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之长房大爷传》 作者:法式杂鱼汤 文案 一个不姓贾的贾家长房大爷打怪升级之余给傻爹蠢弟撑腰的故事。 内容标签:红楼梦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前世今生 主角:宁珊 ┃ 配角:贾赦、邢夫人、贾迎春,贾琏、贾珍以及贾家一大家子 ┃ 其它:世家子弟、前世今生、打怪升级、红楼同人 ==================== 第1章 宁珊其人 十多年前,在大兴朝,有两门武将后人出身的大户人家结了一门具备限定条件的亲事。 女方是守护边疆得来的侯爵门第,几个儿子尽数折在沙场,末了家里只剩一个女儿,愿意陪嫁大半家产,只要求将来生了儿子一定要过继一个回来。男方家是上交了兵权的公爵世家,渐渐没了权柄,弃了从军改走从文,却荣华富贵无双。只是他家的儿子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绣花枕头,原本没机会娶到实权侯爵家的嫡女,因此这条件,只略想想就答应了。 于是,婚后第二年,侯爵家的闺女生下一对双子,将其中一个过继回了娘家,另一个留在家中,却长大到将将三四岁头上便不幸夭折。当时正怀着第二胎的闺女痛失爱子,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竟然早产,却偏又难产了。挣命生下了第三个儿子,留在家中被唤一声二爷,自己陪着早逝的长子去了。此时,她娘家因老父征战沙场一去不回,已经隐隐落败了。家中母亲也是武将出身,憋着一口气送走了女儿,带着原本是外孙的孙子去了边城,替丈夫守住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边疆。 就这样,男方家中出了妻孝,其母做主另娶了一户破落人家的小姐做继室,十几年一晃眼过去,留下的二爷长大成人了,越发没人记得当初的大爷还有一个双生兄弟过继了出去。直到那孩子在边城立下战功,将家中的爵位又袭了回来,且越发荣耀了,得了老圣人的封赏,又有当今御笔亲封的“镇北侯”,又令在京城勋贵聚集的繁盛东城赐了一座侯府,这时候,男方家中才恍惚突然记起了这个孩子,热情不迭的招呼着回去见亲。 这孩子名叫宁珊,原该姓贾的,他父亲名叫贾赦,袭了家中的爵位,降等做了一等将军。贾家叫做荣国府,有位说一不二的老太君,养出了一个大孙女,进宫十多年,先是给原来的贵妃娘娘,现今的贵太妃娘娘做女史,后来不知怎么地,当今继位,她被封做凤藻宫尚书,又加封了贤德妃,荣国府一举跃入外戚行列,洋洋得意不提。那老太君越发自得,只觉得自己一生顺风顺水,富贵荣华至极,没人敢违逆她的意思。却不料,这一日,被宁珊生生打在了脸上。 宁珊谢过恩,出宫回府。他是武将,本该骑马,但是今上特赐的轿子总不能一次不坐,因此今天便破例让小厮牵着马走在后边,自己坐在轿中静静闭目养神。他是宁珊,也不是宁珊。他原本该是贾珊,一母同胞的兄弟便是夭折了的荣国府长房大爷贾瑚。但他前世也是宁珊,独孤宁珊,隋朝世家孤独家嫡系嫡枝的嫡幼子。独孤家出过贤臣名将,出过皇后,做过皇子外家,后来隋朝亡了,李唐王朝自然不会放过盛极一时的独孤家。在那长达十几年的征战中,孤独家消亡了。他却转生到了另一个朝代的隋朝之后。这里没有李唐王朝,却有的是周朝、朱里王朝,水木王朝等等,同样灭了隋朝,同样占据了中原江山,但是这里却没有孤独家,没有李家,杨家这些世族大家,有的只是跟皇家一样泥腿子出身的四王八公,及至后面数不胜数的侯爵,伯爵,便是有些士族,也大多凋零了。比如他父亲的外祖母顾家,比如他生母娘家,也就是过继了他来的宁家。 宁珊是带着记忆降生的,因此自幼便显出了不同,尤其是他还有个同胞双子的兄弟对比着,就更显得乖张怪异。他本是嫡出长孙,不该被过继,却因为这不为当家人贾代善所喜,他爹贾赦也光棍的很,直接把长子给出继了,好在还有个双子不详的说法遮着,不然贾家那层硬裹上去的上流人家的皮早就被揭了。等到他同胞兄弟贾瑚夭折了之后,双子不详的说法似乎得到了证实,再往后,他娘走了,外公兼爷爷也走了,祖母带着他去了边城,他便彻底从贾家口中消失了。除了做父亲的贾赦前头几年每年还记得往边城送些东西,似乎贾家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再在往后,他爹续娶了,有了后娘,爹似乎也就是成了后爹,连东西也不送了。宁珊带着一世的记忆从新学文练舞,起早贪黑,就像当初还是孤独宁珊那时候一样,借着家族的庇荫,从祖父手下的将军旗下的小兵做起,渐渐成了校,成了尉,最后成了将,人人见了都夸一句将门虎子。最后,在北疆十余个部落联合攻打边境的大战中一举成名,成了镇北侯宁珊。一如前世。 宁珊静静的睁开眼睛,他是宁珊,不是贾珊,本不必回京来跟荣国府虚与委蛇。可是当今似乎认定了血缘,一边用着他,一边又防着他。担心他和荣国府联手,前朝后宫的架空皇权。宁珊不屑的笑笑,当今不过是个宫女生下的庶子,皇宫中那么多皇子中,算上早夭的,当今都是出身最低的一位。前有将门凌家皇妃生的大皇子、皇后嫡出二皇子,后有宠妃甄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五皇子,后边还有数不清的小妃子生下的皇子皇女,有谁会在乎一个爬床宫女生下的四皇子呢?可就像是玩笑一般,原本妥妥的皇太子候选人二皇子造反了,还失败了,变成了“坏了事的义忠亲王”,大皇子母家败了,连凌妃都被牵连失了宠;三皇子、五皇子有一个盛宠无双的亲娘,自己也曾宠冠一时,却被废了二皇子又后悔了的先皇,现在的太上皇迁怒了,觉得就是他们母子一直针对二皇子才将好好的一个儿子逼得造反了,甄太妃差点儿进了冷宫。好不容易她哄好了皇帝,四皇子已经继位了。 长成的皇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太上皇没得选,自己身子不好了,必须要有人继位才行,便随口立了四皇子。孰料,退位了之后,太上皇的身体渐渐好转了。重得健康的太上皇不满自己的选择了,却无法更改,只好有事儿没事儿的训斥当今,来体现自己太上皇了也龙威犹在。当今被约束着,连后宫里都塞满了太上皇指定的老臣家出身的嫔妃,他当然不满,想提拔自己人,却斗不过太上皇,因此,不敢怨恨的当今便把这些愤恨转移到了当今护着宠着的一些人身上。 宁珊不屑于同贾府打交道,可当今似乎认定了他出身于两个太上皇庇护的家庭,就一定是太上皇的心腹,虽提拔了他的爵位,却疑神疑鬼的怀疑他,防备他。幸亏现在暂无战事了,不然这小妇养的当今会不会自毁长城都是个问题。这位还是四皇子的时候,从来没收到过重视,就连上书房都没好好教过他,不然他也不会只把目光放在后宫女眷身上,处处计较得失,担心着后宫的家眷在朝堂上得势。宁珊很倒霉的被牵连进去,硬生生的从早就死光了的宁家人被当即打上了贾家人的标签。这次进宫谢恩,没少听他试探性的提起后宫那位不知道是女官还是嫔妃的贾妃和荣国府的事情,饶是宁珊一再澄清不知道也毫不放过。 宁珊知道跟这种小肚鸡肠的国君最没有前途,索性爽快的交上了兵权,还打算回家休养,可当今就是不放过他,一再的提起孝道,提起后边那位用孝道逼迫着他做一个傀儡皇帝的太上皇。宁珊不预备再去争执些什么,爽快的点头同意去荣国府看看。当今一副“你终于露馅了”的得意神情只看得宁珊想笑,这样的皇帝,让他如何尊敬得起来? 出身世家大族的宁珊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和寒门不同,他理解不了那些曾经一无所有的人忽然有一日揭竿而起成了一国一朝一家的当家人的感受,所以他理解不了如今的皇族和所谓的四王八公,他原本也不准备去了解的,可是皇上反复无常的让他厌烦得厉害,他索性如了他的意,去瞧一瞧也好,也知道知道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大人物到底是些怎样的想法,也有助于将来再入朝堂。 此时的贾家很热闹,但这热闹跟他没有多大关系,除了大房那位名不副实的当家人贾赦还有一些惦记着这个早早过继出去的儿子,其他人听说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当先第一位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那位攀着贾妃就自封了国舅的琏二爷。 贾赦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亲娘当初生的大哥如今过继给了宁家,成了镇北侯回京了,让你去好生相应,把人给我请来,你不去办事,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贾琏一张姣好若女子的面容生生扭曲:“父亲,你莫不是开玩笑?老祖宗可从来没说过这何况,如今咱们家正准备迎亲戚,不如就一同” 话没说完便挨了一茶盏,贾赦拍着桌子怒喝:“那是你亲哥哥,如果没过继,现在就是府中的大爷,我的承爵人,可就没你琏二什么事儿了。如今他回来,你让他跟二房那商户出身的亲戚一样进来?你娶了二房的侄女就真以为自己也是二房人了吗?给我滚。”贾赦连骂带踢的将二儿子赶出书房,一个人默默的泪眼朦胧。他的长子,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敬请关注。 第2章 宁珊入府 宁珊的轿子晃晃悠悠到了宁荣街,他来之前便叫人投过帖子了,只是似乎没什么人在意他,这宁荣街上仍是平常的样子,没有打开中门,也没有洒扫街道。原本宁珊可能还会生气的,但是见了当今的小心眼儿之后,他对这些已经不太在意了,反而满心的好奇,猜测着这些一朝发达便得志猖狂的人家都会怎样做事。 镇北侯的侯府仪仗等尚未准备周全,想也知道是礼部那些善解圣意的当今心腹替皇上出气使得绊子,这一点宁珊在见过当今之后就猜到了,后来见了那所谓特赐的轿子就更明白不过了。当今是把他当太上皇心腹来防备,提拔起来给他难堪的,谁家他是在老圣人在位的时候声名鹊起立下大功的呢?谁叫他就那么倒霉的深入草原的时候老圣人退位了呢?结果等他功成名就可以封侯了,当今捏着鼻子封也封了,赏也赏了,却要把他当成老圣人的心腹来整治,除了倒霉,他难道要自认命该如此吗?宁珊从不认命,他还年轻,当今却已近半百,后边还有一个一心一意拖后腿的太上皇,他能舒舒服服的坐多久皇位呢?迟早要走在他前面的,他等着跟随新皇就可以了,只要他一身文治武功不荒废了,换谁到了用的时候,也得想起他来。就比如他得以封侯的那场大战,不用他,去用谁? 他也知道这荣国府早年才是妥妥的太上皇宠臣,单看他们如今的继承人不过虚爵一等奖军还敢挂着国公府的牌子就知道了,更别提那住在国公府正堂里的五品小官当家人了。好歹也是妃子的爹,连个虚职的荣耀都没给,可见当今的心眼究竟小到什么程度了。既然封了妃子,就是自己的女人了,这般折辱,自己又能有什么脸面?宁珊想不出来,当初他们独孤家的姑娘不管嫁到哪家都是正室,不但有地位,还要独占宠爱。独孤皇后尤其善妒,她活着的时候,隋文帝连后宫都是虚设的,那些个容华夫人、宣华夫人,都是等独孤皇后过世了才封的,因此宁珊真的想不通当今究竟在折腾些什么?早前还听到风言风语,说是要让后宫妃子省亲,宁珊猜测着那位是不是因为上皇捏着私库国库,穷的过不下去了才会惦记后宫嫔妃家的内库,但这旨意还没明着下,可能是还顾忌脸面吧,宁珊暗忖,再怎么穷疯了,也没有打妻妾腰包的主意的。这会儿还觉得当今是一位还记得顾全脸面之人的宁珊,等他知道真的要省亲了的时候会有多么惊讶当今的短视就可想而知了。 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小厮都不耐烦起来,宁珊仍然稳稳当当的坐着,等着看荣国府打算给他一个怎样的下马威。正想着,忽听外面一阵喧闹,似乎开了大门,有人正出来迎接。小厮接了名帖递进来,宁珊见上面写着贾琏,乃是他同胞弟弟,给了三分脸面,自己走下轿来。 抬头去看,见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生的不错,装扮却俗气的很,虽然符合时下流行的潮流,却不符合宁珊眼中大家公子的模样,富贵却不大气,不觉有些气闷。待听得这人一口一个镇北侯,眼中暗暗带着和皇上看他时一样忽而自傲,忽而提防的眼神,宁珊就更加不喜了。只是两人虽是亲兄弟,从礼法上来说却是表兄弟了,也不便刚一见面就责备他些什么,因此只得压下这口气,随着贾琏进到荣国府中。 府中固然富丽堂皇,但是贾琏引着宁珊所走的却不是中轴主干,两人不过绕过大门便朝花园偏院走去。宁珊早就听说荣国府规矩与别家不同,竟让袭爵的长房住在马棚边上,只是到底没亲眼见到,还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的上一世,可没有谁敢这么做的,除了他们独孤家出身的那位皇后,正是他带动了嫡长子地位不稳,可以随心所欲因为自己的喜欢而让嫡次子取而代之的风潮。那位皇后便是出于自己的不喜夺了长子的继承权,改由那位短短两朝便亡国了的隋炀帝继位的。而那位隋炀帝也体现出了打压士族,提拔寒门的“公平思想”,倡议科举选材,没想到竟在这里得到了大力推行,也不枉他折腾一回了。当今大兴朝的官员便大多是科举出身,士族大家虽不算少,但寒门子弟却更多,他们所受的教育从起点上就和士族子弟不同,当了官很少有不贪腐不搜刮的,这也是宁珊理解不了的地方。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未因钱受困过,也未因地位低贱而受人欺辱压迫,确实也理解不了从最底层的寒门拼搏出来的书生对他们士族子弟的不喜乃至憎恨。但是他却也想不到,除了他们独孤家那位说一不二的皇后,竟还有别的人也敢因一己之私视礼法规矩与无物,打压长房的。今儿这一遭来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贾琏引着宁珊出了荣国府正门,向东进入一黑油大门中,也有三层仪门,但观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去过,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国公府该有的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看样子,传言竟都是真的,荣国府袭爵人真的是住在马棚子旁边的花园里,而五品小官却住了正房当家作主。 一时进入正室,见有许多盛装丽服的丫鬟姬妾之流奉着两个中年人坐在上首,那男子四十多岁,白面长须,一双桃花眼,显得有几分轻佻,却也显示了他和宁珊之前不容怀疑的血缘关系。那妇人则更年轻一些,单看脸不过三十来岁,可看那身老气的富贵扮相,却连半百都不止了。此时两人看着都有些激动,只是激动的方向就不太好说了。 宁珊依礼上前拜见:“镇北侯府宁珊见过父亲大人。”他虽然过继了,却并没有过继到宁家那几个尚未成亲便战死沙场的爷们名下,而是仍在他母亲贾宁氏和贾赦名下,只是过继为宁家承重孙而已,因此见到贾赦,仍可以以父亲来称呼。只是他如今爵位高于贾赦,又改了姓宁,便不大好一上来就跪下磕头了。 饶是如此,贾赦也激动万分,颤颤巍巍站起来,一把甩开上前搀扶他的俏丽丫鬟,拉住宁珊就哭:“我儿,近前来给为父看看。”那大太太一听,更激动了,生生把袖子都拧开了线头。 宁珊看的差点儿笑出来,只好低头任由贾赦打量,看着又体面又恭敬,还不会露出藏不住的嘴角。 贾赦显然没理会那么多,只顾着自己拉着宁珊又哭又笑的,也不给他介绍大太太和贾琏,害两人杵在一边好生尴尬。 好在贾琏还算机敏,宁珊既然开口喊了爹,他也立马打蛇随棍上的上前拱手喊哥:“见过大哥,小弟贾琏,还望大哥照拂一二。”说罢一礼下去,腰倒是够软的,说弯就狠狠弯下去了,一点儿也没有省力气的意思。宁珊趁势把手从攥的死紧的贾赦手里抽出来,扶起了贾琏道:“兄弟客气了。”也没按照排行喊一声二弟或者三弟,毕竟他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和同胞兄弟到底谁先生出来的,他那会儿还迷糊着呢,过后好几天才缓过来。 贾赦仿佛这时候才看到自己二儿子,没好气的挥手嫌弃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速速备下一桌酒菜来,我要和你大哥单独聊聊,下去,都下去。”说罢,甩着袖子,连大太太都撇下了。宁珊一见贾赦这么不给他太太面子,心里也知道这对夫妻只怕貌合神离,互相都不满着呢,当即也只是拱拱手,就送走了噘着嘴的大太太,他娘本来就是原配,对着已经不是继母了的继室,老爹都不给面子了,他还上赶着做什么?!若不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她一个三品淑人更不配受超品侯爷的礼了。 等两人真的单独聊了,贾赦又不说话了,只是眼泪叭嚓的看着宁珊,不时的提起袖子擦一擦脸,形容甚是狼狈,也看的宁珊十分不自在。他不满周岁就过继出去了,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几乎没相处过,幼时那几年还时常有书信和物品往来,等宁家落败了没几年也就没来往了,宁珊固然没有因此怨恨过什么,但是要说还有多深的感情,那也是无稽之谈了。只是看贾赦这般模样,倒也不像是全然不将他放在心上的样子。这倒是奇怪了?究竟是中间有什么人在挑拨,还是贾赦脸皮够厚,他倒是要好好了解了解了。 贾赦不说话,只是看着宁珊默默啜泣着,间或灌一杯酒,宁珊就给他倒酒,直倒到把他灌醉了为止。贾赦一醉,这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把这些年贾母连同贾政夫妻对他的打压吐槽个遍,更抱怨起他这个袭爵的当家人当不得家,更做不了主,就连他要给宁珊的东西,这些年都给人扣下了。宁珊这才知道,当年送给他那些礼物,都是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贾赦从府库中掏出来的,后来贾代善一死,守了三年孝后,贾母夺了贾赦应有的地位和权利,交给贾政,又压着他续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管不了家的继室,将内院管家权给了二房太太王氏,从那时起,贾赦就再也摸不着府库的边儿了,自然也掏不出钱财来再给宁珊送东西,两方的往来才在贾史氏和贾王氏的干涉下彻底断了开去。 将醉倒的贾赦扶到床边卧榻下盖上被子,宁珊修长浓黑的眉皱了起来,贾史氏、贾王氏,他记住了。他宁珊的爹,就算不是什么国之栋梁,没权没势,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有年轻的时候还能靠脸充个绣花枕头,可也不是给两个妇人欺压着,任由二房踩在头上,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不知道在后宫里到底算是妃子还是女官的女子壮脸面的。 第3章 贾家婆媳 贾赦这边才刚安顿下来没多久,贾琏便敲门来禀报,荣禧堂那里,贾家史太君要见大哥。宁珊皱着的眉头还没松开,顿时又打了一个结儿。这贾史氏还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尊贵了?不过一个死了丈夫的国公夫人,居然就对着超品侯爷呼来唤去的,谁给她的权利和胆量? 宁珊不打算给下他爹面子的贾史氏脸面,因此毫不客气道:“我并未给史太君递过帖子,如此贸然拜访不合礼数,下次再来吧。”他的帖子是直接递到长房他爹的书房里的,他还愿意来见见的,这满荣国府算下来也只有他爹和同胞弟弟了,虽然他如了当今的意跟贾家没有彻底扯开,可到底,他已经不是贾家人了。世家子弟以宗族为自豪,不重皇权重宗族是不假,可他如今是宁珊,而宁家,只有他一个人了。贾家,与他无干了。 荣禧堂里,听了贾琏回话的贾史氏一挥手就打翻了一套茶碗,后边暖房里正跟才从家回来的表妹说话的贾宝玉被吓了一跳,跑出来一看,贾史氏似在生气的模样,当即揉身上前,搂着贾史氏的胳膊撒娇道:“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只管告诉我,我去唾他。”装痴卖憨的讨好是贾宝玉最擅长的,这一招配着他满月般的脸庞也确实讨人喜欢,至少贾史氏一见他就不生气了,只挥挥手,吩咐贾琏道:“既然你大哥这么说了,那就下次再见吧。”说完也不以为意,一心一意搂着贾宝玉去了。贾琏早见惯了这一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弯腰拱手退了出去。他也不是不知道侯爵是超品,但是在这个家里,史太君是超品国公夫人,又是老祖宗,寻常往来的人家,便是郡王家的老太妃也是有说有笑的,结亲的林家姑父当年在京中也是对着史太君尊敬有加的,现在过世了,更是以独女相托付,可见他对贾家的信任,对史太君的尊敬。是以,贾琏从来都以为,这位老祖宗叫的人,是不敢不去见面的,不但要毕恭毕敬的聆听教诲,还要立刻马上,不能拖延片刻。故而,今日他那刚刚听说留见了面的大哥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和史太君竟然没有当面叱骂就随随便便过去了,真是让贾琏吃惊不小。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原来除了皇家,还真有别的人是凌驾于史太君之上的,至少,是有人可以不给她面子的。 宁珊听了贾琏的回话也没说什么,那位贾史氏,和她中意的媳妇贾王氏,他是早晚都要会会的,不说别的,他爹这些年受的委屈他还要算一算呢,若是闹大了,正好可以给当今留一个他和贾家确实是两家的印象。宁珊虽然不预备做当今的心腹,可是让他放下提防,自己也能早日重回朝堂,也是件好事。说到底,世家出身的宁珊还是愿意做权臣而非远离朝堂、超然物外的闲人的。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才子固然名声很好听,可是又有多大发展呢?就算如今宁家只他一人了,无需考虑家族,他也还是愿意做人上人的。这贾家,除了他爹和弟弟,其他人,他是不愿意跟他们扯上关系的。就凭着当今的小心眼儿,一旦摆脱了太上皇的禁锢,怕是第一个就要朝太上皇的宠臣们开刀的。宁珊固然自己是不怕他的,但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他谁的心腹也不做,凭自己一身本事照样可以出人头地,又何必自降身价去呢。 悠悠然给贾琏留下一句话,让他等贾赦酒醒了传话给他,宁珊便回到幼时随祖母居住过的宁府里去了。这里不是敕造的,因此宁家虽然败落了,地契还在自己手里,只是宅子荒废了十多年,他也是几个月前预备返京的时候才派老仆回来拾掇拾掇的,这么久了也只打扫除了主院和几处大小书房,一个演武场,其他地方,不修缮是没法住人了的。宁珊不以为意,径自吩咐下去便择了处正房住下了。这里原本也是侯府规制的,后来老侯爷去了也没收回,如今他又做了侯爷,还是有封号的镇北侯,这原本的规制都能用了不说,还可以再添一添。如果当今拨给他的侯府一直收拾不出来的话,宁珊是打算在宁家老宅住下去的,比起看着当今脸色住在敕造侯府里,他这老宅更加舒服,最重要的是,离贾家也远,不必日常就看到那些人进进出出,也是省了洗眼睛的功夫了。 贾赦的酒转天就醒了,他似乎对这个久未见面的大儿子十分想念,也或许只是喜欢可以在他面前畅所欲言自己对贾家的怨愤,因此第二天,听了贾琏传的话,没等宁珊再上门,自己就熟门熟路的摸到宁家老宅去了。这地方,他原配还在的时候也是每年要来上几次的,老侯爷和老夫人还指着他儿子养老承重呢,因此对于贾赦也是颇为慈和的,至少比起一见面就只会指着他鼻子大骂没出息的贾代善和天天在他面前捧着贾政损着他的贾史氏来说,贾赦也觉得老侯爷和老夫人才更想爹娘一些。当初老侯爷战死沙场的时候,他也没少哭鼻子,帮着烧香请灵料理后事来着,宁家的老仆们俱是知道的,也都上报到了宁珊那里。宁珊瞧着这个肿着眼泡一脸讨好之色的爹,面上更加温和了几分。 贾赦这一回倒没空着手来,只是拿的东西也不大像样,估计多半是他自己寻常喜欢把玩的,听完当日那场哭诉,宁珊可不认为他能从公库里要出东西来,只要那位贾史氏没松口要跟他走亲戚,贾赦不管想拿什么讨好他都只能自掏腰包。看着便宜爹略微肉痛的表情,宁珊笑的更加开怀了。 “父亲大人也是客气了,原本该是我寻些东西去孝敬您的,如今倒反过来了了,让我可怎么好意思收用呢?”留着便宜爹一脸缅怀之色的坐在正厅里喝茶,宁珊温文尔雅的做派似乎让便宜爹放松了许多,也或许是他累积多年的怨怼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说起话来更加不过脑子了。 “不给你也落不了好儿,就琏二那个糊涂种子,连他媳妇都恁不住,还能得什么好儿?还不如都祸祸了,凭什么老子承爵却让别人当家作主,挥霍无度的供着别人吃喝,与其都便宜了二房,还不如大家一起挥霍,花钱么,谁还能不会不成?”贾赦颇为自得自己的做派,也不知道这人是聪明呢还是傻透了。说他聪明,是他看得清形式,知道自己在府中是个什么地位,在外面又是个什么名声,颇有自知之明。人若不自知,就要惹笑话了,比如那位端庄的二老爷贾政。可是真聪明,又怎么会跟人较劲大把撒着自己赢得的家产呢,真聪明又怎么会让一个本该夫死从子的老太太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呢。光是老太太一个也就罢了,好歹还是亲娘,还能说一声孝顺,可是弟弟弟媳都踩到头上了又能算什么聪明人,充其量他也只是傻的还没那么淋漓尽致罢了。 只是贾赦的那点小聪明也只能放在花钱上了,身为荣国府袭爵人,他真豁出去不要脸面的要钱要东西,多少还是能得到些的,他把这些本该属于自己却好不容易才要来的钱财当成战利品,摆在自己房间里自娱自乐,也算是胸襟不小。至少别人没他这份乐观,真碰上和他一样的情况,未必能忍这么多年。这么想着,便宜爹也还算是个好的,至少认了他,也不会带来太多麻烦,这人已经废了多年了,连出去惹是生非的本事都给压迫没了,就算真请回家供着,顶多满足他好吃好喝不用受人压迫,他也就乐呵了。 宁珊是真没想到,当今迫不及待的就要往他府里塞人了。明明敕造镇北侯府还在磨磨蹭蹭的规整着呢,当今就惦记起他的后院儿来了。宁珊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了,这个年纪放在前世家中,只是正好该成亲了,放在当下,却显得晚了。可是他在边关一呆十几年,征战沙场就七八年了,又哪里来的时间去结亲。后来老夫人过世,他又要守孝,也耽误了三年多,就这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拖着,才会拖到现在。如今宁家就剩他一个人了,想提亲都找不到女性长辈,因此,皇上就惦记起他来了。 先是遮遮掩掩的拿那所谓的四王八公家的女儿来试探他有没有结党的意图,跟着就是上皇心腹的其他老臣,包括那位已逝的前任巡盐御史贾家姑爷林如海的女儿,也被皇上拿来试探了。宁珊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位林姑娘他可是听弟弟贾琏说起过的,自小就跟他家那宝贝的贾宝玉一道儿养着,如今十来岁了还同起同卧,连卧房都是里外相连的,宁珊可不想抢别人的童养媳,而且那个贾史氏教养出来的,他天生就有一份膈应。 只是他府里无人管理后院也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不想让所谓四王八公家的女眷插手进来,最好的办法是自己请个能管事的回来。跟便宜爹来往了几回的宁珊觉得大房一家子都还算可以,领回来了至少不能给他惹祸,而且左右也是要认一户的,不如认了还懂得识趣儿怎么写的便宜爹,也强过被当今硬塞进来什么女官、女史的,他可不觉得以当今的气量能给他什么好人来。 于是,当贾赦又一次跑来抱怨他想要的古董被送给贾宝玉的时候,宁珊漫不经心提议道;“父亲在那府中住着若实在不舒服,不如到儿子家来,如何?”如果贾赦还没傻透腔,他就应该知道,在那府中,他只是一个没人放在眼里的一等奖军,而来了他府里,可就是老侯爷的待遇了。宁珊不信以贾赦又贪又懒的个性会拒绝这种好事儿。哪怕荣国府里还有钱财吊着胃口呢,他也必然要上钩。而一旦贾赦过来了,他的妻子、女儿、儿媳,哪个不得跟着来尽孝?随便哪一个,只要能撑起他府中中馈就可以了,先让当今没借口给他塞探子进后院,之后的事情,他再慢慢打点也来得及。 第4章 傻爹回家(上) 当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太上皇较量输了,竟封了他这个看不顺眼的镇北侯一个官位,让他做了兵部郎中,宁珊倒是没有瞧不起三品郎中的职位,虽然小一点儿,能早日进入朝堂也是好的,就算他看不惯当今,也得好好看看几个皇子有谁是能成材的,也好有个方向。而一旦他入了朝堂,这后院要都是贾史氏、贾王氏那般能折腾的,也是拖了他的后腿了。宁珊甩甩手里的证据,挑一挑眉,这些就当成是给便宜爹出气用的吧。贾家那两婆媳还真是好胆量,卖官鬻爵、放高利贷、强圈土地、包揽诉讼,就没有她们不敢插手的地方。跟她们比起来,便宜爹的太太仅仅是吝啬又敛财、他那庶出的妹子,如今名义上的表妹仅仅是没有大家气度立不起来,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了。毕竟,胆子在那儿放着呢,想犯大错都不敢,还有什么可害怕的。至于那两婆媳暗中谋划他爹的爵位,宁珊一笑,更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儿了。他们不是想要爵位么,那就给了,让便宜爹尽早上了折子,将爵位给了他弟弟,看她们还去谋划什么?阴谋哪里比得上阳谋,就把一切都扯开,摊在阳光下,且看她们还能怎么龌龊。 便宜爹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宁珊把话说得直白无比,他还是能听懂的。至于二房谋划爵位的事情,当初他没袭爵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的皇上,还是如今的太上皇,最重视长幼有序,宠着嫡出二皇子的时候,贾代善不敢以身试法,到底没敢写那份让二房袭爵的折子,最终还是让便宜爹袭了爵。如今把这爵位给了被二房养偏了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算顶在头上他也没好日子过,不如索性给了儿子,断了她们的念想,看她们活生生气炸了,自己还能优哉游哉到大儿子家享清福,也是件美事儿。 贾赦兴冲冲就要回家去写折子,被宁珊拦住了:“那府里丁点儿大的事儿都会被传出去,父亲还是在这里写折子吧,写完一早递上去,也免生波折。” 贾赦锊锊胡须,犹豫道:“孩儿说的有理,只是我的印鉴还在二房手里捏着呢,没有印鉴,我如何写折子?” 听了这话,宁珊才知道那婆媳俩为何敢肆无忌惮的插手包揽诉讼,感情是有人顶罪呢。不过想想也是,五品小官的印鉴也没人会买账,她们想插手到官衙里,没个一等奖军顶着也没可能。这活计做的,他都不能不赞一声,得的银子是她们的,脏了名声的是袭爵人,一旦出了事儿,顶罪的是便宜爹,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饶是瞧不上贾家婆媳的宁珊也得说,这两个女人都比他便宜爹有些脑子,不管这脑筋有多歪,起码儿也还是有的,总比便宜爹脑子空荡荡的,一拍还都是水强一些,也无怪他会被两个女人踩了多年。 不过他也不能让便宜爹回去那印鉴,若拿了,那两个女人一定会察觉到。想一想那个乐的看太上皇老臣家里波折不断的新皇,宁珊建议道:“不如索性不用印鉴了,写封折子,透过内监总管递到御前去,也能让皇上知道,您的印鉴被人捏着,这样以后出了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就被栽了赃去顶罪。” 贾赦不以为然:“能出什么事儿?”宁珊收集的证据他也看了,却没当一回事儿,这在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做了的,家中上上下下就没人不知道,大约也只瞒着贾代善一个人罢了。托福于贾家下人那没遮没拦的嘴,荣国府里发生什么都能在第一时间传遍京城。“她们干的事儿,与我何干,毕竟全京城没人不知道贾家的马棚将军可是没有发言权的。”贾赦愤愤道。他就是想看着那婆媳俩眼睁睁的瞧着他把爵位给了贾琏,让她们宝贝的贾宝玉一无所获的表情。想当年,老夫人还活着的时候,这家里的凤凰蛋是他贾赦,凭什么老夫人眼中他无一处不好,到了亲娘眼里反而一无是处了。贾赦就是要赌这口气,他就是要看到贾史氏后悔,后悔对他不好,后悔无法挽回,后悔到不能再后悔,最好迁怒到假正经头上才好,让他也尝尝他尝过的滋味,让他也下下脸面,少装着一副清高正直的样子。真正直,能把大哥挤到一边自己堂而皇之住在国公府正堂里吗?贾赦早就看不顺眼那个弟弟了,一想到自己让了爵位,他就是住在侄子家里的二叔了,看他还怎么炫耀自己有个当了妃子的女儿。他就是要看那一家子母慈子孝翻脸无情,就是要让他们出糗,就是要让他们名声臭遍京城大街才高兴。 宁珊懒得理会便宜爹那比当今大不了多少的小心眼儿,出口气也没什么不行的,索性如他所愿,也免得将来住到他家里啰嗦他。宁珊把证据的原件收了,令人额外抄录一份扔给便宜爹道:“父亲大可以拿这个去换回印鉴,料想贾王氏那个女人还是有些顾忌的,不敢声张。” 贾赦嘟嘟囔囔收起证据,道:“声张也没什么,最好把她宝贝女儿吵得当不成皇妃才好呢。”原来没出皇妃的时候就踩他一头了,现在更是嘚瑟不已,万一日后真要是一不小心再生了个皇子出来,还有他喘气儿的地方吗?!凭什么他过的不好,他们却越过越好?贾赦就是不满意贾政比他过得好,好一点儿都不行。 想起便宜爹贪便宜时的有趣儿嘴脸,宁珊觉得让他更趁意一些没什么不好的,便建议道:“父亲不如索性分家,有那份把柄在手里,许能多得些财产,便是给二弟也能多留下些东西,岂不是件美事儿?”他终于找到贾琏的定位了,便宜爹也管他叫琏二,在那府中又是二爷,出门也是被人贾二、琏二的叫来叫去,他也就顺着叫一声二弟了。只是这个弟弟被那两个女人养的实在有些废,这倒也罢了,还不知道怎么地,恁地瞧不起便宜爹,倒是一劲儿捧着二叔二婶,也不知道是给他媳妇儿枕头风吹得偏向二房了,还是原本就偏向二房才会娶了二房的内侄女的。如今在外被人说“住在叔叔家里帮着管家”竟也不觉得有不自在的。宁珊不信贾琏没听到过这话,可是贾琏还能耐得住,且不觉得有丝毫屈辱,就由不得宁珊不佩服他这份旁若无人的本事了。能让人□□成这样的熊包,又怂又没骨气,也真是废了不少心呢。二房的贾王氏还有这个本领,也实在不怪没脑子的便宜爹斗不过她。 贾赦一听能得到好处就开心:“就按孩儿说的办。”还是大儿子好,十几年没见了,一回来就给他撑腰。那给二房养大的二儿子,不要也罢了,继续留给二房去添堵好了。贾赦兴兴头头的回家去折腾了。 当今是很乐意看太上皇的笑话的,就算他本人没什么事儿,看他的宠臣给他啪啪打脸也是有趣儿的很的。贾赦回去闹分家没成功,头脑一热就把证据给应天府送去了。宁珊急忙派人把原件送过去,好歹不能给个抄录过连手印都没按的东西让人断案。至于送了原件会不会被人劫走毁掉,宁珊相信当今痛恨太上皇压在头上的心情不会输给贾赦对贾史氏的怨怼,有他在后面盯着,料想不会闹不出事情来。 事情果然闹得风风火火,贾赦混不吝起来可是动真格儿的,他本来就见不得贾政好,一想到贾王氏落在他手里的把柄能给他那妃子女儿添上一个有罪的母亲,贾赦比谁都有干劲儿。堵在应天府大堂里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述说自己的委屈和毫不知情,贾赦表现的比戏班子还卖力。他是真委屈,那俩女人拿他的名义去包揽诉讼,插手官员的复起,末了好处却没给他一点儿,他不委屈才怪呢。 应天府的衙门都快被贾赦哭的发水灾了,才终于等到了当今要求他很批重罚的旨意。府尹虽然不是当今心腹,却也是当今上位后才任职的,跟太上皇没什么瓜葛,跟贾家更没有交情,哪里会不遵旨办事。宁珊去上朝了,不知道便宜爹究竟怎么闹腾的,只是那几日皇上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嘴角都带着笑的,估计便宜爹闹腾的能挺欢。只是为着这点儿小事就洋洋自得,觉得下了太上皇的脸面,宁珊不觉得这样的皇上能成大事。也许当初的二皇子继位了,拿他做一把刀子还是不错的,听话办事的本事有,自己临朝的能耐却不大,还不服太上皇的打压,宁珊实在找不到看好当今的理由。若是太上皇当初就那么一病去了,没人压在头上,他慢慢也能摸到朝政的边儿,可现在这么一折腾,当今不被太上皇弄废了,也得被自己的小心眼儿给气死了。 第5章 傻爹回家(中) 宁珊站在兵部侍郎后面冷眼看着前头的经营节度使王子腾替他妹妹喊冤,他是绝对不敢让贾王氏落下一个会连累王家的罪名的,即使有不少事儿是借他的手抹平的,这时候也必须打死不认账,还得把一切都推到贾赦头上去才可以。宁珊冷哼一声,还真是没人把便宜爹放在眼里呢,这名义上的亲家都这般撕破脸皮了,想也知道,便宜爹是真没什么人缘儿的。 王子腾一边狡辩,一边在心底痛骂贾赦,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死,就索性真的弄死他得了。他王家支持出一个妃子容易嘛,要不是王家自己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会倾全力支持贾元春。好不容易推上位了,要是有一个罪人母亲,这皇妃就绝对当不成了。王子腾知道四王八公在当今眼里都是太上皇的死忠,是不会重用他们,更不会包庇的。但他可不是谁的心腹,他只认权,谁能带给他权利,他就跟着谁,当初二皇子逼宫失败,就是因为王子腾没给他做接应,也是靠着这个,他才保住了自己经营节度使的位置,甚至在两皇跟前都颇有体面。可这份体面显然不够,他还想要更多,因此才会参与到当今的后宫中去,插手帮了贾元春一把,让她得以封妃。王子腾心里也想着能让贾元春生下皇子呢,这样他只要支持了贾家出身的皇子,还怕将来不能权倾天下吗?王子腾也是有野心的,但是他却没有宁珊那么年轻,经得起十几年的耗下去。他已近壮年,正是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此时若不拼一把,还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去投靠新皇吗?只怕到时候他连投靠的资本都没有了。王子腾原本就是靠着贾家的势力才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的,只是现在的贾家败了,才无人想起王子腾原来是借谁的力上位的。宁珊不反感像王子腾这样踩着别人上位却一转眼就见利忘义之辈,毕竟就算靠了贾家,这份人脉和势力也不是贾赦的,王子腾的做法算不上忘恩负义,他要权利也没什么不对,权利人人都想要,连宁珊自己都想当权臣,可是错就错在他不该踩他宁珊的便宜爹。便宜爹给人踩下去了,见不得他好的当今还能饶过他去?他想借着把贾王氏拉下马让贾元春不落好处,当今也巴不得借着贾赦落马将他踹下去给自己的心腹腾地方呢。宁珊焉能容忍王子腾的污蔑? 宁珊敢让便宜爹跟贾政对质也是有底气的,毕竟就算印鉴是他爹的,那名满京城的马棚将军的诨号就是最好的借口,连贩夫走卒都知道贾家大房毫无地位,谁会相信他爹能包揽诉讼?都没人会去找他,这些事儿,不是二房做的,就知道能那位高居超品诰命的史太君做的。宁珊相信史太君足够精明,是不会自己出来背黑锅的,这笔帐,必须算到贾王氏头上,就算因此会耽误了贾元春,贾史氏也会力保自己,捎带上她宠爱的小儿子清白的。 王子腾不能出面替贾王氏辩护了,这场诉讼便毫无意外的是贾赦赢了,宫里的那位虽然觉得没能趁机打压下宁珊,但是能趁此机会把太上皇硬塞到他宫里的贾妃踢下去也算是件好事儿,即使有已经成为贵太妃的三皇子、五皇子生母,原来的第一宠妃甄贵妃在太上皇面前拼命辩解,可后宫女眷生母获罪,也很难不打击到本人。贾元春的贾妃还没做多久,起码都没熬到省亲便被撤了牌子连降两等,成了贵人,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回去,只要看当今对太上皇老臣的诸多怨恨刁难就知道要够呛了。而且还有原本就跟她不对付的吴贵妃、周贵人在后面扯后腿,她还想再来一次一步登天就无异于白日做梦了。 想一想后宫的封号,宁珊觉得当今倒是怪有趣儿的,贾妃——假妃,吴贵妃——无贵妃,他是有多怨恨自己的后宫啊。再一想他连双字的谥号都给自家后宫选好了,宁珊觉得,这些封号虽然难听了些,但也还能忍受,就是不知道贾家,以及他们那位贤德妃知不知道妃子是没有双字封号的,除了死人。 贾赦顺利把爵位降了两等传给了二儿子贾琏,荣国府也再次降级成为三等威烈将军府,跟隔壁宁府打了个平手。贾史氏在家中哭天抹泪的痛骂贾赦,骂他让荣国府蒙羞,对不起先国公爷,贾赦才不会老老实实听呢,让了爵的当天他就包袱款款的跑到给他撑腰长势的大儿子家里去了。谁都没带,就那么光棍无比的自己跑过去了。宁珊最想要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只不过是个理由罢了,真正能管后院让他不至于被皇上塞钉子的女眷一个不带,自己来有什么用。 宁珊再度忽悠贾赦道:“父亲就这么过来了,不看着他们分家产吗?万一二房坏了心思净挑些出产差的产业分给父亲,您老可就赔惨了。” 贾赦一听自己的利益受损,当即就急了:“孩儿说的是,那一家子确实坏了心,肯定不会给我好东西。”说着就匆忙要回去,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下了:“可是为父现在回去,必然要被老太太痛骂,说不定反而要被要挟着多给二房一些东西呢。”贾赦犹豫道:“与其明面上被逼着给二房多分家产,让他们得了便宜还不落名声,我看不如让他们暗地里筹划去,反正到时候我分到什么都要带到孩儿府上来,我看他们有多大脸,让我带着破东烂西的穿过小半个京城。”这么一想,贾赦不由捻着胡须嘿嘿贼笑起来:“跟着孩儿相聚一回,为父也是涨了些见识的,任凭什么阴谋诡计也是不敢端到台面上来的,我就要看看他们能有多厚的脸皮。” 宁珊听得不觉目瞪口呆,是谁说贾赦蠢的?分明就是没人教。你看这有人教了以后学的多块,连阴谋不如阳谋都活学活用了,只是他偏偏这个时候聪明了,他会很头疼的好不好,能给他管家理事的人不带过来,光他自己突然长出了脑子又有什么帮助。宁珊捂住额角,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教的太多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荣国府的家产还是有人抢的,但荣国府的大老爷可就没人爱要了。宁珊好说歹说把人哄回家去,让他接了夫人女儿再回来,那头,老早就被二房笼络过去的贾琏也不由觉得二叔二婶吃亏太大,他爹的做法太绝情,害他在老祖宗面前挨骂。但是得到了爵位也是个意外之喜,他虽然早知道自己是承爵人,但看着前有贾宝玉那么一个受尽宠爱的贾家凤凰蛋,后有突然凭空出现的大哥归来,他这个在哪边都不受重视的琏二到底能得到多少东西还是个未知数。这一回能顺利袭爵,对贾琏来说,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收获。 宁珊并不知道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把他和贾宝玉放在一个平台上衡量,更不知道他整个没放在眼里的荣国府在别人心中有无比的重要,他撺掇贾赦让爵最大的收获不过是想让皇上看清荣国府两房不合的真相,让他这个大房出身的宁家人不再受到不合理的猜忌罢了。什么前朝后宫的,他可没想过要拉着女人的衣带子往上爬,就是上一辈子他们独孤家出了位皇后,那也是因为独孤家先名声在外,才会有隋文帝来聘他们家的姑娘为妻的,可不是先出了独孤皇后,才有独孤家延续几百年的繁盛的。 贾赦回了家,理所当然挨了贾史氏一顿痛骂,原本他听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的,可是如今有大儿子给撑腰了,临了临了,他反而来了脾气,把眼睛一蹬,冲着贾史氏便道:“老祖宗一向嫌我没出息,不能光大荣国府的门楣,那我便把爵位让了,给那有出息的去光宗耀祖,又有哪里不对了?感情我袭了爵位是错,让了爵位也是错,那是里外都不得安好了?” 贾史氏如何当众说出让爵没错,让给贾琏才是错,二房一直以清贵端方的形象示人,让这假正经的一家人主动承认他觊觎爵位吗?怎么可能!便是贾史氏也不能正大光明说出来,她只恨贾赦动手太快,原本以为起码还有一二十年可以好生计较谋划一下,这可好了,贾赦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一代的爵位是没得想了,便是贾琏生不出儿子来,也只能等宝玉长大了过继儿子给大房,宝玉自己却是袭不成爵位了。光顾着恼火她心爱的孙子没了爵位,却也不想想,以贾琏现在三等将军的爵位,传到下一代还有没有了。 第6章 傻爹回家(下) 贾赦得理不饶人,嘴巴上一口不松:“罢罢罢,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惹人嫌的,索性不再碍你们的眼了,且收拾了包袱跟我儿子住去了。” 贾史氏等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连贾琏也以为贾赦这话是说以后要靠他了,结果等他们看到贾赦大包小包的搬到宁府去时,别提气翻了多少人了。 宁珊虽然有了职位,也开始上朝了,但大朝会之后的小朝会却没他什么事儿,一来他品级还不够高,二来皇上也信不过他。因此没什么事儿可做的宁珊便呆在自己的朝房里看些兵书,聊以打发时间。 这一日正看得兴起,忽见家中小厮来报,老太爷上门了。 宁珊回家一看,只见贾赦站在庭院当中,意气风发的指挥宁府家仆安置摆设他分家得来的一些好东西,大声吆喝着,这个放堂屋,那个放书房,都小心着些别给老爷摔坏了,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倒也真有老太爷的架势。 贾赦眼角一扫,瞥见宁珊一见回家了,一溜烟小跑过来,满脸挂着三分谄媚,五分自得,向宁珊献宝道:“好孩儿,你来瞧瞧,爹给你掏澄出了什么好东西?”宁珊抬眼看见两个力壮的家仆抬着一尊两尺多高的红珊瑚树盆景,那珊瑚树通体大红,毫无一丝杂色,确实是件好物。只是这东西,前世他见得多了,也不觉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荣国府确实家底不薄而已。只是贾赦一番爱护之情,他还是领的,虽然是白得来的便宜爹,但心里有没有他也是两样的,如今见贾赦待他不比自小跟在身前的儿子差,宁珊也是领情的。 谢过贾赦,让人把珊瑚树抬走去安置,瞧着贾赦那略微有些不舍却终究还是没开口要回来的样子,宁珊有些好笑,一边举步朝给贾赦准备的院子走去,一边问道:“不知二弟和弟媳可来了?在哪里等着,我去见见。”他虽然也打听到了贾赦还有一对庶出子女,但向来不起眼儿,贾赦也不放在心上,宁珊前世的家中也是一样不把庶出放在心上的,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怠慢。 贾赦一边溜溜的跟着宁珊走,一边道:“他袭了爵,自然是呆在家里的,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二子,我也不待见他,索性没让他送。”贾赦以为宁珊问贾琏是看他有没有来送他呢,心里还颇为自得大儿子果真关心他。 宁珊想了想,当初撺掇贾赦让爵的确也有让贾琏当家,打脸二房的意思在里面,因此也没多想,只是继续问:“那不知夫人和一双弟、妹如何安置了?”他还没吩咐人给大房庶出的小姐,三爷分配院子呢,原本想让贾赦看着安置了,可现在看来,他不具备这份常识,少不得还是要亲自动口的。 贾赦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宁珊问的是谁,只是这三人他一个都没放在眼里,轻易不会见到,此时更没想过要带着一起过来,是以,只傻愣愣的道:“我带他们做什么呢?你瞧着不也添堵,都留下给琏二看着了。横竖那是他继母,与你也无干了。” 宁珊脚步一顿,走不下去了,他早知贾赦的光棍脾气,性子上来了,胡天胡地有着自己折腾,却也想不到他又来这一套,自顾自的跑过来了,妻子子女一个也不要。宁珊都能想到被他扔下的那三个人要怎么替他承受贾史氏的怒火了。何况,不待夫人女儿来,谁替他管家理事,他家后院岂不是又要成了靶子,给人安插钉子来了么?光要贾赦这一个有什么用处。 深深认识到贾赦那气死人的思维方式是不明明白白说出来就不会懂得,宁珊终于放弃了委婉的暗示,直接道:“父亲既然已经让爵,那府里便是二弟的家了,当儿子的养着继母,当哥哥的养着弟、妹原也是应当的,只是既然父亲尚在,还是带了她们过来,身前尽孝才是正理。”这话已经明确的告诉贾赦,只要你还有口气儿,这三个人就该自己养着了。 可惜贾赦还是没听懂:“老太太自来爱热闹,那迎春生下来就给她抱去养了,跟琏二一样,养的只认二房那对公母,从来不知道给我请个安,问声好的,我带着她做什么?何况那就是块木头,针扎都不知道哼一声的,谁看了谁添堵,那贾琮就更不用说了,每年除了过年祭祖,那是连面儿都见不着的,你今儿要不提起,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再说,他们跟你又不同母,又是庶出的秧子,领到你府上算怎么回事?” 贾赦一生之中也难有明白事理的时候,更少见这般体贴,只是他终于明白体贴了只会让宁珊头疼,就如同二房想要爵位却不敢正大光明说出来一样,宁珊不想家里被安□□皇上的钉子,抑或四王八公其他人家的麻烦来,就必须要贾赦的继夫人邢氏和女儿迎春替他打理后院。虽然说这两个人跟他也不贴心,但至少她们也不会傻到去跟别人贴心,这就够了。只是贾赦这里是说不通了的,宁珊也只好放弃,直接派了人去荣国府接人,只消跟贾琏说一声,他相信贾琏绝对乐意有人替他养着那三个,而不是自己操心。 果然不出宁珊所料,他派去的人才跟贾琏说了要接人,他就痛痛快快的同意了,嘴上还假模假式的自责道:“早该想到的,我和凤姐儿如今不能在父亲身前尽孝,理当把迎春和琮哥儿送过去才是。还是大哥想的周到,我还有的学习历练呢。” 刚刚成了三等奖军的贾琏看上去十分其意风发,说话做事都拿起了腔调,只是这般跟着二房贾政学出来的气度十分不伦不类,就跟着宁珊的老管家看着只觉心疼自家小姐的骨血被人养成这副模样,却升不起半点尊敬的心思。 宁珊接人的要求遭到了贾史氏的强烈抵制,她甚至还要求宁珊赶紧把贾赦送回来。盖因有贾赦在,贾政就算不分家的弟弟,住在府里合情合理,可是他拍拍屁股走了,这府里就是贾琏夫妻的了。自来有住在哥哥家里的弟弟,却没有住在侄子家里的叔叔,倘若邢夫人和迎春、贾琮再走了,这府里就越发没有二房站脚的理由了。 老管家回去把话学给贾赦听,贾赦听得十分开心,只差拍手叫好了。他从小就不爱看贾代善和贾史氏偏心贾政的样子,一直都是觉得只要贾政过的不好,他就开心。如今听着自己让了爵,不但可以住到会给他撑腰的大儿子家中来享老侯爷的福,还可以把二房扫地出门,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宁珊很欣慰他终于找到驱使贾赦的动力了,早就说过,他想不通这辈子碰见的泥腿子出身的皇族和所谓豪门,果然这等思维不是他惯常能理解的。想一想,这贾赦的思维方式还真是跟当今有些相似,想来那一位被太上皇压制着,也是觉得只要太上皇过的不舒服,他就开心,这才会诸般打脸太上皇的老臣和心腹,极其家眷,就为了看他们过的不如意,让太上皇心里不痛快,自己才开怀。 这么一想,养着贾赦就更有必要了,既然少不了要跟当今打交道,那还是早早摸清上意来的方便又安全,也免得自己不小心踩到炮仗,再波及了自己,也是心烦。 第7章 见贾史氏 贾赦的战斗力一如既往的体现在了和贾政的对抗中。 学聪明了些的贾赦知道不去自己对付贾史氏,便指使继夫人邢氏出面,去二房居住的后院倒座里领回女儿迎春。至于贾琮,一直就呆在大房鬼知道什么角落里,跟个隐形人似的,要找出来反倒更费力气。 邢夫人极其不愿意去听贾母的骂,虽然要离开富丽堂皇的荣国府住到跟她没什么关系的贾赦大儿子家中去,但想着过去了自己便是便宜老太君,也能逞一逞威风如今史太君的威风,她心里倒也十分高兴,至于说女儿迎春要分她一半的管家全,邢夫人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就迎春那针扎不哭的木头性子,还不是任她揉搓,她开口让她不许插手,她还敢不听不成。再说,就迎春的本事,邢夫人还是知道的,贾史氏名义上说是三个姑娘都是她亲自教养的,其实就是放在身前逗乐子,顺带陪伴贾宝玉的,压根儿什么都没教过,不过就是每天跟着女先生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至于管家,就算让她管,她也没那份能耐。 而且迎春性格软弱,只知道听话,邢夫人不乐意自己去贾史氏面前听骂,索性偷偷去后边抱厦里找了迎春,让她收拾了东西就赶紧跟着走,等上车前再报告给史太君。迎春跟着二房生活固然不受重视,可她在大房也没有地位,如今更是要到早就出继了的异母哥哥家中去生活,想想就是满心的害怕。她跟贾琏都没怎么说过话,哪里敢跟贾琏的哥哥打交道?只是她再怎么心里害怕,嘴上也不敢说出来,行动更不敢不听从指挥,因此含着眼泪叫贴身丫鬟收拾了东西,任由邢夫人领着回去了大房的小花园子。 那边贾赦费了番力气把还拖着鼻涕四处撒野的贾琮找了出来,狠狠训斥了他的奶妈子,又责令把他打扮光鲜点儿,一回头就看见畏畏缩缩的女儿带着满眼的恐慌和满脸的惧怕,喏喏的给他请安,不觉火气更盛。他这一房的人,自从原配夫人走了以后就全给二房笼络去了,继夫人是个没本事还没见识的,连儿女也不知道教养,任由她们给二房带着,跟二房那对庶出的做陪衬,显示贾王氏的大方得体,如今见自己的女儿见了自己比那见了猫的耗子都害怕,让贾赦怎么不生气?他也不想想这女儿从出生起他见了几回,又好好说过什么话,光顾着怨愤二房把他的子女都养歪了。也不想想,即使养歪了,起码儿也还是活着的;他的双生长子倒是没养歪,一个过继出去了十几年不得见面,一个在他身边没活过五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情况更不幸一些。 等邢夫人收拾完了东西,贾赦早已不耐烦很久了,此时见一切准备停当,他便催着快些去辞别史太君,赶着上路呢。邢夫人本以为贾赦会跟她一起却,好歹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听骂,却不想贾赦命令她一个人去,邢夫人百般不情愿,只是不敢违逆贾赦的意思,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人跟来时一样,一阵风的蹬车走了,自己却得领着大气不敢出的一双子女去跟史太君辞别。 想是这阵子已经被气了好几回了,史太君反而没那么大的气了,只是拉着迎春,不许她走,口里说着:“要接人也不是不可以,让贾赦父子亲自来跟我说,我这好好的孙女儿,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给人领走了。”邢夫人心里直骂:以前也没见你怎么待见迎春,偏偏这时候来闹。只是她也不敢说出口,面上还唯唯诺诺的应承了。 贾赦听到邢夫人的传话固然暴跳如雷,宁珊也不大乐意。这贾史氏要见他,没有一回是正式下帖子邀请的,都是直接叫个人传话了事的。而且这话还传的越来越漫不经心,起初还有要见他的意思,后面就全是指桑骂槐了。宁珊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大了就百般忍让的,倚老卖老那一套他不吃,想让人当长辈尊敬着,就做些长辈该有的尊重范儿来,自己耍着无赖,却要别人毕恭毕敬,脸皮子也是厚的没边儿了。 原本还想着就算迎春不来,起码邢夫人也来了,也算有人理事了。却不料,邢夫人固然害怕贾赦,但是连贾赦都不敢跟史太君大小声,她就更加不敢了,竟然是一副传完了话马上就要回去的架势。宁珊这才不得不重视起他原本没放在眼里的贾史氏,不管荣国府那一大家子有多么不成器,能让个老太太捏在手里磋磨的没脾气也是个本事。看样子,他是不得不去会会这位老太君了。 “择日不如撞日,父亲,咱们今儿就去,也好快些把事情办了。”宁珊想着反正荣国府没下帖子给他,那他也不用全那些礼数给他们回帖子择日期了,索性抬脚就去,接了人就走,少跟他们打些交道为好。 贾赦十分犹豫:“孩儿,你不知道那老太太我是说,嗯,反正你也明白,我就直接说了,人家看我这一房从来没好脸色,如今我让了爵位,下了二房面子,这是明摆着要给找补呢。你真去了,肯定也是一顿好骂,不如不去算了。” 宁珊眉头一皱:“我又不是贾家的人,如今又是侯爷的身份,那老太太也敢当面就骂?真是没个尊卑了。”整座荣国府里,能让宁珊愿意给点儿体面的也只有大房里便宜爹能带过来的人而已,那老太太再是超品国公夫人,他可也是超品侯爷呢,自来外命妇要高过官员三等才可以不用行礼,就算那老太太年纪大了,又占着他实际上的祖母这一身份,可他到底是明公正道开了宗祠过继的宁家人了,又不是贾家需要仰仗她得好处的二房,宁珊有些不敢相信那老太太会专横跋扈到对着他也敢劈头就骂的地步。 贾赦有些心虚自己用词夸张,但是中心思想是不变的:“就是肯定没有一句好话,就是不直接骂,那也是打鸡骂狗的,明摆着下你面子呢。” 宁珊摸摸鼻子,无语道:“父亲是想说指桑骂槐吧。” 贾赦老脸一红:“就是这么回事。你也知道,爹不怎么喜欢念书。那老二也就是装像罢了,你别以为人人吹捧他爱读书就真是才子,他也就比我强点儿,多认识几个字罢了。还不是一样考不上秀才,如今更是连尊卑上下都不分,早些年就妄想要抢走我的爵位,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给二房捞好处,明摆着是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贾赦不敢说史太君的不是,但对着贾政,他可不会太过客气,除了在史太君眼皮子底下,他对着贾政从来就没有一句好话。 宁珊很理解他对于贾政的痛恨,但是对于贾赦自身的不争气不上进,也是明摆着的,他但凡能装成贾政那番端庄的模样,也不至于让人说嘴几十年,到现在只得一句“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的老色鬼”,贾家下人口中传出来的都没一句好话,其他人家会怎么想他也就可以预料了。 不得不说,装像也是一门学问。许是装的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觉得自己真是装出来的样子了也说不定呢!宁珊毫不客气的评判着眼前一副端方模样的贾政,卖相上的确要比贾赦顺眼一些,但内里也不过一包草。甚至于贾赦年轻的是还能靠着皮相混个绣花枕头的诨号,这一位却连脸都长得寡淡无趣,勉强只能称赞一句鼻直口方,看着端庄而已。 而且也不知道是真的读腐了书呢,还是故意作态,见他管贾赦叫一声父亲,便自己封了自己是侯爷的叔叔,对宁珊说起话来十分不客气,俨然把他跟贾琏相提并论的架势:“你回了京中,竟不知道立刻来拜见老太君,倒是闹得阖府家宅不宁,老太君如今上了年纪,动不得气,你看你” “贾员外郎,容本侯提醒一声,如果在朝堂上见了,你要行礼称本侯一声‘宁郎中’,如果在宫宴中相见,你更该远远就鞠躬,恭称‘镇北侯’问安的,哦,对了,你似乎进不了朝会宫宴,那便算了,也无怪乎你不懂礼数了。”宁珊轻描淡写的给两人的关系定了位,没事儿少来攀亲戚,骑在我爹头上几十年,如今还想踩着本侯么! 贾政的脸很有节奏的一层层红了起来,直到最后满脸红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兴奋了呢。倒是一旁真兴奋的贾赦,嘴巴不饶人道:“老二啊老二,别人整日说你端方正直最懂礼数,我还当是多懂呢,如今你怎么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珊儿虽是我儿子,可到底已经过继给了宁家,如今更是镇北侯了。就算我还是一等将军的时候也比珊儿低着三四级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一个五品坐十来年的人”吧啦吧啦吧啦,贾赦说的非常痛快,口沫横飞,就差直接对着贾政的脸喷了。 贾政并不是不想还口,也不是没话可回,只是被宁珊不阴不阳的一句“长兄如父,不知道贾员外郎可听说过”给堵得张不开口。 父子两人训斥够了贾政,才慢悠悠朝荣庆堂走去。路上,贾赦不断提醒碰见的丫鬟婆子要跪地行礼磕头,比宁珊自己都更注重镇北侯这三个字的份量。宁珊见他兴头太足,少不得要打断一二,只是贾赦似乎因为先头狠狠踩了贾政的面子而亢奋不已,停不下来,就算打断得了他的话,也打断不了他的兴致。 就这么一路炫耀的进了荣庆堂,当头第一眼就看见一个一身福贵打扮的老太太,单看眉眼,也算慈和,只是眼下两眼寒霜,一脸威严,身子却在丫鬟的服侍下摇摇晃晃的,瞧上去就很不好对付。宁珊倒不怕她口舌如何,只是这颤颤巍巍的架势,别说上两句话就嚷着这痛那堵的,装病嫁祸他就麻烦了。 因此宁珊不预备给她嫁祸的时间,直截了当上前行礼,依照官员见外命妇的礼节加上她的年纪,给了一个平级间晚辈的见面礼,问好道:“久闻国公夫人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在下见识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听话,国公夫人再怎么尊贵也是女眷,怎么能让外面的人久仰大名?这话好说,可难听至极。 贾史氏果然更加恼火,只是她素来也算有城府的,一看宁珊行礼就知道他不预备跟除了贾赦一房之外的其他荣国府中人认亲。若是宁珊回来在元春封妃之前,贾史氏拼着被落面子也要把这门亲戚咬住,可是如今她家大孙女已经封了妃子,未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未可知,一个明显不受当今待见的行伍侯爷,不认也就不认了,省的不知那一日落魄了还要赖上他们荣国府。 当即,往后一坐,受了宁珊的礼,又过了好半晌才发话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眼神也不好,脑筋也转的慢了,这半天才认出侯爷来,勿怪。” 宁珊当然不怪,起身道:“之前从未见过,能认出来就是好的了,在下还没这份眼力呢。”贾史氏脸皮一僵,心中已是无限恼火,恨极了这个不给她做脸的孙子,果然大房里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幸亏这一个早早给了那死绝的宁家,若是放在府里长大,还不知道要气得她怎样呢? “侯爷还年轻,眼力怎么会不如我一个老太婆,”贾史氏面上还算温和的随口敷衍些闲话,后面却瞬间转折:“只是也因着年轻,许多事情少不得要我们这种老不死的提点提点,只是侯爷乐不乐意听,就不知道了。” 宁珊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在下自知阅历不足,才想着接了父亲过去,一来全了多年的孺慕之思,二来也是盼着家中有个长辈,也好有个请教的人在,偶尔指点一二,小子也就受用不尽了。” 这话夸的,贾赦都脸红,他半辈子的阅历也只放在吃喝玩乐上了,能教别人吗?贾史氏听了只觉得可笑,她不信宁珊不知道贾赦荒唐的名声,如此还愿意接了贾赦到家里奉养,除了跟她荣国府作对,看不得二房兴盛不做他想。越是这么着,就越显得大房可恶,连流着大房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贾史氏哪里不知道她偏向二房是做的过了,只是事情她可以做,别人却不可以说。更兼贾赦的名声确实也难听的很,因此她这番做派,也还算师出有名,虽然这名,也不是什么好名。但很显然的,二房当家才更符合她的利益,贾赦这个儿子,有还不如没有,谁家愿意要这祸害本来应该上赶着送去,只是如今二房还住在正堂里呢,他要是离开这府里,二房便立刻没有理由留下了,贾史氏焉能放贾赦走? 第8章 接回弟妹 要说贾史氏偏心,也是真的偏心,可她对小儿子的维护,也的确让人羡慕。本来贾赦走都走了,现在为了贾政的面子,贾史氏不但不放大房其他人走,还打算把贾赦也骂回来。可贾赦又不傻,呆在那边舒服他还能分辨不出来,因此咬定了牙就要跟着宁珊。他是这么跟贾史氏说的:“老太太本来该是我奉养的,可是您老嫌弃我,早早就说了要跟着老二,这才把荣禧堂给了他们一房,为的是靠近孝顺您,我也允了。怎么,如今我要挑跟哪个儿子过却不成了呢?我也是效仿您,挑中了大儿子,要跟着他过活,那住过去靠近些又有什么不对?” 当然没什么不对,除了把贾史氏和二房的面子扒下来还用力踩了踩,贾赦的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然而贾史氏做的事,本来就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如今被贾赦扯开了面子还要撕破里子,她不作天作地就怪了。 当下也不讲道理了,拍着大腿就开始哭:“老太爷啊,您怎么就没把我也带了去啊。留下我一把老骨头,猫嫌狗厌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回金陵去,陪伴老太爷,不碍着你们的眼了。”说罢,就闹着让人收拾东西,二房一家子齐心合力苦求老祖宗留下,各领戏份,丝毫不乱,一看就是多年的默契,轻易是配合不了这么到位的。 宁珊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却不料被贾赦踩了一脚,只是这么一顿,贾政就开口道:“大哥,你看母亲哭的这样,还要执意气她嘛,快来磕头赔罪,没得哭坏了老祖宗。” 直面贾史氏,贾赦还要忌惮几分,但对着贾政他就百无禁忌了,当下,也一拍大腿,顺势坐在地上,哭天抹泪道:“我知道,我从来不讨老太太的喜欢,因此一直躲着,不敢近前来孝敬,就怕气着她老人家,如今我跟着大儿子去,还不是为了让老太太少看我两眼,也能少生些气,我这么为老太太,为这个家着想,怎么就没人理解。老太爷啊,儿子孝顺母亲怎么就孝顺不对呢?您老拖个梦给我,也教教我,怎么才能想老二一样,孝顺的周周到到的,让母亲一眼都离不得的,一定得住到最近的荣禧堂里来呢。老太爷,都是儿子,您也教教我啊!”贾赦哭的荡气回肠,声音气势一点儿不比贾史氏弱,中气还要更足一些。一番连消带打,指桑骂槐,说的贾政脸上青红白紫,变幻不定。 之前贾史氏一哭闹,满屋子的人就跪下了大半近前哄劝,现在贾赦再一作,剩下的也全不敢站着了,跟着都跪下,要么劝老太太,要么劝大老爷,就算不上前的,也各个低头跪着,生恐被牵扯进去。贾赦是任谁劝都不起来,就坐在地上跟贾史氏对着哭的,俩人跟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大声的哭着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贾代善,宁珊看的咋舌不已,倘若贾代善真的在天有灵,估计早把这两个货收回去了,哪能容得他们这般扰人清静。 终究是贾史氏年老体衰,哭不过贾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开始气虚了,贾史氏的光棍气一点儿不比贾赦少,或者说,贾史氏的那套一哭二闹,贾赦继承了个全乎。当下就见贾史氏往后一翻,仰头倒在丫鬟怀里,做出一副上不来气的样子,呼哧呼哧的大声喘着,屋里众人忙一叠声的喊着请太医,又要去拿保心丹,续命丸的。忙活的好不热闹。 宁珊正想问贾赦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呢,便看见贾赦更加干脆利落的一头栽倒在地,都不瞅着方向往人怀里靠的,就那么“呯”的一声躺在地上,两眼一翻白,都不先喘会儿粗气铺垫一下,直截了当就昏过去了。 贾琏配合的大叫:“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喊着就扑上去扶起贾赦,她媳妇王熙凤还在老太太那边跪着呢,他身边只有大太太和二姑娘两个人,都是口拙不善辩的,好在眼泪不少,哭还是会的。贾琏一喊,两人就开始掉眼泪,宁珊一看,这一家子俨然也是练过的,当即上前接棒,一把抄起贾赦,打横抱着,一边对贾琏道:“二弟,快去请太医,我先带着父亲回府去等着。” 贾琏早得了贾赦的话,说他要带着大房全家除了他琏二两口子之外去宁珊府上过日子,他心里是极其愿意不贴近伺候这个老子的,更乐意不用侍奉邢夫人,养育迎春和贾琮两个,因此只略劝了一劝,表表态度就利索的答应了。如今陪着贾赦演戏,一遭送走好几口子吃白饭的,他心里乐着呢,至于老太太后面会怎么找他麻烦,他反正也看明白了,这个家里,只要不是贾宝玉,老太太在谁身上都能挑出毛病来,那是说骂就开口的,唾面都得自干,是以,他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只想着,自己袭了爵位,荣国府的家产大半都是自己得了,还能送走麻烦的老子继母,庶出弟妹,挨几顿骂也值了。当下配合无比不提。 趁着贾史氏等人没反应过来的当儿,宁珊顺利的在贾琏的配合下把贾赦一家子都打包带走了。本来东西是贾赦一早就归拢包圆送到宁珊府上的,再多的他也拿不到了,就索性把能拿到的全打包了。至于大太太和二姑娘,她俩本来就没有体己私房,大太太那点子嫁妆有一房下人就能抬走了,二姑娘更是一个包袱就没东西,是以,有了贾琏这个内应,宁珊直接领人就能走的。 贾赦一到马车上就睁开眼睛,“嗤嗤”诡笑,俨然对自己的表演满意不已,宁珊也挺满意的,今儿能见到这一幕,也是长了不少见识,原来厚脸皮和不要脸还能有这般用法,也是贾家一绝了。他前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今生倒是能见不止一回。一想到他暗中觉得相似的太上皇和当今父子俩在皇宫里也可能是这么死乞白赖的讨价还价,宁珊就觉得想笑。横竖他对皇权没有太多敬畏,倒也不觉得嘲笑他们有多么无礼,更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贾赦没得到大儿子夸奖,略不满意,笑了一会儿就自己停了,摸着胡须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教育宁珊道:“你莫觉得为父是老而不尊,只是这对付老而不尊的人就得用特殊的办法。我要不这么着,咱们能出来吗?说不准还有多少后手等着招呼你呢。年轻人呐,不要这么看不起经验。” 宁珊点头笑道:“父亲教导得是,我今儿也学着了,以后父亲在我府上作起来,我也只管这么对付。”贾赦眨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中了圈套。不过这些套路,他看了几十年,早就熟悉无比了,而且不对着贾史氏,谁要这么费力气的又哭又嚎的,没得倒了嗓子,还得请太医喝药。 贾赦自觉被大儿子嘲笑了,面上无光,因此一路到了宁府都没再出声。下了车,走到后面一辆邢夫人带着一双儿女的马车前,才又摆起了威风,对着他们好一顿训诫,嘱咐了进了这门他就是老太爷了,要尊敬他,孝敬他,还要别给宁珊惹事儿,要听侯爷的,谁不听,就撵回荣国府去,死活不论。邢夫人和迎春贾琮三个都极其害怕贾赦,不住的点头应承,谁也不敢吭一声。宁珊看了一会儿,觉得贾赦适应环境的能力相当优秀,并不用他操心,便打了声招呼,自己回院子里去了。 贾赦见大儿子如此放心的放权给他,更加高兴,趁着兴头又训了三人一番,随后骂了跟过来的贾琏几句,又痛骂了他那个眼里没有公公的儿媳妇全家,耻笑王家的教养,一个人就折腾的天翻地覆。邢夫人只知道奉承贾赦,别的一概不管,迎春只知道点头应是,别的话一概不说,贾琮是二人的结合体,一边奉承贾赦,一边挪步往姐姐身后钻。迎春跟这个弟弟虽然不熟,但如今看着是要住到一个屋檐下了,也有几分护着他,便任由他钻到自己身后去,只颤颤巍巍心惊胆战的挡在他前面听凭父亲训导。 兴头够了以后,贾赦才领着邢夫人回宁珊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里去了。那里本事先宁府老太爷暮年养老之所,屋子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还有一门直通宁珊的院子。这处院子十分宽敞大气,原本摆设简单,看着干净利落,却并不多富贵。但是有贾赦自己打包过来的诸多摆件顽器陈列上去,看着就富丽堂皇多了。贾赦虽然纨绔,但是审美和眼力都很不错,弄来的东西清雅别致,贵而不俗,虽然和院子原本的天然景致有些不合,但也不会太过突兀。何况院子内外有些不搭也不会太扎眼,毕竟还有屋门墙壁隔着,只要他自己不嫌眼花,宁珊也不去管他要怎么折腾。 贾琮虽然年幼,但宁珊既然领了他回来,也是准备好生教养的,起码儿日后要有能养活自己的骨气和实力,也免得赖在他家里干吃白饭。因此便安排在了前院,离宁珊的书房不远一处小院子里。那里原本是宁家诸儿子幼时读书的小书房,后来宁家合族男子战死沙场,老太太未免睹物思情心酸难过,便给封起来了。这回宁珊升了爵位回来,许多原本不能用的院子连同主屋一起解了封,这里便顺势给了贾琮。 迎春则住在最后一进院里,二门之内,还有三重仪门,才到得迎春闺房,不过却是一处厢房。正房原本是宁珊亲母在家时的闺房,是不可能给别人住的,是以宁珊只解了厢房的封儿,让人收拾了给迎春住。迎春在荣国府里只分的三间抱厦其中之一,地方狭小,景致全无,连屋内都没有多少陈设。如今一人独住三进大院子,虽然是厢房,也惊讶得不得了,更加惴惴不安了。只是这回的不安之中,还夹杂喜悦,并不光是惶恐畏惧了。 第9章 贾赦作妖 宁珊接了贾赦一家来,以此为借口婉拒了皇上要给他指婚的美意,皇上气得够呛,一边暗骂他不识好人心,一边担心宁珊是不是看出他没打算给他指什么好人家,一边又害怕他是不是还跟太上皇有牵扯,想着让太上皇给他指婚,加深和勋贵之间的联系。宁珊自然不知道那小心眼皇上的胡思乱想,只是他对于那位太上皇也不是十分喜爱。 宁珊的成名战是在太上皇还临朝的时候,跟北疆匈奴等十余族合伙进攻边城的大战之中。但是他比较倒霉的没等到太上皇册封便追击进草原深处了,等再出来,就是今上登基的第一年。今上看着他的功劳固然不能不封赏,可心里还觉得他是老皇上提拔的,并不十分器重。而太上皇退了位反而身体健康了也十分不甘心,还想着要操弄权柄,因此宁珊这个宁家老将之后也被他顺势划归为自己人了。太上皇横行霸道了一世,也曾做过明君,只是年纪越大,猜忌越重,最终导致父子反目,朝堂崩乱,临了被人骂作昏君。如今他退了位,反而越发在意手中的权利,处处掣肘皇帝,还流露出隐隐的后悔之意,把已死的义忠亲王一脉又放了出来,还封了他的庶长子为义忠郡王,又叫回朝堂上来,俨然一副推他出来和新帝打擂的架势。 宁珊对这两个跟他爹一样好作的皇家父子有些无奈,他本人虽不欲参与其中,可人家两方却俨然给他安排了位置,硬推进战圈里去。宁珊倒也不惧,如今在兵部领着差事,就只管做自己那一摊子事,多的一点儿不沾,让急着看他表态的两皇继续着急去。 如今的大兴朝虽然看着还算平静,然而外忧内患一点儿不少于前朝。被宁珊打回去了的北疆暂且不论,西海沿子和南疆,内陆草原还有许多游牧部落也都虎视眈眈。内里两皇还要争权,平安州等军事重地,扬淮两江等富庶之地都是两皇争夺的重点。许多封疆大吏、军中统领都或自愿或被迫的被划分开两边,皇上拼命想把太上皇的旧部挤下去,为自己人创造机会,为了坐稳皇位,许多有才之士,实在拉拢不过来的杀了也不能让太上皇继续用。而太上皇则是全力保住自己的嫡系,更加得寸进尺的想把当今心腹一网打尽好重新夺回至高无上的权利。 京内两皇交锋也影响着朝中的动向,从当今继位到现在,光抄家的大臣就有十余户了,其他贬责、罢官的就更多了。两皇为了让自己一方的人站上高位,也是不择手段。宁珊那贾家一方的姑父,扬州盐政林如海就是死在两皇交锋之中的。只是他死的可以说狼狈极了,太上皇以为他投靠了新帝,新皇却认为他是太上皇的心腹,两人都对他提防万分,眼看着他被人弄死在任上,却谁都不出手相救。不知道林如海临死前对这二位是个什么评价,反正宁珊是看的心冷齿寒,知道这两位一个都靠不住。若不是当今非要逼他战队把他扔到朝堂上,他宁愿守着镇北侯的爵位安生等个十年,看继位的皇子是不是个可靠的再决定要不要入朝为官。可如今,他有耐心,两皇却等不起了。 见识过贾家的折腾后,宁珊暗中把两皇的脸皮厚度调整了一下,也摸到了对付的门路,这才逃过了几次试探。只是两皇都不肯就此罢手,非要让这个能征善战的小将表个态度不可。太上皇那边是长公主,当今这边是宠妃的女儿,两方都要给他做媒,非要看他到底受那边的拉拢不可。宁珊烦不胜烦,索性都踢给窝在他家里指手画脚的贾赦,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听父亲并祖母留下的遗命。” 宁珊的祖母,也是他的外祖母宁老太太临终前曾交待过,不能再和勋贵结亲,要么娶清流文官家的女儿,要么娶跟他同样不站队的将门之女,更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绝不要掺合到皇家争斗里去。 太上皇为了控制新皇,极力推行以孝治天下,而自古以来就有人死为大的说法,宁珊秉承祖母遗命,太上皇和当今都说不出来什么。两皇不甘心,便要叫贾赦来施压。 宁珊只觉得这二人都很莫名其妙,便是他再怎么能战善战,可打仗又不是只靠将军一个人的,手下不配合,练兵不得法,自身武功兵法再好也是空谈。如今他远离军队,又上交了虎符,这二位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深觉理解不了皇家思维的宁珊回家就嘱咐傻爹:“若是宫中派人来传,问我的婚事,您只管往老太君身上推,就说一定要择一个符合老太君要求的。”这里的老太君自然不是贾史氏,而是宁家的老太君。 贾赦问宁老太君什么要求,宁珊给复述了一遍,又跟贾赦兑了一遍,确定他记住了,不会出错,才放人进宫去了。贾赦倒是不惧进宫,他幼时没少跟着祖父贾源,祖母贾顾氏进宫,那会儿太上皇还是个明君呢,又器重贾源,每次贾赦进宫都少不了赏赐,当时的新皇反而是个没人待见的小可怜,贾赦都不大记得那位四皇子,登基的时候,他一个虚爵将军也是朝贺,愣是想了半天才记起四皇子到底是哪一位。 但是贾赦很贪财,而且又看不得贾政得到任何好处。因此,当太上皇宣他进宫,暗中试探宁珊预备和哪家结亲的时候,他把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的人选拿了出来:“微臣觉得,那孩子可能是看上微臣的外甥女林氏了。”林氏就是林如海的独女,荣国府当年嫁出去的四小姐所生,名叫黛玉,今年才十岁,虚岁也没到十二,离谈婚论嫁还早,跟宁珊年纪更是差了很多。但是林氏有钱,极其有钱。 当初到扬州给前任巡盐御史办丧事的正是贾赦的二儿子贾琏,他也派了心腹跟着,从贾琏回家以后的大手大脚中,贾赦敏锐的计算出了林家家产大致数量,心头蠢蠢欲动。他一早知道这个外甥女是老太太要留给老二家那个凤凰蛋的,连同林家丰厚的绝户财一起成为二房的私库。贾赦哪里能忍,要说他这边没人可配林氏了他也知道干瞅着,谁叫他儿子给二房笼络过去了,非要娶二房的内侄女,白白错过了自家的外甥女。可如今他还有一个儿子,位高权重的,凭什么还要放过这笔浮财。何况,贾赦理直气壮的想道:“林氏不但出身清流,家中更是绝户,肯定扯不到皇家站队问题中去,这不是恰好合了宁老太君的心意。而且林氏长得特别好看,他看着都喜欢,儿子肯定也不会不喜欢的。”就这么义正词严的安慰着自己,压下了些微的心虚。 宁珊绝对想不到他家傻爹为了跟二房作对已经无所不为了,只要是能戳痛二房的事儿,他就要去做,但凡能让二房沾不到便宜而自己却能得好处的,那更是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抢。 太上皇听见是林如海家的绝户女,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两家可有说定,贾赦想着,那个妹夫惯来相信岳家,多半是会写了信相托付的,但是说到结亲还太早,估计是没什么文定之物,但是他也不敢确定,生怕落下了欺君的罪名,便支支吾吾的说要回去问问。太上皇从来视四王八公为一体,都是自己心腹重臣,因此从未相信过荣国府两房不合的传言,当下就放了贾赦回去。 一边的新皇听到林家依然绝户,想起三年清知府还有十万雪花银,这扬州盐政一坐就是十几年,就是不贪,光凭每年的冰敬碳敬也该收入不菲,何况盐政从来就是个暴利产业,林家又世代人烟稀少,这般算下来,如今林家所掌财产更是要翻个几十倍不止。新皇倒是知道贾家两房不合是真,早在他还是个光头皇子的时候就亲眼见过贾赦和贾政大庭广众之下互相不打招呼就跟没看到一样。他可不觉得林家会舍下一贯交好的二房,把绝户女许给贾家大房的过继子。更兼那大笔财产林家从未按照绝户的规矩上交国库半点,当即记恨在心。因此下了一道选秀的旨意:“所有在京四品以上,外任三品以上家中女儿,年满13周岁,未超过17周岁的,都要参加选秀。未选秀者不得擅自婚嫁。”这一下,倒是把林家女儿和贾家大房的庶出独生女一起圈进了三年后大选的范围里。新皇已经决意要纳了那带着大笔嫁妆的林氏,更惦记上了宁珊刚刚接回家还没几天的庶妹,想人财两得。既得了林家财产,又有宁珊的妹子拴着他,免得被太上皇笼络过去。 宫里本来有个贾家出身的嫔妃,乃是二房的长女,太上皇硬塞过来的,新皇早就看着不顺眼,正好接着前些日子贾赦让爵查抄出来的二房当家太太的罪证,将那些重利盘剥、包揽诉讼等罪状,一股脑的定给了二房夫人贾王氏,以此为理由,降了她女儿的妃位,打为贵人,还撤了她的牌子,形同打入冷宫。只等着空出的位置三年后再给能带来助力的女子,而太上皇却觉得新皇此举会让宁珊离心,也暗中趁意,并不加以阻拦。 荣国府的二房进来十分不顺,大房不经老太太同意私自让了爵位,让他们一家子沦为寄主在侄子家中的叔叔,失了体面;刚刚从扬州拿回来的大宗产业正准备修建省亲别墅迎接当了妃子的女儿,却一遭跌落云端,成了罪妇所出的冷宫贵人,而那短命鬼贾敏的女儿却入了选秀名单,不知道三年后会有怎样的前途,然而不管是入宫还是外聘,都需要嫁妆,林家的财产本来都已经进了腰包的,这下子也不得不吐出来一些。贾王氏给这一连串的打击刺激的吐了血,却也止不了她丢失的五品敕命,一下子成了白身,还是个有罪的白身,还是个有罪在身不得不用大笔银子赎罪的白身。想也知道,这笔钱公中是不会给她出的,她又要自掏腰包了。 贾史氏也觉得最近不顺极了,原本随她捏扁揉圆的大儿子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如今更是搬离府中让她等闲见不着面,也叱骂不到;原本给家里争下大荣光的孙女被她短视的母亲连累,失了妃位,更失了皇宠;原本订好了要给宝贝孙子留下的林家女儿和财产挂上了选秀的名单,轻易不敢擅动,就算求人使钱不叫林家女留在宫中,也不被指婚给旁人,也要等到三年后,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贾史氏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那就是都是贾赦不好,是他作的,他没作妖的时候二房顺风顺水,自己也舒服体面,他一开始作了就什么都不对了。为此,贾史氏更加怨恨这个生了不如不生的大儿子了。不过她也没冤枉贾赦就是了,这一切,的确是贾赦作的,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别人也联系不到他头上去。但确实如偏心的贾史氏暗咒的那样,这世上要是没了贾赦,的确会少了许多麻烦。 第10章 贾赦价值 万幸,宁珊还不知道傻爹作出来的大乱子,因此傻爹还是很幸福的呆在宁家养尊处优。至于三年后庶妹要去选秀这件事,傻爹和他夫人都是乐见其成,正好二房的贾元春被贬了,他们巴不得自己一房能出个妃子去打二房的脸,为此,傻爹狠狠夸奖了才开始试着管家的迎春姑娘一番,还赏了好些东西。宁珊对此报以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诚然他需要庶妹替他管家,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太上皇和当今都不打他后院的主意了,他自然会慢慢挑选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聘回来;而庶妹嫁的好了,对他的确有些助力,但宁珊并不是指望攀附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他只需要庶出的一双弟妹不给他添乱即可,至于将来能不能互惠互利,那是后话,暂且不考虑。而给贾家二房添堵,更是随傻爹的意,整个贾家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二房。也只有傻爹才会堵着一口气非要跟他们别劲儿,而傻爹有个活儿干,不来给他添麻烦也是好事儿。因此,宁珊才会纵着傻爹,给他撑腰,让他出去狐假虎威。 傻爹在太上皇面前的一气儿浑说给荣国府翻了个天。贾王氏被明着夺去敕命,再也当不了当家主母,这位置只好让给内侄女小贾王氏,此人也算宁珊的弟媳妇了,正是贾琏的妻子,她本来也跟着姑母做放贷的买卖,忽见皇家怪罪下来,好好的妃子说贬就贬了,终于吓到了,哭哭啼啼把自己也参与放贷的事情跟贾琏说了。贾琏当即被气了个倒仰,他虽然纨绔,但脑子里还有个界线,懂得基本法律,何况就种做了要殃及后代的买卖,他家婆娘一做就是三四年,难怪他成婚到现在只得一个女儿,却生不出儿子来呢。 贾琏脑子里有数,又亲眼见了二房被这一罪名打击的跌落云端,当即不敢耽搁,借口给父亲请安,带着老婆女儿就往宁珊家求救。 宁珊把贾琏的女儿送给贾赦去逗着玩儿,自己带着贾琏到书房里教育到:“既然上面把罪责都摊到大贾王氏身上,你便可趁机一起甩脱了,只要以后别再做了也就是了。”宁珊特地找了茬儿来就是给傻爹出气的,怎么可能出手帮着抹平?就算是帮小贾王氏他也没那个义务。 贾琏心里还知道羞耻,总觉得甩锅这件事不是很好,何况他对大贾王氏还有一份感激,总觉得自己是二房养大的,而不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和贪财刻薄的继母抚养成人的。宁珊听了贾琏吭吭哧哧的解释,不知道该不该夸奖贾琏记恩呢,还是要批评贾赦确实不负责任,但是有些事情他确实知道的。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是琏二爷吗?”宁珊淡淡抬眼问道。 贾琏愣了一下,才回道:“据说大哥本是双子?家中留下的那位哥哥早夭了,但到底上过族谱,因此我才是二爷的。” 宁珊启发道:“那你觉得好好的,大爷为什么会夭折?别觉着是双子不详,或者身体不好,我可是一直都好好的。” 贾琏到底不笨,这样一启发,又有先前宁珊毫不犹豫教他甩锅给大贾王氏的话在,当即红了眼珠:“可是二婶,不,贾王氏做了什么?” 宁珊一推二五六:“我并不知道什么,这话是你说的。我知道的只是同为双子,我一直活的好好的。而你在咱们亲娘去了,由二房抚养以后也长大成人了。”他说的都是实话,至于贾琏要怎么理解,他可管不着。不过以大贾王氏那重利盘剥的狠毒来看,这事情她也未必干不出来。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便真是她做的,也没有证据了。 贾琏眼珠子红的渗人,连看向小贾王氏被迎春带去的后堂方向都不对劲了:“我这么多年,岂非是认贼做母了?”说着,两手抓着头发狠狠撕扯着,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宁珊见了,也觉得自己这锅甩的有些狠了,急忙找补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终究没有证据,只是胡乱猜测罢了。”这番猜测是第一次见到贾赦,他醉后嚷嚷的,虽然贾赦一直抱怨贾史氏偏心,二房狠毒,但说到真格的,他可是一点儿证据都找不出来的,甚至这番推测也未必靠谱。 然而贾琏似乎一下子就深信不疑了,宁珊推测这倒霉弟弟也无非就是想找个地方推脱一下自己多年来没有亲娘,又爹靠不着的痛苦和抑郁之情,似乎这样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可怜的,也是有人疼爱的。自欺欺人的本领不下于贾赦,可见父子相承。贾赦早年也是这么欺骗自己,觉得自己只要把贾史氏想要的都让出来,就会得到贾政一般的疼爱,只是等了这么多年也不见贾史氏对他有一点儿好颜色,反而越发踩到他头上洋洋得意,这才灰了心的。宁珊不知道让贾琏对贾赦抱有幻想的孺慕是不是件好事儿,但总归让他防着二房些不是坏事儿,也免得将来再被那一家子拖累,自己舍不得处置,却跑到他这里添乱。 宁珊把俨然有些脑补到魔障了的贾琏送到贾赦院里去接婆娘女儿,却见贾琏两眼通红,冲着贾赦就是“噗通”一跪,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有带着哭腔喊了声“爹”。贾赦着实被吓了一跳,正逗着孙女儿,哄她喂自己一口点心,一下子全也在喉头了,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呛得捶胸顿足,两眼泪光闪闪。贾琏见状,越发脑补到停不下来了。宁珊摸摸鼻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做的有点儿多且不对,但是那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怪贾琏脑补太凶猛,贾赦配合太到位。 说真的,把傻爹接过来也有些日子了,这一位是真的是事儿不管的,夫人子女一概撇在脑后,偶尔想起来了也是训斥为主,得瑟为辅的叫过来申饬几句,平时就只顾着在书房里鼓捣自己那堆字画古玩。据说原本还喜欢跟姬妾丫鬟厮混,但住到这里以后,丫鬟都是宁家的家生子,贾赦自己一个姨娘通房都没带,也不知道是没想起来呢,还是顾忌着毕竟是儿子家里不能太放肆,反正宁珊是没见他对着那个丫鬟比看字画古玩来的热切的。