,分明是贵族大家的豪奴,这种人家可比今日出外局的客人难打发多了。   于是,也就真的不再走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待。   “你认识我,我是谁?”   柳秋站定在男子身前,肯定的问道。   那龟婆待柳秋来到近前,更看清了他穿着的苏绣浅青白鹤纹绣直缀绝非凡品,腰间的青玉双鱼佩抵得上普通人家十年的收入还不止。   于是连忙将肩膀上扛着的男子放下了地,好让他仔细回贵人的话。   此时,茶意茶韵二人也都赶到了柳秋身边,略带防备的盯着男子,他们刚刚下楼时听了几耳朵,这男子原来是那种脏地方的小倌儿,可不能让他近了主子的身!   “无碍的。”   柳秋给了二人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又上前一步,只见男子眼圈有些红,他突然也抑制不住的翻涌起难过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柳秋已经拉住了男子的双手。   “你富贵了,倒连旧日的人也都忘了一干二净吗?”男子讥诮了一句,终于还是没有甩开柳秋的手。   “我也是青楼出身,是吗?是哪间青楼?”   柳秋沉思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只是声音有些发抖,原来尘埃落定下竟是如此。   “夏荷!你个被玩烂了的!今日又是哪个冤大头花钱找你出外局,不如过来陪陪我们,也给你二两银子!”   只见迎面而来一顶轿子,轿旁跟随着五六个下人,她们一脸淫笑地盯着夏荷的脚,从下往上一点一点打量着。   夏荷仿佛见了鬼,突然脸色煞白,低着头顾不上说话躲到龟婆身后,一叠声催着快走!   “躲什么,你这样的货色本夫人哪没见过!”   柳秋不明就里转身望去,轿帘打开的一瞬与轿上人四目相对。   “嗡”!   “贱人!你没死!”那轿上女子眯了眯眼睛打量了片刻,突然高呼道。   随着声音还有她狰狞的面孔也映入了眼帘。   柳秋仿佛被铁锤狠狠地打在了天灵盖,他的头剧烈地痛了一瞬间,继而那些过往不堪的记忆好似被打碎了的玻璃,一片一片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你是花魁郎君,清高得很啊,以往不肯接本夫人的客!今天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   “真不中用,怎么都不行的!来人,拿银线来……”   “你这贱人怎么敢撞我们夫人!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打死!!”   “叫我小鱼就好!”   “哥哥!”   “柳秋哥哥,快跑!快去通知小鱼……”   记忆终于一件件一桩桩彻底回笼,他终于明白李鱼的欲言又止。   有时候。   活着比死更难。   他浑身颤抖,被茶意茶韵二人搀扶着竟都站立不住,伤痛到极点,反而眼睛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喉咙中泛起铁锈的味道,他吞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口血喷出便倒了下去。   李鱼因为演技过人,被深感内疚的太女留在了东宫,她饮下的红汁子除了和鲜血极为相似外,还有伪装体质的作用。   那御医号脉后,颤颤巍巍地跟太女汇报李鱼顶多只有不到三年的寿命了。   这下子,太女彻底断了让李鱼联姻的心思,毕竟不能跟旬王结仇啊!   如此,李鱼倒是比其她人还更可用些。   于是,等李鱼清醒过来时,便见到一脸怜惜的太女排除众议将李鱼提拔为西山大营都督!   而行为不恭,恰好被臣下参了几本的鲁王更是被“重视手足”的太女流着眼泪发配去了封地。   听闻李鱼都活不过三年,连溺爱鲁王的君后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奔赴封地,远离京城繁华。   一大早,李鱼乘坐着东宫的马车回到府中,惶恐的下人终于见到了主心骨,纷纷跪下请罪。   柳秋出事了!   李鱼在东宫从属面前没有表露,却是心急如焚,待见马车消失在巷尾后,忙疾步来到院子中。   近来,李鱼也就是在柳秋回来后才有了些笑容,像是个活人了。   往年间,她性情大变,在府中的下人谨慎小心还时常战战兢兢,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便要被立刻发卖出去。   今日,李鱼眼神凉凉地扫过来,茶韵和茶意不等询问就瘫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昨天出去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主子现在还没醒,府医说是心碎之症,情绪过于悲伤引起的,已经服了药,小人不敢打扰主子……”   李鱼挥了挥手,伫立于阶前良久。   她隔着一道门槛望着苍白的柳秋,他眉目清浅,一如初见。   可是终归,她们的心不如同过往了,平安的离去和过往五年的分别、伤害都在二人心中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疤。   她轻叹一声,跨过门槛,轻步缓缓来到床前。   他依旧没有醒来,呼吸都很轻,李鱼触碰后才发现,他的手心凉的可怕。   自责又汹涌而来,她突然感觉自己也是很脆弱的,但,不同的是,她终于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她攥着柳秋的手放在胸口,随即侧身躺在了柳秋身侧。   手指不自觉的拂过他额前的发丝,继而越过眉、眼、鼻。   “傻子,做什么要想起来呢?我会报仇的,有我啊……”   她的手终于碰到了他的唇。   突然李鱼微微惊呼了一声,她的食指突然感觉温热,继而是微微的刺痛。   他的贝齿紧紧咬住李鱼的指节,令她不得挣脱。   而她刚想抱怨,却被他红着眼睛继而从鼻梁处滑落的两道清泪止住了所有言语。   “小鱼,我回来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李鱼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个小哭包,她扎在柳秋胸口处哭了个昏天黑地。   可哭着哭着,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一个又一个吻啜在她的脸上,原本她紧紧抓着柳秋衣襟的手也被他握在手中置于头顶。   她的官袍也被拉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肩膀,片刻就感受了一阵濡湿,她心跳如鼓,可却没了第一次拒绝时的坚决。   他仿佛化身一把火焰,彻底要将她点燃,也要把自己烧干。   这人分明是个妖精。   他清泪不止,仰头望向李鱼的眼神溢满了伤痛和委屈,让人心生怜爱。   可整个人却成为了欲望的化身,将李鱼牢牢网住,在她的心上身上绽放出朵朵夏花来。   他仅着中衣,此刻李鱼更是一低头便见到了他清瘦白皙的胸脯和结实的小腹。   被欺负紧了的李鱼涨红着脸,哪有半点京中人人惧怕的煞阎罗样子。   终于,在柳秋上衣尽褪下的时刻,她终于缓过气来蹬蹬腿小声道:“没,没关门呢!”   “哼哼。”他浅笑了一下,李鱼就感觉到了他胸膛的震动,不由得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窝在李鱼颈间片刻,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秋波泛起涟漪,欲念更加浓烈。   他彻底没了刚回府自认为是良家子的矜持,裸着雪白的足抱起浑身发软的李鱼起身,直接将她抵在刚刚关闭的门板上。   “这样就行了!”   “我,我……”   李鱼结结巴巴还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唇舌。   白日宣淫!   沉沦中的李鱼脑海中突然蹦出这四个大字。   直到金乌西沉,躲在被子里醒来的李鱼才悄咪咪睁开了右眼观察。   屋子里焚起的是他常用的玉兰香,如今自己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还好不在!   腰酸腿疼的李鱼咧着嘴拍了拍胸口,片刻后又涨红着脸小声埋怨道:“这个人,真是……不知节制!”   “妻主不要生气,柳秋下次不敢了!”   李鱼一下子捂住嘴坐起身来,只见他衣冠整齐施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派风流写意,与精疲力尽的自己比起来简直是意气风发。   李鱼气愤地锤了下床!   他俯身来到李鱼身前,冲她得意的挑了挑眉后,拉开自己高领的衣襟。   李鱼就突然如霜打了的茄子,怯怯地低下了头,只是泛红的耳朵出卖了她。   “疼死了,你晚上轻点!”脖子和喉结上万紫千红的柳秋揉着她软软的耳朵温声细语。 第88章 祭拜   李鱼静静地伏在柳秋的膝上,他手执一柄素扇轻柔地为她纳凉。   “说说当年发生的事吧!”李鱼终究还是长叹一声问出了口。   柳秋执扇的手一僵,他反复闭了闭眼睛,一瞬间浑身都绷了起来,声音全然不再平静。   五年前的惨况终于铺陈于李鱼面前。   “我们正等你回家,两个恶人突然破门而入,什么都不问,执刀便杀!”   “平安和我奋力反抗,却终究无能为力,平安他,拼着挡住了两人!让我给你报信,可我无能……只来得及跑了几步便被她从后面赶上,被砍了几刀后慌不择路跳了河……”   他已经浑身发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眼神直直地,眼球里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别说了!”   李鱼心如刀绞,她终于忍不住,翻身而起掩住他的口。   “是我的错,平安的离去不怪你,都是我,当初狂妄,自认为可以平天下不公之事,我已经懂了,懂得怎么活下去,在这个,世界!”   “我就是要报仇!我就是不要再做什么劳什子好人了!”   她神情恍惚牙关紧咬,言语间却充盈的都是自弃和萎顿,她将原本那个李鱼囚禁在周朝世事的茧房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在,我在!”   柳秋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身冷汗好似水洗过一样,一低头便见到了言语颠倒、抱膝自苦的李鱼。   他小心翼翼将李鱼环住,眸色深深地朝天许诺道:“我们妇夫一体,要怪就怪我吧!不管是阴德不积的罪孽还是十八层地狱,都只朝着我柳秋来就是了,老子不怕!”   他轻轻吻着李鱼的发心,好半晌才将人安抚好,只是她不说话,只依偎在他的身前。   夜深了,房间内灯烛未燃,四目相对,他们彼此成了这世间的鬼魅。   “西山大营已尽在掌握,朝臣关节联络顺利,六部尽有心腹,民间也多边关故事,殿下声名颇高,只陛下身体不知虚实,有待查究。”   秦王伸手将丝质的信在烛火下点燃,融融火焰中映出她晶亮的眼神。   “李子游果真是本王肱骨之臣,需尽快回京了!”   柳秋没有想到,平安的墓地竟然被李鱼安置在当初三人共同生活的镇子上。   墓地在山坡之上,远远望去,恰好能看见当初的院子和街道。   一棵绿柳之下,坟墓上早已草色青青,风一吹来,那坟上的小草就左右摇摆起来,一如当初与平安见面时他欢快的模样,仿佛在低声呢喃:“真好啊,你们来了……”   柳秋在打开马车车门看到坟墓的那一刻就感觉又开始无法呼吸,感觉神魂都飘到了天际去,墓碑上的“陈平安”三字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他愣愣地驻足于原地,竟然挪不开步子。   李鱼本想拉着他上前,不知怎的,终究还是垂眸顿了一瞬,决定让他自己缓缓。   李鱼提着东西,熟练地上前奉上贡品,替换掉原来的祭奠之物。   那祭奠之物分明还很新鲜,可见这里是时时有人照看的。   她买下了这片土地,又特地拨派了专人照看。   这些年来,除了衙门她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张侧君等人明里暗里不知劝了多少,劝她不要为往生之人过度伤心,只是,她不来这里,又能跟谁说说话呢?   “平安。”   李鱼抚着墓碑语气十分温柔:“你看看今天谁来啦?”   她扭头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柳秋,明明眼里流淌着深沉的悲伤,却浅浅地绽出来笑意道:   “你柳秋哥哥回来了,五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他,咱们一家人又团聚了,你开不开心。”   清风拂过,唯余鸟鸣,她注定听不到他的回应。   “小平安,对不住,哥哥才来看你。”   柳秋还是过了他心里的难关,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座小小的坟墓就是他疼爱的小平安,他不会再暗戳戳地打趣他,也不会再为了个好看的发饰就傻乎乎笑个一整天。   他在这里,他却在那里。   他伤心过度,小鱼跟他说平安不在了,他却还心存侥幸,可当真正见到,怎生还忍得住。   他感觉胸口很疼很疼,二人最后分别的时刻恍如昨日。   “柳秋哥哥,快跑!”   “快跑!”   音尤在耳,斯人已逝。   他久久地跪在平安墓前沉默不语,当盆内的纸钱烧完了被风吹起,那灰烬却打着旋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以前,平安总喜欢抓着他的衣袖高高兴兴的说话,就像这些灰烬……   柳秋定定地打量着这些灰烬,他的眼帘蓦地模糊起来,他担心再有风来,紧张地将这些灰烬拢在了袖中。   平安,是你吗?   他捧了一抔土铺在坟上,自嘲一声打开了话匣子。   “你总说我很厉害,其实啊,我是个无能的人,最后也没能完成你的嘱托,还把自己弄丢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平安,我很后悔……”   柳叶婆娑,沙沙作响,二人离去时,又有风来,绿草依旧摇曳。   “我已经将平安的家人安置在六当坊了,过两日,我们可以一起去见一面,也算是为平安尽孝了。   “应该的。”柳秋回城路上勉强撑着,掩不住悲痛。   刑部大牢内。   李鱼捂着鼻子来到刑架前,架子上的人便溺失禁,气味难闻,正是那日当街辱骂柳秋、调戏夏荷的妇人。   “认罪契书签了吗?”   李鱼淡淡问道。   “回大人,已经签字画押完毕,证人证物都已查找齐全,这妇人受不过刑,才挨了一鞭子,就将过去的事全招了!不仅欺打伎子,还强抢民男,虐打致死,早就罪该万死了,可是她姐姐是咱们韩侍郎女婿的亲戚,故而……”   刑部属官一五一十汇报道。   这韩侍郎的女婿就是韩芳的爹,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反到可以写一纸弹劾,韩侍郎的尚书之位恐怕遥遥无期了。   “那就报上去吧,斩立决!”李鱼笑道,不顾那妇人又讨饶又尖声叫骂。   即将转身离去前,却又听得那妇人嘴巴不干不净的骂道:“贱人!青楼的伎子怎么算人!”   李鱼就止住了步伐,她短促的笑了一下,那妇人多年沉沦情欲,荤素不忌,花娘也是玩过不少,此时,这位刑部侍郎一笑倾城,宛如月辉融融泄泄,她竟然花痴地对着李鱼油腻地眨了眨眼睛。   这下,李鱼身边的刑部属官全部大惊失色,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想死的人!真是寿星公喝砒霜———活腻味了!   李鱼挑了挑眉,指着女子轻描淡写道:“把她两条腿都给我梳洗了,眼睛送到韩侍郎府,务必交给侍郎女婿才是。”   当日,斩立决的令就下发了,听说韩家很是鸡飞狗跳了一番,却因为李鱼的弹劾,韩家不敢有半点反应,彻底龟缩了起来。   李鱼袖手走在路上嗤笑,难道龟缩起来就能躲过去吗?笑话!   月中,是李太尉的寿辰,帖子早早递到了李鱼府上。   她如今是太女面前的大红人,又仅仅二十多岁的年纪便一飞冲天,既掌管西山大营又是刑部侍郎且十分有望成为刑部尚书。   自打李鱼考上进士后,李太尉便松动了与她的关系,时时在朝上帮衬,或者邀请她回太尉府吃饭,可惜统统被李鱼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太尉自负骨肉亲情,那柳秋又已经香消玉殒,本想着她一两年后便会与自己重修关系,没想到都五年了,她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见面必规规矩矩称呼太尉大人,朝中许多新晋官员都不知道二人竟然是母女。 第89章 诰命   月中如期而至,太尉府前被香车宝马堵的水泄不通,实在是鲜花着锦,令人艳羡。   太尉膝下最小的女儿如今才六岁,因而门口接待来客的都是李氏宗族的子侄。   正君举止颇为有度的接待着来往的男客,几个侧君却是不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达官贵人面前的。   两个侧君膝下有女的侧君乖巧带着孩子坐在比较靠前的下首位置,一脸恭敬地等待正君的吩咐。   而望向席末处的张侧君时却是掩不住的优越感和些许嫉妒。   张侧君如今越发不喜欢这种应酬,对所谓的宅斗也早没了心思,他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家常雪青锦袍,坐在了距离主席位最远的地方。   可就是那般不显眼的位置,也照样掩不住他的风华绝代,反而更衬托一些恣意风流的姿态来。   引得许多贵人君子低声打探,正君远远望去,发现他在这样的大场合却没有半点端庄的样子,心里已经是十分不悦了。   张侧君根本不在乎其他人,他有点不耐烦地支着腿斜靠在榻上,两指支着额角,眼睛却不自主地往门外看去。   太尉寿辰,李鱼往年虽然淡薄,也会送上面子寿礼,人却是肯定不会出现的。   可是他却从府里的管家那里听闻,女儿今年竟然连面子上的贺礼都没有送来。   难道是上回生病还没好?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了!   张侧君心乱如麻,他自打上回出府后就被正君阴阳怪气了一番,说了一车要恪守夫道的难听话。   那两个侧君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不愿意再去讨好太尉与他们争斗,倒等着侍郎府送礼的长随过来,再问下李鱼的情况。   可是,如今已经是祝寿的正日子了,也不见李侍郎府的长随出现。   因为过于关心门外,正君连着喊了几声张侧君他都没有应答。   这下,众目睽睽下,正君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刚要发话,那位下首的灵侧君就十分有眼力见地起身来到张侧君身边。   “叫你呢!”他说着就要伸出手推张侧君。   可下一秒他点着红色丹蔻的手就被张侧君啪地一下打开。   他懒懒地回身,从袖中掏出手帕细心地擦了擦手指道:“别动手动脚的。”   从始至终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这位太尉府中正得宠的灵侧君。   灵侧君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的耻辱,他自认生了女儿,太尉喜欢,正君给脸面,也算是有地位的。   可每每对上这位早已经不得宠爱的张侧君,他就不由自主的感觉自己矮了半截,他一个眼神过来,自己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譬如今日,他有正君撑腰,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可是不仅没讨了好反而丢了脸面。   灵侧君不敢多待,红着脸跑回了自己的席位,又羞又气流了满脸的泪。   他那四岁的女儿却看不得爹爹受辱,跌跌撞撞跑到下首,对着张侧君又踢又打。   小小人打人不疼,虽然下人迅速拉开了,张侧君的衣衫上到底留下了几个黑黑的脚印。   他低头深深地望着衣服上的脚印,眼中却满是复杂。   灵侧君再不堪,还有女儿为他遮风挡雨,可是,他却连想见一面自己的女儿也是难事!   真是,没意思啊……   众人纷纷笑着见这位侧君受辱,那些达官贵族的正君们亲密地拉过太尉正君道:“就是你性子太过和软了,由着这些贱皮子气焰嚣张!你瞧这位张侧君妖妖乔乔,不知道是哪里托生的狐媚子哈哈哈。”   “就是!今日就给他些颜色看看吧!”   “这,他也是老人了,还是要给他些脸面的。”正君皮笑肉不笑道。   瑞乡侯的正君用帕子捂着嘴讥笑道:   “他算什么东西,脸面,也得是主子给的!我们哪个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君,我等都是有诰命在身,难道还不配让他服侍么?”   “你!”他倨傲地指着张侧君。   “给我跪着爬过来,给我等斟茶倒酒,若伺候的好,今天倒罢了,若是不好……”   他眼中精光一闪,满是恶毒。   瑞乡侯是个风流女子,后院的侧君小侍数不胜数,正君管不了妻主,将怨气全部撒在后院,听说她家的侧君小侍因为害怕正君毒打都纷纷避宠,不敢主动侍寝。   他年少的时候与太尉正君是手帕交,关系很是亲近,因而发起话来十分有底气。   正君摇着扇子远远看着那道雪青的身影,显然是默认了瑞乡侯正君的话。   席位上几十人打着扇,凉薄地望着席末的张侧君,没想到今日还有好戏可看!   张训言环视着堂上众人,他在嫁给李太尉时便料到有这一日,一日做小终身是小。   可是他却没想到他已经一退再退,正君却仍旧要苦苦相逼。   他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不是地位低微的出身,自有他的风骨在身,若要令他俯首帖耳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他一甩手轻盈地扔了手中的帕子,起身张开手朗声冷笑道:“恕我做不来这等吮痈舐痔的行径,随正君发落吧!”   他的话实在不留情面,连正君也做不到稳坐钓鱼台,气得站起身来,铁青着脸道:“张氏,你实在无礼!来人,给我把他拉下去教教规矩!打他的嘴!”   灵侧君捂着嘴却还是笑出了声音,看着几个老仆上前使了暗劲抓住张侧君的胳膊就要往下拖。   张侧君低下头咬了咬牙暗道,了不得挨一顿打,不值什么!   可老仆们下了黑手,他到底被抓得痛呼出声。   可只疼了一下,下一秒他就感到身上脱离了束缚。   只听得“砰”地一声,那两个拖拽张侧君的老仆便变成了两道抛物线划过天际,随即双双摔在墙上,爆出大片血色,红黄色的液体流出,必然是活不成了。   下一秒,常年养尊处优的几十个贵人何曾见过如此残暴的场景,纷纷尖叫哭喊起来,连正君也吓得瘫在了席上。   张侧君猛地抬起头来,胳膊上已经被稳稳地扶住。   “爹,我来晚了!对不起!”   李鱼小心地扶住张侧君,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歉意,她应该是来的极为匆忙,红色的发带都飞了起来。   张侧君顾不得自己,伸手将她的发带抚平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回来了!!!   “鱼儿,你!回来了?”   “是我,爹爹,你放心。”   李鱼眨眨眼安慰她爹后,直接踱步上前,从身后长随捧着的托盘上取过一个丝帛卷轴。   “圣旨在此,还不焚香摆设接旨?”   李鱼高举卷轴,淡漠地望着堂上众人。   众人本就又惊又怕,当下又听说有圣旨,都颤抖着身子跪在下首。   太尉正君顾不得惊疑,李鱼来者不善,他也不由得心惊肉跳,忙吩咐下人收拾庭院,摆上贡品香案。   太尉还是在前厅听说后院发生的事,还没细问李鱼真的来了,便听闻有圣旨到,前厅众人一听说有圣旨到,也连忙赶往庭院准备接旨。   望着脚下匍匐的众人,李鱼终于明白了王女们不顾生死所争斗的是为了什么。   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真是甘甜,即便是毒药也令人甘之如饴。   “应天顺时,受兹名命,尔,西山大营行军都督、刑部侍郎李鱼之亲父,风规傥朗,襟韵环奇,蚤标脱颖之资,雅抱耽书之志,赠尔为正三品诰命淑人,福延女姓,家馀麟凤之祥,恩重天纶,世有龙鸾之彩,钦此!”   在场的众人没有文盲,连李太尉讶异地抬起头来,李鱼却直接越过她,径直走向父亲张侧君。   “爹,接旨吧,从今天起您就是三品诰命淑人了,再等等,我就可以接您出府。”   李鱼轻轻笑道,将圣旨放在手心等待父亲接下。   张侧君不敢置信的望向女儿的眼睛,在她郑重地点头后终于真正相信自己年仅二十的女儿真的给他挣来了一个诰命!   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伸手接过圣旨,许多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刑部侍郎的父亲竟然是李太尉的侧君。   而后院中得知李鱼身份的男子们更是后怕不已,他们早就得知近两年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个刑部侍郎,此人为人圆滑又心狠手辣!今日得罪了她亲爹,不知道会不会遭受什么报复!   圣旨被供奉在正厅内,刚刚还被众人诘难的张侧君瞬间就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那位瑞乡侯正君拉不下脸,正准备灰溜溜离去时,却被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瑞乡侯正君何必着急离开呢?”李鱼笑盈盈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   “这,家里还有事,便不多留了。”瑞乡侯正君总感觉她的凤眸虽然笑着却凉丝丝的冒着冷气,令人害怕,忙疾步要走。   “哦?正君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瑞乡侯在去年筹运边疆粮草时,涉及贪污一万两白银,您的母家妹妹因为写违禁之书,含沙射影影射今上,人证物证俱全,我已派人去缉拿审问了,正君现下回去也好,估计家里正乱……”   李鱼一手背后错身让开路,眉眼弯弯见瑞乡侯正君转瞬间变了脸色,慌乱地离开。   此时,李鱼的袖子被狠狠地拽了两下。   “快,快问问宁公子是否还安好!”一个长随打扮的女子低声催促李鱼。   她焦急的抬起头,正是伪装成长随的唐集书局老板———唐修! 第90章 再钻   原来自打这个月开始,唐修就再也联系不上宁宣了。   唐修当年与宁宣惊鸿一面,后来二人以诗词相和,她这个人本就有些疏狂,但对宁宣五年来却时刻谨守礼仪。   她从未见过如此才华横溢的男子,这些年,他收到自己送过去的诗词和文章并不是随便看看,反而多加批注,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既深且精,言之有物。   唐修后来在送书前自己先写批注,等宁宣批注后,她再一一对应,若有相同处,便欣喜若狂。   而宁宣似乎也不讨厌这种以文章会友的方式,因而,每月定期都会派人去取书送书。   每当这时,就是唐修最开心的时候。   因而唐修如今怎么能不担心呢!   李鱼拍了拍唐修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鱼儿,这里乱糟糟没什么好坐的,去爹那儿,爹亲手给你做些好吃的!”   张侧君既见了女儿眼里哪还有其他人呢?   他连敷衍一下也不肯,直接落了脸子甩下众人,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慈父微笑,拍着女儿的后背就要走。   唐修连忙杀鸡抹脖子地瞪着李鱼,又假意咳嗽地气管都差点飞出来,大有你敢走我就要发疯的态度。   李鱼还没说什么,张侧君却嫌恶地瞥了唐修一眼道:“这种病了的下人你怎么不打发出去,过了病气给你如何是好。”   李鱼赶紧转移话题,将她爹的注意力从唐修身上引开,言道回去就打发了云云,这才使得张侧君勉强又露出笑颜来。   她仿佛拉家常地引他爹往自己以前住的院子走去。   “今日太尉大寿,怎么不见姐夫,他毕竟是宗夫,是不是病了?”   唐修在旁边竖起了耳朵,只怕漏下一句话。   张侧君眼神复杂地深深打量着李鱼,神秘兮兮地凑到女儿身边问道:   “你,你,还惦记着你姐夫?”   他的女儿这些年来不近二色,连他也为那位秦大夫的殷勤感动,可女儿却仿佛化身石佛,只一心惦念着那个死了的伎子,他连她的婚事也不敢多提,唯恐女儿伤心。   可今日竟然又突然提起少主君,怕不是又起了些情分?   还没等李鱼说话,又自言自语喃喃道:“怕是有点难啊,不过你现如今官居高位,可能宁家也是愿意的……”   身后的唐修听不清楚,眼睛亮亮地盯着她。   而她爹,更过分,一脸我拼了也要为女儿实现愿望的坚毅表情。   李鱼恨不得立马跳进江里洗脱污名,连连摆手道:“爹千万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倒不要紧,只是有损姐夫清名,等这边事了了,倒还有件喜事要告诉爹。”   张侧君见女儿义正言辞,果然没有那种心思才放下了心。   “说来也怪,少主君我也有半个月未曾见到了,每日去正君那里请安时也没见到他,且月前还发卖了一些下人,不知是哪个院子里的。”   李鱼沉吟了片刻下拜道:“女儿久不在府中,况女男有别,能不能求爹去见见姐夫,女儿这些年心中有愧,若能补偿一二也是好的。”   张侧君忙扶起女儿嗔怪道:“跟你老子客气什么,你先去爹的院子等着,我这就瞧瞧。”   唐修虽不愿意,但世家大族规矩森严,也只能无奈地跟着李鱼来到明月居等消息。   “你和令尊所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什么补偿,令尊的话又是何意?”   唐修与李鱼相识于微末,如今虽然一个身居高位,一个是京城有名的大商人,却依旧亲如手足,说话间并没有什么试探。   背锅侠李鱼却不好回复,这个朝代对男子苛责过多,她知道唐修对宁宣早心生男女之情,何必叫这些陈年旧事影响了唐修呢?   何况宁宣清清白白一个人,若有些不好的消息出去,他也就没办法活了。   于是李鱼并没有和盘托出,只笑道:“都是我小时候调皮,姐夫曾多多包容于我,如今他不知怎么了,我也十分担心。”   且说张侧君为着女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观山居。   他一眼便看出了有问题。   观山居门前罕见地站着两个老仆,院子内却连一丝声音也无,安静地可怕。   张侧君疾步走到近前说要瞧瞧少主君,那老仆虽然没有不敬,却丝毫不肯松口,只梗着脖子道除非有正君的手令,否则谁也不能进去。   他虽成了诰命,日后谁也不敢对他不敬,但在后宅却始终也越不过正君去,他知道出事了,也就不再纠缠,步履匆匆地赶回去。   而院子里昏昏沉沉,宁宣仿佛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他突然翻身而起,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想跑到门缝处瞧瞧,可是刚刚走到一半就被手脚上粗糙的铁链拉得跌倒在地。   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缓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起身又缩回了床上。   “照爹这样说,一定是出事了。”   张侧君一回来便将猜想告诉了女儿,而唐修已经急得顾不上还有人在,使劲地拽着李鱼的袖子道:   “子游,可有什么好法子吗?如果实在不行,我就闯进去,被当贼子抓起来我也认了,只要确认他还安好!”   她这样的赤子之心令人感动,李鱼也不例外,她的柳秋哥哥失而复得,也就又变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少年激扬,李鱼对太尉府没有一丝丝温情的举动感触颇深,一手做拳敲了敲手心叹气道:“也罢,就再钻一次狗洞又有何妨!”   