何况当初见了傻爹,听他酒后一番醉言,宁珊便知道了许多外头添油加醋的闲话是不可信的,贾赦的名声确实不好,但说他有多坏却也是被泼了脏水,至少现在住在宁珊眼皮子底下的贾赦很安分,从不惹祸,也不添乱,花钱虽然大手大脚了些,但都是自己掏的,宁珊也按月给他一些孝敬,该有的养老银子也都给,只是那数量远远不够贾赦去琉璃厂淘换一副字画的,却也没见他抱怨过什么,实在是比想象中更加好养活的。 宁珊就想不通了,这么乖的一个半大老头,怎么就会被人不待见成那样?何况贾赦本人虽然琴棋书画都不会,诗词歌赋全嫌累,但是却善于品评,宁珊偶然发现庶妹迎春擅长下棋,休沐之日也曾把她叫来下上几局,果然十分不凡,虽还赢不了宁珊,却也每每逼得他情势危急。有一次复盘的时候给贾赦看见了,点评几局,确实字字珠玑,十分到位。书画上的眼力也从未出过错,宁珊书房里的几幅字画一半是贾赦挑选的,俱是名家真品,有一副甚至是宁珊前世见过的,也不知道贾赦是从谁家淘换出来的。至于琴,他在花楼里传扬出来的名声一多半是捧花魁的,那些花魁都是当真有实学的,能跟贾赦相交,足见此人还是真有些墨水,不然眼高于顶又注重声名口碑的花魁们是不用太卖面子给一个快没落了的二流公府里降等的三流将军的。 宁珊虽然做好了准备要白养着贾赦,但他若是还能带来其他附加价值岂不是更好。自从发现了贾赦于金士古玩上的天赋,宁珊很是鼓励了他一番,让他多去寻些名品来,打响名声,也好顺势打入古玩圈子里。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不是说说的,如今玩得起金石一道的都是些清贵有钱的权贵人家,普通人可没钱去买这些东西,倒是卖出去换钱的不肖子弟从来都不少,贾赦许多东西都是从那些人手里低价买来的,只是他眼光老道,从不失手,才有了今日的积累。 贾赦对于京城上流社会的圈子没什么兴趣,但是经宁珊分析,对于这样做可以狠狠落贾政的面子,让他无颜见人却十分积极。他对于一切可以让贾政以及他全家不舒服的事情都报以极大的热情,自从宁珊说完,贾赦就大大减少了宅在书房里的时间,改为有空就去走街串巷的淘换宝贝,既丰富了自己的腰包,又能顺带结识些人脉,现在宁珊缺的就是这些。在边城一呆十多年,回来后又为了自保上交军权,他现如今是不能和旧部联络太多,又对京城上层圈子知之不详,颇有些束手束脚,贾赦结识了些热爱金士古玩字画的清流高官,他也好趁此多打听一些前朝后宫的详情出来,了解推测皇帝的心思是历朝历代世家大族必备的本领,若没有这些资历本领做后盾,他们靠什么去传承百代千年。 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被人捧着吹嘘多年,一直都是端方形象自居,向来都以为自己才是荣国府的代表,只有他才配出去和众多名流交际,如今偶然听一些高攀不上的大人物说起他那不成器的大哥,言辞中还颇有些赞赏之意,当即遭受重大打击。他觉得自从贾赦那个早就过继出去的大儿子回来以后,自家的运道就一直不太好,为此深恨宁珊妨了他的仕途前程。后面又有贾琏拖他的后腿,自打袭了爵就矜持起来,许多事情都不像从前一样听他分派,还莫名的对官职起了关注,一心想把自己捐的五品虚衔落个实差。贾政对此十分不屑,还教育他不要妄图捐官入仕,却被贾琏一句话堵了回来:“二叔也是靠老太爷的遗折恩荫入仕的,怎么侄子却不可以?” 第11章 贾琏心思 贾政早就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应该科举及第,而不是恩荫入仕,只是老太爷临终前上了这么一道折子,自己也不能不从,因此常自以为屈才,又觉心虚,从不提起。如今被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侄子当面揭了短,不觉又气又臊的面红耳赤。 贾琏见状,深感快慰。他从暗慕二房叔婶,鄙视自己亲爹的极端一下子跳到了视二房为杀母仇人的另一个极端,心理变化极大,隐隐带的整个人都有些扭曲了,很有些贾赦那种看着二房不好了自己就开心了的意味在,顺便连王家出身的媳妇都冷落了许多。贾赦对于贾琏被王家女人笼络的险些不知道亲爹是谁十分愤怒,然而如今他和小贾王氏关系淡漠了,他也不满意,只说这样他就没有大孙子可以抱了,说完满含期盼的看向宁珊,似乎指望宁珊能娶一个回来,好生大孙子给他抱,虽然说宁珊的儿子肯定要跟着姓宁的,但是没关系,他擅长脑补,还是可以当成自己大孙子的。 贾赦完全忘了他在太上皇那里为了给二房添堵而胡诌的宁珊看上了林氏那些话了,宁珊则是完全不知道这一节,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为了让贾赦如意就随便娶一个女子回来的。嫁给他就意味着要成为宁家宗妇,跟他一起负担宁家的未来,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住在荣国府的那个林氏年纪不合适就算了,连教养也是那个偏心自私又任性妄为的贾史氏一手包办的,单凭这一点就够宁珊膈应的,更何况贾家没规矩是除了名儿的,家中大事小情都可以在外面打听到,姑娘们也是给小厮奴才们随口提着的,宁珊把庶妹迎春接过来之后,很是清理了一番下人,这个世道对女子一向苛求,他虽然觉得许多规矩来的莫名其妙,却也不准备一个人抵抗世人的口角长舌,因此那位林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的。 当然,就算他真的爱慕林氏,皇上肯定也不会让他娶,穷疯了的皇上终于把脑筋动到妻妾们的娘家了,正式颁布了省亲的旨意。而且是贵人以上都可以请旨省亲的,贾家二房的贾元春虽然被降了位,目前无宠无封,却刚刚好卡在省亲的边线上,这一消息让贾家很是兴奋,贾赦除外。 贾赦坐在宁珊的书房里抱怨个不停:“老天怎么又不长眼的让那一家子得瑟起来了?” 宁珊一边翻着几年前的邸报了解京中一应变化,试图揣摩上意,研究出未来的动向,一边随口敷衍道:“省亲的事情,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也不止一次,以后迎春妹妹去选秀,要是入了宫,也能来个省亲,岂不是很好?”宁珊虽然不看好迎春的资质,更不知道皇城里的那位早就在她身上打了标签,但是选秀是肯定要参加的,就算她是庶出,那也是一等将军的独生女,现在更是栖身侯府,就算她资质再差上几倍,在最后一轮大挑之前都不可能被刷下去。而且贾迎春是要参加大选的,可不同于之前贾元春参加的小选,就算最后没有上记名,也是不耽误嫁个好人家的,而不是留在宫里当宫女。基本上,宁珊认为这个妹妹最后是要从他手上发嫁的,但是在那之前让贾赦多一个盼头,兴奋几年,也省的啰唣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宁珊一提起迎春也有可能入宫为妃为嫔,将来也会省亲以后,贾赦就没那么多话了,而是美滋滋的开始盘算自己将来也能成为皇亲国戚中的一份子。贾家勋贵的出身让他们都对皇亲国戚执念深重,却对清流文官多有鄙夷。当然,真正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和内阁宰辅他们也是望尘莫及的羡慕着的。 无独有偶,贾赦做着美梦的同时,贾琏也要遥想成为真正的国舅爷的风光。家中二妹妹,四妹妹和林表妹都上了内务府的选秀名单,三年后起码有两个要去选秀的,就算四妹妹年幼,下下届也是要去的,贾琏如今痛恨着二房,却因为他们在宫里有人而不敢放开了手脚彻底撕破脸皮,就迫切希望自己这一边的姑娘也能有一个出息的,也好让他借力。当然,最好是庶妹贾迎春能一举选中后宫,不过贾琏也没少听下人嚼舌根说这个妹妹就是块木头,因此不敢把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便将眼光转向了林表妹。 贾琏寄予厚望的这个表妹林氏,闺名黛玉的,的确不似凡物。她出身四代列侯的姑苏林家,清贵无比,父亲在世是任扬州盐政也是简在帝心,如今虽然父母双亡,可是林家五代积累的家产都成了她的嫁妆,折合起来不下两三百万的银子,谁家得了都是不得了的一笔浮财。更兼这林黛玉生的也美,气质更是绝佳,袅袅婷婷比出水芙蓉更加清丽三分,虽然才只有十岁,身量脸蛋都没有完全张开,却也已是这个年纪少见的绝色了。单凭这张脸,在后宫里也是排的上号的。贾琏寄希望于她,单看表面是不会落空。他预备着在这个表妹入宫前先打好关系基础,免得给二房笼络了去。贾琏深知二房贾王氏跟他的小姑林贾氏在家时就互相不对付,更知道林家那一大笔浮财如今全落在二房手里,因为这笔钱当初就是他带回来交给贾政和王夫人的,他自己还从中贪了几万银子,如今还没怎么动过呢。贾琏打算把这笔钱还给林表妹,虽然说这无疑于割肉之痛,但是再痛也痛不过二房要换回几百万。但是他一个表哥,实在不能主动去找个年幼的表妹密谈,这件事儿不是着落在他妹子迎春身上,就得让他媳妇小贾王氏去说。 贾琏目前看王家人还带着痛恨,因此不大想主动给媳妇示好服软,便跑到宁珊家来,把自己的算盘说给贾赦听。贾赦一听他把那么一笔巨款就那么轻易的交给二房,痛恨的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你这个败家短命的混账,人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林家是绝户,绝户你懂吗?就算还有个在室女,可是又没有立继,绝户女那四分之三,剩下的是要上交国库的。你说林家家产总共两三百万,那就是要上交五六十万,你把钱都给了二房,这笔钱你自己去交。” 贾赦的觉悟一下子就有这么高了,也是少不了宁珊叫老管家给他念叨的律法条例。自从知道荣国府暗地里的龌龊事儿以后,宁珊就没少叫人给贾赦明里暗里的讲讲法律条文,免得他把贾家的习性带到宁家来给他惹祸。如今贾赦被□□的遇到事儿先想法律,因此一听贾琏说把钱给了二房,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钱是国库的,敢不给是会死人的,第二个念头才是,这个败家的混账儿子,几百万良银子居然给了二房,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更没孝敬他半分。 宁珊听说林家家产有那么多,也被吓了一跳,他继承来的宁家因为没人分家产了,故而得了全部,几代家主经营下来,算上主母的嫁妆也就一百多万,这还是没少发战争财的结果。就算北疆不如南疆和西海沿子富裕,每每打了胜仗,从敌方手里抢来的也不会太少。宁家又没有败家子,因此才能累积到百万。如今这林家,人人短命不长寿,五代下来便能积蓄两三百万,还是贾琏忙着回来贱卖了不少田产土地商铺的结果,认真一算,这林氏的身价怕是抵得上两三个荣国府了。 “这么多的钱你也敢沾?就不怕烧了手?”宁珊想不明白,贾家的子弟都是怎么教育的?女眷敢放印子钱,身在后宅也敢包揽诉讼,男丁是捡钱就搂,到手了才想应不应该,脑子都落在娘胎里没生出来是不是?“你可知道绝户财是要上交国库的,如今连个凭据都没有你就把钱给了二房,人家若是不承认,这笔钱你打算从哪里出?” 贾琏顿时傻了,他还以为这笔钱只涉及到林表妹的嫁妆,哪里想得到还要上交?贾赦也懵了,几十万两银子,他这辈子还没摸过边儿呢,上哪儿去凑来交给国库?这父子俩如今都见识到了权利的好处,从宁珊这里借了不少光,倒也不像之前那样光惦记着钱财,也开始幻想一下前程了。可如今贪墨了应该上交国库的银子,别说捐官入仕了,别被下了大狱抄家问斩就是好的了。 贾琏一矮身跪在宁珊脚边,抱着大腿就哭:“大哥千万救我。”宁珊给抱得浑身一麻,险些起飞腿踢出去,幸好及时想到这货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脑子缺弦,也不能放弃不管,不然一旦贾琏获了罪,皇上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牵连他的好机会。 但还是忍受不了一个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自己裤子上,宁珊到底没忍住抽出腿来,把贾琏踢到两步远的地方才说道:“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教你个法子,你只管把林家的财产登记造册送到户部去,让户部派人直接到荣国府去接收银子,到时候他们不给也得给了。” 贾琏抹把脸,眨巴着桃花眼问道:“他们要是硬说没收到,非要推到弟弟头上该怎么办?”宁珊被气笑了:“那也没办法,你只好把房门打开,连同你媳妇的嫁妆一起让户部翻检查抄一番,以证清白。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赶紧把私下贪墨的几万两还给林氏。” 贾琏连忙点头:“弟弟早就想还了,只是我不好去后宅直接见面,还要拜托妹妹了。”贾琏深觉怀中的银子烫手,忙不迭的就想推给迎春。 宁珊皱皱眉,到底还是看在母亲的份儿上帮了他一把,叫过外头的内管事,吩咐道:“把大小姐请过来。”如今在宁珊府上,辈分都是随着他排的,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御封的侯爷,平常都被叫做侯爷或者老爷,贾赦就是老太爷,迎春是大小姐或者大姑娘,贾琮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小毛孩也被叫三老爷,只是他不大到前头来,平常多是呆在宁珊安排的书房里跟着请来的夫子启蒙,倒也很少被请到明面上来尊称。 第12章 迎春改变 迎春被请到书房侧面厢房的屏风后面,贾琏面红耳赤的把事情讲了一遍,虽然不免为自己辩白,也时常强调自己是按照二房的吩咐办事,并非出自自愿,到底也算交待清楚了。 迎春听得瞠目结舌,她活到现在,连几百两银子都是来了宁珊府里才见过的,何尝知道几万两,几百万两都是何等的巨款?更加别说还敢贪墨了。她连贪墨这个词都是被动式,自来都是她那没规没矩的奶妈子偷摸她的东西,她何尝拿过别人一星半点儿? 吓坏了的迎春坐在屏风后根本不敢说话,贾琏听不见她答应,心里没断遛的暗骂这个妹妹是块木头,压根儿指望不上。而宁珊却见过她大气周密的棋局规划,甚至这个妹妹只是没人关爱被养的胆怯畏缩了,心里却是明白的,便替贾琏道:“如今也并不指望那林氏自己去讨回家产,只是她到底才是主人,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底二弟代为上书不及她替父上书要交公国库,妹妹只消去跟她分说清楚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有户部的人接手,也无需她出面。” 好半晌,迎春才低声道:“只怕林妹妹上了这道书,越发在那府里过不下去了。”果然,她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过于怯懦,又为了自保,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贾赦还在心疼银子,他最近跟一些喜爱金石古玩的大家频频见面,为此花了不少钱去买古董,虽说宁珊肯给他出钱,但也是亲父子明算账的,凡是花宁府银子买来的东西,虽然由贾赦拿出去炫,可所有权却是宁珊的,如今贾赦每每淘到好东西都是痛并快乐着,跟人家品评完了回去就得乖乖上交。宁珊倒是不太查看他到底花了多少,有没有私下昧着银子,但宁府的老管家却不是很给贾赦面子,每每去账房提钱都是要签字画押了才给的,还一直派护卫小厮跟着他上街,贾赦在大儿子面前还是要脸面的,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好。但贪财的脾性到底不是一两天能转好的,肉疼银子也算自然反应,只要没伸手,宁珊就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迎春答应择日回一趟荣国府去,把银票还给林黛玉,也答应替贾琏分说林家家产一事,贾琏总算松了口气,至于那林氏相不相信他,就没想那么多了。他总觉得自己看清了二房的真面目,别人就一定也都清楚。而宁珊也没想着提醒他,这个弟弟从根子上就被二房教坏了,欺软怕硬,贪婪却不敢扛事,虽然做人还有些底线,但节操却所剩不多,得让他吃几次亏,才能记住。 贾赦对于高高抬起,放过二房还是不满意,撺掇宁珊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几百万两吗?户部拿走的也不过四分之一,剩下的还不是要让他们拿去修建省亲园子,那林丫头除了琏儿私下还回去的几万两就仍然一无所有了。何况琏儿还回去的银子,她也没地方花用,只要一拿出来,还是要被二房‘借’个有去无还。”贾赦是跟二房,特别是贾政死磕到底了,只要他们有一点儿好,他都要给作成不好。 贾琏也心有不甘:“大哥,父亲说的,你可有什么章法?”他子承父业,也开始跟二房撕,力争不让仇人好过。 宁珊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耍赖缠上他的父子二人,觉得有些头痛:“你俩不就是想让二房修不成省亲园子吗?那直接让他们省亲不成不就得了。”一老一少满怀期盼的看着他,等待下一步指示,迎春坐在后面都听明白了,她进来得了宁珊送的教养嬷嬷,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别是选秀、后宫这一块的,嬷嬷教导的很是细致。她知道了后宫嫔妃除了靠皇宠,靠儿子,剩下的就是靠娘家,之前二房王夫人被落了罪,大姐姐就降了位,如今再豁出去让户部上门收款,当家老爷也落不了好,不是丢官也得降职,身在后宫的女儿也要受牵连。元春如今就是给没有封号的贵人,还比不上兼着的凤藻宫尚书来的名正言顺呢,要是再降一两级,成了美人、才人之流,就没法请旨省亲了。迎春有些疑惑,这么简单的道理,父亲和二哥怎么恍若不明白呢? 宁珊也心存疑惑,看贾赦面相,不是个傻的,他相信他娘亲宁氏也绝对不傻,怎么生出来个弟弟傻成这样?难道真是教育的不好给耽误了?可贾赦也是天生天养了这么多年,冒起坏水儿来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坑人,怎么贾琏就这么的“纯良”呢? 下一个休沐日,宁珊送迎春回荣国府去给那老太太请安。如今迎春跟着教养嬷嬷学习,也明白了许多事情,每月初一十五都一定会去荣国府请安,平日里也是早晚给贾赦夫妻俩晨昏定省的,从不给人说嘴的机会。只是贾赦喜好赖床,如今让了爵位,越发连大朝会都不去了,根本没有一天能早早起来的。迎春也是每每在门外行了礼,又去给宁珊问安。 宁珊没给荣国府递帖子,自己自然不会进敕造的大门,看着迎春进门,他也被贾琏殷勤请到小书房里去了。如今他袭了爵,也顺便袭了他老子的旧居,住在东院,有一道黑油大门日常进出,又卸了身上跑腿的庶务,并不常和二房碰面。只是他媳妇十分不醒事,一见甩完了锅给姑母,自己没受到惩罚,就把那些事儿一股脑忘掉,每日该怎么威风还是照旧。贾琏一面恨着王家女,巴不得她们都没好下场,一边有提心吊胆,生怕小贾王氏惹出祸来要殃及他。可是他又降服不了小贾王氏,反倒时常被她压服着,又有史太君给撑腰,他在这府上的状况和他爹越发相似,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又气又急的贾琏抓着宁珊这根救命稻草不放,后面请过安被送去和姐妹们见面的迎春也顺利达成了约林表妹私下详谈的成就。她把宁珊送给她的许多首饰都带了来,让姐妹们挑选,趁着她们说笑打闹的时候,借口换衣服拉了林表妹回屋去,几句话交待了林家家产的数额,又把贾琏私下塞给她的银票拿出来,说道:“好妹妹,这是我二哥让我转交给你的,你林府五代家产如今都被二房拿去了,这些是他私下里昧的,好给妹妹傍身。只是那折子,还需要你这个做女儿的亲自写了,我大哥答应替你转交,这也是为了林姑父的一生清誉,你可尽快写好了,下次我再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去才好。” 这位林表妹一向心思细腻,凡事都比别人多想三分,如今寄人篱下,更是多愁善感。今日忽然听说自己并非一草一纸都要靠着贾家,反而是带着大笔家产前来投靠的,一时也怔住了。只是外面姐妹们嬉闹声渐大,也容不得她细想,只匆匆收了银票,塞在袖子里,又抹了把眼泪便出去了。 贾家大排行第三的二房庶女十分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林氏像是哭过的样子,便问道:“林姐姐,方才同二姐姐去换衣裳,怎么还哭了?”这位二房庶女名叫贾探春,原是贾家三位小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在史太君面前都有几分体面。可如今,两个远不如的姐妹,一个忽然有了个当侯爷的大哥,还被接了出去,一个也上了内务府选秀的名单,惹得东府那边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妹妹,时常打发人来看望,又时不时送些东西,越发显得她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外戚助力。 这贾探春本是三姐妹之间最有成算的一个,又最有大志向,一向得人赞赏,是三人中过的最体面的一个。如今却被一道选修的圣旨打出了原型,心底的羞恼就别提了。眼看着身边的姐妹们都前程可期,她的未来却捏在落了罪的嫡母手里,心中恼恨不甘,巴不得让日子还回到原来那样,因此也十分嫉恨突然出现让一切都不对劲了的宁珊。此时见贾迎春似乎很得他的看重,便下意识的想做些什么让她面上难堪。 那林氏不愧为钟灵毓秀的人物,只一言便听出了贾探春有意挑拨她和贾迎春的关系,随口回道:“还能有什么,只是听见二姐姐如今早晚都得见父亲,请安问好,一时自伤身世罢了。”贾迎春虽然心里更加明白了,嘴上却还是口拙的,不善跟人辩论,便是知道三妹妹有意让她和林妹妹不合,也说不出什么来反驳的。她身边的教养嬷嬷一见,便觉得自己的功课还要加强加深一些,侯爷托付她教养的这位姑娘,还是离真正的大家闺秀有不少距离。 迎春虽然没脾气,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却都不是好相与的,一见林氏拿话岔开了,当即就说侯爷估摸着要回去了,让她也收拾了准备着。贾探春正在为自己费力不讨好而后悔,一听她想攀上的侯爷今儿又见不着了,更觉懊丧。贾家一向不注意男女大防,当初宁珊初次进荣禧堂的时候,她们姐妹便在后堂等着史太君传唤。当初史太君是觉得若能降服住宁珊就叫其他人来相见,若是不能,也要狠狠落一回他的面子。却不想,计划才开了个头就让贾赦唱作俱佳的给搅和散了,因此宁珊至今没见过除了迎春之外其他的妹妹们,他也不打算见。可全不知有人盘算着怎么好见他一面,也得些关照,抬抬身份呢。 迎春回家的路上便如释重负的把任务的过程给宁珊交待了一遍,宁珊骑着马跟在她轿子旁,听她小声重复自己如何劝说,林表妹如何回应,都讲了一遍。末了,连三妹妹意图挑唆那番话也都学了一遭。这姑娘虽然自己没脾气,却不代表她没脑子,凡事都看得透记得清,不会报仇却知道告状,也算一大进步了,虽然宁珊肯定不会因为她告一状就去跟个没他年纪一半大的小姑娘为难的。 第13章 表妹林氏 迎春倒也没指望大哥能给她出气,不过是说说,过个嘴瘾罢了。她如今日子过得极好,她爹也偶尔想起来会夸赞她几声,还多了一个能耐的大哥,让她有人可以依靠,心头比谁都高兴,仿佛自己也有了撑腰的人了,连心气都立起来了很多。宁珊越发看出贾家这大房一家子都是一个脾性,每一个有骨气想着自己立身的,却都愿意靠着倚着,等别人去给撑腰仗势。也难怪他在边城没回来的那些年,一个个都被二房踩着踹着的拿来垫脚。如今他一回来,一个个都抖擞起来,也有敢当面硬抗了,也有敢背地里扯后腿的,都显出了些许本事。如果他当真见到那位立志想做出一番事业的贾家三姑娘,说不得真会欣赏她几分,只是可惜了,她出身不好,偏生在跟他傻爹,他蠢弟,他妹子都作对的二房,饶是资质再好,宁珊也不可能帮她分毫的。 再说荣国府里,送走了迎春之后,那林黛玉借口累了,抽身回屋去休息。她躺在榻上,细细思量迎春的话,忽而皱眉忽而低泣,想着任上去了却连个谥号都没得的父亲,心头难以抑制的涌起一股怨恨。 那么多的银子,合该上交国库的,却生生被人昧下,连累她父亲得个做官不清的污名,却苦于林家无人,连个能分说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有这么一个良机,她总该让皇上看看父亲的诚心,也好给已去了的父亲正名。只是这折子的写法她是不会的,想来宁大哥哥答应替她转交,也不必在乎格式。只是如何写的清楚感人,又如何面对户部官员来家中清点银两,她却不能不好生想一想。 林黛玉已经知道自己上了选秀名单的事情,却没有放在心上,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其母少女时期也是入宫选过秀,后来被指婚给当科探花郎的,因此这选秀的事情她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甚至比贾府四春知道的还更深一点儿,诸如选秀选的不是姑娘本人,而是身价背景这一遭,整个贾府都不见得有一个人知道,不然当初他们也不会花大价钱把长孙女送进去小选了。就凭她那个在从五品位置上一坐十年不挪窝的爹,她就不可能身居高位,除非是被立为靶子。林黛玉如今无父无母,自己都要借住在外祖母家里,就凭这个,她觉得自己去选秀也不会被上面瞧中,谁会乐意娶个她这样子的绝户女呢,皇家就更忌讳这些了,如林黛玉这种父母双亡,又兄弟姐妹全无的,世人另有一个称呼给她们,叫做六绝之女,比普通的绝户女更加不详。虽然现在知道自己是个身负巨款的金娃娃,林黛玉也不觉得皇家会为了点儿银子接纳她这个六绝之女。更别提她还有个自幼传扬在外的“不足之症”,任是哪个贵人也不会乐意要个身子弱的女子的。当然,她是不知道,现在那位皇上已经被太上皇束手束脚到穷疯了的程度,什么绝户不绝户,身子好不好的,早就不在意了。 既然不认为自己会因选秀进宫,林黛玉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还完了银子以后的生活了,她是要在贾家长住的,说不准还要多少年,这么绕过当家人直接递了文书指名要归还绝户财,她在这府里也就不用过了。单从这份认知上来看,这姑娘的确是难得的聪明还清醒,是贾家姑娘们比不了的。 林黛玉在榻上翻了个身,面朝帐顶,双目无神,思绪放空。她爹爹的官声名望是一定要保住的,这封信她必然要写,便是写了会被人嫉恨也顾不得了。但是这封信她却不能在贾府里写,一旦给人发现,她可就没法活了。最好的办法是能出府一趟,在宁大哥哥那里把信写了交出去,或者想法子见一见琏二哥哥,从他那边入手,想法子将这信当做爹爹的遗折递上去,也好不惹人注目。林黛玉生性敏感,早在第一次入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舅母似乎不大喜欢她,但外祖母对她还是好的,她也犹豫着要不要跟外祖母说一声,看她老人家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可是这话临到嘴边却不由自主的缩回去了,许是她心底也害怕着外祖母终究是贾家的老祖宗,为了保住自家,说不得就会劝她放弃呢。林黛玉不知道的时候还罢了,如今知道了,是怎么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为着些银子而落一个晚节不保的,该上交国库的银子,她是一定要交上去的,便是不能给父亲换一个追封,也要让他有个二品大员该有的谥号。 收到迎春的传话,得知林氏想见他一面,宁珊着实受惊不小。“你说你那表妹想见我一面,来我这儿写信?”宁珊不敢置信的再确认了一遍,见迎春重重点了头才不得不推拒道:“我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如今算起来,大房的正经外家都姓邢了,我一个早就过继了的根本扯不出关系来,平白无故的见面算怎么回事?再说了,连个理由都没有。”宁珊拒绝跟贾史氏那边的人见面,这个林氏,听上去就跟贾史氏听亲近的,还有意跟贾史氏商谈,天真的也太过了。他对于这种小姑娘向来是绕着走的,这种天真弄不好就会坑人,而且被坑的人还没法抱怨,因为坑人的也很无辜,并非出自本意,他拒绝被坑。 迎春又回去传话,一来一回的,一个月就过去了,后宫里贾元春也设法传出话来,好不容易收买了一个贪财的太监,花了不少银子,还打了空头银票让去贾府里拿钱,交代了万事小心,要揣摩上意,更指出要前朝后宫联起手来才好施展。言外之意直指宁珊,打算从大房着手,把这个助力拉拢过来。 贾史氏一向很看重这个在后宫里挣出一席之地的大孙女,也确实惋惜得不到宁珊这个实权侯爷的好助力,如今听了大孙女也指望大房早早过继出去的那个不孝子借力,便是再不情愿,也的想法子执行。 恰巧这个月里,有宁国府贾敬的寿辰,两府都要摆宴庆祝的,这一次,迎春回来请安时便单被留下来说话。只听贾史氏吩咐道:“过几日便是东府大老爷的寿辰,你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该去磕个头,你且把琮儿那孩子带回来,到日子让他跟环儿、兰儿一起去东府磕个头,也是他的礼数。” 迎春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实话实说道:“如今琮儿的学业都由宁大哥哥管着,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闲,只是老祖宗的话我必定给带到了。” 贾史氏要的就是提起宁珊,当下顺着这话就道:“伦理,他也是东府大老爷的嫡亲侄子,也很该见上一面才是。当然东府大老爷没修道之前,就跟你们老爷好的亲兄弟似的,那日你们老爷也要回来的,他难道不送父亲来吗?你不好说,且叫他来,我同他分说。”想了想,又道:“也叫你老子记得回来,没得有了儿子连老子娘都不要了的,这几个月不见他个人影,想是又去外面胡天胡地的,也没个人能管着他,如今越发放诞了。” 迎春哪里敢坐着听贾史氏痛批贾赦,少不得站起来垂手听了,才分辨一二:“父亲这几个月来只潜心研究金石古玩一道,认识了些高人雅士,却并不放肆胡闹,连我也得了些好东西呢。”说着将腰带上一块古玉拉出来给史太君看。 史太君拿着老花眼镜细细看去,果然是一块有年头了的好东西,如雪的玉身里沁着一抹鲜艳的鸡血红,这等东西若不是什么人家收藏多年的,便是古墓里捣腾出来的又给识货的人买去的,便是荣国府里也轻易拿不出这么一件宝贝来。这东西还是迎春初初上了选秀名单的时候,贾赦一高兴赏的,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小跟着二房长大,生怕她真有那运道入了宫当了嫔妃却忘了亲爹,才狠心赏了件有价值的,过后还心疼了好久,没少喝醉后跟宁珊念叨。 史太君看的也是眼红心热,那该死的老大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道孝敬于他,果然是个混账种子。一想起贾赦从荣国府不知道搬走了多少东西,贾史氏看着迎春的眼神都不好了。因此匆匆打发了她,叫她回去传话:“记得叫你老爷去东府瞧瞧,,该走的亲戚,该有的礼数都别忘了。” 迎春一脸无辜的回家去传话,宁珊皱眉暗忖,为了给傻爹出口气把自己赔进去到底值不值得?先是那林氏的事情,后来也牵扯出东府,也就是早就沦落为三等将军府的宁国府,不过在这一点上,荣国府也是一样,如今的贾琏和东府的贾珍一般都是三等奖军了,却还堂而皇之挂着国公府的牌子,将来少不得要被发作。宁珊想着,这事儿也尽早提醒贾琏一下,去也就去一趟了。 东府大老爷贾敬的寿诞正日子恰好在休沐日,这让宁珊似乎没有借口不去。 去就去吧,若是有机会,刚好见一见那林氏,瞧瞧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又能找出什么法子来既坑了二房又不连累自己,往日里没少听妹妹迎春说阖家上下都没有这个林表妹聪慧,他也瞧瞧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能在那混乱无序的府里还被人推崇着。 第14章 贾赦揭底 宁国府的大老爷贾敬的寿辰当日,宁珊一大早就陪着贾赦过去了。才到了宁荣街上,便看见一个十六七岁风流倜傥,眉目含情的一个小少爷带着不少随从捧着礼盒走来。贾赦骑在马上,一嗓子“蓉儿”就给喊住了。那少年跑到贾赦马前,十分乖巧,问了贾赦好,又问宁珊的好。他既认得宁珊,宁珊也不装着不知道他的样子,毕竟老爹的提示给的很到位,这位是宁国府继承人贾蓉。只是宁珊到目前为止也拿不准到底应该跟贾家这一家子保持怎样的距离,只好含糊的拱了拱手,连个称呼也没有的就算打过招呼了。 贾蓉也不以为意,他在这宁荣两府中辈分算是最小的一批了,也素来没人尊重,自家下人都不太听他的,早就不拿脸皮当回事儿了。宁珊不跟他亲热,他也觉得是正常,便只回答了贾赦的问题:“侄孙受父亲嘱托,往观里去给祖父请安。这后面带的是些上等的吃食和珍奇的果品,我父亲还让我传话说‘他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口齿倒十分伶俐,说话间满脸含笑,看着也颇为惹人喜爱。只是宁珊一早知道这位也是天生天养的被带歪了的,可不打算跟他交朋友。幸好,宁荣两府早就养成了眼睛长头顶上的习惯,一直以国公府自居,宁珊这个才当上三品郎中的侯爵,虽然巴结,也没到黏上来的程度,表现的还算得体。 目送贾蓉远去,宁珊抬头问道:“父亲,咱们去哪一边?”素来大家子宴饮都是男女各一边的,只是贾家的没规矩是远近闻名的,是以宁珊才会有此一问。 贾赦懒洋洋道:“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完了咱们就去东府,敬大哥哥的寿辰,去西府算怎么个意思。” 宁珊点点头,又问:“去请安可要我陪着?”这是隐晦的问贾赦去请安要不要有人撑腰呢。 贾赦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想着少在大儿子面前丢回脸更好,便没让他陪着。宁珊进了门直接去找贾琏,贾赦原地转了几圈,终究一咬牙去了荣庆堂。 出乎意料的,贾史氏今儿没骂他,想想也是,隔壁侄子过寿,她在家里骂人的确不怎么好。但是惯例不给贾赦好脸儿还是有的,贾赦也习惯了,请了安问了好,抬腿就要走,忽然贾史氏问道:“你那好儿子,今儿怎么没送你来?” 贾赦还没傻到认为贾史氏会对宁珊慈祥和蔼的程度,一听问起他骄傲的大儿子,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刺:“老太太问他作甚?咱们自家人庆寿也就罢了,几时招待起堂客来了?” 贾史氏平平静静道:“你自幼便和隔壁敬儿要好,如今长子还家,还不带去给他瞧瞧么?” 贾赦反应很快:“可是敬大哥哥久居观里,并不回家,要带也是改日专程带到观里去见。”贾赦暗暗决定,出了这道门就赶紧叫大儿子回家,免得老太太又出幺蛾子,如今贾赦终于明白了名手口碑的重要性,可不打算在这里给儿子扯后腿。 外头传来女人们的说笑声,越来越近了。贾赦皱皱眉头,心中涌出一股不妙的预警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告退,外头帘子一掀,他儿媳妇小贾王氏带着姑娘们就进来了。打头第一个就是他闺女贾迎春,后头探春、惜春、林黛玉、还有一个借居府上的二房亲戚假的姑娘,名叫薛宝钗的,也一起走了进来。 贾家向来不注重男女大防,众姑娘进来虽看到大老爷也在,略不自在了片刻,却都纷纷请安。他那个惯爱掐尖要强的儿媳妇一张嘴尤其的快:“给大老爷请安,许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硬朗,可见宁大哥哥的确孝顺的紧。几时我们二爷也能学几分就好了。” 贾探春很自然的接话道:“如今琏二哥哥不就在跟宁大哥哥学么,还愁学不到?”一句话简明扼要交代了宁珊的所在。贾赦又皱了皱眉头,他是真觉得事情不妙,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史太君听了两人的话,似乎很随意的说道:“说起琏儿,今儿我还没见着呢,他在做什么,也不来给我请个安,可去东府那边了?” 小贾王氏,学名熙凤,两府都成凤姐儿的道:“宁大哥哥来了,他在书房相陪呢。” 贾史氏惊讶的跟真的似的:“侯爷到府,怎么也没人说一声?可别怠慢了,你们那院子不过是个花园子罢了,还不快请到荣禧堂去,要么就领到我这儿来,他也是许久未见了的,今儿趁着热闹,也让我好生见一见。到底都是我的孙儿,哪能不熟悉熟悉呢?” 贾赦终于知道哪里不好了,他领着宁珊过来,又没提前递上侯府的帖子,这一大家子就真拿他当自家晚辈来对待了,贾赦可不觉得史太君能喜欢他的儿子,怕是要利用居多,甭管出继没出继,一旦被史太君缠上,就算甩不脱了。 贾赦暗暗后悔到底还是给大儿子惹了麻烦,那边小贾王氏,凤姐儿已经麻利的派人去请了宁珊和贾琏过来。迎春到底和宁珊相处的久一些,知道他不喜欢贾家的一些做派,忍不住对史太君道:“老太太,既然哥哥们要过来,我看我们还是···” 史太君不以为意,她最宝贝的小孙子还没过来跟姐妹们打声招呼呢,她们哪里能走?必须得坐等。摆摆手,不以为然道:“都是自家骨肉,何必作态。”迎春无奈,只得坐回原位。那不是自家的薛宝钗却目光闪烁,连同贾探春一起,都对这位侯爷很有兴趣。惜春年纪还小,一向是随着姐姐们行动的。林黛玉因为宁珊给她传话林家祖产和父亲官声两件事,十分感激他,也愿意见一见,亲自道谢才好,便也坐着没动。其实她们真想动也没地方可去,这里能躲一躲的只有史太君的碧纱橱,她不发话,谁敢擅进? 宁珊本来在书房里被贾琏缠磨的头疼,这个弟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轻了不知悔改,重了他还不好下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得好。他倒是虚心,每每出了问题都跑来找他求教,也听话去做,但从不知道自己动动脑子,一有事就指望宁珊,也着实烦得很。这会儿听说贾史氏传唤,虽然不满其态度,也乐的先离开贾琏再说。 贾琏对贾史氏感情也颇为复杂,他也算是在贾史氏身前长大的,只是从来比不过二房的一对堂兄堂姐,已逝的荣国府大爷贾珠和如今入了宫一贬再贬的贾元春,从来只要有那两位在,他就入不了老太太的眼。原本他跟着二房长大,也不觉有什么,如今看二房如仇敌,便是想起什么都觉得不顺心了。因此,连偏爱二房的老太太也怨怼上了,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宁珊跟贾琏一道出门往荣庆堂走过去,路上盘算着贾史氏可能会有的行动,暗中思忖对策。贾赦那套一哭二闹确实有效,但宁珊深觉自己做不来,他脸皮没有贾赦厚,相关技能也不熟练,实在做不到。但是他也不准备听贾史氏自说自话的还把他当孙子训,他没贾赦那份定力,怕自己受不了翻脸,到时候双方都不好看,固然是贾史氏错在先,但她有个年纪在,便是倚老卖老了,世人也多同情老的一方,总觉得那是弱势,他可不准备去跟贾史氏打口水战,如今要紧的是帮林氏把该上交的家产上交了,之后他们要怎么闹腾,无非也就是修建省亲别院那点子事儿,八成不是让他破财就是让他也出力,宁珊自认对荣国府没有义务,并不打算理会,但稍微破点儿小财权当消灾了倒也不是不行。说到底,宁家也是荣国府的姻亲之一,他更是贾赦的亲子,想要彻底断开关系也是没多大可能性的。更别提宫里还有个脑子不知道想什么的皇上瞎搅和,就更不好脱身了。 贾史氏在内堂接见了宁珊,说话还算客气,没当成自家孙子喝骂,她那一番话都冲着贾琏去的,先说他不知感恩,二房养他这么大,如今住在他府上他还一肚子抱怨;继而又说他不知道友爱宝玉,从前对着贾珠也不够恭敬,跟着又联系到其他一些事情上去,指桑骂槐了好半天,姑娘们总算有理由躲出去了,小贾王氏凤姐儿却听得神采飞扬,一边拿吊梢眼横着贾琏,一边忙着劝贾史氏不要动气伤了身子,一面又跟着回忆当初的贾珠、贾元春有多么友爱手足,上恭下悌,继而就扯出贾元春如今在宫中被其母连累,风光不再的话头来,贾史氏哭的荡气回肠:“我那可怜的孙女好不容易挣出一个妃位来,就这么给个无知夫人毁了,我就是心疼娘娘,想开解劝慰一番都不能,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屋子马上跪了一地,哭求贾史氏别哭,贾赦也不情不愿的跟着起身,一副想下跪相劝,但是年老体衰,动作太慢的样子,站着也是摇摇晃晃,直往宁珊身上靠,宁珊一边伸手扶住贾赦,一边跟着‘劝慰’贾史氏道:“皇上既然下了旨意,家中有别院的可以恭请嫔妃回家省亲,老太君只消腾出个院子来修整一番,再硬了贾贵人回来,有多少话劝慰不得呢!” 贾史氏心中暗骂,面上却依然悲悲切切:“你年纪轻,没见过,我却知道,当年甄家接驾花的银子堆山填海都不止呢,这省亲,哪里有那么容易?” 贾赦毫不犹豫接话道:“甄家接驾接的是皇上圣驾,如今最多接一个贵人,哪里就能跟接皇上相比?” 贾史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一个疏忽就被贾赦钻了空子,还险些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心中愤恨不已,却没法说贾赦的话有错,只是喝道:“我自与侯爷说话,你哪里不能玩去,却在这里添乱。” 宁珊护着傻爹,脸色一沉,道:“我却不知这话有哪里不对,本来接贵人省亲和迎接圣驾就有本质区别,我父亲说不能相提并论,如何有错?” 贾史氏勉强道:“话是没错,只是两件事如何就扯到一处去了。到底是皇家给的荣耀,我们也不过是想办的体面一些罢了。” 贾赦立马又接话道:“家中不是才从林妹夫哪儿得了两三百万的银子,跟林侄女说说,借用一些,公库再出一些,剩下交由二房去办,一个院子也修建得起来了。”自从贾琏说了二房侵吞了林家数百万两家产以后,贾赦的心疼病就没好过,如今嘴皮子一翻就给吵嚷出来了。 身边宁珊,身后贾琏,屋内林黛玉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傻爹/父亲/大伯真有您的,这个老底掀的好,他们都省事了。 第15章 林家财富 贾敬的寿辰,整个荣国府的人都没去,因为贾赦一嗓子嚷出来的林家百万家产的事儿,他们得阖府坐到一起想办法。 贾琏首当其冲是第一个被质问的。好在之前宁珊让他登记林府家产造册他磨蹭了许久好歹是写出了大部分,光是这些就有数百万之巨了,剩下的只能算小鱼小虾,他也确实记不住了。 贾琏拿出册子一笔笔讲清了林家财产的去向,最后说都交给贾政和王夫人了。两人自然不打算认账,只揪着贾琏,说他贪墨了,应该交出来。那小贾王氏虽然知道贾琏受贾政和王夫人所托去收拢了林家财产,却不知道具体数额有这么大。她一向以出身富豪的金陵王家自居,最爱说的话就是“把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贾家过一辈子的”,如今冷不防听说她以为的穷酸林家竟然有两三百万的浮财,而这笔钱,贾琏居然傻的都交给二房了?! 小贾王氏这时候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被欺骗了,而骗她的人正是她一直以来信任有加的亲姑母。她恍恍惚惚两眼无神的瞪着大贾王氏,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也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最终全归到那两三百万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上去了。 慢说贾琏没拿那笔钱的大头,便是拿了,以他的脾气肯定也花了不少了,那笔由妹妹迎春交还给林家表妹的几万两里就有几千都是他的私房,还有从宁珊那得来的一些银票,皆是为了添补他靡费掉的部分,饶是这样,那叠子银票也是大小不一,看着就知道送来的人是心虚的。 大小贾王氏开战,互相甩锅,贾赦倚着大儿子看的十分热闹,要不是宁珊一直対他腰,说不定还要插一嘴进去;那当事人的林氏负责在后堂嘤嘤哭泣,迎春就负责劝她,探春早听傻了眼,惜春更是如此,倒是那个皇商薛家出来的姑娘看着还淡定几分,只是手里的帕子也拧的不成个样子。 贾史氏只觉得她生的这个大儿子就是个讨债的,每次见了贾赦准没好事儿,如今又应验了,还叫他吵嚷出了林家财产的问题来。她一直养着林黛玉,从不教她管家理事,就是为了让她对钱财糊涂,好不容易这安排派上了用场,却让贾赦一句话就给搅和了。贾史氏心里恨的直疼,只盼着能回到当初生他的时候,掐死得了。 贾政抻着长脸,一言不发,坐看媳妇跟侄媳妇互撕,打定主意要把不知道装到底了,贾赦可不容他脱逃,见贾政装模作样,当即起身,指着贾政鼻子就道:“往常总听人你说有多出息,对比着我有多纨绔,可我纨绔也就是祸害自家,你倒好,跟你那道貌岸然的媳妇一道算计孤女林侄女,二老爷二太太,威威赫赫一对儿,男的端方正直,女的菩萨心肠,可真是相配的很呐!” 贾政一张白脸全涨成了红色,看不下去的贾史氏指着贾赦就骂:“有你这么做哥哥的,把脏水生生往亲弟弟头上泼。琏儿也跟着你不学好,谎话扯上天去了,他说林家的财产都交给二房了,这话说出去谁信?准是你昧下了,难怪玉儿一回来你就吵嚷着要搬走,你说,你是不是把钱财都搬出去吞没了?”贾赦的脸涨的比贾政还红,颤抖的手指着贾史氏,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不得老娘的疼爱,可也没想到,为了护住她心爱的儿子,老太太能硬生生把他往死里逼。 纵然贾赦早就不期望贾史氏的关爱了,却也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两三百万的债都背到他身上了,他还有法儿活么?这是要逼死他来给二房平祸啊!贾赦眼泪都要下来了,要不是还撑着最后一丝尊严,他真想痛哭一场,哪怕又在大儿子面前丢脸也顾不得了。 宁珊看见今儿这一幕,才算彻底明白了贾赦在这荣国府中的地位,岂是一个辛酸形容得尽的。诚然,贾赦不算什么好人,但他也不坏,对别的子女虽不关心,但对他是没得挑的,这阵子也肯听话帮他拉些人脉,做事也比从前有了些分寸,更懂得了不少法条,轻易不会闯祸,宁珊对傻爹没有多高的要求,如今这样都算超乎想象了。傻爹是他的爹,岂能容人这般欺辱? 当下,宁珊沉着脸起身,一把扯过贾赦拉到身后,道:“此间种种,也没人说得清楚,至于钱财下落,何不交由户部来查找?贾老太君既然说父亲将钱都藏到我府上,我便任由户部去搜,同时,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上奏折给皇上,恭请御前圣裁。” “不行。”贾史氏一声断喝:“一家子骨肉,没必要扯到外面去丢人。” 宁珊傲然回道:“我姓宁,是镇北侯宁珊,与荣国府有何关联?”这一家子他也只认傻爹那一房,其他闲杂人等少来乱攀。“老太君张口就诬陷林家财产藏于我府上,我为自己求个清白有何不可?” 贾史氏烦死了这个一再跟她作对的孙子,幸亏当年给出去了,要是留在眼皮子底下,早把她气死了。“侯爷既然自认与贾家无干,那这件事本来就是家事,还请侯爷不要插手。” 贾赦怼回去:“绝户财要上交国库,怎么就成了家事?”他对贾史氏死心了,以后一门心思跟大儿子过了,这荣国府他不要了,而不是他们不要他了。 贾史氏狠狠摔了一个茶盏:“我说话没用是么?”贾赦一贯愚孝,最怕她生气,贾史氏每次不占理了就拿这一手对付他,百试百灵,却不料今天竟然失败了。 贾赦一把子哭腔冲后头喊道:“二丫头,带林丫头出来,咱们回府去,别在这里白受人诬陷。”说着又转向贾琏:“你如今也是三等奖军,有资格上奏折了,按你大哥说的,把一切都写清楚,交给皇上去判断好了。” 迎春在后头慌张喊道:“林妹妹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好?快请太医啊!”贾史氏听说最重要的涉案人昏了,急忙三两步走到后面去看,果见林黛玉一张小脸惨白,毫无血色,且满是泪痕,靠在贴身丫鬟和贾探春之间,不省人事。 林家家产一事没掰扯清楚之前,林黛玉绝不能出事,不然他们本来就没理的,这下更要落个杀人灭口的嫌疑了。贾史氏本来对林氏也有几分真心疼爱,只是这份疼爱比不过她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如今见林氏哭的可怜,不像是跟大房一家子混账串通好的样子,心里的猜疑也去了几分,命人那她的帖子去太医院请王太医过来。至于外面,她不坐镇了,还有谁能摁住贾赦的,一张嘴对上二房两口子还绰绰有余,把二人痛骂一顿之后傲娇扭头跟大儿子走了,顺手还把傻透腔的二儿子也拎走,可不能让他回去给小贾王氏洗脑了,免得糊里糊涂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宁珊回到家提笔万言,一气呵成,连同贾琏吭吭哧哧憋出来的折子一起,第二天一大早就递到朝上去了。新皇瞧他不顺眼,故意没先看他的折子,可是有太上皇在后面搅和,大部分的折子都是要送去大明宫的,能留在他乾清宫里的本来也不剩多少,再拖后,一天之中也是能翻到的。 穷疯了的新皇一看宁珊的奏折就气翻了,他这边过的节衣缩食,底下还有太上皇的亲信截留应该上交国库的银子,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挑衅于他。他再怎么受太上皇的制约,也是有些权利的,当即就批复了奏折,命人分头往宁家和荣国府中去彻查林家家产。 可想而知,在宁珊府中搜不出什么值钱东西来,便是有些,也都能自家十多年的账册对的上号,何况宁家全部家产算上房契、地契和外头的商铺也远远少于传闻中林家那数百万的家资。 宁珊这里没出差错,那有问题的自然就是荣国府了。宁珊动作太快,让贾王氏根本没时间收拾整理搬到其他地方去,给户部的人一一搜查出来,只是古董摆件金银器皿这些好对照,但银票却无法一一核对,贾王氏管理贾家内务数十年,手头上便是有大量银票现银也师出有名,户部无法确认这些到底是林家的还是贾家的,便只好将可以折变的大件器皿,古玩陈设,金银珠宝等统统搬走,好歹折换出了近五十万两,倒也可以算作是林家应该上交的绝户财。至于林氏应该保有的林家五代主母的嫁妆,却统统落入别人手里,要么给户部收走,要么给贾王氏捏在手里,未来会不会还给她就是未知数了。 贾赦一番闹腾,除了把林家的家产公布在了明处以外,还坏了二房端方正直的名声。没有人相信贾政说的,他“不理家事,对妻子所作一切都不知情”。这年头的人们信奉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人人都认为贾王氏胆敢截留旁人家产,甚至贪墨应该入国库的银子是贾政唆使,甚至是他亲自动手的。贾政本来也没多好的官声彻底败了个透亮,新皇震怒之下撤了他的官,一撸到底,且罚他从此不得再入仕途。至于腾出来的一个从五品员外郎的位置,自然是要提拔能人的,蚊子再小也是肉,新皇便是手下人不多,也还是能找出几个来的,官职虽小,要安□□自己人也是不易,若不是这回剃了贾政,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与此同时,也让新皇更加惦记起了身在荣国府中的林氏,打定了主意三年后大选一定要纳了她进宫,也好将林家剩下的家产也都握在手中。如今国库一年的税收不过八千万两,还要紧着太上皇先添补私库,他能动用的库银,算上还是四皇子时期积攒下的也不过千万两。林氏嫁妆就能顶上五分之一了,这让穷疯了的新皇如何不垂涎。同时,户部的心腹再去搜查宁府的时候,也上报了宁府家产的估计数目,约莫也有百万两,若是宁珊真心待他那个庶妹,将来少不了给她一二十万的嫁妆,对普通官宦人家来说都是一辈子的花销了,新皇只要有银子就都不嫌少,越发连迎春也一并惦记起来了。 许是这一回罚了贾政,新皇没有再罚后宫的贾元春,她的贵人头衔得以保留,却尴尬的还不如一个女官。家中父亲被撸成白身,母亲又是戴罪之身,只是拿银钱赎了出来而已,她这个贵人还怎么省亲?除了丢脸没有别的,可是圣旨以下,她又不能抗旨,贾元春又羞又气,躲在寝宫里不知道偷着哭了多少回,只是毫无办法。 第16章 贾赦谋官 既然贾元春没有继续降位,贾家就一定要修院子恭迎省亲,何况他们也认为一旦真能省亲,说不能助长元春的面子,让她提携娘家呢。那假正经二老爷自从丢了官,心心念念想着的全是怎么官复原职,甚至更近一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贾家要修省亲别院,钱却不凑手,饶是大贾王氏手中的财产已经曝了光,且给贾史氏要回去了不少,她仍然嚷着这是阖府的大喜事,每一房都要出银子才公平。这话里包含的其实也就是大房,把贾赦和贾琏硬拆成两家,毕竟二房的儿子孙子都还没长成,无论怎么算也就只有一房罢了。何况大贾王氏心中还惦记林家家产,丝毫不去想日后那是要还的,在她眼里,进了她库房的东西就是她的了,凭谁来要也是没用的。这次一下子给户部提走了近五十万两,她心疼肉疼的把林氏恨了个咬牙切齿,恨不能扒了她的皮来找补,哪里又肯善待她半分呢? 倒是贾史氏,一心惦记着把林氏定给自己宝贝孙子贾宝玉,只把林家家产都当做是林氏的嫁妆,是要进贾府的门的,自家不过提前花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人不但无视了明晃晃的要求林氏参选的圣旨,更无视了嫁妆乃是女子私产,夫家不能擅用的条率,自说自话,倚老卖老的能力与日俱增。 林氏这一回固然省下了自己去操心怎么归还绝户财一事,更趁机写了信假充父亲的遗折递了上去,让那任上去了的林如海得了个还算好听的谥号,也算洗清了污名,但是那大宗的家产她却仍然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要动用了都没人通知她一声。好在经此一事,她多少也看清了荣府众人的嘴脸,心明眼亮以后,只紧紧的藏好了迎春交还她的几万银子,丝毫不再动用,平日里依旧过着跟荣国府其他姑娘一样的一个月二两月钱的日子,好在贾史氏对她一直都有补贴,吃用都比贾探春、贾惜春好些,下人们经此一事也都知道了这位林姑娘身怀巨款,那说她落魄穷亲戚、借住打秋风之类的话顿时少了许多。 荣国府自说自话的拿了林氏家产要修省亲别院,却没人总理此事。大小贾王氏起了龌龊,大贾王氏生怕小贾王氏偷藏银子,因此不敢将大事交给她那一房去办理,何况现在的贾琏也不很听话了,整日里不务正业跟在宁家小子身后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对二房敷衍的一日明显过一日。幸好二房老爷如今丢官去职有大把的时间,只是此人的确不通庶务,别说重新建个院子,便是已有现成的让他去打理都未必能做好。打定主意之后一个来月了,这位在工部一坐十几年的老爷硬是连设计图都没弄出来呢。真要指望他,下辈子也建不成省亲别院来。 贾琏看在眼里,暗暗称心。他跟着宁珊混,又有归还林家财产在先,倒是谋了个后补的缺儿,虽不够五品,但也跟二老爷起步相当,凭着多年管家理事的经验,在户部混了个主事的差儿,如今每日也正儿八经的去坐班,给上司们跑腿算账,脑筋还算清醒,又有他老子先前跟户部尚书建立在金石古玩上的交情,日子还算顺心。他那本来脑子不甚清楚的媳妇如今似乎也开了窍,不再紧跟着二房,穿着刚批下来的四品恭人诰命,跟二房那白身的大贾王氏怼的起劲儿,两人光是争暗地里的管家权就吵得不亦乐乎。只是这两个都斗不过那史老太君,公库的钥匙和账册至今还被她把持着,不管谁当家,也不过是给她跑腿,当个威风体面的大丫鬟罢了。 贾赦眼见着两个儿子都有了实缺儿,二房则一家子白身,连身敕命都没有了,只靠着老太太的偏心过日子,心里舒爽不已,幸灾乐祸之余甚至动了自己也谋个一官半职的心思。只是他却忘了,自己让了爵位也成了白身,倒是他媳妇还留着四品的恭人诰命,他自己早年因为有爵位可袭,甚至都没花钱去捐官,此时想谋缺儿了,哪里就有现成的给他? 闹腾了几日,大儿子也不搭理他,贾赦渐渐消了兴头,又钻回屋里欣赏自己新淘换来的古董宝贝去了。心里却想着,再跟吏部、户部的大头儿们套套近乎,说不定自己就能弄来一官半职呢,他又不嫌四五品低,横竖只要高过老二,自己有缺儿,他却没有就开心了,也不必事事麻烦大儿子。这么憧憬着,就又兀自开心去了。宁珊搞不懂贾赦一天一个样儿的心思,也不打算弄清楚,反正只要他不惹事儿,不作妖,剩下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这阵子忙于应付上司找茬儿就挺心烦了的。 宁珊的直属上官是兵部左右两个郎中,一个是太上皇的心腹,一个是当今提拔的,两人都试图拉拢他打击对方。宁珊连两皇都不太放在心上,当然能不可能屈从于两人的狗腿,因此一个面子也不给,倒气得这两人联起手来整治他。宁珊虽然不惧,也没错可挑剔,却也被闹腾的心烦。他前世虽出身世家,于官场有独到见解,却终究因为年轻,并不大深入,如今借着宁家旧部当了一回将军,打过胜仗进了兵部,也呆了有些日子,越发兴起了六部轮转一回的兴致来。百闻不如一见,他便是从家中长辈口里知道的再多,也比不上亲自试验一回来的又快又有效果。顺带的,也熟悉熟悉大兴朝的官宦制度,为日后打好基础。 这一日下朝回家,同贾赦一道用膳,席间,宁珊忽然问道:“听说父亲与吏部尚书颇有些来往?” 贾赦叼着一筷子牛肉,得意道:“交情说不上,只是比别人略熟悉些罢了。”说完想了想,终究没忍住炫耀,道:“说不准为父哪天就能谋划一个实缺儿来。”得瑟完,小饮一盅,颇为自得。谁说他赦大老爷只会荒唐无度,整日跟姬妾丫鬟胡闹的,狠狠照脸上抽一巴掌,爽! 宁珊不觉得吏部尚书能坐到一二品的位置上还会轻易卖老纨绔一个面子的,料想便是帮他谋缺儿也高不过弟弟贾琏的六品,只一笑,便把话题转了开去:“那父亲可想好要去哪一部了?若是到了兵部,可就在儿子手下了。”大兴朝的官场有子职不越父职的潜规则,明面上贾赦和宁珊虽然是两家子了,可实际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至少不能放在一个部门里。宁珊却不大在意这个,真正有本事的人,皇家再防着也得用,不说别的,就看那四周不曾彻底平静的边疆,迟早还要有战事,如今的朝廷里可没有几个真能打仗的,到时候还不是要来找他。何况,贾赦若真成了兵部一小吏,宁珊就有理由辞了兵部的官另谋一职了。至于辞官回家,他可没想过,也不认为两皇会糊涂到弃了他不用而启用贾赦。 贾赦先前得瑟的时候也忘了这一节,酒醒后才想起来,猛打了个寒颤,想起自己的谋划险些耽误了大儿子,不由得心虚。这要是耽误了大儿子的仕途,以后谁给他撑腰提气去。贾赦可没糊涂到家,这么一想,就不敢折腾了。 宁珊反倒鼓励他:“父亲想谋缺儿是好事儿,若咱们父子三个都有了实缺儿,才显得二房落魄呢。”鼓励贾赦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狠踩贾政下手,宁珊从贾赦这里得出的结论就是想要不被两皇提防,最好的办法就是谁都不捧,起码在太上皇跟前不能捧着当今,在当今面前不能亲近太上皇。如此两头不靠,反而胜过随风倒的墙头草,起码人人都会高看他一眼,总胜过背地里被人嚼舌根。当下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就是先投靠太上皇和已逝的义忠亲王站上了高位,后见义忠亲王坏了事立马投诚了当今的,他以为自己是见机行事,却不知道太上皇心里恼恨他,当今也看不上眼,这京营节度使的位置,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贾赦听了儿子的鼓励,又犹豫不决起来,内心里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大本事,真当了官未必就能坐稳,可现实中,他又想争一口气,让人看看他比贾政强得多,所有认为他不如贾政的人都是瞎了眼的。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赦大老爷就是打定主意要跟贾政死磕一辈子了,只要贾政不如他,就算他过的差一点儿也甘之如饴。 宁珊可没兴趣跟贾政那等人死磕,也不主张弟弟贾琏去跟他磕,磕赢了人家挂着长辈的名儿呢,到底不在一个层面上,许多事情都容易被压一头;可面对贾政要是还磕不赢,那就更丢脸了,这种事合该交给跟他平辈还能扯起长兄如父大虎皮的贾赦来,再说,给他找点儿事儿做容易么?要不是跟贾政相关的,鬼知道他乐不乐意费力气。 贾赦一辈子的出息和冲劲儿都放在跟贾政较劲上头了,对别的兴趣都不持久,自从得了儿子鼓励,越发来劲儿,又去掏澄了好几件宝贝,等着下次休沐送去给吏部尚书品评,也好拉拉关系,再套套近乎。 宁珊打发了傻爹贾赦,开始考虑蠢弟贾琏无意中提起的户部欠款一事,如今皇上从林家尝到了甜头,动了心思要清算户部的欠款,择日回收。欠下大宗银子的多是当初太上皇在位时的宠臣心腹,单冲着这个,皇上也要干一票大的,只是户部尚书不是他的人,其实整个吏部、户部手下都没几个他的人,越是重要的职位就越是由上皇把持着,他想玩大的,却不容易找到配合的人。宁珊想着,自己要不要去出个头,揽了这个差事来,或许能更近一步。至于得罪了四王八公之流,他并不放在心上,这几家如今也就是靠祖上的功劳撑门面了,从上到下不剩几个还有实权的,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反正他们也报复不了。 宁珊打定了主意,便要多了解些情况才好,因此叫人去找贾琏,让他择日来家里,借着给贾赦请安的名头,糊弄他多套出些户部的情况来。贾琏此人大本事没有,小事儿上却挺精明,尤其擅长察言观色,跟户部中下层领导相处的挺顺利的,最擅长打听些有的没的,而更妙的是,他嘴不紧,脑子也不特别精明,忽悠他远比忽悠其他人来的快和安全。宁珊打算从他那里入手,详细了解一下各家各户都欠银几何,主要都是那些人欠的多,有没有还的意思和能力,如果欠银的人家真穷的家徒四壁了,他就是去催债也催不出什么来,还容易摊上恶名。 何况,他也得先弄清楚贾家有没有欠款,如果真去收债,第一户就是荣国府,他该怎么要出银子来也是个问题呢。跟他们家闹腾了两回,关系早就交恶了,宁珊相信,若是有机会给他使绊子,荣国府肯定会不遗余力。 第17章 户部收款 相对的,宁珊对荣国府下手也毫不迟疑。 自打从贾琏那里套出话来,知道欠国库银子的多半是他不预备相交的人家,宁珊就积极主动请缨起来,皇上固然忌惮他,却极其乐意这种烫手的差事有人分担,故而宁珊一请就准了,二话没说把他平调到户部做了郎中,宁珊估摸着,收款这事儿要是做的好了,那倒台的户部侍郎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何况还能顺理成章要些兵来使唤,当将军的,最怕就是离军营、兵权太远太久了,饶是有大将之材,手下没有得用的兵也施展不开,宁家是从武起家的,宁珊自己也是靠战争立稳脚跟的,怎么说也比从科举出身爬的要快一些。何况,宁珊现在也没心思去科举入仕,这本是隋炀帝弄出来的制度,他前世就对这位心存芥蒂,如今也不大乐意走他制定的路子,去跟寒门士子们争名额。世家出身自有世家的优势,他何必舍近而求远呢。勋贵和清流之间自有一道界线,互相看不上眼,他也没必要让自己去看清流的白眼。 何况,他离了兵部的职位,贾赦就好谋划得多了,他本来就顶着一等奖军的虚衔一二十年了,如今从兵部入手谋个缺儿来,比从其他地方快,又有好听的理由。吏部尚书就快告老了,也乐意与人方便,好给自己多谋几条后路,何况贾赦谋的也不是多高的位置,只要是实缺儿他都肯干,三品往上的要自己拼搏,那五六品的小官还是容易得紧的,没多久,他就跟二儿子贾琏一样,谋划了一个主事,更因为上头的员外郎没多久就下台了,他顺风顺水就升了一级,成了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每天也没什么大差事,不过是去下面整理些文书,帮着点个卯罢了,轻松得很,最关键是可以跟贾政嘚瑟了:“你一个员外郎坐了一二十年,我还当是多难办的差事了,也不过如此么!”这是跟着宁珊上门收欠款的贾赦见着贾政的第一句话,当场把他噎了个半死。 宁珊自调去了户部,不出两个月皇上便下旨追收欠款,欠的少的一次还清,欠的多的可以分批还。宁珊自家的欠银不过才几千两,还是当初宁老太爷见大家都朝国库借银子,怕不合群,随大流借了三千两,宁珊还没回京前,宁老太君就打发人回京上缴了。只不过那时候仍是太上皇当政,收到的钱,太上皇都放进自己私库中了,没留给下一任。皇上为此老大的不乐意,但是也没奈何,毕竟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自己能当上皇帝。 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足,早年不得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个郡王衔就是顶天儿了;后来义忠亲王坏了事,他觉得自己身为年长皇子,能奢望一下亲王的爵位;在后面,大皇子母家倒了,三五皇子失宠了,太上皇身子不好,一下子病倒不得不退位了,他捡便宜成了新皇,越发胃口大开,权利要,钱也要,铁了心要把皇位坐稳坐牢。太上皇临朝多年,权力欲望比谁都重,不然也不至于跟最器重宠爱的儿子闹得兵戎相见,如今这个从没看上眼的四儿子跟他虎口夺食,他会松才怪呢。 宁珊也知道追欠款这活儿容易得罪太上皇,因此一开始没朝他的心腹们下手,找的都是要面子的清流一党,这些人多半都跟宁老太爷一个心思,怕不借款显得不合群,才随大流借了些,却都不多,圣旨一下多半就准备好了,更有急于讨好新皇的,直接就送给户部了。一个个的,都很是识时务,太上皇也不好发作什么,毕竟人家还银子都是还到国库里去的,没人送给新皇当私房。除了林家那几十万两,新皇至今的私库还是当皇子的时候攒下的,还没林家的私房厚呢。 惦记着林家家产的新皇没多久便暗示宁珊该朝勋贵们下手收银子了,宁珊了然,第一个就上了荣国府,毕竟不久前才清点过,二房太太都是上百万的私房,正该归还国库呢。至于这钱本来应该是林家的,反正现在也说不清了,爱谁谁的,拿到手就是新皇的。 宁珊从贾赦、贾政二人那里推断出了太上皇和当今的做派,一个死要面子,一个只要里子,两者都还算好对付,最怕就是里子面子都要的那种人,比如假正经二老爷,是最膈应人的。太上皇如今一心要维持权利,新皇则两眼放光盯着银子,暂时还能和平共处。宁珊要的就是这二位还和谐的时候尽早升上一两级,等跨过三品这条鸿沟,便是太上皇和新皇两个也不能折腾的太狠了,如今他这个郎中掉在四品和从三品之间,着实有些身不由己,许多能力都发挥不开,总是束手束脚的,日子一久,宁珊也有些厌烦了。 宁珊上门也不跟贾政废话,直截了当给他摆事实讲道理:“前些日子彻查林家财产一事,贵府有多少家底儿,户部是尽知的,左右你拿来修省亲别院也是做给皇家看,不如直接把银子上交给皇上,你自己琢磨着,哪个更快又简明了当的。”贾政此人最是自私,跟那偏心他的贾史氏非常相似,只要自己能得好处,他才不管别人呢。左右林家的钱都过了明路了,是托后宫那越来越不受宠的女儿求到皇上面前,还是自己拿着银票去面圣更容易留下深刻印象,长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政二老爷自诩聪慧过人,当然不会选错边。 宁珊抿嘴一笑,他本来也不乐意跟群妇道人家掰扯,而傻爹在她家受的气怎么也得出了,与其留着林家的银子给他们糟蹋了去后宫壮脸面,还不如直接上交国库,一来让他们在勋贵中间当那出头的椽子,方便后面催款,得罪人的事儿让他们做了,宁珊只管得方便;二来也替傻爹出一口气,如今傻爹心心念念着就是要让二房脸上无光,这笔银子一交,他倒要看看他们还拿什么来修省亲别院。也正好瞧瞧,在史太君眼里,儿子和孙女哪个更重要些,或者再明确一点儿,看看在她心里,到底谁最符合她的利益。知道了哪疼儿,才好冲着哪里下手。傻爹给他们欺负了这些年,这点儿回报连利息都算不上。宁珊做人有些护短,这也是世家子弟的通病,家族重于皇权,如今他既然认了傻爹,便不是一个姓的,也是自己的人了,他自然是要护着自己人的。 果然不出宁珊所料,史太君都没犹豫多久就果断选了儿子。有个做后妃的孙女是风光,可也就是名声好听些,实际利益沾不上手。毕竟只听说个给后妃的亲娘提敕命的,没听过荫及祖母的,何况就算当祖母的也有提封,她本来就是国公夫人了,还能提到哪里去?难不成弄给异姓王太妃当当?她可没老糊涂到那个份儿上。既然她沾不着好处,何必硬充这个大头,不如实实惠惠的给小儿子换回官位来。至于交了钱就能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这纯属荣国府的自我幻想,宁珊可没跟他们保证时候,他只是一不小心忘记提醒政二老爷,他被皇上撸了的同时还顺带着永不录用了而已。 跟贾母一个心思的还有大贾王氏,相公算什么,儿女才是第一位的,她给女儿修了省亲园子,让她重回妃位,自己作为妃子生母自然有她的好处,反而是贾政,这么多年没能让她夫荣妻贵过,她凭什么把银子花到他身上去。只是她一个人拧不过人家一条心的母子俩,这钱她想不拿都不行。宁珊就是一早想到让他们窝里斗,才好自己省事儿的,如今见贾政弄出银子来不舍得交给他,硬要自己上书给皇上归还欠款,也不强求,跟户部打了个招呼,就让贾政自己出面去了。 那贾政空有大志向,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的,其实肚子的墨水不必贾赦多多少,而且他还没有贾赦识时务,在工部蹲了这么些年,人脉没攒到不说,连正事儿都没干过许多,写个折子还得请清客帮着撰写好了,自己再誊抄一边,且格式还不见得符合要求。新皇看在八十万两的份儿上没跟他计较,只是提醒他剩下的也尽快凑齐,贾府一共欠了国库一百五十万两,如今才还了一半还是不算利息的,至于好处,把那句永不叙用抹了就算抵了。贾政万万料不到当今耍这种无赖,也是才想起自己除了丢官去职还有个永不叙用的大帽子,如今被打击得一下子蔫了很多,心疼的贾史氏窝在家里没少暗骂,却也无可奈何。 奈何不了新皇,还有个替新皇做事忽悠贾政出头的宁珊在呢,这个总是可以收拾一番的。贾史氏横眉立目命令贾赦滚回家来,贾赦置之不理,不到休沐绝不肯请假,回去请安也是光棍一个去,独身一人回,坚决不给贾史氏欺负他宝贝大儿子的机会。宁珊这阵子忙于回收欠款,也没去过问傻爹的行动,反正贾史氏怎么折腾傻爹的,他都给她攒着,只等将来报复到她心爱的小儿子头上。 荣国府上缴欠款一事被人为宣传扩大了几倍,在勋贵之中很是惹出了一番怨怼。但凡是勋贵,家中都有纨绔不肖的子弟,养活这种人最是费银子。因此家家都有欠款,只是数目不同罢了。荣国府带头一还钱,顿时打破了勋贵们联手耍赖的现状,让他们没法再去找太上皇哭穷。太上皇固然愿意新皇不得勋贵们的人心,好方便他继续独揽大权,但是实打实的银子,太上皇也爱看呐!自从看了新皇统计给他的数目,知道这些年活活被借出去了一个国库,太上皇的心也是在滴血的。尤其是许多人家已经开始修建省亲园子了,一想到他的所谓心腹都是挥霍着他的银子潇洒度日了,太上皇前所未有的希望新皇能把他们狠狠收拾一番,只要不动摇他的绝对地位就可以。 第18章 催款行动 宁珊可不管犯了众怒的荣国府要怎样应付,反正有人打了头阵,后面必然就有抗不下去动摇了的,首当其冲就是跟荣国府一脉相连的宁国府,简称东府或者宁府的。宁珊对后一个称呼咬牙切齿许久了,该因京中盛传,宁国府里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为此,他深恨这个跟他家有相同称呼的人家,就算只是其中之一也忍不了。 偏偏傻爹跟这家的老太爷,名唤贾敬的乙卯科前进士,现道士关系不错,知道儿子收款不易,主动跑去观里跟敬大老爷打好招呼,让他不要妨碍自家大儿子的仕途。贾敬方外之人,连自己的仕途都不放在心上,哪里会管影不影响贾赦的儿子。贾赦遂毫无下限的改变政策,忽悠道:“欠款关乎国运,敬大哥哥你府上不还钱,就是在败坏朝廷的气运,你说朝廷都没气运了,你还指望得道飞升,有可能么?” 贾敬不理俗物,却很看重自己的修行,一听说家里欠款影响他白日飞升,顿时恼了,厉声叫来儿子,承袭三等奖军爵位,名唤贾珍的,喝令他即日换钱,而且只许多不许少。贾珍整日里挥霍无度,哪里愿意把手里的银子送出去,因此百般的辩解哭穷。贾敬不理,他只要功德圆满,早日飞升,家里后代们过不过得下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因此赏了贾珍一顿棍棒,打的他不得不交出印鉴,贾敬修道多年却也没忘了折子的格式,提笔一挥而就,扣上儿子的印鉴,就扔给贾赦,让他送到户部去通知收款。贾赦嘿嘿一笑,奉承了一番贾敬,祝福他早日修成正果,都没顺道把贾珍送回府里,就揣着折子去跟大儿子讨奖励了。 贾赦一脸得意洋洋的坐等宁珊夸奖,宁珊当然不会视若无睹,傻爹偶尔还是能做些好事儿的,如今四王八公的利益集团里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叛徒,对于后边的追债活动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他当然不会吝啬那点儿口水好好表扬傻爹一番,若是他能再接再励的继续忽悠,他且乐于省心呢。 贾赦属于顺毛驴的典型,跟小孩儿一样,要有夸奖有重视才肯出力气,宁珊狠夸了他一通之后,转天儿就去交好的纨绔东平郡王家里游说了一通,没多久就拿着四十万两出来了。这也多亏了东平郡王家属于欠款较少的一批,换成南安郡王,他一准儿要不出来一锭银子。至于跟老太太贾史氏交好的那几家,俱都不买贾赦的面子,倒是北静郡王府的当家人很识时务,悄没声儿的就把欠款分批还清了,既不招上面的眼,又不在勋贵里拉仇恨,难得的聪明人。 一门双侯的史家虽然是贾史氏的娘家,两个侯爷却并不都听她的,跟贾史氏一边来往较多的是老二保龄侯,老三则是靖忠侯,跟宁珊一样,实打实靠战功拼出来的侯爷,只是也被当今冷落着,暂时没有实缺。这靖忠侯当年因为争夺无后的大哥留下的保龄侯爵位,跟二哥闹翻了脸,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贾赦和贾政还糟,属于当面都装看不见的那种。老二既然已经偏向了贾史氏和二房,老三为了跟他作对也要跟大房亲厚些。贾赦得了大儿子的夸奖,再接再励去忽悠靖忠侯,顺利从他手中拿到了分家比例应该偿还的三成。当年老二老三分家,老二袭了爵,自然拿大头,包括祖产在内分到了七成,老三却只得三成,这还是他们家没有庶子的结果,若是再多些人来分,他能得的就更少了。后来上了战场,自然狠狠发了一笔战争财,因此十几万两银子他一咬牙也能拿得出来,就是不知道老二那一房能不能舍得大出血了。 保龄侯必然不肯啊!他分家所得的是多,可也没多到眼都不眨就换出几十万两银子的,何况他一个虚爵侯爷,坐吃山空,没有多少进项,祖产祭田又是不能换钱的死物,他上哪里去还那么多钱去?而不还也不行了,老三上缴了欠银,他若不还,就是明晃晃的不给当今面子,不被记恨才怪呢。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上下活动想候补谋缺儿,好不容易有点儿眉目了,若是坏在欠银上,他得悔死。一边暗骂荣国府跟三房都是祸害,一边心口滴血的上缴了欠银,保龄侯扭头就去找姑母告状,你的儿子和三侄子合起伙儿来坑人,你老还管不管了。 贾史氏早就管不动贾赦了,如今贾赦对她死了心,越发的连面子情都不肯做了。偏他之前做了几十年,一个愚孝的名声早已无比响亮,如今贾史氏想跟人说大儿子不孝,听的人都鄙视他:“纵容你家老二在荣禧堂一住一二十年,任由你一个老寡妇踩在头上搓扁揉圆这么久,还叫不孝?你还想怎么孝?要不要捧你上回天?”贾史氏第一次听到老闺蜜南安太妃委婉转述的意思,当即被气了个倒仰,喊了三四趟太医,吭吭唧唧又哭又闹的也没把铁了心的贾赦叫回来。 借着傻爹的光,宁珊很顺利的收回了四王八公家一小半的欠款,连同那四大家族,如今也只剩下一半还在负隅顽抗了,宁珊也没打算一次收齐,太能干了那小肚鸡肠的皇上又该小心眼了,何况钱供的那么足,他岂不是更有话语权了?在没有洗清太上皇心腹这个头衔之前,宁珊不准备让新皇过的太舒适。若是没事儿可做,他又惦记着折腾人了怎么办?先还个一半,顺利拿走户部侍郎的官服,剩下的慢慢来,总要整件事都在他手上完美解决,才能显出他的重要来,也让新皇知道他的能耐。便是再不甘,也只能用他,这才是宁珊想要的结果。 宁珊盘算着,如今清流一系的欠款也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勋贵们只需要朝骨头最硬的几家开了刀就好,当先第一集团就是被傻爹拆散了的四王八公,再其后就是什么四大家族了。剩下的小鱼小虾,以后慢慢算账,总归是先挑些显眼爱作死的杀鸡儆了猴,往后就只有越来越容易的。 四大家族如今最出息的是王家的当家人,名唤王子腾,也是武勋出身,凭着多年从军的经历,靠着剿匪之类的小功劳一步步升到了如今三品协领的位置,据说还是下任京营节度使的有力候选人之一。此人不比宁珊,从没上过战场,立下最大的功劳就是当初义忠亲王叛乱的时候临阵倒戈,让太上皇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此番功绩加上他的背景,妥妥被划分到了太上皇一党,深为新皇所不喜。 和宁珊相同的则是,王子腾也不大把当今放在眼里。王家人胆子大过天这一特质从大小贾王氏身上就可见一斑。这一家子从来不信隐私报应,只认钱权两样,后宅妇人胆敢插手官家,王子腾就敢谋划后宫。那贾元春能一遭飞上枝头,出力最多的便是王子腾。 王子腾许是不等下辈子就遭了报应,成婚数十载,硬是生不出儿子来。最后无奈之下将大哥王子胜的一双儿女养在身前,为求日后让侄子兼祧两房,给他留下个摔盆的孝子。那侄子名唤王仁,也是个不成器的,王子腾只图他留种,根本不管王仁好赖,只拘着他不给王家招灾便罢了。任凭王仁赌鸡斗狗,眠花宿柳,一概不问。倒是王仁那个妹子生的美艳不说,性格也冲,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王子腾挺看中她,要不是这性格不适合进宫,如今当娘娘的也就不是贾元春了。不过王子腾也没亏待她,给选了个不错的亲事,便是宁珊的便宜弟弟贾琏了。其妻小贾王氏为人傲气,又不怕脏手,一贯胆大包天,什么银子都敢捞,后来见大贾王氏落了罪,一度吓得收了手,只是后来随着贾琏夫贵妻荣了,又按耐不住想显显本事了。 这一日,贾琏下衙回家,才进了门,那小贾王氏劈头就是一句:“你们户部那讨债的差事还要做到什么时候?也该收手了,再下去惹到我们王家头上,可别怪我叔父不给你面子!”当初王家最兴盛的时候掌管着海贸,赚来的银子堆得成山,又得太上皇看重,曾经接过一次驾,饶是家底厚实也花不起那许多,便朝国库借了银子。如今王家早不复当日风光,那些银子根本拿不出来,何况王子腾本来就不想还钱,便叫妻子出面跟侄女说了许多,叫她一定要那捏住贾琏,别等他坐稳了官位起花花心思。那王熙凤平日最怕的就是贾琏脱出她的手掌心去,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如今听闻他讨债都讨到王家头上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叫他不能得逞,免得堕了王家的威风,纵得他有胆子跟自己耍脾气,全然想不到贾琏办不好差事会有怎样的下场。 也可能在她眼里,这讨债的活儿合该是那个到处树敌的宁家爷们儿的差事,便是出了事儿,也只需发落他一个。正好让叔父收拾他一番,免得他得势不饶人的给贾琏仗腰子,脱出自己的手掌心儿去。 第19章 一压一抬(上) 贾琏才回家啊,茶都没喝上一口便被媳妇当面甩来一句话,一时懵住了。那凤姐儿见他无言以对,越发以为自己将他降服住了,内心好不得意,言语也更见锋芒:“人人都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从太上皇那会儿提了几次了?也不见有人出头,偏你就傻,被个什么大哥一撺掇,先从家里掏了八十万两,有个屁用了?是你升官了?还是宫里贵人晋位了?” 贾琏一头雾水中夹杂着一肚子火气,手上东西一扔,立起了眉毛:“朝廷的事情你也配管?”这个媳妇从进了门就一直炫耀娘家,贾琏早就不爱听了,以前是他没本事,整日给二房跑腿,日子过得跟管家赖大没甚差别,甚至还颇有不如。可如今他已经顶了他老子的爵位,又靠着大哥得了实差,这媳妇却依然如故的成日就想着作威作福踩到他头上,贾琏便是在稀罕她的花容月貌也忍不下去了。 那凤姐儿也厉害得很:“朝廷的事儿我不配管,王家的事儿你也不配管。” 贾琏回收打翻炕桌:“我是奉旨办差,只管跟着户部的大人们行事。你王家早早还了钱,又不惹幺蛾子,我还懒得管呢。”贾琏一个主事,根本够不着太高层的人物,原先便是跟在宁珊手下的,如今户部那勋贵出身的左侍郎家里欠款也多,才开始收缴没多久便被借故撸了官职,勒令先还清国库银子再做官。宁珊则因为办事得力,没多久便被保举接任左侍郎的官位,升了两级,如今却还带着贾琏,想着他如果能办好一两件事,也好趁机接手自己空下的郎中弦儿。这王家的欠款就是宁珊特意留给贾琏的机会,只消他有这么个大义灭亲的举动,又能趁机挖空王家的财力,必会得当今青眼。 宁珊自己硬被打上太上皇的标签已经厌烦许久了,自己的弟弟最好一开始就别犯了忌讳才好。从这一点上来看,荣国府一代不如一代也有好处,起码太上皇没法子好好使唤他们了,因为全家上下就没有一块不是废材的,只看废的厉不厉害了。贾琏还算有的救,贾赦和贾政基本就是彻底要废了。贾赦这阵子除了朝自己人下手,还没单独办成过什么呢,还得收了宁珊好处的兵部侍郎一直郁闷该怎么提拔他。那个贾政就更不用说了,如今丢官才几个月,工部里头已经没人还记得住他了。 凤姐儿可不管国库不国库的,横竖那银子不是她借的,便不能拿她的银子去还:“那银子谁借的找谁去,我可没签字画押,凭什么拿我的银子去还?” 贾琏都被气笑了:“这话是王叔父给你说的?王家的银子不还便归你?” 凤姐儿叉腰道:“这荣国府的银子难道不是我的?被你拿去祸祸了,又得了什么好处?”自打成了四品诰命,王熙凤就视荣国府为自己囊中之物了,先前被贾政交出去的银子,无疑于挖了她的心肝。 “那银子本来也不是咱们府上的,是二房贪了林家的财产拿去自用了。”贾琏对这个没见识的媳妇也无奈的很,可是才刚给他生了个闺女,也不能休了,只好慢慢试着讲道理。 可是王熙凤若肯听道理,也就不会跟着大贾王氏放高利贷了。“凭谁家的,既进了这个们,便是荣国府的,如今荣国府是咱们两个的,那银子也就是自家的,没见过想你这样拼命掏空自家去给别人撞脸的。”她一早知道史太君有意撮合两个玉儿,心下也赞成,这样一来,林家的财产也无非就是先过了门儿,迟早也要跟着林氏一起进来的,先花用了也就顺理成章了。再说,宁珊连升两级的喜讯被贾赦刻意宣传了一回,那凤姐儿也听说了。原本以为还了银子自家能得些好处,也就罢了,却没想到让宁珊拿去晋身,这不俨然是踩着她家的头自己往上爬么?凤姐儿岂肯容忍别人占了自家的便宜?!趁着王家给扇起的火气,一股脑的朝贾琏发作过去。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贾琏被她气得都发抖了。“谁告诉你林家的银子一定就是荣国府的?前阵子那明晃晃的选秀圣旨你没瞧见?没听见?”史太君的如意算盘贾琏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了选秀圣旨那就不一样了,谁敢说林氏表妹就不会被指给别人?那时候他们去哪里弄个两三百万来给她充嫁妆? “老太太那边识的好些太妃们呢,随便去请个旨来,林妹妹留在家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王熙凤从来就骄傲于自己出身统治县伯王家,嫁到了四王八公中曾领头的贾家国公府,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从来看不清自己的真正地位。 “只有皇上皇后并太上皇皇太后下旨给人指婚的,我可从来不知道还有太妃能下旨的。”如今虽然没有皇太后,太妃们也是妾,照样没有太后的权利。贾琏跟着宁珊几个月,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了自家的斤两,多了些分寸。 “你少扯那些有的没的,只说我这话你是应不应下吧!应了,你明儿就去告病,王家的差事你不许去,不应,你就瞧好吧,我要是能让你称心如意了,我就不叫王熙凤。”凤姐儿不耐烦的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这一下,反倒激起了贾琏的斗志:“我就等着瞧,你能把我怎么样?”抬腿踢翻脚蹬子,贾琏拔脚就去找宁珊告知兼示警。王家叔父的能耐不算小,大哥可别在他的阴沟里翻了船,一下子失了这么久积攒的威信才好。 宁珊固然很欣慰贾琏没对他这个当大哥的藏心眼儿,可也有些无奈他事事都来找他,自己一点儿主意拿不出来的惰性。“大丈夫当家立业,你如今有了官职,怎么反而管不住家里了?”要是管不住贾史氏等人,他倒也能理解,毕竟那是没脸没皮又倚老卖老的,可是怎么自家的婆娘都敢抖起来?这他就不明白了:“你媳妇既然进了你的门,自然就该一心向着你,向着你们的家才是,哪有把个叔父家看的比自家还重要的?”宁珊无比想不通,都说荣国府的孙媳妇比孙子强出百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样的媳妇有哪里好呢?里外都分不清楚,怎么就能比弟弟贾琏强出百倍去? 贾琏也想不通,更加不爱去想,那媳妇如今越来越惹人心烦,他连家都不爱回了。“大哥给兄弟出个主意,到底王家那差事怎么办才好?” “这有什么为难的?拿着圣旨并他们府上的借据去要呗,一次不给去两次,两次不给去三次,三次不给···” “那就去四次,去五次,直到他给还款了为止是么?”贾琏苦着一张俊脸,他素来有些害怕王子腾的威严,可不乐意天天跟他打照面。 宁珊拍了他一掌,打的贾琏一个激灵:“三次不给就记下来,呈给上官,让上官去给皇上上折子,你还去四次五次的?哪儿那么多时间跟他耗着。”三次还不给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正好给那只要里子的皇上去撕,相信他肯定乐于弄下去一个太上皇的手下。 其实王子腾并不是太上皇的死忠,当日他肯阵前倒戈也是看出来先义忠亲王没有胜算了才给自己铺的后路,如今他倒是肯给当今做马前卒,谁升他的官他便可以给谁效力。然而当今不但不给他官职,还想收他的银子,王子腾自然是不肯的。 贾琏得了主意便兴兴头头去照做了,他倒是肯听话,第一二次上王家的门还颇为客气,姿态摆的也低,倒让王子腾以为侄女儿当真降服住他,不敢跟王家作对了,却不料,隔了一日再上门,便不是同一副嘴脸了。 贾琏左手借据,右捧圣旨,公事公办道:“王大人的欠款若是再一分不还,微臣也只有上达天听,请皇上处置了。若是王大人在皇上那儿得了准话,贵府可以不用还,也尽早使人到户部告知一声,彼此都免了麻烦。”这一回有宁珊压阵,贾琏也抖了起来。横竖王家叔父没有爵位,官位也高不过大哥,他正好狐假虎威,也出出这些年王家帮着王熙凤压他一头的恶气。 宁珊端着茶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坐看贾琏对阵王子腾,心里颇不满意弟弟那略带颤抖的嗓音,没得失了气势。不过心里倒也佩服王子腾,面对自家父亲手写的借款还能一副端正姿态来,看着倒像是他们这些欠债的才是受害人一般。 王子腾居然仍旧不动怒,只是跟贾琏话家常,一副他们是亲戚,宁珊才是外人的样子。“琏儿,你到底年轻,许多事还不尽知。如今你跟错了人,得罪了许多亲眷,难道日后要当个孤臣不成?如此这般六亲不靠,那是小门小户的寒门士子或是全家死绝的天煞孤星不得已而为之的,你又何必做了别人手里的枪,生生毁了自家名声地位呢?”全然一副可亲可敬的长辈姿态,贾琏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的去瞧宁珊,摆明了是投降让大哥上。 宁珊“嗤儿”的一声笑出来,随即正了正神色,肃穆道:“似王大人这种欠了国库的银子还做的跟为国尽忠一般端庄的,也是少见,下官去别人家里收款,好歹还能看到一两副惭愧的面孔,饶是哭穷的,也是做的跟真的似的,唯独没见过王大人这般,看着来催款的是侄女婿,便扯着长辈大旗逼迫人家替你圆谎还语重心长的跟真为了别人好一样,这般手段虽然不高明,却需要极厚的脸皮,极不要下限的内心方能如此圆滑,见识了。只是不知道,琏儿若是不收贵府的欠银,是不是也做了你手中的枪呢?”媳妇的叔父家可以不收,其他人还有肯还的么? 王子腾自己做了那些太上皇老臣的初一,后面自然有人跟十五的,太上皇也会看在眼里,他如今还有权利,给王子腾安排一个好位置易如反掌。看来此人是决意有奶便是娘了,谁给他位置就跟着谁,当今的威严就是这么的不值钱。 第20章 一压一抬(下) 宁珊笑微微的讽刺着想:白给的皇位果然不好坐,世上的东西仍旧是抢来的香。想起隋唐时期的乱战,隋文帝杨坚便是因其父杨忠跟随北周文帝宇文泰起义关西,得了爵位后又觉得伴君如伴虎哦,索性自己□□登基的,要知道,那时候他女儿杨丽华已经是宇文赟的皇后了,国丈的头衔都没挡住他的反心的。随后其子隋炀帝杨广也是一般,使了手段从长兄手里夺了太子位,又趁杨坚病,要了他的命坐上皇位的。后面的李唐更加不用说,娶了他们独孤家的姑奶奶,不是照样推翻隋朝么?可见这皇位,还是抢来的才稳当一些。当今就是上位太突然太顺利,后面少不了闹心的。 王子腾拒绝和宁珊对话,依旧温和的劝降贾琏,宁珊也干脆,一纸奏折直接递上去。新皇问宁珊道:“爱卿不是打了包票能收清户部欠款么?”怎么如今遇见王子腾也怂了?后半句没说出来,却也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嘲讽于他。宁珊镇定自若:“微臣说能收清,却未说要多久收清,那欠款本也有了年头的,自然回收也非一年之功。只是王大人眼中似乎颇没有圣人的身影,微臣替皇上生气罢了。” 当今还能不知道那些勋贵都惦记着太上皇重出,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么?宁珊一挑拨,这火气上的极快:“那爱卿可能替朕分忧?”替生气不算什么本事,得替他解决了才行。当今也看出来这宁珊似乎无意依靠太上皇的,只是仍旧不放心他,总想着把他折服住了再收为己用,可是这人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拿捏他的。新皇也弄不清楚三年后选秀真纳了他妹子能不能管用的,毕竟是从小不在一起长大的,还是庶妹,与其拿捏她,还不如提拔贾琏,好歹跟他一母同胞,也许有些牵制。 宁珊并不知道新皇的想法,也并不在意。他只琢磨着要给王子腾点儿颜色看看,省的把他当成好拿捏的,当着他的面儿就敢糊弄他弟弟。这王子腾一心重权,就如了他的意,让他高升,实则暗贬,还能让他同时得罪太上皇和当今,如此才算出气。宁珊遂‘好心’劝皇上道:“如今太上皇势大,皇上何必硬顶,还落人话柄,不如则一二有眼色的抢先提拔了,好使太上皇无处插手,又显得皇上孝顺体贴,两相得宜岂不是便宜?” 皇上对太上皇那一肚子的不满全被宁珊挑起来了:“爱卿详细道来。” 宁珊便替他分析道:“如今勋贵一流不肯还钱,无非是没看到实际的好处,不肯撒空手罢了。只要让他们瞧见真真到了实处的权柄利益,不怕他们不抢着还的。” 皇上虽然听懂了,这是让他奖励先还钱的来鼓励后来人,虽然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自己天下多得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若是舍出一两个不重要的官位或是虚爵能得来实实在在的银子,也算合适的买卖。当下便道:“爱情觉得谁最值得嘉奖?”说到底,当今还是怀疑宁珊跟人结党了,非要看看他口中出来的名字是谁不可。 宁珊非常爽快的给了他答案:“自然是第一家还款的,和一次就还清了的两家最值得奖励,也适合做靶子。” 皇上问道:“那是哪两家?” 宁珊拎出户部的奏折指给他看:“第一家便是‘敕造荣国府’了,从前的一等奖军,如今兵部员外郎贾赦率先就去自家搬了库房。”皇上不就是想看他跟谁是一伙儿的么?就让他看,他举贤不避亲的第一个就给傻爹请赏。 “至于这第二家,也是贾员外郎说服的。便是他的母舅家,如今分成一门两侯的史家,三房老爷一笔款项就还清了,如此忠臣,急皇上之所急,又急天下之所急,可不该赏么?!”贾赦是宁珊特意抬出来的,但靖忠侯史鼎可不是他安排的,他只是没料到老纨绔的贾赦也还有两三至交肯卖他面子而已。 这两个人选大出新皇的意料,原本以为宁珊是要给他结党的同伴拉些好处,却没想到两个便宜落在他亲爹和表舅身上了。他若是认了贾赦,这史鼎还真就成了亲戚中的一份子。新皇不敢置信之余,也想不出来这两个人要怎么封赏才好。那史鼎都是侯爷了,难道还要升成国公不成? 宁珊也是服了这小气鬼皇上了,一个虚爵而已,一年才能出几两银子?人家咬着牙还了几十万,他还舍不得几千两?有些没好气的宁珊缩短了语句:“有爵的给个差事,没爵的给个爵位也就是了。至于爵位高低,差事大小,还不是在皇上一念之间么?只是用他们做两个例子,鼓励后面人还款罢了,又没让皇上一定重用他们。”这人还想同太上皇斗?太上皇就是老糊涂了也知道让马飞驰得先喂饱草料。如此空手套白狼的思维,大约去做土匪更合适一些。 皇上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几千换几十万还是划算的,便咬了咬牙,狠心给了重赏:“靖忠侯史鼎委任外省大员,择日就发了圣旨下去。至于贾赦么,”看了看低眉顺眼站在面前的宁珊,没瞧出什么颜色变化来,只觉得一个老纨绔也值得他这般重视,终于找到此人的短板了,一高兴就给了个大的:“贾家一门皆是为国尽忠的,本应封侯,只是太上皇么,大约有什么误会,如今只给了他应得的爵位吧。”说罢,怀揣着能给太上皇难堪的兴奋,令人拟旨,升贾赦为荣国候,只是只得他自己这一代,是不传下去的,可怜贾琏还以为自家爵位终于升了,却忘了自己已经顶了一个爵位了,这个便是能传下去的,也不会再给他了。 宁珊没想到傻爹一下子被推得这么高,反而有些愣住了。偏当今只记得贾赦顶了二十来年的一个“愚孝”的大帽子,以为他们是父子相承,宁珊也极孝顺贾赦,才狠心给了这么大的封赏,却不知道,他本来只是想让傻爹再当一回一等将军,好歹以后升官容易些,别白身入仕,也把个员外郎的位置坐上一二十年,让贾政有机会再嘲笑回去罢了。 替傻爹谢了恩回家,宁珊扯过书房里欣赏宝贝古玩的贾赦道:“择日回趟那府里,有仇报仇,有气出气。”傻爹都是侯爷了,还不赶紧以牙还牙回去,等什么时候? 贾赦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宁珊要升官:“好儿子,又要升官了?瞧为父给你宣扬去。”说罢,兴冲冲就命人收拾包袱备马,他要回去跟琏儿住几天,好好得瑟一回。 贾赦一直以来都是在宁珊家住的多,回荣国府的时候少,贾琏咋一接到父亲,还当是大哥嫌弃他了,扫地回来的。贾赦也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升爵,还是大儿子特意求得把圣旨发到荣国府里供他炫耀,因此面对贾史氏和二房一家子,依然有些底气不足。 “败光了家里的银子,也没捞到一丝好处,如今倒是有脸回家来。”这是贾史氏开门见山的嘲讽。宁珊升官的时候她气得差点儿又昏过去了,拿着他家的银子给自己升官,姓宁的小子要是站在她面前,她能当场一口唾上去。 没心思和他计较那银子原本也不是自家的,贾赦梗着脖子道:“如今我有官位,我儿子也有官位,还要多大的好处?忠君为国本是理所应当的,我虽然纨绔,也知道欠债要还,怎么老二好读书,又端方的人物,反而不懂这些?”跟贾史氏吵架没底气,奚落政老二还是很轻松的。长兄如父,打骂都得受着,要不是贾史氏着实偏心,而他这么多年都没人撑腰,他早一天三顿的打着贾政玩儿了。 贾史氏最看不得贾赦欺负贾政,当即就摔了茶碗:“你的孝悌都喂了狗了?我还没死呢。”当着她的面儿都敢如此欺负老二,以后还能有好儿?贾史氏越发痛恨把爵位给了贾琏的贾赦了,倘若二房得了爵位,宫里的贵人,家里的宝玉,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可恨那大房,二十年前让贾赦得了爵位,如今又给了贾琏,这个家里,越发没有二房站脚的地方了。或者说,她这个隔了辈的祖母越发没有话语权了。 替二房出头已经是贾史氏多年的习惯了,往往是想都不想先护着,然后再琢磨为什么要护着,一想起林家那笔被贾赦嚷嚷出去的浮财害得贾政丢了官,贾史氏更恨得牙痒痒了:“你不是跟着你的好儿子去过么?还回来做什么?他不要你了?”贾史氏想从宁珊下手,找点儿茬儿让他也摔一回跟头,省的贾赦整日仗着有这么个儿子跟二房耀武扬威。 贾赦听不得人说大儿子不好,当即就撂了脸子:“珊儿是我儿子,琏儿也是我儿子,我去哪家不是跟儿子住?倒是贾政,你们还打算在我儿子家赖多久?”如今都是贾琏袭爵了,二房还有脸占着荣禧堂不走,这脸皮厚的,他都自愧不如。 册封的圣旨恰到好处的选在了这个无比错误的时机到来,一群人翻箱倒柜找官服、诰命服准备接旨,没脸去接旨的二房被打发了摆香案,迎天使,贾史氏煞费苦心的想给贾政制造出头露脸的机会,却唯独忘了教这个儿子怎么才能得上头青眼。 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在大贾王氏的指点下备好香案烛台的贾政无比震惊的看着接过侯爷爵袍的贾赦,深深的感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他出的银子,还了欠款,升爵的好处却落在贾赦身上,那皇上的眼睛是···那啥了不成? 第21章 赦大侯爷 贾赦的荣国候是个虚爵,连敕造府邸都没有,他也完全不在意,兴冲冲穿戴了全套侯爷爵袍在荣国府里得瑟半晌,才想起来还没给大儿子报喜,遂匆忙撇下快被他刺激哭了的贾政,乐颠颠回到宁府里来。 宁珊领着迎春和贾琮一起给贾赦道了喜,又有邢夫人满面红光,颠三倒四一番巴结吹捧,纵得贾赦越发兴起,一连上了好几天的朝。后来还是实在起不来了,才作罢的。 宫里的贾元春一连得了荣国府里好几个喜讯,却唯独没听到她最想要的父亲升官或是自己升位的圣旨,心中满腔的失落并怨恨。失落自家晋位无望,痛恨大房挡在前面,又恨父亲忠厚,事事被大房抢先,一面伤感自己一腔深情得不到回报,整个人都快扭曲到坏掉了。幸好,如今每逢二六之日家人可以进宫探望,贾元春排了几个月的队,从她娘还有敕命到如今他爹都没了官位,才终于等到入宫来拜见的贾史氏。 祖孙二人见面,先是抱头痛哭一阵,再一起痛骂大房父子一顿,如此便也不剩多少时间了,这才匆忙叙话道:“贵人且安心,如今家里一切有老身掌握着,断不会再给大房机会了。” 贾元春长叹一声:“这归还国库欠银本来是多好的机会,如今却成全了大房,也只得再想其他门路了。” 贾史氏斩钉截铁安慰道:“贵人但放宽心,家里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建起省亲园子来给贵人做脸。您只等着凤驾归省就好。” 贾元春含泪握紧贾史氏的手:“孙女儿这后半辈子,就全看祖母得了。”她如今也算看出来的,自家爹娘都是一般的坑女儿没商量,是指望不上了的。“祖母可千万好生教导宝玉,我如今只等着他长大成人了。” 贾史氏交待了底牌:“那孩子又聪明又俊秀,贵人还不放心么?如今被他老子逼着进学,听说诗文都写的好极了。而且我又预先替他挑好了林家的黛玉,家产万贯,又有清流名声,将来这些都是宝玉晋身的基石,是断不会错的。” 贾元春也知道嫁给姑苏林家的姑妈留下了一个女儿和万贯家财,正是这笔财让她从妃子掉到了贵人,一听如今要把这瘟灾的丫头定给宝贝弟弟,当下着急道:“那丫头是六绝之女,不祥之兆,怎可定给宝玉?” 贾史氏挺不爱听人这么说她外孙女儿的,也就是说话之人是大孙女罢了,再换个人她必然要下脸子的。“什么丧妇长女不娶的,不过是世人的浅见,如今那丫头在老身身边长大,还怕她会不亲近二房吗?” 贾元春犹在犹豫:“她既知道了家里财产的事情,哪里还会同咱们一心?” 贾史氏把握十足:“那些事不过是大房那群不争气的种子闹出来的,贵人且放宽心,那丫头柔顺听话的很,我再好好教导一番,必然会向着咱们这边的。何况,如今家里没了进项,又有那孽种闹腾不休,那省亲园子,只怕也要靠林家的家产才能建的豪华精致。” 贾元春对于用谁家的钱毫不在意,在她看来,那是林氏有幸,才得以用家产供奉一座省亲别院,这一点完全是跟贾史氏及二房一脉相承的厚脸皮和自命不凡:“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好生教导她吧,别误了宝玉的前程就好。” 贾史氏也疼宝玉:“贵人就放心吧,宝玉衔玉而诞,生而不凡,将来必能出相入将,位极人臣,贵人只等着那时候的风光便是。如今只要将养好身子,早日诞下小皇子来方是上策。” 贾元春面皮一僵,她已无宠数月了,哪里生得出来?宝玉纵是不凡,如今也还年幼,一时指望不上,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靠自己或者舅舅王子腾再博一次了。 王子腾坐在家里,眼睁睁看着贾赦和史鼎因为还款,一个得了爵位,一个得了差事,嫉妒的眼珠子都发绿了,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没瞧上眼的两个人如今都爬到了他的头顶上,心中又恨又恼,却也想着不若自己也还了款项,换一个高位也是值得了的。因而,宁珊再派人上门收款的时候半推半就的假意哭穷一番,又表示为了忠君报国,便是再穷,他借钱也要还清国库,终是掏了钱出来的。 宁珊见王子腾上了当,不由哂笑,这才是给脸不要脸呢。遂向皇上谏言道:“如今四王八公那一系的人马便算是散了,面子上还齐整,心也是散了,王子腾还了钱,剩下的也不敢再犟,若还有不还的,多半便是真的还不出了,也只好再等等看。只是那王子腾,还需教训一番才是。” 皇上就爱听这个,闻言喜得眉开眼笑道:“爱卿可有良策?” 宁珊道:“此人最重权,不如就削了他的权势,架空他。” 皇上便要削他的官,宁珊赶忙拦住:“此时削了王子腾的官,谁还会再还欠款?总要得户部收的差不多了才能下手。如今便给他一个偏远地方难通上意的官职便是了。”这位在上书房里都学了些什么出来?毛躁的跟傻爹都有一拼了。 皇上想了一会儿,终是觉得京营节度使这个官职比较重要,万不能给了王子腾这等人,便忍痛升了他的官职,委派为九省都检点,打发出京方觉得不那么碍眼了。 王子腾虽觉没得到京营节度使的美差,但越级晋升了也不错,于是兴兴头头择日上任去了。他这么一走,王家在京的亲戚便没了依靠,贾琏回家便怼了凤姐儿一回,如今他老子是侯爷了,他大哥也是侯爷,还怕王家作甚。那凤姐儿心里惦记着贾赦再传一回爵位于贾琏,遂忍下了。她也知道,贾赦一贯不喜欢贾琏怕她,为了爵位,装一阵子老实也值得的。两口子就没一个长脑子想想一家会不会得两个爵位的,倒是凤姐儿突然想多了,生怕老爷跟琏二分开太久,这爵位便宜了养在膝下的贾琮,因此没少借口孝敬,很是往宁珊府里送了几回东西,又劝老爷回公府来居住。 贾赦被儿媳妇奉承的有些莫名其妙,去找大儿子询问:“这婆娘一向瞧不起我和琏儿,仗着王子腾的势在大房作威作福,如今怎么突然孝顺起来了?我只觉得古怪。” 宁珊一面翻邸报,一面随口安慰道:“许是懂事了也说不定。” 贾赦“嗤儿”的一声,不屑道:“王家人,还能懂事儿?”从王子腾到大贾王氏,都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主儿,那两位一个明升暗降,一个被夺敕命,换了个要脸的人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人家却依然如故,如今还想着依仗宫里贵人再风光一回呢。 那被寄予厚望的宫里贵人自打知道王子腾还清欠款自己升官了以后也没少暗骂,如今见家里不想着怎么帮她上进,却还惦记着让她帮忙家里,心中又是自伤自怜了一番,只觉自己没托生到好人家里,亲戚们没有一个好人可以依靠。只是终究要靠着他们修建别院,好在省亲的时候压过众人,吸引皇上的注意,因此压下了不满,一连几个月见了史太君只是催促她尽快督建别院,莫要让旁人夺去风光。 史太君也想尽早建别院好请旨省亲,可是家有逆子,不顾全家体面,硬是递了折子叫户部来家里搬银子,如拿不出来便威胁要砸开公库大门。贾史氏顾忌着脸面不敢任由他作天作地,只得忍痛用林家的银子将荣国府欠款全部还清,这才得了一阵子清净。 贾赦只要款项还清即可,根本不管用的是谁的银子。反正他也知道那林丫头早就被贾史氏定给贾宝玉了,压根儿不操心她嫁妆的问题,还兀自美滋滋的想着二房这下得不着财产了。而宁珊更管不着这些,那林氏又不是住在他府上的,谁管她有没有嫁妆。至于自家傻爹的爵位,乃是个意外之喜,本来也不是靠算计她林家得来的,乃是皇上一时高兴抽了风给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顶多将来她选秀了被指婚,他让妹子多给送些添妆便是了。 迎春在宁珊家养了几个月,既有贾赦和宁珊的看重鼓励,又有教养嬷嬷及时的指正改造,如今终于有了些侯府大小姐的气度。她那贪财的奶妈子早在教养嬷嬷进门的第一天便给发落了,身边又添齐了宁珊命人买来调理妥当的大小丫鬟,当真是一脚出八脚迈的,风光不已。 风风光光的回荣国府去请了安回来的迎春很是闷闷不乐了几日。如今邢夫人过的随意自在,下人们也是恭敬有加,贾赦一贯的不理她,却也少了许多训斥。迎春和贾琮两个每日晨昏定省,孝敬乖顺的很,她过上好了日子,就生怕有一日再回荣国府去受人欺压,因此很是看重宁珊的意思,见他有意与迎春做脸,当即就对这个女儿百般上心。见她去了一回荣国府面郁郁寡欢的,便特地留了她一道用饭,饭毕,看着气氛不错,遂试探着问道:“可是那府里又有人不规矩了?”她也想不出来如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非要给迎春使绊子不可,除了大小贾王氏,那贾史氏便是再看不上大房,也还不至于拿迎春作伐子。邢夫人无比希望是大小贾王氏两个不长眼一回,好让宁珊收拾她们一顿,自己趁势出气。 迎春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府里的下人多早晚有过规矩,如今我瞧着,林妹妹都被她们挂在嘴边上奚落了。明明是家里用了她的钱,怎么还好如此对人家?” 邢夫人撇了撇嘴道:“你操心她做什么?过的好与不好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你在那府里的时候过的可好?她有没有替你操心过?”林氏养在贾史氏身边,见二房多些,一向很少跟大房打交道,邢夫人对她并不上心,也没指着从她那里得些什么,便十分冷淡以对。 “话不是这样说的,”迎春仍然不擅与人争论,何况是嫡母,“只是大哥哥也说过,爹是靠还了银子才得了爵位的,咱们也用了林妹妹的钱,怎么好对她不闻不问?” “对谁不闻不问?”宁珊陪着贾赦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第22章 抄检二房 迎春忙站了起来行礼,邢夫人也接过贾赦的披风,递给丫鬟,自己则捧了热帕子上前,殷勤服侍。迎春便捧了帕子给宁珊,后又亲倒了盏茶奉与宁珊,这才坐回下首去。 宁珊端着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重复一遍道:“适才妹妹同夫人聊些什么?对谁不闻不问了?可是有人怠慢了妹妹?”教养嬷嬷说过,要扭转迎春的性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自己受重视。如今宁珊指望着迎春尽快立起来给他管好后宅,自然会听教养嬷嬷的嘱咐。对着迎春不说十二分的温柔体贴,也是十分的关心重视,又常忽悠着贾赦也看重她,贾赦每每想到迎春也能去选秀了,而且是大选,自然而然就会重视她一些,只是他能想起来的时候并不是太多。 饶是这样,有了宁珊近乎放纵的体贴,迎春也渐渐放开了,说话顺溜了许多,声音也有底气了,偶尔还敢撒个娇,讨些东西了,大多不过是些吃的用的,她也定期做些针线孝敬贾赦,并奉给宁珊,宁珊不管贾赦用不用,他只要收到了是必定用的。迎春见了心中欢喜,做的活计也越发精致了。 见如今宁珊对她的话也上心的很,迎春仿佛又多了几分自信,勇敢抬头直视宁珊和贾赦的眼睛:“就是林妹妹的事儿,如今她的家产被花的差不多了,许多下人开始嚼舌根,说她一草一纸都是用的贾家的,还整天哭哭啼啼,看着就晦气的很。” 宁珊看眼傻爹,那林氏的钱都花在还国库上了,贪墨掉的是二房,可成全的却是傻爹。 贾赦理直气壮看回去:关我什么事儿?横竖不是我让人去叫她舌根的。 宁珊移开目光:“听着挺可怜的,然而我帮不上什么忙,难不成我还能把手伸到那府里去?你让爹有空去瞧二弟的时候说说吧。”贾赦点点头,表示这个忙可以帮。 迎春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我偶尔邀林妹妹过来玩玩,哥哥可介意?” 宁珊不由好奇道:“你为何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荣国府里不是没有别的姑娘了,她的堂妹贾探春也不见得日子过得好,怎么却不见她惦记? 迎春咬着嘴唇道:“许是看着如今的林妹妹,就想起从前的我来了。”想当初,她也是这般躲在暗处捱日子的。何况,终究是贾府花光了林妹妹的钱。而从中得利的,目前看来只有她爹一个而已。迎春本性的善良让她觉得自家对林妹妹有份责任,可是鉴于目前她们全家都住在大哥府上,她也不确定大哥愿不愿意一起分担这份责任。 宁珊显然是不愿意多添麻烦的:“若是你实在无聊,就筹划些游园会、赏花会之类的,和京中其他贵女多聚一聚,到时候邀来荣国府的姑娘们就是了,别单单只招待她们来玩儿,没得让那府里又扯出什么幺蛾子来。”宁珊一早打听过那府里的事儿,林氏虽然不入大贾王氏的脸,但贾史氏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面子上比对两个亲孙女儿都好,至于东府那个嫡出小姐也被划归到庶女堆儿里去了,看贾史氏的样子也知道她是顾前不顾后的,压根儿没把东府放在眼里。那林氏第一回 到荣国府的时候过的日子可比迎春强多了,宁珊觉得,既然当时的林氏没想着拉迎春一把,如今他们也不必非要拉她一把。左右她林家的银子不是大房私吞了的,至于归还国库用的是她家的,那也该去找贾史氏和二房问话,谁叫她们舍不得开府中的公库呢。 贾史氏不开府中公库是有“充足”理由的,那里面的钱都是预备将来两方分家的时候平分,甚至多分给她的宝贝凤凰蛋的,哪里能用在国库上,便是给她大孙女儿做脸,她也十分不想动用。林家的银子本来有两三百万之巨,足以支撑一个省亲别院,然而被贾赦几次三番的搅和,先是被抬走近五十万两支付绝户财,又陆陆续续抬走了一百五十万两,还清了他们荣国府自贾代善时期留下的欠款,如今剩余的不足百万之数,更有许多金银首饰并摆件等不易换成银子的大小物件在,能直接用于修建别院开销的也只有几十万两的,这些将将够打块地基,搭起土木石台架子罢了,那其中的修缮和装饰,少不得要另外计算。 可怜林氏,四代列侯,五代主母累积下来的家产,自己都没过过眼,便被那和蔼的外祖母,慈善人二舅母给挥霍个精光,却还要背负上个白吃白占了贾家的名声,不知道她那巡盐御史的父亲九泉之下有没有后悔过将独生女儿托付给荣国府,更不知道她那倍受贾史氏宠爱的母亲有没有后悔过将娘家描绘的太过于美好,以至于让丈夫失了警惕,女儿失了傍身的依靠。 然而不管她有多可怜,都怨不到宁珊头上。只是他那善心的妹妹迎春一直觉得自家得了好处便是亏欠于她,任邢夫人怎么开解也始终郁郁寡欢,宁珊看着好不容易养出点儿气势来的妹妹又蔫了回去,没奈何,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找傻爹聊天。 “近来他们府中一直差人来请父亲,所谓何事?”虽然多少也猜到了必是跟修建院子有关系,但如今他们钱不够,人手少,弟弟贾琏又入了仕途不肯帮忙跑腿,宁珊很好奇他们还来找傻爹是出于什么想法?难道他们觉得已经成了侯爷的傻爹会乖乖回去听话么? 贾赦对此也很不屑:“还不是为那个没影的破院子,让我出钱又出力的去当冤大头呢!呸,当老子傻啊!” “他们建院子的钱不够么?林氏的家产还在二房手上,怎么说也够前半工程的了!”这群人是想上天不成?手里掐着人家的绝户财不舍得花,还指望大房回去替他们出银子不成?贪心的也太过了。 “我哪儿知道政老二脑子里想些什么?”贾赦懒洋洋的展示了一下他的兵部员外郎朝服,五品白鹇补服清雅端正,但是套在软成一摊的贾赦身上就算糟了心,蹭的哪儿哪儿都是褶子。可贾赦就是觉得穿起来特别开心,尤其是穿到政老二面前,越发的意气风发。 “说起那一位,荣国府的老太太似乎并没有允许父亲和他二房分家,是也不是?”宁珊摸摸下巴,似乎找到了方法。 “谁说不是呢,我跟政老二如今两看两相厌的,可老太太就是不让分家,我能有什么办法?”贾赦说起这事儿就来气,他的爵位都让给二儿子了,可政老二还有脸住在侄子家里,就因为老太太不让分家,不然他早把他们一家子都撵出去了。 “便是不分家,父亲该的的东西总也该要回来才是。”宁珊撺掇道。 贾赦十分爱听大儿子帮他出主意坑了老二,闻言凑到宁珊跟前,一张老脸笑的开了花:“好儿子,你有什么好法子了?快说给爹听听。” 宁珊端起茶杯,隔开了贾赦凑到他眼前的脸,淡然道:“无非就是父亲如今成了侯爷,却没有相应的侯府,需要那荣国府给你腾出正房来,按照规制修整一番罢了。”不让修整就重新给傻爹盖一间,他相信贾史氏一定算的清楚是二房让出荣禧堂划算,还是把省亲别院修成傻爹的侯府划算。 贾赦听得拍着大腿直乐,要不是天色晚了,他能立马跑回去。 如今宁珊觉得扯着皇上的虎皮来办事颇为轻松,便教贾赦让他去写折子请皇上御批他可以入住荣国府正堂,他相信皇上一定乐意用一个“准”字省掉一座侯府。贾赦很听大儿子的话,乖乖回房不提。 第二日,果然在下了大朝会以后递上了折子,十分清闲的皇上没多久就召见了,特别爽快的盖了大印,同时也同意了让礼部帮忙主持改建工程。贾赦得意洋洋带着礼部左右侍郎并一些工部负责此项的郎中、员外郎和两个主事,一起回到荣国府中。 因来的不是天使而是朝官,贾史氏和大贾王氏均没法出面,只能让贾政一个人来应付。可他哪里是贾赦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说的丢盔卸甲,仓皇离开,留下身后荣禧堂任由他们折腾去了。 大贾王氏心急如焚,险些气昏过去,她虽然一早知道贾政没用,却万万想不到这么没用。 却是宁珊,一早就将自己的亲兵四十人借给贾赦,让他们借视察荣禧堂建筑,修改规制图纸吃的功夫将大贾王氏藏于密室之中的林家剩余财产都搬出来,这些东西便算作是留给林氏的补偿,无论是入库也罢,贾赦收起来也罢,总归到最后还能留些给林氏,不至于像二房一般,道貌岸然花个干净还回过头来让下人嚼舌根。 贾赦既然接了这活计,就万万不可能再留好处给二房,大贾王氏出不来,她的一应私房也便全被贾赦算成林家财产的一部分,除了明摆着的衣裳首饰并些不值钱的摆设,但凡过了贾赦一双火眼金睛的值钱古董玩意儿全被搬个空。工部那几位郎中、主事都是被贾政排揎瞧不起多年的,还有被他强了好考勤的,亦或是有贾政堵在那里没地方上位的,宁珊特地找出来跟贾政不合的人,让贾赦请了一同去修改规制,因此贾赦做什么他们都只会当做没看见,让宁府的亲兵顺顺利利搬出了几十万银子的财物来,一股脑的先送到东大院,原先贾赦的住处,如今贾琏的小家那里。贾琏特地请了假在家接着,一过手就送出府去,他那吃里扒外的媳妇每日都在贾史氏并大贾王氏面前奉承,如今正好也被拘住了,无法随意走动,让贾赦、贾琏做的顺风顺水。 宁珊早就料到贾赦会把财产都搬回他家里来,也不预备因此惹下麻烦,便一早让老管家备下小库房,只将贾琏运来的东西统统造册登记,点数清楚了交给大小姐迎春。既然她一心想把她那表妹,这笔浮财就索性都交给她去伤脑筋,给她找些事情做,省的没事儿扮忧郁。 迎春猛然接到一大叠册子,惊得险些坐不住。大贾王氏掌管内务多年,没少蚂蚁搬家似的将许多公库里的东西搬弄成自己的私房,还有过去放贷的银子,并林家得来的钱款,如今除了自己的嫁妆,许多东西都被贾赦一总包圆了过来。贾赦早听宁珊分析过,知道如今的二房不敢声张,只能忍着,那他还怕什么,若是她们敢找他算账,他还要找她们算算清楚呢,怎么大贾王氏掌家掌的年年出息减少,岁岁抱怨天灾,银钱使费的越来越多,日子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唯有她自己的私房却翻了几十倍。 第23章 宁氏嫁妆 迎春终究是不敢一个人掌管这么一大宗财产,最后还是袖了那册子去找宁珊。却不料,才靠近书房便听到宁珊在发脾气,细细一听,似乎正是跟这一宗有关,迎春顾不得害怕,匆忙推门进去,险些被甩了一身茶水。 却原来,宁府老管家登记造册的时候竟从中发现几样物件十分神似他们当年被姑奶奶陪嫁的东西,起了疑心后再细细比对,果然发现当年姑奶奶贾宁氏的嫁妆倒有一小半都落进了大贾王氏的囊中,这次被一起抄检搬了回来。 宁珊气冲冲叫来傻爹,问道:“我娘的嫁妆是在爹手上还是给了二弟夫妇?”若是贾琏拿着,难不成这些东西是那里外不分的小贾王氏拿去讨好大贾王氏的? 贾赦被问的蒙头蒙脑,他还沉浸在抄了二房的兴奋之中,半晌回不过神来:“你娘的东西,大约都放在老库里了,琏儿能得着几样?”他原配死的时候贾代善还在,两方断不敢提分家、私房、私库等话,因此所有东西都是贾代善派人收了,一总放在荣国府公库里去的。当时虽然说了将来充作贾琏的私房,但过去这么久了,贾琏到底得到了多少他并不清楚。虽然清楚贾史氏偏心二房,但贾赦也想不到他原配的嫁妆也能被他们瓜分了,毕竟这东西当初是核对过画了押才收拾存放的,箱子上都贴着贾代善亲手写的封条呢,难道他们还敢私下里打开不成? 贾赦终于想明白了,也是大怒:“难道那婆娘的私房里抄出了你娘的嫁妆?”他要撕了贾政,谁也别拦着。 宁珊也是怒气冲天:“好一个贾家,好一个荣国府,莫要欺人太甚了。爹你还不赶快回去查看库房,杵在这里有什么用?” 贾赦拎起袍角拔腿就跑:“等我回去找他们对质。”原配夫人的嫁妆单子他还留着呢,要是照那上面差了一样,别怪他撕了二房一家子。 荣国府里,大贾王氏好不容易能从后堂出来了,一眼看见空无一物的私库就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贾赦带来的亲兵都是宁珊在边城拉出来的队伍,个顶个的精英又只听宁珊一人的吩咐,宁珊让他们帮着贾赦去搬东西,他们就一点儿不打折扣的把贾赦指出来的所有箱笼一概搬了回来。 大贾王氏好不容易平复了内心的痛恨,也想到了先头大太太嫁妆的问题,趁着贾赦还没有发难,略收拾了一番便令人去叫凤姐儿。 凤姐儿这阵子过的十分不顺心,贾琏硬气起来不受她控制,公公婆婆也住到了外头,结果每次大房又干了什么让老祖宗不顺心的事情,挨骂的就只有她一个。她王熙凤从嫁到贾家开始就顺风顺水,在太婆婆面前比贾琏都有体面,又有亲姑母,一过门就把掌家权交给她,端的是风光。可如今被大老爷闹得阖家不的安宁,银子左一笔右一笔的掏出去,看的王熙凤别提多眼红了,那可都是荣国府的银子,将来都是她的,就这么白花花的给出去,她能甘心才怪了呢。 大贾王氏就是抓住了她贪财爱权的心思,打算折变了先头大太太的嫁妆为私房。她是这么告诉凤姐儿的:“你那先头去了的婆婆留下了一笔嫁妆,虽然不多,可也是份产业,原本说了是等琏儿有了儿子便交给你们小两口的,可如今大老爷一心偏疼外头的孩子,这笔钱,恐怕到不了你们手心便要分出去了。那个什么宁家的小子,惯会讨大老爷喜欢的,今儿你也听说了,大老爷搬了许多箱笼出去,想是要挪了先头大太太的嫁妆给那姓宁的呢。凤儿,你可警醒着些,莫要让他人偏了你的东西去。” 凤姐儿一双丹凤吊梢眼立了起来:“宁家的凭什么来分我们二爷的银子,我找老祖宗去。” 大贾王氏假惺惺的安慰道:“自来父母总有些偏心的,如今大老爷觉得亏欠于他也不无可能。你还是忍了吧。现如今大老爷风光的紧,他又是个混不吝的,还是你公公,你能怎么着?” 凤姐儿扑到大贾王氏身边,拉着胳膊求道:“姑母,你与我想个办法,我日后自然孝顺姑母。”今日没了婆媳天敌这一层,她在贾家越发的成了替整个大房担罪过的了,再不靠近自己人结个联盟,日后还有她站脚的地方么。 大贾王氏便替她出主意道:“如今只好说老太太怕琏儿手上有钱便不学好,因此一直替他掌管着,直到你一过了门,老太太便越过琏儿直接给了你,咱们现在就去公库里把东西取了来,你且那会自己那边放好,若是你公公并琏儿来问,只管这么说,谅他们也不敢去质问老太太。只是,老太太替你担了这么一桩子麻烦,你总要孝敬她老人家一些才是。” 那凤姐儿自诩聪明,以为这样就能让宁珊分不到先大太太的产业,自是十分高兴,不但留出了许多金银不可衡量之物孝敬贾母,更拿出宝石头面孝敬大贾王氏,一心一意觉得她是对自己好。大贾王氏一早便将嫁妆中的田庄、铺子等有出产之物没下了,如今又有凤姐儿明面上孝敬她的东西,倒是比被大老爷抄走的部分还多些。且这一回她学聪明了,私产不敢再放在自己屋里,便去同贾史氏说,这些都是将来要留给宝玉的。那贾史氏最是偏心宝玉,一听她如此说了,当即打包票替她收好,绝不会给大房夺回去。 等贾赦赶回家来要查看原配嫁妆的时候,贾史氏听了便将他叫去骂了一顿:“媳妇的嫁妆那是要留给琏儿的,你也有脸去拿?那些东西早在凤儿过门的时候就给了他们小两口了,你只管朝你儿媳妇要去。” 贾琏瞠目结舌:“我哪里见到过那一桩产业?”凤姐过门的时候带的只有自己的嫁妆,老太太何尝给过其他? 贾史氏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男人但凡手里捏着钱便学坏,成了没出息的混账种子,故此,那笔钱我只给了凤儿,左右你们小两口,谁掌着私房不一样?” 贾赦大怒:“给了琏儿的,还是我府里的产业,给了那王熙凤算谁的?她的私房么?” 贾史氏老神在在:“横竖将来都是你孙子的,怎么,连孙子的东西你也要抢?”贾赦的脾气发不出来了,他怎么会抢大孙子的东西?如果那王熙凤真能生个孙子给他,那些死物不要也就不要了。 贾琏尤不甘心,他可是知道那个媳妇看似精明,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棒槌,只觉得她定是被大贾王氏哄骗了,还问:“你得了我娘的东西,怎么从没说与我听?” 凤姐儿答道:“因老太太嘱咐过我,这些东西是婆婆留给孙儿的,万不可被你败了去,故此我从未告诉过你,又如何?二爷信不过我,只管去查?我除了几样自己不敢享受的东西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俱在那单子上,可没敢擅动。”贾琏闻言去查了一遍,东西倒是大多数对的上的,只是任谁家给女儿送嫁,俱有庄子、铺子并压箱底的银子,这些东西却没有登记造册,而且也不能按照最初的嫁妆单子去查,毕竟贾宁氏进了贾家也过了小十年儿了,这期间她许是将些庄子、铺子买卖更换过,压箱银子也许是动用过,如何还能同最初的单子一致。 贾琏没了咒念,反倒也给梨花带雨的凤姐儿赔不是,难得立起来的规矩一下又打回原形,贾赦倒是不介意嫁妆越过他直接给了贾琏,只是却不满凤姐儿私下收着都不跟丈夫知会一声,到底找了个理由将她叱骂一顿。那凤姐儿看在得了大好处的份上倒是忍了,只是心底越发认定他偏着宁珊,欲要平分先大太太的嫁妆,因此十分感激大贾王氏并贾史氏,日后越发跟大房离心,一门心思的靠着老太太并二房,成了大房里一颗吃里扒外的活钉子。 宁珊听了贾赦并贾琏的说辞,也未起疑心,只是命令贾琏日后约束他自家婆娘,不许她将母亲的嫁妆随意孝敬出去,尤其不能给大贾王氏,这一桩便算是揭过了。贾琏回去同凤姐儿私下闹了几次,只是拿不回来。进了那凤姐儿的口袋,便是她的东西,丈夫也不给。贾琏自成婚那日起便被凤姐儿拿捏着,几乎没攒下多少私房,说句难听的,他也早就习惯了,因此闹了几番没结果,还被老太太骂了之后便消停了。只是日后防着王熙凤防的更严,自己得了俸禄并部里分发的冰敬碳敬一概收好了,半点不交回家。夫妻两个隔阂日深,眼看着一个小家过成两半,将散未散的,十分乍眼。 那一心要修省亲园子的贾史氏只觉得贾赦越来越碍眼,多少笔私藏的银子都被他吵嚷出来,如今要闹着要住正房,还请了圣旨来挤兑老二一家。只是贾赦搁下圣旨就走人,限令贾政速速腾出房子与他,并不在荣国府多做停留,让贾史氏想骂他也找不着人,而明晃晃的圣旨又不能无视,起码不能明着无视,因此只得叫二房暂时搬到两侧厢房并耳房中去,腾出正厅给礼部并工部派来的人修改规制,建成符合侯爷身份地位的房屋,只给不常在家的贾赦留了个虚设的正堂,二房仍是在荣禧堂内起居。只是不再动用正堂,又留出了东厢假意供贾赦居住,二房两口子改在西厢房一侧并三间耳房里活动。贾赦因回去的次数少,且贾史氏每次见他必要辱骂而越发的不愿意回去,那正厅名存实亡他也并不大知晓,后来知道了也只是骂了贾政几回,毕竟当初贾代善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么居住的,他在东厢,老二在西厢,都跟着贾代善夫妇,若没有这一节,那贾史氏当初也没法撵了大房到东院,借口让二房孝敬她而留在荣禧堂里。若他们原先不曾在此处而是后搬过去的,贾赦早翻脸了。 第24章 迎春待玉 宁珊不耐烦成日里盯着贾家,而贾赦、贾琏也不好意思事事都找他汇报,因此竟是不知道这一安排。他自那批东西中找出了其母的嫁妆,另外封存了,而拿等价的东西替换进去,便将剩余之物交给迎春,任由她安排,是自己代管,还是早日交给林氏,便不再过问了。 迎春哪里敢沾手这么一大笔浮财,自然是要尽早给出去方安心。索性她生日到了,便借口庆生,在家中置办了一场赏花会,按照宁珊的吩咐请了些素来跟宁府交好人家的姑娘并荣国府中的姐妹们一起游园。因那天并非休沐,贾赦宁珊俱都去上朝办公,外男一概不在,小姐姑娘们可以游玩的地方便没了限制,邢夫人也是个好热闹的,帮着迎春张罗的很是热闹。 别家的姑娘们倒也罢了,先前跟荣国府没有来往,也不知道贾家的小姐们素日都过得如何。可那贾探春却是知道的,瞧着过去虽是姐姐也要被她掩盖在后的迎春如今满面春风的被三四品人家的闺秀们捧着说笑奉承,心中又羡又妒,只恨自己没托生个好胎。 迎春到底年幼,尚未及笄,因此生日也不过是白天玩闹一回,至下晌,别家的姑娘们便陆陆续续走了,单留下贾家的几个姐妹,并一个寄住在府上素来跟着一起行动的薛宝钗。迎春同她们都是熟悉的,自以为不用特别招待,因此只吩咐了下人安置房舍与她们小憩,自己则借口换衣服拉走了林黛玉。 林黛玉满腹疑惑的跟着迎春去了小库房,见了许多她昔日林家之物,又有迎春拿着册子一笔一笔的点给她看,只泪水涟涟的,却不肯收拿册子:“那边府里人多口杂,此物若放在我身边迟早给人翻了去,倒辜负了大舅舅一番美意。莫若还是姐姐替我收着,我只肯相求姐姐了。” 迎春叹一口气道:“就这么在我这里干放着倒也无妨,只是你不预备买进些田产铺面么?也好有个进项,手头宽裕些。” 林黛玉笑道:“便是有了进项,又如何能到了我的手里,何况我如今吃喝用度一概都有老太太照管,府中的头一份儿,又哪里需要外财补充呢?”这话倒也是真的,林黛玉住在贾史氏跟前,一应用度跟千娇惯万宝贝的贾宝玉一样,确实强过荣国府其他姑娘奶奶们许多。 迎春便道:“既如此,我便替你收着吧,横竖你这些东西将来折变嫁妆,养活一家子一辈子也尽够了。” 林黛玉起身行了一礼,闹她道:“如今你也是管家的姑奶奶了,见得世面越发开阔了,连嫁妆都盘算上了。” 迎春冷不防说了句实话给她抓住,闹得脸颊绯红:“我浑说的,你只听听就罢了。” 林黛玉抿嘴笑道:“可见你在这府上过的惬意呢,才能这般恣意自如。”语气中不乏羡慕,却并不说着向往。 迎春低声道:“大哥哥与那府里闹了几回,早恼了,不肯来往太多,如今也就是有我吧,咱们姐妹才能是不是见上一面,就这样还得邀些别家闺秀同来才好,若光是荣府的姑娘们,怕是大哥哥都不让进门的。” 林黛玉焉能不知道闹得那几回都是银钱不凑手的关系,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财产进了别人的口袋不放出来,只是没有办法自己做主罢了。她天性中对财物不大看重,又孤身一人没个依靠,因此只能忍着了,可是瞧着如今那贪墨了她林家的人并没有因为这笔浮财过的很好,心里也暗暗趁许,只道因私报应但凭天意。 如今见大房舅舅替她抢出了许多,心中感谢,只是她却知道这些东西不能明着留在自己身边,不如一事不烦二主,索性都交给大房去管理。她相信他们既然愿意告诉她,便是不准备擅动的。如今,也只有挑着一家可信的彻彻底底交付罢了。横竖在那府上是不得好的,莫若给了旁人,心里也畅快。 “横竖我只托了你了,你大哥哥说的什么我却是不听的。”林黛玉抹干了眼泪,转脸儿又是一副笑颜。 迎春也笑了:“你竟也会赖,既然这么着,少不得我先帮你收着了。”有了依靠的迎春看上去开朗多了,连林黛玉也被她这般明快的笑容晃的愣了一愣。曾几何时,这位二姐姐在府上压根儿不起眼,连凤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比她能说会道惹人注目,如今她在这府上俨然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了,全不是当初那个二木头,林黛玉自伤身世,想着若是自己父亲尚在,亦或是有个兄弟,有怎么会受如今这般委屈,险些又流下眼泪来。 不得不说,这林氏不愧为贾宝玉称赞的那样,天生水做的人儿,眼泪说来就来,一天能哭个好几次。这一回她又是眼圈红红的回去,众人只是暗自琢磨了一下,却没人开口相问。委实是她哭的太多了,众人习惯了也麻木了。 贾赦下衙比宁珊早得多,他如今爵位太高,官职太低,上司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任由他在衙门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惹出乱子就随心所欲。因此,贾赦回家的时间也很随心所欲,今儿他嫌衙门里的茶叶不好喝,午时过了没多久就溜溜达达的背着手去逛琉璃厂了,这会儿淘换了个前朝的笔洗,乐颠颠的捧着回来准备讨好大儿子。 一进门,吓了邢夫人一跳:“老爷回来的也太早了些,幸亏别家的姑娘们都走了,若是不巧,正好撞上可怎生是好?”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在家中举办赏花会款待名门闺秀,生怕出一点差错,丢了脸面是小,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家可就麻烦了。 贾赦早忘了前些天邢夫人跟她报备过的要在家里办宴会给迎春庆生的事情,十分摸不着头脑:“我回个家还要看准时辰不行?往常更早回来的也不是没有。” 邢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准是把闺女生辰给忘了,背着贾赦撇一撇嘴,才道:“今儿是咱们家姑娘生辰,请了好些跟宁府交好的人家的小姐们上门,老爷这般大大咧咧的,若是撞上了,岂不是给您大儿子惹祸?” 贾赦就怕给大儿子惹祸,一听这话,抬腿就要出门:“我再去逛逛,晚上不必等我吃饭了。”话音未落,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垂花门前面去了。一腿迈过去,刚巧碰见闺女领着一群小丫头出来,贾赦人都没看清就打算跑:“迎丫头你领着她们慢慢逛,爹走错院子了,这就走。” 后面一排小姑一齐福身行礼:“请大老爷安。”贾赦回头瞟了瞟,似乎都见过,再一琢磨,这不是荣国府那帮子丫头么。顿时安心了,预备拈着胡子装模作样找回点儿威严,却不料,手一抬,一个木头匣子好悬撞到脸上。 迎春惊呼一声,身边大丫头已经训练有素的上前接过了贾赦手上的东西,这位年岁 不算太大的老太爷顾前不顾后已经习以为常了,宁府里的丫头婆子小厮长随们都掌握了随时从他手里接东西的技巧,免得老太爷磕着碰着的,谁不知道,这家里,侯爷就对老太爷最上心了,谁也不敢让他给自己挂出个青肿来让侯爷看着不快。 贾赦瞧着自己忘了搁下的笔洗一瞬间就到了女儿身边大丫鬟的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往回拿了,便顺势道:“本来也是预备,那个,给你的,一个前朝的笔洗,不是什么好东西,权作今儿的贺礼,赏你了。”看着迎春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裳,贾赦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该早回家了。 迎春一早就收到了宁珊和邢夫人送的贺礼,今早就得了贾琮写出来的一副大字,已经心满意足,却不料一向当她不存在的贾赦又赏了东西给她,一时间又惊又喜的说不出话来。四周贾探春、贾惜春,林黛玉、薛宝钗各个面色晦暗,眼含羡慕,她们的爹要么是不在了的,要么就是有跟没有没差别的,怎么二姐姐的运气就这般好,突然多了个大哥不说,连爹爹也重视起来了。 说起来,这群姑娘里面除了林黛玉一个六亲断绝的,其他人也都有兄弟,父母中起码也有一方,只是都没把她们当回事儿罢了。薛宝钗在家倒是受重视的,可她那个混账哥哥,说不得还是没有好些,除了给家里招灾惹祸,就是挥霍银钱,他家本是皇商,可如今买卖缩减了三成不止,连带着地位也越发低了,原先还是进贡给后宫娘娘们用的,如今改成宫女的供应了。 贾惜春的哥哥就是荣国府隔壁宁国府的当家人,名唤贾珍的,跟宁珊和贾琏同辈,却连儿子都老大不小了,此人当属贾家目前第一有手段会做事的,只是风气不正,他和已死的儿媳妇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宁珊一回京就听人讲过,到现在还有人传扬呢,而他对儿子的糟蹋行径也助长了谣言的疯传,却毫不在意,也不知道是清者自清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贾探春有两个兄长,已死的贾珠,活着的时候被称为荣国府大爷的,占了宁珊同胞兄弟的名儿,也是个早夭的命,暂且不提。还活着的那一个便是荣国府中被捧得老高的贾宝玉,乃是府中的心尖子、眼珠子,别说贾探春是个庶出的,便是一母同胞的贾元春在亲娘奶奶眼里也是比不了贾宝玉的,贾宝玉倒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对这个养在他娘身边的妹子也还不错,可是他对她越好,就越刺激着贾探春痛恨自己投错了胎,落到粗鄙的小妾肚子里。这一位是个心比天高的主儿,素日最瞧不起的就是同胞兄弟,名叫贾环的不学无术,不知道上进,终日念叨着“我若生为男儿,必要出去自己建一番事业”,这想法倒是很上进的,却也不琢磨琢磨,她若真是男儿,如今也不过是贾环的地位,那大贾王氏岂肯养着她将来分薄自己儿子的财产。也就是她生为女儿身,将来说不准能卖上个好价钱,给她儿子拉些助力,大贾王氏才肯养着她罢了。宁珊一早就告诉过迎春,做事可以学她这个三妹妹,雷厉风行,又御下甚严,但是做人就别学她了,若是迎春也瞧不起贾琮,宁珊未必会对她向如今这般器重。 迎春在众姐妹之中原本也不跟探春最要好,宁珊的话自是无有不从的。原先她在家中不甚引人注目,跟东府的四妹妹同命相怜,两人倒是还算合得来,只是年纪相差太多,而四妹妹的奶娘又比她的好而负责,她瞧在眼里也是心酸的很,便跟姐妹们都不大来往,只自己一个人闷头研究棋谱。如今到了宁珊府上,反而活泼了一些,跟众姐妹们多了些谈资,心气也高了些,人也开朗爱笑了些,反倒惹得众人掉过头来羡慕她了。 第25章 贾赦“孝子” 今日生辰,本已经快要散场,不料这时候突然得了贾赦的赏,迎春喜上眉梢,当即就要打开瞧瞧,她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亲爹在生辰上给的东西,意义不可谓不重大。迎春对这小匣子极其重视,让贴身大丫鬟名唤司琪的捧着,自己亲手揭开。众人也都围上去,见是一个素净冰瓷的乳白笔洗,还带着一丝裂缝,却瑕不掩瑜,古拙大气,一看就不是凡品,想起贾赦亲口说这是前朝之物,众人都知道如今贾赦在京中金石古玩界颇有名气,自是无有怀疑的。当下围着赞叹一番,又艳羡迎春好命,如今父宠母爱,兄友弟恭,一夕之间就和过去彻底不同了,这么一想,未免都自伤身世,各个有些强颜欢笑。 贾赦自然不知道自己随口送出去一样东西惹得他侄女、甥女都羡慕他闺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因淘换来的东西随手给了迎春,一心会书房去翻腾,想早找出一样拉力讨好大儿子。如今的贾赦对着宁珊处处捧着顺着,颇有“孝子”意味,宁珊自然不知道他对贾琏可是非打即骂的瞧不上眼,又深恨他蠢的被二房拉拢过去而越发拿他撒气,只觉得贾赦这般没有威严的父亲十分少见,不过再一想想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浪荡名声,也没深想太多。前世宁珊之父乃是三朝元老,官居一品又手握重兵,文武双全,智勇非凡。儿孙们皆以他为榜样的,自是尊敬有加,恭顺非常,贾赦拿去跟他比,顿时连渣都不剩了。如此小意殷勤,宁珊自觉可以理解,并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法。旁人虽觉得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有些问题,但也不会出言劝告或是讽刺什么。至于政敌在朝上攻讦宁珊不孝,不消他解释什么,贾赦就蹦个高的把对方怼回去。他如今侯爷的身份也能上大朝了,偶尔起来的早也会蹭宁珊的马车去上朝,宁珊虽是武将出身,可是为了不树大招风,轻易不会在京中骑马招摇,多半是做那御赐的轿子或者马车,贾赦是有什么就跟着蹭什么,想起来就上朝上去转一圈,怼一怼儿子不方便亲自出面的对手,譬如没升官前的王子腾,四王八公一系顽固派的死忠拥护者镇国公牛清的儿孙之类的,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会睡过头需要告假罢了。 致力于讨好儿子的贾赦自从劝服了几家还款之后就再无战绩了,这让他十分着急。一门心思想要跟大儿子展现自己能力的当口,突然没了任务可怎生是好?贾赦琢磨了几天,自己当了官,儿子升了职,现在这阶段,再升不易,不如还是从钱财下手。贾赦坚信,白花花的银子无人不爱,宁家历代人都不多,也俱不擅经营,除了开国打下的基业,多半都是发的战争财。只是自古穷文富武,武将世家培养孩子耗费甚多,致使宁家如今的家底在诺大的京城也只排的上中流,比不经穷时候的荣国府尚且差着一层,贾赦打算挽起袖子帮儿子捞家底儿了。 他所擅长的金石古玩在如今这个还算盛世的年景里十分有用处,前几次他淘换了好物件送给户部官员,果然换来了他们对大儿子的关照。户部左侍郎一倒台,众人有志一同的推荐了宁珊,贾赦认为这是古董的功劳,以此鼓励自己,坚持不懈。 宁珊对这些不大看重,再古老的东西也没他古老,这世道根本淘换不来隋朝并之前的东西了,后来的物件他也多看不上眼。朱李王朝推崇儒学,水木王朝繁华奢靡,更有两朝都是外族入住中原,一应器具摆设均带着关外的粗狂,宁珊前世出身于征战五胡十六朝多年的独孤世家,对外族有种天生的敌对心理,因此也不喜欢。但是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可否定,借着贾赦一双利眼,宁家这几个月来着实累积了不少金石古玩之器,不管是卖出去还是送出去都十分体面。 宁珊认为让贾赦找到他擅长的东西,多多花些心思在上面,也省的他整天就琢磨着怎么踩二房,报复贾政,没得把人都扭曲了,也憋得越发小气不上台面,因此十分支持他投身金石古玩界。贾赦得了鼓励越发上心,没多久就闯出了些名气,虽然真正的清流豪门还瞧不上他的名声,但中等阶级却都十分信奉他的眼力了,一时间,上门求教或是邀请贾赦参与他们聚会的帖子日益增多。 不需要上朝的时候,贾赦通常或单独一个人,或约上两三个人同去淘换古玩,若是自己去,得来的东西多半是上交给宁珊的,宁珊若喜欢就留下自己赏玩,若没瞧上眼的,多半打发管家去卖了,得来银钱置换成南边出产高的田庄,如今朝上看着太平盛世,四海边疆却都不平静,宁珊还雄心勃勃想要再战沙场呢,手里没粮可怎么得了。他不认为现在这些官员能兢兢业业不私吞兵饷,哪怕为了自己,他也得广积粮。 至于贾赦约人同去的时候,多半都是同道中人,或是合得来的,或是指望贾赦的好眼力帮忙选中好物件,这等交际虽不挣什么银子,却能广交人脉。宁家久在边疆,军中的威望虽高,也有心腹部属兵士,却在京中派不上大用场,贾赦能帮忙拉拢一些得用的人,哪怕是能及时得到些消息,对宁珊来说都是极有用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可以指真的军饷,也可以代指军前情报,宁珊极为看重消息,哪怕是小道的也行,掌握了大量信息才能推断出动向来。就比如前次那个嫔妃省亲的消息,就是从宁家留守的老人通过出宫养老的内监处听来的,宁珊当即就命人将自家庄子铺子里对方的土木石梁都翻出来预备着,还紧急采买了一批,如今果然大赚了一笔。 京中除了荣国府,还有好几家也出了嫔妃,这次竞相修建重楼别院,忙着接自家娘娘省亲,京中许久没有这般大动土木了,除了极大的铺子,都没有存货,致使价钱日益增高,却仍然供不应求。宁珊自己找机会赚了一笔大的,也留意着有没有其他消息灵通的人家从中获利,却不料,真正的大头竟是皇上拿了,这省亲本来就是他弄出来看看自家的后宫都有多少家底儿的,工部备下的大量土木石方都用在这上面了,也狠狠捞了一大笔。若是贾政没被停职回家,这一阵说不得也能得许多实惠呢。可惜这笔钱都被小气鬼皇上收进私库了,却没放进国库里,要不然他也不会那般看重宁珊回收欠款的功劳了。 如今,多半想要请旨省亲的人家都已破土动工,唯有贾家还在撕扯不休。贾史氏并二房力逼着大房拿钱来修院子,王熙凤一早上了贼船十分热心,贾琏却不肯当冤大头,只咬死了自己没钱,私房都被王熙凤掌握着,什么都拿不出来,贾赦则明智的减少了回去那府里的次数,便是贾史氏命人来找他,也是四五次才肯回去一次的。 原本东府里,也就是宁国府,还颇为支持贾史氏并二房的,甚至预备要出地出力了,却不料同为荣国府一份子的大房这般扯后腿,一时也不知道该站哪边好些。按理说,他们也是想借嫔妃省亲风光一把的,最好能因此讨好了皇上,得个一官半职,那贾珍为了媳妇葬礼上好看,都宁可掏了一千五百两给儿子贾蓉捐了个龙禁尉的虚衔,焉知他不是得不到实缺儿才将就的。只一个内监就能卖官,得宠的妃子应该能给的更多才是。 可是不等荣国府勘察地形,那宫里的贾妃便跌成贵人了,宁国府立时就没有那般兴头了。在贾珍看来,这就是贾元春不受宠的证明,若是真得宠,应该能把林家浮财全捞回来的,而不是因为这个被连降三级。到得后来,连贾政都挨了训斥被下旨罢官,贾珍就更加不上心了,他已经认定贾元春对他府上毫无助力,因此不但一分钱不肯出了,还连原本说好要贡献出来的园子都不肯给了。 原本贾政带着一众清客折腾了好几天,才商量准了,要从东边一带,借着宁国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了三里半大,预备修建省亲别院。如今宁国府不肯把花园子奉献出来了,这看好的地形便没法画图,图纸出不来,就越发不能施工了。眼看着吴贵妃、周贵人等等,家里的别院接二连三拔地而起,贾政急的上了一嘴的火泡。他还指望着靠女儿得回官位呢,如今却连省亲别院都盖不起来,他上哪儿去寻下一个机会? 贾史氏发了大火,一连打发了五六拨下人来请贾赦,最后连大管家赖大都亲自来了,贾赦才不情不愿的搁下手里的宝贝,磨磨蹭蹭的回去了一趟。 贾史氏为了凑齐大房一家子,自然选了个贾赦并贾琏都不好推脱的休沐日,这也是宁珊惯常护送迎春回府请安的日子。实权侯爷上门了还给脸不要的就只有荣国府了,贾珍一早从贾琏那里得了消息,堵着宁荣街口恭请宁珊到府坐坐,理由是谢谢他在家款待了妹妹惜春。这姑娘生在宁国府也是没投好胎,素日里几年不见得能想起一回,有用的时候现扒上来。宁珊知道荣国府还在闹腾省亲园子的事情,估摸着他们没了林家的钱,说不定会撺掇小贾王氏将其母宁氏的嫁妆挪用出来,因此对这件事也有些关注。他可不愿意母亲的嫁妆被花到这种地方,如果这一次贾琏还制不住他那媳妇,宁珊便是自己出面也得把东西都收拢回来,可不能让贾府就这么拿着祸祸去。宁珊想着贾珍还算消息灵通,便答应了。 贾珍并儿子贾蓉一道奉着宁珊回府,半路就被贾史氏派来的人催了好几回,贾珍极其不耐烦,却又畏惧贾史氏是如今两府辈分、诰命都最高的老太君,不敢不敷衍一下。因此喝令儿子好生相陪,自己气冲冲去荣国府参加三方会谈。 这三方自然是贾史氏并二房一家子一方,竭尽全力也要修葺个院子出来供贾元春省亲。 大房一家子除了内贼王熙凤,自然是既不肯出钱又不肯出力的,只是这一方势单力薄,邢夫人说不上话,迎春并贾琮还不作数。贾赦贾琏父子两个对战那边三四张利嘴,自然头大不已。期待第三方能站在他们一边帮忙。 第三方是贾珍的一言堂,只要贾敬不会来,宁国府里就是他说了算的。贾珍平日里跟贾琏玩的不错,跟贾赦也比跟贾政亲近一些,但是如今眼见着贾琏并贾赦都有了实职入朝为官,单剩下他一个纨袴膏粱,贾珍心里别扭的了不得,甚至有些怨愤这父子俩不拉拔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要站在哪边了?他心里想着,最好是能选一个既出了气,又得了好处的方向,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随他心意的事情,贾珍便是为此犹豫不决。 第26章 宁国府中 贾赦并贾琏都认为贾珍应该站在自己这边,不然就太对不起他们三个纨绔一家亲了。想当初三人一道喝着花酒,听着小曲,泡着小妞,吐槽贾政,多么和谐! 贾政呢,则认为贾珍此时应该已经怨上了大房父子俩,为了出气,看他们吃瘪,也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不管怎么说,他们这边不仅有年高辈大的老太君,还有宫里的贵人呢,后宫位置再低,也叫娘娘,他们也能自称皇亲国戚,没见那受宠的周贵人,家里的院子盖得比吴贵妃家的都大。贾珍坚信他那大年初一生的闺女是有大福气的,这次降位纯粹是受了那目光短浅的贾王氏连累,如今他们手上已经没有林家一钱银子了,过往一切就该一笔勾销,元春早晚能再风光起来。 贾珍被两方催着,又是烦躁,又是自得。烦的是两边都闹腾着让他没法静下心来思考,自得则是因为自己的重要性,君不见曾几何时,他们宁国府只能跟在荣国府的屁股后头捡剩儿,如今他们却都要靠他鼎力支持才能压倒对方。贾珍痛并快乐的自我扭曲着,越发端的矜持了。他还在等儿子贾蓉的信儿,若是那宁侯爷肯帮他们一把,他才不在这儿奉承那老太太呢。 贾蓉跟贾珍关系不算特好,因为他那死了的媳妇秦可卿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看着他爹也别扭,他爹看他也不顺眼,但好歹两人是父子,真要一条心起来,还是比旁的人齐一些的。再说贾蓉自小在家风混乱的贾府长大,节操和底线真心没有多高,他媳妇那桩破事儿,横竖他没亲眼所见,那便如论如何也比不了当官入仕来的重要。他爹说了,让他讨好赦叔祖,并宁大叔,说不得人家瞧他入眼,随口提拔一句,他也能跟琏二叔似的混个一官半职,那便是极好得了。贾蓉知道自己那龙禁尉是个虚衔,但不管怎么说,他有个虚衔了总比连虚衔都没有的机会大了许多,没准儿比他爹都先有造化呢。因此,下了大力气奉承宁珊。 不得不说,宁国府父子两个讨好人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也许是因为辈分过小,习惯了察言观色,贾蓉不着痕迹的奉承并试探比贾赦的谈话能力要强上许多。也兴许是贾赦习惯了当面直怼贾政,说顺口了改不过来,他上朝怼王子腾的时候也是一般的快嘴快舌,且直击痛脚。相比之下,贾蓉就委婉多了,说的话也讨喜,打蛇随根上的黏性并不要脸皮也都远胜贾琏。瞧他如今一口一个叔儿的,比叫他爹都亲切。 “叔儿,您老不常来家,侄子想见您都没个机会,今儿可得好好让侄子孝敬孝敬您。别说,侄子虽然不成器,但却最佩服大将军,叔儿,给侄子说说,您是怎么大败北疆的呗?侄子家里好几代了都没人从军,如今都快忘了自家将门血统到底是怎样威风凛凛了。”这话同时埋汰了他自己,他爹并他爷爷,再认真点儿说,他太爷爷贾代化也没上个战场,不然不至于贾代善还是荣国公,他却成了一等将军,好歹也是一任京营节度使,却落得跟贾赦一个封儿,只能庆幸他死的还算早的,不然也该憋屈死了。 宁珊虽无意给自己找太多亲戚,但是对于这般有眼色的人也不会反感,横竖都比贾政强些。自命不凡却一肚子草包,整日怨天尤人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其实肚子里的墨水未必就比贾赦多,只能说他以前的门面工程装修的不错罢了。但是比起那般装模作样的道貌岸然之辈,宁珊反而更喜欢直白的坏人,就譬如宁国府父子两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下线有多低,完全的有奶就是娘。贾蓉就差没直接告诉他,只要他宁珊能拉扯宁国府一把,他们绝对反贾史氏一伙人到底。 宁珊乐了。傻爹帮了他一个忙,如今他也该回报一个,便对贾蓉道:“你去找你琏二叔,问问他们谈的怎么样了。虽说是休沐日,本侯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一处,早些完事儿了,我还要送我爹去吏部侍郎家鉴赏他新得的一个摆件儿呢,两朝前的古物了,等着我爹去给掌掌眼,瞧瞧真伪呢。你叫他们快着些。” 贾蓉一听吏部侍郎,立马两眼放光,县官不如现管,这位可是位高权重的啊,寻常五六品的小官,他随手就能给挂上名儿的,再不济也能有个七品,横竖能当官就行,贾珍父子俩还不算特别贪心,又有自知之明,没奢望过出相入将什么的,不过是不爱成天呆在家里看二房的贾政对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不上就是了。若不趁着他跌了的时候踩一脚,谁知道日后贾元春会不会再得宠? 贾蓉喊了人去对面找他爹,就说家里有事儿,他处理不了,先把他爹弄出来再说。 贾珍正被贾史氏逼得头大,一听贾蓉派人来传唤,假托道观里的贾敬有事儿,贾珍立马抬脚便走,嘴里假意道:“老祖宗,我爹有事儿,我得赶快去瞧瞧。您这儿的事儿,得下次了。”这贾史氏最爱用孝道压人,贾蓉和贾珍俱是知道的,因此直接就拿贾敬当借口,没得让他们搁下亲爹亲爷爷不管,先孝敬隔房的堂婶儿、堂婶祖的,若是贾史氏敢开这个口,她那至高无上的孝道非垮台不可。 贾史氏气得够呛,她明知道东府是跟她耍心眼儿,可是这理由太正大光明,让她没法指责,虽是百般不情愿,也只有放贾珍离开,只是嘴上不忘找补一些:“去见你爹也好,他是读书明理的人,你且问问他,咱们替皇家办差应该不应该齐心协力,把这省亲园子建的漂漂亮亮的?!” 贾珍答应着走了,出了门便唾了一口,道:“少拿皇家来压人,不过一个贵人罢了,得宠不得宠还是两说呢!真想当皇亲国戚,先捧出一个娘娘再说。”大兴朝的后宫有规定,嫔位以上的才能称呼一声主子娘娘,以下只是小主儿罢了,在宫里尚不得一声娘娘,出了宫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只有荣国府这般人家才会自命不凡的自封了皇亲国戚罢了。 想当初,宁荣二府一同发家,宁国府还是嫡长,又是族长,京中八房,金陵十二房都已宁国府马首是瞻,可谁料风水轮流转,荣国府竟是后来居上成了领头羊,如今宁国府倒落得要奉承荣国府了,身为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心里不是不怨愤的,只是他没能耐,养个儿子也没能耐,有能耐的他爹又出了家,他再多不甘心也只能忍着罢了。如今眼瞅着比他名声还差的贾赦、比他强不到哪里去的贾琏都有了官职,心里痒痒的,只恨贾蓉不是宁珊,不然他有这么个出息儿子,不比自己去苦哈哈的办差来的强多了。瞧赦大叔如今的风光,不都是因为赦大婶子给他生了个好儿子么! 贾珍无比希望他媳妇也能给他生一个这么提气的好儿子,可惜他原配拼死就生出个贾蓉来,他继室至今无所出不说,就算真能生出个宁珊那样的儿子来,他起码也要等上二十年才能享受到儿子的庇荫,贾珍等不起了,只好先拿贾蓉对付着看看,盼着宁大兄弟能拉拔他一把。不就是跟二房作对么,谁还能不会是怎么地。 贾赦一见贾珍走了,顿时两手一摊,无赖道:“珍儿忙着呢,咱们今儿也谈不成了。下回再说吧。”说完就想走,邢夫人亦步亦趋的赶紧跟上去。 贾史氏一拍炕桌:“我还没说完呢,你敢走?就不怕我去告你不孝,让皇上撤了你的官职吗?” 贾赦不耐烦道:“去告,去告,我等着撤职呢。如今我才算知道了老二的辛苦,这员外郎还真不是好干的,你哥我每日累的腰酸背痛的,还真是不如当纨绔的日子舒服。”长兄如父,他就明着踩贾政了,谁敢把他怎么地吧!贾赦无比遗憾今儿忘了把爵袍穿出来了,贾政要是敢跟他顶,分分钟让他跪下请侯爷安。 贾史氏虽然一早就知道贾赦如今已经不受控制了,但仍然被堵得上不来气,当着她的面就敢侮辱老二,她真走了,还不知道大房会怎么对付二房呢。这么一想,修建省亲别院就更加重要了,这一遭务必要压下旁人,让元春再入皇上的眼,后宫里有了娘娘,老二一家子才有依仗。“哼,如今你也硬气了,对着我这个做娘的都干敷衍了。” 贾赦拱了拱手:“儿子岂敢。”他有了大儿子当靠山,是越来越不耐烦应付贾史氏了。 贾史氏快刀斩乱麻,企图威逼贾赦:“既然不敢,那便按我说的办,分成四份,我一份,大房一份,二房一份,东府一份,各自出五十万两银子,并一个人出来主持修建。”原本想让已经成家立业的琏儿两口子也算作一份的,可如今能榨出贾赦一份已是不易了,只好暂且放过贾琏,横竖修到一半没了银子,他也只好自掏腰包,总不能把皇家要查验的院子仍在半途上吧。料想他也没有贾赦的胆气,更有凤丫头拿捏着,不怕耳根子颇软的贾琏不听话。 贾赦一口回绝:“二房的女儿省亲,凭什么要大房出银子,还让东府也出,您老不问问珍儿可干?”就算贾珍肯,他也一定要撺掇了敬大哥哥拒绝。才不给二房做脸呢。他的银子是要拿来讨好大儿子的,不然谁给他撑腰?指望二房的娘娘给他养老么?还不如趁早吊死了赶快再投一胎过的舒服呢。 贾史氏大怒:“如今并没有分家,娘娘是咱们荣国府的荣耀,什么大房二房的,统统该为娘娘效力。” 邢夫人敏捷的抓到了贾史氏话中的语病:“可不敢乱说,如今是贵人呢,哪里敢称一声娘娘,宫里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贾赦微笑着给了邢夫人一个温和的眼神以示赞赏,邢夫人大喜,越发斗志昂扬起来。不就是怼二房,怼王氏么?只要不花银子,她能怼到地老天荒。 第27章 大房翻身 上次说到贾珍假托要去伺候贾敬,借机跑出去不受贾史氏等人的摆布,贾史氏气得没办法,只好更加逼迫贾赦。只是如今的贾赦腰杆子直了,并不很吃这一套,连带的邢夫人都硬气起来,当面怼起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贯把自己塑造成少言寡语的菩萨样儿人,因此没法施展口才跟长嫂当面怼。特别是如今她连敕命都被剥夺了,便是宫里有个贵人女儿也帮不到外头来,只能沉默以对,暗中撺掇侄女小王氏凤姐儿替她出面。 然而凤姐儿对上邢夫人有个婆媳天然的弱势,从前邢夫人人微言轻,地位也低,王熙凤根本不把这婆婆放在眼里,如今邢夫人有了贾赦的支持,立马就要报仇,凤姐儿才要张口,邢夫人就呵斥道:“王家是怎么教育的?你竟连婆婆都不知道尊重?我这里说着话呢,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琏儿,你也该管管你媳妇了。如今你也承了爵,当了官,媳妇子还是这么个不懂事的样子,日后怎么出去交际?这不是扯你的后腿吗?” 王熙凤万料不到如今邢夫人这般口角伶俐,被说的面红耳赤,只好跪下辩解道:“如何就敢不敬婆母了,只是老祖宗年纪大了,我担心婆母说话不得体,气着她老人家。”她是邢夫人的儿媳妇,可邢夫人却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她替老太太发言,邢夫人胆敢这般打她的脸,且看老太太怎么收拾她。凤姐儿眼眶含泪,咬紧了樱唇,她出身王家,三代伯爷,亲叔叔又位高权重,邢氏一个泼皮破落户也敢申饬于她? 她的确赢了,邢夫人对上史太君还是心虚气短的,便是贾赦,如果贾史氏动了真格的,他也只能靠耍赖来抵抗。贾史氏这一回是铁了心要一次搞定省亲别院的诸多问题,并彻底压下贾赦的嚣张气焰的,因此毫不迟疑命凤姐儿站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并痛骂邢夫人。邢夫人在这个家里被排揎多年,最不怕被骂,横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任凭贾史氏骂的口沫横飞,除了跪下认错,毫不松口。贾赦也死扛着就说没钱,要建园子庄子的随意,他不掺合,将来皇家有赏赐下来,他也不分一份。 贾史氏大骂:“你把我玉儿的家产还回来。”林家的银子还剩下好几十万呢,先垫上,也能盖出个大概模子的。 贾赦耍赖道:“那不是老二两口子拿去了么?连皇上都知道了的,朝我要什么?” 王夫人委屈朝史太君诉苦:“我只是替大姑娘收着罢了,如今大老爷带人抄了荣禧堂,便是我的嫁妆都被拿去了许多。” 邢夫人敏捷抓住漏洞:“什么大老爷,我家老爷才是当家人,怎么就成了大老爷?” 贾史氏一口唾回去:“他既然让了爵给琏儿,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当家?” 贾赦立马还回去:“既然我都不当家了,还出什么银子?”当他傻啊,纨绔只是不成材罢了,不代表脑子缺弦儿。 贾史氏马上把贾琏扯出来:“如今琏儿当家,这院子合该你去修建,日后贵人高兴了,赏赐都是你的。” 贾琏木头木脑跟在贾赦身后,一副不敢做主的胆小鬼样儿:“全凭老爷吩咐。”史太君不就是会用孝道来压人么?他如今就是孝顺他爹了,听爹的话,谁敢说个错?! 贾史氏无奈,只好又对上贾赦:“你只说,如今我这个做娘的,你还放不放在眼里?” 贾赦不情不愿“嗯”了一声,心中着实腻歪的很。 贾史氏终于听到了想听的,马上抓紧时机:“既然你还把我这亲娘放在眼里,那么我说的话你便得听,不然就是不孝。我说让你帮着政儿赶快把院子建起来,你依是不依?” 贾赦皱着眉头看贾政:“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朝上你干不好,家里也管不了,我如今在部里忙着呢,难道要我耽搁着差事来替你出力气?贵人比皇上还大?” 这话贾政可不敢接,噗通一声给跪了:“大哥切莫胡言乱语。” 贾史氏扔了第二杯茶:“当着我的面儿便这般欺负政儿,老爷当初怎么就让你袭了爵?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们儿,政儿,收拾东西,送我回金陵。” 贾政立马哭求:“谁敢逼迫老太太,只是儿子不争气,大哥教训也是应该的,母亲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说着转向贾赦:“弟弟有错,但凭大哥要打要骂,只是切莫气着母亲,她老人家上了年纪,怎么好舟车劳顿的回去金陵。” 贾赦只好也跪了:“儿子有错,但凭母亲要打要骂。” 贾史氏侧开半个身子,虎着脸不理贾赦,贾赦一屁股坐在自己脚跟上,不就是耗着么,他忍。横竖日后有大儿子替他报仇回去。 想着宁珊呢,宁珊便来了。外头有人通报:“镇北侯在外头,说来接大老爷,吏部侍郎家的宴请要到时辰了,恐怕大老爷耽搁了时辰。” 贾赦一乐,抬头道:“是了,今儿跟吏部侍郎有约,儿子就先告退?”他就不信贾史氏敢让他得罪了吏部侍郎,贾政还等着复职呢,吏部和工部是最不敢得罪的。 贾史氏果然沉吟半晌,却道:“吏部侍郎的宴请自然要紧,你便带着政儿一起去吧,若是迟了,只让政儿替我道歉,说是我老婆子的错,不该耽搁了时辰。赴完了宴,你们兄弟俩正好再一道回来。”贾赦的脸拉的老长,带着贾政算怎么回事?而且,谁要再回来啊。 贾政打蛇随棍上,吏部侍郎何等紧要,他入仕这么多年还打过几回照面呢,如今必要抓牢了机会。因此,催着贾赦道:“大哥还不快走么?莫让侍郎大人等急了。” 贾赦懒洋洋伸手让贾政扶他起来,拿着腔调道:“我大儿子也是侍郎呢。”侍郎跟侍郎都是平级,他大儿子还是户部的,吏部便是主管官员升降又怎么着,还不是要跟户部伸手拿银子。贾政面色扭曲,心中极度不甘。 宁珊果然替傻爹出了气,一副冷傲神色,贾政没给他行礼,立刻便拿住了错处:“贾二老爷的礼数很是不好,切莫丢人丢到外头去,没得连累我父亲。”说罢,朝着贾珍喝道:“还不请侯爷上车?”贾政的脸色更难看了,这纨绔无能的大哥如今都能成为荣国候,天理何在?似他这般怀才之士倒被着乌遭的官场所排斥,只有寄情山水,图个清静罢了。 贾珍毕恭毕敬去请贾赦上车:“侄子伺候侯爷。”侯爷两个字发音格外清晰洪亮,逼着贾政黑脸。如今宁大兄弟答应带他们父子去吏部侍郎家露脸,谁还管什么贵人不贵人的,给她建个屁的园子。 贾政还欲死缠烂打的跟上去:“母亲有命,叫我替她老人家问候侍郎大人,若是迟了还应当致歉,我不敢不从。”天大地大,大不过孝道,贾赦敢不让他去? 宁珊淡然道:“天地君亲师,亲也要在君后面,如今我们谈论朝政替君分忧,史太君的吩咐,我父会代为转达的,没必要单独去个人,没得耽误了正事儿。”贾政的脸皮都要挂不住了,这混账小子是在说他不干正事么! 贾赦并贾珍贾蓉的面皮一起狂抖,憋着一腔笑意不敢出声,这许多年来,就只有贾政拿腔作调训斥他们的份儿,何尝见他被人揭短的,心里真是舒爽的很。 贾蓉殷勤着伺候贾赦蹬车,自己骑了马在前头开道:“二老爷不必担心,我和父亲一道伺候了两位侯爷过去,必不会误事儿。”换句话说,你丫再堵着才会误事儿。贾政甩手扭头,径自回去府中,喝令:“关门。” 贾赦美不滋儿的朝他背影大喊:“哥哥我公务繁忙,你且叫大太太带着姑娘自行回去吧。” 贾蓉连忙道:“蔷哥儿会送大太太并二姑姑回家,不劳您惦记。” 贾珍也道:“蔷儿做事比蓉儿还妥当些呢,赦叔但放宽心。”贾赦不过故意刺激贾政罢了,哪里会担心邢夫人并迎春,他自然知道贾史氏会朝她俩发火,却也不放在心上。 邢夫人并迎春果然替了贾赦承受贾史氏的怒火,只是二人光听着,让跪就跪,让道歉就道歉,旁的一概不应承,只说家中诸事都要听贾赦分派,不然也该听宁珊的,她俩个做不了主。因着贾史氏一直没瞧得起迎春,觉得她木头木脑不会来事儿,胆子又小,万料不到如今诺大的宁家是她在主持内务,只当是邢夫人帮把手,宁家自有内外管家主事,因此没想着让她两个从宁家掏些银子出来。让迎春少了一桩麻烦,心中称愿许多。 心不在焉的低着头任凭史太君软硬兼施,母女俩就是不哼不哈,迎春尤其把二木头的外号发挥到了极致,逼急了只会哭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裙子,就是不吭一声。史太君也没辙,她总不能顶着不慈的名声逼死亲孙女吧,何况这个孙女还是个做不得主的,想必在那边也是没人看重的,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遂放过她,只力逼着邢夫人去说服贾赦,邢夫人咬紧牙关,将窝囊演绎到底,反正阖家都知道大太太最是个没用的,小门小户出身,半点儿地位手段都没有,只知道奉承大老爷,如今又能替大老爷做什么主? 至于贾琏,从头到尾就是一句话:“我听老爷吩咐。”这是宁珊教他的,贾史氏唯一的紧箍咒也就是孝道,那贾琏就孝顺亲爹,谁能说他有错。至于王熙凤,她虽然想揽这一桩大事儿显显自己的能耐,却没傻到自己掏钱垫进去,反而盘算着能从中捞多少出来。前面顺着史太君挖贾赦的墙角,乃是因为怕他的私房都便宜了宁珊,那便不如顺着史太君逼他出钱,自己也好趁机得些好处。若是让她和贾琏出钱,凤姐儿是绝不肯答应的。她的私房无非是嫁妆银子放的贷,并前阵子才得了的先大太太的嫁妆罢了,是不可能拿出来给别人修园子的。王家人一般的重财重利,大贾王氏的想法跟小贾王氏如出一辙,姑侄俩都是损人利己的货色,自然互相知道对方的算盘,她上什么当也不可能在这里翻船。 第28章 贾珍出头 晚上,迎春回到家,一副哭肿了的眼睛自然被宁珊注意到了。宁珊对这个便宜妹妹还是颇有好感的,何况明摆着,她是他罩着的,贾史氏敢动他的人,那就是弗了他的面子,宁珊是非要让她也吃个亏不可的。 让贾史氏心疼的自然是她活宝大孙子和无能小儿子,宁珊不愿意跟个孩子计较,那样太没有格调了,所以他朝贾政下手。 如今的贾政没了官位,那些以谋士自居的清客们也都分头另寻出路,实在没办法的只好依旧捧着贾政讨生活。贾政失意良久,自己也在图谋出路。想当初他风光的时候,一封信就能帮贾雨村复起,还能谋到实缺儿,如今虎落平阳,连清客都另投明主了,贾政心下自然是愤怒的,然而素来以端方形象示人的他不愿意落人话柄,那些告辞的清客,他不但不能怨恨,还得送上银两,摆出大度姿态,祝福他们前程似锦。至于私下里他要怎么痛骂,那就没人去管了。 宁珊也很干脆,派人去同京城四个大营都打了招呼,宁老太爷还朝之后也做过一任京营节度使,宁家自然有旧部在那里,其中健锐营的总兵就是当年宁老太爷手下的校尉,如今宁珊同他打声招呼,扔两个纨绔进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贾蓉和贾蔷一道被宁珊扔了进去,贾珍则被授意着自己去花钱捐个虚衔,想当初贾琏还在贾政手底下跑腿的时候都能捐到五品的同知,宁珊相信,贾珍既然有能力交好大明宫掌宫内监,人称“內相”的戴权,如今给自己买一个虚职的本领还是有的。贾珍虽不明所以,但好在肯听人话,宁珊既然吩咐了,他便是将信将疑也会照办。 贾蓉并贾蔷入了大营,别人不理论,贾政第一个就恼火起来。原来贾史氏压榨不出贾赦的银子来,自己掏腰包也要先修出个园子来,她和二房先掏了自己的一份,打算让贾珍并贾蓉贾蔷两个跑腿,一方面用他们的人,一方面花他们的财,先盖起大致别院来再说,将来装潢内饰再设法掏贾赦的腰包。结果史太君的银子到手,却没人帮忙跑腿了。贾琏是第一个就辞了的,如今他还在怀疑生母之死跟大贾王氏有关呢,自然是给二房使绊子的,他那个不省心的媳妇倒是一口答应相助内务,可是她也不能自己出面去采买,贾琏使唤不动,自己要靠贾蓉、贾蔷两个。结果这两个人没打声招呼就进了京营,贾史氏听说,又是生了好大一场气。 贾珍也不如从前听话,只说自己在找门路买官,家里的钱都花到这一项上了,他本人也没空。虽然眼馋那好大的一笔浮财,但是贾珍还算分得清轻重缓急的。若是自己能捐官入仕,自然比等那个不知道受宠不受宠的贵人吹枕边风来的好听又快捷的。他没傻到认为一个后宫女子能左右二三品的大官,反正是小差事,自己找了来还比攀女人的衣带子好听呢。 贾史氏叫人把贾珍唤来,骂他糊涂:“做什么花了银子去捐官,不过是个虚衔罢了,正经修好园子,让贵人同皇上说说,赏你个实职不是更好?” 贾珍撇嘴道:“贵人便是有能耐去吹这个枕边风,也是先替二老爷吹,几时方能轮到我头上?”这老太太是糊弄傻小子呢么?这话骗鬼去都没谁信。 贾政端方的皮被揭了,恼火不已:“我清清白白的仕途,如何就是靠枕边风吹来的?”就算真是吹来的,也得藏着掖着,谁敢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贾珍在宁国府里惯来自己做主,偏生到了荣国府成了小辈,要让这老太太并贾政两个压着,心中早已不满:“二老爷是科举入仕的么?当年靠老国公一封遗折才授了官,自己却没坐稳,如今还有第二封遗折可用么?”宁荣两府谁不知道贾政就是吹得名声响亮,会读书什么的,也只有贾史氏深信不疑罢了。两府里正经自己考出来的只有他爹贾敬一个,如今还心灰意冷出了家,贾政那点子本事,也只配糊弄老太太。 之前贾赦揭了贾政的短贾史氏都不能容,如何忍得了贾珍?当即沉下脸来:“你爹不管教你,纵得越发放肆了。竟敢这么跟叔叔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祖宗在?”贾史氏压人也就会这一招了。 贾珍趁势翻脸:“荣国府里尊称你一声‘老祖宗’,我宁国府可有自己的祖宗,怎么,如今你要插手我府上的事情吗?这是要篡了祖宗留下的规矩,嫡枝偏房要压倒长房不成?”如今这世道还是讲究宗族为上的,宁国府才是贾家的长房,荣国府算起来不过是个偏枝罢了,也就是如今他们还有个国公夫人,才显得比宁国府尊贵些,不然两家一般的三等奖军,荣国府还得敬宁国府为长呢。 贾史氏在贾家尊贵了许多年,便是贾代善贾代化都在世的时候也没人这么跟她说话,冷不丁让贾珍一堵,竟险些没反应过来。也就是这阵子被贾赦气了好几回,慢慢有些习惯了,不然早就要昏过去闹得人仰马翻了。然而饶是有了贾赦的前科,贾史氏也断然忍不了小辈们纷纷脱离掌控,又是哭又是嚎的,闹着要回金陵。只是贾珍可不像贾赦,不敢惹亲娘惹得太狠,他一个隔房的堂侄孙,如何去管荣国府的老太太回不回金陵。要回便趁早回去,吓唬谁不成?因此老神在在,丝毫不以为意,任凭贾史氏哭喊着要去陪老太爷,她爱死死,爱活活,可不关他的事儿。 贾赦知道了贾珍的做法,大笑三声,贾史氏那一套也就能在荣国府里作威作福罢了,宁国府自来就是混不吝的,谁会被她吓着。如今贾珍一心一意讨好贾赦宁珊父子两个,甘心做马前卒,帮他们怼贾史氏。许多事情贾赦不好做,宁珊也不方便出面,他这个做族长的肯出头,是再好不过了的。冲着他这么知情识趣,宁珊也不介意帮他混个一官半职来。左右这朝上吃白饭的人不少,再多一两个也无妨。 京官不好当,六部更要钦点了才能进,但是低品级的虚衔还是不少的,贾珍挑挑拣拣多日,最终也只得如贾琏或者贾蓉那样,要么捐个同知,要么就进龙禁尉混日子,他也想跟贾赦似的混到六部里去,却不好直白的求宁珊,毕竟人家跟他还没那么亲近。 大明宫里的太上皇仍然在跟乾清宫的皇上争权,他是最乐意有老臣之后多占些官位的,四王八公是太上皇的老牌势力了,只是如今子孙都不出息,让他想提拔起来跟皇上的心腹分庭抗礼都不成。如今贾珍求到戴权跟前去,只说愿意替太上皇效力,戴权自然要卖他个面子的,两千两银子就给了他个龙禁尉协领的差,比贾蓉高了半级,也算全了他当爹的面子了。 龙禁尉本来是皇上的近卫之一,只是这些年几代皇上都更看重京营和禁卫军,于是龙禁尉便衰败成了世家子弟撑面子的虚衔了,从最初□□皇帝定下的一千人,减到如今只剩三百个位置。贾蓉捐官的时候本就只剩两个了,过了这许久,仍然有贾珍一席之地,可见龙禁尉这差事,便是捐官都不受追捧。贾珍倒是不管这些,横竖他们家从老太爷开始就是捧着太上皇的,后面义忠亲王坏了事,他们这些墙头草本该跟着受罚的,却也就那么混过去了,如今时候隔得久了,他都快不记得这一节了。 贾珍忙了好一阵子方确定了捐官,这会子荣国府里已经热热闹闹的张罗开了修建省亲园子的事情,贾史氏和二房各自出了银子,虽然贾琏并贾珍都不受差遣,但是乐意跑腿的旁支还很多,王熙凤主管内务,贾政亲自主持外面,选派了一些依附荣国府求生的旁支子弟,贾芹、贾芸等人,又有总管下人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并贾政那里还没走的清客詹光,程日兴等几人一起安插派布,请了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筹画绘图,安排的有模有样。 东府的会芳园原是起给宁国府的重孙媳妇,名唤秦可卿者赏玩居住之所在。可是旧年里,这秦可卿一病去了,园子便空置了。这秦氏出身极其古怪,乃是营缮司郎中秦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父母均是不详,却成了贾家宗妇,深得贾母等实权人物的欢心。一方面,她又与贾珍有暧昧的传言,同贾蓉反而不冷不热,相敬如宾。这秦氏年纪轻轻便病死,出殡的时候场面很是宏大,连四王都亲设了路祭,端的是个风光体面的重要人物,整个人都透着古怪,她遗下的空园子也没人敢住进去。如今贾史氏要拆了那里修建省亲别院,贾珍因不想出钱,又不便太得罪了宫里那位,索性拿园子抵了消灾,因此被交过去谈了几次,假装舍不得的给了出去。 有了地方就好办了很多,且省下了大笔置办土地的费用。另一方面,贾琏也抗不住贾史氏的逼迫,将老爹住了多年,而今自己也搬进去了的东大院让出了一部分,又拆除了东边一带所有下人群房,方才够了修建别院的面积。那会芳园本是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有了此处便亦无烦再引,其山石树木虽不敷用,但贾赦住了多年的荣府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一应俱全,且又有贾赦多年的修建改造,如今俱都是些有钱难买的好物,也被王熙凤一股脑的献了出来,就近挪到园子里合适之处,又省下了好大一笔。王熙凤自觉已为省亲别院出了财物,便更加理直气壮的插手理事,打算从中捞一笔添补自己的私房。如今那放贷的买卖做不成了,包揽诉讼又不是随时都有的,她得另寻个途径增加收益。 偏王夫人深知她的秉性,凡事都防着她,只给她指派差事,却不给对牌并账房册子,但凡用钱,必亲自过目了,问清楚都花在哪里方才支银子出来,也不交给王熙凤过手,单直接给了那采买的人去。王熙凤几次三番不得插手银钱,渐渐不耐烦起来,下头指派的人均是通过她的,但凡得了银子不来孝敬她的,回头就找个理由卸了差事去。贾芹、贾茴、贾芸等为了到手的鸭子不飞了,纷纷从中挪出一部分来孝敬王熙凤,以求多得些好差事,如此一来,上有王熙凤卡要,下有众人并一应随性惯了的豪奴贪墨,银钱越使越多,园子的进展却十分缓慢。最终王夫人不得不禀了史太君,婆媳俩一顿整治,方好一些。只是她二人毕竟不能时刻看着,贾政又是个不耐庶务的,凭谁来要钱,只会推给王夫人支应,因此,仍是止不住歪风邪气。王夫人每日看着银子如流水般从账上支出去,别院却迟迟修建不完,着急上火的病了好几场。 第29章 大贾王氏 这一忙便是小一年,贾政被园子的事情缠的焦头烂额,诸事都需亲自过问,偏他又什么都不懂,各处各人都只是糊弄他,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等事他都观望着,却不明究竟。饶是有山子野调度铺排,他也需各处观望,但凡采买等需要支银子的地方俱都夸大三分,被人哄得多掏了许多银子。贾史氏并贾王氏的私房花的日渐空虚,园子却仍然缺东少西,婆媳俩苦不堪言,终究还是要打旁人的主意。 原本最好拿捏的是林黛玉,整个林家五代家产在她一身,可是之前归还国库就花了许多,剩下的都被贾赦强抢而去,再要不回来。贾王氏本想撺掇了她去问贾赦要回来,贾史氏却不答应。对这个外孙女,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何况在她眼中,林黛玉的嫁妆将来都是贾宝玉的私房,为了孙子和外孙女,她也不肯再让贾王氏打林家财产的主意。 可贾王氏却是十分不满意林黛玉的,嫌她身体不好,日常多病,将来必然有碍子嗣,又不喜她小性儿,惯常便爱掐尖要强,又不能劝导着宝玉读书上进,且林家已经无人,将来在仕途上也帮不了宝玉。最重要的是,贾宝玉十分喜欢她,且听她的话,贾王氏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将来儿子只一心扑在媳妇身上,到时候她要站在何处。因此百般的排斥林黛玉,贾家下人胆敢把客居的表小姐形容成穷亲戚破落户,便是出自贾王氏的授意。 她相中的儿媳妇人选乃是她亲妹妹的女儿,比贾宝玉大了一岁的皇商薛家姑娘,名唤薛宝钗的,如今阖家都借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中。在她眼里,薛宝钗稳重平和,为人处世大气沉着,又生的富贵模样,晓得劝诫宝玉读书明理,要强上进,乃是她眼中一等一的好儿媳妇。何况薛家世代皇商,家资无数,这薛宝钗单是嫁妆便有百万之巨,已然超过如今家资简薄的林黛玉许多,若是林家还有两三百万,她说不定咬咬牙就忍了,可现在林黛玉全部家产也越不过薛宝钗去,她便无论如何都不松口二玉姻缘,而是找了个金玉良缘的说法,让下人传扬开去,为日后跟史太君争夺贾宝玉婚事主导权做铺垫。 如今她修建园子银钱不凑手,便更早打起了薛宝钗的主意。按她的想法,不如先用了薛家的钱把园子修起来,将来给了贾宝玉和薛宝钗,也不算亏待她。只是现如今,两个人都还小,远未到婚娶之年,她该如何说服妹妹让嫁妆先进门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早在当日,薛家刚进京,贾王氏就一直催促贾宝玉多和薛宝钗打交道,少跟林黛玉在一起。如今惦记着薛宝钗的嫁妆,只恨不能早早让她进门,便催促得越发多了。贾宝玉固然愿意跟女孩子们一块玩耍,不去上学读书,但却更乐意跟林黛玉在一起。每每见了林黛玉便想不起薛宝钗来,贾王氏看在眼里,越发讨厌林黛玉了。心中整日盘算着怎么把她弄走,别成天挂着自家儿子才好。 迎春又一次回去给贾史氏请安,贾史氏因为贾赦迟迟不肯出钱一事迁怒于她,不叫进门,迎春在荣禧堂门口遥遥行了礼,便自去贾王氏房中问好。每次回来都是这个流程,给贾史氏、贾王氏都请了安,还要去问候凤姐儿一声,全了礼数后,或直接回家,或同姐妹们相聚一阵,每次皆不相同。这一回,贾王氏便打算让迎春把林黛玉领走,好让贾宝玉全心全意陪着薛宝钗,让薛王氏见了两人关系更加紧密,才好开口要钱。因此迎春来的时候,她特特开口将她留下来,只说要叫她一同吃饭,并传了养在身边的庶女贾探春等一起过来。 如今宁国府的小姐贾惜春跟贾探春一道住在王夫人院子后头的抱厦里,姐妹俩行动总是同进同出的,又有迎春空出来的一间抱厦,给了常来贾府小住的史太君的侄孙女儿,名唤史湘云者居住,姐妹们小聚之所便常定在这里。因此王夫人一唤,不止探春来了,惜春并史湘云也一起过来,反倒是住在贾史氏院中的林黛玉没得到消息,并不曾来。 贾王氏气得只暗骂林黛玉果然是她的克星,一面咬牙忍了,招待着众女孩儿在她那里吃了一顿让人有些食不下咽的午饭,便叫去找林黛玉玩耍。林黛玉此时陪着贾史氏用过饭,正在歇午觉,迎春等素知她体弱,极少出来走动,也都不欲去打扰她,几人相携又回到抱厦那里谈天说笑一阵子,迎春便要告辞回去。 因这一回不是正日子,故而邢夫人没有一同回府请安,只迎春一个来了。她走的时候也需要去同贾史氏、贾王氏二人辞行。贾史氏那里照样没进去门,贾王氏那里却反常的又一次请她进屋用茶。 迎春胸有丘壑,知道今日王夫人数次反常,深以为必有原因。只是她人小位卑,不敢拒绝,心中虽然害怕,也不敢不应。只是却不愿意一个人去,定要拉一两个姐妹作陪才好。本来要去见王夫人,同探春一道最好。但她如今好赖也是教养嬷嬷调理了好一阵子的,深知三妹妹作为养在嫡母跟前的庶女,地位尴尬,是不可能帮她的,而史湘云、林黛玉都是客,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帮助,因此她死活拉着惜春一同过去了。料想王夫人便是要强迫她做什么,也不能在惜春面前开口,且躲过今日,下一次便是跟嫡母邢夫人同来,到时候自然有她这个做长嫂的出面对付王夫人。 迎春带着惜春一同去见了王夫人,说明自己要告辞回家去。王夫人苦留她一同用晚饭,还说老太太那里许久没人去热闹热闹了,让她定要见了老太太一面才行。迎春心知老太太眼下里绝不会待见她,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因此十分推辞,只说不敢打扰。惜春年幼懵懂,也想着家里乱糟糟了许久,确实无聊,便也附和着王夫人的话,让迎春多呆一阵子。她同探春一直没什么话好说,史湘云来了不是找林黛玉就是找薛宝钗,跟她也很难玩到一起去。从前家里还有二姐姐陪着她,如今只剩她一个,确实无聊得很。 迎春咬定了史太君那里不曾传唤,不敢擅留,但是听了惜春的话也有几分怜惜这个最小的妹妹,因此道:“不如改日你回了老太太,去我那里玩一日,我定好生陪着你。” 王夫人一听这话,正中下怀,马上接道:“也别就惦记着四姑娘,你其他姐妹们如今也都无趣的紧呢,家里为了盖院子,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外人进进出出,姑娘们都怕冲撞了,哪儿都不敢去,成日家躲在屋子里。你那里既然清静,又宽敞体面,不如多多请了姐妹们去玩耍。” 迎春不知道王夫人打的主意是要隔离林黛玉和贾宝玉,还以为她又银钱不凑手了想算计林家或者宁家,本来正全神贯注的提防着,一时便没想清楚这一桩事又是为何。只是咋听上去不过是让她们姐妹们相聚而已,迎春自忖在宁珊面前还有几分体面,好生央求一下会同意她招待姐妹们去玩,便答应了。 王夫人见目的达成了一半,便不再留她,只是惜春听了十分开心,一个劲儿的催促她,让她千万莫忘了,迎春答应回家去就求宁珊,一定尽快让她们去玩,两人这才分开,各自走了不提。 迎春回了宁府,马上就使人去打听宁珊可下衙了。听得今日回来的早,正在用饭,便吩咐丫鬟司琪道:“把我前日给大哥哥做的荷包找出来,再沏一壶好茶,瞧着大哥哥那里撤了席面咱们便过去。”虽是兄妹,也不好太晚了单独见面,如今迎春被教导嬷嬷约束着,言行举止都在朝真正的大家闺秀、侯门千金靠拢,凡事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生怕露了怯,丢了宁府的体面。 宁珊素日里也常会见一见迎春,问问她过得可好,有何需要。今日贾赦出去溜达,迎春回荣府请安,他不便跟邢夫人见面,就叫了贾琮来,一同用饭,之后考教一下他的学问。贾琮自来了宁府便有西席教导着,每日练武习文不辍,又见这个哥哥着实和气可亲,并不像琏二哥那般瞧他不起,心里也知道好赖,学习越发用心,生怕惹了宁珊不喜,会把他丢回荣府去。 