下了决定却还要等天黑才好打探,李鱼令唐修带着人先出府找那狗洞的位置,做好准备。   待众人离去后,唯有她与张侧君相对而坐,李鱼望着她爹却半天没有开口,张侧君却仿佛看透了女儿有什么话要说,伸手胡乱地摸着她的头道:   “有什么话跟爹也不能说了吗?女儿长大喽~”   李鱼却最终也只是笑着说了些闲话,与她爹依依告别。   这个月,李鱼已经收到了秦王的密信,边疆处的敌人已经都被打散,只她故意放手留了几只小股队伍营造边关战乱不休的局面。   而她也准备私下入京了。   如此这般,大事临近,李鱼势必得将李太尉支出京城才好筹划禁军。   面对着拳拳爱女之心的张侧君,李鱼生不出一点利用他的想法。   李鱼如果要她爹屈从于李太尉帮她成事,恐怕他一定会直接答应。   但是,李鱼做不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来,她只愿他下半生喜乐安康,不受任何人的支配,只做张训言自己。   于是,她破天荒地亲自向李太尉奉上了寿礼———亲自雕刻的雄鹰展翅玉雕。   李太尉虽然当初与她断绝了母女之情,可李鱼如今这么出息,又放下身段求和,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自打李太尉与李鱼断绝情分后,她跟张侧君的感情也走到了终点。   可张侧君毕竟是她年轻时候的心间所爱,虽现在的侧君花红柳绿的不少,又年轻又活泼,还不会使性子。   可她每每见着张侧君不假辞色的态度时,总感觉丢了什么,只盼着能因为与李鱼的和缓,能将与张侧君的关系修复如初。   如此下来,两人仿佛真的生出了一点母女情深的感觉。   夜色很快降临,很幸运的是月色朦胧,乌云盖顶,天幕黑得纯粹。   李鱼与唐修二人穿着夜行衣终于一一爬过了狗洞,虽然几年未曾踏足了,李鱼却丝毫没有忘记这里的地形。   唐修更是唯恐出错,连脚印都恨不能原封不动踩在李鱼才走过的地方才好。   好像二人不是来找人的,而是盗墓的。   在唐修营造的紧张气氛下,李鱼也不由得更小心起来,她脚步轻盈,弯腰弓背地终于摸索到了观山居的外墙。   担心院子里有人看守,李鱼准备先去看一眼。   唐修早做好了准备,她气沉丹田,扎了一个稳稳的弓步,眨眨眼示意李鱼踩着她的肩膀上去。   李鱼却笑着摇摇头。   下一秒,唐修惊讶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只见自己这个常年咳嗽的弱鸡好友,三两下轻点墙壁,连手都没动就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头上。   唐修有些不敢置信,也学着李鱼的动作,跳了一下脚踏上墙,可是下一秒就重重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却连痛呼都不敢,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望着墙上的李鱼。   李鱼借着院子内廊下昏暗的灯笼看清了院内情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91章 笑柄   只见正房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间囚笼。   原本风雅明亮的门户全部用三尺长的木板钉住,若不是廊下还有两只摇摇欲坠的灯笼,李鱼只会认为这院子已经废弃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个端着一碗饭的老仆不耐烦地进来。   他不知怎的碰了一脚窗口,那窗口处就显现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正好可以放下碗的大小。   “咱们不守贞洁的少主君,老奴给你送饭了,若是老奴是少主君,早就不会苟活了,真是丢了先人脸面!”   他一边嘲笑着一边将那碗随意地推到洞口里,随即啪嗒一声关上了洞口,扭着水桶粗腰还呸了一口离开了。   李鱼虽然气愤不已还是微微放了心,至少人还在。   她翻身落下冲唐修低声道:“事情不妙,恐怕宁公子已经被关起来了,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了,得闹大才好!”   李鱼早在谢公子被李鱼羞辱后反而被送进家庙的事情中得到了教训,如果不闹大,恐怕宁家不一定会豁开脸面与太尉大人决裂,那宁宣自然又成为了牺牲品。   唐修一心只想救宁宣,哪有不应的,重重地点了头就指着李鱼苦笑。   “抓好!”   唐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双脚腾空,整个人飘了一下就落在了墙头,听得风中猎猎声音,下一秒,她已经被李鱼抓着衣领落到了观山居正院中。   唐修下来了才看到院内情况,不禁义愤填膺,气得浑身发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却发现木板已经牢牢钉死了门窗,动摇不得。   “她们这是动用私刑!宁公子是大家公子,她们怎么敢!!!”   李鱼赶紧拉住唐修,指了指门口,唐修虽生气,却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抱拳赔罪。   只是她们这一番动作,到底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维持着一个动作一整天的宁宣终于还是虚弱地起身,不顾那碗饭早已翻倒,脏污的汤汤水水沾到衣袖。   他轻轻地抚着窗台试探道:“是谁?”   这一声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唐修立马涨红了脸,她疾步走到到窗台下低声道:“文宣公子,在下是,在下是唐修。”   “放肆!你们怎么敢!如此玷污于我!”   宁宣突然眼神大变,他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飞快地从窗口处弹开,紧紧抱着臂膀。   正君,竟然要屈打成招吗?   正君,一定要自己死!   竟然使出这种毁人清白的诡计来。   随着他从窗口处退开,那锁链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李鱼的耳畔中。   刑部为官多年,再不会错的,正君竟然将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搓磨至斯!   李鱼只听房间内情绪激动便大概明白了其中关节,不敢再耽搁。   她凑近了窗台一下子便看到了那处洞口,没有钥匙,李鱼轻轻一掰,那木板就被破成两半。   “姐夫,不要激动,我是李鱼,来救你的。”   李鱼连忙将脸探在那小小洞口,唯恐宁宣大声呼喊引来门口的下人。   宁宣久不见光亮,突然一线昏黄的光射入,他赶紧眨了眨眼睛却也流出了不适应的眼泪。   泪眼朦胧间他却见到了绝不可能出现在太尉府的人。   “李鱼?你怎么会?”   宁宣匆忙起身,定定地看着从洞口探入的面庞。   随即李鱼的脸被挤开,换上了一张万分羞涩的脸。   “真的是在下……”   李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只能从洞口处分得半张脸的位置。   “姐夫,今日若只是简单将你救出,恐怕正君还要倒打一耙,你可愿意状告正君?只是这样,我不知道你的娘家?”   “我愿意!”   宁宣眼神坚定地打断了李鱼的话。   “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担,若要我下辈子像猪狗一样活在这里,我怕是……”   “好!”   李鱼听闻他没有一丝犹豫,反而发自内心的为他欢喜,低声将计划告知了宁宣。   太尉在晚间大摆筵席,如今依然有众多官员在前厅饮酒祝贺。   唐修直接将唐集最近最火爆的连续剧班子叫来太尉府后墙处,美曰:“我们小民也想为太尉庆贺!”   这千金难买一票的班子摆到了大街上,不消片刻便引来了人山人海。   连在厅内的宾客们也听了消息纷纷来到后院,李鱼换上最普通的衣裳隐身在人群中,终于发现宁府的家主神色匆忙来到此处。   接收到李鱼眼神的唐修突然咳嗽了一声,随即人群里就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哪里走水了?”   “哪里,哪里?”   众人顾不得看戏,慌乱询问着,突然只见几墙之隔的院子里冒出烟雾和火光来。   这还了得!   喊叫声连成一片,可惜高官家的宅院占地面积太大,连个邻居都没有。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翻墙过去救火!”   一语惊醒梦中人,瞬间就有五六个女子翻墙过去,也不知是因为重量太大还是什么缘故,那外墙轰然坍塌。   没了墙壁,女男老少呼啦啦奔了过去,下一秒,观山居的外墙也塌了。   正院内火光冲天,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却冲到了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头。   “救救我们公子,我们公子是太尉少主君,就被关在屋子里!”   那个叫做苍月的小厮突然跪在宁家主的脚下,满脸泪痕。   “什么!”   宁家主此刻才发现面前的屋子被木板牢牢钉死,而她如珠如宝的儿子却被公公关在屋子内,心痛之下竟然站立不稳。   走水在这个没有消防队的年代可是大事,仅这么一会,太尉便带着一脸紧张的正君来到院子中。   唐修和几个女子顾不得许多,直接飞身踢开了门窗。   浓烟滚滚中,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端坐在窗边的男子,他身形消瘦不堪,仅用湿布掩盖口鼻,烟雾渐大,他却望着众人一动不动。   大家正疑惑时,随着他起身那锁住他四肢的粗重锁链便大白于天下。   “娘,救我!”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软话,对着三年未曾见面的母亲,他到底没有压抑住情绪颤声说道。   而李鱼早蒙上了脸掏出别在后腰的斧头三两下将那锁链断开。   “公子!”   苍月连跪带爬地背着他家公子来到了安全的庭院中间。   随即缩在人群中的李鱼和托们高喊道:“太尉家竟然如此对待女婿,真是为上不尊,还动用私刑,不尊国法!”   “真是过分呐!”   “太尉正君竟然是这种人……”   “宁大人怎么与这种人家做了亲家!”   “宁公子可是当年京城第一才子,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围观群众的话骂的李太尉抬不起头来,而正君早已是面色煞白,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钱大人,你是京兆尹,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宁大人虽伤心,却还是抓住了京兆尹的袖子,青筋暴起地指着李太尉。   随即她大踏步来到李太尉面前骂道:“我自认清流人家,将好好的孩子嫁到你家,还没两年,我儿就成了寡夫,可他也谨守夫道,不曾贰嫁!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我儿?!”   “真是欺我宁家无人吗?我必要弹劾于你!”宁大人喘着粗气,她是个文人,打不过李太尉,此刻却也是目眦尽裂!   “这,这,亲家,我也不知啊!”   李太尉恨不得多长一张嘴才好,这件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后院的事情一向是正君打理的,何况她一个婆婆怎么好来寡居女婿的院子呢!   “正君,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丢了面子,威严地呵斥着正君。   “正君诬陷我清白,将我囚禁起来,身边的人也都给发卖了,苍月,你是怎么回来的?”   宁宣缓了片刻,他靠着苍月硬生生站起来,眼神幽暗地指着正君陈述道。   “奴被正君卖到,卖到了那等污浊之地,今日是拼着命趁着人少偷偷跑掉的!”   苍月泪流满面地拉起袖子和裤腿,一道道青紫的瘀血痕迹赫然在目,必然遭遇了不幸。   人证物证俱全下,正君已经是百口莫辩。   他虽然在女婿的房间看到了与外人来往的书籍,可书籍上的字并没有狂浪之词,只是单纯探讨的内容,他没有十足的证据。   但是他早就对女婿产生了怀疑,他身边的小厮又每月去固定的书局买书,才起了将他关起来的一劳永逸之法。   “你,你这不尊父上的!你每月派人去固定一家书局买的书还不能证明吗?书上还有女子写的字!”   正君咬着牙辩解道。   “哼!”   宁宣轻笑一声,他环顾四周,在唐修处稍微停顿一下就开口道:“敢问京城中,有谁没有买过唐集书局的书?大周朝哪条律法不准人买书了?”   他死死盯着正君,眼神中淬满了寒霜,因为李佩对他产生的尊敬早已消失殆尽。   “我要状告太尉正君!脱离李家,做我的宁家公子!”   不顾李太尉的阻拦和赔礼道歉,宁大人大步带着儿子离开了太尉府。   清风拂在脸上,宁宣闭上眼睛,一滴泪倏忽干涸。   从此以后,他要恣意此生。   小半个月后,这段公案终于有了定论。   如今是太女监国,李鱼却大义灭亲,将太尉府的许多罪证搜集成册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太女案上。   “殿下,李太尉治家不严,不配辖制禁军!”   太女望着阶下忠心耿耿的女子,大笔一挥将李太尉降了职,发配到了冀州统兵。   而那正君动用私刑,被剥夺了诰命,因为还是官员内眷,打是不可能真的打的,按律应用白银赎打。   于是,在李鱼的建议下,以二百五十两白银赎打的价格成了京城贵族圈的笑柄。 第92章 雪耻   “敬怀哥哥,要不是这次您帮我兜着,恐怕我得被拉下去打了……”   一个绿色宫装的小宫人眼泛泪花地感谢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子。   “行了。”   男子直接抬手阻止。   “我看你们最近心都野了,连主子的差事也敢三心二意,若有下次,我也不会再管!”   小宫人连连拜谢着退下了,敬怀却凝望着远处的宫门半晌。   按照宫规,每年七月下旬宫人们可以短暂地与宫外的亲人见面。   因而,每年七月,宫人们就已经开始期盼了。   可是,御前侍奉敬怀是从来不会受此影响的。   他早已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怎么会期待呢?   七月二十一,他一如既往地替人侍奉,东定门的团聚欢喜全然不与他相干。   “敬怀侍奉,有您的相会书。”   他作为御前的男官,有面子有地位,东定门的侍从一发现竟然有他是相会书,连忙递了上来。   敬怀多年在宫中生活,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疑惑,面上却半点没有表露出来,他浅笑着从荷包中捏出了一块银子道:“多谢。”   待那侍从离开后,才微微蹙眉拆开了相会书,下一秒,他罕见地失了态。   他跑下了四五级台阶才收敛了神色,将书信放在袖中,随即步履匆匆地赶往东定门。   东定门处人头攒动,宫人们抛却了小心翼翼,都笑靥如花。   只是,到了地方他反而有些紧张了,竟然有点裹足不前。   在宫门处等了半个时辰的柳秋虽紧紧盯着宫门内,可是手脚都是冰凉的,真的会是小弟吗?   那日,他端着夜宵进房间时,李鱼突然告诉他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她在宫中见到了和自己长的有九分相似的宫人,况且年纪也与自己的小弟相仿。   他当即欣喜若狂,这么多年,他只能在梦中与亲人相见,何曾想,小弟有可能还在世间。   “我一定要去瞧瞧!”   在他的坚持下,李鱼安排好了此次相会。   “茶韵,你看我头发没乱吧,还得体吗?”   柳秋费了好大心思打理自己,他特地梳了当年父亲梳的发式。   