两人一问一答正互动着,忽听外面传话说大小姐来了,宁珊方停下来,等迎春进来。迎春进屋才发现弟弟也在,一时有些无措,她今日只是来见大哥的,没贾琮的荷包还没绣好,此时见了不觉犹豫,不好拿出来。 宁珊见她看到贾琮有些愣神,知道她没料到贾琮在这里,也不揭破,只是问道:“怎么这么晚来了?可曾用饭?” 迎春回过神来,行了礼,低声回道:“二太太今日留了午饭,一时还不觉得饿。” 宁珊点点头:“一日半日的也就罢了,不可长期如此。”说罢,便命厨房备下点心,以防迎春晚上饿了不好传饭,白饿着肚子。 迎春急忙道谢,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越发不好意思开口给大哥哥添麻烦了,只是心里到底记挂着姐妹们,想了想,终是开口道:“给哥哥添麻烦了,只是那边府里近些日子乱的很,姐妹们都足不出户的十分无趣,我想着,可否让她们来家小聚一二?” 宁珊因迎春管家十分得力,寻常小事儿便让她随心所欲,只是迎春凡事必同他报备过,得了允许方去行事。宁珊也喜欢她有分寸,因此一般说来,只要迎春开口,都会答应。 只是此时不比以往,宁珊早知道那府里建园子未完,银钱上便出了缺口,总觉得那位二太太突然留迎春用饭是不怀好意的,又因为迎春说了请姐妹们的主意二太太也赞成,便更加谨慎了些。“只是来家玩玩无碍的,你自去择个日子便是了。只是到底我是外人,留宿不便。” 迎春急忙道:“自然不会留宿,只是让她们过来松快松开罢了。” 宁珊没想太多,只道兵来将挡便是,也不怕贾王氏玩什么阴的,遂同意了。 迎春欣喜而归,当即写下帖子,嘱咐司琪明儿一早便叫人送过去,方卸了钗环,自去休息不提。 第30章 女儿心思 第二日,司琪一早便起来,传厨房做了几样精致点心,让迎春身边另一个颇有体面的丫鬟绣橘提了,亲自往荣国府中给众位姑娘送帖子。自己服侍迎春起床梳洗,赶在宁珊上朝前去请安,今日贾赦破天荒起得早,也要去上朝,倒让迎春少跑了一趟,送走二人,又去邢夫人处行礼,邢夫人留她一道用早膳,期间迎春告知邢夫人她得了宁珊的许可,预备请荣国府的姐妹们来玩耍。邢夫人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别的吩咐。 一时饭毕,迎春又陪着邢夫人说笑一阵子,待邢夫人有些困倦,回去休息了,迎春便自行离开,到内堂议事厅处理内务。宁家人口简单,下人也不多,许多事情又都有定例,照做便是,别无二话,迎春每日当家理事也不过一个时辰就结了,余下的时间都由她自行分配。往常不过是回去同教养嬷嬷学习规矩礼仪,用过午饭又有女先生指导些琴棋书画之类,剩下便是做些女红给贾赦宁珊并贾琮,或是自己打棋谱,日子虽平平淡淡,也不若当日在荣国府有众多姐妹说笑,却也自由自在,格外舒心。 这一日因着要请姐妹们相聚,迎春又格外嘱咐了小花园并厨房的管事,还安排了客室,命清理洒扫,供姐妹们更衣小憩之用。内管事是原先宁老太君的陪房,嫁给了府里大管家宋平,如今人称平婆婆的,一早得了宁珊吩咐,也知道大小姐素有体面,因此她的吩咐自是无有不从的。到了下午,水趣园并灵纱院俱都收拾妥当了,迎春亲自去验看了一回,见□□妥帖,便安心回房,单等明日姐妹相聚。 一头,绣橘回荣国府送帖子,将宁府的点心给众位姑娘分了,又被王夫人传过去问话。知道迎春打算明日就把小姑娘们都请过去,心中称愿,巴不得林黛玉早点儿走了,别回来才好,一面亲自往史太君处分说。 史太君只以为她是想出了什么法子要弄宁家的银钱,便十分爽快的同意了。只是她不乐意林黛玉也往那一家去,欲要留下她。王夫人想的就是要弄走林黛玉,怎能让她不去,因此极力游说贾母,只说迎丫头帖子上也请了林黛玉,她不去不好。贾史氏听说迎春下的帖子是逐个写了名字的,便问:“挨个儿下了帖子?那可有云丫头的份儿?” 王夫人点头道:“自然也是有云丫头的。”史湘云乃是已经去了的前保龄侯,史太君娘家大侄子的遗腹子,她父亲生前最听史太君的话,因此跟贾赦关系不睦,跟贾政倒是很好。因他无子,爵位便宜了二弟史鼐做了如今的保龄侯,此人对史太君也颇顺从,因此史湘云在他家养着的时候,常常会被贾家接过来。史太君本以为迎春下帖子不会请史湘云,却不料竟然也请了,想一想要弄宁家的银子需得多个人打掩护,便也同意了。忽而又想起来一遭,问道:“那梨香院里的宝丫头可也一道去?” 迎春写帖子的时候倒是没忘了薛宝钗,但是王夫人欲要留下她跟贾宝玉单独相处,自然是没下了帖子。只道:“薛太太是我的亲妹妹,大房的丫头哪里会请她?”这理由也说得过去,薛家是二房的亲戚,大房不请不足为怪。只是想着林黛玉走了,倒是把薛宝钗留在家中,恐贾宝玉和她玩到一处,便想着明日哄贾宝玉往家学里去一日,待晚上林黛玉回来就好了,因此也没吩咐别的,只让王夫人打点妥当,明日一早送姑娘们过去便是。王夫人自然应承了,回去吩咐不提。 只是迎春只打算请众姐妹玩耍一日,王夫人却吩咐姑娘们收拾包裹,小住几天。她用的理由也十分合适:“如今家里修建省亲园子,里里外外都是人来人往的,恐有莽人冲撞了你们,不妨到二丫头那里小住几日,待家里消停些再回来。” 众姑娘听着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更兼迎春的帖子上也未写时日,都以为是两方早商量好的,自然各个应承了命丫鬟们整理衣裳首饰,打成包裹。林黛玉那里也收到了王夫人的叮嘱,贴身丫鬟紫鹃替她收拾着衣物,林黛玉却坐在桌前拿着迎春的帖子细看,并未见有邀请她们小住之语。那宁家她们也是去过几遭的,每次都是一日即回,甚至都不留晚饭。家主宁珊更是从来都避而不见,怎么这一次却要她们收拾东西小住?林黛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掩下疑问,去陪史太君用膳。 一时用饭毕,林黛玉捧着茶水奉给史太君道:“明日去二姐姐处,有几天不得见外祖母,今日我便亲自服侍一回。”说着,挥退了预备上前服侍的史太君心腹大丫鬟,名唤鸳鸯着,亲自捧着茶盘近前。 史太君一愣:“怎么的?迎丫头竟是要请你们住下不成?”史太君顿时提高警惕,只道宁珊看上了林黛玉,才叫迎春下了帖子来请。在她眼里,这个外孙女自然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惦记着留给宝贝孙子,想一想宁珊同她也是嫡亲的表兄妹,生怕宁珊准备插手跟宝玉抢,当即便反悔了,要留下林黛玉不往宁家去。 林黛玉一时也搞不清史太君的想法,忽听她拦着不让往宁家去,不禁奇怪道:“往日二姐姐也曾接我们去玩,只是从不留宿,都是当日即回的。这一次反常,许是二姐姐一个人太寂寞了些,才会如此安排的吧。我知道外祖母心疼我,只是姐妹们都去了,独我不去,仿佛不很好,二姐姐特地下了帖子来请呢。最多我不宿下,晚上还回来陪外祖母便是了。” 史太君自然不能把自己的猜疑告诉她,只是劝她不要去。林黛玉虽然本身是不爱出门的性子,但在贾府闷了许久,又整日听王夫人指使的下人说长道短,心里也盼着能出去松快一日。她因为心知自己尚有一笔家产,如今存在宁府由迎春照管着,因此对于那些说她吃住都耗着贾家的话不是很当一回事,只略不开怀些,并不曾因此忧思自卑,又有史太君跟前众人都捧着她,便不曾为此事自伤,虽每逢换季仍然身子不适,但多为旧症候,不曾添了新病症。 史太君见林黛玉言语中对于去宁家十分向往,更加警惕,她素日纵着林黛玉跟贾宝玉相处往来,看着一双小儿女情投意合十分开心,却并不愿意她对别人也有好感。如今既然怀疑上了宁珊,便十分严厉的讲些规矩礼仪来。林黛玉本是聪明之人,听了史太君的暗示,只道她不满自己的规矩教育,一时又羞又怯,不免红了眼圈。 见林黛玉哭了,史太君又十分懊悔说的太重,反倒劝慰一番,见仍没有好转,只得说并没有怪她之意,让她明日只管去玩。林黛玉却反倒不肯去了,只说要留在家里陪伴外祖母,让她使了人去告知迎春。 史太君差人办事自然瞒不过王夫人,一听林黛玉不去了,心中只堵着一口气,越发觉得这丫头生来就与她作对,决不能聘给宝玉。一面唤来探春,逼她想法子,明日定要让林黛玉跟她们一同出门,还要她务必多留宁家几日。探春一方面乐意同宁家交好,一方面又知道嫡母和祖母之间的争执,两方为难,同时也暗暗羡慕林黛玉能得到两方的关注。原先家中的姑娘属她最为出挑,可是后来先后来了林黛玉、薛宝钗两人,她也沦落到曾经的迎春、惜春那个地步,轻易没人想起她来,多是有事要差遣才会传她,一时不免自卑自苦,又要打起精神来听王夫人的吩咐,心中无限感伤,只觉得自己万般的抱负,却偏生了一个不得志的女儿身。 这一天里,除了迎春兴兴头头的准备款待姐妹们,惜春一心惦记着找二姐姐玩,其他的姑娘们各有各的忧思,都没精打采的,却要强颜欢笑,好生没意思。 梨香院里的薛宝钗也得了消息,却不知道王夫人扣了她的帖子不给,心中也有一番愁绪。她出身皇商世家,家中富贵至极,自小便请了先生好生教导她,往日在金陵,各家女孩儿俱都不如她许多,因此从不自卑于出身,心中自有一份大志向。可是一朝进了京,先见到贾家的女孩儿各个不凡,后又见了才貌都不比她差的林黛玉,出身还格外清贵,家资也不下于她,索性她父母皆无,没了依靠,倒也打了平手。却不料,一向不起眼的二丫头忽有一日飞上了枝头,多了个侯爷大哥,其后又有了侯爷父亲,一下子成了真正的侯门千金,京中一等的世家贵女。原本薛宝钗年长于众人,又有王夫人亲自吩咐的让她教导众姐妹针黹女红等规矩,一向以平易近人的大姐姐自居,如今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二丫头相处了。结果却发现,她这里烦恼着,人家却压根儿不请她,显然是已经不将她看在眼里了,心中自然恼火又悲愁,到底背着人偷偷流了会眼泪,可是转头又抹干了,想着怎生跟着一道去,交好了宁家才好。她如今也知道了京城贵人的等级,皇商的招牌着实不起眼的很,后来听到了选秀的圣旨,知道贾家两个姑娘并林黛玉、史湘云将来都会有各自的造化,唯有自己,挤破了头想进去那皇宫,却连小选都不得记名,只得遵从母亲和姨妈的意思,将来配给贾宝玉,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心中不甘到了极点,日日都盼着能有一个转机,助她直上青云。如今有镇北侯这一个现成的台阶,是无论如何也要攀上关系的。为此,哪怕厚着些脸皮也要凑上去。 第31章 朝廷现状 宁珊自是不知道妹妹一封帖子引出了诸多姑娘的愁思,他如今的心神都放在培养亲信上,眼看着做了侍郎,离一部之主的尚书也只差一级了,是时候挑些志同道合的同僚们结个统一战线了。自古孤臣少有个好下场的,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何况如今朝上的那两位,不管是太上皇还是当今,都不值得他忠心耿耿,自然是要替自己打算一番的。 如今六部里,太上皇的亲信和当今的心腹都在争权,大体上,兵部、刑部和户部是太上皇占了上风,吏部、工部和礼部则是当今的人马多一些,另有大理寺、光禄寺、太仆寺、太常寺、鸿胪寺等,俱都各为其主,斗得不相上下。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如宁珊这般,两不相助,或者表面上站着一方,私下里行事却偏着哪一方的,自然也少不了真正的墙头草,看那边略有优势马上就倒向哪边的,而眼看着要输又马上改换墙头的,这类人数目也不算很少。宁珊想的就是拉拢后两类人,起码将来自己有什么提议,要有人附和才好。 太上皇和当今争斗,重点无外乎钱、权和兵,因此户部、吏部和兵部又格外重要一些。宁珊深知这三部过于惹眼,如今自己占着户部侍郎,又有个弟弟同在一部,便不打算在户部里拉帮结派,至于在兵部里打混的傻爹,有贾家在军中的旧关系维持着,只需要不远不近的保持联系就好。宁家的心腹将领原本多在北疆,可是宁珊军功封侯之后,当今忌惮宁家势力过剩,硬是打散了原本的部队,分化塞进各个军中,如今北疆留着一部分,西海沿子也派了人去,更有南疆部落众多之处也有原来宁家旗下的兵卒,便是平安州等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也有宁珊一手带出来的亲卫正领兵驻守。皇上的举动虽是为自己座下的龙椅安排的,却也如了宁珊的意,如今他再去征战,到哪里都能快速收服军心,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当今是个从未领过兵,甚至登基前都没接受过相关教育的,六部都没转遍,是个对皇位的安稳与否只知道跟太上皇竞争的主儿。倒是太上皇,虽然也不是马上的皇帝,却好歹临朝多年,知道得多些,只是他一心认为宁珊是自己人,因此丝毫不提醒皇上不该讲他带了多年的人马拆分到各处。宁珊出身征战五胡十六国多年的世家,根本不以皇权为尊,自来带兵都是带成自家兵马的,想当初隋炀帝□□导致民乱的时候,各家起兵领的就是皇家军队,还不是谁领着算谁的,是以他接手宁老太爷旧部的时候着重教育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思想,让手下不过分敬畏皇权,只认将领一人而已。 只是这法子收服军队还算好用,拿到朝堂上就不大妥当了,宁珊前世因为年幼,不曾入朝为官,对朝廷的一切都只是家中教育的,如今初学乍练,很有几分手生,也多亏了两皇不合,若是个一心经营的皇帝,早发现不妥之处了,哪里能让他边回忆边练手的拿朝廷做研究。 户部尚书名叫钱瑾,听名字就很有户部尚书的范儿,他倒不是传统勋贵出身,只是自家有位老姑奶奶是太上皇的后宫,还生了个皇子,正是当今的七弟,如今才刚封王。钱瑾替太上皇掌管户部多年,今上一登基,他就被授意要拿着户部的银子孝敬太上皇一部分。原本他见宁珊一来就琢磨银子添补国库,还当他是皇上的心腹,十分排斥,可是后来又见他并不曾阻碍自己编造名目挪用款项给太上皇进上,不觉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道宁珊到底是哪边儿的。 钱瑾不由试探宁珊,一连吩咐了几件事给他办,第一便是让他从皇上手中把这次工部卖给各家建园子的款项收归国库,不让当今添补私房。宁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户部除了管理赋税财政,也管着土地户口等事,宁珊找出陕甘两省的奏折,告诉皇上今年干旱,两地歉收,需要国库出银子买粮食运送过去。当今听了十分不虞,好不容易得了一笔私房,就这么拿出去,怎么能甘心,于是道:“今年不是才收回那些欠款么?怎么不用?” 宁珊道:“国库早已空虚多年,这才追还欠账,如今入了库,也许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有将国库掏尽了的理。而工部此家卖出了众多木方土石,这笔进项刚好可以用在陕甘饥荒上。” 皇上仍然不舍得动用私库,太上皇的私库一文都没给他,他要是私库里没钱,谁会听他的,因此道:“江淮等地素来缴的粮税丰厚,等今年秋收,运了此地的粮款过去就是了。” 宁珊听得直皱眉头:“等到秋收,陕甘两省的饥荒便要爆发了,到时候现处理怎么来得及?需得在那之前先运了粮食钱款过去,不等饥荒来到便缓解了歉收方为上策。至于江淮的税银存粮,等交上来了自然是留在国库里以备明年以后的天灾。” 陕甘两省地处西北,一向干旱少雨,几乎年年收成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从来都不是赋税大省,只是也不至于年年闹饥荒,这几年一直都没出事,京中没有支援也过了,皇上认为今年他们也熬得过去,依旧不必京中援手。 宁珊也知道,这两省土地贫瘠,气候也不算好,年年有歉收的,从上到下都习惯了,他只是看不惯这皇上宁愿把着大笔银钱放着,也不肯拿出来救助百姓。就算今年的饥荒也依旧能熬过来,终究是要饿死不少子民的,不以天下平民性命为重,只想着争权夺利,眼光只盯着京中一小块地方,他就真的不怕一旦碰到灾年,百姓们过不下去揭竿造反? 当然,宁珊也不能说今年不支援就一定会出现□□,陕甘两地就一定会反,可总规是自己的治下,既然有富余,为何不先预防起来?只是他也不会因为这等事便去死谏,横竖已经告诉皇上了,也出了法子,他不听,自己也没辙。便回去给户部尚书汇报了。 他只觉得自己既然没能做成这件事,户部尚书必要找个由头申饬他一回,却不料,人家竟是一副满意的样子,似乎他只要去做了,不成功也无妨。甚至掉过来安慰他道:“那地方年年干旱,年年给京中哭穷求助,只是这些年一直不理,他们也过来了,你还年轻,一心为民是好的,只是也要先保重了自己,且莫学那等沽名钓誉之辈,动不动就死谏死谏的,妄想着青史留名,那是御史台的活计,咱们不跟他们抢。” 宁珊自然不会做那等事,只是钱瑾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时倒不好应对的,只是随声附和几句,做出一副不得志的颓废神态来,郁郁了几日,倒得了钱瑾的关怀,时不时便要请他家去饮酒,宁珊推辞了几回,只说避免结党营私的嫌疑,坚辞了。钱瑾越发相信他不过是个愣头青,在军中打滚了十多年,对朝堂两眼一抹黑,而非当今心腹,安□□户部的钉子,因此遇事反而愿意多用他,而不给右侍郎面圣的机会。 意外的解决了顶头上司这一大麻烦,宁珊也觉得轻松许多。跟钱瑾一系的多是太上皇的宠臣,只消看看他都跟谁打交道,自然就明白了朝堂上的派别分布。宁珊索性顺着这个模式又找出了皇上的心腹,这两方里,但凡是死忠的他都躲着些,也交待贾赦和贾琏也躲开些。不过他俩都表示根本没人拉拢他们。宁珊想了想,也是,之前还款的时候,贾赦把四王八公一系都得罪的差不多了,贾琏还是个主事,上门收账的主力队员,如今谁家还喜欢这爷俩?便让他们自由发展去,只要不站队即可。 毕竟如今的队长不止太上皇和当今两个,太上皇还活着的其他儿子,并当今那些已经成年了的儿子都在各显神通,前一批想着让太上皇把当今拉下马,推他们上位,后一批着希望老爹坐稳了皇位赶紧册封自己为太子,加上如今还想重掌大权的太上皇和皇位还没坐稳正在发力想出大招的当今,四方角逐,党派林立,搅和的朝上朝下都是一滩浑水。宁珊生怕傻爹蠢弟被人忽悠着站了队,而且还没站对,那麻烦可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想当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自古出头鸟易先死,若当真有那一日天下大乱了,他只管浑水摸鱼也能成事,没必要自己跑出去引人注意。 贾赦和贾琏虽然听话了不想着站队,但整个贾家却很喜欢从龙之功,如今他们家的贵人没有儿子,他们便想着先找个根基深厚的龙子,把名额占上,日后自家贵人生了儿子,他们自然是拥护自家的皇孙的。反正这种改弦更张的事情,从贾代善那时候就开始了,荣国府早做的熟门熟路,只是他们家从来赌品奇差,每次下注,都是好几方一起压,看谁要垮台,扭头就找下家,节操之低,连三姓家奴都自叹弗如。 第32章 宁府游园 解决完顶头上司的窥视,宁珊心情愉快的下衙回家,结果一进了家门就被告知一个不大喜欢的消息:“爷,荣国府的小姐都来家里了,还各个带着包裹并贴身的丫鬟,看样子是要住下。”宁平听他家的说过大小姐要招待姐妹们,可是他家的没说这群小姐都要住下啊。如今他们家根本没有当家主母,就侯爷一个正经主子,这荣国府的小姐们全都包袱款款而来,是欢迎也不是,驱逐也不是。宋平大管家期待的看着宁珊,等他拿主意。 宁珊面无表情道:“大小姐可有空,让她过来一趟。”迎春一向很有分寸,他特地说了不让留宿,怎么一回家就变成这样了?宁珊不认为迎春敢对他阳奉阴违,这其中不知道是出了差错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宁府的主子是他,要是没个合理的交待,他可不会因为对方都是小姑娘就咬牙买荣国府老太太的面子。 迎春来的很快,一进门就带着哭腔:“大哥哥,我写的帖子可没说让她们住下的。是二太太,硬越过人吩咐丫鬟们收拾行囊的,我也是才知道,如今可怎生是好?” 宁珊皱着眉头,这位二太太贾王氏做事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她以为派一群小姑娘打头阵自己就得束手接受吗?只是小姑娘们确实也无辜,宁珊还做不出将她们都撵回去的事情,只是该问的还是要询问清楚:“来的都是谁?一一把身份报给我。” 迎春马上答道:“三妹妹和四妹妹并林妹妹和史家云妹妹一道,临出门前薛家的宝姐姐也得了消息赶来。”至于薛宝钗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不用细问,贾家那群下人嘴皮子松眼皮子浅,薛家从住进梨香院开始就是散财童子,没少打赏,纵得奴才们都爱往梨香院跑,薛家足不出户就能知道荣国府一应大事小情,这等出门玩乐的好事儿,自然少不了快嘴快腿的跑去报信。薛宝钗正愁着攀不上宁家,如今有了门路,哪有不跟来的道理,她知道迎春脸皮子薄,耳根子软,不怕她当众不给她面子。而实际上,迎春是给她下过帖子的,只是众人都不知道,薛宝钗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毁了自己一贯维持为人明理,处事得体的形象,最起码,惜春嘴里是没她什么好话了的。 宁珊一一跟她确认:“都是你下了帖子请的人吗?只是那薛家的姑娘同你有什么干系?做什么一道请了来?还有史家的又是哪位?”想起贾赦忽悠着世家还钱的事儿来,问道:“是保龄侯家的?还是靖忠侯家的?”若是靖忠侯家的姑娘就罢了,好歹他家给过傻爹面子,他也不好弗了他家的面子。 迎春摇头道:“是原来的保龄侯的遗腹子,云妹妹爹娘都不在了,如今跟着二叔、三叔家轮流过活,只是年前靖忠侯迁了外省大员,阖家上任去了,老太太舍不得云妹妹,特地把她留下了。以后就一直在荣国府住着,就算到了年底要回去祭祖,也只能回保龄侯府。” 宁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贾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好歹和他也是兄妹,林氏也凑合,毕竟是傻爹的亲外甥女,可那薛家跟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史家关系也够远,何况史家的大老爷跟傻爹不对付,没少向着贾史氏给傻爹添堵,宁珊可不大愿意接待他家的姑娘。 “别的人倒也罢了,只是那薛家和史家的,你找个法子让她们自己回荣国府去。” 迎春想了想:“宝姐姐多半很容易,我瞧着她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想来是今晚便回去的。只是史大妹妹是从小就常去荣国府的,跟林妹妹都是一般待遇,我实在不好留一个撵一个的。” 听着薛家的姑娘不会留下,宁珊心里总算满意了些,这一个还算有分寸,若是二房的亲戚平白无故的就敢跑来他家小住,他一准儿不会给面子的。可是那史家的他也不欢迎,起码不欢迎她留下来。 迎春揪着衣摆,迟疑道:“若是单让史大妹妹回去,恐怕她脸上挂不住。”她见宁珊似乎不欢迎史湘云,当即改口,不再叫云妹妹了。但是直面本人,她还是不好意思直接撵回去的,毕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要留就得都留下才是。 看出了迎春的为难,宁珊扯起嘴角,勉强松了口:“几日便回也就罢了,只是下次你小心着些。”那个二太太手段太多,虽然不甚高明,却仗着长辈的身份,让迎春没法回绝,下次还得请邢夫人出面。如今邢夫人底气十足,敢当面跟王夫人怼了,就算史太君骂她也不改。 迎春松了口气,赔笑道:“必不会再有第二次。”只是这似乎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宁珊暗忖,不知道这一次把小姑娘们都送过来所为何事?他本来以为荣国府是贪图宁家的产业,想让他也给那破园子出一份银子,因此嘱咐迎春少提那院子的事儿,什么都不问,也不要让她们知道如今宁家是她在管事。迎春自然遵从吩咐,命司琪等人将账册对牌送还,另安排仆妇这几日有事都去找邢夫人,让她代为暂管几日。邢夫人也是个好弄权的,只是宁珊不开口,她不敢自作主张,如今迎春把理事权交给她,哪怕明知道只有几日呢,心里也十分满足。 安排好了各项防御措施,宁珊便让迎春回去了,人都来了,不好生接待掉的也是宁家的份儿,这种容易招小人口舌的错误,宁珊是不会犯的。只是他私下里又叫来宋平,让他将前后院子相连的所有门都派人把守好了,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一个姑娘过到前院来,便是她们的丫鬟也要看住了,有事情找宁家的婆子传话,不得私下里随意走动。宋平一一吩咐下去,又派了自家婆娘进到后院去帮着大小姐铺排把守。 宁家的老宅并非敕造的侯府,因此规模不如宁国府和荣国府大,建筑也并没有那么恢弘,但是经过历代主母的悉心收拾,也布置的别有一番情调。那后宅部分最大的一处院子叫做水趣园,便是应了一个趣字,其中数座假山都绕着弯弯流过的一条内河与几处景观湖连在一起,夏日里凉风阵阵,荷叶田田,十分有江南水乡的野趣儿。园中有一处名唤风来水榭的小亭子,建在碧罗湖上,是赏景最好的去处,迎春一见便十分喜欢,数次在府中拜宴,均在这里招待各家闺秀,宁珊知道她喜欢,还特地让人从江南带几种京中不常见的莲花,日后种在池中。 今日,这风来水榭里围坐着的几位便是迎春的姐妹们了。单看形貌气度,都是京中一等一的,神采飞扬,妙语连珠,并看不出来她们一个个在家中都过得煎熬。也难怪她们都羡慕迎春,乐意往宁府里跑。 众人坐在风来水榭等忽然被叫走了的迎春,远远的看着她从桥上走过来,都急忙问道:“宁大哥哥找你去所为何事?”众人都不曾见过宁珊,只从老太太等人嘴里听说过,可却没有一句好话,如今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生恐自己应了迎春邀请过来会惹他不快,那时候可就难堪了。 迎春微微一笑,携了惜春的手走近去坐下,道:“并没有什么,只是听说姐妹们都来了,嘱咐我好生招待罢了。”至于后面提防她们提起省亲别院,不说自己当家理事等话,迎春自己谨记在心,却不说出来。 众人之中唯有贾探春隐约知道一些王夫人的意图,却也不说,只附和着大家说笑,一时看罢了景致,史湘云忽道:“这么好的天气,咱们竟也别一直呆在屋里,去园子逛逛如何?”迎春心下一紧,听到园子二字便以为要开始了,急忙道:“晌午才过了的,诺大的日头晒着,谁要出去,还不快些随我进屋去。”一面又吩咐司琪道:“该传茶点了,让她们摆到风临小筑去。”这一处时水趣园中最为背阴的屋子,只供夏天游园赏景后歇脚之用,冬天可是没人去的。 林黛玉也极为赞成迎春的主意:“很是,逛了大半日了,我可没那么好的精力再去逛,可要讨二姐姐一杯好茶吃吃看。” 探春和宝钗也赞同迎春的意思,倒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客随主便,宁家她们虽也来过几次,但都是趁着迎春设宴款待京中闺秀的时候一道来的,如今日这般只是自家姐妹小聚,她们也是头一遭,又因为畏惧宁珊,不敢随意乱走,生怕犯了忌讳。 史湘云见没人赞成她的主意,颇觉无趣,撇了撇嘴,终究也是跟着一起进屋吃茶去了。 司琪带小丫头们摆上茶点,众姐妹边吃边聊,迎春因着宁珊的叮嘱,尽力避免提到荣国府修园子的事情,便讲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去吏部尚书的嫡长孙女生辰宴上的事情,那位尚书也是古玩爱好者,是贾赦结交来的大人物中最大的一个,可惜就是眼神不大好,老是挑不出真货来。贾赦替他参谋过两次,便被引为至交,但因着吏部兵部各为其主,究竟不方便往来太多,便请了府中女眷过去玩耍,二人借机见面聊些金石古玩鉴赏的事情。迎春跟着邢夫人去过一次,自己单独又去过一次,他家是清流出身,家底不算太厚,还是吏部尚书当了侍郎以后才发家的,但是家里庭院都是江南景致,在京中也是一绝,迎春两次去都没少逛那里,但是今天不好讲太多,以免扯住贾家的园子来,便着重讲了讲他家孙女的生辰都去了哪些贵人,又有谁家王妃差人松了贺礼,迎春本来不是善谈之人,今日为了不失去主动权,也是拼了,从坐下喝茶开始嘴巴就没停过,一直讲讲讲的,到得可以用晚膳的时候,险些累的张不开嘴了。 一时都在迎春院子里用过饭,一同去给邢夫人请了安。晨昏定省过后,迎春安排婆子送薛宝钗回府,薛宝钗笑着谢过,道不必费神,自有薛家的下人来接她。迎春便同众姐妹一道送走了薛宝钗,看着她乘轿远去,放在回来,迎春安排众人都在灵纱院住下,这里是离她闺房暗香疏影楼最近的一处小院,三明两暗五间正房,足够宽敞,迎春安排探春惜春住在东边,让林黛玉和史湘云住了西边,眼看着丫鬟服侍众姐妹进屋,放在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中,叹气道:“只今天一日我就觉得累了,之后这几天可怎生是好?就盼着没人提起那园子,我也好省心些。” 绣橘安慰道:“姑娘快些歇下吧,横竖都是明日的事情,明日再想也不迟。” 司琪也道:“咱们只见招拆招就是了,何况也未必就是跟园子有关呢,姑娘何必早早就苦恼起来。” 迎春斜倚在床头,让小丫头给她捶腿,低着头半晌方道:“如今,我是越来越不明白那一家子了。”司琪绣橘都知道她说的是荣国府,一时不敢接话,屋中渐渐安静起来,迎春又叹了一口气,转头去,扭头面向帐里,沉沉睡去。 第33章 宁府生活 宁府中的生活十分有规律, 至少从迎春住在这里的时候就没变过。 早早起床的迎春按照惯例先到贾赦和邢夫人的院子里晨昏定省, 通常来说, 这个时候贾赦多半在赖床, 邢夫人倒是起的很早,母女俩说完话, 贾琮也从前院过来, 如果贾赦还没有起来, 就是三个人一同用早餐,如果他已经起来了多半是母女俩和父子俩分开, 如果恰好是休沐日,不用上朝的话,宁珊也会过来,他们父子三个去用早膳, 迎春还是跟着邢夫人。 这种晨昏定省在贾家也不是没有的,却晚了很多, 盖因史太君最宝贝的孙子贾宝玉是个从来不能早起的, 因此她们请安的时间也被一并推迟了,各自在屋里用完早饭再一起到荣庆堂去请安,之后去女先生处上学。如今女孩子们都习惯了这个时辰表,住进宁家的第一晚,除了一贯择席的林黛玉,各个都起的很晚,而且谁都没想到要去给邢夫人请安。 迎春陪着邢夫人吃了早点,母女俩一道送贾赦宁珊父子去上朝, 又耽搁了一会子才到灵纱院中,便见着各人的丫鬟才打水服侍洗漱,外头小厨房因为有迎春提前嘱咐过,也都提着食盒过来,预备给各位小姐摆膳。 林黛玉第一个收拾整齐来到正厅,就见早已打扮好了的迎春正端坐喝茶,吃了一惊:“二姐姐怎么起的这样早?”她以为自己起的就算早的了,没想到迎春明显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迎春放在茶碗,同她打招呼道:“昨儿是我忘了说了,宁家晨起的时刻比贾府里早了许多,而且太太那里也需要去请安的。”虽然按宁家的辈分来派,邢夫人已经是老太太辈儿的了,因为贾赦一直吵着要当老太爷,但是跟林黛玉说显然要用贾家的排行,不然她恐怕会愣神。 林黛玉歉然道:“是我们的不是,忘了给大舅母请安。”实在是因为这位大舅母太没有存在感,她在荣国府住了好几年,除了刚来那日,都没怎么见过她。她不用人去请安,自己也很少往史太君处来,林黛玉一直跟着史太君住,成日能看到的只有二太太王夫人,都快忘了大房里也还有个太太了。 迎春宽慰她道:“原是我忘了说,何况母亲也并不介意,那府里那个样子,她老人家也早就习惯了。”邢夫人不是不在意,只是她再在意也没人在意她的想法,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了去争了。 两人说着话,探春也进来了,同样被迎春起的太早吓了一跳,惜春后脚也跟了进来,她两个今早是一同被丫鬟叫醒的,贾府三春平日里衣装打扮都是一样的,后来迎春走了,剩下她俩也都是一式两份,显得不偏不倚,因此梳妆打扮花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又一同住在东厢,因此来的也很一致。起的最晚的是史湘云,她在史侯府里可不敢起的这么晚,每日都要去给二婶请安,所以住到贾家以后她都是可着心意睡到自然醒的。如今到了宁家也一时忘形,她的丫鬟翠缕是史太君送她的贾家家生子,有着整个贾府奴才的通病,因此也想不到要提早叫她。 众人来齐了,迎春特意着重强调了一遍宁家的规矩,告诉她们明天开始要早起给邢夫人和贾赦请安,还要送了宁珊上朝才能各自活动。这是她想了半宿得出的主意,她不好明着说让姐妹们住几天赶快搬回去,只好想了个让她们主动要走的法子。因着贾府家风混乱,一切以贾宝玉和史太君为主,故而姐妹们都没了早起的习惯,想必在这里待几天就会不适应了,到时候不消说,自然会惦记着早日回家去。 史湘云听了这规矩,第一个咋舌道:“比得上我们侯府的规矩了。”话未说完便被探春扯了一下袖子:“宁大哥哥也是侯爷呢,这里可不就是侯府。” 惜春也道:“赦叔父也是侯爷,宁家也是一门双侯咧。”她对史湘云本来没什么看法,只是不喜欢她总说薛宝钗的好话,到处替薛宝钗唱赞歌,因此得了机会便小小的讽刺了她一下。 史湘云拍拍脑袋,笑道:“我竟忘了,该打。” 迎春便道:“今日就罢了,你们快些用早膳吧,吃完了跟我去嬷嬷那里学规矩,宁家的女先生是下午来授课的,一日两个时辰,咱们都快着些。”学规矩是第二招,这位教养嬷嬷是王府里出来的,她的严苛是迎春亲身体会的,她不觉得一向大大咧咧的史大妹妹受得了那般规制,一旦不堪忍受,她自然会嚷着回荣国府,湘云在荣府里都是娇客,她要走,其他姐妹也得和她一道。 这话说的探春极为羡慕,她可没有王府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如今在她身边只有史太君当初几个陪嫁的老丫鬟充当教养嬷嬷,不过占个名儿罢了,其实什么都教不了。荣国府如今早就不是京中的一流世家了,府中出身的小姐们只有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在闺中时有教养嬷嬷,后来入宫的贾元春也是参选前才请了教养嬷嬷指点规矩礼仪的。听说如今迎春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每日都需学习,心中羡慕不已,只觉得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她如今是拍马不能及的,跟迎春的差距已然越来越大,未来更是天差地别,迎春眼看着有人可以依靠,父兄都是显贵,可她却一日不如一日,父亲嫡母相继跌了脸面,宫中的长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惦记她这个庶妹一回,前程遥遥无望,竟是第一个生出念头想回荣国府的人。只觉得回去了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自己和迎春一般,都是公府庶女,且二房还比大房风光。可是住在宁家眼睁睁的看着这种差距,对尚还年幼的探春来说太过残忍了些,无法平心静气的接受。 另一个想回去了的自然是迎春一早盘算好的史湘云,教养嬷嬷才教了两个动作她就有些摇晃了,史家也是没有教养嬷嬷的,史夫人平日里专注教导自己的女儿,并不很管史湘云的规矩如何,对她一贯都是放养为主的,偶尔指点些针黹女红,让她搭把手做做家里需要的针线活而已,因此她的规矩比探春和惜春好不到哪里去,更因为不比她两个在荣国府需要小心翼翼主意各个掌权人物的挑剔而更加不会看人眼色,教养嬷嬷瞧着她最不顺眼,管教的也最严,因此没多一会儿她就求饶了。“我不成了,二姐姐,这太难了,我学不会。”得了半刻钟休憩的姑娘们全歪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行了一早上的礼,她们福身福的腿都打颤了,以前从未被如此严厉的要求过,便是给史太君请安,也是一福身下去马上就起来的,史太君自诩慈和,从来不挑剔她们的规矩,总说年纪还小呢,只管好生玩就是了。 迎春好歹受了多半年的训,如今陪着她们以复习为主,倒并不觉得如何。她深知如自己这般没了亲娘,嫡母又不受重视的庶女,能有这般体面全是大哥哥的好意,因此半分不敢懈怠,生怕做的不够好让父兄对她失望。至于贾赦其实也不怎么看重规矩这一点,迎春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毕竟她对宁珊敬畏的比贾赦还多些,因此同姐妹们说起,往往是把贾赦放在前面的,主要起个遮挡的作用。 林黛玉身娇体弱,也有些撑不住了,只是她惯爱要强,并不肯显出自己比如别人来,因此学的格外用心,动作也标准,只是这样一来也更累一些,不到半个时辰额角就是香汗淋漓了。因她们学规矩的时候,丫鬟们是在别间屋子受训丫鬟的规矩,故而这里并没有人服侍,她们拭汗喝茶都需要自己动手。林黛玉身子无力,连被茶都倒不了了。 迎春给林黛玉和惜春都倒了茶,端过去叫她们喝了歇歇气,两人道过谢,接了茶盏饮了半杯还多,实在是渴坏了。迎春抿着嘴唇看着众人的表现,唯有三妹妹探春看着还好,不由得一笑:“才第一天就受不住了?” 史湘云大叫:“才第一天?还有几天?二姐姐,你莫告诉我日日如此?” 迎春点点头:“并不是整日都这样,下午是女先生授课,可以坐着听。”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史湘云叹气道:“我可想要家去了。”她说的家是指荣国府,众人也都知道。 探春拉了她一把,道:“别人家的闺秀俱都日日如此,怎么就你忍不了?难道你们府中都不教这些么?” 史湘云懒洋洋答道:“并不教这些,我们成日里做的最多的只是女红罢了。现在想来,说不得还是那个简单些。”她本来极厌史侯府里堆积如山的针线活儿,总觉得那是最烦人的事情,如今看起来,做针线活儿说不准还轻松些,起码没人管她要歪着还是靠着,盘腿上炕还是地上坐椅子。如今给迎春的生活一对比,回去史家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她心里只觉得这世上唯有老祖宗最慈和,在贾家过日子才最舒服,如果有可能,真想留一辈子下来,哪里都不去了。 迎春瞧了瞧林黛玉和惜春两个,一个弱,一个小,估摸着她们也快熬不下去了,虽然心中歉然,也仍旧开口催促道:“时辰差不多了,快些起来继续吧,别等嬷嬷回来叫,那就要加时辰了。” “啊?还要罚?”史湘云急忙跳起来整理衣服发梢,“二姐姐,你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行动便有人拘束着,何不跟我们一道回去算了。”这宁家大哥也太严苛了些,二姐姐的一举一动都被约束着,哪有这么当哥哥的人?还是爱哥哥好,知道怜惜疼爱她们这些妹妹,每日里只围着她们说笑讨好,出去外面也记着买些新奇野趣的小东西回来给她们玩,明明回了荣国府就有这般好的日子,她们姐妹也能日日相见,何必非留在这辛苦的地方呢?史湘云一边心不在焉的按照嬷嬷的吩咐做动作,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二姐姐是真的胆子太小,多半是想回家却不敢说。心中打定主意,要尽快回去告诉老祖宗,让她派人接二姐姐回家。倒是一番好意,就是迎春知道了,不会领情罢了。 第34章 迎春计策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 上午学规矩就已经度日如年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课程, 众姐妹连吃午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探春和湘云还强撑着扒了几口菜, 黛玉和惜春直接就倒在榻上,分分钟睡过去了。迎春自来了宁家, 每日起的甚早, 因此养成了午休的习惯, 此时看黛玉和惜春不及回房就在偏厅贵妃榻上躺下了,叫司琪带着看着她们, 切莫着了凉,自己也回去歇午觉了。探春和湘云吃完饭也都纷纷躺下,虽累的够呛,却没有午休的习惯, 一时睡不着,便凑在一处低声聊天。 湘云道:“这日子过得真是不痛快, 我还以为来了这里能好好玩一玩呢。如今家里修园子闹得各处都不能去, 谁想到来了这里也一样被拘在屋中。” 探春却道:“二姐姐如今的日子过得可真好,有人重视,有人疼爱,看那行动就被众人围绕着,一脚出八脚迈的,当真是大家做派。难怪她不愿意回府里去呢。” 湘云瞪大眼睛看着探春,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多累啊,焉知那么多嬷嬷丫鬟的, 不是那个宁家大哥派来看着二姐姐的?如今二姐姐身边熟悉的丫鬟就只有司琪和绣橘两个,剩下俱都是宁家给配的,在湘云眼中,这些人就跟她在史侯府里的时候二婶子派过来看着她做活儿的人一样,行动稍微迟上一会儿,准有小丫头去打报告,害她被说教。 探春也睁大眼睛看湘云,这般风光体面的日子才是公侯府上的小姐们该有的,哪里像她们如今这般,一人身边就两个大丫鬟懂事些,其他的小丫头子能躲懒就躲懒,口角还不消停,背地里说长道短的,没个清静。探春的亲娘是荣国府的家生子,丫鬟出身被收了房,生了她才抬成姨娘,说是半个主子,其实还是奴才。且还为人粗鄙,惯爱争风吃醋,掐尖要强,在下人里没有主子样,在主子里想摆主子款又明显矮人一截,行事不三不四,作风不伦不类,数次连累的探春都跟着没脸,时常背地里哭泣,只恨自己命不好,没投到太太的肚子里。瞧着曾经跟她同为庶女的二姐姐如今过的这般风光,行动前呼后拥,教养嬷嬷跟从指点,在自家老爷太太面前也有体面,且没个给她扯后腿的亲娘,探春羡慕的眼珠子都泛红,只恨不得跟迎春调换一下。又或者是,让她有这么一个中用体面的哥哥,便是别人都没有也无妨了。 两人意见不统一,说不到一块儿去,同样的,心里的想法也是天差地别,湘云想着怎么才好开口告辞,回了家就要让老祖宗把二姐姐接回来;探春则想着怎么才能让迎春多留她住几日,好多多学习,日后便是家去了,也要让二姐姐惦记着多接她过来才好。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后悔为了讨好王夫人,素日跟薛家的宝姐姐走的太近,四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宝姐姐不大对付,偏家中姐妹们,二姐姐对四妹妹最好最宽和,便是这一回,听说也是为着四妹妹在家中带的无趣,才会把她们一并邀请过来的。探春翻了个身,假装困了想小憩一会儿,实则面向窗户,睁大着眼睛,双目无神的思考着自己的出路。跟四妹妹交好必然要疏远宝姐姐,那等于是得罪嫡母王夫人,她还要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是万万不敢让她不喜的;然而不跟四妹妹交好,恐怕下一次,二姐姐会只请四妹妹一个来玩,她就没机会跟着一起过来了。不管怎么想都是左右为难,根本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听着身后史湘云渐渐平稳了的呼吸声,探春又有些难受的想哭,只觉得只有她自己最苦最累,成日里担忧自己的处境,哪里能像她们那些有人疼的,可以无忧无虑,睡得香甜呢。 真的说起来,荣国府的姑娘们没有一个是当真无忧无虑的,林黛玉虽然有史太君的疼爱,却也比不得贾宝玉和整个二房在她心目中的重要,不然她也不会纵容儿媳妇算计林家财产。而且跟史太君那份疼爱相对的就是王夫人对她的不满,虽然不敢直接给她脸子瞧,但是那背地里的暗示和纵容,也让林黛玉过的苦不堪言; 探春的为难自不必细说,也是被史太君和王夫人的争斗扯进去的,都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决定跟哪个姐妹多要好一些; 惜春本是宁国府的嫡出姑娘,身份是众姐妹中最高的,却是个爹不疼又没娘的,哥哥嫂嫂有跟没有没差别的,跟着荣国府过活,被跟庶女放在一个阶层里,且还时不时的被遗忘在后面,只比过去的迎春强点儿不多,还是多亏了她的奶嬷嬷忠心,身边的丫鬟家人都在宁国府,时不时会背着她通些消息,论能耐气魄也是比不了迎春身边的司琪和绣橘的。这两个都是自小服侍迎春的,因为迎春过去性格怯懦,她俩需要替主子出头,又要跟迎春那贪婪的奶妈子斗,都有些凶悍脾气,来了宁府之后,奶妈子第一个被撵出去,阖府上下都依着宁珊的意思对迎春毕恭毕敬,她俩的强悍也没了用武之地,反倒被教养嬷嬷重新调|教整治了一回,教她们做回丫鬟的本分,同时又保持警惕,一旦迎春在那府里吃了亏,还能有两个帮手,最起码也要敢回来告状。 午休的时间就在探春的思考中过去了,丫鬟们进来服侍各人起身净面,换了衣裳去上女先生的课,这倒是跟在荣国府里的时候差不多,教些琴棋书画之类的,又读了一章《女戒》,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今天一天的课程便算是结束,到用晚膳之前,她们可以自由活动。然而累了一上午,不是一个短短的午觉就能补回来的,今天就连最活泼爱动的湘云都打不起精神去游园了。 迎春倒是早就习惯了这般作息,仍是游刃有余的安排歇息,还体贴的问要不要把晚膳送到房间里去,也方便各人休息。黛玉强打起精神来,还没忘了早上的事:“几时去给太太请安?可要在晚膳前过去吧!”她们去请安,邢夫人说不准会留饭,那就没必要另行安排了。 迎春道:“早说了今日不必,从明日开始,我瞧着你们也都累得很了,还是早些休息下吧。” 湘云和惜春都没有意见,探春有些担心邢夫人会不快:“既然今日知道了了,便该今日就照做了,我们还是去请了安再回来吧。” 迎春看了看坐着都要睡着了的惜春,又看一眼满脸都写着疲惫的黛玉,终究不忍心,劝道:“很是不必了,太太那里也不知道你们要去,贸贸然过去反倒不美,不如明日同我一道去了更好些。”只是她自己还是要晨昏定省的,今晚过去同邢夫人说一声,也免得明早大家都去请安反倒惊着她。 闻言,探春也不再坚持了,拉着惜春就要回房:“你午膳就没用了,这时候快洗把脸,清醒清醒,吃了饭再睡不迟。” 惜春压根儿睁不开眼睛:“不吃了,不饿,困。”说着身子就歪了下去,探春的丫鬟侍书,惜春的丫鬟入画并迎春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一起拥上去把她扶稳,迎春看的直笑:“你们快去抬了软轿过来,四妹妹哪里还走得了?”立时外面便有婆子大声答应了,去抬了一顶双人担着的敞篷小竹轿过来,两个力壮的婆子将惜春送回灵纱院她的房间里去,惜春从头到尾没睁一下眼睛,任由丫鬟们摆布。其他姐妹都看的直笑,湘云趁机道;“可见今儿累的狠了,往日里三五天都没这么累的。” 迎春瞧了她一眼,问:“你可是不喜欢这儿的规矩?” 湘云很实在的点了点头:“二姐姐你过的太辛苦了些,何不跟老祖宗说说,回家去罢。” 迎春摇头道:“老爷太太都在这里,我做女儿的,哪里能自己去躲清静,自然是要跟随服侍的。” 湘云噘着嘴,这话倒是对的,可她还是觉得迎春委屈了,只是想着二姐姐一贯的懦弱性子,笃定她其实也想回家,就是不敢说而已。 探春则巴不得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很是,不单是二姐姐要孝顺大老爷大太太,如今我们既然住在这里,也该一道去孝顺才是。我前不久绣了一个香囊,打算大太太生辰的时候送上的,只是如今没带,二姐姐可以多余的针线绸缎,借给我一些,这几日赶着还能再做一个。” 迎春便道:“我房里有的是,你只管去挑。”黛玉听了,也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做几色针线,全了礼数。只是她今日委实累的很了,不想动弹,也没力气做针线。 湘云身体好,嘴上嚷的最累,其实精力最足,可是她最不爱做针线,一听就更想快些走了。“两日没见老祖宗了,我想她老人家想得很,咱们几时回去?”直截了当的让探春想打圆场糊弄过去都不行。 迎春盼着她们主动要走,自然不会多做挽留。“是我的不是,忘了你们都过来了,老太太那里缺人,寂寞的很。” 黛玉和湘云都不说话了,一起拿眼看着探春,她才是贾府正经孙女儿,她们要走要留,她得有个表示。 探春急的心里直跺脚,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我也想老祖宗的很,只是如今家里乱糟糟的,凡事都得她老人家拿主意,咱们回去了热闹是热闹,没得耽误了修建省亲园子的大事。” 迎春就听不得省亲园子四个字,一听见,必然立刻竖起耳朵,生怕下一句话就提到银钱不足。幸好小姑娘们并不关心这些,而王夫人难得又一次动歪脑筋不是打银钱的主意,而是只想着把林黛玉远远隔离开的,只是她贪财短视的性格已经深入人心,让宁家从上到下都很防备。所以,她这难得的一次无所图谋,也被深深的误解了。 第35章 捐粮换官 有人提出了回府, 自然要提上日程讨论一下的。惜春第二天睡醒听说这件事, 第一反应就是赞成, 昨儿一天实在太累了, 真要日日如此,还不如回府去憋着无聊呢。 湘云见有人赞成她的意见, 十分高兴的对探春道:“你瞧, 我们现在是二对一, 你可得依着我们了吧。” 探春还想拖延,便道:“你问过林姐姐了么?说不得是二对二呢。” 湘云说走就走, 道:“我这就去找林姐姐。” 探春一把拦下来:“你若先去了,保不齐就是私底下游说你的主意,这样不公平,且等林姐姐自己过来。” 湘云道:“也行, 只是使唤个人过去瞧瞧,若是她来了, 咱们马上就要去给大太太请安了。可是我还困着呢。”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急忙用帕子捂上了。 今日大家惦记着请安的事情,都醒的很早,不敢多睡,黛玉没多久也来了,她们昨日已经出格了,今日便不敢怠慢,迎春进来的时候,各人都以准备妥当, 看不出一丝困意来了。 迎春领头,大家一起给邢夫人请了安。邢夫人带她们到外间堂屋里饮茶,因为贾赦还没起来,怕吵醒他,那是一定要发脾气的。过不多久,贾琮也来了,挨着个儿的行了一圈礼,又告诉众人,大哥去上朝,先走了,叫她们不必过去请安。迎春答应着,遣人好生照顾着贾琮回去,让厨房送食盒过去,自己要侍奉邢夫人用早点,被她笑着撵回去了。迎春便同众姐妹一道去灵纱院用了早膳,然后便是重复昨日的日程,去跟教养嬷嬷学规矩不提。 又是备受煎熬的一日过去,湘云真的受不了了,一下课,扯着直不起腰来的黛玉就嚷着要回贾府,让她赞成她和惜春。却不料,惜春年纪小,适应得快,昨天一日,今天一日就适应的差不多了,这会儿竟还有精神缠着迎春去游园。水趣园的景致的确别致,惹人喜爱,惜春想画一幅画,便求着迎春再带她去瞧瞧。 湘云也对游园有兴致,她只是不喜欢学规矩,对宁家花园的景致也有些放不下,如此一来,便又为难了。探春趁机拉开黛玉,让她坐到一旁休息,黛玉感激的回了一个笑脸,撑着炕桌,闭目养神。 迎春带着惜春去拿画笔等用具,这些东西迎春有的是,堆在书房里几乎不动用,如今惜春要作画,要多少颜料画笔都有。迎春最爱下棋,其次喜欢看书,偶尔也跟着女先生学琴,对画画兴趣不大,家中众姐妹多爱吟诗写字,喜欢画画的只有最小的惜春一个。迎春以前也想过,这些画具她用不着,要不要送给惜春,但是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抱厦的地方实在太小,根本铺排不开,她送惜春东西也只能白搁着,根本没地方去画。一时又想起了正修的热火朝天的园子,不知道那里给贵人省亲完会怎么处置,若是不封起来,惜春能不能偶尔进去画个画。越想越乱,又心疼这个最小的妹妹,那份盼着她们尽早回去的心思便又动摇了。 惜春见了满室的画具颜料十分开心,拍着手挑来捡去,早把早起说想回府那一茬儿给忘了。湘云如今又孤立无援,又舍不得园中景致,自己也踌躇起来了。唯有探春抱着多跟嬷嬷学些眉眼高低的打算,坚持不说回府的话。 然而她们又再多想法都抵不过史太君一句话,才从园子里回来,便有贾家的婆子求见,说是史太君打发了来接姑娘们回家的。原来,众位小姐们都离开家,贾宝玉没人陪着玩了,闹着要姐妹们都回去。 第一日还好些,史太君拿贾政做借口,糊弄着贾宝玉去上学。他在学里本有个极好的伙伴,名叫秦钟的,他想着两人一道读书也甚是美事,便兴兴头头的去了。却不料那秦钟重病在家,已是多日不来学里了。贾宝玉逃课去家里瞧他,才知道他已是病入膏肓,只撑着最后一口气,跟他说了几句话便萧然长逝了。贾宝玉痛哭不已,凄恻哀痛,回去府里也是闷闷不乐。史太君得知,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让宝玉去吊纸,只待七日后便送殡掩埋。贾宝玉思慕感悼,日渐沉闷,史太君心疼的紧,便叫人去把姑娘们接回来,陪他说笑玩乐。 王夫人才把林黛玉送出去三天就要接回来,心中百般不情愿,找理由推脱,只说今日晚了,不如明日去送了帖子说明缘由再理论。一面又让人到梨香院去叫已经回来了的薛宝钗,让她陪着宝玉解闷。 这一来,史太君有不乐意了,力逼着王夫人离开叫人去接,还打发了自己院里有体面的婆子同去。王夫人心有不甘却也不敢直接回绝史太君,只得不情不愿打发人往宁家去了。 贾家的婆子们拖拖拉拉,走到宁家的时候刚好宁珊下衙回家,见了这群婆子也没理论,便叫进去了。迎春出面接待,听说史太君传唤,众人不敢耽搁,纷纷叫丫鬟速速整理包裹,准备蹬车回家。湘云固然如愿了,惜春却怏怏不乐,迎春许诺下次还找机会接她来玩,又说替她保管好没作完的画作,等她再来,这才好些,四姐妹一同向邢夫人告辞,又给贾赦行了礼,贾赦挥挥手,告诉她们不用去打扰宁珊,众人屏气应了,躬身退出去,逐一上车回府。 回去了方才知道,是宝玉的好友死了,心情不快,叫她们陪着他玩闹取乐。湘云跟宝玉最好,十分关心她,也不觉得史太君这般吩咐是轻贱了她们,一口答应了。其他人虽心有不虞,终究不敢表露,也跟着一道去了。 迎春送走了众人去回宁珊的话,道:“似乎我们想的太多了,并没有人有意提起园子并银钱等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姐妹们一走便觉得自己多心的不好,十分歉疚。 宁珊却不觉得想多些有什么不好:“宁可信其有了,那一家子的性子,你比我清楚,我宁愿被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想莫名其妙吃了亏。” 迎春低着头,有些脸红,那一家子毕竟是她的家人,她虽然知道有种种不好,但却不能说出来。宁珊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又早早给过继出来,因此对贾家没有宗族家人的重视,然而迎春却不能如他一般随心所欲的批判荣国府。 宁珊瞧着迎春低头不吭声,也知道她心里不想批评贾家,便挥挥手,让她回去。迎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出来了:“若是,我是说,如果姐妹们一直不提那桩事,我日后还能不能再请她们来玩。”迎春如今也和京中一些地位相当的闺秀建立了交情,可是毕竟时日不长,她心里最要好惦记的始终还是宁国府那群女孩子。不过她们也的确相当出众,若是真进入京中闺秀圈子,也都是最上等的才华姿容。 宁珊不大关注小女孩们的问题:“你有分寸就好。”贾蓉贾蔷两个也训练了数月,有空他得去瞧瞧训得怎么样了。若是可以,就调出来塞两个小官,让他们去刺激贾政,省的他没事儿干整天盘算着那园子。宁珊总觉得贾家不像是会碰一回壁就知道后退的人家,贾赦整天打听那园子的事情,他也听了一句半句的,知道他们的银钱不凑手,迟早要打亲戚的主意。宁珊虽然自认和他们不是亲戚,关系冷淡,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想搜刮。史太君至今都没忘时不时的派人骚扰贾赦,不是要钱就是要古董摆设,贾赦一毛不拔,全推到宁珊都上,说他吃穿度用都是大儿子养的,宁珊觉得,史太君真到最后置办不起全,肯定还要找上他的。 如此便不如先下手为强,看小儿子的官位和大孙女的妃位,她更重视哪一个。 陕甘两地到底还是出了饥荒,比前几年都严重些,但也还算不上大灾。两省都上了奏折跟京中求助,皇上不舍得开私库,宁珊便上折子写明国库如今的进项和总数,请求发放赈灾银两并米粮等物。皇上心有不快,如今马上就要秋收,江南粮仓的库存运过去也可以缓解饥荒,反正他们都等了那么久了,再多等几年又有何妨?何必一定要动用国库里的存底,那都是要预备着边疆告急的时候充作军饷的。现在用了,万一边疆有战事,拿什么筹备武器甲胄? 皇上连续两次驳回了宁珊的帖子,宁珊便换了主意,让他下圣旨号召豪门大户捐献家中存粮。许都有钱人家库中都有陈米,反正他们自己也不吃的,何不捐出来换个名声?皇上对这个主意很是赞成,左右他只要给批几句好话就是了,能不花钱还得实惠的事情他最喜欢,便让宁珊负责此项。 宁珊扫了一眼手中记录的各家后妃娘家在省亲园子上的花销,撇了撇嘴,对皇上道:“还请皇上定个限额,捐粮多少,给予怎样的奖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皇上给的奖励若不丰厚,只怕各家也不会捐出很多。” 皇上问他:“爱卿可有提议?” 宁珊想着江南最富,盐商、粮商都有钱,最好挑他们下手,便道:“若是商家,不如就奖励皇商的名号,让他们日后可以做宫里上进的买卖;若是勋贵,不如就给个好听又没有实权的封赏。” 皇上点点头,觉得这点儿奖励能换来银米十分划算。宁珊得了准话便下去筹划,如何悬赏众多富商权贵出银子出米面。想来想去,觉得上一次让荣国府当了出头鸟,不如这一次换宁国府,反正按照皇上的小气程度,每次也只会封赏第一个出头的,那贾珍奉承了他多日,不就是为了个封号官职么?且让他得意一回,也好刺激刺激贾政,更重要的是,让那些忙于修园子挥霍大把银子凑热闹的勋贵家看看,想要得实惠,还有比建园子更直接的法子。那么多的银子流入皇上的私库却不干正事,不如让他干看着得不到算了。 第36章 两府离心 历朝历代都有卖官鬻爵之举, 那意味着这个朝廷的气数要尽了, 开始衰败了。而今大兴朝开国不过四代, 就算加上□□皇帝为了撑门面而追封的他爹、他爷爷, 也不过才六代,从前朝来看, 这刚是皇朝到了顶峰, 应该最辉煌的时代。然而从宁珊的经验来看, 五胡十六国没有一个朝代能撑到六代,如今也到了要玩完的时候了。因此, 他才会提议让皇上用官职爵位来号召捐粮。而且他更没有意识到的是,本不应该同意的皇上却连考虑都没考虑就一口答应了。 大明宫里的太上皇听说这件事,撇嘴不屑,他就知道这个老四是个没能耐又小气的, 皇位给了他真是白瞎了。不过也幸亏他无能,自己才好借力谋划, 仍然能在朝堂大权在握。六王爷和七王爷纷纷奉承不休, 喜得太上皇眉开眼笑,扭头就命人传皇上过来,让他给弟弟们把王爵提起来,都是皇上的兄弟,拿一个破郡王糊弄谁呢?皇位都给你占了,当然应该给兄弟们都封为亲王才是。 大兴朝没有给王爷划分封地的惯例,不管亲王郡王,都只有内务府给的年例, 并一开始出宫建府时给的二十万两定银。太上皇在位的最后几年忙着处理排行高的野心大了的儿子们,没顾得上给小皇子们封爵,当今登基以后想着反正也没有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便都只给了个郡王就打发出宫了。如今皇弟们爵位不高又没有实权,对着当皇帝的哥哥也殊无敬意,便整日奉承讨好着太上皇,期待能给自己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或者最好是把当今拉下马,换自己上位。 当今对皇弟们小气的紧,对自己的儿子倒是还算大房,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早已成年,四皇子六皇子都夭折了,不算在内,当初还是郡王的时候,他上过折子请封世子,然而太上皇那会儿没空理他,他先后递了请封嫡子和长子的折子都没批,这让现在的三皇子和大皇子都心怀希望,同时又忌惮着对方。当今一登基,两人都没跟着进过宫,便直接封了亲王兴建了王府,二皇子和五皇子也是一般,只有最小的七□□三个在宫里住了几年,如今也到了该出宫开府的年纪了,先头的皇子们还没降服,下一代的皇子们又各显神通的明争暗斗起来。 其中大皇子居长,三皇子为嫡,二皇子母家权重,是竞争的最激烈的,上皇的儿子六王爷出身不高,至今也没摸到实权,觉得自己大概没什么挣头了,便倒向大侄子,约定相助于他,将来给自己封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七王爷却颇有心机,表面上相助三皇子,私下里跟二皇子也勾勾搭搭,其实想的是借二皇子母家的势力给自己添砖加瓦。虽然只有五个前后两代皇子在闹腾,可折腾起来的动静并不比前朝十几个一起夺嫡来的小。更因为皇上自己的龙椅都坐的摇摇欲坠,这场夺嫡就更加紧张刺激了。六王爷、七王爷的儿子们一边帮着自家老爹讨好太上皇意欲夺嫡,一边自己也明争暗斗抢夺世子之位,这时候是世子了,一旦自家亲爹能登上大宝,就等于是半个太子了,当然要挣出个高下来。 这一朝的教育看上去不怎么样,众皇子王爷争得最多的是权贵、皇亲们的支持和实实在在的银子,正军权的反倒不多,也可能是太上皇攥的太紧了,让他们插不进手去。太上皇很可能是吸取了先义忠亲王夺嫡的教训,一直把兵符拽在手里,丝毫不松,京中大营也全是心腹将领统率,最起码,看上去是他的心腹将领。 贾蓉和贾蔷能进经营训练,虽然是宁珊托的人,但健锐营能接收,看的也是四王八公的面子,明面上起码贾家是向着太上皇的,若真是当今的亲信,他们还未必能进得去呢。 军营一直都是最锻炼人的地方,贾蓉贾蔷两个半年以后就面貌一新了,如今站在宁珊跟前,一身武士服,端的是目光锐利,面容刚毅,两张小白脸也晒黑了许多,那股子贾家男人共有的娘兮兮的气质也不见了,宁珊看的颇为满意,转而考察内涵:“如今你二人可有什么想法?” 贾蓉在宁国府虽是独苗苗大爷,但他爹还真不怎么看重他,一直都是浑浑噩噩、随心所欲的长到这么大的,这半年虽然能改变外观,内在却仍然没有提高太多:“全凭宁叔吩咐。” 宁珊并不喜欢听这个:“我吩咐不着你什么,若是没想法,不如再回营里呆半年?” 贾蔷比较机灵,急忙接话道:“宁叔的吩咐自是无有不从的,再回营里也是看得起我们,理当不辞,然而若是在外面能替宁叔多做些事情,也是小子们的荣幸了。” 宁珊也看出两人中做主的虽然是贾蓉,但真正有想法的还是贾蔷,笑了,道:“现在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是想着你家那园子要修好了,将来贵人出宫省亲,你们也是外戚,倒是不好一直呆在京营里。” 贾蓉不屑道:“一个贵人罢了,还真能自封皇亲国戚不成?”如果是妃子,他们也就吹嘘吹嘘,自我骄傲一阵子了,可是贵人值个什么?宫里的贵人三年一茬,何曾少了?除了得宠的几个,其他的还不如皇后的女官有脸面呢。 贾蔷笑笑,不说话,他虽然是贾家嫡系子弟,却无父无母,从小跟着贾珍生活,同贾蓉一起长大,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跟着贾蓉了,就连这次被扔进军营都是出于陪贾蓉的好意。 宁珊也不觉得一个贵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看多了贾家人的郑重其事,对这两个明显不屑一顾的有些好奇:“你们隔壁那荣国府不是兴头正足么?”贾珍舍了会芳园换清静的时候宁珊也听说了,是贾赦例行抱怨的时候说的,为此吐槽了半个时辰,还说贾珍不够意思,背地里帮二房,让宁珊不要帮他的忙,还说要给他个教训,唠叨了许久才作罢。 贾蔷道:“虽说贾家一门两国公,也毕竟是祖辈的事情了,如今不过将将未出五服罢了。”宁国府为长却要听荣国府指挥,他们是好脾气,不是没脾气。 宁珊听罢,也不再多问:“我这里有个消息,你们可以回去告诉贾珍,就说皇上不就就会下旨,让各家豪门捐献库存的米粮,以解陕甘饥荒,做得好了或许会有封赏。” 贾蓉的眼睛都亮了:“便如赦叔祖上回那般?”贾赦还银子换来了一个荣国候,虽是虚爵也够风光了的,若是他们宁国府也能得一个宁国侯,什么也不干都能再富三代。 宁珊可不敢打这种包票:“没说一定会那么高,但是肯定不会白出就是了。只是要快,第一批方才有奖赏。” 贾蓉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就是圣旨没下前瞧瞧准备好么,我都懂,这消息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泄露了也不管宁珊的事儿:“这个随你,若是有什么要好的人家一并说了也无妨。”反正荣国府就算知道,现在也没东西好捐了,银子花的差不多,库存的陈米她们也未必舍得,说不定还想着拿去还笔钱好装饰别院呢。 贾蔷比较机灵,自以为领悟到了宁珊的意思,偷偷跟贾蓉讲道:“宁叔的意思应该是不告诉西府就成。”贾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送走了两人,宁珊去找贾赦,问他手上的庄子可有存粮。陕甘大片的饥荒涉及数万性命,宁珊可没办法跟皇上一样视而不见的不当一回事。 贾赦虽然不知究竟,但是宁珊问话从来都会积极回答:“我手上的私房一概都换成金子银子收藏起来的,为的是不给老太太巧立名目夺走,我许多古玩如今都摆在老二房里呢,可是记着教训了。现在所有的庄子都在荣国府名下,我倒是可以挪动一部分,但是不会太多。”一边说,一边盘算着黑山头的庄子主要出野味皮毛,米粮不多,倒是江南那边的祖产祭田一年两熟,应该有去年的陈米还留着,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弄到手好。 宁珊听罢,摇头道:“若没有现成的便罢了。”等贾赦设法套来那些粮食,再运到京里,送去陕甘,花的时间太长,还不如皇商们掏腰包来的快呢。 不几日,朝中果然讨论些陕甘旱情,有臣子提议开国库赈灾,皇上顺势下了旨意,让各地皇商,京中豪门捐银捐米,出力多者有重赏。 贾珍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兴冲冲唤来宁国府手下的庄头,让他们备好米粮,若是自家不够,就拿钱去别家庄子里买,数目越多越好。宁国府虽然也挥霍无度,却远比荣国府富有,盖因这府上的主母从来不似荣国府一般掏空库房添补私房,且家中主子少,奴才也不如荣国府多,贪墨起来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因此家底颇厚。贾珍豁出去了要抢头功,自然不会吝惜银子,破费了许多往江南一带采办,因此圣旨一下,当天就带着小山般厚重的米袋子招摇过市的往户部送过去。 宁国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荣国府,贾政使人去打听,也知道才下的圣旨,却不知道贾珍为何那么巧的一早就准备好了。跟贾珍盘算的一样,贾政在知道圣旨内容的第一反应也是贾赦的爵位,前次还国库欠银被贾赦占去了便宜,这一回也该轮到他了吧。遂兴兴头头去找史太君说项,让她帮忙出力,将自家米粮捐出去,也换一个爵位回来。 史太君听说这件事,有些不相信:“哪有两回这样的好事?政儿你为人端方忠厚,莫被外头给欺了?” 贾政道:“许多下人亲眼看到东府贾珍押送许多袋子米面往户部去,怎能有假?” 不说贾珍还好,一说他,史太君反而火了:“他该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哪儿得来的消息,政儿,你去盯着,珍儿一回来就叫他来见我。我亲自问问看。”一面说,一面也将信将疑的使人去察看自家粮库并去年各庄子送来的进账还有多少。 贾政不会管这些琐事,便叫来王夫人,交待她听从史太君吩咐行事,自己甩袖走了。 第37章 贾珍翻脸 王夫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说史太君要查账, 当即出了一身冷汗。荣国府里为了修园子入不敷出, 早已开始寅吃卯粮, 去年的进项一交上来,她留够了足数的吃用, 其他一股脑变卖了换钱修园子, 如今史太君来问, 她上哪里变出东西来给她?而且去年她干的还不止这一件事,为了修园子, 她早就安排庄户提早把今年的租子都交上来,也一并拿出去变卖。 支支吾吾跟史太君说了一通,不出所料换来一通指责。若是单为了修园子也倒罢了,可如今有明文圣旨写着捐粮款有封赏, 自家去一点儿都拿不出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重赏落到别人的口袋里吗?史太君又是怒又是恨:“你几时开始目光短浅到这个程度?那一点子米粮能换多少钱?你随便当两样嫁妆头面就能凑出来的, 这时候皇家开始收存粮了, 我们荣国府拿什么交差?我儿若错过了这封侯的良机,我就休了你回王家。” 王夫人跪地垂头听着,心里痛骂不止,却也懊悔出手太快,贾政能不能凭这么博得圣心她不在意,但是这桩事要是办好了,宫里的元春也将受益匪浅,这当初谁能想到那些陈年的旧粮食还有用处?圣旨下的这么晚, 能怪到她头上吗? 宫里元春也听到了捐粮重赏的消息,准确来说,她是在圣旨下了前就花了不少银子从内书房伺候的小太监那里打听到了,正要设法传到荣国府去,第一个送上米粮并银钱的厚赏家和献出最丰厚的重赏都已经名花有主了。一户姓黎的大粮商捐献最多,夺得了皇商头衔,获准从明年开始供应宫中御膳房所需要的碧粳米和红稻米,而送上来的最早的则是皇后娘家,原本是齐国公陈翼的后代,如今世袭三等子的陈家,也正是三皇子的外家。皇上登基前为了讨好太上皇,主动求娶了陈家小姐,一登基就不喜欢四王八公这一系列了,因此见他家出的最多,心中腻歪的很,想言而无信,不封赏他们家了。原本齐国公府就是八公中难得降爵慢的,子孙还算成器,如今才过了四代,一级一级降到了子爵,不像贾赦、贾珍他们不学无术,降得飞快,如今只剩两个三等奖军撑门面了。 宁珊被紧急召唤进宫,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听是为了这个,简直哭笑不得。“这有什么难办的?既然不爱封赏陈家,可以奖赏后宫啊,要么加恩于三皇子,他不是还没封号呢么?可以率先封赏了,也能转移朝堂的注意力。”三个势均力敌的皇子中先封了一个,后两个一准儿要炸,让他们自己闹腾去,等财米收足了,先解决了陕甘的饥荒再说。 皇上挺喜欢这个主意的,奖赏后宫比封爵省心多了,无法就是赐些首饰衣料,舍不得的话给几样皇上专用的点心,再多往那一宫里去几次,给足了体面就可以。当下顺势夸了宁珊两句,将他打发了,回头便去后宫里夸奖皇后一番,又重重鼓励了三皇子,暗示不久就可能给他封王。皇后一系自己高兴,其他嫔妃也自以为找到了法门,纷纷传信出去,让家里切勿简薄了捐献之物。 元春的消息也夹在这一波热潮里面一起送了出来,史太君本来见宁国府没得到封赏还不太理会这件事,如今听宫中的大孙女传出话来,皇后一系得了如何体面,顿时急了。 又一次叫来王夫人,这一回还带上王熙凤,祖孙三代婆媳围着商量策略,其实这没什么好商量的,无非是出银子买米充面子让元春晋位罢了。难就难在现在家里没有余粮也没有闲钱,仨婆媳虽然都有私房,却不肯花到这件事上来。 王熙凤第一个不肯掏钱,只推说自己如今管着建园子的各项工程,银子花的流水一般,自己都当了多少嫁妆云云,反正就是没钱。史太君的私房已经搭了一半在园子上,如今剩的都是她的棺材本,是她牢牢掌握住荣国府大权的关键,自然不肯再出。至于王夫人,给亲闺女做脸是很热心,但是也不想掏银子,只想让别人出钱给她闺女争脸。三人互相推脱扯皮,半天商量不出个结果来。还是王熙凤,一句话把膏药甩了出去:“宁国府不是捐了许多么?怎么也没有封赏?咱们两府自来亲如一家,又是同宗,保不齐皇上因此而晋封咱们家贵人也未可知啊。”史太君和王夫人婆媳俩一起瞪圆了眼睛。 贾珍被紧急召唤而来之前正在书房里大发脾气,他虽然捐的多,可架不住别人更多,而且还被陈家抢了头筹,如今白白搭进去许多银米,正在心疼,忽听荣国府急着找他,不由大骂:“多早晚有好事能想起我来?如今叫我去我就得去么?荣国府里叫她一声老祖宗,就真把自己当祖宗么?”继妻尤氏素来怕他,并不敢很劝,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任由他发泄完了,还是不得不去瞅一眼,听听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过去了听半天才明白又是那个贵人的事情,听说封赏可能会转换成元春的晋升,贾珍火了。偏偏王夫人还在唠叨不停:“珍儿,你尽快上了奏折,申明咱们家也出了大力气的,越早一日到了御前,咱们家的贵人便越早一日晋升,不能事事都让别家抢在头里去。” 贾珍火冒三丈:“你们荣府打的好算盘,拿我府里的米粮银钱给宫里贵人换晋升,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史太君威严道:“什么东府,西府的,贾家自来就是一荣皆荣的,如今你们府上也没有姑娘在后宫,这功劳不给了贵人也是白搭了,你何必计较一时?能贵人入了皇上的眼,自然少不了替你邀功的。” 贾珍还是不同意,他正想去讨好一下贾赦并宁珊,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给自己添砖加瓦,实在不行,记到贾蓉身上也好,他在京营训练了半年,一官半职都没弄到就这么回了家,若是趁此能谋个实缺儿,也不白费这番力气了。 无论荣国府婆媳怎么威逼利诱,贾珍就是摇头不同意,就算他白出钱,得不着好处,也不能让别人得去,这是原则问题,一次都不能破例,不然以后岂不是要一直被人当冤大头么。贾珍并不傻,相反算的上是两府里第一号有能力会办事之人,而且又是族长,天然优势在手,荣国府婆媳想计算他,难度比贾赦加上贾琏都大。 拿贾珍没办法的贾史氏动用了最激烈的手段,虎着一张脸,让人去唤四姑娘过来,只说如今荣国府里建园子,既忙又乱,人手还不足,恐怕慢待了惜春,让贾珍把惜春领回东府去一阵子,过后再接回来。 贾珍冷笑一声:“当日说我妹子是丧妇长女,将来不好说人家,硬是给抱了去,却跟西府庶女养在一道,后来更是被什么林姑娘、宝姑娘的压了一头,如今打我府上的主意不成,便拿她来要挟么?行啊,领回去就领回去,但是你们把我的会芳园还回来。” 会芳园已经变成省亲别院的一部分了,拿什么还给他?贾史氏彻底没咒念了,惜春威胁不了贾珍,他本来都快忘了这个妹子了,虽说两人一母同胞,可是他儿子岁数都比她大了快一倍,从小就被贾史氏包养了,两人一年才见几次面,这回若不是贾史氏提出来,他险些忘了这姑娘是自己府上的了,贾家大部分人都记不清,许多人都是直接把惜春也当成是荣国府的姑娘的。 更何况,惜春的命也不好,生而丧母,一岁大又没了长嫂,贾珍那几年接连主持丧事,心中对这个带衰的妹子也有气,越发的不理会她了,任由她跟着西府过活,每年不过将她的份例银子交给荣国府,根本就不关心这钱到没到她的手里。如今西府婆媳惹恼了他,他索性把帐都一起算了。 “我每年送给我那妹子的份例银子你们都花到哪里去了?堂堂宁国府,长房嫡长女,你们就当成庶女一般对待,听奴才们嚼舌头,还不如二房那个三丫头呢。这就是老太太承诺的教养?教了什么?养成什么?那是族长的女儿,可不是一个罢了官的白身之女能比的。认真论起来,你们送进宫去那位还不如我妹子身份高呢。”不是要撕破脸么,大家一起撕,贾珍别号混不吝,从来都是跟大老爷贾赦走一个风格,还怕谁不成? 贾史氏一开始并没有打算闹成这样,如今场面开始失控,她也头疼不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老封君说开始失去影响力了?年高辈大和超品诰命一直是她驰骋两府,无往而不利的法宝,可是现如今,从贾赦开始,到贾珍、贾琏,再下面贾蓉、贾蔷,一个个都脱出了她的掌控,而且越来越不听话了。贾史氏搞不清楚具体愿意,但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这一切都是从宁珊出现开始变化的,都是那个惹是生非的混账闹出来的,他怎么就没死在边城呢? 第38章 初出朝堂 宁珊自然不知道贾史氏已经恨得想弄死他了, 他现在正在琢磨着怎么给宁国府弄些好处来, 他们破了财, 如果不能得到实惠, 恐怕以后就不会对他言听计从了,对付荣国府还要靠他们出力, 为此, 宁珊很重视这只自己投奔而来的出头鸟。 为了让出头鸟飞的更高, 宁珊决定向上面推荐一下贾珍,刚好他身上有个爵位, 大小被叫一声将军,不如就在去押运钱粮去陕甘的名单上多添一个,料想不会太难。这件事正好是户部在管,人员安排宁珊不说都能做主, 但是推荐一两个添头还是很容易的。就算多加上贾蓉、贾蔷两个也不是问题,就让宁国府一起出动, 也算是上阵父子兵了, 横竖不担多少责任,等于去蹭功劳的,也算全了他献银捐米的心意了。 宁珊拿着草拟的名单去找户部尚书钱瑾商量派遣问题,钱瑾就瞟了一眼,发现没有明显隶属于皇上的人马就同意了。宁珊拿着正大光明的就去找皇上批复。皇上倒是仔细看了名单,见宁珊选的人多是中立派,有些不满意,想添自己的人上去, 赈灾一贯是收揽民心的好时机,他虽然小气,却还不傻,让他自己掏私库是不肯的,但是已经收集齐了钱粮就等着派发的好活计还是乐意揽到手里的。 宁珊不喜欢这个主意,添了皇上的人,太上皇就一定会再添他的人,等两皇扯皮完,灾区不知道会多饿死多少百姓。宁珊不耐烦跟他们再多磨蹭,索性建议道:“既然如此,索性派龙禁尉去。这是皇上的贴身侍卫队,有他们出面,相信灾民们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心,定然会感恩戴德。” 皇上瞪了他一眼,没说话。龙禁尉早就变成给勋贵弟子撑面子的摆设了,多少年也不会露面一次,说起来里面都有些什么人他都不清楚,比暗卫和御林军还神秘呢,这种人派出去会不会做事先不论,找事儿的本事肯定是一等一的,何况,勋贵子弟多是出身支持太上皇的家族,派他们出去到底是给谁招揽民心? 然而这话不能正大光明的说,皇上丢不起这个脸。他以为宁珊回京时间短,不了解这里面的潜规则,倒是好意给他出主意,只是派不上用场。倒是大明宫里太上皇派来的人听了觉得这主意十分之好,太上皇硬逼着皇上同意。皇上不能明着拒绝,便把出主意的宁珊塞了进去,让他作为户部的代言人出面赈灾。但这并不代表他看重宁珊了,只是为了不让太上皇继续插手安排自己人罢了。 宁珊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回家去收拾行李,派人叫上贾珍三人,他把贾蔷算到自己的侯府亲兵里,也一起带上,贾珍和贾蓉都在龙禁尉,这次会负责押运粮草,宁珊提前嘱咐好三人,别贪墨别出错,跟着随大流就行了。赈灾的粮草不算太值钱,这群龙禁尉都是勋贵出身,不会看在眼里,宁珊之所以提议让他们出面押运,为的就是防止贪墨变卖,寒门出身的官员未必扛得住诱惑,有时候,勋贵的出身反而会养成一种是金钱如粪土的清高。这也正是勋贵和寒门互相敌视的原因之一。 贾赦一回家就听说大儿子要去赈灾,第一反应不是那地方危不危险、慌不慌凉,而是:“你走了,谁去扛着那老太太耍无赖?”贾赦捧着一张略带皱纹的老白脸企图卖萌,“儿子啊,你不知道,那边修园子正到最紧要缺钱的关头,你自己走了还把珍儿也带走,难道让为父自己去抗吗?为父老胳膊老腿儿的,禁不起折腾啊。” 宁珊简洁而利落的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想办法抗,要么你把夫人女儿送回去,跟我去赈灾。”要是贾赦在家,邢夫人和迎春还能住在宁府,可要是贾赦也跟着跑了,她俩就只能带着贾琮回荣国府去了。他得把家里清干净了,让宋伯替他守好了,他可不想回来以后发现自家库房都被展示到贾家的破园子里去。 贾赦片刻都没有耽搁,斩钉截铁道:“我跟大儿子你走。”扭头便去找邢夫人给他整理行囊。邢夫人一听贾赦走了自己就要回去荣国府,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她在宁家悠闲的习惯了,不想回去受磋磨,便跟贾赦央求道:“大不了我和迎丫头关起门来过日子,谁都不搭理还不行么?现在回去,老爷你想也知道我们娘儿们不会得半点儿好,还不知道会受怎样的待遇呢。老爷便是不想着我,也心疼心疼迎丫头和琮儿两个。” 贾赦一边打包一边头也不回的冷酷道:“我心疼你们了,谁来心疼我?”他当然知道回去了没好事儿,所以宁可跟着大儿子奔赴灾区都不留下。至于邢夫人和迎春贾琮,反正也是被无视习惯了的,大不了再体会一回就是了。横竖是不能留下来的,不然贾家找着了借口,非趁机搬空了宁家不可。贾赦对自己那一大家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就想他们也很了解他的混不吝一样,都是过招多年了的,谁一张嘴就知道是要干嘛。 宁珊带着贾赦开拔的前一天,特地告了假,父子俩一起把邢夫人和迎春贾琮送回贾家,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弟妹占了上风,将姐弟俩安排到了宁国府,贾珍得了回差事,就算是跑腿也很高兴,大包大揽的答应下了会派尤氏帮扶着邢夫人,为了表达诚意,他还特地派人去接回惜春,好陪迎春一起住在宁国府,免得回了荣国府要受迫害。贾珍毫无愧疚的抹黑着荣国府,贾琏则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冷酷无情的爹和哥,你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下来,好意思吗? 贾赦相当好意思的无视了二儿子的求助,扔下夫人子女就乐颠颠的回去准备出发事宜了。宁珊则陪着迎春在宁国府多待了一阵子,等她见了惜春,姐妹俩续完话,也说定了要一起住在宁国府才回去,当然,临走前也给迎春留够了银子,把她的大小丫鬟并嬷嬷也全送过来了。迎春这才略放心些,虽然住在宁国府也要时不时去荣国府请安,但总算强过再住回去,特别是现在,连她的屋子都给了史大妹妹了,再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安排她呢。宁珊留下的银子她分别交给司琪和教养嬷嬷收起来了,司琪那里放着虽是打点下人的碎银,嬷嬷则替她收了大额银票。这个嬷嬷从请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将来是要跟着迎春出嫁,由迎春给她养老的,如此一来,她少不得更加热心一些,也更重视迎春的教养。 贾珍为了表现诚意,许诺迎春和琮儿在宁国府的一切开销都走公账,甚至连琮儿的座师都打点了一番。宁珊见他做事利落,对他又高看了一分,希望这一路上他也能这么利落得体,那样日后再提拔他一番也未尝不可。 迎春的性子仍然有些软,别人怎么安排就怎么服从,轻易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到底学了许久,基本的人情往来还是会了的,这次被安排入住宁国府,她也给上上下下都备了份礼物,从尤氏,到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大丫鬟,都一一打点了,众人少不得称赞二姑娘如今出息了许多。唯有惜春没注意这些,她正欣喜的看着迎春给她带过来的画笔器具,并上次没画完的半幅画,正琢磨着怎么完成的好,一时顾不上其他。尤氏见小姑子跟二姑娘相处得好,就顺势将两人安排在一个院中住下了。那里本来就是给惜春预备的闺房,只是她自从被史太君抱走就再没回来住过,连游园都是当日就回荣国府去的,闹得好些人都忘了她到底是哪府的小姐。如今尤氏将那院子清理洒扫一番,请迎春并惜春一同住下,也甚为妥帖。 等迎春带来的丫鬟把东西都安置妥当了,恰好是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有些尴尬。若是再早些,她势必要过到荣国府去给老太太请安,若是老太太硬要留她,恐怕就不得不留;若是再晚些,倒是名正言顺可以明日再去请安,那时候反正也在宁国府住下了,再挪动也费事,说不准就不用动了。迎春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过去,按大哥的意思,是等他们上路了再让荣国府知道,这会儿迎春也搬出去了,她们再想通过她打宁家的主意也难。然而邢夫人是不能住到宁国府里的,她这会儿早回了大房所在的东院,想必已经跟她那不对付的儿媳妇交过一回锋了,以王熙凤那张快嘴,这会儿八成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她若是不去请安,少不得要被挑理,说她不懂规矩了。迎春左右为难,不由得看向惜春,似乎是指望她能帮着想个主意出来似的。 惜春并不懂得这些,荣国府只让她们跟着女先生念书,学几个字罢了,其他纯靠自学,她对于规矩的理解就是凡事随着两个姐姐做就是了。再不然就是长辈在场听从指挥,这会儿她见迎春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便想起在宁家学过的规矩,有模有样的问道:“姐姐,咱们一同去给大嫂子请个安么?” 迎春欣喜应道:“自该如此。”姐妹俩便相携去了尤氏房中,恰好贾珍已经收拾了行装往龙禁尉临时大营去了,尤氏那里清静的很。好不容易自家小姑子回来一次,尤氏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再加上还有个给自家夫婿儿子都借光的迎春在,尤氏更加热情了十分,请茶吃果子,又拿出了首饰匣子,非让她们挑两件。惜春对这些不甚耐烦,迎春则看不上尤氏的体己,便都没要,只是喝了茶,一人吃了两块点心,耗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正好不用往荣国府去请安了,迎春才松了口气,拉着惜春告辞回房去了。惜春年幼,和尤氏这个继嫂子也没什么交情,便依迎春行事,两姐妹一同回房用过晚膳,洗漱整理一番,便休息下了。 看着无忧无虑睡着的惜春,迎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面向床里,暗暗祈祷大哥的差事顺利,尽早回来,她如今习惯了宁家的生活,回到贾家,还没进荣国府呢,才一天便觉的到处都很不得劲了,只盼着能早早的回家去罢了。又翻了个身,迎春闭上眼睛,思量着明日回府请安,许多事情要如何交代,脑中纷纷扰扰,许久不能平静,直熬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39章 陕甘赈灾 宁珊忙碌了一个晚上, 终于清点好开拔的人员并米粮, 几乎一宿未睡的赶在开城门的同时便出发了。贾赦缩在马车上, 歪着脑袋打盹, 他和宁珊被列入文官的行列,配了一两双马拉的车, 其他人都骑马, 皇上终究没傻到只让三百个不中用的龙禁尉去押送米粮, 而是跟太上皇一番竞争,选出了一百五十名, 余下一百五十名则是从京营调出来的精英。宁珊武将出身,不喜欢坐马车,就当先骑马带队而行,马车都让给贾赦一个人, 随便他要横着睡还是竖着睡,只要不耽误路上的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黏着儿子出来的, 连功劳都不会蹭,因此根本没有人排挤他。倒是出身军户,实打实用战功拼出来的京营士兵和勋贵弟子的龙禁尉互相看不顺眼,多多少少有些不对付,多亏宁珊也是领兵多年的,还能镇压下去。双方维持着勉强的和平,终于进了陕甘的地界。 陕甘历来少雨,庄稼不易成长, 年景好的时候也不过是足够糊口,因此一向没有什么存粮。这一回旱情拖得时间有些长了,紧着打井也不够用,才酿成了小规模的饥荒,往京里送的奏折写的十分严重是防止有人贪墨赈灾的物资,想着夸大一些,这样被人挂完油水还有的剩。却不料,今年来赈灾的都是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的勋贵子弟,因此一路上除了耽误些许时间,倒是一两没少的运过来了。 宁珊是钦差,一到就被陕甘总督请到衙门里去了,一同主持赈灾事宜,贾赦作为随身包裹,也跟进去了。他倒是乖得很,一句废话也没有,找个地方把自己一窝,继续睡觉。这位一路上就是打着滚睡过来的,如今到了地头还是继续,除了总督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他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贾珍作为龙禁尉里的副统领,虽然是挂名的,也得冲上第一线,便跟在京营的统领身边一边看着一边学着做,贾蔷跟贾蓉一道去守粮仓了,防止灾民冲击粮库。这活多是京营士兵在做,龙禁尉那帮子贵族子弟,半路上就趴下来不少,不是被马鞍子磨破皮了,就是不耐长时间赶路生病了。宁珊铁面无私,谁不走就当即扔下,不肯耽误半点时间,这伙子勋贵也不敢就趴在路上耍赖,只好咬着牙硬跟上来了。只是一到地头就全趴下了,他们自觉已经完成任务,后面的功劳他们就不抢了。 原本贾蓉也是趴下的队伍中的一员,是贾蔷找过来,鼓励一番才把他拖出来的。京营的士兵本来看不起这群勋贵子弟,但是见贾蓉、贾蔷两个还有余力主动求任务,也不由得高看一眼,暗道勋贵中也有些出息的,便将二人一道编在队伍里,按时换班看守粮仓。 宁珊跟总督交接完,就需要统计下发的粥粮数目,又要留出明年的种粮,黑白颠倒着忙了几个日夜,终于清算清楚,之后便立刻安排给各县发下粥粮,又在几处大城门钱搭了棚子施粥,一天两次,确保粥要插筷不倒。贾珍主动请缨,说这活儿他在家也做习惯了,很知道流程,宁珊便叫了睡软的贾赦出来,跟贾珍一道负责总督府的粥棚子。贾赦软趴趴的爬起来,跟在贾珍身后晃来晃去,其实没什么大作用,但看上去倒是很卖力气的走来走去监察着,让心怀鬼胎想趁机占些小便宜的衙差们不敢妄动。倒是贾珍,确实有经验,虽然以前他也只是吩咐下去,自己并不监办,但起码还知道要怎么使唤别人做事,也知道猫腻在哪儿,防范的很是严密,顺顺利利的做了下去。 忙了小半个月,各县的灾情都得到了控制,状况开始好转,便有了余力去生事。起先是太上皇那边老臣家的子弟,背着手在各处施粥棚子溜达的时候状似无意的说出皇上私库丰厚却不愿意出银子赈灾,这些钱米还是他们各家各户捐献出来解困的。虽是他的本意是想表彰自家的功劳,博灾民一个感激,但无形中也拉了皇上的后腿,让灾民对皇上怨恨起来。后来这事儿闹得有些大了,许多灾民口口相传,均说当今不是个好皇上,比太上皇的时候差了很多。再后来,便是有心人给几个皇子、王爷拉民心,越发的闹腾大了。 陕甘总督刚忙完赈灾的事情便听手下汇报了灾民群中的议论和异动,登时头大无比,立刻就去找宁珊商量:“钦差大人,你看这事儿如今该怎生是好?” 宁珊无动于衷:“人家说的也是事实,这些米粮的确不是国库出的,而是众多富商豪族捐献的,咱们能怎么办?难道不让人家说实话了?”皇上的名声确实被抹黑了,但这是他自己作的,攥着各家建园子卖出的石梁土方收在私库里,一分都不掏给国库,不是不顾百姓死活是什么?如今被百姓们暗地里唾骂也是活该。至于太上皇的人趁机招揽民心也是枉然,都已经退位了,他顶多能再换个儿子、孙子上位,自己却没有可能了,所以,也没必要去管。 总督担心会有民变发生,一定要宁珊拿出个主意来:“恐有民变,那就是大灾难了,还请钦差大人与下官想个对策。”年过五十的总督自称“下官”来讨主意,宁珊也不能无视,还了个礼道:“如今百姓将将能吃饱肚子,哪里来的精力闹民变?总督大人若实在担心,不如找些事情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是了。我从京中带出了一份名单,上面有各家捐粮献银的具体数目,不若找些文书,多多的抄录几分,张贴到各县去,让他们知道救了他们的都是什么人。灾民们怕是要自发的做些活动,立些牌位来感激了。那时候自然就没精力去擅动民变了。” 总督连连拍手:“这个主意好。灾民最愚,一次顾不了两件事,咱们就这么办。而且这么一来,还能看出哪些人是被煽动的,哪些人是出头来煽动的,到时候也好抓主谋。” 宁珊笑道:“到底是大人,对一应事务都上手的很,倒是让下官学习了。” 总督被捧得很高兴,也夸了宁珊两句:“钦差大人才是了不起,年纪轻轻的就官至三品,将来必是要入阁了的。” 宁珊拱手谢过:“借大人吉言了。”说罢,两人各自走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总督把衙门里的文书都召集来,连夜写了红榜,将捐钱献米的人家由多至少全抄录了下来,往各县张贴。灾民们果然都被吸引过去,有识字的帮着读了榜文,都是感激不已,许多人家都给立了长生牌位,每日祝祷,果然都不跟着擅动的人一起胡闹了。几个王爷、皇子派去的人白挨了累,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一个个都讪讪的,又过了一阵子,等灾情彻底平息了,便蔫耷耷的跟着队伍回京去了。 宁珊回京复命,被皇上甩了冷脸。皇上因听说了灾民中得知他收紧私库不出钱粮的事情,纷纷称颂太上皇,因此怪罪宁珊,怨他没有控制流言,让自己龙威日减,十分愤怒,在宫里就大骂了一回,不但分毫奖赏没有,还让宁珊回家闭门思过。这话才吼完,大明宫里的太上皇就款款而来了,当着皇上的面狠狠夸赞宁珊做事得体,跟着就指着鼻子骂了皇上,刚才皇上怎么骂宁珊的,这会儿自己也挨了更严苛更难听的训斥。太上皇怒骂皇上不顾百姓死活,后悔传位于他,皇上涨红着脸跪地听喝,宁珊陪着跪在远处,懒得理会太上皇和皇上两个,只希望他们都装作看不见他,让他赶紧回家去算了。 可是太上皇偏偏要抬举他,他觉得这次赈灾污了皇上的名声是件极大的好事,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宁珊的手笔,只要宁珊没有替皇上辩解平反,就是极好的。碍于皇上才刚罚了他,太上皇也不好彻底撕破脸立刻就补偿于宁珊,便加恩到了贾赦头上。大大的夸赞了一回贾代善子孙的忠心,要升贾赦回荣国公。 宁珊替贾珍抱不平:“回太上皇的话,微臣之父在这次赈灾里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多半实事都是龙禁尉中副统领贾珍做的。” 太上皇回忆了一下:“可是宁国府贾代化之后?” 宁珊道:“正是原京营节度使贾代化之孙,现任龙禁尉副统领,袭爵三等奖军。”不过他的副统领是买来的,这话宁珊没说。太上皇点点头:“贾家一门忠心啊,都是好的。既如此,便赏他。皇上,你降爵降得太无情了,如今也该给人家升回去了。” 皇上顺势站起来,喏喏答应了。只要太上皇手中还有权势,还有丰厚的私库,他这个皇帝就只能做个傀儡,任凭他要打要骂,要使唤要压榨,如今就连圣旨都不能如自己的意来发,这皇帝做的真是憋屈到家了。 贾珍才回到家,还来不及休整,西府那边就接二连三的来喊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连大管家赖大的排出来了。宁国府的管家叫赖升,就是赖大的弟弟,因为赖大在荣国府得势,连带的赖升都水涨船高。可如今贾珍已经决定要跟西府掰开了,赖升势必要被换下去,因此,当他又一次来催促贾珍,说老祖宗急着找他的时候,贾珍大发脾气,传人杖刑四十,生生把赖升打的昏死过去,赖大在一旁见了,慌忙逃回西府,找了他娘赖嬷嬷去跟史太君告状。 于是,着急了一个来月得不到宫里、朝上任何信息的史太君正焦心等待贾珍回来带点儿消息,却先看到了哭的鼻涕眼泪一把接一把的赖嬷嬷:“不得了了,不得了啦,老太太快救救我们家赖升,东府珍大爷要打死他呢。说什么成天把老祖宗挂在嘴边上,不如去伺候老太太算了,就叫人重重的打,打死了再给老太太送过来。” 史太君气得脸色铁青,拍着炕桌喝道:“政儿,你亲自去把珍儿那个不肖的孽障给我带过来。凤丫头,你去把尤氏叫来,问问她这个大奶奶,眼里还有没有我?” 贾政不情不愿的答应了,王熙凤倒是眉飞色舞的应承下来,两人分头出门,预备蹬车过府,便听林之孝家的一路慌慌张张跑进来,嘴里还嚷嚷着:“东府里接旨了,天使已到了宁荣街口,那边府上大开了中门,备了香案要接着了。” 史太君心头一慌,急忙叫住贾政并王熙凤二人:“都先别动,且听听是什么事情?”若是不好,可别连累了他们荣国府。这后一句话史太君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从她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的表情里,谁都能看的清楚明白。 第40章 贾珍升爵 宁国府中门大开迎接天使, 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自来给贾珍做脸, 宣读了虽然是皇上叫翰林院文书起草的, 但一听就知道是太上皇旨意的圣旨, 表彰贾珍在陕甘赈灾一事中的功劳,升他为龙禁尉统领, 晋爵为二等男爵, 贾珍一跃而上, 成了继贾赦之后八公后代中第二个升爵之人,而且男爵的爵位也够他骄傲后半辈子了, 毕竟这已经超过他爹,在品级上跟他爷爷贾代化都相当了。 贾珍喜笑颜开接了圣旨,贾蓉很有眼色的给戴权塞了一个掺金线绣成的荷包,扁扁的一小袋子, 一摸就知道是银票,戴权含笑接过, 夸贾蓉道:“小公子也越发出色了, 好生为圣人效力,将来有你的好处呢。”他口中的圣人可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贾珍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朝着皇城方向拱手为礼:“自当为圣人鞠躬尽瘁。”戴权满意的点点头,谢过了贾珍要请他吃酒的美意,款款回宫去了,他出来给贾珍做个脸也是给其他四王八公后裔看的, 让他们知道,太上皇如今还大权在握呢,可都想好了该给谁做事。 史太君不停地使唤人往东府去探听消息,可是没人敢在接旨的时候贸然出现,便一直等到戴权走远了,才打算进去询问,顺便传话叫贾珍过去。可是贾珍理都没理凑过来的林之孝,把圣旨递给贾蓉,让他供奉到祠堂里去,又叫贾蔷去观里给贾敬报喜,自己则抬腿上马,一骑绝尘去找宁珊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桩功劳是怎么来的,现成的金大腿,要是放过了他就不叫贾珍。 史太君左等右等只从下人口中听到了贾珍升爵的消息,却始终不见正主,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气。按说两府一脉相连,哪家升了爵得了官都是合族的喜事,可是几十年来荣国府一直压在宁国府上头,这让史太君一时有些无法适应宁国府突如其来的崛起。 要是自家得了这种好事,她早就叫上宁国府一起摆流水席庆祝了。可现如今自家厄运连连,宁国府却节节高升,最混账的是,升了官晋了爵却不知道主动过来报个讯,还得她老太君亲自使人去问,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这一年来,史太君眼睁睁的看着下头的小辈们左一个右一个的脱离掌控,对她敷衍了事,阳奉阴违,说实话,她都已经气得习惯了。 越气越健康的史太君近乎平静的吩咐王熙凤道:“珍儿晋爵是两府的大喜事,你叫人留心看着他回来,迎过来庆贺,这钱从我的帐上走,好好摆几桌,亲朋好友都邀请来,还有,现在就把四丫头接回来,她家去也有些日子了,姐妹们都惦记着她呢。”俨然忘了一个半月之前她还打算用惜春要挟贾珍替元春晋位呢,一转脸,又是一副慈和的好祖母模样。 惜春和迎春身在后院,不能出去接旨,但尤氏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她们了。她如今也看得出来,自家老爷跟着宁侯爷走才是光明坦途,跟着西府那老太太一群混在一起,只会攀扯女人的衣带子,且还是一个无子无宠的,压根儿靠不住。 尤氏也是实在人,有奶谁都能当娘,贾珍跟着宁珊出去一趟,回来就又加官又晋爵的,她见不着宁珊,便直接去奉承迎春,巧舌如簧,硬是夸得迎春都脸红——珍大哥哥加官进爵真的跟她没关系。 惜春不大在意自家得了什么好处,倒是听说宁大哥哥回来了,料想二姐姐也该家去了,十分不悦,反倒阴着一张小脸,也不说话,也不笑。尤氏如今很是不敢得罪这个金贵的小姑子,便一个劲儿的找好话来奉承,逗她说笑。惜春听着十分无趣,索性自顾自站起来,去后面换衣服去了。她正画着一副白海棠图,忽然前面来了天使传旨,她不出面也得换了衣裳恭敬候着,现在一身正礼服,带着全套头面,板板整整,又重又累,难受的紧。 尤氏被惜春撇在当地,脸上不由涨起一丝潮红。她虽无子,贾珍对她也并不上心,但是该给她的地位和权利还是都给了的,尤氏在宁国府里也只需要捧着贾珍一个,比同样是填房继室的邢夫人自由恣意得多,也更得尊敬。可是惜春回来这一个来月,眼里压根儿就没有她这么个人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跟还在西府里,跟她一个月不见一回面一样。这让尊贵惯了的尤氏暗中恼火,却又不敢对惜春怎么样,硬生生憋着,自己都快坐下病了。 迎春瞧出尤氏难堪,随意安慰了两句,她如今跟着教养嬷嬷学的不说八面玲珑,也知道该如何处事做人,只是毕竟她和惜春要更亲近,断不会为这点小事去责备教导惜春,便几句话带过了,反过来恭维尤氏即将夫荣妻贵。尤氏脸色缓和回来,跟迎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算着时辰准备迎接贾珍,或者可能连宁珊也一起来。 宁珊并没有跟贾珍一起过来,他甚至都没工夫去见贾珍。被皇上迁怒了之后回到户部去汇报,钱瑾象征性的给他扔了些麻烦的文书让他整理,这阵子起码有了事儿做,不用到御前去了。钱瑾是太上皇的人,对宁珊并不差,但是扔过来的文书也是实打实的麻烦,宁珊谢过他的好意,就坐回到自己屋里阅览去了。 贾珍到了宁家,只看到懒洋洋躺着的贾赦。他在陕甘一行中基本都保持半躺或者半坐的姿态,只是碍于马车狭小,并不舒服,因此一回来就舒展的躺平了。此时家中并无别人,邢夫人还在荣国府,迎春并贾琮还在宁国府,宁珊入了朝直接去户部交差还没回家,整个宁家就属贾赦最大,他要横着躺竖着躺都随意,躺着接见了贾珍也没人提出质疑。 贾珍笑嘻嘻给贾赦送上一个黄玉雕的狮子,小小巧巧,可以拿在手上把玩,也可以放在案上做镇纸,雕工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那块玉倒是实打实的和田黄玉,十分珍贵。贾赦拿在手上摩挲了两把,啧啧道:“可惜了这块好玉。” 贾珍涎着脸凑上去:“知道叔叔好金石古玩之器,侄子但凡得了,无不想着叔叔的。”为了套近乎,连惯常的赦叔都不叫了,一口一个叔叔,语气比叫亲爹都甜。 贾赦很享受小辈的奉承,或者说,他很喜欢被人尊重,哪怕这份尊重是冲着他背后的大靠山,横竖都比不拿他当回事强。因此,很是给了贾珍几分笑意。“好好跟着我家大儿子,有你的好处,那边就别瞎搅和了,没得拖累了自己。” 贾珍连连点头:“叔叔说的是,侄子自是无有不从的。天知道,侄子早就想跟那府里扯开了,可是他们死皮赖脸的缠着,之前还想拿我的功劳去给他们家那个失宠了的贵人晋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是不配。”贾珍一想起自己这个二等男差一点儿就飞了,心里就止不住的怨恨妄图夺他功劳给贾元春撑面子的史太君和贾政夫妻,臭不要脸的,倒是什么主意都敢想,爷的碗里也想夺食儿,不怕撑死也不怕噎死? 贾赦满心想着把贾珍拉到大儿子这边,预备不叫他搭理荣国府一家子;可是又惦记着让他回去炫威风,气死贾政,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发号司令,不由得皱起眉头。贾珍正全神贯注着找话讨好贾赦,一见他眉头紧锁,心里一个激灵,忙着殷勤道:“叔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了,但说给侄子听,只要侄子能尽一份力的,绝不推辞。” 贾赦犹豫道:“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你总归还是贾家的人,又是小辈,对上···这个···,怕是不行啊。”语气一唱三叹,贾珍一听就懂了,不就是对付那老太太和贾政吗?老太太他躲着来,贾政可不怕,横竖他如今是官身,又升了爵位,那贾政说的好听点儿是国公府二老爷,其实就是个连秀才都没考中的白身,他若是敢摆长辈架子,自己分分钟就叫他跪下请爵爷安。遂大包大揽道:“无非就是那个破园子,他们又想着欺负叔叔,诓叔叔的银子?包在侄子身上,他们占了我的会芳园还不够,还敢把手伸到叔叔头上来,侄子身先士卒,替您老人家砍了就是了。” 贾赦窃喜道:“快别招惹那老太太了,连我都怕的很,你一个小辈,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贾珍拍拍胸脯:“老太太再怎么年高辈大有诰命,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建园子这么大的事儿,她还能亲自出面不可?那边就叫尤氏去对付,我只管跟贾政说话。”对付贾政那个假正经他还是十拿九稳的,此人口才不行,能力又差,除了靠着老太太什么都不会,还死要面子,凡事都要摆出自己并不是很想,都是别人硬要他做的勉强模样,贾珍自认打发他无压力,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叫下人往荣国府去说几回闲话,那位端方正直的二老爷就该涨红着脸出来拒绝接收别家的财物了,起码,表面上要拒绝。 贾赦给贾政设下了绊子,心中十分得意,撑着胳膊坐起来,唤人去摆酒,要替贾珍庆祝一番。贾珍不熟悉宁珊的脾气,生怕在他家里喝酒嬉闹会惹他不快,因此极力邀请贾赦去宁国府赴宴,说是要摆三天的流水席,招待所有亲朋好友,并共同利益的四王八公等大人物。贾敬久居道观,未必肯回来,还请贾赦去坐主位,替他撑场面。 贾珍把自己的地位摆的很正,又低,捧得贾赦越发高兴,满口子答应了不说,还一时冲动赏了他一对美人醉单色釉瓜棱壶,前朝宫廷里流出来的,有价无市,是他淘换来自己摆着瞧的,顺手就给了出去,立刻便有些后悔,却还得撑着面子,硬充大度,非让贾珍拿走不可。 贾珍揣摩着这对棱壶价值几何,回头便让尤氏备礼,厚厚的打点了一份送给宁珊,另外一份价值只高不低的奉给贾赦,自己亲自送迎春并贾琮回府,当面敬上给贾赦瞧,喜得贾赦眉开眼笑,当即答应以后会在大儿子跟前多替贾珍说好话,让宁珊提拔他。双方言笑晏晏,各自满意而归,不约而同的打迭起精神,预备第二天去对付荣国府老太君的斗争。 第41章 出差期间 终于等到了贾珍的史太君其实也并不满意, 说实话, 这一个来月, 她没少试图趁贾珍、贾赦、宁珊都不在京打他们府库的主意, 可是宁家不好进,特别是邢夫人被送回来, 迎春都被送到宁国府了之后, 宁家的大门压根儿就不给贾家人来。史太君倒是想拉关系套近乎, 可是任凭谁都知道她是宁珊实际上的祖母,然而明公正道的过继在道义和律法上都足以压倒二十年不曾相处过的微薄血缘关系, 宁家人认了贾家人算人家有情有义,不认也是师出有名。如今宁珊敬重着贾赦,便没人好意思再说嘴了,特别是史太君那偏到肋条骨上去的心眼子也是京中有名的。 惜春被贾珍接回府去陪伴迎春, 迎春便不常到荣国府来,便是来请安, 也是早来晚走, 并不住下。史太君不愿意自降身价挽留一个庶出孙女,便暗示王熙凤出头拿捏迎春。却不料,这一回王熙凤被婆婆邢夫人压了一头,不得不奉着她在东大院原先贾赦的院子里住下,邢夫人也不往史太君跟前来,只提溜着王熙凤,让她贴身孝敬。反正自打随着贾赦搬走,邢夫人就不打算再跟王熙凤虚与委蛇了, 彻底撕破脸皮,简单粗暴就是仗着婆婆的款儿压她,便是史太君也说不出什么来。她若是敢叫王熙凤甭搭理邢夫人,邢夫人扭头就能有样学样的也不搭理她。史太君在贾家说一不二靠的就是她的超品诰命和孝道,如今邢夫□□贵夫荣也跟着得了超品侯夫人的诰封,比起史太君只差一层,让她没法子再想从前一样夸大摆谱了,而王熙凤的四品恭人却比邢夫人低了很多,饶是她心里再怎么看不起这个出身不高的继婆婆,也不得不暗羡她的好运道,再加上如今贾琏有了官职,也开始不怕她了,甚至对邢夫人越发恭敬,王熙凤这个身处辈分链最低端的媳妇还能有什么咒儿念?只好心不甘情不要的侍奉着邢夫人。 不过被邢夫人绊在东大院里倒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建园子的事情她管不了了。正巧这时候史太君和王夫人各自的私房都花了个半空,开始想方设法掏别人的银子,若是王熙凤再管下去,少不得要被坑进去一些。邢夫人将她绊在东大院里倒也没有十分磋磨,只是打着教育儿媳的旗号,叫她身边一个老嬷嬷天天给王熙凤念女戒女则并教导一些后宅妇人可能涉及到的律法。这个嬷嬷也是宁珊给请的,特意放在邢夫人身边,为的是叫她能立起来,别丢了傻爹的脸。邢夫人是个知道好歹的,而且也自卑于自己出身低微,许多贵妇人之间的谈笑都插不进去,如今有了王府出来养老的嬷嬷在身边提点着,她学得倒也十分用心。这次回来前,宁珊使唤家中女管事平婆婆给她传了话,让她回去拘着王熙凤学些律法,以免她将来仍旧胆大包天的继续做那些包揽诉讼、放高利贷之类的缺德违法之事,平白给贾琏惹麻烦。邢夫人对宁珊的话言听计从,一回来就把王熙凤拘到身边看管着,便是王熙凤心有不甘去找史太君哭诉,邢夫人也自有话去对付:“没瞧见二弟媳就是胆子太大,脑子却不灵光,没得做下业障,不但毁了自身,还牵连了家中老爷并宫中的贵人,我如今请了嬷嬷,特特地教导凤丫头,将来得利的还不是琏儿并全家?” 这么明显的牵一发而动全一身,一人作死毁全家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史太君还能说什么,只能称赞邢夫人想的周到,叫王熙凤务必听从嬷嬷的指导,日后万不可像王夫人一般做出祸害了全家的事情。其实如果不是顾忌着元春在宫中还是个贵人,史太君一早就把王夫人关进佛堂里去了。就因着皇上没有彻底把元春打入冷宫,她才一直心怀侥幸,觉得自己大孙女还是受宠的,不过是被她那愚蠢短视的母亲牵连了,早晚还有机会生下龙子,再登高位。 可惜,这个美丽的误会不过是皇上想多揽些私库银子,才把后宫嫔妃能升到省亲级别的一股脑都升上去。毕竟,建园子的人家越多,他的私库就越丰厚,至于省亲完了,他私库也丰厚了,那时候再算账也不迟。故而,贾元春如今仍然在贵人的位置上挣扎的努力寻找出头露面的机会。 王熙凤被邢夫人正大光明的圈起来了,她手上的事务就只能全交给王夫人去做了。可是王夫人实在不是个能力出众的,除了不肯再多掏钱,一贯装菩萨的她使唤起下人和旁支来也不如胭脂虎王熙凤的恩威并施来的有效。人这种东西,一旦装的久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就想贾政如今真的认为自己端方正直、才华满腹,只是不被赏识,而王夫人也真的觉得自己菩萨心肠,慈悲善良,夫妻俩从内心到外在都堪称天生一对,因为再也找不出把不要脸配合并发挥到这等地步的两口子了。 贾珍磨磨蹭蹭的进了荣禧堂,两边分别坐着贾政王夫人,另一方是邢夫人和贾琏,王熙凤站在邢夫人身后,看上去低眉顺眼十分乖巧,尤氏跟着贾珍身后,也是一副含羞低头的姿态,贾赦不肯回来,说是他如今已经让了爵,那么荣国府的事情就都由贾琏处理了。这也是贾琏能跟贾政坐在一个屋里的原因,毕竟认真说起来,现在的荣国府可是贾琏的三等奖军府了,亲爹贾赦尚且别府令居,贾政一个二叔却舔着脸住着不走,那层端方的皮早就被戳破了,只是大家都不说出去罢了。 史太君今天打扮的很是喜庆,穿着富贵,面容慈祥,贾珍一个礼没行完就急忙叫住了:“都是自家人,还行什么大礼,珍儿如今也出息了,快来老祖宗这里坐下,让我好好瞧瞧咱们家的第二个爵爷。” 贾珍没理会史太君的话,照样行完礼才站起来,身旁的尤氏也是大礼参拜。“礼不可废”这句话在贾史氏面前最实用,甭管她嘴上说的有多慈和,除了贾宝玉之外,谁要是当真了谁就是自讨苦处,早晚要被她记着算账回来的。 行完礼,贾珍也没坐到跟前去,他儿子都老大了,这老太太还拿他跟贾宝玉一个态度对待,他能舒服了才怪呢。走到贾琏身边,贾琏机灵的早早起身给贾珍鞠躬:“还没祝贺珍大哥哥加官进爵,这里先行个礼,改日我请大哥哥吃酒庆贺。”说完让出自己的椅子请贾珍坐了,自己坐到下首,离贾珍很近,显示着两人关系亲密。 史太君一见贾珍没坐到贾政那一边而是跟贾琏言笑晏晏,心头不悦,又隐隐有种感觉,只怕自己今天的打算又要落空,脸色不由得暗了三分,倒是压制住了火气,没有动怒,仍旧笑的和蔼可亲:“知道你们兄弟俩好,常日就一起吃酒,不差今儿这一顿,珍儿晋了爵位,是全家的大喜事,这顿酒我来请,不走公账,也不请外人,就咱们两家好好亲香亲香。” 贾珍头也不抬的回道:“我已在宁国府置办下了酒席,一应亲朋都答应赏脸光临,实在不好来赴老太太的席,莫若让尤氏陪着娘们儿几个好生乐呵乐呵,借了琏儿同我去招待堂客好了。” 贾政道:“琏儿终究还小,没得倒三不着两的得罪了人,许多亲朋好友都是经年的交情了,不如我去帮着主持,你也不必谢我,这是通家的大喜事,自当人人尽一份力。”说的好像自己是他爹一样。 贾珍再道:“不敢麻烦政二叔,如今蓉儿已经往道观里去请我父亲,这么大的事儿我确实自己应对不来,还得请父亲回来主持才是。”贾政的脸随着贾珍的话,很有节奏的涨红了。 王熙凤见状便要插话缓和气氛,却叫邢夫人瞪了一眼,一时惊诧莫名,没来得及发言,便被尤氏接了上去:“我已应老爷的吩咐在宁国府置办下了席面,终究是我家老爷晋爵,没有在荣国府清客的道理,倒是世家诰命夫人等若也一并前来,还请老太太接待呢。”如今整个宁国府都随着贾珍改口喊老太太了,史太君这个老祖宗也只能在荣国府里叫了。 贾珍顶回去了贾政,尤氏堵回去了史太君,母子俩都有些要发飙的征兆,却要硬生生忍着。史太君还有个可能会招待女客的台阶下,可贾政就是红果果的被人扒了脸皮了。只是他也不想想,如今自己被罢官在家,就是一个白身,哪里还有地位去四王八公的队伍里刷存在感?也就是在贾家,他还有个辈分不低的优势,最重要的是身后有个偏心到全京城贵胄都知道了的老娘撑着,贾珍才不得不应付他两句。若是有朝一日史太君归西,贾政也不过就是个要搬到宁荣街后廊下的旁支族人罢了。说不定,到那时候他想见一见贾蔷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使银子呢。 比起摆不正自己地位的贾政,史太君明显要老练的多:“这话也有道理,既然这么着,就在东府招待堂客,女客迎到西府里来。如今咱们家晋了爵,许是太妃王妃们也来祝贺,尤氏没操持过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让凤丫头出面罢。横竖当初秦氏那桩事也是凤丫头主持的,操办的立立正正,便一事不烦二主,你们再请她一回就是了。”史太君笑吟吟的给王熙凤提供了施展的平台,顺便狠狠的恶心了贾珍和尤氏一把,非常不辜负姜是老的辣这项真理。 第42章 东府请客 贾珍的脸随着史太君的话开始发青, 尤氏则是泛白, 两人一般的被恶心到了, 却连一个反击都回应不出来。 当初王熙凤操办秦氏的事儿, 那是丧事,尤氏因为贾珍和秦可卿那些风言风语气得不肯出面, 贾珍不得已请了王熙凤来主持。可如今他们要办的是喜事, 这老太太却拿白事来恶心他们两口子, 贾珍这暴脾气哪里还忍得住:“不敢劳烦琏儿媳妇,”王熙凤和贾琏算得上青梅竹马, 和幼时和贾珍也相熟,故而贾珍一直都是叫她凤妹妹或者琏二奶奶,如今却用了个不够尊重的琏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说的是哪个管家娘子呢, “当初劳烦她,她便十分推辞, 说自己年轻不知事, 后来又特地让琏二弟帮着告罪,说她‘自己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人家给个棒槌,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 ’而且亲口说了‘到底叫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我寻思着,也确实难为琏儿媳妇了,当初是尤氏不争气,身子不好,如今她也好了,便还是叫她去操持吧。一来不劳累琏儿媳妇,二来也省的琏二弟再来给我一再道歉。如今由着尤氏去安排,横竖不好了我去骂她。”一番话连消带打,堵死了王熙凤自告奋勇的路子,又摆出了在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之间他坚决支持贾琏的立场,一下子就让王熙凤涨红了一张芙蓉面。 尤氏自是乖巧起身,对着王熙凤福了一礼:“上次多亏了妹妹,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这回便借着我家老爷的光儿,置办一桌好酒好菜,单谢你了。”说完又对着史太君道:“说不得要麻烦老太太替我们府招待女客,我这里也是千恩万谢不足道也,索性借着势,先摆一桌席面,咱们自家人乐呵乐呵。府上大老爷,诶呦,瞧我这张嘴,是老侯爷也应了回来。还有宁侯爷,再没怎么好的贵戚了,帮了我家多大的忙,也是要谢过的。日子就定在后天,老太太和二太太,琏二奶奶有空儿,便请一起来聚一聚。” 史太君一耳朵抓住了关键词:“宁小子,我是说,宁珊要来?说起来,他跟珍儿是怎么熟悉起来的?”还顺手给了他诺大的好处。 贾珍得意的摇头晃脑:“宁侯爷至孝,想是因为我平常孝敬赦叔孝敬的不错,人家才给我一丝薄面罢了。”嘴上说的谦虚,语气中的得意却恨得史太君只想掐死贾赦。哪哪儿都是这个逆子碍事,当初怎么就没流了他得了呢!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就算有,史太君现在也不敢吃了,如今的贾家已经不是宁珊刚入京的时候那个有着风光贤德妃、京营武官的亲家、手上又掌握着林家五代家财的贾家了,史太君失了权利,王夫人失了敕命,假正经丢了官职,而背后最大的两个靠山,王子腾被外调出京,明升暗降;史家三老爷靖忠侯史鼎倒是明着升了,可是也出京去了,留下的保龄侯是个连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空头侯爷,就算再乐意跟贾家亲近,他也是半点忙帮不上的。 可是一开始没被他们放在眼里的侯爷宁珊如今么依旧是侯爷,而且是有着实权的三品户部侍郎侯爵,而且还是一个把自己废材纨绔又声名狼藉的亲爹都弄成侯爵,又把宁国府一门父子兄弟三个都编进行伍中去了的能耐侯爷。因此,这时候便是忍着被打脸,贾家也非得贴上去不可。索性,宁珊终于还是有个弱点的,或者说,史太君自以为找到了的弱点——孝顺贾赦。 贾赦这半辈子一直过得很出名,最早的十年,他在京中出名靠的是他位高权重的老子,和世家出身连皇族都忌惮三分的祖母的宠爱;再过十年,他靠着自己一张足以超越京中大半闺秀的漂亮脸蛋得了一个绣花枕头的‘美名’;又十年,他以纨绔无能不成器而名满京师,且是他亲娘亲老子亲口批判的;再之后,他以‘愚孝’洗刷了一部分纨绔的名声,只是却成了傻缺的代言人;现在,他又一次名扬京城,靠的是他战无不胜,有出将入相之才的侯爷大儿子,虽然依旧过继回原配夫人娘家了,但是传闻中,这个年轻的侯爷继承了贾赦的‘孝顺’,饶是十几二十年不见了,一回来仍然把贾赦捧得高高在上,史太君终于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贾赦存在的充分必要性——没有贾赦,哪里有宁珊?他们如今跌得惨不忍睹,还哪里有靠山? 万幸有贾赦,虽然他本人无能了点儿,但是既会投胎,又会生娃,运气好的让人非常想套麻袋暴揍之。史太君要不是年高老迈的不好动手了,自己都想抡拐棍很抽他一回。只可惜,现在的贾赦有宁珊的庇护,已经成了打不得骂不得,还不得不供起来的存在。 宁国府摆家宴庆祝加官进爵,贾赦堂而皇之的坐在了上首空下了的两个主位之一,这本来应该是贾敬和贾敬夫人的,但是贾敬黏在道观里忙着白日飞升,说什么都不肯回来,而贾敬的夫人早在高龄挣命生下惜春以后就大出血走了,于是,这两个位置就常年空置了。这一回史太君本以为凭着自己的辈分诰命可以坐上上首呢,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贾赦大大咧咧的斜歪在上面,贾珍带着贾蓉一个捧茶一个端点心,俨然是一副孝敬亲爹亲爷爷的规格了。贾政听着贾珍一口一个“叔儿”的喊着贾赦,扭头就一句“二老爷来了”打发掉自己,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大哥也太过了些,那位子是敬大哥的,你怎么就坐上去了?还不快下来,没得让小辈们笑话。”素来端方有礼的贾二老爷开始讲大道理了。 贾赦懒洋洋的斜乜他一眼,继而转向贾珍抬了抬下巴。贾珍非常上道的接过话头:“家法大不过国法,如今赦叔是荣国候,品级爵位都在我父亲之上,莫说今日父亲不愿回府,便是回来了,也是会恭请赦叔上座的。”贾珍一脸“虽然你在无理取闹,但是我大度宽容”的表情,成功的把贾政的脸气得红了又青。看一看心疼不已的史太君,贾珍由衷的觉得前日受的那口恶心气算是出了一半了。 尤氏一脸“我什么都听不懂”的表情热诚的招呼史太君和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并姑娘们往后厅去,迎春和惜春没有出来相迎,而是在厅堂里等着,因为今日据说宁珊要来,迎春不敢出二门,生怕会被大哥认为不守规矩。同时,迎春也在担心宝玉会不会又像之前一样混到她们堆里来。尤氏也怕这个,今儿来的虽然都是家里人,但尤氏严格按照从迎春那里打听来的宁珊的习惯安排客席,男女分开,贾宝玉也得想办法扔出去,虽然这很难,但是后果不会比得罪宁珊严重。 贾宝玉果然一脸自然的跟着林黛玉和薛宝钗朝后堂走去,贾珍眼疾手快,一把给拉住了:“宝哥儿哪里去,快跟你侄子到前面听戏去。今儿你嫂子定下了极好的班子,京中有名的玉春堂,你不去瞧瞧?” 贾宝玉一边挣脱贾珍,一边道:“我去后面跟姐妹们一起听也是一样的。”史太君也招呼贾宝玉:“宝玉快过来,跟老祖宗一道去里面。” 贾蓉赔笑道:“今儿宁侯爷会来,咱们都出去迎迎才好。老太太年纪到了,两位太太也是长辈,琏二嫂子又是女眷,不便相迎,咱们爷们儿一起去,宝叔也见见宁侯爷去。端的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允文允武,我口拙又不通文墨,还是宝叔去了才好交谈。” 贾宝玉一听宁珊长得好就不争着往姑娘堆里钻了,史太君也想着让宁珊见见宝玉是好事,她的宝玉生来有大福气的,只是缺个贵人拉拔一把,那宁珊连东府父子都能提携,一见宝玉良才美质,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她只道所有人都该跟她一样宠着宝玉,纵着宝玉,无人见了会不喜欢宝玉,便同意了贾蓉的说法。 贾政本来今儿都不大想来,是史太君好说歹说劝来的,让他跟宁珊说个软话,也好早日复起。他仍然是宁珊为贾琏一般的晚辈,又是贾赦的儿子,正不愿意拉下脸去俯就,可巧有了宝玉这个台阶,说起来两人也是嫡嫡亲的堂兄弟,比起快出五服的贾珍近多了,若是宁珊看重宝玉的资质,自然会提携他,到时候自己作为父亲,也能捡个现成的便宜,且不用弯腰低头失了颜面。 于是,当宁珊陪着贾赦进门的时候,就看到笑的一脸春光烂漫的贾宝玉,身后一个要笑不笑的方脸中年人,正试图一边端着架子,一边又想缓和情分的一脸纠结。 宁珊第一回 正眼打量贾宝玉,正好贾宝玉也在看着他发花痴,只见宁珊头上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玉冠,穿着江牙海水暗团花青衫,系着碧玉红?带,配一只乳白绣墨竹荷包,乃是此前迎春绣给他的,右侧腰间又悬一枚白玉镂雕竹节花鸟佩,发黑如墨,面若美玉,目似明星,身材挺拔,清瘦刚劲,真真好秀丽的人物。宝玉一见便痴了一大半,忙抢上来参见,口里道:“久闻哥哥大名,今日得此一见,真是不虚此生。” 宁珊被他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一步,这人脑子没问题吧,连性命都不报,上来就喊哥哥,还见面不虚此生,当他是什么神仙下凡么?这般一惊一乍的小子就是阖府宠爱到不行的贾宝玉,他生来带的那块玉其实是砸进脑子里的石头吧。宁珊面带古怪,一个劲儿的后退想躲开追着鞠躬拱手行礼的贾宝玉,突然十分后悔答应贾珍来赴宴了。 第43章 初见宝玉 贾珍置酒请客主要是为了感谢宁珊提携之恩, 顺便表达自己忠心不二愿意紧随的立场。故而第一日只是家宴, 所有人都是来衬托宁珊的。却不料, 第一个没眼色的贾宝玉就险些惊走了贵客。 一个手势下去, 贾蓉麻利的上前打躬作揖,先请贾赦的安, 再问宁珊好。贾蔷一直随着贾珍生活, 虽然前一阵子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出去别府另住了, 但是随着跟贾蓉一起被扔到京营特训,他又渐渐的搬回来了, 今日也陪在贾蓉身边帮忙款客,见贾蓉隔住了贾宝玉,不让他上去拉着手挽着腰的骚扰宁珊,也非常机灵的走向贾政:“二老爷, 侄孙给您领路,大老爷也来了, 该入席了。” 贾政看着贾赦身后半步之处一左一右站着的宁珊和贾琏, 一个英气俊朗,带一身正气之风;一个眉目清俊,携一股灵巧之气,再想想自己早逝的大儿子贾珠,死前好几年开始就病歪歪的面青唇白;一个贾宝玉倒是长得很好,却不肯好生进学,至今只有撒娇卖痴最为拿手,一时不觉十分妒恨。想他自幼苦读, 深受父母喜爱,文名斐然在外,却硬是不如贾赦会投胎,既得了祖传爵位,又娶到世家贵女,现在更是有两个孝顺又能干的儿子给撑腰,越想便越不甘心。若是自己能早生个两年,如今荣国候就是自己的,自己的女儿也能当上贵妃,儿子也是侯爷,就连庶出的都说不定能混一个世袭将军,荣国府更能名正言顺成为自己囊中之物。时也!命也!贾政的眼珠子有些发红,就因为晚生了两年,他便落得个处处憋屈的地步,空有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却寻不到良机,遇不得贵人。 兀自沉浸在悲愤中的贾政没有看到贾宝玉被贾蓉和贾蔷两个半拉半扯着从宁珊身边拖开的样子,他跟贾赦从小到大就不合,现在他儿子却一门心思想跟贾赦的儿子亲近,这对于贾政来说无异于背叛。想当初贾珠还活着的时候,就从来不跟贾琏一起玩,他选择性的遗忘了当初还是个幼童的贾珠曾经屁颠屁颠的追着那个早夭的贾瑚这件事了。 史太君等人被先一步请到了后堂,也没有看到贾宝玉的待遇正在江河日下,在后堂里见到了迎春和惜春的史太君正在不满这两个丫头如今都一板一眼的喊她老太太,而非家中经常听到的老祖宗。果然,这不是养在身边的孩子就是不亲近,如今两个还都大了,再拉回来也怕养不熟。史太君不由得加紧了对林黛玉的管制,迎春也就是算了,横竖是大房的,惜春更是东府的,但林黛玉可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万不能让她被那两个丫头带坏了,不亲近她这个老太婆。 如今的林黛玉已经没有了家产,至少明面上没有了,但是史太君对她也并没有冷落,因为她那个主意极正的儿媳妇王夫人已经打定了要让贾宝玉娶自己的外甥女薛宝钗了。史太君一万个看不上薛宝钗的商户出身,她心中的理想孙媳妇远有史湘云,近有林黛玉,都是亲近她的。若是让最希望出人头地的孙子娶了个跟她不合的媳妇,难保哪天就被枕边风吹走了。一心一意谋划着自己将来生活的史太君唯一没想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活到宝贝孙子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就以贾宝玉如今十岁出头还不肯正经进学的惫懒性子来看,他要出相入将,除非全大兴朝的文臣武将都死绝了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 宁珊躲着贾宝玉入座,一左一右坐着贾赦和贾琏,两人之下是贾蓉和贾蔷,贾宝玉被贾珍紧紧拽着搁在身边看牢,可是那两只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直盯着宁珊的脸看。贾宝玉素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一见了必然要发痴,这倒不是他有什么色心,纯粹就是爱颜罢了。家中兄弟们属他长得最好,因此一直相安无事,隔壁东府的贾蓉、贾蔷虽然生的风流倜傥、眉清目秀、身材俊俏,本来也是贾宝玉会喜欢的类型,但一来这两人跟他隔着辈分,年纪却又相差极大,二来,贾家的男儿一般的都是粉面朱唇、花颜似玉,颇有女儿之态,看多了也没什么新奇得了。如今见到气质与贾家众男子截然不同的宁珊,竟似从未得见的一身硬朗之气,带着凛然刚毅,全然的男子风范,毫无一丝脂粉之气,贾宝玉一见便看呆了,心中只想着;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只可惜他怎得没生在我家,不然早早便能结交了。幸亏史太君不喜宁珊,是以从来不在家中提到他,贾宝玉不知道此人本来是他堂兄,若是知道他和贾琏一般都是贾赦的儿子,这时候早扑上去拉手了。 然而就算没有肢体接触,宁珊也觉得贾宝玉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他身上了一样,任他怎么躲闪也扯不开,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火气。他因相貌肖似贾赦,幼时也曾如贾琏、贾宝玉等贾家男子一样,颇有些雌雄不辨的味道,因此在边城军中没少被风言风语调笑。要不是他出身够高,自己手底下功夫过硬,又有一身从前世带到今生的,战场上血染的杀伐之气,说不得会怎样呢。因此,宁珊是格外讨厌自己这张漂亮的过分的脸蛋的,更忍受不了别人直视他容貌的痴傻之态。好在贾宝玉年纪不大,一脸痴态纯然出自天真,并无下流□□之感,不然宁珊才不管他是谁家的宝贝蛋,早一顿胖揍打的他睁不开眼睛了。 贾家男人都是以好相貌出名的,所以根本没人在意被盯着看不盯着看的问题,机灵如贾琏,敏锐如贾珍也没发现宁珊的一腔怒气,因此没人去提醒贾宝玉,甚至连他亲爹都已经习惯了自家儿子看着个清俊男子便发傻的姿态,众人在都沉浸在贾珍费心主持起来的热络气氛中,一顿酒席吃的堪称宾主尽欢,除了宁珊被贾宝玉盯得难受些,其他倒也没什么失礼之处。说实在的,贾珍此人要是想干正事,确实是能干好的,这一点上,除了贾琏还跟他有的一拼之外,贾赦贾政两个早被甩出十条宁荣街了,贾蓉贾蔷两个也比他嫩的多。 一时酒过三巡,里面传话出来说老太太要点戏了,贾珍便邀众人一道前往花园子后的回廊二层听戏。原本摆在会芳园是最体面的,可惜那地方现在被圈成省亲别墅的一部分了,宁国府的花园子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摆下戏台子便没有人坐的地方,只好在两边排楼上分东西男女各自坐下。 宁珊对听戏没有太大兴趣,这项活动在他前世不算兴盛,世家子弟多半还是对弓马骑射,吟诗作画更拿手一些,但是贾赦显然很捧场,念在他这一年来十分安分守己又没出去花天酒地的份儿上,宁珊也愿意陪他松散松散,便一起过去了。 西侧坐的是女眷,由史太君开始各自点戏,她本人点了热闹为主的,其他人便都顺着她点些大闹天宫之类的喜庆戏份,王夫人没点,推给薛姨妈,接着是邢夫人随便指了一出,恰好是史太君不喜欢的,让她越发觉得大房一家子都是生来跟她作对的。其次是今日的女主人尤氏,她也没点,推给了王熙凤,王熙凤推辞了,接下来便是姑娘们,以年纪来排,薛宝钗第一个,其次便是迎春,跟着是探春、湘云、林黛玉,最后是惜春。女眷们点完之后底下戏台子便紧锣密鼓的妆扮起来,准备开唱。戏折子传到东侧,贾珍接了,毕恭毕敬请贾赦点戏,接着又亲自奉给宁珊,生生把坐在两人中间的贾政给忽略过去了,摆明了态度,今后要冷淡贾政。偏偏贾政还没法发火,论爵位论官职,宁珊都远超于他,便是辈分低又如何,横竖人家不参与贾家的排行,除了自个儿生闷气外带暗怨贾史氏没提早生了他,贾政也再没什么好咒可念了。 一时开戏,女眷们点的戏码轮番上演,男人这边其实都不怎么爱听,只是出于礼貌,维持着勉强的兴趣,就连以前被传热衷捧戏子的贾赦都没往戏台上多看一眼,只是拎着个小酒杯,由着贾珍、贾琏两个轮番伺候倒酒,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宁珊身子坐的笔直,犹如军中训练一般,一脸严肃,双目有神,直视前方,不这样他总能看到贾宝玉,那一脸迷恋之态实在碍眼的很。贾珍一直到开始看戏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宁珊情绪不对,急急忙忙的打发贾蓉贾蔷去拦着些贾宝玉,然而效果不大。有贾政在场,贾宝玉没蠢到直接上来拉着手赞美表白,只是直愣愣的看,谁还能蒙上他的眼睛不让看不成?宁珊心中暗道晦气,却也不好对着还是个孩子的贾宝玉训斥什么,只能硬生生忍了,同时暗暗庆幸给过继的是自己而非同胞兄弟,要是跟贾宝玉在一个家里长大,不是他疯了就是他把贾宝玉揍傻了。 为了不会有朝一日无法忍受的揍了贾宝玉,宁珊用过茶点之后就打算告辞,贾赦有点儿不情愿,他还没看够贾政憋屈的表情呢,因为今儿这一场宴席,名为家宴,可贾珍一点儿都没理睬真正的家里人贾政,反而一直围着宁珊献殷勤,同时还不忘奉承贾赦,光是会生儿子这一点就被他变着法儿夸赞了不下十次,还屡屡提出要把贾蓉送去给贾赦养,只有贾赦才能养出宁珊这般出息的儿子。 贾政满心的不忿,且不说宁珊根本不是贾赦养大的,光是贾珍这样无视他就够来气的了,因此,当宁珊提出告辞回家的时候,贾政第一个站起来响应,还顺便呵斥贾宝玉去辞别西侧的史太君等人,勒令他应该回府读书习文去了。贾宝玉这一天来第一次把目光从宁珊脸上挪开,胆战心惊的站起来走到贾政身边,一脸的惊惧可怜相,当真十分惹人怜爱,可惜在座的都是铁石心肠,没一个同情他的。 贾政要走,贾赦也就不赖着了,懒洋洋的在贾琏殷勤的服侍下站起来,状似无意的道:“老二,你也别太拘着孩子了,需知,读书这件事是需要天赋的,没有天赋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飞不高的笨鸟罢了,糊弄糊弄无知女眷,再不然就是活活累死,真没什么好的。”贾政的脸,在忍耐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如贾赦所愿的彻底青黑了。 第44章 贾府六艳 成功气狠了贾政的贾赦表示可以满意而归了, 宁珊纵容着微笑叫人去后堂叫邢夫人和迎春一起回家。两人听到宁珊召唤, 完全不顾史太君和贾政如出一辙的青黑脸色, 果断行礼拜别, 款款退走。倒是贾琮那里十分便宜,一直像个小透明一样呆在宁国府花园旁边的厢房里, 努力试图完成大哥出差期间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这一个多月来过的太舒坦了, 尤氏不管他不说还捧着他, 下人们看人下菜碟的也不敢怠慢他,姐姐迎春又肯陪他玩, 导致贾琮的课业有些拖沓,目前正在全力抢险中,都没出去打个照面。前几日他还央求擅长画画也同样擅长模仿的惜春替他写几篇大字充数,惜春趁势敲诈了他一块自己向往已久的青玉雕凌霄花纹佩之后答应了帮忙, 如今惜春仿写的那些大字正躺在迎春的衣箱里,预备趁回家的路上让小丫鬟偷偷拿给贾琮的陪读小厮。 邢夫人走了, 别人嫌她中途退场扫兴, 可王熙凤却十分高兴,瞬间松了一口气,找回了往日的伶牙俐齿,笑逐颜开的哄着原本不悦的史太君缓和了脸色,只是看戏的兴致到底是被搅和了,史太君又略坐了坐,便在识相的薛姨妈的建议下带人回家去了。 第二日,宁国府里大摆筵席, 招待四王八公等亲眷,四王家里均派了管事来贺,贾珍亲陪着说笑一阵。八公后裔倒是来了五家嫡子长孙,唯一当家男子没有亲至的镇国公牛清家也派了女眷往荣国府去坐席。 贾家开大宴一向都是东府招待堂客,西府款待女客的,史太君亲自接见了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派了的嬷嬷,给了一等的封赏,又谈笑了一阵子,才让她们给太妃王妃带好,之后命人相送了出去。余下八公家里并保龄侯史鼐夫人等诰命辈分均低于史太君,用不着她亲自招待。本来这份活计一向都是王夫人的,可她如今是被明旨剥夺了敕命的罪妇,饶是还有一个贵人女儿也不够体面了。便改由王熙凤出面接待,尤其王熙凤此人虽然辈分低,年纪也不大,却生就一张巧嘴,又有见识手段,八面玲珑之间,竟是照顾的十分周全,让原本打算过来帮她的尤氏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最后干脆到里面找大奶奶李纨说话去了。 荣国府的大奶奶李纨是已逝的王夫人长子,贾珠的遗孀,生有一个遗腹子,名叫贾兰,娘俩儿一般的不受王夫人待见,就差没像林黛玉那般被视为眼中钉了。王夫人嫌弃李纨克死了她的儿子,一向都不让她出席任何大场合,李纨也很安分守己,日常除了教养儿子,便是带着姑娘们作女红,虽然是二房的大奶奶,可是存在感比起曾经的邢夫人也搞不了多少,不过她倒是比邢夫人认命得多了,故而自娱自乐倒也过得下去。 尤氏过去的时候姑娘们都在李纨房中坐着说话,迎春也被送过来了,惜春也一大早从东府过来,因此十分齐全。见到尤氏进门,姑娘们一起站起身来请安,尤氏快走两步,一手扶住当先最近的惜春,另一手就去挽迎春,嘴里笑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值得行正礼,快都安坐了才是正理呢。” 李纨笑着上前,顺势拉起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个,也笑着道:“她既然这么说了,你们就只管安心坐回去,不用给她做脸。”姑娘们素日都是跟她两个谈笑惯了的,也不推辞,当真笑着坐了回去。尤氏也不觉无理,她们平日也常这般玩笑,特别是昨天刚去她家里吃了宴席,如今没得再外道起来。 李纨拉着尤氏上炕坐下,自己打横相陪,姑娘们都坐在地下红松木高靠背椅子上,左手边是薛宝钗、林黛玉和史湘云,右边则依次是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姐妹,六个姑娘都是一身正装,带着全套头面,为的是万一前面的诰命们要见她们,不至于失了礼数。可实际上上大家也都明白,今日这种场合她们露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是尤氏,再坐一会儿就该有人来喊她去前面了,毕竟今日是庆贺贾珍加官进爵,迈步走向人生巅峰的前奏,她这个做夫人的自然也要出面受人恭维。另外,惜春作为嫡亲的妹子或许也会被叫上前去,至于其他人,跟宁国府的关系就不大了,今日齐齐过来,一为给尤氏道贺,二来只是依礼行事罢了。 尤氏接过李纨大丫鬟素云捧上来的香茗,慢慢吃着,一面打量六个姑娘,只见眼前一篇天资玉质,文采精华,各个不凡,简直不知道该先称赞哪一个。六个姑娘中,以薛宝钗和林黛玉二人最为出众,为众钗之首,单论人物行止,方方面面都是拔尖儿的,而史湘云一副开朗明丽的样子也很惹人眼,倒是正经小姐迎春、探春和惜春三个一直被散养着,除了探春念念不忘出人头地之外,另两位就甘心被压着一头,多半时间都是透明人儿一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今日,三人却截然不同了。以前名义上养在史太君跟前的时候,为了表达一视同仁,三人衣裳钗环皆是一样的,凸显不出个人的特质来,然而迎春、惜春二人先后回了家,便是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两府都不缺钱,姑娘家的一点子花费毫不吝惜,养的十分尊贵,那些一模一样的衣裳首饰全搁置起来,自己按照心意重选了衣装来置办。如此一来,三人便大不相同了。 迎春尤其明艳动人。本来单论相貌,她就是三春中最出色的,五官精致,丽色天成。这完全得益于贾赦本人容貌胜过贾政,而一向被好色著称的贾赦姨娘相貌也远远超过总爱以端方正直不耽溺于美色形象示人的贾政的姨娘。结合了父母外貌优点的迎春单看脸蛋、身段,完全可以比肩薛宝钗和林黛玉二人,更比以大方活泼靠气质取胜的史湘云和探春强出十分。只是她从前生的怯懦,不懂手段,胆子又小,性子也精,从不跟人争艳,几乎没有精心打扮过自己,也不会说笑讨人喜欢,显得木讷又呆板,生生遮盖了美貌,以至于被浓眉大眼爱说爱笑的探春给比了下去。 如今的迎春身为侯府大小姐,有着侯爷亲爹,和侯爷大哥的她尊贵远超京中大多数闺秀,依然跻身除了皇家之外的一流名门贵女行列。身边又有着王府出身的教养嬷嬷帮衬着、指点着,又自己当家理事,渐渐习惯了独揽大权,说一不二,言出法随,人人俯首听命的感觉,致使气质心性都有了极大的改变。而且宁家也极其富贵,虽然不比荣国府奢华张扬,但家底深厚有过之而无不及,宁珊也大方,既然养着这对弟弟妹妹了,也愿意把他们养的出色,特别是对着迎春,这唯一的女儿家,从不吝啬。数不清的好东西,但凡库里有的,女儿家用得上的,有着迎春挑拣。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都是京中一流老铺名店的手笔,礼服常服一应俱全,头面钗环堆成小山,便是一日换一套也完全使得。手头宽裕的女孩子就没有不爱打扮的,迎春自然也不例外。她身边没有了挟制她的奶妈子,丫鬟们又忠心,教养嬷嬷也十分尽力,她心情好了,眼界开了,自然打扮的越发上手,如今随意妆扮一番都足以艳冠群芳,京中许多小姐们举办赏花会、赛诗会、游园会,只要迎春出息,便几乎无人可以与她争艳。如今数得着的姑娘们当中,也就只有林黛玉和薛宝钗并两个王府的郡主能不输于她了。 惜春年纪幼小,身量未足,容貌虽然美丽,却还谈不女性魅力,在众人中一直都是小妹妹的形象,也无人有意识跟她争艳。宁国府主子远远少于荣国府,下人便有手脚不干净的也不如荣国府放肆嚣张,因此家产颇丰,惜春又是嫡女,自有定数份例,又有贾珍随手给她的他们母亲并祖母的嫁妆做私房,如今也富裕的很,自己小库房里便有着价值数千辆之物。宁国府只有贾珍这一房,尤氏作为当家奶奶,除了贾珍的书房,府中一切皆可随意取用,她和娘家又不亲近,犯不着像王夫人那样损公肥私,因此没人贪墨惜春应得的份额。只是惜春到底还年幼,对美没有太大追求,回去一趟宁国府,最高兴的不过是屋子打了许多,当地放得下大案供她随心作画而已。 和两姐妹对比,曾经最为出众的探春不免黯然无光,原本林黛玉来了她就靠后了,薛宝钗一来直接就跟林黛玉比美,又有史湘云这个老太太心疼的侄孙女在,她能得到的关注便是少之又少了,如今看着曾经跟在她身后的迎春、惜春一个个生活恣意,诸事顺心,不觉更加痛恨自己的出身,同时也觉辛酸。偏偏按年龄排位,她要坐在二姝之间,再看看对面冰肌玉骨的薛宝钗、世外仙姝的林黛玉和大方明朗的史湘云,探春低下头,借着摆弄手帕的机会偷偷拭去眼角的湿润,这般的日子,她要到何时才能出头? 第45章 从龙试水 宁国府请客的时候宁珊正坐在衙门里自己的书桌前悠闲的翻看文书, 他因为赈灾没替皇上宣扬而被迁怒, 户部尚书让他暂时不要往御前去, 免得遭责难, 便扔给他不少古旧文案,让他有空就抄写几篇。宁珊很领情, 每日下了朝便往书房里去抄写, 一面就当做是阅读之前的朝政信息了。从中能学到不少东西, 就比如自从扬州盐政林如海去世之后,江南交上来的盐税就越来越少了, 而在林如海之前,交上来的也不多,远远不符合江南两淮等地给人一贯的富庶印象。 从这里可以看出,林如海是个能臣, 也算忠臣,至于忠于谁就不太好说了, 按照宁珊的理解, 他应该是谁在位就忠于谁的,实在是个直臣。这种人如果生在皇位交替平稳的时代应该不难入阁拜相,成为一代权臣。可惜他偏就生在了两皇交替不明不白,互相争权夺利的时代。习惯了他遵从自己的太上皇忍受不了新皇一上位林如海就倒戈,而新皇则视林如海为太上皇心腹,对他大加防备不说还企图暗害。本来盐政一职就是危险飘摇的,那些大盐商若是不买账,完全可以勾结知府知州等暗中弄死不肯同流合污的巡盐御史。故而, 派到这个位置上来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皇上的心腹重臣,身边有精干的护卫暗中保护着的;另一种则是弃子,把人扔到任上就不管了,能活得下来就活着,活不下去就给别人腾地方。可怜林如海原本是作为重臣被分派下来的,却毁于两皇争权,生生撤走了暗卫,让他一家夫妇子女都死于幕后黑手,除了一个早早送走的女儿在荣国府的庇护下勉强活了下来,林家五代资本人脉顷刻间毁于一旦,徒留一个连家产都守不住的孤女艰难求生。 从林如海的例子中宁珊吸取教训,跟现在这两位都不能动真心,宁可在衙门里混日子,也别忘他们身边凑。这等不拿臣子当人看的皇上迟早也会不被臣子当人来看,双方不过是互相谋利的棋子罢了。宁珊暗暗懊恼之前主动请缨去赈灾的事情了,要是早知道陕甘巡抚的折子夸大了那么多,他就不去了,结果闹得现在灾民平安了,他却闹心了。原本一腔热血想做个名垂青史的能臣,却憋屈的夹在两皇之间如履薄冰,早知道这样,他不如留在边城继续当个随心自在、将在外可以不受君命的大将军算了。 可惜现在不能再提出京了,起码要熬到太上皇死了,或者皇上被弄下去了,再换一个,那时候朝廷动乱,他才可趁机谋划抽身。眼下么,就这么悠闲的喝着茶水,抄着文书,慢慢熬日子就是了,左右他还年轻,不管是太上皇还是皇上,没有一个能活过他的,横竖多等几年就是了,时间他有,耐心也不缺。 一时,户部尚书钱瑾背着手往各个屋子里溜达来了,宁珊起身相迎:“大人可有吩咐?” 钱瑾拍拍宁珊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凑近宁珊道:“我知道宁候受了委屈,主子也是知道的,你的忠诚,主子都看在眼里,早晚会有补报。”这是帮着太上皇收买人心来了,就是买的太直接了些。宁珊嘴角一抽,低下头不让钱瑾看清他的脸色:“大家都是为皇上做事,谈不上委屈。”钱瑾随声附和道:“是啊,都是为皇上做事,可是皇上却不觉得你做的对,这时候又该怎么办呢?”言外之意,无非是改弦更张,投奔一个觉得你做的对的主子。 然而太上皇太老了,就算他还握有权柄又能怎么样呢?皇上熬日子也能熬死他,除非现在另则一个比皇上更年轻的新主子,宁珊虽然知道太上皇还有俩更年轻的儿子,皇上更是有好几个成年皇子了,但是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始算计太上皇手上的权利了。 这群人无法是看出太上皇和当今不合,想依靠太上皇把皇上掀下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借太上皇的势上位。毕竟从古至今,太上皇只有退位的,却没有再复位的,他若是不满当今,想扩大权利,只有再选一个更听话好拿捏的这一个办法了。太上皇那俩儿子也就算了,新皇的儿子们跟着凑什么热闹?难道太上皇还能不选自己儿子,倒选一个隔辈儿的孙子上位不成?就算他不介意隔了一辈不好指挥,就不怕皇孙上位了以后打着替父平反的旗号架空他老人家?除非他选中的皇孙不是现在皇上的儿子,而是六王爷和七王爷的子嗣。 宁珊头大的在纸上画出家谱,逐一分析。六王爷有二嫡子一庶子,均已成年,庶子是长子,倒是有点儿加分项,何况他的王妃出身不高,两个嫡子也没有多大母家势力可以依靠,也就是人数多些,若能兄弟齐心,一起拱嫡长子上位,还能跟庶长子一拼。可是宁珊不觉得这么目光短浅的皇族能出现一家子勇于急流勇退,甘心站在幕后的,因此六王爷一家估计要白忙活。 七王爷长成的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死的倒有五六个,他母族势力不小,娶得正妃侧妃也都是底气十足的,因此斗得格外激烈,还没当上王爷的时候,区区一个光头皇子就三年两月的死儿子,好些个都是连抓周都没办,家谱都没上就夭折了的。这位要是能上位,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他自己王妃侧妃都弄死,起码把她们身后的家族都恁下去,不然就等着外戚专权吧。宁珊不认为热衷于权利的太上皇会满意继承人外家势力过大。看看他把自己后妃的外家都怼成什么样子就知道了,如今太妃们娘家最兴盛的也就是金陵土皇帝甄家了,家主甄应嘉最高官至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听上去威风凛凛,其实不过是个赐封的正五品罢了,从名称上也能看出他最高的权利也就在金陵一省了。而且上面还有知州、知府,管着地方民政,另有驻军武官掌管军政,他这个总裁能排到四五位之后去,还要多亏了他家的老姑奶奶是太上皇真爱的缘故。 甄家和贾家都是金陵出身,关系紧密,堪称通家之好,两家也有大量相似之处,例如家中姑娘都是难得一见的天资绝色、冰雪聪明又通人情世故,男子却各个绣花枕头一包草,两家的崛起都是祖上拿命拼回来的,可惜后人一代不如一代,最后全靠着攀附女子衣带维持功勋之后的奢华生活。甄家出了一个太妃,可惜没生出儿子来,倒是又使手段送进宫一个,却被指给了当年看上去最有可能继承大宝却阴差阳错成了废子的三皇子。不过甄家女儿众多,相貌各个出挑,便是出身不高的,架不住心机深沉,手段高明,几次选秀,也博出了另外还有两个旁系王妃,侧妃更是只多不少,倒也当得起一句皇亲国戚,虽然关系都远了些。 但贾家却是阳盛阴衰,宁国府五代只有惜春一个女儿,嫡枝一脉相传,连个庶出都没有;而荣国府里,贾源没有女儿,贾代善只有一个嫡女,名叫贾敏,是林黛玉之母,长得国色天香,资质更是贾赦贾政捆一块都赶不上一成的,被贾代善视若珍宝,竟没舍得送到宫里,史太君为此暗怨多年,她总觉得若是贾敏进了宫,那就根本没有甄家当年那位大姑娘现在的甄太妃什么事儿了。后来一言堂的贾代善一死,贾史氏马上把长孙女元春养在身边,一到年纪,进不去大选,便脸面也顾不上了的就给送去小选,硬塞到了宫里,耗费了无数银钱人情,终于捧出了一个没当俩月就被降级了的妃子。 现在的元春失了宠,又没有皇子,贾家没法押宝在她身上,便想方设法另寻门路,要博一个从龙之功。可惜他们眼光太差,选的人没一会对,先是跟着原嫡出的二皇子,那位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见他早饭了,立刻改捧大皇子,还没搭上边,便让太上皇给圈进了;接着又去攀附三皇子,这个看上去倒是个能成事儿的,却不料太上皇人老任性,不按牌理出牌的选择了默默无闻的先四皇子做了新皇,贾家干着急却没机会凑上去,幸好元春自己是个有主意的,在后宫里搭着甄太妃的路子,在太上皇面前博了个好感,被指给当今封了贤德妃。至于现在成了贾贵人,纯粹是她娘给作的,在这一点上,她爹也没能起到积极作用,反而拖后腿拖的很干脆。 现在,荣国府又一次开始琢磨从龙之功了,可是他们改换门庭太频繁,三姓家奴都不足以形容,以至于品德烂的谁家都不想收,只是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年的贾源贾演、贾代化贾代善都留下了无数军中人脉,虽然无人可以继承,但若是拉拢到了贾家的当家,也是一条捷径。故而,有志之士,便是忍着恶心也不能拒绝贾家的攀附,这正是他们如今还能滋润的生活着,自以为是的算计着的最大依仗。 宁珊正是看出贾家的野心才不愿意跟他们牵扯呢,在他看来,现在站对太早不说,也没有哪个是值得他去站的,与其在一群烂白菜里挑一个勉强还能吃的,他宁愿等到下一波白菜收获。皇宫中三年一次选秀,便是当今老的不容易生了,他那么多儿子总还能生的,若是下一代中有资质不凡的,他再去考虑吧。眼下,怎么不着痕迹的避免那位不知道跟太上皇达成什么协议,又站到那个皇子龙子身后的顶头上司钱瑾的拉拢才是重中之重。宁珊又翻开一页,搁下笔,甩甩手腕,再继续抄写起来,实在不行,还是跟贾家近乎一阵子吧,以他家那三心二意到人人膈应的从龙之心,至少也能帮他当掉一半不甚高明的拉拢。 就这么决定了,为了成大事,能忍受贾家三天一变的改弦更张,连毫无节操的下属也疯狂圈拢的那些竞争者,可以直接剃掉了。这么一想,贾家的存在还是有其必然道理的,起码儿,这种试水,尤其是混成一潭的臭水,的时候,由他们去打先锋,自己可以少糟多少心呢。宁珊愉快的勾起嘴角,今天抄完了三本就提前下衙,有空儿的话往荣国府去转一圈,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好事,但他却不吝惜感激一回的。不是修园子没钱了么,他帮他们出个主意就是了,至于坑到了谁,反正都是贾家的一丘之貉,也不必抱歉。 第46章 乱世前兆 后面还有没有更加倒霉的皇上说不好, 反正从本朝来看, 当今无疑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位, 传了皇位给他的爹天天都在后悔, 时时想着拉他下水;他自个儿生的儿子也各个不消停的想急速上位,让自家父皇也变太上皇;更别提中间还有一兄两弟虎视眈眈, 就盼着太上皇金口一开, 自打嘴巴的将他废了圈起来呢。太上皇看起来也是正有此意的, 为此,他甚至连当年赶到皇陵里去的, 已经死在那里顺便埋掉了的大王爷的儿子们都接了回来,此前亲口说了终身圈禁遇赦不赦的三王爷的儿子们也都放了出来,不仅人出来了,还各个封王, 亲王郡王除了铁帽子,都跟不要钱似的往出批发, 搅和的本来就是一锅浑水了的朝廷顿时更加沸腾。 为了同太上皇抗衡, 新皇不得已也将明知道野心很大的儿子们都封了王,而且为了表示自己封得王爷更加尊贵,这位从来就没系统学过帝王学的缺弦皇上在朝中提出了效仿汉制,诸王封地的倡议。当然,有封地的王爷只能是皇上的儿子,太上皇的儿子们是不可能得到实际封地的。皇上的儿子们都觉得父皇这个主意好极了,太上皇的儿子和其他孙子则坚决反对到底,太上皇本人则在犹豫, 若是把皇上那些儿子都撵到封地上去,留下一个孤家寡人应该更好对付,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太上皇不如他这个现管的皇上尊贵了么?而且分出去的封地变成了小朝廷,自己该怎么回收大权?皇上本人倒是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一来分封出去的都是他的儿子,他们的生母长子都得留在宫中做人质;二来,他也深知这些儿子都是想要皇位,一统中原,而非甘心做一个山野之王,一方封地的土皇上的,因此迟早可以再合并重整,只要等他熬死了太上皇独揽大权了,怎么封出去的再怎么收回来就是了,谅那些小兔崽子也不敢枉顾君父之名。 出了主意搅和得朝廷人仰马翻的宁珊深藏功与名,继续坐在格子间里默默抄书,心中毫无一丝愧疚。本来么,主意虽然是他想的,但折子不是他上的,撺掇皇子们也没有他的身影,给皇上吹枕边风的也不是他,他不过就是无意中给贾琮讲了讲秦汉时期的诸侯割地的故事,跟迎春说了说后宫女眷在家族不给力的情况下如何脱颖而出博得帝王欢心的办法,至于他二人身边史太君赏赐下来的丫鬟小厮是怎么去跟贾史氏报讯的,贾史氏又是怎么传信进宫的,那位贾贵人是怎么又成了贾嫔的,他可是一点儿都没过问过,也没人来给他讲经过。 迎春理完一天的家事,又陪着邢夫人说笑一会儿,去小厨房吩咐了给贾琮炖补品,便回到自己房里,慢慢的打起了棋谱。她是极有耐心的人,又爱棋,专心致志一坐就是大半天。迎春本来就长于棋艺,又经过京中顶级女先生的教导,使得本来就很出众的棋艺越发出类拔萃了,再加上一年来倍受尊重娇宠的生活,让她的棋风也有原本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转向大开大合,肆意挥洒,不再注重边角的纠缠,放眼全局,如出鞘的利剑般直斩白子长龙的命脉,断然落子天元,截断了势如长虹的白棋。 丫鬟司琪是从小就伺候在迎春身边的,看多了迎春打棋谱,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几分,一见自家小姐以劣势黑子胜了优势白子,不由拍手赞道:“姑娘的棋艺越发出色了,我竟想不出如今还有哪位姑娘能胜得了你。”这话是说前次迎春回荣国府请安后跟姐妹们对弈,一连胜了薛、林、史三人,尤其对上史湘云,更是胜了十余子,便是同稳重老练的薛宝钗对战也赢得漂亮。 迎春一边自己慢慢收捡上等蓝田玉石琢磨而成的棋子,一边抿嘴笑道:“我如今倒不太同她们斗棋了,倒是哪一日能不用大哥哥让子了,才算真正出色呢。”边说,边伸手接过绣橘捧来的热帕子,慢慢擦拭一双保养良好的玉手。 绣橘挥手招呼两个小丫头送上茶盏点心,柔声道:“姑娘坐了大半日了,午饭都没用,好歹也歇歇,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横竖那棋盘就搁在那里,也不会跑了,几时不能再玩?” 迎春心情很好的随手搁下帕子,端起日常吃茶用的蓝玻璃花草纹杯,这一套杯子是海商带进京的新鲜货色,给贾赦瞧见了,一眼便爱上,买了回来,只是左摆右放都不衬自己房中的格调,便忍痛割爱给了迎春。迎春因在荣国府中少见这般澄澈的玻璃器皿,欢欢喜喜的收了,每常吃茶的时候才拿出来用一用。 慢悠悠用了半盏信阳毛尖,又被绣橘劝着吃了一块芝麻酥糕,并几口莲蓉水晶糕,迎春便摆手示意不要了,小丫鬟们上前撤走茶点,又捧来银盆手帕,伺候她净手。迎春起身,在屋中松散松散,慢慢走动着,司琪扶着迎春手臂,道:“都坐的僵直了,姑娘也不嫌累?” 迎春不以为然的训道:“才坐了这半天有什么?真正的国手棋士,一盘棋下上数天、乃至数月也不无可能。本来,这博弈一事就是需要耐心和细心的,万万不能急,心一乱,就输了大半了。”随着这番话,迎春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本微笑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蹙,心情有些许沉重。 跟着嬷嬷这么久了,她如何还看不出原先的家、那个荣国府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又有宁珊似是随意侃侃而谈,却句句惊心动魄的言语,她怎能猜不出荣国府的打算?可是那从龙之功,多少史书上都记载在皑皑白骨之上。龙椅从来都是失败者血淋淋的骨肉堆积起来的,荣国府怎么就敢保证自己能选对真龙?如果说元春大姐有皇子傍身倒也罢了,可她现在明明就无宠无子,连晋位都是靠她身边那个老太太赏下来的小丫头子自以为立功的传话得到的。这么岌岌可危的境况,不想着赶快退步抽身,保住自家,却还要不知死活的往那个最危险的圈子里钻,这可真是要名不要命了,简直愚不可及。 迎春离开荣国府越久便越觉得不可思议,曾经她视那里为家,只觉得家中每一个人都是好的,除了不常见到的父亲,各个都有所长。老太太精明睿智,二婶子慈善和气,二叔端方正直,大嫂子温柔贤惠,二嫂子千伶百俐,琏二哥也称得上是不同于京中一众纨绔子弟中年轻能干的一股清流,几个弟弟虽然除了宝玉都少有接触,但她相信,本质上也都是好孩子。至于姐妹们,更是亲密无间,是她在那个家中最喜欢的伙伴。想想从前的生活,虽然因为自己不够出色而不受重视了些,可总也还是无忧无虑、让人心安的归处。 可是如今站得远远的再看,一切都天翻地覆的改变了。老太太势力跋扈,二婶子贪婪狠毒,大嫂子明哲保身,二嫂子专横重利,二叔直接就成了窥伺父亲赢得地位财产还背地里败坏大哥名声的阴险小人,就连曾经天真无邪对姐妹们又温柔的宝玉也成了莽撞而不懂礼数,懵懂却自私无知之人了,甚至连要好的姐妹们而是各怀心思,有人立志青云直上,有人只盼安静度日,有人自伤身世处境,每一个都是强颜欢笑着掩饰心中的悲苦,这一切简直颠覆了迎春过去十年里的全部认知。 迎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得这般清楚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可是荣国府正大踏步走在作死的边缘却让她无法视若无睹。至少,家中的姐妹们都是无辜的,她们没有享受过真正名门闺秀的生活,一切都是围着贾宝玉打转,按照史太君的心意照顾猫儿狗儿一般随意养着来显示自己的慈和高贵的。 可是她还是按照大哥的希望去做了,明知道史太君赏给她的小丫头子是安插到宁府里的探子,她也纵容她往来传信,更是把大哥许多言行一并吐露出去。可是小丫头子如何知道那是大哥故意设计的呢,便是荣国府的老太太、二婶子她们也要上当的。如今,便是听不到朝廷的内情,单看大姐元春忽降忽升的后宫地位,迎春也能猜出一些荣国府的近况,夺嫡之风日盛,家里的心思站位也是越发风雨飘摇了。这一切虽然不是她操纵的,可也少不了她的参与和帮衬,迎春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和担忧,可她知道,如今自己的生活都是大哥赏赐给她的,因此,无论如何不能违逆大哥的意思。她只能尽可能多的替大哥做事,帮他管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样,自己也可以趁机提些小要求,让姐妹们过来小聚,至少,在真的闹出无法收拾的大乱子之前,她希望家中的姐妹们可以活得更轻松一些,也更愉快一些。 宁珊明白迎春心情不佳的原因,毕竟自己确实利用了她,而且日后可能还会继续利用她。但是他理解不了迎春对于荣国府的那份歉意,他本来以为那个家对她说不上好,看她到了宁府变得越发开朗,笑容渐多,心胸也开阔了,便觉得她应该不会太在意荣国府才是。却不料,她竟会因此内心不好,良久不见好转。为什么同样不被重视,甚至倍受欺压冷落,贾赦、贾琏就能成日里活得没心没肺坐看贾史氏和贾王氏奔走折腾,以此取乐。贾琮更是一离开荣国府便如鱼得水,高兴的恨不能让贾赦给他改名叫宁琮才好。可是迎春却和他们不同,看她那低落的神情,似乎那个在贾赦心中穷凶极恶的荣国府还有让她眷恋之所在。 为此,宁珊特意选了一个休息日把迎春请过来谈心,将来用到这妹子的时候还不一定有多少呢,可万不能疏忽了心理辅导,让她自己把自己憋出毛病了。毕竟这么乖巧听话又能干的妹子,便是再给贾赦娶十个小妾,也不见得能生出一个来了。想起安分了大半天的贾赦意欲支取一笔青楼活动费,宁珊狠狠撇了撇嘴角,决定待会儿谈完话,第一要紧的就是叫迎春马上拟个条例出来,限制贾赦的提款额度。 第47章 迎春叱玉 宁珊端着茶碗放在唇边, 一口没喝, 权当是练腕力了, 他打算看看迎春究竟能忍受这种沉默到几时。 显然, 坐在她对面的迎春耐心很好,她本来就有针扎不吭一声的“木头美名”, 现在也没忘了基本技能。何况, 宁珊只是叫了她来, 连原因都未说明,她就算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下茶碗, 宁珊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先开口了:“妹妹可是在怨我?” 迎春惊慌抬头,连连摇手:“大哥哥何出此言?我怎么会怪大哥哥?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宁珊竖起一个手指,在嘴前摇了摇:“别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反倒是怕你生气我利用你给贾家传了那道消息呢。” 迎春松了口气, 笑道:“那算什么利用, 大哥哥是好心叫我将来入宫选秀可能遇到的困难呢,倒是妹妹无能,管不住手下的小丫头子,让她出去浑说一气,改明儿我找个由头把她撵到屋外去做事就是了。” 宁珊微微一笑,这妹子倒是灵活多了,连话也说的招人喜欢,可见那个教养嬷嬷没有白请。“你既然不生气, 我就放心了。只是,还有些担忧你的心绪不宁,可是有什么困难?亦或是谁惹了你不快?” 迎春咬着樱唇,沉吟半晌,方讲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出来:“大哥哥,你说若是有一日琮儿做了错事,我知道了,该不该教他改正?” 宁珊一时没弄清他想说什么,便取其表面意思回答道:“你是他姐姐,若他有不对,自然要管教的。” 迎春又道:“若是这事情我不好直接说,又该如何?” 宁珊便道:“那就来告诉我,或是父亲,我们自会去管教他。” 迎春抿抿嘴唇,终究忍不住只说了:“那现如今,大哥哥眼睁睁的看着荣国府在做错事,走错路,为何却不说一说?” 宁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笑道:“你原来是在说这个?那做什么拿琮儿打比方?琮儿是我认下来的弟弟,是咱们父亲带过来的儿子,我自然是管的了他的。可是荣国府和我是什么关系?他们做错事,我如何去管?” 迎春咬着嘴唇,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大哥哥既然认了爹爹,认了琏二哥,又认了我和琮儿,便不能认老太太,认其他姐妹了么?”她知道二房和自家的龌龊,因此提都未提一句。 宁珊冷哼一声:“你也不是没见过你家那个老太太对我是个什么态度?我做什么上赶着去给自己请一个祖宗回来供着?” 迎春急忙辩解道:“不用像我和琮儿那般尊着敬着,只是偶尔也提醒她老人家两句,起码别让她任性的走上死路,这也是按在爹爹和琏二哥的面子上罢。毕竟,大哥哥你虽然过继给了宁家,可爹爹和琏二哥还算是荣国府的人呢。若是荣国府糟了难,他二人如何能独善其身?” 宁珊笑着摸摸迎春的头:“你能想到这一步,可见这一年来我没有白教你。那我现在就再教你一回,你们荣国府是传统老牌势力,太上皇心腹的四王八公一系,只要太上皇还在,任他们怎么作,也不过是丢官去爵,降位平头百姓罢了。若是再仁慈一点儿,说不定连家产都能留下,到时候回去金陵做个富家翁也不难。” 迎春听了,略略放下心来。“能保住性命便好。”至于权势,她虽然也知道那是好东西,但往往也是惹祸的由头,看他爹过去和现在都是无权无势的,不是也过的滋润? 宁珊看着迎春脸色变幻,十分有趣,不由得继续逗她道:“不过荣国府那一家子视权财如命,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会觉得生不如死也说不定呢!” 迎春绽开笑颜:“不是还有大哥哥在么?横竖咱们爹爹,琏二哥,我和琮儿都靠着大哥哥呢,其他人,我也无暇理会了。顶多是能帮把手就拉一把,帮不上也就算了。升米恩,斗米仇,这道理我还是懂的。”她不会去劝说宁珊帮助荣国府,那一家子从来都不知感恩为何物,任何人帮他们都觉得是应该应份,甚至还要倒过来感谢他们给了出力的机会的。远的不说,单看林家、薛家被坑进去多少家产就一清二楚了。便是用了这两家姑娘的嫁妆,老太太和二婶子也达不成协议要娶她们进门呢,两人各执一词,又不约而同的妄想再选更高出身的闺秀。统共一个贾宝玉,还要卖几次才算够本?让迎春来说,宝姐姐和林妹妹不管哪一个配给他都算委屈了。毕竟,二叔贾政一家子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白身了,林妹妹是三品大员的遗孤,宝姐姐是皇商世家的千金,哪一个不比白身无职无功名的贾宝玉强十分? 迎春原本不讨厌贾宝玉的,这个弟弟虽然不爱学习,又不懂礼数喜欢混在姐妹堆里,但人是难得的温和的,对姐妹们也是一再做小伏低,之所以这么生气,乃是上一回庆祝东府珍大哥加官进爵的酒席上,贾宝玉一脸漠然不屑的评论了一句“国贼禄蠹”,这可把迎春给气着了。如今家里做着官的一共就两人,她大哥哥宁珊,和她二哥贾琏,两个人都被贾宝玉一句话给骂进去了,饶是迎春再怎么温柔好脾气,也不代表就没脾气。趁着当时史太君不在,当场就给怼了回去:“若是在朝为官的人都是国贼禄蠹,那咱们家老祖宗算什么?老太爷又算什么?便是二叔,几个月之前也是你口中的‘国贼禄蠹’呢!现在咱们吃的酒席,也是‘国贼禄蠹’的珍大哥摆下的,你既然瞧不起‘国贼禄蠹’,何必还坐在这里吃喝听戏?” 一番话不能说的贾宝玉面红耳赤,便是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等也全听的愣住了。贾宝玉这套“国贼禄蠹”的理论说了有些年头了,大家虽然都不爱听,可也没谁去纠正他,却不料,一向最温和不爱生事的迎春第一个出头将他责骂一番。虽然说迎春年长,又是大房的姑娘,责备二房的弟弟属于常情,但是在荣国府,众人都习惯了一切以贾宝玉为中心,只会捧着他、顺着他,哪里有人这样指责过他?一时间,满桌子的人都沉默无言,惊诧的看着迎春,迎春则硬气的一甩帕子,拉起惜春到宁国府去了。她爹也来给珍大哥撑场面了,她要回家,需的去说一声。至于带上惜春,纯粹是怕她走了,别人会迁怒到这个跟她最要好的小妹妹头上。 迎春至今想起这件事还兀自生气,甚至打定主意,下一次回荣国府请安,问候完了便走,一刻也不多留。她现在可不愿意再陪着宝玉玩了,她是“国贼禄蠹”的妹子,没得去“玷污”了天真干净的纯洁弟弟。 迎春不知道的是,那天她出完气走人,席上一片安静,却并没有人劝慰宝玉。薛宝钗和贾探春都是深恨自己没有生为男儿身,不能去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的,因此早就不爱听贾宝玉那一套不学无术的理论了;林黛玉其父生前为正三品巡盐御史,十年寒窗,探花入仕,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根本听不得别人说她爹爹半点不好,若不是因为寄人篱下,不敢跟史太君娇宠的贾宝玉翻脸,她在第一次听到这番理论的时候就不想搭理她了,今儿二姐姐义正辞严一番痛斥,她听了只有在心里拍手叫好的,早该有人管管贾宝玉了;至于史湘云,她是一门双侯出身,家里天天盼着做官,盼着仕途键起,别的不说,但是有了实缺儿,家里经济宽裕了,她就可以少做不少女红了,单看这一优点,她也乐意两个叔叔都能补上实缺儿的,只是她一向以为贾宝玉疯疯傻傻,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话,从未放在心上罢了。今日被迎春一说,才发觉似乎确有不对之处,因此,也未出言安慰宝玉。 贾宝玉自己又羞又气涨了个满脸通红,又不见有人上前哄他,自觉没趣,推开桌子跑掉了。薛宝钗想喊却没喊住,不由担心道:“二丫头说话也太尖刻了些,就怕让老太太等人知道了,要罚她呢。” 林黛玉却不以为然道:“宝玉是不会私下里告状的,现在厅上就我们几个人,谁去说?”为了贾宝玉能混进姐妹群中恣意玩笑,史太君特意吩咐丫鬟们都在外间伺候的,因此没人听到里面说了些什么,虽然先见着迎春怒气冲冲拉着惜春走了,又有宝玉涨红着脸奔出去,但没听到屋中传唤,丫鬟们也都没敢进去,只有贾宝玉的大丫鬟名唤袭人者,十分担心宝玉,跟着追了上去,却终究不如男孩儿脚力健壮,跑的不快,没有追到,找了半天却见他回房里面朝床里躺着了,叫他也不会应,仿佛睡着了一半,遂悻悻的替他掩上被子,又打发小丫头去告诉姑娘们不必再等,自己则坐到外间一边做针线,一边留心听着宝玉唤人。 薛宝钗等人在厅中坐了半日,果然听到袭人派人来说贾宝玉回房去睡觉了,没有跑到史太君、王夫人等处撒娇卖痴,心中都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林黛玉“嗤儿”的笑了一声,道:“他果然也就还有这些好处吧。”若是真去告了状,二舅舅非狠狠收拾他不可,老太太必然要拦着,到时一定要闹腾的大发了。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不是贾宝玉的错,最后都一定是众人哄着他,去找别人的茬儿。这种戏份,看一次两次只觉惊慌,看的多了,就无聊了。 第48章 所谓帝王 两次家宴都闹得不欢而散, 姑娘们一个个也觉无趣, 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懒洋洋的, 提不起精神来, 也没有再张罗小聚。迎春回府请安每次也都是匆匆来,忙忙走, 避免跟贾宝玉撞见, 再想起当初那一节来。虽然说如今有人撑腰了的迎春姑娘并不太在乎荣国府的掌权人如何对她, 但是能少挨一回骂,自然是避开的好。幸好贾宝玉还有个不背后告状的好处, 那日被迎春毫不留情的骂完,只自己哭了一场,又遗憾了一回又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钻进了经济仕途的圈子,没得要从珍珠变成鱼眼珠了。如此自我高洁了一回, 又写了几首讽刺诗便忘到脑后去了。 荣国府里修建省亲园子正值关键时刻,他们家的贵人一遭升位为嫔, 主动乐意借银子的人家便多了不少。保龄侯史鼐家缩紧腰带挤出了五万两, 王子腾在任上也派人借了十万两,倒是没忘记要欠条,还有薛家,更是王夫人要多少给多少,便连贾珍都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元春到底为什么又晋了位,生怕她得宠以后会吹枕边风报复宁国府,便干脆利落的送出了会芳园的地契, 表示这块园子就是他们家献给娘娘的了,以后省亲完了也不要了,但是实际的银钱是一两没出的。打的主意是要既遵从宁珊的要求,务必别惹恼了这位有大能耐的兄弟,另一方面也不得罪荣国府太多,起码别让宫里那位有理由记恨他们就得了。又是一个喜欢下注双押的墙头草,宁荣两府的赌品的确一般的烂,却毫无自知之明。 没有自知之明的贾珍跑来找宁珊,他如今升了爵,尝到了跟着宁珊的甜头,便越发得寸进尺的想弄个有实权的官来做一做。他倒是没开口要大官,只说自己想干点儿实事,毕竟龙禁尉那种摆设,要不是宁珊出主意,十年也不见得能得到一回露面的机会,他也不能一直坐在家里等着赈灾去运银米,便想着是不是能像贾琏那样,在六部里弄个小官,五六品都没关系,他豁出去当个主事慢慢往上爬。 宁珊无语的看着眼前一脸讨好的贾珍,想不通他怎么就认为他有本事去左右官员任免,贾赦和贾琏能得到官职是时机赶得巧,第一个归还了国库的银子,外加贾政被罢职,他俩才得到两个小官的,如今贾赦那个兵部员外郎有跟没有差不多,成天在衙门里喝茶看邸报,只要没有战事,他就一辈子也升不上去,熬资历都轮不到他。而一旦有了战事,他肯定第一个称病回家,贾赦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物,和平时期他还敢出面折腾折腾,一旦真有大事,他保证第一个躲起来,以不碍事为最高原则。 贾琏在户部倒是混的不错,但这是得益于他本人长于外交,又会察言观色,外加在数字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赋,如今已经从六品主事升到了从五品员外郎了,据他说,户部里那些郎中们都把自己负责的账本子扔给他去算,每天累得只想回家睡觉,连抱老婆的兴致都没有了。王熙凤固然有些不满,但总强过他精力旺盛出去四处风流,便也忍下了。 贾珍盼着宁珊能再提携他一把,不求高,跟贾赦似的,能混进衙门里坐着就成。 宁珊想了半天,建议道:“要不,我再把贾蓉、贾蔷两个送回京营去练练,你也跟着?” 贾珍犹豫了,贾蓉、贾蔷两个在京营□□练成什么样子他是亲眼见到了的,两个年轻的大小伙子都被折腾的那么惨,他这个中年人还是别去掺合了,免得折腾碎了骨头。于是,舔着脸赔笑道:“宁兄弟这主意固然是好,只怕我一点儿基础没有,去了没得碍着别人的事儿。”真要是非训练不可,他宁可去龙禁尉里训练,起码自己还顶着个副统领的头衔,应该不会太惨。 宁珊也想到了他那个龙禁尉,觉得在那里给他找点儿事做也是好的,便对他道:“你不如给皇上上个折子,就说龙禁尉松散已久,不成体统,应该拉出去训练训练,便是将来撑门面呢,起码不能比銮仪卫差。” 銮仪卫就是给皇家抬轿、打旗、举扇子的开道先锋,跟龙禁尉一样是勋贵子弟充门面的好去处,而且比起十年不见圣颜一面的龙禁尉,銮仪卫可能出场的次数要更多一些,比如皇上要去祭天、过年要去祭祖、再比如太上皇要去视察自己陵寝之类的时候,都需要銮仪卫。宁珊想的是让贾珍自己去想主意把龙禁尉和銮仪卫编到一起,两下里掺合着,銮仪卫能少做点儿事儿,龙禁尉也能有点儿活儿干,应该是两相得宜的。 贾珍脑子不慢,宁珊一说,他也想清楚了,当即拱手感谢,匆忙回家写折子去了。他如今是二等男,大朝会上也可以递折子了,只不过他得好好想想,这封折子是直接递给皇上好,还是迂回一下递给太上皇好。要说这种一家两个主子的情况就是麻烦,讨好了这个就必然要得罪那个,像他们宁国府,就是他贾珍的一言堂,多舒坦。这么想着,贾珍不由有些同情龙椅上的那一位了,深觉他如今的日子还不如他贾珍过的惬意呢。 被京中久负盛名的大纨绔给同情了,皇上若是知道,不晓得会有怎样的心情。不过太上皇倒是被贾珍的建议给取悦了,特别是瞧着皇上不虞的脸色,太上皇的心情更加美好。 那日,听了宁珊的建议,贾珍回去想了好几天,终究还是放弃了用自己那狗屁不通的文笔亲手写折子,而是拐了个弯,寻到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跟前,通过他去试探太上皇的反应。 太上皇很享受一切把他放在皇上前面的状况,特别是收了贾珍一千两孝敬的戴权话又说的十分漂亮:“贾男爵特地跟奴才说了,他知道自己得以升爵全是圣人看在祖辈功劳的份儿上赏赐的,他不得进宫亲口谢恩,便叫奴才一定转告圣人,他在家中给您磕头了。又说可恨自己无能,无法替圣人效力,既不能征战沙场,又不能守卫京师,不过是尽一尽自己的本分和忠心,给圣人做点儿微末小事就知足了。奴才觉得,贾男爵提议将龙禁尉练出来这个主意不错,想一想,届时,皇上那里只有銮仪卫,可圣人您却是前有銮仪卫开道,后有龙禁尉押尾,风光更盛,岂不美哉!” 太上皇拈着胡须,理所当然的道:“本来就该如此,寡人出行,怎么能给儿皇帝一样?这个老四,就是个不孝的,几时能想起寡人来?生了他出来又养大竟是白费力气,到头来还不如当年老臣家的子孙有孝心。你去传话,就说寡人要诏龙禁尉轮流入宫伺候,也省的那小家子气的成日里抱怨白养着几百个人却派不上用场。”戴权麻利的跪地听了口谕,恭维了一番之后自去传旨了。 皇上听了一脸的不情愿,三百龙禁尉几乎都是买来的名头,一个位置一两千不等,得的银子早就分头进了他和太上皇的私库,而且他拿的还是少数。这会子要用到他们,就得发俸禄了。虽然说龙禁尉的薪俸并不高,可那也是真金白银的,而这群人又不比禁军和暗卫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一个个的软手软脚,真到了关键时刻,拿着当挡箭牌都不一定衬手,凭什么要他养着? 可是太上皇最喜欢找他麻烦,若是不答应肯定不行,太上皇乐的又借口可以痛骂他不孝,于是,在皇上心中几乎万能的宁珊又被叫到了御前。 听完皇上废话连篇的抱怨,宁珊真的无语了。这得是小气成什么样才连三百个龙禁尉的俸禄都不想发啊?太上皇小时候是怎么虐待的他,竟养成这副守财奴的性子,也真是皇宫中的一支奇葩了。 区区五品的龙禁尉,一年不过九十两银子,八十斛御米,便是算上养廉银子也不过一人五百两罢了。他宠爱的周贵人一件凤袍都不止这个价码吧?何况,这是多难得的从太上皇手里将勋贵子弟拉拢到自己阵营的机会啊?勋贵家的老子向着太上皇,儿子孙子却拥护当今,不用别人使手段,他们一家家自己就会窝里斗到削弱势力,皇上想掌权,难道最应该做的不是分化权臣吗? 退一步来说,就算分化不成功,试一试也损失不了什么,可一旦成功了,那就是在太上皇身边扎满了钉子啊。三百名龙禁尉,哪怕只拉拢过来十分之一,那也是三十个耳报神呢。 宁珊被这小气鬼皇上的愚蠢震惊到目瞪口呆。如果可以,他真想再死一次看看能不能回去前世,想当初,隋炀帝晚期虽然闹得天怒人怨,义军四起,可他至少不是把自己蠢死的。 宁珊迟迟不回话,皇上甚为不满,催促他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别是拿着寡人的话当耳旁风?还是你心里想着要去向太上皇报告?” 宁珊回过神来,嘴角直抽:“回皇上的话,臣正在想。” 皇上逼问:“可想出来了?” 宁珊低下头,不让皇上看到他眼中无法掩饰的鄙视:“臣觉得没什么办法可想,只能如太上皇的意了,横竖不过是三百人,如今户部的欠款还回来大半,发这么点儿俸禄还是充裕的。” 皇上无比心疼银子,他早就视户部为私库了,当然,他的私库可不能当户部:“若是这样,朕叫你来有何用?” 宁珊撇了撇嘴角,随口给了个法子:“不如撤换部分禁军,调到前朝专门用于保卫皇上,其他地方的空缺便由龙禁尉补上,也不独给太上皇使唤,后妃省亲的时候不是缺人洒扫开道么?正好可以用他们啊,也省了再招銮仪卫的名额了。” 皇上盘算了一下,发觉这样的确可以,便缓和了脸色,表扬宁珊两句,一个字的赏赐都没给便打发他跪安了。 宁珊走出大殿,抬头仰望晴空,所谓生不逢时,就是指他这样倒霉的遇上一个又抠门又愚蠢却自以为聪明高贵挥手间可以翻云覆雨的帝王吧。 第49章 新生活赦 要解决龙禁尉和銮仪卫的分配问题就要看太上皇和皇上是怎么扯皮了。宁珊窝回小书房里继续抄文书, 这一批快抄完了, 他得想着去跟钱瑾再要个几年份的备着, 以免哪一天抄完了没事儿干还得去上朝, 他现在烦死了去面对那个脑子缺弦、一心要钱的皇上了,就连不是那么蠢的太上皇他也不爱答对, 要退位就痛痛快快的放权, 不想放就赶快再推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能闹得人仰马翻,各个不得安宁呢? 要说皇家最烦人的就是这一点, 明明一家人关起门来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把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天下都扯进去来解决自家那点子破事,显得他们多重要多高贵的,甚是惹人厌恶。历朝历代的皇朝覆灭都跟这个脱不了关系。有本事就学学杨广, 装个几年的孙子,让上头失了戒心, 看准时间, 趁他病要他命,一旦坐上了龙椅,那史书上要怎么记载还不是帝王一句话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做那忍辱负重非要写出真相《史记》的司马迁呢? 如今宁珊轻易不出朝房,每次上朝也是尽量躲在六部尚书后边,幸而他身材高挑却劲瘦,还不难藏起来,起码那个顶着荣国候的爵位站在他前面的贾赦就能把他遮住一大半。 