又在身后带了好多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这短短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气。   终于,一道深蓝色竖纹宫装的男子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间,属于亲人的血脉瞬间复苏,他们不约而同定在那里。   宫门分开内外,敬怀从阳光中走来,而静静等待在城门阴影下的柳秋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他甩下身后建议他查问的茶韵。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男子面前,勉强自己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弟,一别经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摘院子里的韭菜花吗?”   敬怀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是真的,他直接失态地上前拉起柳秋的手,直到二人都站在了阳光下。   两滴泪落在柳秋的手背上,他直接难受地抱住自己的亲兄弟。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哥,你为什么不回来?”   敬怀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了,小时候被宫内的叔叔教训,主子们不当他是人的打骂,众人私下的排挤,许多年来,他已经被锻造成了不悲不喜的合格宫人。   可是,当下见了哥哥,他却半点控制不住地将委屈倾泻而出,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几岁的孩子,执着地问着,哥哥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柳秋心都要碎了,他轻轻地拍着弟弟的后背,那眼泪也成了串,哽咽得连话都不出来。   两兄弟团聚,哭了一阵才终于眼眶红红地坐下来开始说话。   “我等了哥一天一夜,马上就要死了,有个回家探亲的宫人可怜我,把我带上了,此后也就留在了宫中做小侍从……”   敬怀删繁就简,将他的过往三言两语说完,期间所遭遇的苦难却半点没有提及。   他不舍地拉着哥哥的手,一如小时候一样黏人。   他打量过了兄长,发现他衣着饰物皆非凡品,身后又有侍从跟随,想必如今过的不错,略略放下了些心,才又重新挑起话头。   “哥如今过的怎么样,可成亲了,怎么不见嫂子?”   柳秋就禁不住抿起个甜甜的笑,连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   “她如今忙,今天衙门里有事,才没陪我过来。”   “不要说我,我打听过了,宫人满三十岁是可以放出宫的,你如今有家,有哥哥,不如向主子求求情,早点出宫来吧!”   柳秋心疼地摩挲着弟弟的手臂,发现他身上没多少肉,又连忙叫茶韵将点心拿过来,关怀道都是新做的点心,可要按时吃饭云云。   敬怀作为御前侍奉,伺候着的可是皇帝,他常年饮食五分饱,为防止有异味,更是从来不会挑选有味道的吃食。   很多时候值了夜,实在饿得不行,也不过随便捡一块生冷的点心就着热茶便罢了。   他小心地打开包裹,里面摞着四层精美的锦盒,打开最上面的盖子,一股香浓的金丝小枣味道就令人口齿生津,早上做得点心还带着余温。   敬怀拈起一个小小的品了一口,随即怔楞了半晌,才用力地点着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   “和爹做得一个味道……”   柳秋看着弟弟喜欢,才松了口气将盒子推得近了些,和每一个唠叨的家人一样笑道:“多吃点,你喜欢太好了。”   “我如今侍奉陛下,恐怕不能轻易离开,况且我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御前侍奉,宫里很好,哥哥放心吧!”   敬怀拍拍哥哥的手让他放心。   伺候人的活计哪有好做的呢?柳秋只想让弟弟脱身,可是都快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动这个他。   敬怀只得松口过几日可以休假三五日,出宫到柳秋那里住几天。   临走前,敬怀看着面前的地址,突然气愤地拽住了哥哥。   “李侍郎府?可是刑部左侍郎李鱼?”   柳秋不知为何他突然如此气愤,忙点头道:“正是,可是有什么要紧?”   “哥,你糊涂啊!怎么做人家外室?这位李侍郎我从未听说她娶夫,你这么,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她,岂不是!”   敬怀越说越生气,看着他哥那急于解释的不争气的样子越发愤怒。   “况且,旬王世子倾慕于李侍郎,曾无所不用其极,若是知道你的存在,岂不危险?那李侍郎是要你还是世子,哥哥难道想不通吗?”   柳秋终于在弟弟说完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郑重地望着弟弟的眼睛道:   “我重要,我在他心里最重要,我知道的,你放心!”   他眼中神采飞扬,对李鱼的信任是无条件的。   敬怀突然发现只要提起这位李侍郎,哥哥就笑得像个傻子。   好多年都没有人可以让敬怀侍奉如此无可奈何了。   他只能面色如常地和哥哥告别,心中却下了决定要早点休假出宫,到那侍郎府探一探,让自己的哥哥头脑清醒过来。   李鱼已经收到了秦王的密信,至多还有半个月,她就可以抵达京城了。   因而,她忙得焦头烂额,与各部的消息串联,宫禁的交往也越发频繁。   李太尉降职后,禁军的统领便成为了太女的亲姑姑,而巧的是,太女的姑姑王辉与礼部侍郎赵家订了姻亲。   王辉便给准儿媳赵满一个内宫统领之位,这个职位又风光又安全,属实是块好肥缺。   而赵满,早已经陷落于李鱼的朋友攻势下,两人都算得上世人皆知的太女亲近,因而关系比那亲姐妹还要亲近。   如今夏季天气热,李鱼时不时送冰饮给内宫禁军,又散了好多连续剧的票出去。   禁军众人都对李鱼感恩不已。   而赵满更是爱玩,李鱼又时不时借她钱去花天酒地。   若是该她当值,李鱼竟然还义气地帮她处理公务,好多次感动的赵满眼泪汪汪,指天画地要拜把子,认李鱼当她亲姐姐。   因而,今日回来已经是亥时了。   以往她不管多晚回来,柳秋都会灯火明烛地等着她,怎么今日黑漆漆的?   难道是与御前侍奉相会不果?   李鱼心中团团疑云,却本着不能打扰柳秋的心思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   她熟练地往屏风那边蹭,一边走路一边脱掉官帽。   突然,耳后突然有清浅的呼吸袭来。   下一秒,她直接被从锁骨处拢住。   随即某人磨着牙道:   “什么旬王世子?我听说了你的风流债!”   “哈哈哈哈。”   李鱼笑得开心,她偏头蹭了蹭耳侧男子的手指。   “竟然见到相公吃醋,好酸哪!至于风流债么!”   李鱼故意顿了一下,感受到身后之人呼吸都停了一下才得意洋洋道:   “无中生有啊,求柳青天大人明鉴!”   “今日见面还顺利吗?”   李鱼说笑完了,还是没忘记正事,仰头问道。   “……”   黑暗里蔓延着沉默,李鱼连忙宽慰道:   “都怪我看错了,咱们再慢慢找,你别伤心……”   突然她就说不出话了,那本来老老实实待在她锁骨上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脖颈,随即留恋不舍地向下滑去。   “可以吗?”   他的呼吸不再矜持。   “当然!”   李鱼中气十足的坚定道。   她一直对自己上次的表现感到丢人,准备着一雪前耻,可是最近一直很忙,都没有机会,择日不如撞日!   哼哼,小柳秋!   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大女子!   李鱼重重地将柳秋推倒在床榻间,一个饿虎扑食上去。   柳秋挑眉笑了。   他本来第一次就没有发挥好,又因为李鱼公务繁忙又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强忍了好久。   今日他彻底释放了自己的爱意,她奉李鱼如瑰宝,早年间那些即使被毒打他也不情愿做的事情,现在却令他甘之如饴。   只可怜了刚刚才吃上粗茶淡饭的李鱼突然就要品尝满汉全席!   晕晕乎乎中,李鱼悔恨地意识到这大女子力到底又没立起来! 第93章 感恩   “我想将弟弟接出宫到家里来,你说行吗?”   她的乌发蜿蜒在玉枕上,柳秋兴致满满地将她的发丝与自己的连接在一起,随即又松开找一处还没连接过的头发。   他的手法虽然灵敏,但贴在李鱼耳边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快,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李鱼抿嘴一笑,她自然而然地拉过柳秋的手在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抬眸望去,她的眼中盛满了银河星斗。   随即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道:“你不该问的。”   柳秋的手就瞬间有些僵硬,那期盼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   这个时代,让妻主帮自己养娘家人的事情可不多见,因而他虽然打定了主意,还是心中忐忑,故而一问。   此刻,听了李鱼的话,他虽然能理解李鱼,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失望的,同时,他也暗忖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了。   一时之间都有些恍惚。   李鱼见他举止,一下子感觉玩笑开大了,可能真的吓到了自己的宝贝夫郎。   于是她赶紧坐起身,左右上手地捏住他的脸颊逼迫他看向自己才急道:   “我的意思是,你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你的家人当然也是我的家人,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来特意请示我。”   “你怎么不说话,傻子!”   李鱼一番话非但没让柳秋绽放笑颜,反而渐渐红了眼圈,像一只呆雁一般。   她也就连忙松了捏着他脸颊的手。   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柳秋就已经一头扎到了李鱼的腰间。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怕的……”   他瓮声瓮气地重复着,抱着李鱼的手臂越发紧。   李鱼轻轻地抚着他的发直到后背,狡黠地笑问道:“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我,你过几天就知道啦!”   呦,还有小秘密啦?   李鱼心里甜丝丝的,打定了主意等待柳秋的惊喜,毕竟当年给她过生辰时的剑舞可是让她回味了许久。   敬怀毕竟在御前还是有脸面的,但是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他还是拖延了五六日才请下了假。   柳秋自打得到敬怀的信就心不在焉的好几天,等到敬怀出宫这日。   前一晚的柳秋竟然彻夜无眠,但他又心疼李鱼如今睡眠不好,连翻身都小心翼翼。   李鱼早就瞧出了他的心思,直接翻身钻到柳秋的怀里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愁什么有我呢!”   原来李鱼最近虽忙,得知敬怀今日出宫探亲,还是特地在衙门内请了半日假。   “不会影响你吧,那个坏侍郎会不会弹劾你?”   柳秋不懂朝政,只忘不了韩家之仇,虽然当下心里高兴,又担心影响李鱼。   李鱼就从他怀里猛地抬起头蹿起来,朝着他的软唇“啾”了一下,随即又快速缩了回去。   柳秋感觉自己心里有只小鸟激动地要冲飞出去,最后却融化成了一片片柔软轻盈的羽毛,沉沉的落在了四肢百骸里,令他只想永远沉溺此刻。   天际中鱼肚微白。   夫妻二人却已经早早收拾停当,十指相扣地坐在了宫门前的马车等待了。   半个时辰后,厚重的宫门开启,一道背着轻盈包裹的身影终于出现。   “敬怀,这里这里!”   柳秋抑制不住高兴,他拉着李鱼疾步上前,还扭头一脸自豪道:“你看,那就是我弟弟,模样真好,举止又文雅!”   李鱼已经熟练掌握了哄夫郎的三十六式,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其实她对敬怀的感觉也很奇怪。   主要是自己这位夫弟与自家夫郎长的实在过于相似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个人,否则当日宫宴之上也不会让她惊诧。   只是二人气质略有不同。   柳秋因为多年沉沦,眼神中不自觉的会带出来些许妩媚流转来,又因着是从小练舞学艺,身段更加柔软却有力。   而敬怀因为算是从小在宫廷中长大,规矩大于天,他的言行举止都仿佛有尺子量着。   比如现在,他明明从宫里走出来了,也没人看着他,却依旧严谨地慢步行动。   直到听到柳秋的声音才略略快了一些。   “收到信我就盼着今天了,你终于出来了,走,跟哥哥回家!”   柳秋高兴地拉住敬怀带到身边,随即又捏了捏李鱼的手把她拉到敬怀面前道:   “这就是你嫂子了,今日特特从衙门里请了假,跟哥一道来接你的。”   敬怀虽有心考校这位赢得了哥哥芳心又不肯成亲的嫂子,但还是给足了哥哥面子,屈膝行礼道了一声嫂子。   李鱼忙伸手虚扶起来,笑盈盈地“哎”了一声。   敬怀也被她笑得喜不见眼的样子堵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鱼知道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她还喜滋滋地自以为赢得了夫郎弟弟的好感和认同,一路上都很开心。   酒宴接待自不必谈,李鱼下午就去衙门上班了,也不打扰他们兄弟二人叙话。   敬怀借口消食挽着柳秋的胳膊要在府中散散步。   柳秋自然无有不应。   特地吩咐下人收拾好花园,又担心暑热,叫人撑上凉棚才好慢慢逛。   敬怀多年在宫中,见过的好东西着实多如牛毛,可是见到哥哥竟然用京中一金难求的唐集纸来做凉棚挡光还是十分讶异。   他倒不知,一个刑部侍郎的银饷竟然能这么高?   心中自然将李鱼定性为了搜刮钱财的贪官污吏!   但可恨这贪官污吏现在是哥哥的心头肉,也不得不忍着提醒哥哥一番,于是指着头上凉棚的唐集纸道:   “这是否太过奢靡了?李大人为官之道我不该多言,但毕竟身处高位应多为民做主,怎可耗费银钱至此!”   柳秋望着不高兴的弟弟,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对李鱼的偏见。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跟我来!”   随即在后院一间大书房里,敬怀目瞪口呆。   唐集纸算什么?   这间书房里,什么孤本、绝本、最近卖的爆火一本难求的书应有尽有。   这个李侍郎,真是大贪官!   敬怀心中大喊。   可随即哥哥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头燃烧的正义之火哗地一下子被浇灭了!   “小弟,唐集就是她的产业,这纸还是她弄出来的呢,有什么奇怪?”   敬怀连连受了两次冲击,回头却看见哥哥嘴角噙着笑容。   第一次骂醒哥哥计划,失败!   在柳秋这里,李鱼是天上地下第一好人,他打定主意要彻底扭转小弟的偏见。   随即二人漫步于府中,敬怀发现大多数院子都空着,特别是正房也没有人住过的迹象。   