贾赦的日子大概是过的太顺了,鉴赏金石古玩的同时又惦记起红袖添香来了, 被宁珊狠狠限制了活动经费还不死心,想去找贾琏要。可是贾琏手里根本攒不起私房,那王熙凤看钱看的比皇上都严呢,贾赦又想起来他留在荣国府的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却不料,他前脚走了,后脚王熙凤就把那一屋子全卖掉了,打得旗号还是史太君的吩咐,贾赦没得咒念了,蔫蔫的窝回小书房里抱着古玩纾解抑郁去了。 现在操持宁家一府大事小情已经完全是迎春姑娘的任务了,看着老爹日渐低落,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很有孝心的迎春还是打算帮着缓解缓解的。贾赦自从在古玩界发展出了名声之后,就一直能收到不少相关人士的帖子,迎春将那些帖子整理出来,一一分辨了是否可以来往,之后挑出合适的,预备在家中办一个宴会,让贾赦多跟人接触接触,聊聊感兴趣的事情,也免得在屋子里憋出毛病来。 当然,这一切是需要宁珊的批准的。这一日,迎春陪着邢夫人用完晚膳,瞧着气氛不错,就先同邢夫人讲了一回,母女俩通个气,她去问宁珊可否批准,邢夫人得去看看贾赦有没有兴致,别好心办了坏事,倒让贾赦生气。 邢夫人听了,挺乐意的。她现在很享受自己在贵妇人圈子中的地位,毕竟,一个实权侯爷的便宜儿子不是人人都有的,虽然宁珊跟她基本上都不见面,但是别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外人看见的就是她住在宁珊家里,享受着老夫人的待遇,出行都是侯夫人的配置,穿戴富贵又体面,身边仆从如云,众星拱月一般比寻常国公夫人都来的大气得体,这就足够了。面子这种东西,外头撑住了就好,谁也不能蹲在他家看内情不是?!如今的邢夫人走在外面,人人都道她不但是侯爷夫人,还是侯爷继母,又有个三等奖军的二儿子,端的是风光无限,只比各府王妃差点儿不多了。 这直接导致了四王八公家里的女眷是第一批不欢迎她的,因为这一系人马都被贾赦还款的举动逼得府库空虚,里子掉了,面子还怎么撑?更别说四王太妃基本都是史太君的手帕交,这个让史太君烦到不爱见面的儿媳妇,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给面子。 索性如今的贾赦一家跟四王八公算是撕破脸了,只除了少数还跟宁国府维持着面子情之外,大多都已经站在荣国府一边坚决反对贾赦到底了。可惜,现在的荣国府除了女眷里史太君能说上话以外,外头的一切事情都只能听从贾琏的吩咐了,谁叫贾政把自己的官职玩丢了呢。哪怕他女儿如今晋了一级,也没靠枕头风把他再吹回去。而贾琏,不用说,他是严格遵照大哥的吩咐行事的,任凭王熙凤在后面怎么闹腾,怎么说老太君要求跟四王八公恢复友好关系,贾琏就是不听。 他现在也学着他老子贾赦的那一套了,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就给个耳朵,听着就是了,不反驳,不答应,爱骂就骂,想哭就哭,骂他就听着,哭他就跪着,想回金陵就吩咐准备车马,想去顺天府告状就派文书相公来给写状子。反正贾琏也看清楚了,老太太无法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几手罢了,便是去告他不孝又能怎么样?没听说过谁家要越过父母孝顺祖母的,何况,他都忍着二叔一家住在他府上靠近老太太了,还得怎样才算孝?宁珊一早就告诉过他,贾史氏根本不敢去告,一旦她把贾琏的爵位弄没了,荣国府就该回收了,贾史氏只能去跟贾赦过,贾政一家就要去大街上餐风饮露了。所以,贾琏有恃无恐。 贾史氏连同二房一家子现如今是恨死大房了,巴不得他们立马家破人亡才能解气。可是偏偏,贾赦在儿女的孝顺下过的极其滋润。宁珊批了款项给迎春,让她替贾赦操办鉴赏会,来者纷沓,宾客如云,且都是京中排的上号的豪门,既有内阁宰辅,六部尚书,又有皇室王爷,清流重臣,不管贾史氏和二房一家子怎么抹黑贾赦的名声,他那双利眼却是得到公认了的,凡是喜好文玩古董的没有不想请贾赦去给掌掌眼的,贾政顶着一个端方名声又如何?没有一户重臣人家会因为他名声清贵就请他去赴宴的,认真算起来,便是在四王八公一系里面,他也远不如贾珍有面子。贾珍给儿媳妇办丧事能请到四王路祭,贾政给儿子办丧事连管事都只来的二等。这就是差距! 如今,贾赦把这个差距拉开的更大,更显眼,也更气人。只要不谈朝政,其他金石古玩、古董字画、淸倌儿戏子,就没有贾赦接不上话的。要高雅能高雅,想低俗就低俗,京中似乎这才知道,原来贾赦此人还是这么个有趣儿的,而且他手头又宽裕,不管是给阁老重臣送礼,还是跟狐朋狗友玩乐,都能毫不心疼的大把撒银子。毕竟宁家可没欠过国库的银子,家中几代主母的经营,加上无数次征战沙场掠夺而来的金银珠宝,养活一两个败家子绰绰有余。何况贾赦还不算特别败家,就算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他靠着给人鉴定金石古玩也能过的下去。 宁府宴客那一天,贾珍和贾琏不顾贾史氏的强烈反对,均带着家眷去给捧场了。王熙凤没去,她怕惹史太君生气,夺了她手中的管家权,贾琏叫不动她,索性把还吃奶的女儿大姐儿给抱去了;贾珍那边却没有顾忌,不但尤氏去了,连惜春都给接走一并带去了。不过他们过去了也只能帮着贾赦挡酒,其他的话也都插不进去。只是两人都长于外务,尤其擅长察言观色,就算贾赦散养着根本不管他们,一个人也不帮着介绍,两人厚着脸皮也能蹭过去赔笑。 贾赦傲娇瞄了二人一眼,再看看被众多武将围着谈笑风生的大儿子,相当不屑的拧着贾琏耳朵道:“别给你大哥丢人,不然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贾琏喏喏应承,极力保证自己绝不会丢人现眼,正巧,这时候户部严郎中过来了,他是贾琏的顶头上司,因为贾琏办事利落又会奉承,对他还不错,关键是,严郎中自己也想借着贾琏的光儿搭上宁珊的船呢,因此对他十分照顾。乍一见贾赦似乎正在训斥贾琏,急忙插话解围:“荣侯不在前面跟大伙儿鉴赏郑阁老新得的《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图》,却跑到这里躲清闲。快快同我过去,这是你主持的鉴赏会,哪有自己跑了的道理?” 贾赦并不清楚各部门除了尚书之外的人员分布,但是与人为善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今日来的人都是他大儿子挑选过的,那就是自己人了,于是立刻笑颜如花的迎上去,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挽着人家的臂膀,亲热的跟哥俩儿似的:“哪里是躲清闲来了,还不是犬子不争气,叫他过来训诫一二,也免得失了体面。前头又开了新画?吴道子的名作可是不得了,咱们快去瞧瞧。”边说边走远了。 贾琏和贾珍对视一眼,互相一笑,贾珍是同情贾琏的笑,贾琏则是骄傲于自家画风不正的老爹如今出息了,也能提携他了的得意笑,两人互相看不懂,倒是很有默契的各自得意着跟了上去。远远的围观着贾赦在一众大佬中间高谈阔论,连宁珊都侧着头安静的听,贾琏一边骄傲一边惊讶,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家老爹如此风光大盛的一面呢。长久生活在偏心的史太君阴影下,他都已经习惯了欣赏贾政,鄙视亲爹了。如今突然画风转变,贾琏的小心脏多少有些承受不住。一边是对亲爹的愧疚,一边是对二叔的轻蔑,人物分裂倾向越发的严重。 倒是贾珍十分坚定,日后只要跟着赦叔大儿子走就对了,瞧瞧今儿与会的大佬儿们,他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或许还稍有不及呢,毕竟那时候他们武将和文臣互相不屑,很少能和谐的站在一处。瞧瞧人家宁哥儿的本事,随随便便就敢在家里宴请这么多大人物,连结党营私这一罪名都不怕,哪像他们宁府两府,如今只靠着祖辈的交情过日子罢了。 贾珍边想着,边下定决心,回去就跟荣国府撕掳开,越远越好。最好是还能替赦叔出出气,也多讨好讨好宁哥儿。贾珍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正视贾赦被人嘲笑了多年的愚孝,这东西遗传好了,也是真有用,瞧着如今宁哥儿把赦叔捧得这般恣意,他真希望贾蓉不要随了自己,将来对他跟他对他爹似的,那可就要晚景凄凉了。越多心越多疑的贾珍决定,回去就让贾蓉到观里去给他爹孝敬些好东西,务必让他知道孝道两个字的重要。 第50章 宁宁香亲 前院里欢声笑语, 宾主尽欢, 首次操办这么一桩大宴席的迎春也觉得十分心安, 便止住了小丫鬟们往来打探消息, 安心在后宅看起了孩子。因为今天主要请堂客,女宾来的并不是很多, 老爷们在聊古董风月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的时候通常不会带上妻女, 因此, 除了少数几个原本就与宁家有亲的武将家里带了夫人来捧场,姑娘们是一个都没来的, 毕竟小姑娘们很少有对金石一道感兴趣的。所以,今天的迎春很是清闲,少数几个夫人自去同邢夫人谈笑,她则一早去请了安行了礼便回到后宅跟惜春一道陪大姐儿玩了。这孩子本是她的亲侄女, 可是因为王熙凤瞧不起迎春的出身,一向不让迎春靠近自家大姐儿的, 今日难得一见, 迎春也是满心欢喜。毕竟从前在荣国府里都很少见王熙凤把大姐儿抱出来见人,今儿还是贾琏硬给抢出来的,这会儿迎春和惜春正围着大姐儿教她说话,拿糖果子逗她喊姑姑呢。 惜春一手拉着大姐儿的小胳膊,不让她爬出锦被堆成的圆圈,一面惊讶于迎春脸色明媚的笑意,那是只有生活的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才有的笑颜,惜春很是羡慕, 不由道:“如今二姐姐可真真是进了福地了,连气色都与过去不同,越发的好看了。” 迎春抬手顺了顺惜春肩头一绺被大姐儿揪出来的鬓发,爱怜的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同情道:“若是那府里住得不开心,何不家去自在一阵子?”现在宁国府父子兄弟三个都卯这劲儿跟随宁珊企图上进,该是清静了很多的。 惜春心不在焉的拢着头发道:“哪里还不都是那样,如今为了那个园子,见天儿的吵嚷不休,左不过就是些银钱不衬手罢了。若是没那份家底,做什么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迎春安慰道:“横竖不来跟咱们要银子,就忍忍吧,等过了这阵子,说不得还能多个游园的去处不是?” 惜春小嘴一撇:“也是有姐姐你耳根子清静罢了,那边二太太、二奶奶的,成日家在我嫂子面前哭穷,我嫂子不说自己去拒绝,倒拿我来搪塞,就跟我手里捏着宁国府的公库似的。” 迎春大吃一惊,如今府里连这点子脸面都不要了?竟是讨银子讨到小妹面前去了,简直不知所谓! 当下气愤道:“你便过来同我住下,看你我的嫂子敢不敢来这儿说嘴?” 惜春眼睛一亮:“宁大哥哥可答应?”她老早就想搬到二姐姐这儿来了,只是害怕宁珊,不敢自己开口相求。 迎春果断道:“我去好生央求,你又是个省心的,大哥哥多半不会反对。如若不然,我便陪你去住宁国府,珍大哥哥总不会拒绝。” 惜春两手一怕,大眼睛闪闪发亮,拉着迎春的手摇晃道:“好姐姐,我在这儿看着大姐儿,你这便去说,可好?” 迎春抿嘴一笑,将玩的有些累了的大姐儿抱起来交给一旁的嬷嬷,握着惜春的手道:“就心急成这样?前面正热闹这,我怎好去打扰?等晚上散了席,我一准儿去求。” 惜春站起来,抑制不住兴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转了好几圈还停不下来。迎春看了又是好笑又是联系,也不阻止,由着她畅想住下来以后要画哪一处景物。惜春一向喜爱宁府有别于自家的舒朗大气精致,这一回她可是打定主意要看够了、画够了再回去。或者,最好是再也不回那府上才好呢。 晚上散了席,迎春果然拉着惜春去找宁珊求情了,贾珍正好跟在一边,紧张兮兮的听着,宁珊一点头,他就喜得恨不能把这个从来没记在心上的妹妹供起来,一天三炷香的拜着。要不要这么及时雨啊,真想着怎么跟宁府套近乎,他妹子就直接住到人家府上了,真是兄妹齐心,其利断金。贾珍喜得直搓手,舔着脸凑近惜春,保证道:“好妹妹,你多跟你二姐姐学学,有你的好处呢。哥回家就叫你嫂子把行装准备好,你爱住多久住多久。”想一想,貌似不该在宁珊面前这般冒失,遂急忙补充道:“当然,一概抛费,我也会叫人奉上,不会让宁兄弟白养活我这小妹子的。” 宁珊近来用贾蓉和贾蔷两个用的很是顺手,跑腿传话都很利落,人长得顺眼,性子也算不错,虽然之前让贾珍拐带的有些堕落了,但是教一教还是靠谱的,便也乐得给贾珍些面子:“左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能费多少银子,她又跟我妹妹要好,也算我半个妹子了。”说着当面吩咐大管事宋平道:“吩咐下去,以后家中便叫她小小姐,一应待遇按照大小姐的标准来置办。” 贾珍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恨不得扑上去管贾赦叫一声爹。有宁珊这么个兄弟,简直就是走上人生巅峰的最佳捷径。贾珍无比庆幸当年自家老爹跟赦叔好的像亲兄弟似的,若是当初老爹选择跟假正经亲近,这会儿赦叔早把他踢出去了。没瞧见后廊那些捧过二房臭脚的族人,现如今一个个的舔着脸去贴琏二弟都贴不上去呢。 贾赦对于拉拢了贾珍这么个族长过来也很满意,需知,虽然这世道看重年纪辈分,勋贵家又讲究品级,可一个家族中族长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很多事情上,只要族长支持哪一边,哪一边便是不占便宜也不会吃亏。更何况,他赦大侯爷颇有远见,当年就跟前族长好,现在现族长又主动巴结他,美不滋儿的翘着胡子,想下次回府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怎么气气那一家子才好呢。 贾珍对于贾赦和贾政的宿怨不说十分了解,也是心知肚明的,就算不清楚愿意,冲着贾赦有宁珊这么个儿子,他就乐意帮他气贾政。只要能讨好了贾赦,就是间接讨好宁珊,虽然宁珊自认对贾赦没有多孝顺,有时候还管着他管的严厉,跟前世在家中教育侄子们似的毫不留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全京城都认定宁珊跟贾赦一脉相承的孝顺到不能更多。就连被管头管脚的贾赦自己也到处去吹嘘大儿子比二儿子好的多得多,又孝顺又能干,他做爹做的十分成功。 京城百姓算得上是大兴朝全境过的最舒服的一伙人了,毕竟是天子脚下,不管是欺行霸市,还是冤假错案,都远远低于全国平均值,因此百姓们悠闲之余最喜欢传播流言蜚语,尤其对深宅大院里的故事有着极深的好奇。当年贾赦的愚孝就是被这么传遍京城的,现在宁珊的孝顺也被传扬开来,到最后竟是连宫里都知道了,连太上皇都羡慕贾赦又这么个好儿子,尤其是对比跟他争权夺利越来越不客气的皇上,简直恨不能将他塞回他娘肚子里去算了。 皇上借省亲的由头捞钱捞的不少,如今私库渐渐充盈,腰包足了,脊梁就直了,对上太上皇也不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了。两人就龙禁尉问题产生的分歧也是建立在各自得利的基础上协商下来的,这会儿,皇上正拿着翰林院官员起草好的官员给皇子们分发封地的折子来跟太上皇讲条件呢。 太上皇不同意这主意是因为他怕儿皇帝的那群皇孙们到了封地上会不听他的使唤,若不然,他是挺愿意把这个不听话的儿皇帝的权利分散掉的。而皇上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们占据掉太上皇儿子,也就是他那帮不省心的兄弟们的资源才同意这办法的,不然,当皇帝的,谁乐意手下多出一干子可能不受君明的土皇帝?但是为了削弱他那群帮太上皇□□的兄弟们的势力,只能硬着头皮先壮大自己儿子们的势力,相信这些小子就算再急着上位,也不会傻到帮助别人推翻他这个父皇的,不然龙椅可就要便宜别人了。 这会儿两人倒是都想起宁珊的好处来了,一个是喜欢他的孝顺,一个则向往他能把他爹从京中有名的混不吝管教成乖乖牌的本事,两人都恨不得把贾赦宁珊父子俩的性格替换过来才舒心呢。 吵了个不欢而散之后,太上皇第一时间叫来戴权:“你跟宁荣两府的人交情不错,是也不是?” 戴权深知自己一身荣辱全系于太上皇一身,当然是半点不敢保留的:“回圣人的话,奴才确实跟贾男爵那一府有些交情,但是同赦侯爷那一房却来往不多。” 太上皇叹了口气:“贾珍管儿子也是有一套的,若那混账能像贾蓉一般也不错。”贾蓉如今跟着龙禁尉小分队轮值排班呢,曾在大明宫前面出没过,因为他的职位来自戴权大开方便之门,故而对戴权恭敬有加,戴权便也在太上皇面前替他美言过几句。 贾蓉被亲爹管的有戴绿帽子的嫌疑都不哼不哈也是京中盛传的流言之一,这等私密之事也能传的沸沸扬扬实在是拜宁荣两府那群自己拿自己当大爷的奴才所赐,但凡有个大事小情,没有传不出来的,所以皇家一向不在贾家两公府安插密谈,因为根本没必要。 不过贾蓉到底有没有被亲爹赏赐一定绿帽子谁也没有证据,只是大家都这么传,他们父子俩也没做任何辩解,就仿佛是真的一样。太上皇如今只觉得贾家虽然资质能力一代不如一代了,但这管儿子的本领却是越来越高强,真想拜师学一下,也好杀杀那混账儿皇帝的嚣张气焰。 而皇上那边的,也觉得贾家的训子方式很值得借鉴,若是自己能掌握,便一点也不用担心自己那群兔崽子到了封地上会不听话。最好的例子不就是宁珊么?都是过继给原配家里的了,而且一二十年不见一面,一回来还不是把亲爹当佛爷供起来?真是让人嫉妒的恨不得给贾赦套麻袋! 第51章 省亲在即 被两皇深深羡慕着的贾赦正在儿子的书房里耍赖:“珊儿, 珊儿, 你瞧爹一眼行么?别盯着那十年前的邸报看了, 那东西有你爹好看么?”脸皮很厚的贾赦对于自己的颜值还是十分自信的, 当年他原配就是看上了他的脸才同意嫁过来的,而他爹没有被他那偏心的娘的枕边风彻底吹到二房立场上也有他这张脸实在讨人喜欢的缘故在。毕竟, 没有人不爱看漂亮的脸蛋, 哪怕明知道那皮囊里裹得是一包稻草, 也敌不过外表的赏!心!悦!目!! 他大老爷就是长得好!看!! 宁珊撇下邸报,不耐烦的看着贾赦, 他自己的脸长得比贾赦年轻时候还好呢,因此完全不被吸引:“你长得好看就靠脸蛋去蹭花酒喝吧,反正我这府里是不会让你买小妾养姨娘的。”如前世独孤一族等世家出身的子弟,大多重嫡轻庶, 又有当年独孤皇后的彪悍影响,导致那几辈的男子对通房小妾都没什么需求, 更没有好感。 贾赦那个好色的名声倒也不全是被诬陷的, 他确实重视外貌,如今宁家配给他的丫鬟小厮都是平头正脸,严于律己的,各个安分守己,只做分内之事,从不到主子面前阿谀奉承,更不期待一步登天,贾赦瞧着那一张张木板似的脸十分无聊, 他这把年纪了倒也不是太重视男女之事,更不缺子嗣,他只是纯粹的无法忍受眼前没有美人罢了。毕竟,邢夫人长得太寡!淡!无!味!! 被儿子教训得十分习惯的贾赦很有眼色的转移了话题:“爹也没说要在你府上养闲人。”他真的没有那么不要脸,他真的真的只是想买几个漂亮丫头过过眼瘾罢了,最起码,给他换两个清秀的小厮,出门也长脸不是?或者实在不行,他回荣国府去住两天,让二儿子给他买。 这最后一个想法才是贾赦闹腾的关键,荣国府的省亲园子已经竣工了,眼下只差其中的陈设摆饰,贾赦按捺不住想看热闹并气贾政的那种蠢蠢欲动,又不想自己提出离开宁家,便打算适当的惹一惹大儿子,让他撵自己回家待一阵子。他一定要亲眼看到贾政布置不出嫔妃省亲资格的屋内摆设,迎不来他那传说中有大福气的女儿回家撑腰的难看脸色。这等盛景,若是错过了,这辈子恐怕很难有第二次。贾赦搓着手,笑的一脸讨好,期盼大儿子能从他真诚的双眼中看出他真正的意图。 贾赦那点子出息宁珊早就知道,他这辈子追求的无非就是把贾政踩到脚下,让贾史氏后悔待他不好这两条罢了,其他什么封侯拜相,权倾朝野,他连白日梦都不做,也是难得的有自知之明的实在人。之所以非要约束着他,不让他常往荣国府跑,说白了还是担心贾赦的脑子不够灵光,会被贾史氏和贾王氏那两个女人欺负了去。毕竟是他宁大侯爷的爹,若是给人欺负了,他能不出面讨回来么?可是跟两个女人交锋,又实在没什么意思,更加胜之不武。若是他妹子迎春能更强势些,他倒也不会阻拦贾赦回去炫耀了,但目前的迎春还没有本事保证贾赦不被女人坑进去,更没有能耐在傻爹被欺负了之后报复回来,所以,宁珊暂时不想放他出去蹦跶。 虽然明白宁珊的一切做法都自有深意,但理解不能的赦大侯爷坚持不懈的耍赖缠磨,比吃奶娃子都腻人。宁珊如今不爱搭理没什么正经事情的朝堂,可也不等于他就有心情哄个老大的熊孩子,索性任由贾赦折腾,就是不松口,实在烦了,干脆命人封了贾赦住的院子,不许他出门。反正贾赦也不爱上朝,一个月起码请二十天的假,而且就算去上朝了,也没有他的工作,因此不会影响什么。 被关禁闭的贾赦暂时偃旗息鼓了,蔫耷耷的每日跟古董宝贝相对叹气,真的好想看假正经的笑话啊! 就在贾赦被禁足的那段时间里,嫔妃省亲活动终于轰轰烈烈的开始了。所有建好了园子的人家都按照自家娘娘的位份分时间递上奏折,恭请省亲。荣国府急的直跳脚,他们家的园子建的又大又豪华,比皇后娘家的还出彩,却因为银钱馈尽,无法装饰内院,内务府的检查过不了,就没法上折子,她们家琪嫔娘娘就没法回来省亲。这会子,贾史氏倒是无比想念贾赦,主要是想他那一屋子的金石器具,古玩字画,若是拿到手里,他们荣国府便是最风光的外戚了。 一日三次的派人去请,却一直见不到贾赦的人影。宋平大管事严格按照自家侯爷的吩咐,不让任何荣国府派来的人进到老侯爷的院子里去。要请安,要问好,都只能在门口磕头。可是谁是特意来磕头的?凡是进不去门的,回了府统统被痛骂一顿,然而再打发人来,也还是进不去。贾琏为此多挨了许多咒骂,史太君命令他亲自去请贾赦回来都没用,贾琏每每到宁家转一圈,讨两杯好茶吃吃就回来,然后便撒谎说宁珊不给他面子,连他也见不到贾赦。 迎春回府去请安,被史太君拉到怀里好一番摩挲,二太太捧着她又是夸又是赞的,话里话外让她给贾赦传话,迎春木着一张脸,装的蠢笨无比,说什么都只管喏喏答应了,下次再来便道歉自己没办成。若是被说了重话,分分钟哭给人看,眼泪落如骤雨,似乎不吝惜水分脸面,往往抽噎的跟要背过气去似的。 她那两个贴身丫鬟也被洗了脑,虽然司琪的家人除了跟着邢夫人的王善保家的都还在荣国府当差,但她本来也同父母关系淡薄,又对迎春忠心,便按照教养嬷嬷的指示,每每哭哭啼啼的透露出想让自家姑娘回荣国府舒坦的暗示来。掌家的王熙凤正烦着缺钱,哪里愿意多养一个白吃饭的?因此不用别人说什么,她就会主动劝着贾史氏、贾王氏赶紧把迎春送回宁家去。因为过去迎春胆小怯懦的木头美人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以至于到现在都没人怀疑她在宁家的地位的。 几个姑娘们,尤其是聪慧如林黛玉、精明如薛宝钗、敏锐如贾探春,倒是隐隐约约知道迎春在宁珊面前十分受重视,但是她们都聪明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会去说破。而大大咧咧的史湘云和年纪幼小的贾惜春则是真的看不懂,也没兴趣过问这些闲事。 当史太君着急上火的起了一嘴燎泡,王夫人更是病了好、好了病的折腾了几回之后,贾赦的禁足令终于到期了,而此时,第一批省亲的后妃们早就各回各家炫耀完毕了。荣国府却因为迟迟通不过内务府的审核,眼看着递折子的截止期就要到了,贾政早就让文书相公改了又改,背的无比流畅的省亲奏折就是递不上去,二房两口子加上史太君都是又气又急的,各个忍不住火冒三丈,荣国府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都是大气也不敢出的捱日子,生怕不小心撞上枪口。 终于,坐不住了的贾政主动送上门了。 贾政自以为身为二叔,宁珊应该是不敢拦着他去见贾赦的,因此连封帖子都没写,直接就坐车上门了。一个白身,还是蹭着自家二弟的吃喝却踩他一头的假正经,宁珊怎么可能给他面子?宁府里连管事都没出,直接叫门子堵了贾政一肚子:“这位老爷看着也是簪缨世族出身,怎么连登门拜访前要递上帖子的道理都不懂?还请回去,送了帖子,让侯爷过目一回,同意了再来吧。毕竟我们这是侯府门第,不是随便来个人都可以进的。” 贾政坐在马车里,听着他的长随被宁家门子羞辱,一张白净的国字脸青了又红,他长到这么大,除了在袭爵一事上没能占到便宜,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明明如今他女儿贵为嫔妃,他已然跻身皇亲国戚之列,怎么反倒过的还不如之前舒坦顺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凭什么被他压了半辈子的贾赦如今胆敢这样对他了? 被大儿子鄙视为没有出息的贾赦坐在书房里,听着小厮活灵活现的场景重现听得十分开怀,大方打赏了十两银子,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如今被经济管制着,一个月的月钱才得二十两,领到手一天就去了一半,居然毫不心疼了。可见羞辱贾政带给他的快感远远超过了古董、银钱和美妾。只要能踩贾政一头,他就再没有其他追求了,十分好养活。 宁珊下衙回府,远远看到一行车架扬着滚滚烟尘从他家大门前驶开,当即勒马停下,免得吃一肚子灰。“去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谁来爷的家门口放肆?”一时间没有想到贾政其人的宁珊如此吩咐长随道。 宁珊的长随首领是宋平的儿子,当年在军中便跟着他的,从贴身小厮升到亲兵,却放弃了去除奴籍,依旧以下人身份跟随的宋良。前一阵子,他被派去看着老太爷不要作妖,因此对于这情况了解得比较深刻,笑道:“瞧那车架的样式,很像是那荣国府里出来的。” 宁珊顿悟:“这是着急了?傻爹不回去,他就亲自过来?”如今朝上朝下都在议论嫔妃省亲的事情,光是户部里就有好几家有后妃在宫中的,没少出来炫耀,就算不刻意去打听也被强迫灌了一耳朵。 宋良尽量无视了侯爷对老太爷“傻爹”的称谓,牵着宁珊的马缓缓往烟尘渐消自家门前走去,一面道:“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算是见识了,那位政二老爷若是当年不欺压咱们老太爷,如今也不必受这屈辱了。” 宁珊冷哼一声:“堂堂一个侯爷拒绝接见被罢官的白身,谈不上屈辱。”贾政的为人实在是叫人看不上眼,都说宁国府乌遭,荣国府清贵,可是在他看来,贾珍比贾政强上许多,品行姑且不论,起码知道要怎么做人。 第52章 欲语还休 一时入了府, 迎春等在二门处第一时间给请安。这是她的习惯, 每日宁珊去上朝, 她都是在二门处送行, 再在这里等着迎接。前几日宁珊下衙的晚,为了不耽误他用膳休息, 都是行过礼就乖乖回房去的, 今日却见宁珊回来的甚早, 迎春便想着,要将荣国府里的一些事情告诉大哥哥。 “听说那边府里为了省亲园子的陈设布置各个着急上火, 如今能想的主意都想尽了,史家、薛家也帮衬得足够了,恐怕他们要来打大哥哥的主意。我这几次回去请安,没少听着明里暗里的非分之想。大哥哥瞧着, 是否该注意着些?”迎春真正的意思是,是不是该给他们点儿教训了?记得当初他们建园子时候打宁家的主意, 好端端的一个妃子便跌成了贵人。不知道这一回还会不会往事重现?迎春如今也喜欢上了隔岸观火的刺激感, 忍不住想陪着她爹捣捣乱。 宁珊扔下披风,接过热帕子擦手,随意道:“你瞧着办吧,只要别让傻爹被圈进去就随他意好了。”禁足这么久,贾赦也该消停不少了,放他出去玩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迎春细声细气应了:“那么下次去请安,我便说爹爹已经大安了,过些日子就会给老太太请安了。”为了不让外人知道贾赦一个当爹的被儿子关了禁闭, 那段时间宁府众口一词对外宣称贾赦染了风寒,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宁珊搁下帕子,接过迎春端上来的茶,润了润嗓子:“你自己也留心着些,别叫她们欺负了。”迎春那个爆碳性子的丫鬟司琪已经告过三次状了,看样子恨不能自己冲上去给姑娘出气。 迎春内心欢喜,笑微微道:“都是长辈,说我些什么都是应该的,谈不上欺负。”反正被骂一顿又不会掉块肉,而且她们越折腾,越是要被揭掉那层慈善的皮的。如今贾史氏在贵妇圈子里慈和仁善的好名声可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刻薄冷酷连亲孙女都刁难的名头。幸而她现在上了年纪,很少在外走动了,不然一早就该被气得顾不上孙女,先挽救自己的名声了。 至于贾王氏,早在她被明旨斥责为罪妇的时候就没有名声可言了。如今荣国府里,除了姑娘们都没人外出走动,因此一时还没发现自家的名声快要烂到底了。等她们知道的时候,怕是什么都来不及挽回不了。 果然,迎春再回去请安的时候便透露了贾赦已然大安,不日便会过来,贾史氏憋屈了良久,又有心爱的小儿子受辱在前,恨得咬牙切齿,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忍不住更加刻薄起来:“总算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做娘的,倒没有完全坏了良心。”该死的混账,当初为什么要生出他来?贾史氏恨的在内心里掐死了贾赦十几遍也不解气,当然,她最恨的还是什么都没干的宁珊,若不是有他在,便是十个贾赦捆在一块儿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去。 请过安的迎春被打发到后面去同姑娘们谈笑,沿途走着的时候,林黛玉忍不住拉着她的衣角,轻声道:“何必说了实话?没得让大舅舅受累。”自从贾赦出面保住了林家最后一笔财产,又给林如海挣来了身后的清名,林黛玉便十分感激贾赦,觉得这个大舅舅是可靠的,心里尊重他比二舅贾政多许多。 迎春抿嘴笑道:“有大哥哥在,如何会让父亲受累?”在迎春心中,她这个大哥不说天下无敌也是罕逢敌手的了,千军万马之中都能取敌将首级,还会收拾不下几个后宅妇人不成?如果林黛玉知道几百年后的通用语,一定会说,这姑娘已然成了她家大哥的脑残粉,盲目崇拜而不自知。 不过就是不知道,林黛玉也觉得迎春信任的有些过头了:“便是后面能找回来又如何?终究还是先吃了亏的!”她爹不就是如此么?信任岳家,以独女和家产相托,却险些被毁掉一世忠名,每每想起,她还是忍不住背着人暗自落泪。 迎春无奈道:“世事便是如此,横竖父亲不能一世背着不见人啊。”如今太上皇极力强调孝道,贾赦便是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不如早早怼回去,图个痛快。迎春听教养嬷嬷评价她爹是京中一流的混不吝,当初她老人家还在王府的时候,连王爷都赞叹过有时候能耍无赖真的是件很舒心的事情。 林黛玉也默默无言,静静的跟迎春并排走着,一个园子,让多少隐在水面下的平静被掀到了台前,如今这荣国府,哪里还有一丝家的温情?林黛玉不由自嘲,她一个孤女,连自保尚且不能,又替别人操什么闲心呢! 走在两人前面的薛宝钗放缓脚步,隐隐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内心也暗自心痛自家被挥霍了的产业,她娘实在是太天真,太实诚,也太相信自己的姐姐了,早已看清楚王夫人狠辣贪婪的薛宝钗如今完全没有她母亲期盼的跟贾宝玉结亲的意愿,有这么一个婆婆,别说贾宝玉只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纨绔子弟,便是国之栋梁,也是嫁不得的。 她如今只盼着宫里尽快小选,秀女们的大选她是不敢奢望的,但对于小选却有自信能够脱颖而出,怕只怕递上去的名帖过不了第一关的审核,让她连个入宫的机会都没有。这么一想,便不由的深羡黛玉和迎春二人,她们是不慕一朝显贵,把选秀看的极轻,而自己则是想青云直上却连入宫的门路都毫无保障。同样有个哥哥,她的命怎么就不如迎春,摊不上一个侯爷的兄长呢!便是六亲皆无的林黛玉也有个好出身,有着姑苏林家四代列侯的好清贵名声。偏偏她自认样样不输于二女,却硬是在身世上平白低了一头不止,这期间的差距,便是拍马也不能及的。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认命? 不提薛宝钗难得的自怨自艾而少言寡语,姑娘们这次小聚也是没个趣味的,贾家为了布置园子一再的写信给史家借东西,借的保龄侯夫人火冒三丈,忍不住撒气到了史湘云身上,把她接回去好一番排揎;最能热闹的史湘云一走,姑娘们便再没有那么活泼会调气氛的了,如今惜春也是三天两头的回东府,薛宝钗心情低落时常呆在家里看着她母亲别再被骗,也是甚少过来,徒留不爱说笑的林黛玉和地位尴尬的贾探春相顾无言,贾宝玉最喜欢姐姐妹妹们都陪着他玩笑,可现在除了探春不得不讨好他,都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了,一时只憋得他满心委屈,越发的在贾史氏面前郁郁寡欢,让贾史氏糟心园子的同时还得操心他。 今日迎春回来请安,惜春也从东府过来,薛宝钗想着跟迎春交好,日后或可借力,便强打起笑脸也过来了,贾宝玉顿时欢脱了许多,假装肚子疼,逃过了家学,也不进书房,兴冲冲就朝二门而来,目标直奔探春所住的抱厦。现如今湘云回了史家,她那间便空置着,不好进去,便定在探春处小聚。 迎春见了贾宝玉还在生气他之前诋毁自家父兄的事情,扭过脸去同林黛玉说话,不想搭理他,可贾宝玉却早忘了自己的无礼妄言,涎着脸凑到迎春面前,赞道:“二姐姐的气色越发好了,只是你的胭脂颜色薄了些,有些不衬今日这身衣裳,改明儿我送二姐姐一盒子自制的好胭脂,可都是上等的胭脂膏子淘出来,拧净了再蒸出来的,保你用上了便爱得不行。” 贾宝玉喜欢掏澄胭脂这件事在贾家是只瞒着史太君并贾政夫妇的,其余人等上到姑娘们,中到管家媳妇,下到扫地的小丫鬟都知道。而且他做出来的胭脂也确实比京中上等店铺买的还精致些,还能润泽肌肤,迎春没必要跟自己的脸蛋儿过不去,便给了他个盈盈笑脸,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宝玉见迎春肯跟他说笑,越发忘形,又讲起了自己做的紫茉莉花粉,擦脸更匀称,也显白净细嫩许诺说要送每个姐妹一盒子。众人有着他发疯,被他嫌弃过多回的薛宝钗也懒得再跟他讲经济仕途,便都含笑答案了,只盼着他疯够了赶紧离开,去掏澄胭脂也好,去磨花粉也好,就是别杵在眼前,让她们被王夫人迁怒就好了。 奇葩的王夫人从来不怪自己儿子不爱学习,而是一直嫌弃姑娘们耽误他上进,除了一个薛宝钗,差不多所有人都被她明理暗里训诫过,叫她们不许陪宝玉玩。可是她那宝贝儿子自己凑过来,谁要是不理也要遭记恨,只闹得姑娘们如今听见宝玉的名字就头疼,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待他才能让王夫人顺心,便只好祈求他越少出现越好。 万幸如今园子建的差不多了,贾政除了心烦布置陈列等事,也将题匾写对等事提上日程,贾宝玉是最常被叫去写匾额对对联的,往往在姐妹群中坐上一刻便会有人来叫。今日也是如此,他才口沫横飞的夸赞完自己的好脂粉,便听外头传来他贴身大丫鬟袭人的声音:“宝二爷可在?外头老爷并众相公们等着他去园子里呢。” 宝玉臊眉耷眼的走了,惜春瞧他背影不见了,一拍手,笑道:“终于走了,可谢谢二老爷的召唤。” 林黛玉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蛋:“好容易清静下来,你别又闹开了。” 惜春把黛玉的手抓下来,捏了捏,撅着小嘴道:“林姐姐胡说呢,我几时闹腾过?” 迎春也笑着凑趣:“你在我那儿还少闹了?成日里叽叽喳喳,又要画这一处,又要画那一处的,上次打翻在荷风四面亭里的颜料到现在都没擦洗干净呢。” 惜春俏脸一红,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着:“劳烦姐姐家的丫鬟了,下次我去了,给她们带点心吃。”上回惜春作画之时,过于激动,兴致高昂,挥洒之间动作太大,将十几种颜料碟子全带翻了,淌了满桌满地的颜料,里面还夹杂着许多看不清的碎瓷片,好几个丫鬟收拾的时候都伤了手,没法子,只好叫了粗使婆子来,想法子将干了的颜色一点点刮走。如今那亭子五彩缤纷的,东一抹西一撇,可不好见人。亏得这阵子花开的不齐,用不着办些游园、赏花的宴会,不然还不好解释了呢。 第53章 婆媳大战 众人正轻松着说笑, 却忽见史太君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鬟鸳鸯走了进来:“老太太那里传姑娘们呢, 都请快着些过去吧。” 迎春一愣:“我们方才请过安回来的, 怎么这时候又要见?” 林黛玉也起身问道:“可是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鸳鸯低眉顺眼道出原因:“老祖宗今日兴致好, 想去新建的园子里逛逛,叫众位姑娘也去松快松快。” 薛宝钗有些惊讶, 低声问道:“方才听说二老爷叫了宝玉, 带着清客们进园子去游览的, 我们这时候如何进去?”就算贾政和贾宝玉不算外人,那一众清客怎么算?难道让她们这群大家闺秀随意给人看么? 鸳鸯只是个传话的, 如何知道史太君心里在想什么:“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横竖老祖宗定有安排,姑娘都是金贵的,只管过去就是, 必不会给人冲撞了。”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史太君自己也不可能让清客随便看的, 或者说, 若是老太太非要折腾,她们反对也无用,便逐一起身,按照年纪依次走了出去,鸳鸯垂头在前面带路,一众姐妹都沉默的跟着,心中各有思量。 迎春是再想,别不是她才说了她爹好了, 老太太就要打主意坑她爹了吧。比如说让她们去看看空荡荡的园子,再叹息些家中入不敷出之类的,好让她主动请缨劝她爹献出库房来?别说笑了,她几时能左右她爹?若有一日她爹真的听她指挥了,只怕她大哥哥都能当上皇上了。迎春暗自腹诽,却也告诫自己一定要提高警惕。 无独有偶,薛宝钗心中想的和迎春一模一样,都觉得老太太是又想算计别人家的库房了,也暗自戒备着,同时又担心游园会把她母亲也请去,她本人是不会轻易被套进去的,但她那个实心眼的妈妈可就说不定了,而且她们家如今住在荣国府上,还想着接荣国府的力送她进宫,是轻易不敢得罪的,只怕这一回又要给人“借走”一批有去无还的财物了。薛宝钗急的把手绢子都拧开边儿了,此刻她真恨自己不似林黛玉那般娇柔虚弱,若是能装个病回家去歇着,怎么着也能躲开这一次啊。 和二人想法如出一辙的还有林黛玉,她是知道自己还有一笔家产,其中以有价无市的字画古玩居多的,她也在担心老太太逼迫大舅舅出财献宝,大舅舅不舍得自己的东西,便拿她那些充数的,虽然说她担心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总还是有一份期望,盼着这个家里至少还有肯真心待她的人,若不然,她可真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着,怕是要没有活路了。 比起各怀心事的三人,探春和惜春就要平静多了,无非就是陪老太太逗趣儿逛园子而已,多准备几句吉祥话就行了。惜春则想的更直接,若是有人不怀好意,她就直接从会芳园相连处回宁国府就是了。如今她也算是有人撑腰了的,大哥贾珍为了讨好宁家大哥哥,就差把她送给二姐姐家了,所谓恃宠而骄,乃人之本能,惜春看透了贾珍如今一副有求于她的模样,乐得以此给自己图些便利舒心。 一行无言的到了荣禧堂,又是一番请安行礼,便见史太君笑容慈和的叫她们免礼,自家骨肉,不必讲究什么。姑娘们可没傻到把这话当真,俱都行了全礼,才微微抬头,只见史太君下首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人身后站着各自的儿媳妇,俨然一副三堂聚齐,要开锣唱戏了的架势。迎春便乖巧走到邢夫人身边,本想站着,却被一把拉了坐下。探春便走向王夫人,也被满面笑容的赐了坐,林黛玉在没有贾宝玉的情况下一向是被史太君搂在身边的,薛宝钗便去王夫人那边坐下,拍在探春之前,惜春就顺势坐到了迎春下首,各个屏气敛声,打定主意不问到头上绝不发言。 史太君喜气洋洋的对众人道:“如今咱们家的园子也建成了,不日将恭迎娘娘回来省亲,到时候你们都来,也让娘娘见见你们,给你们沾些福气,那便是一辈子受用不尽了的。” 邢夫人立刻接上去:“老太太发了话,我等自然是要遵从的,只是不知道到什么是个什么章程?说起来,如今我家老爷升了爵位,也连带着我跟着得了些脸面,不知道到时候我同娘娘是谁给谁行礼啊?”侯爵夫人位列超品,是外命妇中除了国公夫人最高的了,可宫中的贾元春的嫔位却是只有三品,上面除了有正一品的贵妃,从一品的四妃,还有位列正二品的贵嫔和从二品的九嫔,贾元春的嫔位是从贵人提上去的,没有封号,高不出外命妇五品,因此谁给谁行礼还真是不好说。若她得宠,便是国公夫人都得客气着,可是连个封号都没有的贾元春显然不处在得宠的行列中,到时候该怎么行礼可就有得乐子了。 史太君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糊涂东西,娘娘是君,便是我都要敬着,你区区一个侯夫人,胆敢这般放肆,你这是大不敬。” 王夫人的脸黑的能吓哭小孩,这该死的邢氏,敢在她女儿省亲在即找茬儿,真该千刀万剐了都不能解恨。 邢夫人有恃无恐:“若娘娘还是贤德妃,我是万万不敢无礼的,然而现在么,大家都知道···”拈起丝帕抹抹嘴角,欲语还休,留下无限空白,让脑补的人自己生气去。 史太君指着她的手都气得颤抖了:“掌嘴!掌嘴!”可是谁敢去呢?除非她亲自动手。 王夫人铁青着脸,一副好言相劝的样子:“老太太别同大嫂子置气,她出身低,许多事情都没见过,老太太好生指点,耐心分说,她必是能听得懂的。” 邢夫人敏捷的转向王夫人:“我确实出身不高,可有道是低门娶妇,高门嫁女,谁叫我命好,嫁了我家老爷呢,这不就跟着长脸了?二太太倒是统治县伯王家的贵小姐,只是不知道如今身披几分诰命?哦,我说错了,是敕命?”敕命她也没有了,出身高顶个屁用,邢夫人撇着嘴,谁叫你眼瞎,嫁了个有名的假正经窝囊废。 这一下连王熙凤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她虽是大房的媳妇,却也是王家的闺女,邢夫人踩掉王家的脸皮,她不也跟着丢人么? “大太太想是伺候大老爷累着了,说话竟也糊涂着,便是同二太太置气,也不该在这里浑说,没得气着老太太。”王熙凤抢前两步,搀着史太君手臂,帮她抚着胸口顺气。 史太君顺势撑着王熙凤站起来,就要往邢夫人跟前走,看上去是忍不住想亲自动手掌嘴了。邢夫人这才后悔说的过了,她可不想白挨嘴巴子,闹得没脸,连忙站起来,借着行礼的动作躲开史太君的来势汹汹:“是我嘴笨,明知道二太太不爱听这个,还非要说,我这里给二太太赔不是了。”她是长嫂,都行礼了,就不信王夫人还敢正坐着受了。 王夫人咬着牙侧身避开,也不得不站起来还礼:“自来长嫂如母,您的教训我怎敢不从?”史太君还活得好好的呢,你这个当嫂子的就想代行婆婆权利,就不信史太君不弄死你。 李纨见势不妙,当即就要带着姑娘们退出去,这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要开撕了,谁还敢听? 史太君被气了一年有余,今日是铁了心要把大房踩下去,邢夫人就是第一个,因此喝道:“都不许走,她自己不要脸面,你们何必顾忌着给她留?都坐下。”众人不敢坐,吓得都站着不动,丫鬟们则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扶着史太君另一边胳膊的鸳鸯都跪在地上了。 这一下可闹大发了。邢夫人暗暗后悔给贾史氏抓住了把柄,这要是连累了老爷,她回去也得挨削。做什么就图一时痛快嘴,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呢。 邢夫人左想右想都没得好了,索性拼着得罪贾史氏,也不能让贾赦迁怒于她,便横下一条心,拼着挨耳刮子,也要说话:“长嫂如母是不敢当,老太太还在这里呢,你说这话是把她老人家放在哪里?” 王夫人这才发现,这个她一向没瞧起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嫂子竟也有一张利嘴:“我素日侍奉老太太诚心诚意,天地可鉴,并不在嘴上,她老人家明察秋毫,必是慧眼如炬,能辨明真心的。” 邢夫人抓着王夫人不放:“心诚固然是好的,嘴巴也该管牢些,在家中说说是无妨,若是到了外面也说错话,丢的不止是一家的人,宫里的娘娘面上也不会好看。”这是讽刺王夫人此前包揽诉讼、放印子钱害贾元春被降位的事儿呢。 王夫人一想起这一茬儿便是心如刀割,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自己不好,只痛恨揭发了她的人,拿起子多嘴多舌的混账御史,没得疯狗一般乱咬,害她丢了敕命,成了罪妇,不但出大笔银子赎罪,还连女儿也被带累。 史太君想起这一茬儿也是万分痛恨,一恨王夫人狠辣却愚蠢,做事不仔细给人抓住把柄,二来也恨把这事儿吵嚷到外面去的贾赦。明明就该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的,那个混账却玩起了大义灭亲,生生毁了荣国府的清誉,还祸及他们最大的靠山娘娘。这会子,她倒是承认贾赦也是自家人了。 李纨带着一众姑娘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立马聋了瞎了,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才好。上头这三位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今日不管谁丢了脸,都要迁怒到她们身上的,这么想着,心中不由暗恨,你们要吵要闹为什么非要让她们跟着遭罪? 王熙凤也不敢再听下去,这会子也顾不得王家的脸面了,只想着赶快遮掩过去,谁都丢开这话题才好,便一叠声的苦求史太君坐下:“老祖宗,身子要紧,娘娘省亲在即,您何必动了大怒,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到时候娘娘也是要心痛的。”现在只能把元春抬出来了,为了能让她顺利省亲,别的事情应该都可以暂时放缓才是。 史太君果然也最看重这个,顺着台阶就下了,坐回身后榻上,怒斥邢夫人道:“愚妇跪下!” 邢夫人麻利的给跪了,今儿是她嘴欠了,这倒霉她认了。 迎春更倒霉,嫡母都跪了,她还能站着吗?只好赶紧跟着也跪了。结果,薛宝钗成了最尴尬的一个,本来逛园子都不该有她一份的,偏偏贾家内讧还把她也带上了,而且她和迎春最年长,是并排站在前面的,这会儿迎春跪着,她站着,别提有多显眼了。 史太君本来就不喜欢薛宝钗,这会儿一眼瞧见她,想着她方才听到的那些事,更加嫌她碍眼了。她也不想想人本是她自己叫来的,却嫌弃薛宝钗不懂规矩,不晓得自己避开,完全是毫无理由、甚至无理取闹的迁怒人家。 第54章 迎春出战 废了多少唇舌终于降服住了邢夫人, 史太君也没力气再绕弯子, 直接了当下命令道:“今日你犯上的事情我暂且记下, 待娘娘回来省亲的时候自会处理你。如今你还有机会弥补一二, 自己想清楚吧。” 邢夫人可以自认倒霉丢脸,却不会忍下吃亏:“老太太说的是, 到时候我自同娘娘请罪, 皇家要打要骂我一人领受, 碍不着别人的。”她就不信皇家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嫔打杀了她这个超品外命妇,顶多就是下个懿旨骂她一顿, 最多降级罢了。而且现在宫里又没有皇太后,甄太妃再怎么得太上皇的宠,又跟贾家交好,也没法名正言顺的行驶后权。 而当今的皇后呢, 跟所有嫔妃都是对立着的,还能帮衬贾元春出气不成?哪个嫔妃让人踩了都是好事儿, 皇后面上再怎么装不悦, 心里都得高唱凯歌。何况,邢夫人心里也知道,史太君就是痛快痛快嘴罢了,根本不会把这事儿闹出去,不然贾家上下都要落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谁也别想好。这时候她倒是也愿意承认自己是贾家人了,跟史太君甩锅的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愧是命定的婆媳。 史太君恨不能活撕了这贱|妇, 她想听的可不是请罪的废话,她是让她拿出金石字画来布置园子,给娘娘挣脸,谁稀罕她磕几个头去请罪?她磕死了有个屁用? 一个眼色丢给王夫人,太直白的话她不能再说了,身为娘娘生母,别净想要好处,把坏人都推给她老人家做。 王夫人咬牙上前扶起邢夫人:“大嫂子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娘娘还是你的侄女,如何会降罪于你?只是娘娘宽宏大量了,你也该有所感恩,如今这园子就是最好的献礼,咱们一道布置得尽善尽美,也让娘娘开心些,岂不两相得宜?” 邢夫人毫不客气的拒绝道:“若是我有那个能力,自然乐意为娘娘鞍前马后,可惜我小门小户出身,见识又浅,身家又薄,实在没什么可以出力的地方。也只好多为娘娘念几遍经,茹素斋戒几个月,祈求娘娘凤体安康,早生贵子了。” 史太君道:“自来夫妻一体,你没本事,老大还没本事么?如今京中盛传他擅长鉴定金石古玩,正该给娘娘尽力。” 邢夫人道:“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外面的事情。再说,擅长鉴赏,也不等于自己就有,那多半是别家老爷手中有了宝贝,请我们老爷去给看看,老太太这话是让老爷去跟同僚们借一些来撑场面么?” 史太君终于忍不住一茶杯砸了过去:“给我跪下!” 邢夫人熟练的又跪了下去,还顺势拉倒了王夫人,没有准备的王夫人“噗通”一声,趴跪下了。 迎春本来就没起身,省了一道工序,李纨和探春就惨了,都没反应过来的看着王夫人含着眼泪趴在地上,愣了半天才抢上去扶,却被狠狠剜了两眼,脑子一木,也都跪了。 薛宝钗终于忍不住了,一手一个,拉着林黛玉和贾惜春悄没声儿的退了出去,这屋里没法再呆了,但是她也不能一个人走,林黛玉是史太君的心肝,贾惜春是府里的正经小姐,跟着她俩一同进退,没功劳至少也没过错。 见薛宝钗终于走了,史太君也可以彻底不用装慈和了,指着邢夫人就是一顿痛骂,甚至都没想到让王夫人先站起来,坐到一边去。 邢夫人心安理得的死拽着王夫人,不让李纨把她扶起来,探春早就埋着头跪在王夫人身后,不敢让嫡母看见她。此刻王熙凤也快疯了,太婆婆骂着她婆婆,她是向着哪边都不对,站也不对,跪也是错,完全手足无措了。而唯一能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的亲姑姑也插不上话,她只好战战兢兢的缩在后面,心里盼着谁都别注意她才好。 史太君见邢夫人跟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说什么都哼哈答应着,心里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劝不听,骂不动,她还能拿她怎么办?难道真的亲自动手去掌嘴吗?只怕打了也一样不起作用吧。仗着孝道,仗着婆婆的势压她又能如何?她不拿东西出来,她还能扒了她的皮不成吗? 在骂了贾赦混不吝多年之后的史太君终于明白了混不吝是一个多么好的护身符,现在,大房一家子都混不吝了,她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抹黑大房的名声?如今老二被罢官,若是大房的爵位再被夺了,贾家就彻底败落了。当然,若是娘娘受宠,能吹枕边风,夺了大房两个爵位给二房那是极好的,可是进宫这几次,话里话外听着娘娘诉苦,史太君也知道她着实是不受宠的,那么去状告大房不孝唯一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贾家彻底退出京中贵族舞台。 她没辙了。在横行荣国府老少三代,驰骋京城贵妇圈多年之后,她发现原来她可用的手段也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老百姓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现在有爵位的大房反而是光脚的,一无所有的二房却要撑着她们的娘娘,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 对于邢夫人无可奈何的史太君不得不转向迎春,听说这丫头挺受宁珊的重视,只能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榨出些东西来了。 挥退了邢夫人、王夫人和两个孙媳妇,探春趁势也溜了,史太君只留下了贴身丫鬟鸳鸯,让她扶着迎春到身边坐下。努力把之前暴躁凶残的嘴脸收拾回和蔼慈祥,搂着她道:“女人这一辈子啊,靠谁都是靠不住的,生了儿子娶了媳妇,就一个个的都翻了天,到头来,还是要靠着娘家,靠着自己的嫁妆才能立得住。你如今也大了,你那个嫡母不是个好的,什么也不会教你,你还是回家来,祖母亲自教你,将来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一户好人家,别像祖母这般,老了老了,还要被儿媳妇顶撞,晚年不得安生。”说着,流下眼泪来,语气哽咽,饱含辛酸,她是真的觉得憋屈的。 迎春被王府里打转了半辈子的教养嬷嬷教了一年,这点子手段还不看在眼里,无非就是想图谋宁家给她的嫁妆么!便是直说她也不怕,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虽然说将来真的要出嫁,大哥哥是不会少了她的东西的,但是现在她可是两袖清风,顶多有些衣裳钗环,她爹赏过她几件古董宝贝,老太太想要,给了就是了。 对于表演木头非常有心得的迎春按照字面意思陪着一起痛哭,扶着史太君的胸口,眼泪来的比史太君还快还多:“老太太,您老是有大福气的,千万别灰心,娘娘还等着回来看您呢。” 娘娘!娘娘的!省亲园子布置不起来,上哪儿去见娘娘?! 史太君现在连这最为自豪的两个字都听不得了。这二丫头真是木头做的,再没有比她更不会说话,更不会看眼色的了,可恨聪明伶俐又知道向着她的三丫头怎么就没投胎到大房里去?若是三丫头掌握了宁家,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虽然养着姑娘们权当是解闷儿的小玩意儿,但史太君还是看得清各人的脾性的,二丫头怯懦木讷,三丫头野心勃勃,四丫头根本不是西府的,养着纯属凑趣,倒是林丫头和宝丫头两个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可是一个已然没了万贯家财,另一个她却不想配给最心爱的孙子,若是能光拿了薛家的钱却不收她家的女儿就好了。 史太君只觉得现在事事都不顺心,甚至还不如当年做孙媳妇的日子舒服呢。到底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大半辈子都过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婆,太婆婆,却怎么越熬越苦了呢? 对于迎春的死活不开窍没了耐心的史太君索性明说:“你姓贾,将来能依靠的还是贾家,你是个聪明姑娘,可要想清楚,到底该向着哪边?” 迎春天真道:“孙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盼着娘娘能记着还有我这么个妹妹,提携一二,便是一生受用不尽了。”这是史太君的原话,重复一遍,多容易。 史太君咬牙摸着迎春的手,柔声道:“娘娘和你是姐妹,这点再不会错的,可是如今娘娘有困难,需要你这个做妹妹的帮衬一把,你看这可怎么是好?” 迎春真的哭出来了:“我出身低微,又没了亲娘,父亲不爱,嫡母不宠,兄嫂也不看重,我只盼不给娘娘丢脸便是最好的了,哪里还能帮上什么忙呢?”要不要这么直白啊,贵族说话的潜规则都哪里去了?难道不是该隐晦婉约,拐上十几个弯儿的吗?这么直接真的好听么? 史太君倒是相信迎春说的是真话,在府里十年,二丫头是个什么地位她还能不知道?大房里但凡有一个人看重她也不至于给个奶妈子骑到头上去,虽然说她进了宁家之后除了两个贴身大丫鬟其他人都被打发回来了,可是她前阵子安插过去的小丫头子传回来的话也没看出她过得有多尊贵。最多是因为上了选秀名单而给添了个教养嬷嬷,多买了几个人。可就这么个木头雕出来的脑子,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能进的了宫?怕是第一关就要给刷下去了。 做好了最后一搏心理建设的史太君直截了当的吩咐道:“你回家去找你父亲和那个大哥,就说我说的,你也大了,很该收拾嫁妆了,让他们将备好的东西交给我过目。” 迎春暗自翻了个白眼,无比天真的在史太君心上捅了一刀:“大哥哥提过这件事,他说要我跟着嬷嬷好生学习,将来过了选秀,按照指婚的规格给我置办。如今算算,还有两年,老太太尽管安心等着,孙女儿也都指望着您呢。” 还有两年?指望个屁!史太君瞪起眼睛,彻底对这个孙女儿失去耐性了。她就知道,大儿子贾赦纯粹是个生出来给她添堵的玩意儿,连他生出来的儿女也一并是塞心的货色。 第55章 人以群分 肿着一双美目回家却面带笑容的迎春把正在对弈贾赦和宁珊爷俩儿都吓了一跳, 贾赦直接冲着邢夫人问道:“这丫头疯魔了?” 邢夫人揉着膝盖, 没好气儿的道:“老太太才是真的疯魔了, 这丫头如今出息的, 都会气人了。”她是被撵下去了,可是荣国府里早没了她的房间, 因此走的不远, 就在后廊下坐着, 迎春那番话她听了个齐全。这丫头可不是原先的木头美人儿了,如今的迎春花长得比刺玫瑰还扎手, 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她听着都害怕。 宁珊拈着棋子,果断落在天元, 堵死了贾赦所有出路,贾赦耍赖的一把掀翻了棋盘:“不玩儿了, 不玩儿了, 下棋有什么趣儿,正经给我说说这丫头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吧。” 贾赦磨着宁珊陪他下棋的时候可是赌了彩头的,如今都输了三盘了,舍不得那点子宝贝,便没品的耍起赖来。 宁珊也不揭穿他,左右今日休沐,陪着傻爹玩儿跟看邸报一样都是打发时间罢了,招手叫过迎春:“你来同我下一盘。”迎春的棋力可不弱, 棋品更不是贾赦可以比的,跟她下棋且需要心力呢,倒是颇有意趣:“我让你三子,你若能赢了,方才爹输给我的东西都给你。” 迎春也不推辞,笑着坐下来:“能跟大哥哥下棋就是我的福分了,可不敢要什么东西,我如今精穷着呢,老太太都知道了的。” 宁珊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示意丫鬟去厨房煮几个鸡卵来给迎春滚滚哭肿了的红眼圈:“做什么又哭又笑的?谁欺负你了?你又报复谁了?” 邢夫人端着茶杯跟贾赦告状:“再没有那么不要脸面的一家子了,他们家的娘娘省亲,竟是谋划上了咱们姑娘的嫁妆,这可真是活见鬼了。我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 贾赦拍着大腿追问不迭:“你是怎么回的?” 邢夫人揉着膝盖:“跪了大半天,不过听骂罢了,我能回什么?人家是超品诰命,年纪又在那里摆着,还端着婆婆的款儿,我不忍着还能怎么地?” 贾赦完全不信:“老二家的可没有诰命,也没上年纪,你连她都恁不过?” 邢夫人得意道:“她陪我一道跪着了,这会儿指不定对着儿媳妇还是庶出闺女撒火儿呢。” 贾赦乐的龇牙:“我怎么就没在场呢?”真是后悔,邢氏这女人要耍起嘴炮来也不输他,今儿这出戏不定多可乐呢。 迎春接话道:“爹爹不在才是好呢,没得白挨一顿骂,有什么趣味?倒是听说二老爷领着宝玉和一众清客去园子里提匾额了,若是爹爹在,少不得要被请到那里去,何必听他们明褒暗贬的替二老爷吹嘘才华?”贾赦从不以肚子里墨水少为耻,但他很喜欢嘲笑贾政肚子里墨水比他多不了多少。 宁珊抬头看一眼如今越发活泼大胆了的迎春,连贾赦的话都敢接了,教养嬷嬷的月钱还得加一成才好。落定一子,截断迎春从西北角开始布下的长龙,道:“她们没邀请你也去园子里逛逛?”不请人去逛就开口要东西,也太没品了,虽然早就从贾赦和贾珍身上看出贾家人各个品行不良,但是总该有个底线吧,还是说,下限这东西也可以逐步刷新? 迎春一手拿着冰帕子敷在右眼上,只用一边眼睛看棋盘,瞄不准方位,险些落错了子:“本来是要去的,但是母亲跟二太太斗嘴,把这事儿给岔过去了。”她原本也以为要在园子里摆战场呢,谁想到邢夫人战斗力惊人,第一时间就出招了。她其实挺想去看看那个园子的,后妃省亲这种事情,她连听戏都没听过,心里是相当好奇的。 司琪上前接过迎春捂热了的帕子,又换了一块,关切道:“瞧着姑娘这双眼睛肿的,是受了多少委屈?要么下个月装病吧,别去遭这份罪了。” 邢夫人担心宁珊怪她没照顾好迎春,让她受了委屈,急忙辩解道:“老太太做戏要哭,谁敢不陪着,你去瞧瞧今儿那一屋子,就没一个敢不肿着眼睛的。”王夫人都哭了,虽然她是疼的。至于李纨和探春,多半是吓的。邢夫人自己都跟着掉几滴眼泪来表达忏悔之情,虽然是硬憋的。 贾赦听得更乐了:“不行,我得找个日子去瞧瞧他们那个园子,宝玉那小子除了贪花好色有什么大才?我就不信他提的出好诗词?”贾赦对这个侄子是相当看不顺眼的,当年的贾珠倒也罢了,虽然一样什么都没考上,但是肯认真学,拿了他名下的监生还博得国子监祭酒的青眼,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但贾宝玉算什么?抓周就会抓胭脂,从小就知道要漂亮丫鬟抱,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哪里有半点像能出息的样子?凭什么一样喜好美色,他就是下流老不修,贾宝玉就是风流佳公子?当年他被叫大少爷的时候,可比贾宝玉受欢迎得多了,光是脸都能迷倒京中多半闺秀,贾宝玉也就能骗骗家中的丫鬟罢了。 迎春倒是替宝玉说了几句好话:“宝玉的诗词还是好的,虽说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也没什么立意,但辞藻确实华丽,作对子写匾额也有出彩之处,连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是认可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二人的才学在她所认识的所有京城闺秀中都数一数二的,虽说别的闺秀更注重管家交际、田产出息,朝廷动向等未来的当家主母该学的东西,但通晓琴棋书画也是必要的,在这方面,贾家的姐妹们都是佼佼者,便连她这等在姐妹中排不上号的,出去游园赏花的时候,作的诗词也比其他姑娘好些。 贾赦对于小姑娘们赞美贾宝玉的文才不屑一顾:“小丫头片子们懂什么?我就看他能不能超过他爹自己考个秀才出来。”说到念书,贾赦突然想起被遗忘了很久的小儿子:“琮儿现在书念的如何了?能下场考试了吗?”要是他的庶子比贾宝玉还先考出功名的话,那才是狠狠给了贾政一记响亮的耳光呢。 宁珊倒是清楚贾琮的进度:“他才几岁,今年刚发蒙罢了,爹也太着急了些。”让儿子去比算什么,您老人家自己努努力压过贾政才值得吹嘘呢。这个傻爹也太没有追求了,只要比贾政强就美的找不着边儿,这京城内外,举国上下多少好榜样,为什么非要盯着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难道是要比谁更不成器么?要是那么比,傻爹也是能赢的。 贾赦毫不否认自己的低端追求:“好好教教琮儿,告诉他,只要比宝玉先考出功名来,老爷我送他一个铺子。”贾赦的私房铺子除了当年祖母留给他的,还有宁珊送的一个“金玉阁”,原是宁家名下买卖古玩的,可是宁家武将出身,几代主母虽有之女,在宁家呆久了也都渐渐感染了豪爽大气的作风,比起不能吃喝的古董字画,更重视金银田地了。贾赦既然在这方面极有天赋,便交给他去掌眼,只消看准了东西就行,经营方面自然有行家负责。 宁珊也不吝惜银子:“爹你能从员外郎升上去半品,我便让迎儿给你加一倍月钱。”贾赦作为侯府老太爷,一个月却只能拿五十两月钱,让他都不好意思出去找狐朋狗友喝花酒了。 迎春抿着嘴笑:“爹只要比二叔晋升快就行了,听说二叔从六品主事升到从五品员外郎就花了十年呢,爹花五年就比他强一倍了。” 贾赦就爱听人夸他比贾政强:“你也得比老二家的丫头出息才行。你看你大哥,你二哥,比贾珠、贾宝玉都强,将来琮儿也必能强过环儿。你倒也也给爹挣一个贵妃出来,让爹也当一把皇亲国戚。” 迎春被堵死了天元,笑着投子认输,让司琪过来数输了几目,自己仰起脸,让绣橘给她用现剥了皮的滚烫的鸡卵敷眼睛,随口道:“我同三妹妹一般出身,比也是该同她比才是。” 邢夫人听了有些担心:“要不把迎儿记到我名下?不然将来选秀怕是要吃亏的。”她可是跟贾赦一般盼着迎春能强过元春呢,可别因为庶出落了下风。 宁珊坐到一旁,端起茶碗轻轻撇着:“还真想让迎儿进宫不成?如今的皇家乱的不成个样子,去趟那浑水可是白糟蹋人了。”有个侯爷父亲,还有个侯爷大哥,贾琏也是个能干的,三品往上不敢说,但四品、从三品还是坐的上去的,这样人家出去的姑娘,便是庶出也抢手的很。 贾赦尤不甘心,低声嘟囔道:“那不是还有皇子们呢嘛,要是选对了,说不得能当皇后呢。”邢夫人眼睛雪亮,憧憬之情溢于言表。 宁珊皱了皱眉头:“你们贾家人还真是喜欢从龙,三代前就开始押宝,没一回能押对的,还来?”贾珍就提过这事儿,被他给骂回去了,贾赦又来提,他是没看清贾敬出家以后过得什么日子是吧。 当年贾代化和贾代善各押一皇子,结果俩都落了空,幸好中途见势不妙,改弦更张的快,因此一个当了京营节度使,一个还拼着救驾原级袭了爵。结果不说从此记住教训,还自以为得意,带的满府子孙都巴望着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眼力。贾敬就是站错边了,幸而急流勇退出了家才算被放过,贾赦是太蠢了,当初贾代善谋划的时候直接越过他跟贾政说的,然而同样没选对,不得已,贾代善死了,又连降五级,这才收场。现在贾赦又开始琢磨下一代了,他们家的人都没长脑子吗? 迎春默默的听着,她爹怎么安排都不重要,这个家里只有大哥哥说的话才作数。她对于将来要嫁到哪里完全没想法,但是听了教养嬷嬷的诸多故事,对于皇家可是敬而远之的,别说为妃为嫔,真让她当皇后她都不爱做。不过她自觉凭自己的能耐、出身、才貌和性情,应该远远达不到皇后的标准,因此没必要担心什么。 倒是那一心想着入宫的宝姐姐,若是两人易地而处,怕是能让她爹称心如意才是。迎春自己没有青云之志,倒也不反感心怀大志的姑娘,人么,有目标总比没有好,为了目标而努力生活怎么也是胜过浑浑噩噩度日的。家中三妹妹,亲戚宝姐姐就是积极进取派的,而她和四妹妹就是混吃等死派,倒是林妹妹和云妹妹看不清楚,约莫算是随波逐流派。 迎春对于自己的定位十分满意,教养嬷嬷说过,一个家中,只有男子无能,女子才会进取,她越是不思进取,越说明她家大哥哥、二哥哥都是国之栋梁,便连她爹也比二叔诚实得可爱,这等好日子,给个皇后也不换的。 第56章 二度出招 第二天, 宁珊正常的去上朝, 贾赦正常的睡懒觉, 迎春正常的处理家事, 邢夫人正常的无所事事,忽然门口来了一行人, 递上帖子, 上书“保龄侯府”。迎春接了, 送去给邢夫人:“母亲瞧瞧,上面写些什么?” 邢夫人抖擞精神, 打开研读,没过一会儿,嗤笑道:“老太太借史家的财物借的太狠了,保龄侯夫人逼不得已想那咱们家转移注意力。这不么, 一字一句的都跟我谈孝顺,这是逼着我出银子出东西去堵那园子的缺口, 让他们史家留住家底儿呢。我呸!当谁是傻子么?”其实邢夫人更想说的是, 你是侯夫人,我也是侯夫人,还当我比你级别低,上来就说教么? 迎春也笑道:“可见都惶急成什么样子了,到底史家也是一门双侯的,又是老太太的娘家,合该多出力才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怎么这时候退缩了?他们不是还羡慕靖忠侯爷补了实缺儿, 想从娘娘入手也沾些好处么?”史湘云从来嘴不严,史家大事小情不需要问她就会主动说。 虽然她名义上应该两家换着住,但实际上靖忠侯因为记恨保龄侯当年挣爵位的时候耍了下|流手段,一向都以保龄侯承了爵便该养着前任遗孤为名,很少让史湘云到靖忠侯府去住。这一次委任外省大员,一走便是三年,再回来就是史湘云该说亲的时候了。两家原本都以为史太君有意亲上加亲,因此从来不阻止史湘云去住贾府,但现在看来,他们家又是姑表亲缘,又是金玉良缘的,闹得沸沸扬扬,明显没有史湘云的事儿了。可就算这样,也没人去同贾家抗议,该怎么过日子还算怎么过日子。而且,随着史太君伸到娘家的手越发的长了,史湘云都跟着吃了不少挂落。 邢夫人嘴一撇,将帖子一把撕成两半:“不理他们,也不用回,我倒是看看,她敢不敢直接上门?”宁珊可不认保龄侯家做表舅的,便是靖忠侯,也是敬着宁珊而不敢拿大的,保龄侯夫人要是敢直接上门,她就敢给轰出去。 保龄侯夫人显然比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沉稳得多,也识相得多,连着递了两次帖子都无声无息了,便没有再自取其辱,而是往荣国府去告了一状,一方面表明自家是站在荣国府一边的,无奈邢夫人和她平级,劝说不了;二来也是清清楚楚的说明白了史家不能再给荣国府无限量提供帮助了,他们家的家底儿已经掏空了,老姑太太若是不相信,尽可以回娘家去看看。 史太君当然不能回娘家去查看库房,但她也不相信史家再无余财了,只是如今贾赦不受她掌控,贾政又没有能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家侄子再跟她生分了,便只好铁青着脸,放过了史家。转而继续琢磨薛家和宁家。 薛家那里被薛宝钗把持着,已经越来越不好掏出钱来了。虽然薛姨妈对王夫人那和宝玉结亲的条件十分心动,但耐不住女儿看不上贾宝玉,她素来是溺爱孩子的,薛蟠那般不堪她都当成活宝贝,薛宝钗强过兄长十倍,薛姨妈自然也是捧在手心里的。 被女儿一再劝说的她也渐渐开始回绝王夫人的无理要求了。而且,她还委婉的提起了薛宝钗入宫小选的事情,当初会住到荣国府就是因为王夫人保证会让元春在宫里打好招呼,让薛宝钗入宫。 若没有这个前提在,便是再怎么姐妹情深,薛姨妈也不可能松口借出去几十万两的。虽说都有借据,可大家全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维护面子的道具,贾家不可能还钱,薛家也不可能拿着欠条去要。除非有朝一日薛宝钗入了宫,得了宠,位份还高于元春,那或许贾家才有可能还钱。 史太君原本就不喜欢薛宝钗,当初薛家掏钱支持建园子,她觉得薛家是在觊觎他的宝玉,对薛宝钗千盯万防,还嘱咐得用的大小丫鬟,一旦看到薛宝钗单独在宝玉屋里,就进去打岔,把宝玉给她叫过来。 如今薛家不出钱了,她仍然不高兴,觉得薛家是瞧不起她贾府,认为她们对琪嫔娘娘不敬。横竖只要她看不顺眼,薛家怎么做都是个错。 为了个薛家一个教训,好好打一打薛宝钗的脸,史太君在某一天提起了给薛宝钗办生辰宴会的事情。薛宝钗来到荣国府的时候便已经虚岁十四,这一个生日是她在荣国府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及笄之年,原本她们想着荣国府要迎接娘娘省亲,便没打算张扬,可谁料,这园子折腾了一年还没完工,别家的娘娘都省亲完了,荣国府的却连折子都递不上去。 再有一点便是,及笄的生日虽然重要,却也有难处。这意味着女子已经成年,可以说亲了,然而薛宝钗至今没个着落,薛姨妈便想着横竖是虚岁,便不如明年再过,那时候离大选也进了,许多人家的公子都想先看好人选,后去御前请旨,以免自家看重的姑娘被指给别人。到那时,荣国府必然也要接待官媒,说不定可以趁机给宝钗寻一个好人家。 那一日,本来是十五,迎春却称病没有回去请安,邢夫人则借口怕自己出现会气着老太太,要在家反省,也不曾来。贾赦见妻女都不去,自己一个去了连帮手都没得,便赌气出门会友去了。这一回他去见的是吏部左侍郎,是上一回请到府中参加鉴赏会认识的, 这位侍郎出身清贫,年幼时穷的差点儿辍学,后来靠着乡绅家出身的媳妇的嫁妆一路考上来,虽然没有嫌弃糟糠之妻,但却十分介意自己的出身,极爱装风雅清贵。吏部这部门掌管官员升降,灰色收入很多,他便拿着买了许多彰显身份之物在家里摆着,请贾赦帮忙拣选也是为了不被行家欺骗,免得日后丢人。贾赦有意跟他打好交道也是为了升职,自打被儿女鼓励过五年升半品就能超过贾赦,他对于晋级就热衷了许多。 史太君在荣禧堂里没等到惯常应该来请安的大房一家人,只等来了二等婆子告罪,心情不虞,环顾四周静坐的众人,突然道:“二十一可是宝丫头的生日?我没记错吧!” 宝钗一愣,本能的就提防接下来会有陷阱,薛姨妈却笑着回道;“难为老太太记着,可不是这孩子的生辰。” 史太君慈和的笑着:“自从姨太太一家来了,这还是宝丫头第一个生日吧。我素日就爱这孩子的平和稳重,是我们家孩子所不能及的,这一个生日,便由我来替她做。”说着,命人取出二十两银子,当众交给王熙凤,让她去置办酒席。 薛宝钗雪白的一张脸涨起了一抹粉红,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会说不是,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却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不是在打她的脸,说她不值钱么? 薛宝钗一向不认为自己商户的出身是个耻辱,多少士族女儿尚且不及她相貌才华,她一直坚信自己会是金凤凰,早晚能飞上梧桐树,可史太君偏要在大庭广众下揭她的短,却偏偏碍于老太太地位高,诰命大,自家连拒绝都不能,只有让人生生打在脸上,却还要含笑巴结。薛宝钗道着谢,都觉得嘴里一股子苦气,隐隐还夹杂着血腥气,竟是咬破了内壁。 王熙凤赔笑接过钱,又说了一大篇子话逗得史太君眉开眼笑。自打上一回邢夫人当面顶嘴之后,荣国府内好一阵子都没人敢大声喘气儿了。好容易老祖宗自己撂开这一茬儿,断没有人再敢让她不痛快。 史太君见众人都捧着她,心中平和一些,便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史太君年老,喜欢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她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史太君听毕,十分欢悦,暗道这丫头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一时又吩咐道:“去史家把我的云儿接过来,就说她宝姐姐要过生日,让她来听戏。”王熙凤急忙答应了,当即就遣人往史家去。 史太君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也去把二丫头接过来,让她们小姐妹们好生聚一聚,就说我的话,让她住几天再回去。”迎春一旦住下了,要回去就得有人来接,不拘是谁,总要来个能做主的,不然她要东西都不知道朝谁开口。 众人听到提及迎春,不由得都想起那恨不得从生命里挖掉的一日,就连王熙凤的巧嘴都结巴了,好一会才喏喏的应下了,瞧着史太君的脸色,忖度着何时吩咐人去请。 到底是在晚间定省之后,见史太君晚饭用的还好,大家围着说笑逗趣儿也还融洽,方才低声讨了下示,遣了有体面的婆子往宁家去。 迎春接了传话,顾不得快要安寝,起身披了外衣就要去找邢夫人,母亲不去,她可不想一个人扛着。 好在这晚贾赦和邢夫人别房而居,倒是没有打扰什么,只是邢夫人却一口咬定不去。还劝迎春道:“就说你身子不好,未免给人过了病气,只正日子那天去一日便是了。”一个皇商家的姑娘过生日,还需要侯府小姐作陪么?没得降了自家身份。 迎春为难道:“老太太特意说了要留我住几天,这可怎生是好?”怕就怕不管她先去后去,都必须要留宿。 邢夫人也没辙,那是她婆婆,真直截了当的命令下来,她也不敢违背。“那也没办法,你只好住下。了不起多带些下人去,让你那嬷嬷也跟着,横竖你是亲孙女,还能毒害了去不成?”这时候也只好这么自我安慰了。 迎春惆怅满绪,回了房,左思右想,一夜不曾好眠,第二日早上竟险些起晚了。恰好今日贾赦难得起早,要去上朝,方才迟了片刻,同宁珊一道出了垂花门,眼看要绕过影壁了,迎春方带着丫鬟急匆匆赶上来,气喘吁吁的给行礼请安。宁珊心知这妹子素来稳重,今日这般必有缘故,但早朝在即,不及细问,只等下衙回来再说。 第57章 学以致用 却不料, 荣国府催的很急, 辰时一过, 便又来了婆子, 这一回还是在史太君面前都有体面的郑婆子,邢夫人都不好不给面子, 只得叫来迎春, 让她收拾了往荣国府去, 但自己却是坚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 迎春无法, 只得回房让丫鬟们整理行装,又找出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预备充作宝钗生辰之仪。 司琪自从上回迎春哭肿了眼睛回来就十分生气,这次见郑婆子言语间竟有些咄咄逼人, 当即就火了,点齐屋中大小丫鬟, 请出了教养嬷嬷, 竟是浩浩荡荡坐了四五辆马车出门。迎春暗道不妙,若是这般过去,岂不是让人怀疑她在这府里地位不凡?只是司琪冲动起来是不听人劝的,又有郑婆子在眼前瞧着,她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只好听之任之,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便也不再思量, 搭着婆子的手上了轿子,四人抬着,摇摇摆摆往荣国府而去。 迎春进门的阵仗吓得去迎接的婆子丫鬟们不轻,迎春是庶女出身,又是贾家晚辈,往来过不了正门不说,连主子们走的侧门都很少走,往往是开个角门通行的。但是今日有教养嬷嬷跟着,不肯让她走角门,这般跌身份,身为教养嬷嬷也面上无光,因此叫停了车马轿子,让开西侧门。 门子不敢做主,上报给外院管事,管事又报给大管家赖大,赖大眼珠一转,叫人家去告诉他母亲赖嬷嬷,最终传到了史太君跟前。 史太君听说迎春带了几十个人来,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心中升起一股怒火,觉得自己是被这丫头骗了,原来她在宁家如此风光,却来糊弄自己。因此厉声喝道:“角门不走就让她滚。” 王夫人急的上前一把托住史太君手臂,低声道:“得让那死丫头进来,人捏在手里才好摆布。” 史太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受不了可能被个庶出孙女给糊弄过,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就走角门,谁也不许去开侧门。” 迎春坐在轿子里,拿着发梢往手指头上缠,一脸的百无聊赖。就知道这么来要惹祸,可叹司琪那个爆碳蹄子,虽然忠心,却也莽撞,真论起来,不如绣橘使唤着趁手,更别提宁家给配的众多丫鬟了。从下人身上可以折射出主子的修养气度,如今的荣国府,连二流的末尾都挤不进去了,还兀自做着美梦,自视甚高呢。 这番僵持终于结束在匆匆赶回来的贾琏的手里,他是府里第一号正经主子,自然要开侧门的,迎春的轿子便跟着进来了,赖大也不敢当着袭爵的二爷的面耍老太太给撑腰的威风,要知道,现在的琏二爷可不是从前那个专门给二老爷跑腿的琏二了,人家如今是三等奖军并从五品户部员外郎,若不是在家中,二老爷出了门都得给他行礼请安。 迎春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进屋,然而仍旧被丢过来的茶碗泼湿了裙子。司琪在路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见了史太君,“噗通”一声,跪下就哭:“可算又见着老祖宗了,我家姑娘过的苦啊,如今行动就被人盯着,丁点儿自由也没有,话不敢多说半句,路不敢多行半步,成日里吹着一丝风都要害怕,还求老祖宗做主,让姑娘回府松快几天吧。” 迎春配合的低头落泪,她现在表演这个最拿手,眼泪说来就来,比公认爱哭的林妹妹都快。皆因教养嬷嬷说过,有时候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用的恰当,便可无坚不摧。因此逼着她学会各种哭相,有体现柔美的,有表达哀怨的,有泪中含羞的,有无声倾诉委屈的······迎春虽然没能掌握到全部精髓,这时候放进后宫王府里绝对是不够看的,但拿来对付京中的二流公府还是绰绰有余。 史太君本来就是个极为自傲又自负的人,她身处贾家顶端多年,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就是掌管着贾家上下喜怒哀乐的至尊老封君,因此,让她相信一个从没放在眼里的孙女能欺骗住她是难之又难的。她宁愿忽略事实,相信耳朵听到的,而不愿正视眼睛看到的。 司琪一番哭诉,迎春哽咽半晌,史太君基本就对这种解释全盘接受了。招呼迎春上前,不屑的叱责道:“你也是个没用的,正经的主子小姐,怎么就能让婆子丫鬟们拿捏住?如今过的不好,可又怨谁?总归是你自己不争气罢了。且擦了那眼泪,没得晦气。” 迎春听话的擦了眼泪,却源源不绝,又似恐史太君不喜,遂摆出一个怯生生的讨好的笑容,只啼哭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家中我那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便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一番话死呀活的,直说的史太君越发不喜,还是王熙凤上前拉了她下去,道:“抱厦后面那间屋子如今给了云妹妹,你或者同她挤一挤呢,或者同我回东院去,总少不了你一个住所。” 迎春也不挑选,只捏着帕子捂脸哭泣,任由王熙凤将她拉出门去。司琪和绣橘一左一右的陪着哭,教养嬷嬷并其他大小丫鬟都等在门外,谁也不曾进去,因此倒没有穿帮。只是见自家大姑娘哭着出来,各个都当是被荣国府老太太责骂了,心中气愤不已,有那在侯爷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当即就在心中草拟回去要怎生告状是好。 教养嬷嬷八风不动,心中却暗赞迎春学以致用,是可塑之才。 迎春边哭边在心中暗道:幸好糊弄过去了。嘴角边忍不住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便用帕子掩住了,不曾给任何人发现。 一时到了东院,王熙凤命丫鬟们找衣服来替换迎春湿掉的裙子,房中得用的大丫鬟名唤平儿者,便去拿了王熙凤新做的一条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倒是十分衬迎春今日穿的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原本迎春比王熙凤小了许多岁,但却是姑娘中难得生得高挑的,而王熙凤素日威风八面,气势十足,让人总会忘记她实际上身段玲珑,生的娇小,这裙子王熙凤还未及上身,便给迎春穿了,作为嫂子,她也不能再要回来,不由得有些埋怨平儿康她之慨。 外面被贾政夹枪带棒数落了一番的贾琏回屋,听见凤姐儿抱怨平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凤姐儿也没当回事,随意说了。贾琏眉头一皱,他这个老婆看着聪明,其实却愚的很,又一心里只有权势,只看重老太太,并老太太看重的人,别人一概不放在眼里。但他却是知道迎春这妹子在大哥面前都有几分体面,不说好生捧着,还上赶着嫌弃,真是不知所谓。当即止住了她的抱怨,没好气道:“一件衣裳值个什么?别说这些烦心的话了,妹妹既然回来了,你好生看顾着就是了。别忘了,这才是你正经小姑子,别成天把什么宝姑娘、贝姑娘的捧得恁高。” 王熙凤不爱听这话,叉着腰就回嘴道:“老太太发话要给宝姑娘作生辰,谁不捧着,偏你就要说嘴。” 贾琏不爱跟她吵,因为通常吵不赢:“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这会子倒蝎蝎螫螫起来了。” 王熙凤道:“大生日料理,自然有定例在那里。如今她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老太太既然委了我,就必然要办的漂亮体面。” 贾琏也知道,这位老太太得敬着,她看重别说是个人,便是猫儿狗儿也得捧着。只是从过去种种来看,他并不觉得老太太有多喜欢这个薛家姑娘,只怕王熙凤的马屁要拍到马蹄子上去。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着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因着薛姨妈也是王熙凤的亲姑姑,故而他也唤薛宝钗一声妹妹。 迎春换好了衣裳,由司琪绣橘服侍着净面上妆,整理妥当了方才从里间出来。见贾琏同王熙凤在外屋站着说话,上前行礼道:“给二哥哥请安,也谢谢琏二嫂子送我衣裳。”这称呼亲疏分明,偏王熙凤却不曾在意。 贾琏生恐迎春听到了二人对话,想起府中从来不曾给她做生日。认真说起来,迎春的第一个生辰还是在宁家过的,只因那时候她才住过去不久,不曾大办,贾琏也未给她送什么贺仪,怕她心中不快,言语中不由带上几分示好之意:“一件衣裳值个什么,你若喜爱,只管同你嫂子要,便是府中没有的,我去外面给你买了。”王熙凤惊讶的看了贾琏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对一个庶出的妹子这么上心。 迎春低着头,只做腼腆状,其实贾琏早就知道她在宁家怎样,这不过是糊弄王熙凤罢了。“不敢劳烦哥哥嫂子,我用定例就很好了。” 王熙凤还在莫名其妙中,一时便没有接话,打算看贾琏如何安排。贾琏果然越过她吩咐道:“将东院雅致素净的院子捡几处收拾出来,看妹妹爱哪一处就住哪一处。”虽然迎春可能一个都不想住,只盼着赶紧回宁家,但是老太太既然要留她,那除了贾赦、宁珊亲自来接,便是他也不敢自作主张送她回去的。 王熙凤挑起眉梢,斜睨一眼贾琏,倒也未驳他的面子,平儿听见了,静待片刻,见没有其他吩咐,便下去找人洒扫安顿了。迎春带来的大小丫鬟们一起上手帮忙,倒是乱中有序,行动十分迅捷。 到了晚间,迎春挑好院子住下,背着人同教养嬷嬷讨教:“是否该打发些人回去?我只怕日子久了会给老太太看出端倪来,没得多添麻烦。” 嬷嬷道:“人是定要撤回去些的,只是不必姑娘开口,荣国府的老太太若是想替你出头,或者单纯要耍威风,自然会遣她们回去。姑娘需记着,从进了贾家开始,你就使唤不动她们了。” 迎春抿嘴一笑:“嬷嬷说的是,我是只有受气的份儿。”嬷嬷也禁不住被她逗笑了,开朗活泼的姑娘总是受人喜爱的,何况她将来要靠着姑娘养老的,自然愿意她越出众越好。当下给迎春掩上被子,笑道:“我这个恶嬷嬷是连几时歇下几时起身都要管的,姑娘快睡吧,不得言语了。”迎春眨眨眼睛,调皮应道:“遵命。”说完,安稳合目躺下,一夜无话。 第58章 不辨是非 第二日一大早, 迎春按照习惯起床, 洗漱妆扮过后带着司琪并另外两个大丫鬟, 四个小丫鬟去荣庆堂请安, 一路上浩浩荡荡把早起洒扫的婆子都给惊着了。荣国府里的主子可是许多年没有起这么早的了,贾政便是有职位的时候也没资格上朝, 会这时候起身的还要算十多年前的老国公贾代善。 到了荣庆堂, 院门都没开。宁家带过来的大丫鬟木樨和木香两个毫不客气的上前叫门, 早起洒扫的小丫头听到敲门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好悬没吓得哭出来。一时大丫鬟们都被惊动了, 闹闹纷纷最终把年老眠浅的史太君也给吵醒了。 “鸳鸯,鸳鸯,外头是谁在喧哗?还不打出去?”史太君起床气不小。 鸳鸯披着外衣,随意挽着头发匆匆赶上来服侍:“外头是二姑娘, 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史太君挥手摔了瓷枕:“我可安不了,谁叫她来的?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鸳鸯素日与人为善, 倒是挺同情二姑娘的:“两个大丫鬟并那位教养嬷嬷都在呢, 二姑娘也冷得直打哆嗦,却还站得笔直,想来在那边府里是惯例如此的了。” 史太君并不管这个不受喜爱的孙女难过不难过,但是委屈到她头上却容忍不了:“这还得了了,把那些丫头婆子都给我打出去。这里是堂堂荣国府,还容不得别人放肆。”宁家是侯府,比公府低了一等,因此史太君要打要撵都很理直气壮。 鸳鸯答应着, 叫另一个大丫鬟琥珀出去传话,自己替史太君按着头上穴位,柔声道:“老祖宗可要再睡一会儿?” 史太君想了想,觉得也睡不着了,便带着不满起来了。迎春也被请进外屋,除了司琪,其他丫鬟都不被允许进入,一主一仆木头人似的任人摆布,连背茶水都没给也不敢声张。 被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史太君才在鸳鸯的搀扶下慢慢踱步出来,瞧见一脸懦弱之相的迎春,可恨之余也觉得有些可怜,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虽然不喜她的父母,可她如今这副模样给人看去了,还不是要说她这个老祖宗不慈悲?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史太君也放软了些口气,招手叫过迎春,等她行礼请完安,开口赐了座,才道:“我便讨一回嫌,将那群丫鬟婆子都打发了,你若是回去了受责难,只别怨我就是,否则我便不管了。” 迎春一脸的苦相,喏喏应承,小声感谢史太君道:“老太太慈悲,容我自在几天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奉承话虽然过了,但意思总是好的,史太君便传话让王熙凤去打发宁家跟过来的丫鬟,唯独教养嬷嬷没走,这位是王府出身的,虽然说现在没有品级了,但王熙凤还没傻到上赶着去得罪。横竖留下她难受的也是别人,她何苦去出这个头! 果然如嬷嬷说的那样,不用迎春开口,便有人替她打发走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只留下司琪绣橘两个,并此前史太君送过去搁在宁家当耳报神的小丫头子柳叶儿,还有一个是王熙凤随手指的名叫莲花儿的跑腿丫头,两大两小,倒是和家中别的姑娘一个待遇,看上去也十分得体。 迎春便安心住下来,只等着宁家有人来接。 木樨和木香回了宁家,第一时间便去向邢夫人报告荣国府中发生的一切。恰好贾赦也在,夫妻俩正一同用点心,听见了也不替女儿担心,只是问道:“多早晚你们也听那老太太的话了,让回来就回来?” 木樨回道:“是嬷嬷叫我们回来的。”木香则道:“是老太爷去接回大姑娘呢?还是请侯爷去?” 贾赦沉吟半晌,觉得两个法子各有利弊,不由道:“容我想想。” 宁府中发生的任何事,宁珊都有知晓的途径,那天匆忙去上朝,回来不见了迎春就知道荣国府终究是忍不住了。也对,现在省亲的名单都排到得宠的贵人了,若是他们家那位琪嫔还轮不着,可就彻底没有脸面了。 想一想他们园子都盖好了,无非是要弄一些金贵之物摆设陈列,借给他们也不是不行,便是打定主意有借无还,他也有其他法子让他们吃下苦头。 如今朝中没有大事,就是太上皇和当今在掰扯皇子王爷们划分封地的事情。宁珊私底下联络了些人,站哪边的都有,一起上书,各陈利弊,煽动了众多与利者的野心,让两皇都腾不出工夫来查找这似乎一夜之间就沸沸扬扬的提案的来源。 当今倒是隐约觉得凭贾元春一个人的头脑应该想不出那么好的主意,多半背后还有荣国府的指点,只是不知道是荣国府里的哪一个。若能找出来,替自己出谋划策专门对付太上皇也是件好事。这位已经完全相信划分封地有利于分散太上皇的势力就等同于是自己得利这一理念了。宁珊也就是看准了这位皇上当的糊涂才会谋划这一步的,换一个精明点儿的都知道秦汉时期分封诸侯的恶果,真不知道太上皇传位的时候是受了多大刺激,才能选出蠢的如此纯粹的一位皇子来。 宁珊已经不打算在这一朝出相入将了,他本来想选个靠谱点儿的皇子,但是就目前成年的这些来看都没一个比得上隋炀帝的。再说,详尽的了解了贾家从龙三代押错六回的历史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从龙的运气,万一混成贾家那样的,真是太丢脸了。便放弃了从龙这一念头,改为分化龙子皇孙,割据封地,到时候看哪个有些清名本领就去投奔谁得了,或者实在都不成气候的,找个偏远点儿的地方自己过也不错。反正五胡十六国那阵子也过的挺热闹的,且一度繁荣过,独孤家趁那时候积累了难得的经验,这种无形的财富才是世家传承之中最为宝贵的根本。 既然前朝没什么可玩儿的了,就折腾折腾后宫也不错,这么想着,宁珊愉快的吩咐下去:“去问问老太爷,哪天坐不住了想去贾家逛逛,我陪着一道去。” 平婆婆答应着退下去了,回家跟老伴儿宋平这样那样的嘱咐一番,宋平便去给贾赦传话。贾赦听见又能去刺激贾政了,十分高兴,道:“再等等,等到贵人们省亲完,政老二再也等不下去了的时候。”托福于宁珊积累丰厚的邸报,贾赦也迫不得已跟着了解了不少时政现况。 爷俩儿琢磨着怎么逗荣国府玩儿的时候,大小姐迎春也玩儿的十分愉快。史太君好热闹,喜排场,便是给她不看重的薛宝钗作生日也做的面面俱到。当然,做事儿的是王熙凤,其他人就只管享受。 二十一日这一天,就史太君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荣禧堂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和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东府那边除了养在荣国府的惜春倒是都没有来,史太君也不在意,两家貌合神离不是一年两年呢,早前他们不如自家,是嫉妒;现在他们一门心思扒着宁家,是眼瞎。 史太君只安心等着贾嫔元春回府省亲,轰轰烈烈的辉煌一场,引得皇上瞩目,让元春能博得圣宠。只要生下皇子,荣国府毫不费力也能再富贵三代。或者,说不得还能想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呢。一想起家中含玉而诞的宝玉,便是皇家都没有这等大造化的,可见这是天选中了他们荣国府,有谁能逆着老天爷的意思呢? 脑补丰富的史太君今日见谁心情都不错,不提一直挺喜欢的黛玉、湘云,便连宝钗都得了个笑脸。到吃了饭点戏时,史太君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热热闹闹,曲调也欢腾,史太君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儿点。凤姐亦知老太太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因又薛姨妈在场,不肯先点,只推让着。史太君却定要她点戏,无法,只得点了一出,往下传给湘云。湘云也点完了,才到迎探惜三人,无非随手指了一出罢了。本来今日她们也不是主角,没必要上杆子凑趣儿。 一时看过戏,史太君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又额外给了赏钱,并几碟果子。正要让她们下去,却不料,王夫人突然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 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却没注意,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黛玉面色发青,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史太君心中也有些不悦,但没必要为了这点子小事儿跟琪嫔生母分掰了,便只瞅了王夫人一眼,众人又坐了一会子,便都散了。 黛玉回房去暗自哭了一场,只恨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漂若浮萍,以致给人取笑。史湘云也怒了一回,她说话原就是走嘴不走心的,话一出口也知道错了,更有贾宝玉那满含意味的一眼看过来,心里越发没趣儿,便闹着要回史家去。 贾宝玉跑去安慰林黛玉被赶了出来,又去找史湘云,也被抢白了一顿,两头不落好,自己也闷头啜泣起来。这位可是凤凰蛋一般珍贵的,他不开心了,阖府上下都要跟着倒霉。果然,王夫人得知以后更恨黛玉,嫌弃她狐媚子,又不懂规矩,在宝钗生日上都要使小性儿;史太君那边也觉得宝玉好意相劝,湘云却不领情反要他的强,也是个不懂事的。再一想,若不是今日要给薛宝钗做生日,也没这些麻烦,一时更不喜欢薛家了。 明明三个姑娘都是无辜的,一切由头都是王夫人为了奚落黛玉闹起来的,又有贾宝玉无事忙到处掺合,搅得一件小事也变成了大事。最后他独得了贾史氏、贾王氏满腔喜爱赞美,三个姑娘却各遭迁怒,日子越发过的艰难起来。 这三个姑娘,哪一个出身不比白身贾政罪妇王氏的嫡次子强些?可进了荣国府,却都成了贾宝玉的陪衬,只需逗着他欢喜,不能惹他不快。明明都是一般年纪的,却碰上这么一个受尽宠爱、懵懂无知、自以为做的都是好的,别人该顺着他的凤凰蛋。若不是实在没处可去,只怕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多留荣国府片刻了。 第59章 不思进取 迎春在荣国府里住了没两天就觉得无趣了, 宝姐姐的生日过去之后, 一切有恢复如常, 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 再去跟女先生念一个时辰的书,这还的是在宝玉去家学了以后才行的, 若是他耍赖不去上学, 史太君必然要她们集体告假过去荣庆堂陪宝玉玩儿, 得可着他的性子想跟哪个姐姐妹妹说话,哪个姐姐妹妹就得绞尽脑汁捧着他开心, 如今家中除了林黛玉时常甩脸子给他看,他还半点不生气以外,别的姑娘但凡说了一句他不爱听的话,是当即就要拉下脸来的。 迎春在宁家自在久了, 有些受不了宝玉这般自私的性子,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自私的, 但这掩盖不了本质。看久了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宁珊;又见多了贾琮每日埋头苦读、奋发向上;便是琏二哥, 偶尔来宁家请教大哥哥也是满口的朝政时事、六部现状,迎春已经习惯了好男儿便该出相入将,走经济仕途之路,为家人撑起一片安宁富裕的思维了。 可贾宝玉享受着祖辈打下来的繁华盛景,却满口的厌恶经济仕途,只觉得众人都是污浊的,唯有他一个清清白白,听得迎春厌恶极了。他不喜经济仕途, 那就别享受经济仕途带来的好处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祖辈的血汗拼出来的庇荫? 迎春尤其受不了贾宝玉的一句名言:“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见了女儿就觉得全身清爽。”要不是碍于这里是荣国府,迎春真想一句话甩到他脸上:“你这个浊臭逼人的男子别混到我们清清爽爽的女儿中来!” 不爱搭理宝玉的迎春每日只拉着惜春赶棋子儿、作画儿玩,偶尔林黛玉不耐烦了宝玉也会过来同她们一起,只是黛玉一来,不出片刻宝玉也一定跟来。可惜湘云自那天因为小戏子的事情闹了个不快之后没多久就回家去了,往常听从王夫人的吩咐一直跟在宝玉身边的宝钗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三日来两日不来的,时常不见人影。幸亏还有一个为了讨好王夫人而一直捧着宝玉的探春在,她们其他人都能少糟心不少。 黛玉自从得知迎春替她收管着部分家产便对她很是感激,迎春也每每趁着回来请安的时候将一些产业的出息情况转告于她。林黛玉生的的确聪明,便是没有人详细教过她管家理事,她凭着时常看到的一些事情也能计算出贾家如今入不敷出的窘迫,更知道他们早已没了后手,实在是寅吃卯粮,硬充富贵罢了。 探春倒是有些怀疑迎春说的,她在宁家做不得半点主的话,认为她要么有所隐瞒,要么就干脆是骗老太太和二太太了,但是她也犯不着去揭穿。家里建园子同她没有半分关系,那个做皇妃的嫡姐也不可能多照拂她,至少在宝玉出息之前,家中祖母、嫡母都是不可能分出半分心神看顾她的。 探春一直力图讨好王夫人,交好贾宝玉,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王夫人能看在她可以替宝玉拉拢一个得用姻亲的份儿上,给她一个好出路。她见惯了生母赵姨娘的粗鄙无能和被人轻视,是绝不愿意将来也过那样的日子的。嫁个高门,做个正妻,便是她唯一的指望了。若王夫人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掌家太太,五品宜人,皇妃生母,她说不定就出卖迎春来给自己换个好脸儿了。可随着王夫人被明旨斥责为罪妇,甚至牵连到宫中的嫡姐,探春便有意识的和她保持一些距离,越发的讨好老太太,盼着将来不要被人说她是罪妇养大的女儿,那样她就全完了。 和薛宝钗盼着跟迎春交好或许能攀上宁珊一样,现在的探春也盼着能跟宁珊见上一面,按理说,那位本该是她堂兄的,便跟琏二哥一般,可以成为她身后的靠山,可惜他早早的过继走了,现在又摆明了一副只肯承认大房的姿态。 探春只觉得二姐迎春的命实在太好,好的她恨不能取而代之。可惜,她代替不了,那么便只能尽量交好,让她去参加京中名门闺秀的聚会时能想起她,带上她,让她也能结交到有用的闺蜜。为此,她毫不犹豫的隐瞒了迎春在宁家众星捧月般的地位,不让贾史氏和贾王氏看出她手中握有宁府库房,堂堂正正的当家理事,完全有渠道让她们谋划成真。 迎春被嬷嬷教导了近一年,为人处世都有了很大进步,看人也准了许多。薛宝钗还算明面上宽和大度,不轻易流露情绪,但探春比她还要年幼,虽因为生活环境所迫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但隐瞒野心的功夫还不到家,至少迎春就能看出,她们姐妹间现如今的相处已经掺杂了利益,再也不是纯粹的情谊了。 故而,她越来越喜欢不图她什么的黛玉和惜春两个妹妹。当初她在荣国府受苦的时候,得宠的探春并没有替她争取过什么,那么她又凭什么要主动被她利用呢?若是在宁府游园赏花,她可以带上她,她若有本事打入闺秀圈子,那是她自己的能耐。然而别家的姑娘来邀请她,她可不会巴巴的来荣国府带上一群不速之客,没得给自己添麻烦。迎春是最怕麻烦的了,当年在荣国府被奶嬷嬷和她儿媳妇那般欺负,都为了避免麻烦不吭一声,现在就更不可能主动给自己兜揽琐碎了。 在史太君不大能注意到的角落里,荣国府的姑娘们渐渐分成了两派,薛宝钗和贾探春是时时捧着贾宝玉的,每句话都要考虑是否会让他不快,因此半句经济仕途的事儿都不敢提;而黛玉和惜春则更喜欢跟沉默寡言但温和亲切的迎春在一处谈诗作画。 偏偏贾宝玉在一众姐妹之间最喜欢跟林黛玉一道说笑,虽然薛宝钗也是艳冠群芳、妙语连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最喜欢时不时甩脸子、使小性儿不理他的林黛玉。这一点,黛玉自己都不明白。她更不明白的是,明明很多时候她都不喜欢贾宝玉的所说所作,想跟他争执,可往往到了最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他哄开心,又玩到一处去了。不说迎春惜春看不明白,便连黛玉自己都想不清楚。 到底都还是些少女,于男女之情只听说过一星半点儿,却不大了解,又心存好奇,碰着性子沉默又软弱的倒也罢了,可现如今的迎春显然被宠的有些活泼了,惜春更是从小爱笑的性子,如今东府那边也看重她,嫂子尤氏三不五时的来给送点子体己,虽说不值什么,却也是向人表明了东府还是看重自家大小姐的,放在西府里养着不过是为了多些玩伴。惜春尚还年幼,性子没有定型,有人重视,被人捧着,没几个月也跳脱活跃起来了。有她两个撺掇着,本也是伶牙俐齿,满腹好奇心的林黛玉也被挑起了性子,三人凑在一处,没少谈论宝玉的怪脾气。 许是知道了自己仍有不菲的身价,便也少了一份寄人篱下的孤苦凄凉之感,如今的林黛玉性格比刚到贾府的时候灵动了一些,不那么忧伤爱哭了,身体也好了些,面色都带了一抹红晕,众人,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吃了好人参入得药的关系。当初王夫人叫人随意打发她的人参养荣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吃不死人,也是治不了病的。后来贾赦抄检二房,抢走了林家所剩的家产放到了宁家,由迎春管着,迎春便想着要时常拿些好东西给林妹妹,算是补偿她爹升爵的背后带给林家的损失。 宁珊从不理会她们那群小姑娘私底下跟谁交好,但对迎春不过分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她提出给那个林氏表妹多弄些好药材,宁珊便吩咐了管事出去找京中盛名的药铺子配药。林黛玉吃了几个月,果然好转一些。 又有上一次去宁家小聚,迎春拿她爹的帖子求邢夫人去给请了太医,姐妹几个都诊了一回脉,又说要换些丸药,这一回迎春也都给带过来了。有黛玉常吃的人参养荣丸,和新添的秋梨龟苓膏,也有惜春每常换季懒怠吃饭时拿来开胃的山楂茯苓霜,只消用滚水冲开了服用一盏便很有效。探春和湘云素来身体强健,倒是不用费心。另有薛宝钗,且不说她母兄俱在,那是那一位出了名的“冷香丸”就够新奇又神秘的了,有了海上仙方,谁会想要换成普通的家常丸药。 这一日,迎春带了惜春早早去到黛玉房中,悄悄塞了药匣子给她,又换走了她手中荣国府给配的无用之药,司琪自然拿走去丢掉了,单留下绣橘服侍。黛玉今日因为要换药的关系,觉得不好让外祖母知道,便遣走了贾家出身的紫鹃,单留下自己从林家带过来的名叫雪雁的丫鬟,惜春则带着东府给的入画,这三个丫头都是口风严密的,也不怕走露了风声。 一时,紫鹃办完差事回来,也并没有什么要紧,只是黛玉叫她去瞧瞧老太太可起床了,她们是否该去请安。却见紫鹃来回报,今日宝玉肚子疼,不曾去上学,老太太正叫人去传太医来给瞧瞧,满屋子正热闹着,让姑娘们晚些时候再去。 惜春小嘴一撇,道:“这几日都病了多少回了?先是头疼,又是胸闷,今儿又肚子难受,林姐姐都没这般娇弱的。”林黛玉是公认的风吹就倒美人灯,谁跟她比娇弱都赢不了,偏偏贾宝玉就能得这份赞美。 黛玉听了,伸手一拉她的小辫子:“你少编排我,我做什么和他去比?”贾宝玉不爱上学也是满府公开的秘密,阁老重臣、戍边大将在他眼里都是“国贼禄蠹”,区区几个酸儒秀才又岂会放在眼里,那家学,说不去是连个招呼都不打的。 迎春皱皱眉:“我竟不知道,这般不思进取的兄弟为何都被传是有大造化的。这造化在哪里?难道凭空掉到他头上不成么?”若他们家的娘娘是皇后,贾宝玉倒是能当个现成的国舅爷,或者贵妃也能蹭上一半皇亲国戚,可她现在明明只是个嫔啊。 黛玉慢慢抿着茶水,半晌才道:“寒门学子、世族勋贵,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各有各的活法,并没有什么错。宝玉既生在豪门之中,不爱经济仕途,做个风流名士也无不可。”宝玉的诗才还是有的,虽然比不上她和宝姐姐,但辞藻华丽、情感动人,不输京中别家勋贵子弟,便是寒门学子,也很少写的出那等风流文采。 惜春不屑道:“怕只怕他光风流了,名士却谈不上。”四姑娘年纪太小,其实还不大懂得风流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曾听人说过,他那个大哥贾珍是最好风流的,若以他为例子,那风流可真不算是褒义词。 第60章 自知不明 三人又谈论一会儿, 便一同起身往荣庆堂去了。反正她们不主动去, 也会有丫鬟来叫。贾宝玉摆明了今日不去上学, 那她们就得过去陪着说笑玩耍。 这一回林黛玉身边带的是紫鹃, 把雪雁打发去了同女先生告假。宝玉可以不守礼数,但是她们还要名声呢。司琪也回来了, 替换掉绣橘, 惜春仍旧由入画陪着, 三人穿过花园小径,抄近路往荣庆堂而去。现在还是初春的天气, 有些寒冷,三个姑娘都不是身强体健的,若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一时进了荣庆堂,便见宝玉揉在史太君怀里撒娇, 完全看不出是肚子疼的直打滚儿没法上学的样子。迎春撇撇嘴,面上一片木讷的请了安, 又问宝玉道:“宝兄弟肚子可好些了?如今这天气时暖咋寒的, 且得好生瞧瞧病,再吃上几副药才好。” 史太君一听,连声道是,一劲儿催促人去传大夫,请太医花的时间久,宝玉的身子可耽误不得,先找个坐馆的能耐大夫给瞧瞧也是好的。 宝玉一听要喝苦药,当即扭成一团:“老祖宗, 我好了,不用吃药的。不过就是早起喝了盏冷茶,一时凉着了。”他随口扯谎不要紧,他那一屋子大小丫鬟可全挨了一顿好骂。贾宝玉惜花性子一起,又来给求情,史太君把他搂在怀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爱才好了:“我的宝玉就是这般招人喜欢,又体贴,又和善,谁家子弟有这等好脾性?好教养?” 没人会告诉他别家有的是好儿郎,只好一个劲儿的违心夸赞。一时,探春奉着王夫人,宝钗扶着薛姨妈也都来瞧宝玉,他那人来疯的性子越发作起来了,拉着姐姐妹妹的手,又扭着脸左瞧右看,见姐妹们各个担心爱护他,喜得眉开眼笑,嘴里更是胡言乱语:“若是咱们都能这么长久在一处,只等我死了,化成灰也要伴着你们的。” 王夫人喝道:“胡说什么?当心我叫你老子捶你。” 史太君则道:“好孩子,不得胡说,你的姐妹们自然是要一直陪着你的。”薛宝钗、林黛玉和贾迎春一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么一个仿若还没断奶的,又糊涂又自私又不知上进的熊孩子,到底要怎么有大造化啊? 迎春越发的想回家了。 可巧,她心想事就成。 外头赖大急匆匆跑来,隔着院门,朝屋内大声禀报:“启禀老太太,家中大老爷,宁府镇北侯爷递来帖子,说明日下衙来接二姑娘回府。” 史太君精神一震,一把推起来宝玉,险些把他推搡到地上,急忙又拉回怀里,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道:“这帖子来的也太急了,二丫头才回来松快几天,就这么急三火四的要接回去?就说我说的,要再留她几日。”当初邢氏那个女人两次拒了保龄侯夫人的帖子,这是不给他们史家脸面,如今她很想打回去出口气。 赖大面有难色,可惜隔着垂花门帘,里面的人看不到:“回老太太的话,那位宁侯爷说了,他就明日得空,如若不然,就请您再养着二姑娘一两年,横竖将来要选秀的时候从他们府上出去就是了。” 史太君一掌推翻了面前的小炕桌,这一回连吓到宝玉也顾不得了:“后生小辈就是不沉稳,好着急的性子,既然这么着,就让他们晚饭后过来吧。二丫头收拾东西也得些时候呢。” 赖大的脸都要皱成菊花了:“回老太太的话,那位宁侯爷还有话留下,说明日不是大朝会,想必下衙的早,那就早早的把事情都办好了。他还说了,知道您心里想着什么,可以谈。” 史太君一脸铁青,却在听到可以谈的时候缓和了一些,总算这小子还有点儿眼力价儿,知道该给娘娘送份孝敬,如若不然,迟早让娘娘跟皇上告他们不敬皇室的大罪。 “既然这么着,就定在午后吧。”史太君盘算着,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榨出不少东西来了,这一回非要搬空他们库房不可,自己的私库可是为了那园子填进去大半了,公库的东西则是将来要留给宝玉的,不能动用太多,正好宁家送上来添补亏空。横竖那家里死绝的就剩一个小子了,留下那么多财产有什么用,正该送给娘娘壮壮脸面。 第二日,迎春早起就唤人收拾好东西,谁也不去见了,就在屋中坐等回家。她可不认为她爹和大哥哥两个会如老太太意的白给出财物,到时候肯定有事一番好闹,她且躲着些,既别拖了后腿,也没得跟着遭罪。 贾赦难得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的陪着大儿子去上早朝,困得险些一头栽在前面大理寺卿背上。今儿贾赦穿的不是爵袍,而是顶着个从五品兵部员外郎的头衔蹭进来的,大家也熟悉了他混乱的风格,对于他要站在那里,只要皇上没意见,连御史都不是开口指责。 散了朝会,贾赦爬上马车,再一次跟宁珊确定流程:“我先开口,说二房的闺女省亲不该大房出银子;然后你再同意可以借给他们一些,是这么个步骤吧!” 宁珊点点头:“今儿你可以尽情的胡搅蛮缠,他们有求于咱们,拼着被刮一层脸皮也得听着。” 贾赦搓着手,嘿嘿直笑,表情有点猥琐:“方向,对付政老二,我十拿九稳。” 宁珊也笑:“我来对付那老太太。” 贾赦扒开马车小窗,朝外喊了一声:“去嘱咐一声,叫夫人别迟到了。”今儿他们家要集体上阵了,王氏那女人还得靠邢氏去怼呢。他们爷俩儿都不好跟女人拌嘴,吵赢了没什么光荣的,万一再给赖上点儿什么,好说不好听不是。 今日荣国府没作妖,给开了正门,毕竟宁珊是手握半个户部的实权镇北侯,下马威这种事情玩不好就是砸自己的脚,老太太还指望着从宁家库房里大捞一笔呢,若是人家气得连门都不进,就一切没得玩儿了。 赖大亲自带人在门口迎接,贾赦不肯踩脚蹬。他现在由俭入奢易了,下车定要踩人櫈。其实这也就是在荣国府作一作,宁家上到大管家,下到小门子都不怕他。但是赖大不知道啊,只好赶紧指挥两个小幺儿就地趴下,充作台阶,供大老爷下车之用。 宁珊也腐败了一把,踩着他爹的足迹跟着下来了。贾赦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自己捶捶后背,道:“这侯爷规格的马车坐多了一样腰酸,也不过如此。”忍气吞声等在大门口的贾政顿感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一张白皮四方脸都要涨成朱红色了。 贾赦愉快的越过政老二,熟门熟路往荣庆堂走去。宁珊跟他并排,贾政没地方走了,只得跟在后面,和两人的小厮排成一列,深深的感到了来自大房父子俩的恶意羞辱。 一时进了荣庆堂,姑娘们和年轻媳妇一个不在,倒是邢夫人和王夫人分列左右而坐。贾赦见邢夫人来的挺早的,十分听话,难得给了个笑脸。邢夫人受宠若惊,站起来给贾赦让位子,自己坐在下首。一旁王夫人慢了半步,也服侍贾政坐下来。但这不是她反应不够快,而是贾政被贾赦和宁珊的小厮隔了一下,进来的晚了。 在贾政之后,贾琏贴边蹭了进来,虽然他在这府里还是说不上话的,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了,重要场合跟着听听的位置还是有的。贾琏进来了没敢坐下,直接走到贾赦身后站着。贾赦对比了一下自己这般的战斗力,媳妇够泼,两个儿子,大的文武双全,小的脸皮够厚,不管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还是来村的来俗的,来高端大气的还是来打滚无赖的都不怕,顿时挺直腰板,活活炫贾政一脸。 你媳妇不比我媳妇会撒泼,你大儿子早就死透透了,你二儿子还忙着啃丫鬟嘴上的胭脂,最重要的是,本侯现在可以分分钟让你跪着“回侯爷话”。你那个大福气的女儿至今回不来省亲,还得低三下四求老子赏两件摆设充数做脸。政老二啊政老二,看你以后还拿什么跟老子拼? 贾赦一脸的得瑟看在史太君和二房两口子眼里,那是相当的刺目的,如果可能,简直先一枕头糊上去给他盖住。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缓兵之计呢。若是为了这点事吵起来,重要大事又该被错过去了。 史太君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恨瞪已经跟邢夫人打眉眼官司打了半天的王夫人,个蠢妇,横眉怒目的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上一回还没领教过邢氏那个越来越嚣张的女人的手段吗?跟这种村野出身的娘们儿吵,她们婆媳俩加起来都未必能赢。再加上一个稳压贾政的贾赦,就算宁珊和贾琏都不发话,这一局她们都不好赢。 王夫人被瞪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强迫自己压抑怒气偏过头,不再看邢夫人一眼。可是这一篇,又瞄见了宁珊和贾琏,顿时心酸欲哭,若是她的珠儿还在,若是她的宝玉已经长大成人,封侯拜相,她如何还会受这般屈辱? 再往深里想一想,若是当年贾政比贾赦早出生,若是她没有嫁给贾政这个窝囊废,若是她能选秀进宫,今天,甄太妃那般荣华就是她该享用的富贵了。而且她还比甄太妃能生,绝不会像她那么蠢,独得几十年盛宠,却看着别的女人的儿子登上皇位。 越想越远大的王夫人视线飘忽,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其他人都没空注意他,唯有一直记挂着那极有可能的杀母之仇的贾琏一直盯着她看,只见她面上越来越悲苦,越来越不忿,心中只觉畅快惬意至极,甚至开始期待接下来就要上演的精彩大戏了。快点开始吧,看他大哥如何脚踩偏心老太,他爹如何拳打卑鄙二叔,他继母如何手撕恶毒二婶儿,简直迫不及待。 第61章 谈嫁论妆(上) 没看出贾琏心思的大房众人按照一开始说定的流程准备开战了。 首先, 作为唯一一个表面上不那么被熟悉的外人, 宁珊要先自我展示一下身份。面向贾老太, 意思意思给行了个平礼。他是超品侯爷, 史太君是超品国公夫人,然而外命妇自来比官员低三级, 比内命妇也就是后妃们低五级, 宁珊肯给她行礼还是看在她年纪一大把了的份儿上。而史太君则无比怨念这死小子怎么就给过继出去了, 不然任他官居几品,都是得给她下跪磕头的。 贾赦挺直接的开口了:“听说二弟家的园子修的差不多了, 将来娘娘省亲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该来凑个热闹,沾沾福气。”一句话就把园子整个甩到二房头上了。 史太君则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娘娘是咱们荣国府出去的,哪里分什么大房二房,合该全家一起恭迎省亲的。老大, 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好歹也入朝为官的人了, 怎么连这点子尊卑上下都还不懂?娘娘是君, 下降省亲是多大的荣耀,你不说尽心尽力的孝敬,还耍滑偷懒,这样在官场上还想又什么好晋路?” 贾赦懒洋洋道:“我本来就是个老纨绔,承蒙皇上错爱,得了一官半职也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想什么封侯拜相?左不过是别在从五品上一坐十年就行了。”这话对贾政而已不吝于指名道姓的奚落,可偏偏他还无从反驳。 史太君不爱听贾赦羞辱她心爱的小儿子:“知道自己是个纨绔, 还不学学好,没得把儿子都教坏了。”这是说宁珊跟贾赦混久了要近墨者黑了。 宁珊微微一笑:“父子相承自来都是佳话,何况父亲以一介名满京师的纨绔之身跃居侯爷之位,这期间的本事,可不能小觑啊。在下惟愿能学的父亲一两分,将来或可再进一步也未可知。”史太君和贾政、王夫人的脸一同青了,他们都想起来自己费尽心机,甚至不顾名声体面的贪墨掉林家的财产,最终却成全了贾赦这件糟心的往事。 不想再打机锋的史太君也放弃了婉约派的修辞方式:“之前侯爷给老身传话说,园子的事情可以商量,那咱们就商量商量吧。不知贵府打算出几成来孝敬娘娘?” 宁珊使个眼色,制止住贾赦迫切开口的欲|望:“老太太不是想拿我妹妹的嫁妆充数么?怎么又扯起孝敬娘娘了,我只管出我妹子的嫁妆,却管不到贵府娘娘的头上,您若是同意我的看法,咱们倒是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史太君脸色相当难看,算计外孙女儿的嫁妆是欺林家无人,算计孙女儿的嫁妆却被堵上门来嘲弄,真是忍无可忍。“迎春那孩子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焉能计算她的嫁妆?不过是惦记着她的出路,毕竟你说接就把人给接去了,将来出门子,靠你府还是靠我们府,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贾赦忍不住封口令,插嘴道:“我的闺女,自然是听我安排,看到时候我在哪边住着,她就在哪边嫁吧。” 这话倒也在理,但是嫁妆才是重点:“怕的就是你个混不吝的,一心贪婪图财,连自己闺女的嫁妆都挥霍了。说不得现在就清点出来,我给收着,免得被你糟蹋了去。” 宁珊挽挽袖口,轻描淡写的推卸责任:“我姓宁,妹妹姓贾,自然是该贾府出大头的。” 史太君推回去:“你既然接了那孩子去养活,便该公平公正,不然算什么?让人家说你堂堂一个侯爷容不下自个儿的嫡亲妹子吗?” 宁珊微微一笑,道:“那咱们便各出一半好了。老太太准备下的嫁妆还请抬出来,让父亲过目了一一登记画押准备好,我自会回去准备一份相同价值的送过来,这样可公平公正了?” 史太君内心隐隐觉得这小子不该怎么好说话,但却想不出这么做有哪里不合适。又有王夫人急不可耐的插话进来:“很是,这样公平的很,二姑娘身为侯爷千金,出身不凡,一应嫁妆,老太太给准备的足足的,比当初敏姑奶奶都不差分毫。宁侯说话算数,也要准备一份等价的抬到府上来交给老太君保管才是。” 宁珊谦和的笑容化解了史太君的游移不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贵府就请拿出登记的册子来吧,待我同父亲查阅一番,方能知道该准备价值几何之物!” 史太君压下心头最后一丝不安,欣然点头:“是现在就去瞧么?拢共二三十万的东西,都搁在府中公库里呢。” 宁珊浅笑拒绝:“贵府的公库我怎好入内?还请抬出来,逐一登记造册,寻一个空旷院子摆开来再瞧才好。不过方才老太君说是价值二三十万?到底是二十万还是三十万?这期间的差距可不小啊。” 史太君咬牙道:“三十万两,不掺一丝水分。” 宁珊拍拍手,轻描淡写答应下来:“三十万就三十万,我这边回府去准备,老太君这边也请准备好,下个休沐日,请上顺天府尹,咱们当面对证,可好?” “就下个休沐日。”王夫人抢先开口,满眼晶亮,仿佛已经看到那白花花金灿灿的三十万两财物依然摆进了省亲别院之中。她的大福气的女儿,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的省亲了。 邢夫人撇了撇嘴,这女人抢话抢上瘾了,她也懒得对付了,虽然不知道那父子俩在打什么主意,但是白给荣国府三十万两是没可能的。她今儿来主要是帮忙怼贾王氏那女人,其次还要去接迎春。“这里都谈妥了,我可以去后面把闺女接回去了么?”明面上的流程还是要装一装的。 这时候谁还管迎春不迎春的,重要的又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金山呐。“走吧,走吧,都走了我好清静。就知道你们大房一家子不喜欢这个荣国府,可怜老太爷兢兢业业经营了多年的府邸,就给你们这样蔑视糟蹋。”临了也不忘了阐述一下贾政住在荣禧堂的合理性。 贾赦如今懒得打这种嘴仗了,“可不是么,父亲临终前拖着最后一口气给老二求官职,结果冷板凳一坐二十年,还给坐穿了,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时常往荣禧堂去鞭笞教导于你啊。老二,哥跟你说话呢!别装聋子哑巴。” 贾政一言不发,满脸通红,眼中微含水光,这委屈而又坚强的神态一下子击中了史太君的慈母之心:“我还在这儿呢,你当着面儿就这般欺辱你弟弟,将来还敢指望你什么?我看我还是趁早带着政儿回金陵去,免得碍了你荣国候爷的眼。”说罢,就要拍着大腿开哭,左边王夫人,右边金鸳鸯都做好了准备,一个扶胳膊,一个抚胸口,还都拿着手绢子,随时可以开始擦眼泪。 宁珊本已走到门口了,闻言转回来,好声好气的问道:“要回金陵?不等省亲了?那咱们两方也都不必麻烦了,刚才说的事儿一笔勾销?” 史太君的哭腔戛然而止,一点儿不带停顿的换回了正常语气:“不干宁侯爷的事儿,我只是哀叹自己没生个好儿子罢了。咱们两方说好的事情,是再没有变动的道理的。” 这等变脸、变声功夫让大房四口都叹为观止,果然还是民间常说的,班子里年轻台柱固然要捧,但老戏骨也不可或缺。瞧瞧这一家子三口人,配合的多好,一看就是演练过多回的,各个都年纪不轻了,还要为了生活这般折腾,殊为不易,敬佩!叹服!! 又一次休沐,宁珊果然请来的顺天府尹,又带着文书,还有贾赦请来凑热闹的吏部尚书、刑部郎中,这两位都是混金石古玩圈子的时候跟贾赦交好的,而贾赦又从不在仕途上有求于他们,一来二去,倒真有几分君子之交的知己意味了。 贾政一见来人,眼睛都快放绿光了,他当了二十年的官,几时见过这么尚书这般尊贵的人物,刑部那位只是个郎中倒也罢了,可是他那败家婆娘被皇上明旨降罪,来收赎罪银子的就是刑部,虽然贾政早忘了是不是这位郎中,但是现如今看到刑部的人便全身不舒服也在情理之中。 宁家早已遣下人分了几批将东西抬到东大院里放着,由贾琏负责看守。这一回王熙凤都没打算白便宜了王夫人,虽然王夫人一再暗示她将东西早早交出来,但王熙凤可不傻,一旦交了,宁家来人核实数目,到时候她浑身张嘴都说不清。没得污了自己名声去成全别人的,她还不如安分守己给看好了,到时候迎春那个软糯糯的小姑子,她还是对付得了的,开口问她要几件也不是难事儿。 史太君为了能得到宁家出给迎春的嫁妆银子,可是下了血本,开了公库,点出足数三十万两的财物预备着展示,当然,不过是给宁家小子看一眼,然后还是要收回去,等着将来传给宝玉的。 一时,三方来齐,史太君便首先叫人抬出来自家备下的嫁妆,衣料药材、金银首饰、珠宝头面、家具摆件,并着许多上等黄花梨和老红木的料子,还有田产、庄园、铺子的地契,并一摞货真价实的银票,的确价值三十万两,只多不少。 吏部尚书和刑部郎中都是好眼力,看得出金石古玩之物的价值,都赞叹不已。顺天府尹一边一头雾水的着人清点登记,一边还得陪着说笑,这屋里站着的各个品级都比他高,就是心存疑问也不敢提啊。 顺天府的老师爷抄的膀子酸痛,一连换了三个文书才唱完写好。宁珊这是才开了今天第一次口:“老太君可是当真的?若是诚心要给我妹子置办下如此丰厚的嫁妆,那就请过来签字画押吧。” 第62章 谈嫁论妆(下) 到这个地步了, 还有吏部尚书、刑部郎中和顺天府尹六只眼珠子瞧着, 还能反口不成?史太君只得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一介妇道人家, 做什么还要签字画押的。”那难道不是要收监的罪妇才有必须经过的步骤吗? 顺天府尹当即给她念了一串法条, 又道:“虽说世人看重男女之别,但老太君已有了春秋, 想来也不妨事。如若不然, 我这里也有特特带来的女衙役, 专为服务像贵府这等高门女眷的,这便叫进来, 让她把写好的文书给您拿到屏风后边去?您看可好?”这种女衙役一般是看管女监狱的,俗称,女狱头。真轮到她们出场的高门女眷,也到了该解汗巾子上吊了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便是硬着头皮也得应下来,不然她几辈子的脸面就要丢了。咬咬牙, 到底还是抬手抓过笔, 在文书上签了名字,宁珊又让贾政夫妇和贾琏夫妇也一并签了,以他们三代当家人的名义来证明将来这些东西便是迎春的体己之物了。 王夫人不肯签,她当初放印子钱就是坏在签了自己名字上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肯抓笔。“女子无才才是德,我并不识字,不会写。” 顺天府尹很通情达理,道:“二老爷代写也是可以的。”夫妻一体么, 这个不识字还有那一个,除非那一个也说不识字。 贾政也不愿意写,他本能的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十分奇怪。可别小瞧了他的只觉,幼年的时候,他就是靠一种敏锐来判断贾代善的心情,以此决定适不适合告贾赦的状,以及应该添油加醋多少才更能激发贾代善的蓬勃怒气。 他也是靠着这一手博得史太君的全心疼爱的,如今他孙子都有了,还能被亲娘当成眼珠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贾赦要跟他怼,都有史太君冲锋在前,这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不为过,虽然看上去,这种天赋并不能在官场上为他稳步提升。但在府中,至少比贾赦在金石古玩上的天赋有积极作用得多了。 史太君依然发觉自己似乎落入圈套了,却搞不清这样做对宁小子有什么好处?因为一早统计了他送过来的财物,也是足足的三十万两,难不成他还真打算给二丫头那个庶女置办六十万两的嫁妆?别说笑了,想当初,她的敏儿贵为国公嫡女,也才陪嫁了五十万两而已。二丫头是金子做的不成?怎么值得起这笔嫁妆? 然而有三个位高权重,且刚刚好有资格插手此时的大人物坐在厅中,他们想私下交流都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 宁珊耐心很好,趁贾史氏、贾王氏婆媳俩在屏风后边交换眼神思维,慢悠悠的跟吏部尚书聊起了几年的官员考核状况。听说有好几个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下等了,再这么下去,该罢官回家了。不知道空出来的位置是给翰林院里准备散馆考试的庶吉士呢,还是会复起被罢过官的旧臣子。 贾政听得眼睛发亮,恨不得下一刻就有人提起帮他官复原职。不由得道:“宁···珊儿,”宁珊打了一个哆嗦,这称呼太惊悚了,他爹都不常怎么叫他。 然而政老爷在大事面前是很能弯得下腰,撑得起笑的:“珊儿,你同二叔说说,都有哪些官员不称职?可不能让他们耽误了朝政,这世上可有的是人等着为皇上效力,为民谋利,报效国家的。”眼珠子亮的,就差发光了,紧紧黏在宁珊脸上,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宁珊忍着一身鸡皮疙瘩,义正词严道:“本侯一向公正严明,且这是吏部的事情,与我户部不相干,贾二老爷别枉费心机来同本侯套近乎。” 贾政在复职面前可以无视羞辱,宁珊不能套近乎,贾赦总还是他大哥:“兄长也知道此事?还请同小弟说道一二。小弟满腔抱负,只盼有朝一日,遇得伯乐,好将这一身文武艺,报效帝王家。” 贾赦毫不客气喷回去:“就你还一身文武艺?写的了策论,爬的上战马吗?我记得老二你一项鄙视骑射,说是粗鄙武夫的把戏,有辱斯文,连马都不怎么会骑吧。” 吏部尚书和刑部郎中都听说过京中荣国府大房和二房公开不合的传闻,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这兄弟互怼精彩的,真想捧着茶水嗑着瓜子听上一下午。 史太君似乎在同王夫人激烈磋商中,没能注意到外面发生的口角,以及心爱的小儿子正在被凶残的大儿子口沫横飞的侮辱中。 贾琏一早就拎着笔,乖乖的写上自己和媳妇凤姐儿两人的大名,虽然不知道大哥打算做什么,但是他是听话的好弟弟,不跟假模假式的政老二学。听大哥的话,走光明大道。跟着政老二,只能落魄如狗。 王熙凤也在屏风后坐着,并不知道贾琏干脆利落的就把她给卖了,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将东大院里堆积如山的财物不动声色的侵占掉一部分,而且要不能被人察觉。 煽风点火是看热闹的最省力方式,吏部尚书深谙此道,言语中一句一个圈套把贾政活活拖了进去:“贾二老爷有没有报过之才本官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眼下连齐家只能都没有,这未免···” 贾政火急火燎的辩白:“如何不能齐家?这一应家事俱是下官调配的,兄长随长子外住享福,二侄子又年轻不谙世事,时不时便需要下官相助。” 宁珊拆台道:“连你夫人都不肯听你的,乖乖签字,还说什么帮助我二弟?我二弟再无能,也管得住自家婆娘。喏,你瞧,现在可有三个签名了。” 贾政一把抓过纸笔,一挥而就,把自己和王夫人两个写在贾琏和王熙凤之前。写完,将纸笔一拍,凛然道:“后宫尚有不得干政之说,下官家里,也自是本人做主的。愚蠢妇人之见,不提也罢。” 拿着五个签名的文书,宁珊细细验看了一番,嘴角一挑,命令道:“抬回府去。” 王夫人大怒,几乎从屏风后冲出来:“这是什么道理?你要侵占了我荣国府的财物?诸位大人,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贾政也是一脸惶急,就差去扯顺天府尹的袖子:“大人你快看,他便是这般仗势欺人,又欺骗我的老母亲···” 贾赦一口打断贾政的废话:“我儿不是抬了相应的财物放在东大院么?那些归你们入库看守,这一半便有我珊儿代替掌管,这不正是符合你们要的公平公正么?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不独人之亲而亲,不独己之子而子,早早的就替我操心起我闺女来了。我谢谢你,诚心的。来吧,这就把我儿从宁家抬过来的东西入库,再把府中点出来的东西抬走,大家都快着些,早点儿办好了,还要请三位大人吃酒呢。老二,到时候你也来啊,跟大人们好好聊聊,多学点墨水在肚子里,也不枉你好读书的清名了。” 贾政急的跳脚,却不敢在吏部尚书、顺天府尹和刑部郎中面前反悔抱屈。贾史氏、贾王氏和王熙凤碍于身份,不能出面。王熙凤倒了罢了,横竖她没得利却也没失财。但贾史氏、贾王氏婆媳可觉得自己亏大了。 虽然无法理解,三十万两换三十万两的吃亏之处在哪里,但是贾史氏和贾王氏明显的心疼肉疼的语气语调却很能取悦贾赦。在三位大人面前,贾赦固然不能直怼贾史氏,但同样的,贾史氏也不能再拍着桌子威胁要回金陵。两人的得意技都被封杀,但贾赦对贾政的攻击模式却能全开,而且不必留任何情面。因为他和吏部侍郎、刑部郎中是好!朋!!友!!! 荣国府三口人眼睁睁的看着宁家亲兵将价值三十万两之物浩浩荡荡抬出府去,这三十万换三十万,玩的叫什么?二丫头凭什么值得他们拿出三十万两来?可恨,明知道宁家那个死崽子不怀好意,却硬是没能提防得住,而且这一笔财物,还是过了顺天府的眼,登记入档案之中了。便是她们拿去了摆在园子里,将来娘娘省亲完也得再收起来,不然就是明明白白的贪墨,是罪证,是她们再也承受不起的打击了。 史太君一口老血喷出,两眼一翻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软软滑到在地。 贾王氏没空去理会别人两眼发直,目光呆滞,一双手却掐的死紧,将一条上等贡缎的手绢子生生扯开了半掌宽的缝子。看这力道就能想象,她若是有机会扑上去掐宁珊和贾赦的脖子,分分钟就能收割两颗“侯”头。 宁珊战斗力虽强,却是在战场上纵横捭阖,倒是少有近身搏击,贾赦更是四体不勤,他们应该由衷感谢制定下男女授受不亲这条法则的先人,要不今天,说不定就要面临生死危机了。 三个时辰之后,身在宁府中的迎春却被堆了她一院子的金银珠宝、首饰衣料愁的没辙没辙的,她那小库房里早就堆满了林妹妹的家底儿了,这又来了一批不晓得是谁家的东西,可让她往哪里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贾家打的主意是让宁家给迎春出嫁妆,但交给他们保管,便能趁机用到省亲别院里了。 而宁珊将计就计,要求一家出一半,交换保管,所以贾家得到多少,就出血多少,等于一换一了。 先前园子里没东西可摆是因为史太君不舍得开公库,因为她要留着给宝玉,现在不得不开了,拿出来的东西只换回了等价之物,其实这本来属于不赔不赚,然而这在他们家自私利己的角度来说就是吃了大亏了。 第63章 省亲日定 等迎春姑娘目瞪口呆的消化掉那三十万两都是她的东西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听说荣国府那里到底还是忍气吞声开了公库, 拿出老物件布置了园子。 再不收拾好, 省亲的截止日期就要过了。 史太君被一次次气了一年, 又一次性气了个狠的, 这回彻底躺下了。布置园子便成了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的工作。两个王家出身的女人一般的贪婪胆大,一边往园子里摆, 一边往腰包里装。王夫人当然想防着王熙凤, 可奈何王熙凤接替她掌家以后很是培养了一批心腹, 又有东府尤氏打着族长夫人的名义偏帮于她,贾珍也是三不五时的顺着会芳园旧址往园子里逛逛, 话里话外说自家出了多大片地,应该付给他们多少银子之类的,让王夫人忙的心力憔悴,对王熙凤的防范也大大减弱。倒是让她轻轻松松发了三五万的浮财, 当然,王夫人自己也没忘了贪墨许多来填补她那被贾赦抄了大半的私房。 这一回, 荣国府的公库是真的要空了。原本她们寅吃卯粮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公库里还有东西, 现在可是眼睁睁的见底儿了。那些史太君计划了多年要留给贾宝玉的东西大部分摆进了园子,少部分则进了他妈的口袋,不过料想,日后还是会给他的,倒也作罢了。 当然,宁珊抬过来号称是迎春嫁妆的三十万两是最先被用掉的,横竖这笔钱也是等价换回来的,他们爱用就用了吧, 今后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旦再敢动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这就是一个现成的把柄。顺天府尹和吏部尚书一起作证的份量,足够贾政徒刑三千里了,他们宫里那位娘娘更加别想再爬高。 以迎春侯爷庶女的身份,得了三十万两嫁妆在京中也算是高的了,宁珊又命人收拾出了一个库房,把东西锁进去,丢给迎春自己管理。迎春战战兢兢不敢接,被宁珊一串钥匙扔到怀里:“爱要不要,反正是你的东西了,乐意扔了撇了,还是送了花了都随你意。” 贾赦十分眼馋,问闺女道:“真不敢收着就给爹帮你看着。”给宁珊一肘子拐在腰上,龇牙咧嘴的喊疼,不敢再要了。 邢夫人也是两眼放光的,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三十万两啊,就这么给了一个黄毛丫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便是贾琏,也心疼肉疼的什么似的,他如今继承了诺大的荣国府,手头却连三千里私房都不衬,一个没及笄的毛丫头却手握重金,这可真是见了鬼了。他怎么就没生为女儿身呢?大哥可真是偏心的没边儿了。 宁珊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偏心了。这笔钱明明就是荣国府欠大房的,只不过是以迎春嫁妆的名义要出来罢了,而他那些东西也不是白给的,那是为了将来没事儿干了再坑贾家二房一回的伏笔罢了。怎么一个个的都红着眼睛面对他,仿佛受到多大伤害似的小媳妇儿看着负心的相公似的,看的他眼睛疼。 这回闹腾的太大,迎春在宁家的地位便隐瞒不住了,只是园子已经布置好,祈求省亲的折子也递了上去,在最重要的大事没办完之前,谁都不想再出状况,只好忍着,内心里只把迎春痛骂千万遍。 宫里那位专注后妃娘家库房的皇上也得了消息,知道宁侯府里的小姐将来能有六十万两的陪嫁,眼珠子也红了。他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开府银子才不过三十万两。这姑娘必须进宫,这笔钱必须得带过来,决不能便宜了别人。 跟皇上如出一辙贪财的还有他的儿子们,迎春这姑娘生的美貌不说,嫁妆又极其丰厚,父兄还都有爵位,长兄更是曾掌边军二十万的大将,这么好的助力,不娶了简直对不起自己。一时间,往后宫自己母妃那里跑动,企图把迎春给定下来的皇子各个都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太上皇倒是没看上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嫁妆,但是宁珊这小子做事太不给他太上皇老臣的面子了。太上皇对贾代善的印象很好,这是荣国府至今还能挂着国公府匾额的最大依仗,贾史氏那个诰命能撑起来的其实只有内宅罢了,外头还是靠着贾代善留下的余荫。太上皇原本以为宁珊会顾忌着血缘,对贾家有份亲情,可如今看来,这小子简直跟皇上一样不是东西,丝毫不把孝道放在眼里,简直该杀。 戴权一直被贾珍孝敬的挺舒服的,忍不住替宁珊说了几句话分辨一下:“镇北侯可不是不孝,他可是孝顺极了,跟他父亲荣国侯一脉相承的,都能被称作愚孝了。您也不想想,他还不记事就被过继给了宁家,近二十年不得见荣国侯一面,这一回京就给接过去奉养了,这可再没有比这更孝顺的儿子了。” 太上皇根本记不住贾代善有几个儿子,都叫什么,还是戴权分说了才明白过来的:“如此倒也算难得,那怎么就非要跟荣国府闹个两厢不和?” 戴权只好继续解说贾家内里龌龊:“怕是太孝顺了些,想着替他爹出气呢。荣国侯被二房那位政老爷踩了几十年,可是给欺负惨了。如今只是连本带利的报复回去罢了。那二房做的可是过分呢,堂堂袭爵侯爷给挤兑到了马棚子边上,那还是圣人您亲自封的爵位呢,可见他们嚣张起来,是连您都不放在眼里的。” 太上皇顿时大怒,自打让了皇位,他最恨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一听这话,哪里还想得起宁珊不宁珊的,顿时推翻了炕上的玉石矮几:“真真放肆,将那贾政摘去顶戴,打入天牢。” 戴权急忙上前抚胸顺气:“圣人息怒,息怒,那贾政早就丢官去职被贬回家了。如今便是要下狱,他都没资格进天牢,顺天府大牢还差不多些儿。” 太上皇一愣:“寡人几时贬了他的官职?”他对贾政这人连名字都没听过,什么时候贬的? 戴权低声道:“听说是皇上贬的。” 太上皇脑中天人交战,一方面他被戴权煽起了对贾政的痛恨,想要给他一个终身后悔的难忘教训;而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想同当今作对,把他贬下去的人再提拔起来。一时间,大明宫里十分安静,太上皇的大脑疯狂转动,只觉得两种方式各有利弊,实在难以取舍。 趁着他老人家自我纠结这段时间,贾嫔元春的省亲许可终于批下来了。被定在当年的中元节这一天。这可不是什么好日子,是民间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极恶时刻。只是元春也没得挑,要么忍了这不详,要么就干脆别省亲了。二选一,她只能咬牙谢恩。 好在这一日放在佛教里倒是有个好听的说法,叫做盂兰盆节。与除夕、清明节、重阳节三节是历来传统的祭祖大节,有放河灯、焚纸锭的习俗。元春这一日回去省亲,倒是能顺便祭拜祖先,告知一下他们家出了位后宫娘娘,也算能告慰先贤,光宗耀祖。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日要祭祖,贾赦一房也不得不回去小露一面。宁珊倒是用不着理会荣国府,他自在家中摆设祭坛,告慰宁家先祖即可。但迎春还是姓贾的,跟琮儿一样,都必须要回荣国府去。兜兜转转折腾了一年多,最后还是不得不去恭迎贾嫔省亲,这孽缘,真不知道是几辈子没积德才修下的。 中元节前,贾琏亲自登门把贾赦、邢夫人请回家去坐镇,稍晚些,又带着王熙凤前来,将迎春和贾琮也一道接走。这一回迎春可以摆开架势带人了,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跟了几十个过去,而且没走公府大门,直接顺着贾琏东大院的黑油大门就进去了。仍旧在上回收拾出来的院子里住下,单等着第二日去拜见贾嫔。 因为当天搬家折腾的太晚,兼着史太君有意冷落大房一家子,给下个马威,便说自己要歇下,不见大房。于是贾赦下令都不用去定省了,王熙凤不敢明着违逆公公,只好叫大厨房单给大房做了饭菜送过去,自己仍然伺候毕史太君才回来。如今史太君急需有个臂膀打入大房内部,倒是没有迁怒于王熙凤,待她强过亲孙子贾琏十倍。 不过,自从见了贾府公库的王熙凤的胃口也大起来了,自打贾琏袭爵,她便将整座荣国府看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原先因为史太君牢牢握着公库钥匙不给她,她也不知道内里到底有多少家底儿,只当真如王夫人所说,不如王家扫一扫地缝子来的富贵些,便也没放在心上,只一心奉承了史太君,惦记着她那丰厚的私房。 如今知道了公库里家产百万,王熙凤顿时痛恨起欺骗于她的亲姑姑王夫人来了。她本来生的也不笨,只是年纪小,又深信王夫人才会一叶障目。如今脑子转过弯儿来,自然就明白了上头两层婆婆欺骗她的原因是为了给二房谋利。王家的女人在涉及到真金白银的问题上从来是不讲情分的,王夫人胆敢欺骗于她,从她口中夺食,她便敢反击回去,让她自吞苦果。 这当口,王熙凤倒是相信贾琏说的,不能跟二房交心,要听从宁珊的指挥了。原本担心贾赦的私房便宜了宁珊的王熙凤这会子早就顾不上公公那点子产业了,横竖没有荣国府丰厚,舍近求远、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蠢事她是不会做的。当务之急,是要趁着这次省亲,宁珊不在,大房齐聚的这段时间,联合公婆将荣府公库清点造册,放回自己房中才能放心。 第64章 树大分枝 王熙凤还在娘家的时候就盛名在外, 号称“脂粉堆里的英雄”, 是难得的有决断又实干。主意一定, 片刻都不耽误, 这样那样的跟贾琏撺掇一番,说的贾琏也心动不已, 顾不上天色已晚, 便跑去贾赦房中求见。贾赦听见这蠢儿子和蠢儿媳终于看清二房的嘴脸知道顺从他老人家了, 不由拿腔作调狠狠讽刺了一回。过够了嘴瘾才道:“且等着吧,拿了老子的, 早晚让他们还回来。不是要省亲么,正好,趁着宫里人也来了,赶紧分家才是正理。” 贾琏连连点头, 只是担心自个儿份量不够:“儿子如何不愿意分家?只怕儿子年纪轻,辈分小, 压不住人, 若是老太太闹将起来,我可怎么开的了口?” 贾赦便骂:“好蠢东西,做什么去跟老太太说?自古就有三从四德,现如今也有后宫不得干政,老爷们儿的事情,为什么要后宅女眷参与进来?而且,你长没长脑子?为什么要往小了说,算成是两房分家?往大了闹, 就说树大分枝,这是宗族的意思,你不是跟珍儿玩的好吗?请族长出面啊!” 贾琏恍然大悟,拔腿就去找贾珍。东大院自有大门出入,无需经过荣国府大门,而东边宁国府也有三四道旁门,贾琏悄无声息选了个小后门就进去,送上厚礼,先狠狠奉承贾珍一番,又说了分家的意思,着重强调这是爹和大哥都支持的。贾赦怎么想的贾珍倒是不太放在心上,但宁珊的意思在他听来比圣旨也不差什么,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二弟放心,哥哥绝对站在你这边。” 贾琏又道:“只怕族里有些族老会站在老太太那里,他们辈分大,咱们兄弟可不好强压下去。” 贾珍摸摸下巴上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胡子,半晌方道:“看样子得请父亲出面,只是不知道如何能让他老人家舍下那飞升福地,往家中住几天。” 贾琏献计道:“贾嫔省亲不知道够不够规格?” 贾珍不以为然:“若是我们府大姑娘省亲还差不多。”隔壁都快出五服的堂侄女省个亲,犯得上把他老人家都调动出来吗? 贾琏也没辙了,只好邀请贾珍道:“不若咱们哥俩儿一起往我大哥府上走一回?”他知道现在贾珍正屁颠屁颠的追着自家大哥想加官进爵呢,这么大的诱惑,不怕他不上钩。 贾珍果然十分乐意,当即叫尤氏备下厚礼,只说是去奠基宁府先祖,也不管这理由通不通顺,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直奔宁家而去。宁珊才出门要去上朝,就给两人堵了个正着,一时好气又好笑,只得让他们进去,吩咐茶水摆饭,等他回来再说。 贾珍和贾琏灌了一上午的清茶,合计好了该如何对话,终于等到了宁珊下衙回家,赶紧上前迎接。贾琏倒也罢了,横竖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贾珍年纪比他还大的多呢,这般殷勤,让宁珊浑身都不得劲。 “行了,有话就直说吧。我这里如今没人当家理事了,可不多留你们。”迎春和邢夫人回了荣国府,内宅都没人管了,这让已经习惯了有人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宁珊不适应不说,家中仆从都有些无所事事。 贾琏便开口说了要同二房分家的事情,贾珍随后补充上想请父亲贾敬回来主持,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宁珊听了,奇怪道:“你的父亲,你都不了解,难道我一个外人还能有什么主意不成?”他都没见过贾敬好么,怎么知道他爱听什么话。 贾珍赔笑道:“赦叔可是说了,当初去找我父亲还银子,便是宁哥儿你给出的主意。”宁珊翻了一下记忆库,发现确实如此,是他建议贾赦说亏欠国库不能得道飞升的。 当下便笑道:“那就还是老办法,你只消说不分家会拖累他的修行,不怕他老人家不杀回来主持。”贾敬的年纪比贾赦大了十岁有余,称呼一声老人家应该没错。 贾珍脑子没转过弯儿来:“荣国府分不分家,如何拖累到我宁国府的老太爷得道飞升?”虽然得道飞升什么的比较虚幻,但架不住他爹就信这个,他也只好这么跟着说了。 贾琏倒是反应过来了:“大哥的意思是,树大分枝,不单荣国府,便是宁国府也要分?” 贾珍的脑子还在打结中:“我宁国府哪里来的枝可分?”养贾蔷养久了,早忘了他跟贾蓉的称呼不一样来着。 宁珊瞧着贾珍难得蠢透腔儿的模样,反倒有几分赞赏,虽然说这货没把儿子教好,但他把侄子养的跟儿子一样也算公平之人了。“你那侄儿贾蔷,如今也正经进了銮仪卫了,何不分些家产,置办下宅子,也好配上他的官身!” 贾家的男人长得是真好,说是一窝绣花枕头一点儿不夸张。而这其中长得最好的就是贾蔷,连凤凰蛋贾宝玉都不及他生的五官标志,眉目风流,那容貌,放在后宫里能比下去大半宫妃。幸亏大兴朝不好龙阳,不然这娃子早不知道被弄进谁家后院了。 当初贾蓉顶着龙禁尉的身份跟贾蔷一起去京营训练,练成后送到禁军那里去谋职,銮仪卫首领只一眼便瞧中了贾蔷。此人实在是生的太好了,饶是銮仪卫各个都生的英俊风流,人物丰美,随便哪一个都衬的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但贾蔷硬是能在这群人里博一个“魁首”。可见贾家男人之相貌华美,堪比宋玉潘安。 真说起来,整个宁荣两府加在一起,长得最难看的反而是史太君,贾家合族,无论男女都生的美貌,史家人却不负武夫之名,虎背熊腰者比比皆是,便是女子窈窕些,硬生生饿出纤巧蜂腰,也架不住厚实猿背,只可远观英气勃勃,不能凑近了细赏眉目。 贾珍终于反应过来了,连连道谢:“到底是宁哥儿,这脑筋就是好使。我那侄儿可不是该自立门户了?我这就去请父亲回府主持。”贾蔷是贾敬长兄贾敷的遗腹子的遗腹子,当年宁国府也是两个儿子,贾代化安排长子袭爵,便叫贾敬科举出身。贾敬和贾敷兄弟情深远不是贾赦和贾政的关系能比的,因此老老实实按照父亲安排,一步步考出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却不料贾敷身体实在太弱,精心精意的养着,却仍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到底未熬到弱冠便重病去了,留下身怀六甲的妻子,早产下一个虚弱的儿子,大出血走了。 贾敬倒是想过,好生养大大哥的儿子,将来叫他袭爵,也不辜负和大哥一世兄弟情谊。却不料贾代化熬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跟着长子也走了。这爵位是无论如何不能落到一个才生下来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大的幼儿头上的,因此才有了贾敬袭爵,后传至贾珍。 更因贾蔷之父也继承了贾敷的虚弱体质,走的也早,因此他虽是嫡长孙,但父母双亡,年纪又比贾蓉小,自幼跟着贾珍长大,倒是习惯了凡事跟着贾蓉,渐渐的,众人都忘了他才是长房嫡孙,便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这会儿被宁珊分说一番,贾珍方才想起这一茬儿来,他对那位早逝的大伯并无印象,倒是那个比他年纪还小死的也更早的堂弟还记得几分,但那时候他爹就已经袭爵了,他跟堂弟关系可没好到能让出自家爵位,但是他自认对贾蔷还是不错的,如今他有了出息,自己帮着置办一份产业也是应该的,当下便答应了,回府遣了贾蓉往玄真观里去请贾敬回家,只说要商量贾蔷的事儿。 贾敬虽然自称方外之人,其实并没有彻底放下凡心,不然那年纪足以给贾珍当孙女儿的惜春也不会出生了。如今咋一听说儿子还有心记挂着大伯身后香火,也有几分满意,便答应了回府主持分产。 在他想来,自家得了大哥的爵位,便很应该在财产上补偿一二,因此定下要均分府库。贾珍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宁国府主子少,若是分走了贾蔷,就算加上惜春也才四口人,何况惜春自有母亲嫁妆打发,尤氏又不敢奢靡,贾蓉一个当儿子的更不敢花用超过老子,横竖还是他拿大头,便毫无异议的答应下来。 贾赦趁机请贾敬帮着荣国府一起分家,贾敬深知他和贾政的龌龊,不由道:“若是政老二也要求均分,你可同意?”借着宁国府的借口分家不难,让贾赦心甘情愿让出一半家产才是难于上青天呢。 却不料,贾赦早被宁珊指点过,笑嘻嘻的抛出自家计算好的条件:“分产分产,有家才有产。我决定跟老二分家,敕造荣国府得归我这袭爵的一房吧。”贾敬点点头,祖产归袭爵人是国法,必须遵守。“那省亲园子原本就是为了二房闺女建的,想来她不会介意爹妈兄弟住进去,便将那园子分给老二,敬大哥哥觉得可公平?”那省亲园子前前后后花费百万巨款,又占了宁荣两府大片花园土地,足足三里半大,比宁荣两府的敕造公府还奢华庞大呢,这么一分,谁敢不说他贾赦厚道。 贾敬没有料到贾赦会如此大方,一时有些惊讶:“你敬肯这么分配?”那园子是按照宫妃省亲规格建的,比民爵公府还豪华,他肯就这么便宜了政老二? 贾赦点点头,心中暗道:那破园子不能吃不能喝的,也不能拆了卖钱,我要来有什么用?不如按大儿子说的,把园子抵给政老二,换回府库中的真金白银出来才是实惠。 贾敬出家久了,整天忙于计算丹药计量,已经不会算账本了,只觉得贾赦大方的可怕,跟中了邪似的。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他吃剂仙丹,驱驱邪?伸手便去摸他额头,口中道:“我瞧你是病的不轻吧。” 贾赦偏头躲开:“我话没说完呢。政老二那园子可是用了公库里不少银子,我也不跟他一一计较了,横竖园子并园子里的一切都归他二房,荣国府并府中一切都归我大房。呃,当然,老太太另算。”老太太的私房也不少呢,但是便宜了政老二也无不可,他可不想再养着那尊动不动就拿孝道压他的老佛爷了。 贾敬拈着长须点点头:这才是恩侯的正确打开方式。 第65章 来!逗乐子 贾赦决定在省亲当日动手, 当着宫里来人的面儿跟贾政分家, 一来人证份量重, 二来政老二顾着面子不敢跟他撕扯, 就算吃亏也得认下,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省亲那天男女要分成两边, 不怕史太君能冲出来给贾政撑腰。 为了达成这三个目的,贾赦不但拉上了前族长贾敬, 更托了贾珍去联系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 原来那戴权被贾珍奉承的久了,心里也有几分偏向他,偶尔肯透露点儿不涉及朝政的情报给他。那一日太上皇的火气被挑起来却没撒出去之后,戴权就让小内监带话给贾珍, 说老圣人对贾政不满,让他出面帮老圣人出出气, 权当是孝敬了。贾珍本来就对贾政无感, 还有些烦他动不动拿圣人之言训斥于他并瞧不起整个宁国府,如今有这么个假公济私的机会,当然乐的应承。 戴权虽是太上皇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但也不是片刻不能离开的,不然他也结交不下众多勋贵,被伺候的滋滋润润的,私产比阁老们都丰厚,甚至在宫外还有宅子并认养的儿子, 预备日后出宫养老。 贾珍给戴权递了话,说要在皇上嫔妃省亲之时打脸贾政,顺便也能让皇上的妃嫔面上无光,一口气帮老圣人做两场好戏来看。老圣人喜爱贾珍孝心,便命戴权去替他瞧瞧,回来好讲给他听。因着前朝皇子封王分地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偏向皇上了,故而太上皇急需找些事情来打压下当今的嚣张气焰。后宫里贵太妃都被捧着跟皇后杠上了,太上皇自己自然也要找点儿事打打皇上的脸才好出气。 自从元春省亲日子定下来,大房也全部搬回东大院候着,史太君并王夫人等日日忙乱,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又托了江南老亲甄家帮着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充作戏班子;又在京中外郊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并一个代发修行的,俱以安排在园中。 此时,薛姨妈一家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她们带领管理,练出二十出杂戏来。又教一班小尼姑,小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史太君等进园,□□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终于迎来了正日子。 自七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又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政亲自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史太君等身心俱疲,又要防着大房添乱,竟是日日不得安眠。可大房从上到下竟无一人出来添乱,俱都躲在东大院里,连人影都不见。史太君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可因见不着人,又无从查问。又有王熙凤同王夫人起了龌龊,不肯出面相助,只假托要服侍公婆,呆在大房不肯出面。 终于,到了十五这一日,史太君想着娘娘今日归省,必然替她和二房撑腰作势,打压大房,心中略略得意,早饭也不免多用了几口。一时用毕,正待漱口更衣,却忽听丫鬟来报:“大老爷大太太并琏二爷琏二奶奶,另有东府敬老爷,珍大爷和珍大奶奶在外求见。” 史太君心里“咯噔”一声,本能觉得不妙,正待开口逐走他们,却见丫鬟又来急报:“一队内监进了宁荣街,快要到门口了,请老祖宗示下。” 史太君急忙穿衣梳妆,又命人去叫贾政开门相迎。一时出了门,却见来人撇着贾政不理,正同贾赦、贾珍等相谈甚欢。史太君虽未见过这些内监,却也知道内廷里出来的人,大小都不能得罪,遂匆忙接入室内奉茶,只问有何指示,可是娘娘凤驾将临。 那领头的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叩拜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史太君便问:“公公早来可是有要事指示?” 那太监便道:“大明宫掌宫内相戴爷爷派我们出来,公证两府分家事宜。” 史太君大惊失色:“公公何出此言?”娘娘省亲在即,谁出的损主意要分家? 那太监不满道:“贾男爵递上了折子,道你们贾家树大分枝,已然过了老圣人的龙目,得老圣人亲口赞了‘很好’,这当口要违旨吗?” 史太君手下一个用力,竟掰断了指甲。她就知道,大房那一家子混账绝不会安分,可也料不到他们不声不响的就能捅到御前去,而且还是过了老圣人的耳目。他们有娘娘撑腰,也架不住连皇上都不能逆着太上皇,这个大亏,是吃定了的。 当下请了内监用茶,自己则进了内室,喝命叫贾赦等人滚进来,却不料,贾珍等人竟是奉着那大太监一起进来。贾敬手中拿着分家细节,先从自己府上讲起,只说要给贾蔷分出去,就在宁国府旁边清出一部分附庸的族人,空出地方给贾蔷建座三进宅子,又分宁国府一半公库给他。 史太君听了略有些安慰,忍不住道:“如此也算公平,只可怜蔷儿那孩子,才多大年纪,尚未成家呢,如何就狠心分了出去?” 贾赦立刻接上:“老二,我是说,二弟不但早已成家,连他的儿子都成了家,早就该分出去了。”那大太监点头微笑,似是极其赞许。 史太君背过内监,狠狠拿眼睛剜了贾赦一眼,贾赦不痛不痒,对着贾敬一拱手,道:“还请敬大哥主持荣府分家。” 王夫人在屏风后忍不住插话道:“宁荣两府自来便如一家,敬大伯也要公平分配才是。”反正荣国府公库有许多都落进了她的腰包,此时再平均一分,二房反要得到大头,只是可惜了这敕造的府邸和爵位,竟是再没有想头了。 贾政木着一张脸,不敢在内监面前流露出利欲熏心的嘴脸,只内心暗恨贾赦不给他面子,竟在他女儿省亲之前欺辱于他。此时娘娘尚未归省,若是就此分了家,便是娘娘回来了也不能再合回去了。 贾敬翻开另一本账簿,道:“荣国府本身就有两座府邸,你们各得一处,倒也便宜。贾赦这一房该当继承祖宅,二房便分得那座新建的园子吧。” 贾政大惊:“那是皇家省亲的园子,如何拿来分配?”那园子本来就是二房的,再分给他们还有什么意思,要分也该把荣国府一分为二才是。 戴权派来的内监是替贾珍等撑腰的,闻得贾政发话,阴阳怪气道:“这倒是奇怪了,那座园子难道不是政公家里的?今上的圣旨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才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略尽骨肉私情。若政公家中没有省亲别院,却是如何请旨省亲的?莫非是在欺君?” 外头贾政、内里王夫人一起吓得跪了:“下官,不,是草民等焉敢欺君,实在是合全家之力建成了皇家规格的园子,方敢请旨省亲。前些日子,内廷不是派了公公们前来视察,一切皆合圣意的吗?” 贾赦摇头晃脑道:“圣旨上说了,是有重宇别院之家,咱们可是两房人,我这大房却是没有别院的,故而二房才拿了公库百万银钱修建了别院么?那花的银子既是孝敬皇家的,我也不跟你算了,整座园子并内中一切都属于你二房,如此你们便可以恭迎娘娘省亲了。若是你不认,那娘娘今日回来可该往哪里去?”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有大太监站在身后,贾赦无所畏惧。就是明目张胆的逼你拿了园子滚蛋,你政老二能如何?你敢承认园子不是你家的,娘娘不能回来省亲,你们二房是罪犯欺君的吗? 大太监赞叹道;“荣侯着实大方厚道,百万银钱修成的园子,就这么孝敬了后宫,此事杂家必然上达天听,想来陛下也该十分愉悦。荣侯孝心可加,对皇室一片赤诚之心,断然不会被埋没。” 贾赦、贾琏一同躬身感谢,王熙凤也在屏风后磕头谢恩,恨得贾史氏、贾王氏直想扒了她的皮。 这般扯了半晌,很快就到了未时。外面又有太监骑马前来,报贾嫔已然得了赐膳的荣耀,史太君等急忙叩谢天恩。贾赦抖着一摞分家文书,笑微微问贾政道:“二弟,还犹豫什么,快些签了,你们也好到隔壁去列队恭候啊。” 贾政咬紧牙关,只推脱道:“今日第一要事是恭迎娘娘凤驾,此事容后再议。” 贾敬却道:“若那园子不在政二弟名下,娘娘可就无处省亲了。”荣国府是敕造公府,并不够省亲的资格,若是二房执意寄身此处,那园子可也算是荣国府的一部分了。当家人贾琏若是此时上一道折子,说他们家并不敢恭请娘娘归省,这乐子就大了。 第66章 两房分家 如此兵临城下之时, 由不得贾政多加犹豫, 内监阴阳怪气的数着时辰的声音搅和的他脑子里一团乱泥一般, 又有贾琏, 可怜兮兮的跟内监告饶,只说自己区区三等奖军兼任从五品员外郎, 家中规格早已超过品级, 早就想上折子请求整改, 可无奈二房以娘娘省亲为名,霸占了公库, 一应土木石方都轮不到荣国府改制之用。可求着内监爷爷千万口下超生,替他分明才好。 史太君在屏风后已然气晕了一轮了,可是不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都没有喊人传太医的意思。别开玩笑了,娘娘省亲的当口传了太医晦气不晦气。更别提今日本来就是中元节, 鬼门大开之日,说不得要被人安一个鬼上身的罪名去, 冲撞了皇家, 阖府招灾。说句难听的,就是史太君今日真的要被气死当场,拿手扒着她的眼皮也得装成是活得,过了十五再哭丧。 索性史太君心中还记挂着娘娘回来撑腰出气,到底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熬了过来。然而内监全坐在外面,她一介妇人无法露面,只得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被逼的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最终僵硬着手脚在分家单子上签了字。 至此,荣国府正式改为贾赦的荣侯府,贾琏作为袭爵人,虽然是三品将军的低等爵位,但有贾赦随时有可能回府小住,因此也可以维持着侯府规制。贾赦当即便邀请内监们帮忙递帖子给礼部和内务府,一同来视察疏漏之处,画图整改。贾政等则被催着迅速搬走私房财物并王夫人嫁妆,速速挪动到隔壁省亲园子里去安置下。 史太君咬牙宣布要同贾政一房过日子,贾赦毫不犹豫答应了,还道:“我道自己怎么总爱两处儿子家里换来换去,原来是随了母亲。也罢,这荣庆堂还给您留着,日常只管由老二一房伺候。本来母亲也是喜爱二弟的,才会叫他贴近了住在荣禧堂里陪伴多年。这回住到园子里去,便是搬到一个院子里也没人过问了。” 史太君下死眼剜着贾赦,心中转过无数想恁死他的念头,却无一可以实施,只气得浑身发颤,仿若癫痫症发,要昏死过去的样子。贾赦也怕她真被气死在荣国府,急忙叫了亲随帮忙一起搬家,越快弄好越吉利。 大房人众志成城,到了点灯时间,二房家私已然摆在园子里最大一处名为“凸碧山庄”的宅院中,暂时也无暇理顺,只匆匆搬了出来,箱子匣子在园中堆叠如山,许多绫罗绸缎不及细细理顺都随意撇在敞开的箱子里,更有不甚落在地上,被往来奔忙的下人踩踏的犹如烂泥。 这些明面上的财物倒也罢了,便是损失也不会太大。然而王夫人不敢当着众多见证的内监、族老并前后两任族长的面提及自己东侧小佛堂内另有私库,其中存着的俱是不得见人之物。当下焦急无措,又急又恨,邢夫人却不给她半点空子可钻,力逼着她速将一应嫁妆并过门多年经营出来的私房搬走,其余物品则都已荣禧堂固有为名,更有皇家御赐之物,皆属袭爵人应得份额,不许王夫人擅动一点。 还不及想出对策,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应贾珍邀请过来观礼,兼介绍荣府袭爵人贾琏,也骑着大马翩然而至。他一来,便再没有人敢耽误片刻。王夫人也心如死灰,钱财再重要也比不得命,也比不得她女儿在宫里苦熬多年挣出来的宫妃品级,那些东西只能生生便宜了大房。好在她心里还有一份安慰,便是贾赦亲口说了园子并其中一切都归他们二房所有。要知道,这园子价值百万不说,单是其中的摆设也有数十万之巨,宁珊自宁家送过来的给迎春的嫁妆是第一批摆进去的,如今都归了他们,也算是补偿了一些。 殊不知,那早早便签字画押了的文书现在正摆在顺天府尹桌案上呢,宁珊才不可能好心将三十万两财物白送给二房。等着省亲一过,他必会拿着文书上门,要求他们将东西都按照当初约定好的放还会荣国府公库。王夫人眼空心大,贪念一起,便率先动用了旁人物品布置,而少用荣国府公库之物,这一次,可是赔了公库又折私房,迎春的嫁妆也是他们分毫不能据为己有的,不然闹上去,那位惦记着迎春姑娘嫁妆丰厚的皇上都不能善罢甘休。 虽然宁珊还不知道妹子已经给小气鬼皇上惦记上了,但是贾元春不是个受宠的他却早已看透,既然林家的家产能让她连降五级,宁家给姑娘的嫁妆也能让她再降一回,就怕王夫人承受不住,别一口老血梗在心头,生生憋死过去才好。 王熙凤自打跟王夫人不睦,心中也盼着这个压在她头上,又熟悉她手段,且同样有王家撑腰的姑妈尽快搬出去。这时候自告奋勇帮着监理园中动向,薛姨妈一家也被惊动,忽听大房二房分家,登时尴尬不已,他们本是二房亲眷,此时二房狼狈被逐,他们该如何自处? 幸有宝钗急智,上前一步,挽着王熙凤手臂便叫表姐,薛姨妈登时放下心来,大房里也有她的亲侄女儿,住下并无不得体之处。然而此时王夫人同王熙凤闹掰了,薛姨妈若是选择留在荣国府中,就等于是跟王夫人这个姐姐断了关系,改投王熙凤去了。王熙凤对两个姑妈观感都是一般,然而薛姨妈家财万贯,不止王夫人惦记,王熙凤也是想插一手的。又见贾赦、贾琏等正不错眼珠盯着贾政等搬家,一时顾不上薛姨妈这边,就先做主让他们回房去等候,以便今夜贾嫔可能传召,也该去打扮准备起来了。 又有林黛玉一个,是被史太君养在身边的,史太君要随二房居住,她也得跟着搬过去,索性她家产大半已经被挥霍,少部分也放进了宁家库房,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随身几个衣箱并首饰匣子,装的最多的还是自姑苏带过来的书本字画,不到一个时辰便收拾妥当,跟在史太君身后也一并去了园内等候。 史太君等忙乱的时候,荣国府内一团吵杂,不利于待客,贾珍便将内监们请到宁国府中,又命尤氏摆酒款待。贾敬早在两家画押分家之后就自行回府清静去了,此时也并不出面,一应事情全赖贾珍料理,因为贾蓉、贾蔷两个今日都当班,并不在家,宁国府内诸事都需贾珍打理,便越发顾不上荣国府这边了。 一时,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自己则上席款待戴权公公,席间不住恭维,又送上装了银票的荷包。这一回戴权却没要,他出来是奉了太上皇旨意,若拿了贾珍的银子反而不美,便笑着回绝了,只道费心。贾珍心领神会,收了荷包,只待下次再找机会孝敬便是。 待荣国府那边折腾的差不多了,王熙凤便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宁国府这边坐着吃酒的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遂匆忙净手漱口,整理衣着,外出迎接,各按方向站住。 史太君等人忍着气,强颜欢笑,皆按品服大妆,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王熙凤也列队其间,和尤氏站在一排,被前面的史太君满身低气压压的十分难受,不过令她们高兴的是,王夫人丢了敕命,如今无法列队迎接,只能在园中跪候,想想便十分解气。 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站好,此时戴权已经启辰回宫,打脸贾政已经看完了,后边贾嫔要怎么替父母出气他并不管得到,只是料想那女人若聪明应该不会在省亲当日发难,若是她真蠢到如此地步,正好后宫里贵太妃有理由指责皇后教导无力,可趁机夺得部分宫权,这也该是太上皇想看到的,横竖不管怎样,今日回禀必能让老圣人心悦,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好了。 贾赦等站了半日,方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帷,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五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大房等人至这时才有些胆怯,不知道有如此皇家威仪的贾嫔会不会当场发难,降罪于他们,只是,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用,便硬着头皮挺着。见凤辇近前,都纷纷跪下,垂头束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再往后走,史太君等人也急忙跪下恭候,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史太君,却无人理会邢夫人,邢夫人垂着头,口唇蠕动,似在抱怨什么,却没有出声。随后,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至此,放才堪堪进入省亲别院的范围。 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然而今日并非喜庆节日,乃是祭祖敬鬼的中元节,如此热闹繁华,在世人看来,无疑于吸引众鬼前来围观,甚是不吉利。但是迎接嫔妃省亲,从不能挂着白布幔帐,点着素纸白灯相迎,一时两方皆无话,也不知道该赞还是该收。 元春因不受盛宠,故而被分了这样一个日子省亲,心中甚是不得滋味。若不是想着离家多年,思念母族,若错过了这一次,不晓得此生还有没有第二个机会,她真想回绝了此次省亲,也强过此时不尴不尬,惹人笑话。 一时,园中静谧如中夜,人声鸟鸣一应皆无,唯有风声不从人命,悠悠吹过,远远穿过楼牌,卷起一阵“呜呜”声响,似如鬼泣,分外不详。 第67章 洒泪叙亲 过了一阵子, 元春逐渐平静下来, 按照流程, 上辇登舟开始参观园子。 贾家为了给她做脸, 建的这个园子实在华丽无比,竟是压了得宠的周贵人, 位高的吴贵妃家一头不止, 元春一路过来, 只见满眼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 精致非常。又有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 点的如银花雪浪。园中花树繁茂,每一株上皆悬灯数盏, 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 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幔,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 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嫔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进入正殿,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琏、等于月台下排班。此时十分尴尬处乃是贾政被革职回家,并无品级,饶是生父,也无资格给贾嫔请安。贾嫔心中也知此事,只盼着大家都混忘了,让她父亲得以站在大伯身后,却不料今日一见,便连贾珍都来了,却无贾政一处容身。元春心中不免凄凉,有心晾他们一阵,却有殿上昭容按规矩传,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府史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当然,这里面也同样没有王夫人的身影。 茶已三献,贾嫔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欲出园到史太君正室,却听自家带来的丫鬟抱琴忽然入内启奏:“启禀娘娘,荣国府两房与数个时辰前分家,如今老太君并娘娘父母皆移入园中居住,还请娘娘示下,如今可往哪里去?” 元春一愣,继而大怒:“欺人太甚。”在她省亲的关头将她父母逐出荣国府,是要打她的脸吗?继而问道:“老太君现在何处?宜人···贾王氏又在何处?” 抱琴低头回道:“都在殿外恭候。” 元春叫彩嫔去殿外相迎,传召贾史氏、贾王氏入内叙话。邢夫人和王熙凤、尤氏都被撇在外面,七月的天气倒不算冷,只是这日子不好,总觉得鬼气森森的,三人站在一处,又有太监等看着,也不敢擅动擅言,心中抱怨不休,面上却得做出一片恭敬之色,也着实为难。 史太君和王夫人进了正室,元春屏退诸人,欲行家礼,史太君等俱跪止不迭,贾嫔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史太君,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半晌,元春方道:“听闻今日祖母和母亲收了委屈,可有说明是为何事?大房哪里来的底气,竟在这时候闹起了分家?”父母在,不分家,如今史太君尚在,大房分家实属忤逆,元春内心愤恨,想找出把柄来同皇上告状,最好夺了大房的爵位加恩于自家父母兄弟方才解恨。 史太君哭着摇头道:“东府的珍儿也是混账,帮着赦儿、琏儿两个,请来了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戴公公作证人,我们还能如何?只有委屈了政儿,还在得了这个园子,让娘娘得以省亲,也算是老妇等的一片孝心了。” 王夫人早已泣不成声,这一年多来,她丢了脸、失了财,没了敕命,过的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女儿省亲,以为可以扬眉吐气,却被人扫地出门,若不是她素来心性坚强,这会子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元春一听是戴內相出面,便知这背后定有老圣人的意思,不由惊慌问道:“父亲可是做了什么?怎地竟惊动了老圣人?”其实老圣人不需要惊动,自己就会是不是蹦跶起来,但她父亲现在无职无爵的,怎么会被老圣人注意上? 王夫人哑着嗓子哭诉道:“都是东府挑起来的,这一年多来,他们追捧着宁家的小子,跟咱们西府渐渐离心不说,还上赶着踩一脚。那戴內相一贯跟珍儿交好,保不准是他进了什么谗言吧。” 不说还好,元春只当是大房二房不合,这一听,连族长都站在大房那边了,这还得了?而且什么宁家的小子?如何又多出一个人来添乱?元春在后宫不受宠爱,手上虽有些钱,也不足以收买前朝伺候的内监,因此对于朝政是一脸蒙圈。贾史氏几次进宫光忙着告状加宽慰,也忘了提宁珊的事情,因此竟是毫不知情的。 正待细问,忽听外面内监禀报:“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前来行礼。”元春这才想起竟是未让邢夫人、王熙凤和尤氏入内,更没有接见众位姐妹,这给传回宫里去,也是一项说嘴,遂匆忙补救道:“还不曾同大伯母并姐妹们相见,让他们再等等。” 昭容彩嫔便各自出去,引了邢夫人、王熙凤和尤氏进来,立在右侧,又接引了迎探惜三姐妹在左侧排列。众人一起跪下,叩首行礼,元春传谕曰“免”,只是早已跪下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说得迟了。迎春今日记着大哥哥讲的,礼多人不怪,切莫被贾嫔抓住任何把柄,因此毕恭毕敬磕了头,直到昭容上前扶起,才顺势起身。后面探春和惜春自然也跟着她行事,又有邢夫人也被贾赦教育过,不敢出半点差错,六人行礼倒是比史太君和王夫人规矩得多。却也显得元春无情,好不疼惜自家亲眷。 元春心有不悦,命迎春上前,却不料,打眼一看,竟是愣在当场。原来今日迎春一身正装大礼服,按照侯爷长女品级穿戴,端的是金碧辉煌,大气端庄。大红底子带立领五彩缠枝迎春刺绣垂络子流苏云肩,大红底子五彩缠枝迎春刺绣圆领袍,微微露出一角天蓝鞋面,上有碎钻镶的含苞待放的花朵,文采精华,竟是比她从前在家的妆扮还要高雅清贵。 元春心念电转,当下转怒为喜,上前一步,竟拉着迎春的手细细打量,口中赞道:“我离家时,妹妹还是怯生生不敢见人呢,这才多少工夫,竟出落得这般标志了。”她拉着的迎春左手上露出一串绝世亮红翡飞凤珠串,珠身阴刻万字如意细线条,凤口吞珠相连,竟是连宫中都找不出几件这般绝品。此物乃是前朝宫中得宠贵妃之物,当年宁家老祖宗随着□□杀入前朝皇宫,没少收罗这些东西。如今宁家没有女儿,便拿了一些给迎春佩戴。 元春心中暗自惊讶,不晓得这个庶妹为何如此富贵逼人,难不成是有什么贵人看中了,才得家里力捧关照。再细细看她头上插带之物,无不精致到了极点,大红宝石打造的全副头面,金镶红宝石耳坠也做成迎春花式样,金累丝攒莲子大小珍珠项圈带在颈间,趁着流苏云肩,竟比宫中吴贵妃还要贵气华丽,这哪里像是个不受器重的地方庶女应有的款儿,便是当年她小姑姑贾敏在家时亦无此等富贵。 迎春低眉顺眼,任由元春打量,元春不住口的赞她,言语中试探着问些究竟,迎春只做听不懂状,反正她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就是木头,再装下去也不难。