而哥哥却委屈地住在靠近前院的一个房间中。   这位李侍郎怕是分明没有明媒正娶哥哥的想法,这正房恐怕还留给日后的正君呢!   敬怀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哥哥,开始发力:   “李侍郎,她连个像样的院子也不给哥哥住吗?况且哥哥已经年过而立,如何还不曾明媒正娶呢?”   柳秋叹了口气,宠溺地摸摸弟弟的脑袋,就如同小时候那样。   他温和地盯着敬怀的眼珠赞叹道:   “小弟,长大了啊!”   随即又拉着弟弟坐在回廊下安慰道:   “我知道,你是怕哥哥吃亏,担心李鱼年轻,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而你,不答应我从宫里出来,也是担心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还能保护哥哥。”   “我都知道的。”   柳秋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欣慰。   “哥……”   敬怀一时无话可说,他的哥哥看透自己的所有忧虑。   “你会明白的,小弟!”   柳秋犹豫了片刻,扭头笑着说道。   隔着一道唐集纸墙,日光都被映衬为了淡金色,那光线恰好打在柳秋嘴角的弧度上。   敬怀沉默了,那笑容如此平静安宁,哥哥,应该过的真的很好吧?   傍晚李鱼下职后,发现自己的行李都已经被妥善地安置在了书房中。   柳秋冲他眨眨眼睛,见四周无人就黏黏糊糊揽住李鱼的肩膀软和道:“这几日我跟弟弟住,说说贴心话,你不会吃醋吧?”   “不会!我怎么会是那种没人情的小人!”   李鱼义正言辞,其实心下却是有点隐秘的喜悦。   这也不怪她。   柳秋自那日与李鱼缠绵后,仿佛打开了自己的七筋八窍。   近来日日缠着李鱼,李鱼虽喜欢,但是柳秋实在太会了,很多时候她都招架不住,每每都要流泪,她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特地从唐修那偷偷拿来了最新的春宫图,准备独自进修一番。   如今时机就不错嘻嘻。   柳秋却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没等她高兴起来就贴着她的耳朵恶劣的言道:   “小鱼不必难过,过几日为夫会补回来的!”   随即抽身离开,徒留下欲哭无泪的李鱼。   书房中,李鱼眉头紧锁。   秦王不日马上抵达京城,所幸已准备齐全。   她带领了五千精兵,不敢贸然入京,准备彻底打探到女皇的情况后再动手。   这意思很明确了,分明是要李鱼想办法让女皇驾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种弑君的人自古以来没什么好下场,手足姐妹尚且残杀,何况自己。   她并不准备自己动手,这种事情当然要假手于人才是上上之策。   因为今日是在小书房,没有炭盆,这里又不常来,李鱼就将信件撕成碎片夹在了春宫集录里,等着明早再烧掉。   敬怀有些奇怪。   只见此刻柳秋将帷帐紧紧拉住,随即他点亮了床头四盏蜡烛,衬得床帐内无比明亮。   继而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将衣服一件件脱下。   “你看见了吗?”   柳秋指着自己身上早已愈合的伤疤,腰间、腿间、胸口的痕迹赫然在目。   抚摸着身上的伤疤,不由得想起李鱼曾细致地在每一处伤疤上印下的温度,身体微微泛红,对着弟弟有点不好意思。   敬怀早已大惊失色,他急迫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常年维持的举止有度也彻底维持不住,眼神都在冒火。   柳秋敛好衣服,他拍拍弟弟的手淡淡道:   “都过去了。”   “那天担心吓到你,所以没说。”   柳秋轻叹了口气望着弟弟终于开口道出了多年心酸。   “当年离开你后,我就被卖到了那种脏地方,二十九岁那年老色衰,被恶客毒打后扔到了河边等死。”   敬怀已经是泪如雨下,他其实有过埋怨的,他有时候想,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在宫中低三下四的伺候人,他苦熬着只能看那角四方天空。   哥哥会不会过的比自己好?   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他忘了自己这个弟弟吗?   如今,他知道了,他自怨自艾地不想要的日子却是哥哥遥不可及的。   二十多年,身不由己,世人践踏,他却不曾怨怼。   初见那日,他还怕自己担心特地衣着光鲜来见……   “都过去了……”   他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着这句话安抚弟弟,待敬怀终于镇定些了才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拉着敬怀的手微笑道:   “是小鱼救了我,她那时候还被家里惩罚在道观里做小道士,那么点的个子,摇摇晃晃地把我救回去。”   回忆这段过去对柳秋而言也是件美事,他仿佛又回到初见的当年。   他自嘲了一下挑眉道:   “我当时跟你一样,还怀疑她是想占我便宜,对着她又打又咬的,她都不生气,还给我看病弄饭吃。”   “我后来不想连累他,独自离开等死,她啊,心软。”   “冒着大雨找到我,我们相识相亲,她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且我前些年失忆,她五年间未曾有半点艳闻。”   “你说,担心她不与我成亲,但她心中唯我一人,我亦如此,即便一辈子无名无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很多时候他都想要李鱼少对他好一些。   他担心自己一下子把自己的福分都享受了,以后活不了多久怎么办?   “我懂了,哥。”   敬怀深深地望着哥哥,对李鱼的偏见到如今已经彻底转为了感恩。   不管是为着哥哥还是良心,李鱼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第94章 兵变   第二日早饭时,李鱼坐在凳子上浑身不自在。   敬怀一早见了自己,不由分说地就行了个大礼,拦都拦不住。   与她说话时,又与昨日随意的态度大不相同,言辞间都十分恭敬。   李鱼对家人是摆不起款来的,她并不知道敬怀为什么突然这样。   说了好几遍不必如此,咱们一家人随意就好也不管用。   最后实在没办法,李鱼幽怨地望向柳秋。   他却摊着手趁着敬怀不在,对李鱼低声道:“这孩子从小性子就轴,劝不听的,现在你不摆嫂子款都不行了,就劳烦你接受一下吧!”   唐修最近根本没心思打理生意,自从宁宣回娘家后,她彻底变成了宁府门口的第三只石狮子。   宁宣这些年被公公搓磨得不轻,一个人挣扎在生死线上时,怎么会有心情谈情说爱。   故而虽然唐修十分主动,宁宣的心门却是十分难以叩开了。   只是本着感谢之意,递出了一封信,上书随缘二字。   至此,唐修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不再日日打扰宁宣,只是专心打理生意,认真写书。   李鱼早有意将书局拓展至南方,一来产业布局扩大,二来,她如今做的事情仿佛行走在刀刃上,不得不提前准备。   唐修十分赞同李鱼的看法,反正近来心情不好,索性去南方一遭也好。   于是当即带着三五个伙计直接下了江南。   今天依旧是太女临朝,下旨时较以往更加志得意满些。   退朝后,太女直接举办小团体内部会议,并发表意见。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皇上要退休做太上皇,准备下个月把皇位传给太女。   这一下子打了李鱼个措手不及,原定秦王所想的从女皇身上下手是行不通的。   太女本就名正言顺,一旦继位就不好撼动,秦王的夺权更加困难,况且姐姐传位给妹子可比母亲传给女儿难多了。   众人纷纷欣喜上前恭贺,生怕错过了表忠心的时机,隐藏在众人中的李鱼面色不变,只是转着指间的扳指速度快了许多。   傍晚下职后,李鱼十分有闲心地在街巷中闲逛。   可片刻后,从一间酒肆中出来的人就变成了身形萎缩,面黄肌瘦的中年女子。   沿着秦王留下的记号,李鱼搭着牛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这是临近城门的一处下等客栈,人烟稀少,她淡然地来到柜台处道出:“住店,只要西一面第六间。”   “姓什么?”   “老身姓沙,世代居住京城的啊!”   二人有来有回一番后,那柜台的小二眼神闪烁,下一秒就从柜台出来,小心谨慎地将李鱼引到二层的一间客房中。   这房间内藏玄机,只见小二在床帘后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即那张床便翻起,原来底下是个好大的密室。   小二在前持着烛火,李鱼拾级而下。   刚走到一半,李鱼便被一双热情的臂膀托住。   “子游,你终于到了,本王可算又跟你见面了!”   黑漆漆的一片,李鱼只能瞧见秦王雪白的牙齿,不由得笑道:   “子游亦思念殿下许久了。”   下了通道后,竟然一间装饰精美的房间,这房间足有五六十平,卧室、客厅一应俱全,虽然在地下,却摆放着柔光幽幽的夜明珠,并不黯淡。   二人这才互相见到对方。   秦王见李鱼的打扮,忍俊不禁调侃了她一番,李鱼望着糙皮糙肉、黑了足有四五个度的秦王也揶揄道:“殿下如今可称得上黑王了!”   秦王一龇牙,也不生气。   拉着李鱼落座,准备细谈。   却被李鱼抬头阻止,“殿下,大事有变!”   “今日太女说陛下有意提前退位,推举太女登基,最多一个月后。”   李鱼说完静静地打量着秦王,她和秦王是利益共同体,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准备看一下自己投靠的主公是否足够值得。   秦王却没有说话,她起身拿过酒壶,十分淡定地给自己和李鱼的酒杯斟满了酒。   李鱼端起酒杯,只见秦王突然仰头饮下酒水。   随即眼神突然凌厉起来。   “子游,本王是准备徐徐图之的,如今是不能了,要做就做到极致吧!”   李鱼就放下了心来,秦王如今担忧的仍旧只有陛下。   “若是陛下有意装病……”   秦王对自己这位足智多谋又心狠手辣的母亲防备不已。   “殿下是名副其实的皇女,只不过,不是唯一一个。”   李鱼点到即止。   秦王径自盯着李鱼半晌,嘴角绽开了淡淡的笑。   “你说要我去侍奉爹爹?”   柳秋踌躇了片刻后问道。   李鱼将柳秋垂头滑落的发丝挽回耳后,才撒娇道:   “唉,今日来的信,爹自己在那边买了个宅子,隔三差五过去住,这两天身子不好,可惜我不孝,都不能侍奉在旁。”   柳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   侍奉公公是份内的事,他是没有半点不满的,只是李鱼这里也是一个人,如今他能照顾她些,若是他走了,如何放心的下呢?   李鱼见他纠结,又连忙加上一把火,她像只胶皮糖一样黏在了柳秋怀里,嘟着小嘴道:   “拜托我的好夫郎啦!帮帮娘子吧,我担心爹爹,又脱不开身,只有你了!”   “那,那……”柳秋被她缠的没办法,脑子里都是迷魂汤。   终于还是没办法轻轻地点着她的脑门道:“你要好好吃饭,晚上不许下职那么晚,人家都走了,就你个傻瓜一直干活!还有,给你配的药也要每天定时吃!”   李鱼的脑袋瓜都快点成残影了,柳秋这才准备离开。   却又被李鱼拉住了手,询问道:“敬怀还是不愿意出宫吗?在宫里侍奉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我在太女面前到底还说的上话,将他放出来也还容易,你劝劝他,你们兄弟也好长久团聚。”   柳秋就笑滋滋地又回身跨坐在书桌上,俯身道:“真不难为你吗?”   李鱼爱极了他这欢喜的样子,也不扭捏,从椅子上起身搂住他的脖子。   ……………   “哥,你回来了?”   敬怀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他哥哥含糊的回话和屏风后响起的水声。   大半夜洗什么澡啊!   哥哥如今怪癖真多。   敬怀心里默默吐槽了一番就草草入睡。   屏风后的柳秋脸色潮红,正浸在水里屏息,他望着镜子中自己脖子上的印记,也不知那粉能不能遮住,要是让敬怀发现就尴尬了。   小鱼,今天真热情啊!   他洗完了澡却也睡不着,蹑手蹑脚来到了大书房,脑海中都是刚刚李鱼意乱情迷的模样。   他的手很不听使唤,不多时她为他狂热的样子便跃然纸上。   她乌发层叠,如同海妖般惑人,连脚趾蜷缩的弧度都圆润可爱,工笔勾勒下简直是至情至欲。   连柳秋细细品味下都不由得脸红心跳。   终归是自己的妻主,柳秋自己端详够了还是找出颜料,一笔一笔地给图上的美人加上衣服,不多时,春宫图便改成了美人春睡图。   美人衣袂翩飞,花钿娇艳,端的是馥丽绝色。   第二日一早,李鱼就催促柳秋出发。   柳秋万万没想到这么急,行囊都没打点,家里也没安排好,况且他还没有说服好弟弟。   李鱼也不好太过焦急乱了阵脚,只能又宽限了一日。   柳秋劝了一上午,敬怀却还是松了一半的口,说是等三十五岁就自请出宫,如今还有三年,也要报答主子的恩德。   柳秋无奈,只得答应,总归三年也不算晚,一家人能团圆就是好。   他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南下替妻子尽孝。   来到小书房,他找到了李鱼留下的东西,一打开却发现是满满一盒千两银票。   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两银子,他不由得埋怨李鱼这个傻瓜,把钱都给他带走,自己手头岂不是拮据!   他抽出一万两银票,夹到了桌上的书中。   暮色四合,李鱼心里记挂着家里,于是匆匆回来 ,可是见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院子。   “咱们相公不知怎么,又让我们准备了车,下午就出发了,相公的弟弟也回宫了。”   府里的下人不敢直面低气压的李鱼,谨慎的回道。   李鱼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他怎么能不和自己告别就匆匆离开呢?   她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有什么关节,却一时半会想不出有什么错漏。   明日就是举事的日子了,饶是李鱼,虽简单安置好了家人,却也心绪不宁,一夜没有合眼。   今日,正是掌管禁军的王辉儿子与赵满的成亲之日。   王辉是太女的亲姑姑,她也是要驾临捧场的。   新娘赵满大喜,王辉也抽不开身,禁军就交给了李鱼暂且统领,这属实是最好的机会了。   内宫中。   “敬怀,没想到你今日回来,那今天就安排你值班吧。”   “是,乔大侍。”   乔木点点头离开,回头望了一眼依然定定伫立在那的敬怀,摇摇头笑了,不是敬怀还能是谁,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了。   待乔木身影消失,柳秋才缓缓抬起眸子,手脚都仿佛冻住了一般。   他,替代了敬怀入宫!   他都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大的胆子,但他没有退路。   他看见了李鱼书页中的残信,小鱼要跟着秦王起事,却不知陛下真实情况。   如果陛下真的病了还好,如果只是有心为之,那小鱼必然就成了捕蝉的螳螂,终将被黄雀吞噬。   没有人能确认,那就让他来做这个人吧!   十万火急地让他南下,盒子里的大额银票,一件件一桩桩如今都清晰了……   她为了报仇,已经走上了一条疯狂的道路,给他留了后路,可他,又怎么会忍心离开她,独善其身呢?   一步一步,他学着弟弟走路的样子跨过门槛,走到这皇宫的核心。   他将要见到周朝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或许还要拼着命杀掉她,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太过魔幻,柳秋刚刚还浑身战栗,可当他进入寝宫时,却意外地止住了一切不适。   他硬生生逼着自己变成敬怀,他回忆着弟弟的话,安静地伫立在纱帐外,纱帐内不时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咳嗽。   等他端着茶进入时,却发现女皇斜靠在引塌上,虽然并不矍铄,可也绝不是书信中写到的要不行了,她浑身上下仍然威严深沉。   柳秋的心突然落到了谷底,只是依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去叫乔木,传唤六部尚书进宫议事。”   女皇淡淡说道。   可这番话听在柳秋耳中无异于惊雷炸,他却不敢显露出心中紧张,只恭谨地接过茶杯答了一声遵旨。   他脚步慢慢地往外走去,迎面正好遇到来送药的侍从。   柳秋直接拦下了人,敬怀毕竟是除了乔木外官职最高的侍官,那侍从不敢多言,只递给了他便退下。   柳秋叫回那个侍从嘱咐道:   “陛下说要午睡,告诉外面的人一概不许来打扰,若是有事,先来禀我。”   “是。”   侍从顺从地关上了寝殿的门。   柳秋盯着褐色的药汤半晌,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他将早准备好的粉末投入药中,随即转身又回了寝宫。   内宫任何进奉的东西都要试毒。   女皇准备接见朝臣,故而寝宫内没留下侍从,试毒的活计自然也落到了柳秋的身上。   他恭谨地从药碗中倒出一盅来,他盯着药汤里自己晃动的影子,神色如常地一饮而下。   女皇见他试毒后一刻钟没有异常,才缓缓地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六部尚书怎么还不到?乔木去传了吗?”   女皇垂目地看向柳秋。   “已通传了,请陛下稍等。”柳秋咬着牙勉强回答道。   他饮下药汁的时间早,虽然剂量不足以立刻死,可是已经先行发作,此刻五脏六腑都仿佛置身火海,痛的他鬓发皆湿。   他强装作一切如常,只等陛下发作。   还好,没过一刻钟女皇便开始发作了。   柳秋下的是最烈性的毒药,他已经豁出了命又如何会给别人留下后手。   “来人!”   女皇嘶哑地喊了一声,咣当一下从引塌上摔了下来,她抱着肚子,怒发冲冠地望向柳秋。   “是你,你……”她已经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臣在。”   柳秋对着外面假装应了一声后,就上前用力按住女皇,奋力将帕子塞进了女皇的口中不再让她出声。   女皇眼中的柳秋此时如同修罗,她使了全身的力气反抗、撕打。   甚至毫无自尊的开始求饶,许诺高官厚禄。   可是面前这个人却没有一丝丝动容,他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双手如同铁钳般按住她,直到她不再挣扎。   身下的身体已经毫无动静。   柳秋却维持着压制她的动作好久好久,直到他口鼻中开始滴出血来。   滴滴答答落在女皇的脸上,与她苍白的脸色谱成了一幅可怖的景象……   吏部侍郎和京城新太尉的联姻,办的红红火火,京中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云集一处。   李鱼早早地以赵满的名义给禁军送去了美酒美食,又大手一挥让她们只留一队执勤,其余人尽可轮换休息。   禁军们无不感恩戴德,早散了心,不到申时,就喝的酩酊大醉。   而她安排心腹早让西山大营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太女被朝臣们簇拥着在婚礼上露了个面。   她今日简装出行,乘着轿子,身旁只跟着两队侍卫和极度亲近的大臣。   行至南华门时,太女不知为何叫停了轿子。   下一秒,箭风掠过,只听一声闷响,轿子旁的太女詹事便应声而倒。   “有刺客,保护殿下!”   “保护殿下!”   侍卫们立即警觉起来,可随着地面上开始颤动,不多时一千黑甲卫便团团围住众人。   秦王身着甲胄骑马而出,朗声道:“皇姐怎么不肯出来见我?”   太女已无处可逃,她现在才知道身边有奸细,自己今日必然要殒命于此了。   她施施然从轿子中出来笑道:“老六,我技不如人,没想到落到你的手里了!”   她环顾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忠臣们,皱眉问道:“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是谁?”   秦王一甩马鞭,马儿喷着鼻息往前走了几步。   秦王就笑了,抬起马鞭指着太女身后一人道:“就是韩大人呀!”   “你,你这乱臣贼子胡言乱语,老妇人怎会与你同流合污!”   韩侍郎气的大骂不止。   一箭飞过,韩侍郎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了,她重重地倒地不起。   李鱼漠然从轿子旁走出来,收起袖间的小箭。   “殿下,是我啊,还没想出来吗?”   李鱼拱手行礼,随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站到秦王身边。   太女闭了闭眼睛,随后耳边只听得无数箭鸣,身边的人如同稻草般倒下。   太女身下是大片的鲜血,战马无情地从众人身上踏过!   这一日,远在封地的鲁王突发恶疾暴毙,被幽禁的晋王自尽,太女更是死于南华门兵变。   六部尚书迟迟没有等到陛下的旨意和召见,直到黑甲卫攻入大内,禁军却因疏于防范被势如破竹的拿下,京城的官员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变了!   李鱼跟随秦王入宫那一刻,突然手脚冰凉。   她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   她们如此顺利,内宫却波澜不惊,即使陛下卧床不起也不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有人控制住了皇帝。   是柳秋!他凭借着和敬怀一样的相貌入宫,为她们扫平了内宫的障碍!   她自以为周全,送往南方的人恐怕才是敬怀。   “你去哪里?”   秦王见李鱼突然面色大变地飞奔离开,夜风猎猎,今夜宫变。   宫中到处是逃命的宫人,李鱼却一心往内宫中跑去,她额间红字燃起,没一刻钟便来到了内宫。   寝宫的门敞开着,李鱼慌乱地眼睛都开始颤抖,看不清东西。   她扶着门框跨了进去。   入目的竟然是面色铁青瞪大双目的女皇,她仍然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倒在地上,半点没有了皇帝的威严,口鼻都流出血来。   女皇死了,是中毒。   那柳秋还能活着吗?   李鱼突然腿就软了,重重地跪在地上,她连哭都难以做到,胸口中一点酸涩是那么沉重,立马就要压倒她。   她又把他搞丢了,她不要!不要!   李鱼整个人状似癫狂,她扶着床帐站起身来,因为太用力连指甲都翻开了。   寝宫很大,如今却瞬间破败,连灯烛都没有。   她就借着月光一寸一寸地摸索。   “柳秋,是我,你在哪里?”   “答我一声吧!”   她灰头土脸,终于在一处软榻下摸到了有些僵硬的指节。   她瞬间狂喜,是他的手指,是他的!!!   她轻轻一抱便将他带到了软榻上,今夜月亮大,月色中,柳秋双目紧闭,他的口鼻处是凝固的血液,双手却紧紧护住一物在胸口。   李鱼从他指间抽出,等展开后才发现只是一幅画,画上之人正是身着紫衫的她,旁边还有柳秋的字:“深夜辗转,特为爱妻做春睡图一幅,日日见之则可暂排思念。”   李鱼心下大恸,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她攥住柳秋的双手,一口一口的鲜血就吐了出来,几息之间她的头发就白了大半。   秦王找了一阵子,终于发现李鱼竟然在内宫里,她也被女帝的模样吓了一跳。   可当她看到李鱼时却惊得倒退了两步,她也看出来估计是李鱼这位夫郎帮忙解决的陛下。   可是逝者已去,如何能让她伤心过度至此呢?   “子游,节哀吧!”   秦王沉痛地安慰道。   李鱼听了秦王的声音,突然僵住了。   继而,她突然笑了起来,念叨着:“我怎么忘了,哈哈,我真是傻子,我怎么忘了!”   秦王不明所以,等她见到李鱼的行为时,突然目眦尽裂,可惜到底没能拦住她。   李鱼起身踢起一块金砖,随即用那锋利的边角割开了手腕。   鲜血汨汨流出,她捏起柳秋的嘴唇,那鲜血就滴落进去。   只是她自愈很快,没一会就要重复进行这一行为,她却甘之如饴。   直到她的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塌上的男子却依旧没有反应。   秦王深深叹了口气,给身边侍卫一个眼神。   那侍卫便轻身上前,准备一手刀打晕李鱼。   可她却仿佛早有预料般,迅速躲开并抱起柳秋就飞快地夺门而出。   我们回家吧!   李鱼心中只有这一个执念,她不顾身后侍卫的追赶,仿佛奔赴一场贪欢之梦。   京城如今大乱。   李鱼失魂落魄地抱着人穿梭在街巷中,突然一双铁掌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不耐烦的甩开,那高大的女子却仿佛碰瓷一样地摔倒在地上。   “李鱼,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   她愤怒地叫嚣着。   李鱼已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了,脚步没有半点停顿。   直到那女子喊出了一句:“我有办法救他!”   李鱼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睁大了眼睛辨认了半晌才哑声道:“张奎?”   “可不是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张奎惊讶地问道。   “怎么救人?”   李鱼已经快要枯萎,只不断嗫嚅着这句话。   街巷上雾蒙蒙地,柳秋被平放在一个台阶之上。   “你愿意把天运女的能力放弃吗?”张奎搓着手问道。   毕竟这世界上愿意放弃天运女能力的人屈指可数。   李鱼已经点了无数个头,“什么都行,只要能救他!”   张奎就笑了。   她从衣襟里取出一把小小的木刀来,“这是除灵刀,取出你的天运给他,你们便可以共享寿命了,只要你能活到九十九,他也能,但要是你死的早,他也活不了了!”   随着锁骨上撕裂的疼痛来临,李鱼突然感觉身上的力量都在渐渐消弭,她重新变成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鱼。   只见张奎手中捏着一朵红光,从柳秋的耳朵内送了进去。   随即她摊开手道:“等等吧!最晚明天早上人就会醒来了,我夫郎就是如此。”   李鱼这才发现,张奎额间那半朵金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怪不得刚才一碰就倒。   张奎那边还在说着:“当年我夫郎难产,还好遇到了个灵医,要是没有她……”   而李鱼却紧紧盯着依旧不言不动的柳秋,生怕错过一点点变化。   第一束日光破开云雾。   张奎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这,要不再等等,我也不知道……”   李鱼伸手摸了摸柳秋长长的睫毛,她现在没有了天运,抱不起来一个男子的重量。   却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柳秋背在身后,她站了两下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多谢你,张奎,回家吧!我们,也要回家了。”   她没有任何埋怨,背着男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张奎的视线里。   日头渐渐升起,街巷上的人对着李鱼奇怪的指指点点,李鱼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却没有放弃的打算。   不能同生,只求共死,两人和平安总会再相会于黄泉。   她又往上托了托柳秋,说起自己的事来。   “到了黄泉,你要等等我啊,可不要自己先走,还有,你别等错了,现在的我不是真的我。”   李鱼苦笑了一下,又道:   “可能你不信,我不是这个周朝的人,算是几千年后的人了,上夜班过劳死后进入了这个身体,我也叫李鱼,家住白城锦明华城5栋13号,你可别记错了!”   “要是,要是我回去了你等不到,就不要等了……”   说到这里,李鱼也没了底气。   她停下了脚步,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没有了任何光彩。   突然,有液体滴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一滴。   两滴。   李鱼抬起头望天,却发现艳阳高照。   “我要等的,只要是你,等一千年、一万年都不算太久。”   喑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即那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在李鱼的后颈。 第95章 找爹   李鱼和柳秋养了半个月才堪堪好转。   半月间,秦王已经将局面安定下来,她成为了唯一不可替代的皇女,如愿地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女帝之位。   李鱼作为她的肱股之臣,更是第一波被封赏的。   她被封为了刑部尚书,加封舒郡王。   她是唯一的一位外姓王,秦王恩宠可见一斑。   原本的宅子已经不错了,可秦王,不,现在是皇帝了,却嫌弃她的宅子不够体面,特地命工部给她修建了一座郡王府。   李鱼知道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自己又没有兵权,这是用她做榜样,给朝臣们看她的施恩之策。   故而也就一一接受了,反正她还病着,没法子上朝,给钱给官不要岂不是冤大头。   而柳秋更是协助起兵的大功臣,他是男子,不能给官职。   李鱼并不介意夫郎的出身,可她不想听到任何他人对柳秋的任何非议,于是向皇帝请旨,给柳秋一个任何人都不能说三道四的身份。   于是皇帝就把眼神转向了她那位站错了队的阿姨———旬王。   李鱼到底还是娶了旬王的儿子,不过她的新郎姓柳名秋。   女帝赐了婚,婚礼在九月举办。   婚礼之前,李鱼却想把事情了结。   韩家老小如今都已经下了大狱,谁让韩侍郎死前辱骂陛下呢!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李鱼身着深紫官袍来到狱中,终于见到了躲藏在府中多年不敢出门的韩芳。   因为常年不出门,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不自然的白,头发都开始发黄,见了李鱼的一瞬间,更是抖成一团。   她听说了!   自己的祖母就是被李鱼一箭射死的,如今到了她,李鱼要怎么样?!   “我说了,你不会想见到我的,可你却一直不信……”   李鱼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她一挥手,狱卒便上前将躲藏在稻草中连哭带骂的韩芳揪了出来。   李鱼坐在上首冰冷地看着韩芳,左右是六个精通刑罚折磨的狱卒,她们都是优中选优,特地选拔出来的。   “大人说了,每人一刻钟,不能让她死,谁让此人受到的折磨最大,谁就有赏!”   随着随从这句话说完,六人都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第一位出场的便拿出了看家本领。   随着一声响彻大牢的嘶吼,韩芳所有关节全部扭曲变形,随后,又被掰回正确的位置,如此循环往复一刻钟后,韩芳如同岸边干涸的鱼,只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李鱼轻一点头,那下一位就马上开始技术演示。   她有独家做的痒毒,偏找那细嫩的地方用针扎,先疼然后是钻心之痒,可这痒却无法排解,韩芳被捆在刑椅上,连动都动不了,可痒却一发不可停止。   随后是炮烙、剥皮、凌迟……   韩芳都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李鱼才缓缓从上首起身,用那把当初杀了平安的刀一点一点地扎进了她的心脏中。   “这是你该赎的罪!”   在韩芳不甘的眼神中,李鱼毫不犹豫地送她下了地狱。   八月,韩家满门抄斩。   一场大雨洗刷过泥土,平安坟上长出了一朵朵花儿来。   大仇得报,李鱼很有些意兴阑珊,她经常窝在柳秋的怀中,一窝就是一天。   而柳秋早就成了老婆奴,向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他最近为了让李鱼的头发重新变黑,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找了多少大夫。   连秦淮衣都劝他别费心了,治不好了,顶多染染,他还是不死心。   秦淮衣早已放下,他接受了李鱼心里再不能多一个人的事实,反而与柳秋走的很近。   他想通了,自己有钱有铺子有伙计有朋友,干什么自怨自艾,李鱼和柳秋给他投了好多钱,现在他已经是京城第一医坊的主人,什么女人找不到,干什么一棵树上吊死?   李鱼深以为然,秦淮衣做了女尊世界男性自我意识觉醒第一人!   柳秋到底没找到好办法,他常常在李鱼熟睡后抚摸着她的发丝叹气。   但其实李鱼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她隐隐有点感觉柳秋不懂现代审美!   这是白头发吗?   这分明是自然形成的巴黎画染啊!   好看哪!   李鱼常常满足于自己的美丽秀发,她又有着绝色容颜,有一日骑马归来,发髻不小心散开,她的头发随风飘起,引起波澜无数。   没多久,京城竟然时兴起了将部分头发染白的潮流,最好还是在马上散开头发,这样才美,人称:子游髻。   而李鱼和柳秋却没有忙着准备婚礼,而是星夜兼程来到了冀州。   这回是因为李鱼真的收到了张侧君的信。   简而言之———老子要和离!   爸爸好样的!   张侧君的强力支持者李鱼和柳秋两天就赶到了冀州李府。   住上了郡王府的李鱼现在眼光也高了她有点心疼自己的爹竟然住在这么个小宅子里。   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李鱼上前敲门。   李太尉府门口的小厮是本地买的,却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去去去,哪里来的,这么不懂规矩,竟敢擅闯总兵府!”   可这次,必然是踢在了铁板上。   金灿灿的郡王牌子差点闪瞎了她的眼睛,随即一条长长的队伍出现,都是郡王标配的私兵,还打着仪仗,因为追不上李鱼的马才落后一步。   大门咯吱咯吱打开,李鱼牵着柳秋的手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踏入。   “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耍威风?!我是你娘!”   李太尉(过去时)义愤填膺地指着坐在上首的李鱼。   “李总兵怎么敢这样跟郡王说话,岂不知国法大于家法,且多年前总兵已经与郡王脱离了母女关系,如今见王爷发达,又要承认是什么道理?”   这说话的人是舒郡王府的长史,惯会阴阳怪气,李鱼很喜欢她的风格,特地选的。   李总兵被长史顶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忍着怒火给李鱼行礼。   “李总兵也太没礼数了,怎么,王爷来了,竟然只有你来拜见,内眷竟然瞧不起我们王爷吗?”   长史再度发力,李鱼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长史就羞涩的一笑。   李总兵就只能又叫来了内眷。   那正君一见李鱼就面色大变,伸着胳膊就想上去指责,却被李总兵拦了下来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你惹不起这尊佛了现在!   李鱼拉着柳秋的手面不改色地受了正君的礼,随后不等其他人行礼便问道:   “怎么不见我爹?”   李太尉额头上突然冒出汗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一句准话。   李鱼就冷笑道:   “总兵莫不是不喜欢冀州,而想去南边瘴气之地了?那边湿气重,恐怕你的夫侍一个都不用带了,倒能更好地报效朝廷了。”   李总兵无可奈何,沙包大的拳头恨不能立刻砸在李鱼的头上,最后才透漏了实话。   “由于我不答应和离,将他关了起来,他竟然趁着下人送饭,打晕了下人,偷偷跑掉了,我也在派人查呢!”   “你怎能这样对我爹,你不配做他的妻子!今天这个和离书你是非出不可了,总兵动用私刑,难道要我禀告皇上吗?”   李太尉咬着牙勉强写下了和离书,杀了李鱼的心现在都有了,她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李鱼没有全信李太尉所言,又审问了全府的下人,得知他爹真的跑了,才拂袖离开。   当日她就找了当地的知州,散出消息,京城的舒郡王李鱼到了,如今住在冀州澄湖别苑中。   希望她爹听闻这个消息后能主动过来找她!   可惜,两三日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李鱼不禁有些着急。   敬怀就住在澄湖别苑中,他虽与哥哥分离不久,却听闻了京中大变,如今见了哥哥安然无恙,不禁又是相拥而泣。   别是落入了什么坏人手中吧?柳秋忧心忡忡地说着,那些地方一进去就出不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鱼赶紧找到了冀州的地头蛇,在其连连承诺下依旧是没找到!   这大活人还能平白无故消失了不成?   无奈,九月很快就要到了,李鱼得赶紧回去准备婚礼,只能留下自己信得过的私兵在当地继续寻找。   而她自己准备找一间镖局护送自己回去。   从地头蛇那打听到,这里最好的镖局是狮虎镖局。   李鱼一路走走停停,可到底没发现她父亲的影子,叹着气来到了狮虎巷。   抬头一看却是一家破败的镖局,连牌匾都要掉下来了,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成功镖局。   果然够成功的啊~   李鱼心中调侃,可能是她观望的时间有点久,门缝里突然跳出一个精瘦的小男孩,上来就扒着李鱼的裤腿不撒开。   “娘子,走镖吗?我们成功镖局童叟无欺,行镖安全,走镖的师傅个个风流倜傥?”   李鱼的嘴角抽了抽,她低头打量了一下精瘦的小屁孩。   那小孩仿佛感受到了不信任的眼神,一蹦三个高,大喊一声:“你给我等着!”   随后撒丫子跑到了门内,“胡大姐,快叫闫姐姐出来,有大客户!”   片刻后,只听院子里一阵闹腾,破门悠悠开启,李鱼不以为意地看过去。   “爹!你怎么在这!”李鱼惊喜不已。   “啊,鱼儿!”张侧君有些无措。   “你竟然是男子!还是她爹?”   小屁孩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望着张训言。   她爹就笑眯眯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了嘛!你能不能原谅我?”   小屁孩哼哼了半天,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亲爹给自己走镖,天下奇闻啊!   李鱼鼓着脸问他爹为啥不去找她,谁料她爹更有理。   人家刚走完一趟镖,今天刚回来的,要是李鱼今天不过来,俩人又得错过。   “可见咱们父女有缘分~”   张训言拉着女儿气鼓鼓的脸蛋安慰。   “李总兵那里我已经给你办好了和离书,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在京城生活?”   李鱼真挚地问道。   张训言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起头冲着李鱼慢慢地摇了摇头。   “鱼儿,抱歉,我受够了四方天地的日子,不得自由,我也想为自己再活一次了,冀州也好,京城也罢,天大地大,哪里由不得我去呢?”   他笑得恣意张扬,一如当初那个未经风霜的少年。   李鱼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有些潮湿,她打心底为这个男子感到开心。   “那,我的婚礼你还是要来参加的,你是我爹,是我要拜的高堂!”   李鱼拉住张训言的手叮嘱道。   “怎么会忘记!”张训言眨眨眼睛,随即道:“送你们去京城的镖我接了还能错过吗?”   李鱼笑着冲张训言告别,他明明穿着粗布衣服,却比起当初衣服无一不精致的时候更加夺目。 第96章 成亲   她爹找的镖局破破烂烂,李鱼本想花钱给升级一下,却被她爹阻止了,说什么要自己奋斗的屁话。   作为一个好女儿,她怎么能忍心让她爹在外面赶车,自己舒舒服服的享受呢?   就算她行,柳秋也不行,只要张训言在外面赶车,柳秋就开始如坐针毡、屁股长草,一会给他爹倒杯茶,一会儿探出头去要抢着赶车。   于是,戴着草帽赶着车的人变成了李鱼,就这样终于赶在九月初回到了京城。   长史已经先一步回到了京城给李鱼筹备,可当她回府时,还是被府中堆积如山的礼物震惊到了。   这就是红人的体面,加上她又手头有钱,皇帝赏的、朝臣送的、朋友送的加上自己置办的,十里红妆都是少的。   柳秋因为要出嫁,特地住进了旬王府中,旬王因为站错了队,如今正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大手笔拿出了嫁妆给柳秋添妆,仿佛真的嫁儿子一样!   姜荼想不明白李鱼为什么要娶一个处处不如他的人,他偷着跑到柳秋的院子里观察他好几回。   他可能很温柔,可我也不刁蛮啊!(下人们表示抗议)   他可能很会绣活,可我家的绣男会的花样更多!(绣男表示我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可能很爱李鱼,可我对李鱼的喜欢一点也不少于他啊!(李鱼表示她只选那个名叫柳秋的男子)   明天就要成亲,柳秋摸着绸缎的喜帕和喜服却仍旧感觉在梦中,他真的真的要跟小鱼成亲了!   明媒正娶、三媒六证。   他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她的正君,不用再担心畏缩了。   门外一阵猫叫打乱了他的思绪,突然他的窗子也被石子打了一下。   柳秋本想叫下人去看看,可是终归她听清了那猫叫的声音分明是拐着弯的“柳秋”。   还能是谁呢?   柳秋笑弯了眼睛,他还不忘戴上了帷帽,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只见明月下,她心心念念的新娘正毫无规矩地趴在墙头上笑眯眯地等着他。   “哥哥,你怎么戴上这个了?”   她今天格外作怪,特地夹着嗓子撒娇。   “京城的风俗就是这种,成亲之前不能见面的,这是规矩,咱们也得守!”   柳秋虽然高兴,还是紧紧拉着帷帽,生怕自己掀开一点点就会带来什么不好的事情。   “哦哦,那我也戴上!”   只见李鱼从衣襟里掏出块手帕系在耳后,只留下一双凤眸。   “这样就好啦,我就是太想你了,你说不见就不见,我听听你的声音也是好的。”   她这软软的话一说,柳秋直接差点忍不住扔了这劳什子帷帽。   可他还是强忍着保留了些理智没摘下来,到底没控制住身体,他还是上前捧住了李鱼的脸,隔着帷帽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蛋。   随后他有点惊慌地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才定下心来。   下一秒,被李鱼反攻,重重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后轻盈地跳下了墙。   “明天见啦,郎君!”   柳秋摘下帷帽挥手。   她这个人,惯会搅乱一池春水。   终归,九月中旬如期而至。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老天爷也这么给面子。   郡王娶旬王的儿子,皇帝赐婚还给主婚,京城中如今皆以收到李鱼的请柬为荣耀。   李鱼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得比马脖子上挂的大红花还要喜庆,身后迎亲的阵仗走了两条街还没见尾。   而柳秋这边更不遑多让。   他还没上花轿,嫁妆就已经堆满了旬王府的整条巷子,府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搬,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柳秋端坐在镜子前,看着头戴紫金凤冠,身穿大红缂丝喜服,显得极为华贵的男子,他竟然感到很紧张。   心里更是开始杂七杂八地胡乱猜想,要是一会迎亲的不是李鱼怎么办?   不会有同一天成亲的弄错新郎吧!   他的一切心声被骤然盖上的盖头遮住了,他低着头只能看到靴子上游龙引凤的图案。   一左一右引着她的分别是敬怀和秦淮衣,握着他们温热的手,柳秋杂乱的心绪也不由得平息许多。   距离门外越近,喜乐的声音越清晰,柳秋的心怦怦地跳得飞快。   他只听得旁边的喜公喊到这不合规矩!   随后,他的手就一抹熟悉的温度牵了起来,随后她狡黠的声音传来:“我现在背你有点费劲儿,又不想出丑,只能牵着你的手啦,郎君可别嫌弃!”   柳秋捏了捏李鱼的手,低声道:“贫嘴!”   坐上花轿那一刻,柳秋终于彻底平复了下来,他谨慎地抱着象征万事平安的大红苹果,嘴角的弧度这一路就没落下来过。   张训言早就坐在高堂之位,他也是第一次做受拜的高堂,腰板挺得直直的,分明想拿出点高堂的威严来。   可等一对新人进来后,他那张和女儿甚为相似的绝美脸上就浮现出了极度反差的憨憨笑容。   分明是傻瓜爹爹了。   随着一声高亢的“送入洞房”!   李鱼瞬间被众人裹挟去了酒席上,柳秋却十分重视仪式感。   他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喜房内,屁股下的撒帐硌得他不是很舒服,可是他也甘之如饴,连看着地上大红的地毯都能让他欢喜。   李鱼恨不得有个立即清场的法术,这些人有没有眼色!   我今天什么日子?成亲!是陪你们喝酒的吗?   你们有我亲亲夫郎重要吗?   还好她的至交好友有不少久经酒精,简直是孙大圣进了蟠桃园一样高兴,帮她挡了不少。   李鱼更是仅敬酒,碰碰唇就算喝了,就这样也闹到了快要子时才放她离开。   李鱼脚步虚浮地进了房间,微凉的空气和酒气一下子充斥了房间。   李鱼发现,她的笨蛋夫郎竟然还盖着盖头等她,连动作都不变一下的。   那等待许久的喜公见她终于回来,忙上前打点,递给她一杆喜秤,又给新人做了结发为夫妻的仪式,说了几大车吉祥话。   在李鱼给了丰厚的红包后,众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呼吸可闻。   李鱼握着喜秤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发抖,她定了定神,终于掀开了盖头。   她,是他的娘子了!   他,终于是她的郎君了!   四目相对,两颗心是同样的频率,这一刻,无需多言。   红烛燃,并蒂莲,正是人间好时节!   直到很多年后,京城中的人仍旧对这场盛大的婚礼津津乐道。   而年轻人对这些排场并没什么太深的感受,待嫁的男子常常讨论的都是:“舒郡王正君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这辈子才修到了郡王这样的妻主,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半点不曾辜负。”   二人生死同命,李鱼和柳秋也不会患得患失,反而十分感谢张奎。   柳秋成亲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很多人明面上不敢议论,私下却说他生不了了,舒郡王早晚得纳小。   这种屁话柳秋根本嗤之以鼻,可是对他还能不能生这件事,他还是有点介意的。   他和小鱼食髓知味,恨不得日日在一起,可是一年多他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秦淮衣给他和李鱼号了脉,都是无碍生育,难道自己真的要让李鱼绝后吗?   李鱼也能理解这个时代人对于后代的看重,何况他很喜欢孩子,每每从张奎家回来,都能高高兴兴跟她说好一会她家的小宝宝。   但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啊!   李鱼只能安慰柳秋平常心,自己不着急。   后来的李鱼却无限地开始怀念起这段二人甜蜜时光。   仅仅一年后,柳秋就有了她们的第一个女儿———思平。   这是个淘气的霸王,路上的大鹅见了她都得躲着走的熊孩子。   只有柳秋黑着脸能治一治她,至于李鱼,她在照顾老二———忆安。   这是个胆小的孩子,第一次摸喇叭花瓣都被吓哭了的小怂包,最喜欢秦淮衣叔叔,谁能想到这么个胆小鬼最后竟然继承了秦淮衣的衣钵,每天见了鲜血都不带眨眼的。   还有老三、老四也连续呱呱落地,李鱼是个好妈妈好娘子,她不忍心柳秋太辛苦,又担心下人照顾不好,每天转着圈圈照顾自己性格各异的宝宝们。   柳秋望着太过疲惫睡着的妻子,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鬓角。   “辛苦了,娘子……”   李鱼做了个噩梦,梦见柳秋挺着肚子跟她说:“娘子,我又有了!”   猛地一下,李鱼从梦中惊醒!直勾勾望向柳秋。   柳秋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还好,还好,不是真的!”   李鱼轻叹了一口气,又倒在了床上,捏着柳秋的手指玩。   柳秋顺势倒在她身边,贴近她的耳畔轻声笑道:“娘子,我又有了!”   李鱼:老天爷! 第97章 番外回到当年   迷迷糊糊间,李鱼突然感觉鼻子痒痒的,猛地打了个喷嚏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见面前蹲着两个小男孩。   一个眼睛亮晶晶的,正有些调皮地甩着一根狗尾巴草,依稀间样子竟然让李鱼感觉有些熟悉。   另一个更小的有点担忧害怕的看着那小男孩,口中还不住催促他快回家吧。   这是什么情况?   李鱼不明所以。   但是!   明显刚刚她的痒就是这个小男孩做的怪!   李鱼在地上咕噜了一下就爬了起来,这一刻,李鱼终于发现了一切的诡异之处。   她竟然穿着现代的半袖和牛仔裤躺在一个长满杂草的山洞里,摸了摸脸,这正是她真正的相貌,头发也是及腰鸦青的黑长直。   她真实的相貌与李鱼略带稠丽的风格不同,更偏向于清冷美人类型,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反差极大。   长着一副性冷淡的脸,实际上却是个内在热情的姑娘。   见她起身,那蹲着笑嘻嘻的男孩也站起了身,他退后两步抓着弟弟胖乎乎的小手,却是十分大胆的问道:“你是山上的妖精修炼成精了还是鬼啊?”   这一下,李鱼的脸色都变了。   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的身躯和衣服都是半透明的,手掌互相都能穿过去。   这不是鬼是什么?   但是她怎么可能在两个小鬼头面前露怯,于是李鱼迅速压下心中的疑惑和紧张,拍着胸脯严肃道:“我怎么可能是鬼!你没听过九天神女吗?你面前这个就是了!”   “你骗人!我们家买的年画上神女都是穿漂亮长裙子的,你这个妖精!”   李鱼突然发现自己能飘起来,于是自娱自乐地飘了两下。   这下子,终于令小男孩如临大敌,骂了一句就想转身跑。   可惜,李鱼心念一动就飘到了二人面前,吓得那小男孩大喊了一声“救命啊,爹!”   他身边更小的男孩更是吓得脸都绿了,大声哭着说:“四哥,你别吓我,哪有人影啊呜呜呜呜,我好害怕哇哇哇!”   李鱼也有点吓到孩子的不好意思,刚想退后,却发现那小男孩泪盈于睫的样子分明就是柳秋的缩小版!   只不过他现在八九岁年纪,从未经历过黑暗的世道,眼中盛满的都是不谙世事的欢乐与调皮。   这下子,李鱼无论无何也不能走了。   她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吓到未来夫郎的怪阿姨。   于是赶忙降低姿态,围着柳秋三百六十度道歉,什么“小宝贝,你别哭!”这种恶心肉麻的话也能脱口而出、顺手拈来。   柳秋却被她绕着自己飘的样子吓得更厉害,蒙着头跌跌撞撞下了山,一口气扑到了家门口,随即紧紧将木头大门插上。   心跳如鼓,他握着弟弟的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唯恐那个妖精还是鬼魂再度出现。   “嗨,老公!”   柳秋眼睁睁看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木门里浮现了出来,还挥着手叫他老公!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词!   李鱼:我冤枉!   你以前明明最喜欢听我这么叫的,特别是床笫之间……   咳咳,现在你还小,不提这个。   柳秋在求着爹爹去金光寺给自己求了平安符,喝了符纸,在门上贴了无数辟邪符纸后,还是没能赶走这个妖怪,他也只能被迫接受了这个自称他未来娘子的魂跟在自己身边。   一年下来,柳秋感觉她也挺可怜的,每当自己吃好吃的,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却连碰都碰不到一下。   而且,只有自己能看到她跟她说话,柳秋心里还有点隐秘的欢喜,仿佛是上天给他的专属秘密。   她和村里的女子们都不一样。   对她自称仙女,柳秋嗤之以鼻,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极为罕见的美貌了,况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肌肤如此白皙的女子。   况且,她又是个活泼的性子,自己除了洗澡等隐蔽之时,她都会欢欢喜喜地绕着自己。   自己干活时,她就跺着脚焦急帮不上忙,夜深人静时,他钻进被窝里瞒着弟弟与李鱼偷偷说悄悄话。   “你弟弟以后会成为个小古板!”   李鱼斩钉截铁道。   “哼!”   柳秋嗤之以鼻,根本不信,就他弟弟那个熊孩子……   无事时,她还教自己写字,给自己讲好多从来没听过的有趣故事。   柳秋感觉,这一年真是无比精彩的一年,他希望一直一直和她这样。   他现在还小,是不应该不知羞耻的想成亲的事情的。   但是,但是,   若是他未来的妻主真的是这个妖怪也,也还是可以接受啦!   柳秋时常红着脸想到。   “这怎么可能?我们这里一向安定,不可能又是洪水干旱的。”   柳秋用圆圆的眼睛望着李鱼,摆着手安慰她。   见李鱼突然抓狂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忙补充道:“再说了,我娘和爹,也不会信啊!让她们搬家也不可能的呀,我大哥都要定亲了。”   “我和你说,必须要搬出鹭城,否则,明年这里就会尸横遍野,那样的后果你承担不起,我,也承担不起!”李鱼平视着年幼的柳秋,一脸郑重,她不要柳秋沦落风尘,她要他永远如现在一般幸福快乐的长大。   李鱼记得在他十岁那年会发生旱灾,那就是明年了。   她不了解柳秋当年所发生的事,无法预测给出征兆,最后她还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李鱼跟随柳秋这一年多,发现村子里的百姓们十分相信鬼神之说,神婆产业十分发达。   于是,她让柳秋抄了几十本孤本或珍本的子集,又把书做旧了,才装作家道中落到县里的集市卖掉赚到了第一桶金。   柳秋按照李鱼的指示用这钱买通了村子里最灵验的神婆,又瞒着家人偷偷弄了些简陋的灵异现象准备。   随即,家中怪事频发,渗出血的柜子,半夜发着绿光的火在屋子里燃起,继而柳秋整日念叨屋子里有鬼,小五也煞有其事的连连作证。   终于,这一切准备在神婆神秘兮兮地不请自来达到了最终成效。   神婆说她们家的房子底下有太岁,压了太岁,罪孽深重,要追你们一辈子的,如今没有办法只能举家搬迁,越远越好,否则就会有血光之灾。   两难的柳秋娘和爹终于还是搬离了鹭城来到了北方的京城。   离开那天,柳秋不舍的看着老房子,皱了下鼻子对李鱼道:“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李鱼就用虚幻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温柔:“我们会回来的,不过,如今这样圆满,不回来也没什么了!”   洪水果然如期而至,搬家的一家人心有余悸,将柳秋当做了家里的福星。   柳秋十七岁那年,给他相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他长的极为好看,又识文断字,邻里的姑娘们十有八九都爱慕他。   可惜,他却一个也不答应。   反而喜欢独来独往的,有人说他脑子不好,经常自言自语,还莫名其妙的笑。   “你这个样子,怎么娶我啊!”   十七岁的柳秋已经彻底褪去了幼态的长相,如今他与前世的模样越发相似,不过却更加娇纵自信,如今正气呼呼地看着飘在空中的李鱼。   李鱼这许多年相貌丝毫未变,还是初见的模样,只是她没有实体,怎么能娶柳秋呢?   她仿佛庄周梦蝶,却始终不敢轻易放手,哪怕只是灵魂跟在他的身边……   她是在这一年的一个清晨发现自己灵魂变得更加透明的,转瞬间她的腿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焦急地想喊起柳秋,可是他却昏沉的没能醒来,只“哎”了一声又睡过去了,还以为又是李鱼故意闹他。   “再见了,我的夫郎!”   随即星河点点,李鱼消弭在空中。   早晨,柳秋还未睁开眼睛便感觉到今天安静的过分了。   没有她的声音竟然如此令人心慌。   柳秋忽地掀了被子坐了起来,果然没有见到她笑眯眯的脸庞,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小鱼,你去哪了”   柳秋光着脚下床跑出门外,找遍了整间房子,却没有发现她的半点踪迹。   “小鱼,别闹了!你快出来!”   柳秋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他连忙气愤道:“你再不出来,我就嫁给隔壁老王家的女儿,那个麻子!”   他的胸脯紧张的上下浮动,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李鱼都没有再现身了。   他四肢张开,无力的倒在地上。   上天给他的恩惠收了回去,他把自己的妻主弄丢了……   “柳秋,柳秋!”   李鱼突然间醒来,她猛地坐起来与面前的柳秋撞了个正着,两人捂着额头倒在床边。   随即二人不约而同爆发尴尬的笑声。   半晌后。   “我梦到你小时候了,还成功让你娘和爹搬了家,还有你小时候太淘气了吧!”   李鱼笑眯眯跨坐在柳秋身上,有一下无一下的戳着他的脸。   柳秋揽住她的腰保持她的平衡。   他上前抵着李鱼的颈窝,随即才咬牙道:“我是在你离开后过去的,在梦里等了你好多年,还好一切都是梦罢了。”   李鱼抱住他的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柳秋看得好笑,他轻轻啜了一口她的眼尾:“你在,一切事皆是幸事。” 第98章 番外平安是福   “我这是在哪?”   “那个男子怎么如此不守男德?竟然光着上身,简直太可怕了!”   平安缩在一根柱子后,他红着脸抓住自己的九分裤往下扯,这点裸露出来的皮肤简直令他难以忍受,十分屈辱。   他不知为何,分明死在了那个夜晚,可一睁眼却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他还露着小腿和脚趾,简直不知所谓!   “是有人每日诚心祈祷,放弃自己回到现代的机会,换取你能平安一世。”   一个没有起伏的机械声音说道。   “这里是和周朝不同的地方,男女平等,没有殉葬和奴仆,你可以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你的身份是个刚入学的大一学生,大概就是你们周朝的秀才吧!”   一下子信息太多,平安难以接受,可是听见了自己的身份是秀才,平安猛地起身道:“我还能读书,考功名?”   “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机械声平淡,但平安却意外地感受到了激励。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每天祈祷穿越到古代做大将军,开后宫,他心太诚了,于是已经穿越走了,现在这个就是你的身体了。   平安懵懵懂懂地回到名为宿舍的地方,却被一股难闻的气味又熏了出来。   地上站着的袜子令他瞠目结舌!   这些男子怎么都只穿一条内裤就在宿舍乱蹿,真是,真是没有体统。   平安十分难以忍受地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袜子,抱着水盆直接跑到了水房开始大洗特洗。   宿舍中,突然是一阵诡异的宁静。   “卧槽,李斌斌,我是眼花了吗?周安!那个一天25个小时都躺在床上看网络小说、衣服裤子脱下来都能独立行走的人,他竟然主动去洗衣服了!”   “没错,他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嫌弃我们脏是不是?”   “周安疯了,肯定明天要世界末日了……”   几人吐槽了一番,不过以为周安是一时兴起。   没想到,第二天早课,当几个舍友呼朋唤友地坐在最后一排时,却发现周安已经如同一颗小树苗,直挺挺地坐在了第一排正中间。   大夏天,他还穿着长袖长裤,生怕皮肤露出来一点。   “我叫田甜,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不是走错班了?”   平安身边的女孩探究地打量了他片刻,随即主动问道。   “我,我是周安。”   平安跟女孩子说起话又紧张起来,脸颊都微微发红,也有点小结巴。   “什么?你是周安?”   田甜直接出了一张痛苦面具,一边摇头一边拍着身边的女生问道:“他说他是周安?!”   旁边的女生反应更大,直接跑到平安对面细细打量了一番,直接下了定义:“放心吧姐妹,估计同名同姓,不是咱们班周安大将军!”   这也不怪她们,只是原本的周安实在不爱卫生,身上气味难闻,谁都不愿意挨着他坐。   而此刻的平安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改造已经脱胎换骨。   他穿着雪白的衬衫,下面一条咖色的裤子,脚上一双运动鞋,头发也是清清爽爽的碎发,露出了他清澈的眸子。   简直是人人喜爱的小奶狗,这,怎么可能是死宅周安大将军!   平安腼腆的笑了笑,更加小声道:“我真的就是周安。”   田甜却轻咳了一声,在课桌下偷偷拿出手机,在班级群找到了一个手拿七尺长矛的大将军头像。   “周安,微信加我!”   田甜晃了晃手机。   平安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差点掉在地上,还是田甜帮他接了一下。   手指接触,平安的耳朵迅速变成了火烧云。   田甜却笑着在心里暗忖道:“真乖!”   平安还不知道,他马上要品尝爱情的苦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