至于这身打扮,大哥哥赏她的,能说不要么? 身后探春早看的眼红心酸,更兼嫡姐元春的目光都在迎春身上,竟是半分也不瞧她,让她由不得不心急。只是这等场合,不是她能随意插口的,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了,只得苦苦忍耐。 元春又绕着弯儿的试探了良久,也撬不开迎春的嘴,索性没好气的打发她下去,没得耽误了自己的时间,还要见宝玉儿呢。 坐回凤座之上,元春平静下心绪,开口问道:“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元春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其实根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与这三人从未相见过,此时不过是说些场面话,不至于显得冷落了谁便是了。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嫔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轮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听了,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本来早已让请客相公写好了一篇骈四俪六的颂圣文,只是现如今没得官身,无法匹配,又连着数月忙于修建园子,早忘了再写一篇,此时唯有张口结舌,漫长冷落,尴尬至极。 元春无法,只得命传宝玉入内相见,史太君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春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春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众人少不得陪着落泪一二,跟着便是又一番劝解,这些都是定式,人人早就演练多次,殊无趣味,却也不得不依礼行事。迎春早已坐的难受了,惜春也是一般的浑身不自在,更有林黛玉身娇体弱,今日一大早开始折腾,午饭也不得用,又在外面站了许久,凉风吹着,此时只觉头疼鼻塞,却碍于嫔妃在上,不敢表露,只得苦苦捱着,只盼早些结束,回去躺躺才能好些。 终于,尤氏和凤姐儿上前请示:“筵宴齐备,请娘娘游幸。”元春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开始了省亲别院的游览。 第68章 游园省亲 游园诸事无需多说, 只说贾嫔看到凸碧山庄一处物品凌乱, 摆放随意, 人员散漫之时满腔怒火, 又有一腔愁绪,只是此刻无法细说, 只好装作看不见, 将“有凤来仪”, “红香绿玉”,“杏帘在望”等处一一游赏一番, 而后回归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史太君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 凤姐等亲捧羹把盏。 一时席毕,元春兴致又起, 乃命传笔砚伺候, 亲搦湘管,做一匾一联书于正殿大观园,按其书云:顾恩思义。又提了一副对联,命贴于正楼,乃曰: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随后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 蘅芷清芬赐名蘅芜苑,杏帘在望提名浣葛山庄,后来又因宝玉做的诗改名稻香村,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名,又提了诸多四字匾额,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随后赋诗一首,将省亲别院赐名“大观园”。 贾政等叩头拜谢了,此处已然成为二房居所,得娘娘赐名又题匾,也是替他们撑腰长势了,免得将来再被贾赦一房欺负了去。再一想,如今敕造荣国府要降级为荣侯府,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敕造的荣耀,而他的大观园则是娘娘亲笔提书的,这么一对比,反而是自家更胜一筹,不免得意,看了贾赦一眼,贾赦却不理他,兀自捧着汤婆子暖手。贾琏在一边伺候着,贾珍也站在旁边陪着说话,独独空出了贾政一个人,四周连个小厮都不能近前,滑稽无比。 不等贾政想出办法来扭转局面,便听屋内传纸笔,说是娘娘要看众姐妹作诗,又让宝玉连做四首,贾政满怀期盼,指望宝玉能力压众人,博得头筹,却也不想想,赢过一群闺阁女子于科考有何帮助,更别说有薛林二女在前,便是十个宝玉捆一块儿也赢不了。 迎春今夜华服美饰已然十分惹眼了,作诗的时候便故意不出力,随意写了一首交差便是。她本来也不长于诗词,这次又是随心乱写,竟是比宝玉还次了一筹,为众人之间最差的一首。邢夫人不免觉得面上无光,一面也怀疑是元春有意诋毁大房,故意评价迎春的诗作最差。而王夫人却是得意洋洋,今日的头筹是她儿子,诸女中做的最好的又是宝钗,她非常自然的遗忘掉并列的林黛玉,只满心高兴这今日终于有件事儿可以打下大房的气焰,也算出了口气了。 按例,做完诗便该开戏了。然而今日实在赶得不巧,唱不得喜气洋洋的戏,只能演些凄凄惨惨的悲剧,或是祭奠先贤的难剧,没听一会儿便人人心里不舒服,元春听不得那凄凉的悲音,只演了一出便匆匆叫停了。 史太君便道:“娘娘不喜听戏,不若撤筵,将未到之处复又游顽一遭。” 元春点头,道:“如此甚好。”便复又登车游园,将此前未到之处一一游过。忽见山环佛寺,忙另净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苦海慈航”。又额外加恩与一班幽尼女道。 少时,太监跪启:“赐物俱齐,请验等例。”乃呈上略节。元春从头看了,俱甚妥协,即命照此遵行。太监听了,下来一一发放。 史太君所得最多,其次是王夫人,邢夫人只比尤氏、王熙凤多了一匹宫绸,一匹贡缎。 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表礼按前。 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 宝玉亦同此,贾环和贾琮却一无所获,显然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贾珍,贾琏,贾蓉,贾蔷等,皆是表礼一分,金锞一双。 其余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华筵,是赐东西两府凡园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外有清钱五百串,是赐厨役,优怜,百戏,杂行人丁的。从赏赐可以看出,小气鬼皇帝这一遭省亲到底挣了多少银钱,才会如此大方赏赐于众后妃母家。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元春又是泪洒当场,拉着史太君、王夫人说了几句话,被太监催着,不得不忍痛上辇离去。 贾赦等见皇家仪仗已撤走,不顾天色已晚,匆匆上车跑回宁家,唯有贾琏并凤姐儿无处可去,只得留下面对横眉怒目的史太君等人。只是,分家已成既定事实,他们再想搬回来是绝不可能的。便是想再来搜刮一番,将藏起来未及带走的私库拿走也是妄想。 贾珍一马当先,挡在史太君等人身前:“老太太,今日晚了,有什么话也明天再说吧。横竖我父亲还要在家中多留几天,便是我年轻不压人,您老只管同他去说。”贾敬按辈分也比史太君低,但是年纪却差不多大,更有前族长的身份在,对上史太君不吃亏不说,她反而还得敬着这个侄子些。 眼睁睁看着东府一家人是站在大房那头儿了,史太君便是再气也无法改变,只好另想其他办法再得些甜头。例如,这一回省亲,皇家是不是满意?会不会嘉奖下来?元春能不能再晋一位?贾政能不能官复原职?至于王夫人的敕命,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当大房和二房冲突的时候,她是史太君的好儿媳,当他们二房单独相处的时候,这就是个眼空心大又没头脑的败家娘儿们,她心爱的小儿子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多是这混账婆娘给搅和的。 史太君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个儿媳妇完全是她相中并拍板娶回来的事实,也忘了当初她们婆媳一心把大房原配夫人挤兑身亡,嫡长子夭折的愉快合作,眼下,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让王家出面,把这个蠢婆子干的好事儿抹干净,再帮他们夺回应得的一切。 至于什么叫二房应得的,诸人的观点又非常不同。 在史太君看来,荣国府应该是二房的,荣国候应该是贾政的,三等奖军应该是宝玉的,不,最好宁家那个该死的小杂种的镇北侯才配得上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 贾政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上一辈的爵位让贾赦得去了,那么公平起见,下一辈的就该轮到他们二房才是。珠儿是个没福气的,早早的走了,可却是为了科举耗干了心血才会英年早逝。若是早早的有了爵位,何至于让他承受长子早夭之疼?便是为了补偿他,这个爵位也应该传给宝玉才对。 很显然,贾政忘了贾赦也有个早夭的长子了,又或者记得住却觉得此子不过是个不成器的顽童,哪里比得上他聪慧上进的珠儿。 王夫人想的则最直接,她现在就想拿回自己小佛堂里暗道后面的财物。 然而熟悉她的亲侄女儿凤姐儿才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呢。十五当晚,贾嫔刚刚起驾回宫,两房也才散开,她便拉着贾琏,带上从宁珊那里借过来的亲兵直奔荣禧堂而去。 宁珊的亲兵数月前才帮着抄检过二房私产,如今轻车熟路,砸开佛堂密道就开始搬运。王熙凤无比眼馋的看着数十亲兵将东西装车拉往宁府,几乎按耐不住想扑上去阻止。 却被贾琏揽了下来。“你别做傻事,这些东西放在府中公库,我们一定守不住。还是送去父亲那里方是上策。”然而,贾琏的心也在滴血啊,财产进了他爹的库房跟进了虎口有什么区别?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大哥不屑荣国府任何东西,将来他爹百年了,这些宝贝还是会留给他的。 王熙凤却没有贾琏这般信任宁珊,只揪着他的臂膀,不住道:“若是公公将东西留给你那大哥,我看你怎么办?” 贾琏没好气抽出被掐青了的手背:“大哥早说了,不稀罕这些东西。再说,你当人家宁府穷么?扫一扫地缝子,抵你王家两三个还富余些。”贾琏狠狠的把这早就含恨在心的话甩回王熙凤脸上,心中甚是舒畅。 王熙凤又担心起别的来了:“那还有二丫头和琮小子呢!” 贾琏倒不担心这个:“二丫头早有嫁妆打发,分不着家产。至于琮小子,毛都还没长齐,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啊。再说,嫡庶有别,他还能越过爷去不成?爹可没有那么糊涂。” 王熙凤美目一横,道:“罢罢罢,是我白操了心,二爷自有决断,我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吧。”语气虽冲,眉眼却极是风流妩媚,看的贾琏心头一热,伸手就去抓王熙凤玉白的柔胰:“好二奶奶,也带上我一道歇了。今儿这一天也真是折腾的够了。” 王熙凤心有戚戚:“可不是,半辈子的事儿都赶在今儿了。”边说,两口子边朝渐渐平静下来的东大院走去。虽然赶走了二房,可这荣禧堂仍旧不是他们能住的,只能洒扫清理好等着贾赦偶尔光临罢了。 第69章 夫妻开战 却说大房这里齐心协力连夜搬家, 元春也趁着宵禁前赶回宫中, 想告上一状。 今日是她省亲, 回宫后需要见驾谢恩。元春满心以为皇上会去凤藻宫, 不料回宫一瞧冷冷清清,再稍一打听, 便听说皇上又去了周贵人哪里。元春气得咬牙, 却无可奈何。那周贵人出身不高, 文化不多,长得也不是特别美, 然而极尽狐媚,一个月里独得占大半个月盛宠,别说她这个三等的嫔,便是正一品的德贵淑贤四妃也轻易不敢摄其锋芒。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元春第二日早起便觉鼻塞声滞, 然而谢恩不敢耽误,便热热的喝了盏茶, 强撑着去往乾清宫求见谢恩。皇上许是昨日被周贵人奉承的心花怒放, 轻易就允了元春入内,还问了几句省亲之事。 元春本欲先抑后扬,先讲自家为了恭迎省亲有多么尽心尽力,为皇家效力如何不辞辛劳,接着再转过话头说大房如何仗势欺人,不敬皇室。然而才说了个开头,皇上便挥挥手,随意挥挥手, 示意她可以跪安了。 倒是托了周贵人的福,没过多久,周贵人省亲归来,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命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各椒房等员。周贵人因怕只有自己一个风头太盛,未免后宫合力对付她一人,遂奏明皇上,提及和她相差几日省亲的贾嫔来。皇上心情正好,便也赏赐了贾政等人。 原本二房在园中边收拾边等候圣旨降临,叱责贾赦等人,却不料,左等右等不见有上意发下。各个心中均觉失望不已,偏巧这个当儿,宫中的赏赐发了下来,而且仅有两份,另一个得了的人家却是周贵人娘家。因着周贵人品级低于元春,史太君并二房夫妻喜气盈腮,均觉得这是自家娘娘受宠的信号,他们可以回击大房了。 然而他们之前等着的那段时间可着实不好过,王夫人也错过了第一时间回去争取自家权益,无事可做之下,倒是把园子里的地盘都花粉了一下。 因为贾嫔省亲时最喜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和稻香村四处,因此贾史氏和贾王氏毫不客气各挑了两处安排自己人。贾史氏是老太君,舍了荣国府来跟他们住园子,自然优先挑走了最大的一处蘅芜苑。另一处较为宽敞的是怡红院,被她分配给了贾宝玉,紧邻怡红院的一处清幽小院便是潇湘馆,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想抢此处,史太君想留给林黛玉,王夫人则想给薛宝钗,两人为了自己看中的宝玉媳妇明争暗斗了一番,又都想博得贾政的赞同。 贾政还没想到要给宝玉找媳妇那么远,自顾着自己挑院子。原本当日视察园子的时候,贾政就曾看中稻香村一处,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贾政自诩君子,满腹才华不得施展,便同众人说起归农之意,有意将自己往陶渊明等先贤上靠拢,这次史太君挑了蘅芜苑,他便直接说要稻香村。王夫人却不喜欢这里田舍家风,只是贾政做主的时候,哪里有她反驳的余地,只好忍气吞声搬了进来。 稻香村屋子虽然不多,但院子却不小,后面自由厢房,罩房,恰好安置贾政的两名侍妾,并一个庶子,名唤贾环的。王夫人因自己儿子被史太君拢去日日不得相见,反而要让庶子住在身后,成日在眼前晃悠,别提多闹心了。便打定主意,在宝玉择妻一事上绝不能让史太君得逞。务必要选一个向着自己的儿媳妇,以免儿子被枕头风吹偏了心,自己落得个晚年孤苦。 因为进了园子,便没有王熙凤什么事儿了,史太君和王夫人,一个是诰命夫人,一个是贾嫔生母,中间没了阻挡,便直接冲突起来。最后还是史太君靠着婆婆的身份和贾政的孝顺压下了王夫人,独揽大权,手握库房钥匙,让王夫人成了替她跑腿的管事丫头,便如当年她使唤王熙凤那样。 也因此,林黛玉战胜了薛宝钗,住进了距宝玉的怡红院最近的潇湘馆里,她本人素喜清静,倒是极爱那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既得此地,不免心下欢喜。薛宝钗本来应该随其母兄住在荣府里,却被王夫人硬拉了进来,也要择一处与她安置。薛宝钗同其母薛姨妈商量着,欲要两房都不得罪,便由薛姨妈这个做姑姑的留在凤姐儿家中,她则以陪伴姨妈为名,随王夫人进园。如此只消看看到底哪房能占上风,他们都有后手,虽是可以退步抽身。 于是,贾嫔最喜的四处院子分好之后,其他的便随个人心意了。薛宝钗年纪最长,又有王夫人撑腰,第一个选住了缀锦楼住下,探春有意讨好嫡母,便择住了秋爽斋,惜春自那日贾珍相助大房之后便搬回东府,如今这园子里也没人给她留位置,王夫人之儿媳李纨便带了遗腹子贾兰住了蓼风轩。 因为两房分家,连下人也一并分了,当年二房掌家,追随他们的下人极多,又因为如今荣府里只有贾琏并凤姐儿夫妻两个,外加两人的女儿,只三个正经主子,用不着许多下人,倒是分到园子里的甚多。史太君便做主,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一时间,园子里花招绣带,柳拂香风,热闹非凡。 二房这边才刚安置下,贾琏便在贾珍的陪同下上门了,拿了当日的协议,要求将宁珊备给迎春的三十万两嫁妆财物还回来。王夫人大怒,不顾身份冲到贾琏面前,指着便骂:“好无礼的畜生,那日分家说的清楚,园子并其中一切均为我二房所有,你敢放肆,我便去求娘娘做主。” 因为当时宫中都在忙着周贵人省亲一事,连惯例的逢二六之日可令亲眷递牌子入宫也暂时停了,贾琏根本不惧王夫人有处告状,只管拿着那字据讨要,声称那些财物说好了是要放进荣府公库收管的,摆在园子里不过是孝顺娘娘个脸面,如今省亲完毕,园子成为二房住所,一应财物便得归还,如若不然,他只管去顺天府状告便是。 贾政如何能忍受女儿刚刚省亲完毕自家就被告上顺天府?那真是里子面子都没了,且那字据是他亲手所签,无可抵赖,这点子节操贾政还是顾忌的,当下只有大骂王夫人愚蠢,不知晓用府中公库装饰园子,害他们如今两处财物皆失。 王夫人还想抵赖不给,宁珊直接上门,将写好的奏折递给贾政道:“政公识字,不妨读读本侯的奏折,若是递到顺天府衙门,料想你们家娘娘面上当是无光。” 王夫人兀自最硬:“事关女儿闺誉,你敢宣扬?就不怕二丫头找不着人家?”她女儿是娘娘,剩下个三丫头又不是亲生的,管她去死。但瞧着宁家那般重视二丫头,她就不信宁珊敢让二丫头对簿公堂。 宁珊失笑:“不论是父亲,亦或是本侯,都可以出面,何至于让大小姐亲自上公堂?倒是夫人您,横竖已经入过一次监了,虽然使了大笔银子面了当众处置,但料想一回生二回熟,再去一次也是不怕的。” 王夫人最恨有人提起她丢掉敕命一事,且这一年多了,忙于女儿省亲,早就让她再度自尊自重起来,比从前更怕毁了名声,不免更怕宁珊的威胁。然而终究是贪婪之心占了上风,道:“我在荣府上有私房没能带走,拿来交换,我便还了二丫头的东西。” 王熙凤忍不住讽刺道:“二太太肯将那密室由来道个清楚,我便认了吃下这个亏。”荣国府是敕造府邸,王夫人敢在其中擅自动土,私建密室,往小了说算是不敬皇室,往大了说她心存造反之意都可以。 王夫人在家从不读书,律法不通,但贾政还是知道轻重的,一听王夫人竟在他住了多年的荣禧堂里私建密室,当时便蒙圈了。一回过神来,当场便给了王夫人一记耳光,怒骂道:“蠢妇,你要害死我么?荣禧堂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擅自动土,我要休了你!”说罢便要唤人笔墨伺候。 王夫人并不懂得私建个密室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贾政当众打了她的耳光,又口出狂言要休妻,那是再也忍不了了。当下也不顾外人在场,对着贾政便挠了过去:“你个嚢货,也敢打我?这些年若不是我撑着,你还能在外头逍遥自在?我给你生儿育女,守孝理家,你凭什么休我?”说着,不管不顾朝着贾政脸上抓去,瞬间抓出四道血痕。 贾政猝不及防,大叫出来,也伸手去打,夫妻二人顿时如街头莽夫泼妇一般扭打在一起。 第70章 落井下石 这一幕把贾琏和王熙凤都看傻了眼。至于宁珊, 他虽然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也架不住贾家永远都能刷新他的承受底线, 这时候只比贾琏还要蒙圈, 心中却转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如果这个朝代的女子都如此彪悍,他还是不娶妻了的好。” 想他前世的隋唐贵女, 虽也豪爽奔放, 甚至连公主都敢带着娘子军上阵杀敌, 但却从来没有对着自家夫婿撒泼成这样的啊?难道武器不该是朝向外敌的吗?如果王夫人冲着贾琏或者他打杀过来他都能承受,可对着贾政去就吓死他了。这是想做寡妇的节奏? 虽说王家也是将门之后, 王夫人也堪称将门虎女,但养尊处优多年,致使她的战斗力比宁珊想的要小了很多,又有她的陪房, 周瑞家的死命拦了下来,二房夫妻的内战倒是没持续半柱香便停了。 只是这样也够贾琏看的心有戚戚焉了, 暗道:原来凤姐儿便算是温柔和顺得了, 日后可得好生捧着她,千万别激出二太太这等脾性。 而王熙凤心里想的也是这般:若是琏二再敢背着我去同混账老婆厮混,我也当学学这个大姑。 今日贾赦没来,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不过也多亏了没他搅局,贾政虽然仗着贾史氏多年的宠爱不把贾赦放在眼里,更自以为可以随意打骂贾琏,但他骨子里的欺软怕硬和畏上惧尊属于天生的奴性, 可不如王夫人一般敢直怼宁珊。 在三番四次的威胁下,只有交出财物,以免落得个不敬上官,得罪侯爷的下场。他还指望女儿吹枕头风给他求官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有了官职,还愁没钱?也就是王氏这个蠢女人,又愚又泼,对着丈夫都敢动手,直面高官也不知收敛,早晚拖累了他去。要不是冲着她肚皮里出来的娘娘,真想休掉算了。 贾琏押着财物回府,贾政则去朝上香归来的史太君哭诉。要说宁珊为何今日陪着贾琏上面要账,就是冲着史太君不在,他不爱跟那老太太打交道,总觉得欺负个老妪未免胜之不武。也只有贾赦心心念念着让史太君后悔才总爱顶风作案,但宁珊却只爱收拾贾政。 王熙凤是只要有钱有权就谁都不怕,隐私报应都不惧,还瞧得上活人了?如今荣府里属她最大,贾琏都被她管的死死的,两层婆婆又都分府别居,正是她一逞威风,彰显本事的时候,傻大胆一般凡事都冲在头里。更何况史太君不在家,王夫人一个罪妇,便是生了娘娘又能怎么样,又不受宠还没有儿子,敢管她什么? 史太君这近两年来一直觉得日子不顺心,这次借着娘娘省亲,去庙里还愿,也祈求自家娘娘早早怀上龙子,便带着宝玉和黛玉两个择了吉日往清虚观里去上香。这观里的老道长还是她家老爷的替身,贾家虽也有家庙名叫铁槛寺的,然而上香祈福还是喜欢来清虚观,图个心安。这老道士嘴甜的很,非常会讨好史太君,说的总是她爱听的话,因为史太君给这观里的香火钱是逐年增多的。 却不料,满心欢喜求了个上等签,才一回家就见心爱的小儿子满脸血痕,险些把她吓死过去。再一问,又是宁珊来惹的祸,恨得史太君不顾体面,坐着堂上便破口大骂,比之山村老妪都要粗野,然而傻儿子胆小,舍出去了的财物却无法要回来。史太君又是心疼又是恨他不争气,一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恨当年怎么就没掐死贾赦算了。 贾宝玉被父亲人面桃花的造型吓得涕泪横流,贾家一贯讲究严父慈母,贾政对着宝玉是开口闭口的“畜生”、“孽障”的,时而便有一场打骂。可王夫人却是把他当眼珠子,心尖子,捧着宠着尤嫌不及的,宝玉几时见过这般暴戾的母亲,当晚便发起高热来,满口胡言,状若疯癫。他屋中丫鬟不敢隐瞒,连夜报给史太君、王夫人,一时,满园子啼哭叱骂,闹得隔壁荣府都不得安宁。 彼时,王熙凤早已将薛姨妈并薛蟠二人迁回梨香院。反正那般小戏子是给娘娘省亲预备的,她自然不会留下白养着,早早就给撵到园子里去了。随便王夫人那边怎么安排,反正梨香院是又空出来的,薛宝钗劝她妈妈主动搬回来,因为梨香院连同荣府和大观园,妈妈和哥哥住回来,她回家也好方便,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及时沟通。 今夜宝玉房里一闹开,宝钗第一时间就叫人往梨香院去告诉她妈妈,夜深更重,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往男子房中去,但她妈妈可以去探视,也是讨好姨母之意。不然她们家久住荣府,迟早要被王夫人记恨上。 她还想着入宫呢,宫里的娘娘虽然不得宠,帮不了她的忙,但坏事却容易,因此这个姨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她们家先前借了那么多银子帮忙修建这大观园,可万万不能此时功亏一篑。 薛姨妈得了宝钗丫鬟文杏传来的消息,不顾夜深露重,急忙穿了衣服往大观园赶去,还不忘吩咐丫鬟同喜同贵带上自家现成的丸药,不管对不对症,横竖是尽到了心思。 距离怡红院极近的潇湘馆也被惊动了,然而林黛玉一个孤女,可没法子去献殷勤,便叫丫鬟往来传问消息。史太君忙着心爱的孙子,一时早顾不上这个外孙女儿了,而王夫人正可以名正言顺的嫌弃她不如宝钗尽心。 大观园里闹了一夜,现有的丸药、汤剂一副副的灌下去,无数人等围着宝玉呼喊啼哭,却毫无办法。当时已是宵禁,京城戒严,没人胆敢出去,直至天明,方才打发下人速去请京中坐堂的大夫。虽然太医要更好,但这时候还没上朝呢,谁敢在皇族之前去请太医。虽然太医院有轮值夜班的太医,但不等散朝,便是去请了他们也不可能来的。 只是宝玉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被吓着了,也只有贾家这种把他当成凤凰蛋的人家才会为一点子小事折腾得满城皆知罢了。 后宫里的贾嫔都听说了的时候,贾宝玉早就好了。而且借着那场病,史太君免了他的晨昏定省,王夫人也不让他去上学,只安心在家里养着。贾政也不好说什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一门心思专营自己的官职去了。他和王夫人打了那一架,夫妻间起了芥蒂,早已不同房了,自顾自住到了大观园后门处一所幽静之地,权作外书房,自有丫鬟红袖添香,也不大去管宝玉的事儿了。 宫中贾嫔心心念念要给弟弟报仇,告宁珊的状,大观园里的宝玉可乐的如飞鸟投林,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心满意足,只觉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 因着宝玉之病,史太君并整个二房都迁怒于宁珊,连带迎春也不受待见。宁珊想着,横竖省亲那日便已撕破脸皮,没必要让妹妹白受委屈,便叫她称病,只说省亲那日在风中站的久了,受了寒凉,需要静养,不能见人,一连几个月没有回去请安,只是定期打发贴身丫鬟去送上奉安帖子罢了。 贾赦也是同样的理由,只说年老体衰,为了迎贾嫔冻得久了,身体不适,连朝上都请了假。不过他那个职位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上官便索性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假,都不用上报。后宫里贾元春积极钻营着想状告大房一家不敬君上,却不料宁珊一早就给太医院送了重金,众口一词,说镇北侯家中上到父母,下到幼妹,都因为省亲卧病在床,让元春生生顶了一个刻薄冷酷的名头,被皇后趁势罚抄《女戒》、《女则》,又禁足罚俸。若不是周贵人为了找个靶子替自己分担仇恨值,元春还出不来呢。 宁珊敢挑这个时候发难也是胸有成竹的,如今朝中为了分封皇子的事情已经吵嚷完第一阶段了,皇上占了上风。为了平衡势力,接下来就该太上皇的人出面擅动第二轮了。以四个掌兵权的异姓王为首,为了自己的固有势力,也不可能让皇上成功将皇子们分封出去的,不然他们的兵权和封地就要被占了。 四个异姓王均是开国初期随着□□打天下功劳最大的将领,当年为了表彰他们的功劳,封了四个异姓王。后代也一直握有兵权,除了前朝北静王生来体弱,索性主动上交兵权换来了不降等袭爵,其他三王仍旧驻守封地,手握重兵,只是家眷俱都留在京中为质。其中东平王守着西海沿子,南安王身在南疆,西宁王则镇守西北平安州左近,当年的先义忠亲王起兵造反便是西宁王支持的,虽然事败,西宁王府也受到牵连,被强行夺了兵权,然而到底经营多年,仍旧有势力在手,先义忠亲王都被赐死了,西宁郡王却只是阖家被圈禁王府,不得外出罢了。 平安州那地方离西北蛮夷很近,西宁王驻守时,长期以战养战,又侵吞兵饷,倒是养出了不少私病,但却在先义忠亲王造反中消耗殆尽。而原本的守军却因为长期兵饷不足,武器破旧,战马老迈,杀敌不利,自西宁王被圈禁回京后就屡吃败仗。这也是后来宁珊能在北疆以战功封侯的原因,若不是宁家顶替了西宁王的将位,饶是宁珊再有大将之材,也没得施展。只是他那一战只打退了北疆异族数个部落,却没能全歼,仍有不少败军溃逃进了西北草原,料想早晚有一日,养足了兵马,还是要打回来的。 宁珊掐准了时机,知道不久四王便要出面,外族也会再次卷土重来,到时候不怕皇上不用他,因此得罪了后宫母家不过小事一桩。皇上便是再糊涂,前朝和后宫孰重孰轻还是分得出来的。如若不然,太上皇早就能把他恁下去了。 果然,嫔妃省亲完不就,以北静王为首的四王便在朝上发难,反对皇上分封皇子封地,称此举不利于中央集权,有损皇权至尊地位。因为四王本来就是太上皇的老臣,此举无疑于增加了太上皇一边的份量,让原本已经偏向于皇上的局面瞬间又拉平了。 支持分封皇子的除了少数皇上亲信,便是后宫各个皇子的母族了,然而皇上登基前地位不高,所娶妻妾也都不是大族出身,母家势力有限,许多还是如贾家这般,指望着攀附后宫裙带上位的,能给皇上的助力少之又少,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而太上皇一边不但有四王八公之类的老牌势力,还有堪称金陵土皇帝的甄家帮着掌控江南,一旦翻身,绝不是皇上可以抵挡得了的。 于是,万能的宁珊又被传唤到了御前。 第71章 换将备战 宁珊虽然不喜欢这个皇上的出尔反尔和拖泥带水, 但是也乐得在他面前行使权臣的能力为自己谋利。皇上找他来商量如何打压四王八公的时候俨然忘了,追随宁珊的人中便有八公之后的两家, 还有那北静王, 一向顶着贤王的帽子满京城拉拢文臣,看似为四王之首, 其实却是实打实的墙头草。 只是北静王的城府远不是王子腾那样的后起之秀能比的,同样是做墙头草,王子腾做成了三姓家奴,北静王却是誉满京城。太上皇觉得他忠心耿耿, 当今也认为他颇识时务。皇子王爷们更是都以为北静王府是自己身后助力,却全然看不出这个唯一不掌兵的异姓王是靠什么坐上四王之首的。 出身于拥有经历过五胡十六国和隋末唐初背景的独孤家族,让宁珊对于本朝不论皇室还是王族的目光短浅和头脑简单都十分难以适应。想当初五胡十六国那些年,起兵造反都是在先博得上位者信任之后突然发难,让上位者一方猝不及防, 以兵贵神速来取胜,往往没发兵之前就连自己将来会不会被人推翻都算计好了。 可现在却是都要动手了才开始做计划, 几乎是想一步做一步, 甚至想都不想先撸袖子干了再说。 风格转换太大,让宁珊的固有思想无用武之地, 只好也跟着简单粗暴的来。 皇上问起如何破坏四王八公的势力,宁珊便建议分化利益:“四王中现在只有南安王和东平王还有兵权,首先得想法子回收。一旦失了兵权,拉拢文臣的北静王便不足为据了。需知,秀才造反, 三年不成,并非虚言。”何况北静王本身就是个墙头草。这话宁珊没说,一来他没有证据,二来他也不想让北静王顶替了他的位置。 现在的北静王名叫水溶,年方弱冠,跟宁珊岁数相仿,心眼也不少,又有贤名在外,如果他公开投靠了当今,倒是立马能解燃眉之急,可是宁珊的位置就要被占了。虽然他瞧不起当今的愚蠢,可是蠢皇帝有蠢皇帝的好处,若是皇上精明了,臣子们就不好掌权了。 太上皇就是太精明了,以至于早早就把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儿子恁的死的死,关的关,以至于事到临头无人可用,只能点了个蠢货上台。倒是方便了自己临老还能手握大权,只是一旦太上皇驾崩,这个朝堂可不是现在的皇上能掌控的,除非当今死在太上皇前面,再择一个有头脑的皇孙上位,不然非要天下大乱不可。北静王迟迟不表露自家站位,就是等着这个时刻。祖先从龙而起能得王位,若是他有机会自己为龙,岂不是更能光宗耀祖。 为了这份野心,北静王便是自己没有兵权了,也必须要设法保住东平王和南安王的兵权。这才是他手中无兵却能牢牢占据四王之首的原因,谁不喜欢一个尽心竭力为自己人谋划益处的好同伴? 至于被拉拢了的文臣,也是十分欣赏北静王的谦谦君子之风的,说句大不敬的,一个出手大方又能礼贤下士的上位者和一个小气成性又倨傲冷酷的上位者,傻瓜都知道选前者。北静王的贤名越高,当今就越是不喜欢他,越是要打压他。而再发展下去,太上皇也该起疑心了。 宁珊想的便是提前惹起太上皇的疑心,让他出面去打压下四王,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势力,因为他有些信不过皇上的头脑,认为他有相当大的可能会压根儿斗不过北静王。若是让北静王的势力继续扩大,大到太上皇和当今都挡不住了,这把龙椅迟早要换人坐。而以北静王的精明和忍耐,自己挡过他的路,是非要被找后账不可的。宁珊可不想让自己成为改朝换代的牺牲品,因此,北静王必须要打下去,还得尽快。 皇上自己不会动脑,只得让宁珊把话说清楚。宁珊道:“只需以御敌不利的罪名换下南安王和东平王的将领之位,换皇上的人上位即可。”大兴朝一面环山,一面临海,西北接壤草原,西南则是少数民族部落众多,其中范围最大,地形最复杂的苗疆不但地理位置有天然优势,毒草毒虫众多,便是其中居住的各族也多善医毒之术,又能驱使毒虫猛兽,防不胜防,若不是人数太少,根本就防御不来,早就打进中原了。 皇上根本没有几个心腹武将,除了后宫将门出身的嫔妃母家不得不跟随他,其他人还是拥护太上皇的。“要怎么给他们加诸罪名?” 宁珊真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飞都栽在这上面了,你还弄不下来两个异姓王? 最后到底忍住了,没好气的随口提了个主意:“让南安王和东平王换防,南安王长期驻守南疆,必然不通水战;而东平王亦然,也是防不住南疆的。正好现在西海沿子一带不太平,又有茜香国女主当政,其国朝廷不满。那女王不是曾派使者来进贡么,便借口替女王平乱打过去,若是赢了,我国可再多一个属国,若是输了,正好夺了南安王的军权。” 那茜香国女王也是个有心计的,夺了自己弟弟的王位,又私下里勾结了北静王替她说好话,假意称臣,实则图谋染指中原,是北静王的外围助力,只是他所图甚大,便是同伙也不敢相告,故而其他三王并不知道茜香国女王是北静王的同谋,便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去,谁输了都是好事。 皇上对兵事一窍不通,但倒是相信了曾大败北疆的宁珊,便同意了这个主意。 第二日在朝上,皇上抢先开口,不等人再议分封皇子的事情,便提到了茜香国内乱,女王向□□上国求助,他打算派兵去平乱一事。 话说茜香国女王继位的时候,还是太上皇在位给册封的,送来的贡品也是太上皇收了的。如今都过去快三年了,皇上突然提起这事儿,一时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皇上跟太上皇扯皮久了,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只说茜香国女王向中原上国称臣,他们不好不施以援手。太上皇倒是没想那么多,觉得有个事儿分散一下注意力,让他好好想想怎么杜绝皇孙们分封领地也甚好,便同意了。 两皇都通过了提案,自然就该择定将领,由钦天监卜算吉日发兵。皇上让众人推举武将,太上皇抢先发言由久驻西海的东平王出战。皇上却反对,称北疆处有探马奏报异族正蠢蠢欲动,想让东平王镇守北疆,让南安王补上西海沿子的空缺。 太上皇虽然奇怪皇上为何没想让现成的镇北侯宁珊再回北疆,但也乐得这个越来越看不清立场的小将拿不到兵权,因此并未多加考虑,便赞成了。北静王虽觉不妙,但他一贯是以云淡风轻的贤王姿态立足朝廷的,不方便就战事发表意见。因此,就这么如宁珊之意的定下来了。 下了朝,宁珊单独留下觐见。太上皇并众朝臣都以为他是想自己请缨再回北疆,心中嗤笑不屑,都觉他已失宠,不足为惧,便没人费心去打探究竟。 却听宁珊建议皇上道;“西海沿子的兵士不可白折了,不如让南安王将他在南疆养出来的私兵带去海战。如此既不损朝廷兵马,又能趁机削弱南安王势力,便是他能赢了,损失的私兵也得不偿失。”四王早先都蓄养过私兵,早已不听朝廷使唤,一旦开战,都是个人的势力,为了改朝换代,免不了生灵涂炭,不如索性祸害光了,让他们即使想篡权,也只能靠辅佐傀儡小皇帝,和平宁静的篡权。 皇上对这个建议很满意,许诺若此次能消减四王势力,剪除太上皇的羽翼,一定重赏宁珊。宁珊心道:不敢指望你的重赏,只要别坑他就好了。君臣二人密谋完毕,宁珊故意做出一脸郁郁不得志的萧索形象出了乾清宫,径自家去了。 太上皇听了内监的禀报,在大明宫里嘲笑皇上道:“无知小儿,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这点子常识都没有,且看他如何应对败阵之军。”太上皇本人也是个没上过战场的皇帝,加之当年其母受宠,因此登基登的一帆风顺,只注重勋贵重臣,压根儿不将民众兵士的性命放在眼中。这般帝王,如若生在前朝晚期,也是要被推翻的,只是他命好,经过□□、太宗的杀伐整治,朝廷上下逐渐太平,皇朝也稳步走向繁盛,故而他内心轻民众而重勋贵并没有什么人知道,百姓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因此对于皇上心中到底怎么轻视他们并不知情,也不好奇。 却说北静王比皇上有头脑的多了,一下朝便回府去写信,预备传话给南安王,叫他当心同茜香国的战事,最好是能找个借口避开,让擅长海战的东平王去打。然而他并不知道,其他三王也是各怀鬼胎的,每个人都想为自己谋利,南疆地处偏僻,物产不丰,而西海沿子则统管海商货船,极其富贵,南安王早就眼馋东平王的家私,此次换防,他比谁都热心。 东平王自然不高兴离了这处富贵之所,但是一想到西海沿子已经多年没有战事,立不了功,他的王爵就无法保证不降等。他的长子都生了长子了还没通过世子的册封,他也急着立些战功,好像北静王一样保住王爵不失。历来四海之中,属北疆战事最频繁,此次可以调换封地,他心中也是愿意的。 双方郎有情妾有意的,北静王阻拦不得,只能听之任之,心中只盼南安王能一将功成,北疆则还没恢复元气,打不过来。当年宁老将军就曾将北疆打的望风而逃,宁珊也是心狠手辣,一旦攻城下来便要烧杀掠尽的,如此两代人的努力才将草原部落打的溃逃至深处。然而游牧民族民风彪悍,便连女子都能上马杀敌,合族逐水草而居,只要有人有马,过个十来年,肯定是要卷土重来的。东平王习惯了看着南疆土著小规模的叛乱,根本就没领会过草原部落的凶悍,不起战事便罢,一旦战火重燃,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而南安王一心惦记海商的丰厚孝敬,却不管自家能不能打海战,兴兴头头便冲了过去。他的私兵都是养在十万大山里的,打攻防战是一把好手,但上了战船,还有几个能站直的都不好说。 第72章 西海北疆 转头来看京中, 那平素一贯潇洒淡定的北静王只急得在自家王府里跌足叹气,他倒是谋划得宜, 可也得有人听从指挥啊。便是他有卧龙凤雏之才, 也架不住手下全是扶不起的阿斗,能怎么办呢?北静王也很绝望啊! 南安王换防的圣旨是和黎老将军调任北疆的密旨一道发下去的。这位黎老将军原是宁珊外祖父宁老侯爷手下的偏将, 早年是跟着防守北疆的,后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幸得宁家亲兵抢回,方才保住性命, 因此对宁老侯爷很是忠心。 宁老侯爷在军中威望极高,待手下也好,黎老将军当年重伤,不得不退回京中休养。然而恰逢先义忠亲王叛乱,当时的皇上, 现在的太上皇被乱军闯入禁宫,吃了大亏, 险些丢掉性命, 因此大忌武将。 黎老将军当年可还不老,正逢壮年, 却难以复起。最后还是宁老侯爷以自己的战功替他请旨,加入一向平静少有战事的西海地区,为中军偏将。黎老将军对此一直铭记在心,后来宁珊领军北疆,这位黎老将军没少书信于他, 传授了许多经验。 这回让东平王去驻守北疆是为了找借口降罪于他,夺取兵权,而边城百姓无辜,宁珊断不会眼睁睁看着数万将士以性命铺垫出的和平安宁被毁,便同皇上提议让黎老将军挂帅,带领西海沿子的驻军去守边城,以防东平王战败,还能有一个接应。 当然,宁珊给皇上的理由没那么高尚,他只是说调走西海驻军是为了逼迫南安王不得不暴露自己蓄养的私兵。 皇上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便依宁珊所言,密旨黎老将军随东平王换驻北疆。 东平王是知道黎老将军曾是征北大军的副将的,经验丰富,深恐他会抢攻,便内心暗定主意,届时一定以主将身份迫使他留守内城。如此安排正是宁珊所愿,这么一来,不论东平王胜败与否,黎老将军都一定守得住边城防线,不至于让朝堂政权更迭殃及边城百姓。 本来,夺嫡这件事就该是让皇家自己去死的,牵连平民身家性命是最恶劣又无能的。闹到这个地步的龙子皇孙便是坐上龙椅也不会是什么明君。至于站队的朝臣将领,既然敢做,就得有承担失败后果的担当和准备。不然就少发春秋大梦,老老实实当个直臣,免得害人害己。 宁珊最为欣赏隋唐的一点就是,他们不管怎么打,都是专挑皇上本尊下手的,基本都是突然发兵——弄死或弄残皇上——接管朝廷——改朝换代这么个套路。因此,那些年虽然烽烟四起,朝代更迭如家常便饭,但当时为了避难,大量的饱学之士,农民,工匠,商贾纷纷逃亡南方,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和文化发展,为江南日渐富庶和繁华,最终成为足以支撑整个中原的粮仓、财库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那那之后的朝代,基本都是从南方起兵,靠着江南富庶支撑着打下天下的,甚至一度有着得江南者得天下的说法。本朝□□就是从金陵起兵,据说也是靠着江南富商源源不断的支持才最终功成名就,建立大兴的。 反观五胡乱华就是乱杀一通,将当时的北方闹得血流成河,人口锐减,大片土地荒废,以至于民不聊生,最终一朝接一朝的推翻统治,足足闹了百余年。 宁珊生于曾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世家,在家族教育的影响下,十分反感为了夺嫡牵连太广,搅合出血雨腥风,以至流血漂橹的朝代。虽然,作为世家,从来都是被诚心拉拢恭请的,少有灭族之忧。 然而眼下这一群皇子王孙,早已没了当初的约束,随着世家的没落,曾有的不伤世家的皇朝潜规则也无限趋近于底线。宁珊瞧不起这一朝那群为一己之私拉帮结派去夺嫡,还不想自己下场,而是推手下顶在前面的领导者。 若真是被逼到极限,不得不反,有本事就学学秦王,不管是苻坚还是李世民,都是带着百十来人就去冲击进宫,直截了当干掉君主,自己黄袍加身的。反倒是那些野心膨胀,没有本事还自认是屈居人下的,放着国泰民安的日子不过,左谋右划的谨慎家们,多半被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别说流芳千古了,连遗臭万年都轮不上。 本朝自开国以来,消停了三代,也算是撑得久了,从两皇并列朝堂开始,夺嫡的征兆便已日渐显露了。若其中有明君的胚子倒也罢了,可眼前能看到的各个志大才疏,别说治国,连齐家都费事。 宁珊不愿意看到这些庸人折腾得四海狼烟,有那功夫,去打异族不行么?每个人打一块地下来,自立为王的志气都没有的窝囊废才会只盯着那张龙椅。宁珊满心瞧不起这群人,不由得便起了削皇家势力,让他们无力去夺嫡的念头。 幸而这朝的皇室大多头脑简单,稍稍施计便可分化。宁可龙椅上坐一个肯听人话的草包,也强过坐上去一对外软弱,对内残酷的暴君。 就在宁珊反复衡量、删改计谋的日子里,南安王率领被迫拉出来的私养兵马开到了海上,与茜香国短兵相接了。黎老将军则被东平王留守内城,而他自己则带兵深入草原,打算一举荡平游牧部落。 然而骄傲自大不肯听从黎老将军建议的东平王,最终竟因为迷路而压根儿没碰见敌军。白白在草原深处兜了无数圈子,落得个粮绝草尽,人困马乏的局面,还是黎老将军迟迟等不到音讯,派了援军由熟识地形的探马带路才给接应回来。那场面,是真真正正的灰头土脸,人人身上都洗的出一盆黑泥来。东平王那脸色难看的,足够吓退自家亲兵了。以至于边城百姓中竟流传出了东平王生的面如恶鬼,靠脸就能吓得草原部落望风而逃的谣言来。这流言传回京中,多少与东平王不合的大臣,笑了几个月都停不下来。 北疆的战事没能打成,想夺东平王的兵权就没有借口了。皇上绞尽脑汁,最后只好以他出战无功,浪费粮草为由,降了罪,罚了东平王府一大笔议罪银。倒是有一个好处,就是黎老将军得以接管半数军队,分薄了东平王的固有势力,也算一大收获。 另一边,南安王贪功冒进,急三火四的在海上同茜香国开战,兵士数目多了几倍,却因为不擅水站,几乎一交手就后退,生生被茜香国打到了大兴近海。 更丢人的是,南安王见久攻不下,自己损兵折将,战船也破损严重,十分肉疼,竟打算议和。一面打出休战旗帜,一面派人向京中传递消息,为了摘出自己的责任,竟谎称茜香国人多势众,水兵勇猛,战舰无数,大兴不是对手,打不下来,希望议和。 这对于以□□上国自居的中原而言就相当难看了,两皇均十分震怒,太上皇主张增员遣将,或是让东平王再回西海挂帅,总之是一定要打回去的;而皇上则相信了南安王的夸大其词,又兼想治罪□□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觉得议和也无不可。了不起就是和亲一个公主郡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孰料,就在朝中争论不休之时,茜香国集结全部战舰,发动最大攻势,趁夜图兵偷袭,不但打得毫无准备的南安王军队再次丢盔弃甲,狼狈溃退,让出了近海数十海里的范围,更连南安王本人都被掠为俘虏了。这一下,大兴彻底陷入被动,反倒被茜香国提出诸多要求,赔偿金银,有要求大兴归还女王皇权,不再称臣纳贡,改为两国平等建交等等。使者提出,要达成全部要求之后才会放回南安王和被俘的士兵。 此提案一上龙案,两皇都气翻了,皇上怒道:“此等无能之辈,合该以身殉国,还救个什么?难道要助长茜香国的野心不成?” 太上皇也恨南安王出师不利,丢人损面,但朝中许多打从一开始便主和反战的大臣全趁机跳了出来,批评今上穷兵黩武,非明君所谓。茜香国本来是属国,历年称臣纳贡,十分老实,却执意发兵,有伤天和,且还出师不利,应该下罪己诏。 太上皇一听要皇上下罪己诏,这是个打压他声望权利的大好机会,顿时不说话了。 更有四王八公一派人马,竟当庭大叙祖上功绩,言语间流露出不单要救回南安王,而且不能降罪于他,否则就会寒了众多边疆守将一片忠君为国之心。 宁珊听得忍无可忍,道:“莫非南安王三十万大军败于茜香小国十万水兵之手,不但无过,反而是有功了?” 北静王立刻道:“当初提议南安王换防西海沿子的似乎便是宁侯吧。明知南安王不擅水站,却出此下策,你是何居心?”拥护北静王的群臣纷纷鼓噪助威,宁珊回京时间太短,封爵太高,升官太快,早已碍了诸多人的眼,挡了许多人的利益,这会儿能把他恁下去,是许多人都乐于看到的。 北静王优雅的一挥手,顿时止住了帮手们的口舌,举手投足之间洒脱自如,流露出天生的王者之气,竟是控制了近半朝堂。眼下,面对宁珊这块不受拉拢的绊脚石,他是志在必得,定要除去的。 第73章 舌战朝堂 宁珊简直要被这种胡搅蛮缠给气笑了:“我提议换防, 也是希望各地驻军不要松于警戒,要多多熟悉不同环境, 以便随时需要调遣增员之时, 无论面对怎样的作战环境都能快速迎敌。但我没让南安王急功近利的连水性都不熟悉就打过海去吧。如此吃了败仗,也算是我的错?” 北静王道:“南安王一向勇武, 心性耿直,自然受不得敌军挑衅,虽然行为冲动,却也是忠心为国的。” 宁珊立刻喷他一脸:“为将者不能稳定军心, 轻易上当,不知深浅就挥兵而下,视众将士生命如儿戏,也是忠心?” 北静王没领过兵,只会空谈, 索性耍赖道:“宁侯侃侃而谈,似有见解, 如有把握, 可敢迎战?大败茜香国,救回南安王, 如此才能彰显你的道理究竟是否正确。”这是明晃晃的激将法了,宁珊也未领过水军,一样只有陆战的经验,若是强行出战,再没有擅水的士兵配合, 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贾赦担心的看着被以北静王为首的四王六公集团群起而攻的大儿子,生平第一次觉得水溶那张脸忒是可恨,当初他优待贾宝玉,给二房做脸的时候都没这么可恶过。 宁珊不慌不忙的回道:“下官不擅水站,自然是不配领兵出战的。然而朝中自有擅长水站的将领在,昔年防守西海沿子的黎老将军可以一战。” 黎老将军在众人心中都是宁老侯爷的亲信,北静王当然不可能让宁珊那边的人领功,便道:“黎老将军也是熟识草原部落诡计的,东平王才失了手,此时不可调动,以免北疆人心涣散。” 宁珊主动请缨:“末将愿重回边疆,换黎老将军带兵攻打茜香国。我大兴泱泱大国,投降是绝不可能的,议和也是茜香国的妄想。茜香国犯我领海,其心可诛,是一定要打回去的。至于南安王,他若是有命活到那个时候,自然会顺便带回来问罪。” 话音一落,朝堂顿时喧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各站派别,犹如舌战。最多的都是再骂宁珊心黑手狠,不顾南安王的死活。更有甚者,朝两皇哭嚎,应该让宁珊去海上常常水战兵败的滋味。 宁珊大怒:“你与我有仇,尽管杀将过来,要文的要武的,我接着便是,怎可妄言擅动刀兵,以失败来打压对手?你我同为大兴官员,竟不以百姓为先吗?若派了无能之将,再败一场,就要给茜香国打到陆上来了。”现在还在海战的范围内,除了商船不能出海,渔民收网回家,倒还不至于伤到性命。可是一旦给他们攻上边境,烧杀抢掠,死的可都是近海百姓了。 有跟宁家交好的武将忍不住出来打抱不平:“明明是南安王贪功冒进,指挥无力,才致损兵折将,战船尽毁。这本来就是他带兵无能,又失于侦查,排兵不利之过,何以就要怪到提议换防的宁候头上?” 钦天监为了甩锅,急忙站出来:“宁候没提议换防之前,并没有战事的征兆,可是一换防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可见是天时不利,地利有损,人和更是不妙,此次最大错误,还在换防。” 贾珍顶着个三品将军都是能上朝,跟贾琏站在一处,此时忍不住冲了出来:“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发兵前钦天监是卜算过的吧,还说是大吉。怎么这打了败仗就什么说法都不一样了?”他就算是个无赖了,也没底线低成这样的,明明自己卜算不灵,还怪别人?这等本事,比他爹那个花花道士都强不到哪里去,是怎么考进钦天监的? 又有公允的阁老忍不住道:“茜香国一向为我朝之属国,女主继位以来也年年纳贡,此次若不是那那那位派兵进攻,本来不应有此一战。南安王自作主张,为争战功出兵属国本来便有失□□上国体统,又伤天和,被俘实属自己之过。” 皇上被吵得头疼难忍,太上皇也不爱听这等丢人败兴的战报,两皇一个忍不住都摔了御案上的茶碗,太上皇还额外多砸了一个玉雕狮子镇纸,当场一片寂静。 皇上揉着额头,先开口道:“宁爱卿,这换防的主意终究是替提的,如今闹成这样,且先不追究是谁的责任,朕只问,现在该如何收场,你可有计策?” 宁珊心道:就知道一旦不成你定要甩祸于我,真是半点担当也无。却碍于对方是君,只得忍气回道:“便如臣方才说的,增援再战,且定要得胜才能罢手。臣提议由黎老将军挂帅。” 北静王当即就接上,道:“不行,说了北疆也需要黎老将军镇守呢,总不能顾此失彼,如今西海已经吃了败仗,难道还要北疆也起战火吗?” 宁珊忍无可忍,转向北静王,怒道:“我不是说了,北疆由我去防吗?只要圣旨一下,我即刻出发,昼夜赶路,不出半月也便到了。北疆本就是我打下来的,与众将士也能配合默契,如此换了黎老将军再回西海,又有什么不对?” 北静王就是不乐意让宁珊再掌兵权,当即对着太上皇道:“如此又是一出换防之举。先前已经败了一次,难保这回就能成功。不若让钦天监再卜算一次凶吉再议如何?” 钦天监监正急忙甩锅道:“出兵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预测的因素太多,微臣不敢保证卜算准确,不过前日观星约莫可知,竟是不如维持现状的好。”言外之意,我算不出来,你们少折腾就得了。 太上皇一向挺信任钦天监的,当初他身子不行了必须传位,内心想的是要传一个无能的帝王,他好依旧能在背后指挥,只推一个傀儡到台前帮他做些自己身体支撑不了的朝务便是。那会儿就是钦天监监正一一算过众皇子的八字,才定了老四的,果然极其无能,却又自以为是,不肯听他分派,以至于他现在身子养好了,都想把他弄下去,或者干脆弄死了算了。 钦天监监正一拒绝,太上皇就投了赞成票:“依寡人的意见也是如此,一动不如一静,皇上已然铸成大错,还是别再一意孤行的好。”这回出战茜香国失败,虽然丢脸,却也是个拿捏住老四的大好把柄,一个昏头昏脑打了败仗的皇帝,必然会失去大量民心,将心,若由他的人出面救回南安王,再打退茜香国,他这个太上皇在前朝的份量就更重了。 只是,太上皇四下里踅摸一圈,凡是跟他对上正眼的武将都心虚的移开了目光。不是他们不想要军功,实在是东平王一脉把守西海沿子把守的太久了,其他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又因为大兴只有那一面临海,再则就是一片荒芜的两广一带也滨海,可是那边海禁,只死守住港口,不进不出的,也没账可打,如今竟是除了东平王一脉,均无海战经验。 可是不提东平王才在北疆丢了大人,现在还有没有勇气再奔赴西海一战,就说那茜香国,都称臣几十年了,一向也没开战过,又有离得更远一些的真真国,琉球国,更加弱小,也不敢来寻衅□□。以至于东平王虽然号称驻守海疆四代人近百年,可真论起来,怕是只有第一代打过海战罢了。剩下的那几代不过是握着军权,坐吃福利,瓜分海商的孝敬而已。真让他打过去,胜负也是个未知数。 最后思来想去,竟然还得用宁珊。正巧这个小子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站在他和皇上哪一边的,便点他的将。如果赢了,救回南安王,南安王为了谢他,自然要常来常往,时间一久,少不得要被四王八公拉拢过去。何况他本来也是出身荣国府的,贾家的血统和他对贾赦的孝顺就注定了他比别人要好拉拢得多。二来么,若这小子战败,就当他是皇上的心腹处置,刚好还能再踩老四一脚,让他彻底无力翻身,不得不让权于他这个退了位的太上皇,真正变成他心目中理想的傀儡。 如此一盘算,选择宁珊出兵竟是最妙的,当即便发了话,欲要宁珊挂帅出征西海。 宁珊不知道太上皇片刻的功夫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只是对于他这决定无法妥协:“启禀太上皇,末将已经说过,末将不擅海战,与其点末将出马,不如让黎老将军挂帅。” 太上皇却道:“如今没那个时间去等他从北疆赶过去了,还是你从京中出发,直接发兵来得快。” 话倒是没错,可现在快有什么用啊!重点是谁能打赢不是吗?宁珊真是要给这两个皇帝的脑子跪了,知道这两个都不是什么靠谱的,却不知道还能更加不靠谱!让不擅海战的将军去打海战,这不是给人送菜么?不是他怯战,只是眼下明明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为什么非要让他一个不合适的去打头阵?这是想着他先过去顶上,再调黎老将军增援么?若是这样,那也不是不能谋划一下的。只是宁珊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太上皇都不像是还给他留有后手的样子。就冲着他一直不接茬让黎老将军挂帅这一点,宁珊就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得独立支撑到最后了。 贾赦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其实议和也不错,自古□□上国加恩四海,不都是派公主和亲的吗?如今比照办理,也是不是祖上遗风,彰显我大国风范。”横竖皇家公主待嫁的那么多呢,给出去一个多省事啊,再吵下去,岂不是逼着大儿子去迎战? 他再蠢也听明白了,陆战将军打不了海战,饶是他大儿子在北疆被称为“战神”,也不保证去了西海能得胜而归啊。这糟心的南安王,没本事就别作妖啊,学他一样,老老实实窝在家里等着儿子孝顺不好吗? 贾赦的意见其实是有不少人赞同的,公主不少,郡主更多,和亲免战,古来有之,并不丢人。皇家金尊玉贵的养着她们,如今不正是她们报效君王的大好时机?连几个郡王都巴不得的和亲算了,女儿又不能传宗接代,便是生在宗室,也并不是那么受重视的。故而,贾赦一言既毕,附议者重。 皇上想想也觉得划算,他女儿不少,皇妹也有,随便扔出去哪个跟他关系不好的,也不心疼。至于嫁妆,横竖都是下嫁了,茜香国难道还不多多的奉上聘礼吗?收拾收拾再装回去,说不定还能剩下些呢。 北静王也附议道:“能为天下苍生而牺牲,说不定正是公主心中所愿。若有公主肯自愿降嫁,定能得万民敬仰,从此青史留名···” 宁珊忍不住皱眉道:“北静王如此慷慨,心怀天下,不知道可愿意用贵王府郡主和亲?”北静王水溶年方弱冠,尚无子女,但前任北静王的侧妃却生有女儿,如今还没婚配,为北静王府郡主,身份倒也得宜。只是北静王虽然对这个妹妹并无感情,却还想用她拉拢得用之人,是断然不会送去给海疆的。那样除了一个名声,对他对北静王府又能有什么好处?因此道:“如今说的是公主和亲,若是宫中没有适龄公主,再择郡主倒也无妨。只是既然有数位公主正合适,若用郡主替代,岂不是殊无诚意?” 宁珊瞪他一眼,说白了就是不是自己女儿不心疼罢了。自来和亲的公主少有长命的,更别提能有福,打了胜仗不想继续下去的再派去和亲,还能算是降嫁,却也照样有不受重视,被磋磨致死的。如今茜香国还占着上风呢,又是女主当政,和亲的公主要能活过三年都算长的。 第74章 激将出征 “既然茜香国为女王当政, 何不出一个王爷去和亲?”宁珊一句话炸了整个朝堂。 “荒唐!可笑!哪有以男子和亲的道理?”老学究们首先就忍不住了。自古天圆地方,男尊女卑, 茜香国女王掌权便是荒蛮无知之夷族了, 堂堂□□上国,难道还要赔出去一个皇子王孙去安抚吗? 这一下就连装聋作哑的王爷皇子们都开始抵制宁珊了, 一个个叫嚷不休,痛骂宁珊,又忙着推脱辩解,生怕皇上被说动, 自己被选中,丢人就不说了,此去经年,可就彻底和皇位无缘了。 皇上倒是挺想把他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送出去的,如此也断了太上皇的臂膀, 更让他彻底无人可选,只能归政于他。可是想也知道, 皇上高兴的事情太上皇必然不愿意啊, 当下那死鱼眼狠瞪宁珊。 宁珊无惧,道:“也用不着别的王爷, 就把南安王和亲给茜香女王好了。”如此也不用再开战了,南安王也省的回来丢人了,就留在茜香国做王夫,若他真有能耐,将来收服了王室重臣, 架空女王,兵不血刃就能把茜香国收归手中,也是一大功绩。 宁珊拼命越过前头诸位吵嚷的阁老的头顶,试图与黄色目光交汇,让他明白自己的深意。 可惜皇上接收不良,又有北静王从中阻截:“南安王早已有正妃侧妃,数名侍妾,难道要给女王腾位子吗?” 宁珊道:“想必南安王妃深明大义,为保夫君性命,愿意自降为妾。”你们刚才威胁公主和亲的时候怎么说的?不就是深明大义,自请下嫁,青史留名吗?怎么换了南安王妃就不行了? 南安王妃的娘家是缮国公石家,四王一系的,家主石雄怒目相对宁珊,道:“王妃嫁给南安王多年,贤良淑德,既守过老南安王的孝,又育有嫡子,为何就该下堂?” 宁珊毫不客气堵了回去:“石大人,你抓错重点了吧。现在没人跟你讨论贵府女眷有多贤德,现在的关键是南安王自己冲动犯错,吃了败仗,需要朝堂花费大量人财兵力去救回他。若是就此留在茜香国和女王成亲,不是既符合了石大人你坚决反对增援再战的思想,又保住了南安王的性命,顺带还能抹掉他被俘虏的丢人历史,一举数得。怎么,你家那位贤良淑德的王妃娘娘却不愿意么?” 石雄怒瞪宁珊,却没话反驳,他能说不愿意吗?说了他石家的女儿还有何名声可言?然而就这么同意了,他先前跟着众人一起鼓噪了半天又有什么意义? 北静王一向是四王八公,现在的四王六公代言人,见石雄被堵得没话可说,当即又要站出来,宁珊不等他发话先就堵了回去:“北静王可千万别再提公主下嫁和亲的事儿了。没道理南安王自己没有本事,吃了败仗,却要无辜的公主们替他承担后果。要么便再战,要么便是他自己去跟女王和亲,而且一应需要仪仗财物也得由南安王府出,朝堂不治他的罪便是宽容了,可没有再替他破费的道理。”换句话说,就是南安王还不值得让朝廷人马兵力的耗费着,大张旗鼓的去救回来。 出兵是为了扬国威,守国土,却不是为了救他南安王一个蠢货。 北静王自己没说话,却示意他手下一个古板的御史慷慨激昂道:“为何不能提公主和亲?皇室将公主们金尊玉贵的养着一十几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于联姻?或是和亲?除此之外,女子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宁珊终于忍无可忍了:“守土封疆本是男儿之责,如今放着顶天立地的将军不去征战,宁愿牺牲女子也不肯上阵杀敌,是何道理?而今不过是一战落败,他们就要公主和亲,若是退让了这一次,下一次他们要财,跟着要地,又要如何?也都一并答允吗?如此下去,岂不是让诸国都认为我大兴软弱可欺,到时候四海诸国,野心膨胀,各处开战,必然国将不国!” 太上皇适时截断道:“正是因为如此,才令宁小将挂帅出征。寡人还记得你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让草原蛮夷望风而逃,被称为‘战神’,如今正是你再次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寡人和皇上都等着为你庆功。此次出征,若得胜归来,那不用和亲的公主便许配与你。” 这是娶公主的问题吗?宁珊实在不知道太上皇的脑子是不是坏了,怎么就非得认准了他挂帅?让他出征没问题,可是换成黎老将军做主将就很难吗?这是怕他临阵怯逃?那就封他个先锋不就得了,到时候必然是他先出战,他只是需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主心骨帮着制定战术,指挥战役,这要求过分吗? 宁珊试图能说服两皇,或者至少其中一个:“末将愿意出战,但是末将真的不通海战,还请派一个年高稳重,经验丰富的老将同行,届时只需老将坐镇中军,末将自当为前锋,身先士卒。” 贾赦吓得两腿发软,急忙打断:“启禀太上皇,启禀皇上,打仗需要大批的粮草兵马和钱财,如今国库还是靠归还欠款支撑的,哪里经得起再消耗?微臣算来算去,还是直接嫁过去一个公主省钱省事。” 纵然明白贾赦此言是担心于他,宁珊听得也极为别扭。更有早就看宁珊不顺眼的保龄侯史鼐,此刻完全不顾和贾赦那一点微薄的表兄弟情谊,大步迈出,朗声道:“遣妾一身安社稷,还有何处用将军?朝中将领也不是不从国库领俸禄的,为何竟不出征保家卫国,却要公主远嫁,来保一方平安?”这一位终于不是鼓吹公主和亲的了,可他却是想逼宁珊出征,让他死于非命。当日宁珊主理户部,逼还欠款,丝毫也不顾及他是他的亲表舅。这倒也罢了,他还相助着老三史鼎,让他得了外省大员的美差儿,如此厚此薄彼,哪里有将他放在眼里。如今便是复仇的大好时机,这小子,就等着死在战场上吧。 贾赦恨得差点儿冲上去挠史鼐的脸,却被贾珍和贾琏联手,死死抱住了。此刻也没人去参御前失宜什么的,众人都忙着把责任撇开,不管是和亲还是再战,只要不动摇他们的利益即可。 面对着不分是非的皇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太上皇,和诸多拥戴北静王帮着跟他作对,恨不得他下一刻就马革裹尸了的政敌,宁珊心知,贾赦再心疼他也抗不过众人,何况贾珍和贾琏为了不得罪满朝文武,不会也不敢再让贾赦开口。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法回绝,甚至不能再提其他要求,只能领旨。 倒也罢了,宁珊眼中散出灼灼光华:大兴之国土,寸土不能相让;大兴之民众,一人不能被欺。这一战,他出征! 虽然是被逼上阵,但宁珊既然下定决心,就必然要得胜而归。幸好眼下并非无可借鉴,当年三国之战,刘孙联手,对战曹操。曹操大军压境,人数虽多出联军数倍,却都是北方人,来到南方水土不服,加上战船在水上颠簸厉害,身体适应不了,根本无法打仗。当时曹操听了别人的建议,用铁链把战船连在一起,在上面铺上木板,叫做“连环船”。这种连环船十分平稳,在上面不但可以练兵布阵,还能骑马。 而周瑜看出了“连环船”的弱点,那就是虽然四平八稳,但是它怕火攻。只要一着起火来,就也没法救了。便有了打黄盖,假投降那一出,烧掉了曹军的战船,大败曹军。 如今宁珊便想借用这个办法,好让士兵能够迅速出征,然而要防着敌人也知道烧船的办法,需得将“连环船”改进。首要的一点是各船相连的铁链不能是死钉在船上的,需得灵活,一旦有船起火,立刻断开锁链,退出战圈,便不至于影响其他的战船。 二来,便是最好能有个方法,让战船防火。若是烧不起来,这“连环船”便可所向披靡了。 其三就是加紧训练士兵陆地作战,这是最后的防线,若是在海上实在不敌,还可以佯装退败,吸引茜香国水兵紧追不舍,及至登录。水兵上了岸便要打折扣,宁珊旗下均是陆战的好手,只是到底海边滩涂和草原旷野还有不同,无法大规模的由骑兵冲锋,只能充分利用士兵们的小规模作战能动性。 宁珊一边赶路去海疆,一边同麾下参将制定了新式的练兵之法,既将士兵们分成小队,每队十人,每十队为一中队,每十中队为一大队。届时在战船上由大队士兵一同进攻。“连环船”平稳,可像寻常陆战一般御敌。而一旦退到岸上,便立刻分散为小队,各自击破。每小队各有弓箭手、盾牌手、长矛手和短刀手。进而再分为进攻组和防御组,有攻有守,各领其职,既能各自作战,又能相互配合,方可毫无破绽。 而最重要的则是一定要有熟悉天候之士,能推算哪一日海上会风平浪静,哪一日会狂风暴雨,如今在地形上他们已经没了又是,士兵也是临时训练的,若再失了天时,想取胜就真是千难万难了。 幸而宁珊素日同黎老将军互通消息,早在领旨出京的同时便派了快马往北疆求得黎老将军手下擅长精通周易气象之辈,一面也早早的派人了去海疆咨询当地渔民。当初打北疆的时候,负责勘探地形的探马便有当地牧民,熟悉地势又懂的观察天气,方才事半功倍。如今也需要借助海边渔民水手的这般能力,不但安营扎寨的地点需要借助地势,选取易守难攻之处,便是开战,也需要精通海上地貌,天候风云变化才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敌人引入包围圈,将其困死,再逐一击破。 宁珊出征当日,皇上和太上皇都没有派人相送,两人各怀鬼胎,又不清楚宁珊到底算谁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心中到底盼着他得胜还是如何。只是最后,到底还是为皇的心占了上风,愿意大兴能扬国威,败茜香。此时才匆忙派了人到城墙瞭望,却只见旌旗翻涌,满眼望去,皆是黑压压的兵甲,唯有最先头一点莹白光亮,如锐利刀锋,劈开狂卷未来的黑云飓风,奔驰而去。 老远的城边上,一个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袖子的中年男人,一边骂,一边动手抽他身旁不住的躲闪的年轻男人:“你个没出息的嚢货,便眼睁睁看着人欺负你大哥去出征,你还拽着老子,还捂老子的嘴。老子抽死你个没用的窝囊废,你瞧着吧,你大哥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着你那好二叔、好二婶夺了你的财,抢了你的家,踩了你的头,最后再要了你的狗命。” 那年轻男人一边要扶着中年男人别哭抽过去摔到地上,一边还要躲着他没头没脑的鞭子。待听得他最后那句话,一时竟连躲避也忘了的怔在原地。而那中年那人却抽不动了,扔下鞭子,就地一坐,哭嚎起来。一声声的喊着“儿子、大儿子···”若有人听到,必然能了解那哭声中的撕心裂肺,然而年轻男人心中却满是酸楚,无暇他顾。 第75章 姑侄反目 朝中的一团乌遭暂且还牵连不到后宫, 自然更不至于波及后妃娘家。因此,在南安王兵败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之前, 王熙凤尚有余力去跟王夫人扯皮。 如今彻底当家做主, 手握库房钥匙的王熙凤是绝不肯再让人压她一头的了。往昔,头上有两重婆婆的时候, 她为了寻一个靠山,自然是向着亲姑姑王夫人的。可眼下大房二房分了家,这亲姑姑顿时就成了站在对立面的强敌,此时又侵占她荣府产业, 王熙凤顿时精神百倍,恨不能请了邢夫人回府供着。这无封罪身的王夫人她还能靠着诰命去抗,可史太君出面她就犯怵了啊。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史太君忙活着活宝贝凤凰蛋,还无暇他顾的时候手撕王夫人, 一举功成身退方为上策。 眼下,为了那名义上属于迎春嫁妆的三十万两, 王熙凤几乎日日往那大观园里跑, 捏着自居同王夫人打口舌官司。王夫人心疼荣禧堂密室中那数十万两的家私,正眼红的欲滴出血来, 哪里还肯归还依然摆进大观园中的陈设古玩并花费在幔帐帷幕、花草异兽等项目上的银两? 王熙凤手掐字据,已然没了好声气:“这白纸黑字又过了顺天府案头的文书,贾太太究竟是认还是不认?”听习惯了的称呼乍然一改,王夫人竟没立刻醒悟贾太太是谁。待反应过来,一阵大怒。便是她离了荣国府, 没了五品敕命,她也还是她凤丫头的亲姑姑并二婶子,亲上做亲的两重身份,这死妮子如今竟然翻脸不认,可还有把宫中的娘娘放在眼里? 当下,木着一张佛爷脸,八风不动,手掐念珠,口唇微动,端的是一派镇定自若,道:“那些物件是上进给娘娘的,怎能在要回去?” 王熙凤将眼一瞪,尖声道:“贾太太,那园子现在是你们家住着,可不是娘娘住着。”她先前怎么不知道,这老女人是如此的没脸没皮? 王夫人回道:“我等替娘娘看着这园子,不致荒废,因此才住进来,但其中一切东西均为娘娘所有,不敢擅动。” 王熙凤道:“莫非贾太太是要我入宫去请示娘娘的口谕、手谕才肯还东西?倒也不难,无非是跑跑腿,动动嘴,我年轻,有的是力气。我这便回家去递牌子,顺道带上这份五个人签字留档在顺天府里的文书,毕竟贾太太大字不识几个,又不懂法,跟你说不通也是正常。但娘娘文采精华,通情达理,定然是领会得了这份字据的份量轻重的。” 王夫人猛抬起头,双目通红,恶狠狠道:“凤丫头,你少与我玩心眼,你得了那府邸,那荣禧堂里有什么你也都尽数得了去了,如今还想通吃?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吧,别胃口太大,当心噎死。” 王熙凤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回道:“贾太太说的什么我却听不懂,但也不妨找懂的人来评一评。那府邸是敕造的,难不成有人敢在里面擅自动了些什么?倒是可以请工部的大人并内务府的老爷们一同来视察,只是查出了什么不妥之处,贾太太不知可还担当得住?” 王夫人猛地站起来,两手一拧,扯断了佛珠,清脆的落地声似乎惊醒了她的神智,全身发着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掐上王熙凤脖子的冲动。“凤丫头,我劝你做人留一线,莫要猖狂太过。需知风水轮流转,如今我们还有娘娘在宫中,今后是否有更大造化还未可知。你可想清楚了后果。” 王熙凤“嗤儿”的一笑,拿帕子掩了嘴角,凤眼斜乜,道:“贾太太可敢让娘娘知道你做下哪些事情?” 王夫人脸皮一僵,继而飞快低下头,又坐了回去:“娘娘是我生的,自然知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即便稍有不妥,娘娘也想必能明白我的苦心。” 王熙凤一甩帕子,反而站起来道:“既这么着,咱们就劳烦娘娘来给评理了。您不得入宫,且在家等着娘娘示下吧。”说着,也不用人送,抬脚便走了。 次日,果然递牌子入宫,只说省亲当日太过忙乱,不及与娘娘细细叙请,颇觉遗憾,盼着能再入宫一谈。 皇后接了牌子,烦的要命,只觉得这是贾嫔家人来炫耀了,谁不知道她家的省亲园子建的是最大最华美的,恨不能给打回去。只是如今她的三皇子正需要势力,这贾家也还有点儿份量,不好随便打发了,只能强忍着,命人去凤藻宫报与贾元春知道。 元春封妃当日得了这富丽堂皇的凤藻宫,当时此宫只她一人独拥,好不风光。可惜不久便受其母连累,被降了登基,不配入住正殿,灰溜溜搬到了后殿里去。 再后来,她通过史太君传讯,拐弯抹角进言了分封皇子,削弱太上皇势力,得了奖赏,又晋位嫔,随即又挪动到了西配殿里。只是此时,凤藻宫正殿已经有了高位的庆妃入主,她不得不再度过起了看人脸色的日子。 庆妃虽然比不上正一品的德贵淑贤四妃,也是堂堂有封号的从一品妃子,比起从三品的贾元春高了五级,自然可以随意打压欺辱于她。且元春当初由一介女官,以诡异的速度直接升到了贤德妃,一口气得了正一品四妃两个封号,比吴贵妃还得意,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日日被人嘲弄讽刺着,离得最近的便是庆妃,恨不得日日给她立规矩,奚落个够儿。 皇后派人来传话的时候,元春正被要求弹琴给庆妃解闷儿。元春擅琴艺,当初做女官是便曾以此献媚于皇上。如今却成了庆妃耍猴戏般嘲弄的理由,元春暗恨,却无可奈何,值得应要求弹琴供庆妃取乐。 皇后派来的人自然得敬着,元春的琴声被打断,正欲告退,却被叫住,那接替了元春在皇后宫中位置的苏女史道:“皇后娘娘是传话给贾嫔的。” 庆妃好奇道:“娘娘欲差遣她做什么?”元春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却不是皇后推出来分宠的,更是一举封妃,虽不知缘由,但看册封大典上皇后那险些掰断了的指甲也知道,她心中是何等的愤怒,只怕生啖了贾元春也不解恨。如今来传话给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打脸呢? 元春也生怕会叫她更加丢脸,正忐忑着,却听苏女史道:“贾嫔娘家的四品恭人贾王氏递了牌子欲求见。” 元春一愣,才反应过来是王熙凤,不由好奇道:“她为何要见我?”算起来,王熙凤除了是她堂弟媳妇,也是她亲表妹。当年她还是荣国府大小姐,王熙凤也还没嫁给贾琏时,两人也算是闺蜜,偶尔相伴玩耍。 只是王家教养女儿不以诗书为重,故而王熙凤毫无文采,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也不通琴棋书画。且王家不过县伯出身,远远比不上贾家公府,而且至王熙凤之父,早就没了爵位,如今王家位高权重的王子腾当年也是靠着贾家的支持,从军爬起来的。当年的王熙凤,说得好听些,是金陵四大家族王家嫡长女,说得难听点儿,不过就是个白身土财主的女儿罢了。贾元春满心的瞧她不起,只是看在表亲的份儿上,心情若好就敷衍一二罢了。 却不料,十年风水轮流转,她入了宫,从粗实宫女开始朝上爬,花了无数钱财,托了许多关系,甚至借力王家,才成了皇后宫里的女史,却依旧是个伺候人的。 而王熙凤却凤冠霞帔嫁进了荣国府,成了当家奶奶,如今随着贾琏夫贵妻荣,得了四品恭人的诰命,还踩到了她母亲大贾王氏头上。 若贾元春仍是风光正盛的贤德妃,她乐得单独让王熙凤叩拜,训诫于她。可眼下她失了圣宠又跌了品级。好不容易又爬起来,预备回家省亲,可是大房打压二房,不出工不出力不出钱还不出人也就罢了,还使绊子,便是回去省亲那一天也是闹了个不尴不尬。大房里伤到邢夫人一身超品侯夫人诰命,下到贾迎春一袭大红色华服盛装,都狠狠刺痛了贾元春的心,灼伤了她的眼,让她怒气盈胸,几乎夜不成寐。如今,这王熙凤又能有什么好事找她?贾元春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见她。 然而,贾家内部不合是不能展露给外人看的,特别是如今大房那父子几个接二连三的出彩,元春决不允许他们独自风光。这些荣耀必须是整个贾家的,荣国候贾赦,三等奖军兼任户部员外郎贾琏,甚至是那个明面上跟贾家无干的实权将军镇北侯宁珊,都必须是她向上爬的助力。 元春现在知道,大房的庶出堂妹迎春将来也会选秀,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了她十多岁的青嫩丫头爬到她头上来的。若是不能从外面下手让迎春进不了宫,那就必须在那之前爬上足够高的位置,高到让迎春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 如此复杂的想法在宫里女人的脑海中也不过是一瞬的思量,几乎就在苏女史说完之后,元春便笑容满面的激动道:“我也是极为思念家人的,省亲那日来去匆匆,竟是未及好生一叙,想来便觉遗憾。如今表妹要入宫拜见,我岂有拒绝之理?还请待我叩谢皇后娘娘隆恩,许我同家眷相见。” 庆妃撇了撇嘴,贾府那点子破事,怕是连京中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贾元春这女人还一副喜极而泣的德行想骗谁呀? 只是人家皇后娘娘都准了,她还能拆台么?她连拆台的底气都没有,皇后生的三皇子都长大成家了,她却还只有两个公主。虽说还有几分圣宠,但没有儿子也是白费,面对皇后,庆妃半点都不敢嚣张。只得给了顺水人情道:“既如此,那日也不必来叩见我,贾嫔你自行去领了人便是。” 元春不得不为此跪谢,说了许多感激之语,才得了一句跪安。垂头敛目,不露一丝心绪的退出了正殿。 第76章 风云突变 待回了自己宫室, 屏退众人,独留下家中带进宫的心腹丫鬟抱琴是, 元春才放任自己流露出了气愤和疑惑:“你说那凤丫头进宫来见我会是因为什么?”若是传递银钱消息, 来的应该是祖母史太君。自从王夫人成了罪妇,为了不让母亲在府中也丢掉颜面, 元春从未在宫里接见过大房任何人,当然,人家也都没递过牌子求见。 抱琴也想不出二奶奶来见娘娘所为何事,但想来不会太愉快, 为了不被迁怒,只得拼命劝道:“娘娘是君,她是臣,横竖是要跪您敬您的,怕她作甚?” 元春微微消了些怒气, 手下轻抚凤袍裙摆,不屑一笑, 道:“谁怕她?不过是不喜大房之人。罢了, 横竖她还担着我表妹的名儿,便给她个面子了。抱琴, 待她入宫那日,你去皇后娘娘那里领她过来。” 抱琴自然是满口应承,不提自家娘娘根本不敢多见皇后,便是冲着大房二房的龌龊,也不会给王熙凤那么大的面子, 让娘娘亲自去领人。 王熙凤被抱琴领到凤藻宫偏殿的时候满面春风,笑容可掬,跪拜行礼,请安问好,没有半丝的不情愿,迫切见到元春的心情简直溢于言表。那欢悦的笑容看的元春一阵本能的恶寒,从小,王熙凤想讨好大人给自己博出彩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的。然而,元春并不觉得如今的王熙凤有什么需要讨好她的地方。 直到王熙凤双手奉上那本字据,元春才恍然大悟到今儿到底给自己找了多大一个恶心。她恨不得撕碎那厚厚的一沓子单据扔到王熙凤脸上,可是那鲜红的顺天府大印让她不敢动手。 几乎睚呲欲裂的抬起头,元春的声音中透出彻骨的恨意:“你敢威胁本宫?” 王熙凤连连摇手,故作胆小惊慌:“臣妾哪敢威胁威胁娘娘,这不是实在没了主意,才斗胆来请娘娘凤谕么?” 元春阴阳怪气道:“本宫谢你们大房的敬献,改日派内监去宣赏,你跪安吧!”这是和王夫人如出一辙的厚颜,不愧是母女。 王熙凤不慌不忙抱歉道:“是否算作给娘娘的敬献,这可不是臣妾一人做的了主的,若是公公婆婆问起来,还需娘娘写了手谕亲自说明。”贾赦是京中闻名的混不吝,邢夫人是府中第一的钱串子,敢从他们夫妻口中夺食,除非你贾元春不想再当娘娘了。王熙凤完全有理由相信以自家公公的战斗力,能让贾元春彻底被扫进冷宫。 元春被气得面色发白,掐紧了手指,却犹豫着迟迟无法开口。那些东西的去向她本也不在意,省亲已毕,那园子荒废些本也无妨,若是来年再有省亲,再重装饰也罢了。让那个混不吝的大伯闹起来可是万万不行的,元春也深知贾赦撒泼胡闹起来的威力,何况如今他又有爵位又有两个为官的儿子,可自家却无一人在朝,若他父子三个在朝上一气浑说,自家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母亲的性子她也知道,入了她手的钱财是断无可能还出去的,当日为了还清荣国府的欠款,把林家的家产花了多少,她心中有数,如今说她又霸占了二丫头的嫁妆银子也不无可能。只是,要怎生想个法子,能两全其美,既安抚了凤丫头,又不用归还母亲手中那些财产才是最重要的。 想一想,凤丫头要那些东西,无非也是为了自己贪墨,谅她也不可能当真给了庶出的二丫头,如此一来,便好下手,至多劝着母亲分她一些便是了。了不起就是对半分,母亲手中也能留有私房。将来自己在宫中也还需要娘家支持,万万不能让母亲对她寒心,断了进上的财物,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通了的元春,或者说,自以为想通了的元春,复又带上笑脸,让抱琴扶着王熙凤坐下,语重心长道:“你心中所想,本宫也并非不知,你且先安心回去等待,本宫必然劝说母亲与你平分好处便是了。” 王熙凤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想起贾琏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来,狠狠心,一掐手掌,灭了心中的念头,对元春道:“不敢隐瞒娘娘,臣妾确实也有贪念,只是那些东西不比寻常,还是镇北侯爷预备下给二姑娘的,我和琏二爷自然不敢给娘娘找不痛快,但是那一位,说的好听些还叫我们二爷一声二弟,若说的难听些,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呢?便是娘娘,也得衡量一下那位的份量不是?”她其实也不想跟元春闹得太难看了,毕竟君臣有别,元春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御封的贾嫔娘娘,她王熙凤才是四品恭人,还没混到可以对着嫔级不行跪礼的超品诰命呢,便是表面上撑着,也得恭敬些。 元春也知道,最大的问题不在贾琏身上,甚至不在贾赦身上,而是那个宁珊。可是自己同此人从未打过交道,父母倒是跟他过过招,却都是一击即倒的一败涂地,如今她这岌岌可危的嫔位,哪里还禁得起折腾? 无奈之下,只得将上次省亲时,史太君和王夫人趁内监不备,塞给抱琴的十万两银票拿了一半出来,递给王熙凤,道:“母亲那里,你别再去要了,横竖本宫银钱凑手了便赏你们一些,迟早抹平了便是。” 见王熙凤欲反对,元春强行将银票塞在她袖中,拉近了低声道:“离二丫头配人还早得很呢,何必现在就急着点齐嫁妆?何况二丫头是要选秀的,如果进了宫,哪里还配带嫁妆?如今本宫以银票抹平了,将来都是你的好处。” 王熙凤心里蠢蠢欲动,却到底还有些害怕,不敢收下,惋惜不已的又放下了银票,只是嘴上也柔和多了:“臣妾也是对娘娘说了实话的,东西不是臣妾一人可以做主的,若有个什么,还请娘娘自己同我公公婆婆分说清楚吧。至于这字据,臣妾就收着,也不急在这一时,还等娘娘的回复。”说完,不再给元春策反她的机会,匆匆告退了。元春气得面青唇白,却也知道,此事难以盖过去,只怕早晚有坏事的一天。 却不料,随即传来南安王兵败被俘的消息,朝上朝下都关注着西海战事,一时也没人敢为着钱财小事闹将出去。 紧跟着,便是宁珊被点了将,披挂出征,带着匆匆凑齐的粮草兵马,离开了京城,远赴他并不熟悉的海疆作战。这一去,凶吉未定,对于依附宁珊来对抗有着娘娘的二房的大房众人来说,一下子全萎了下去。 贾赦是头一个偃旗息鼓回家玩自闭的。他早年夭折过一个儿子,宁珊的双胞胎兄弟贾瑚,随后没多久又丧了原配妻子,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将他彻底踩落到泥里。这一切是从贾瑚夭折开始,几乎没有喘息时间的接连发生的,因而,在贾赦心中,长子的死是一块无法碰触的伤痛,是将近二十年都无法抹平的痛彻心扉之疾。如今宁珊几乎是被架在火上逼出京城去的,贾赦无法自已的设想着不熟悉海战的宁珊落败的那一幕,当年的双生长子,一个已经夭折了,另一个好不容易长到今天,又肯亲近他这个做爹的,难道也要断了父子缘分吗? 贾赦心头又痛又悲,又急又恨,自己无能,帮不上忙,二儿子贾琏也是个小官,除了能在户部暗中看看他们有没有及时供给前线粮草抛费,别的一概无能为力。东府的贾珍也是依附自家大儿子得了官职的,眼下别说帮忙,他还能站在大房后面没改投靠二房就算有情义得了,能指望得上什么? 现在唯一能盼望的,也是唯一能支撑着他的就是宁珊得胜归来。然而,才刚刚出发的大军,只怕还未到海疆,即便得胜,也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呢? 贾赦是彻底的垮了。 他本来也不是能力挽狂澜的角色,从小长到如今,靠的就是会投胎。幼时祖父母疼爱,青年时有发妻和岳家做靠山,后来什么都没了,他也就跟着一蹶不振了,直到过继出去的长子回京,他才重新振作起来。如今,随着宁珊出兵的,似乎还有贾赦最后一丝精神。不等到宁珊回来,此人已近乎行尸一具,只是还能喘气罢了。 邢夫人面对这种情况,比贾赦更加麻爪,而且她心里还在害怕二房的反扑,倒是并没怎么担心前线。一来她根本不懂这些,二来宁珊毕竟不是她的血亲,便是有担心,担心的也是自己失了靠山多一些,而后才想起该去上柱香,祷个平安。 家中唯一还支撑着理事的反而是从前弱不经事的迎春,面对失魂落魄的父亲,满心惶急到处念叨的嫡母,不再上门只能勉强自保的兄嫂,和一个虽然念着大哥但实在年幼并不能出任何力的幼弟,守好这个家,照顾好这群家人,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就在宁珊走后,迎春断然下令,关闭了镇北侯府。所有帖子都不接,所有拜访都拒绝,所有主子都闭门不出,只留一个后角门供采买的下人出入。镇北侯府闭府锁门,隔绝了京中的一切不知道真假的消息,也隔绝了有心之人的打压或者帮助,除了宁珊归来,或是降下圣旨,镇北侯府的大门绝不打开。 王夫人咋闻宁珊出京时还有些愤愤不平,毕竟宁珊北疆“战神”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王夫人生怕他再立下大功,到时候支持着大房越发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等贾政跟清客们聊完,回来这样那样的一说,王夫人顿时就兴奋起来,恨不得下一刻就听到宁珊战死沙场的消息。 当天时间已经很晚了,也挡不住王夫人横穿园子闯进荣侯府的热情。前几日才奚落过她的王熙凤如今只能咬牙闭嘴听着她的反击嘲讽,却不敢再横。宁珊不在了,贾琏区区一个三等奖军,还不敢对上后宫的娘娘,她只能忍。一边在心中暗骂王夫人,一边暗自后悔那日没收下元春银子的王熙凤脑中一刻也没想过战场上的情况,更没想过宁珊会不会失败而归。他必须得赢,而且得尽快赢,是他把大房二房之间的窗户纸彻底撕开的,如今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他这个最大的靠山倒了怎么行? 王熙凤如今恨不得在佛前斋戒来换取西海大军的胜利还朝,只要宁珊能得胜回来,一切都能挽回。然而一旦这个靠山不在了,凭着一个三魂七魄丢了一多半的老纨绔贾赦,他们便要彻底沦落到省亲之前二房的狼狈样儿了。 王熙凤绝不能接受曾经被她踩下去的人再爬回她头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她懂,但却不能接受发生在她身上。 第77章 清冷寒冬 很快, 京城迎来了寒冬。 第一场大雪便毫无试探的痕迹, 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如初春的柳絮一般扯不开, 撕不断, 将整个京城覆盖的一片苍茫雪白,如入冬前听到的西海战败的降旗一般, 搅得人心惶惶不安。 如今这些日子里, 不论朝上朝下, 宫廷市井,都在讨论海疆的战事。大败的南安王,被俘的士兵, 不通水战的年轻将领, 急急拼凑的增援军队, 这一切无不让人心中不安, 简直没有一个因素可以安抚自己,此战能胜。 然而这一切, 都和大观园里的贾宝玉无关。作为贾家(除荣侯府一家子之外)的活宝凤凰蛋,贾宝玉的人生只有恣意和惬意。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可能会影响海疆战事的大雪, 关系着农民明年生计的大雪, 在他眼中只是一出可以和姐姐妹妹们欣赏吟诗的美景。 转眼便是正月,大观园中连日的庆祝,欢腾无比,衬的隔壁荣侯府里无限荒凉。贾琏早在元日前便往宁府里去请贾赦归家, 过节需要祭祖,得由贾赦主持。然而宁府大门紧闭,便是贾琏也敲不开,贾赦自宁珊走后便告了假,再没上过朝,也没出过门,贾珍来府上找,都给迎春拒之门外,一概不得进入。贾琏接连去了数次,均无功而返,别说见贾赦一面,便连一个字都没传出来。如此对比,竟让贾琏不由的起了一股怨气在心中,都是儿子,怎么贾赦对待的差别就这样大?只是很快,他自己就自嘲了,都是儿子,做人做官做大事的差别也那样大,怎怨贾赦不看重他! 王熙凤在家中等不到公婆,也不敢擅自庆祝,这个正月,荣国府里过的压抑又凄凉。除夕夜里入宫领宴,两口子都没份儿,只能在家中对坐,摆一桌朴素些的酒席,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守夜。 隔壁贾珍倒不至于门可罗雀,却更加心烦意乱。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跟着贾家大房混出息,断然跟二房撕破了脸皮,可眼下二房虽是白身,却有娘娘在宫中,目前虽然不得宠,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造化。 而大房则眼看着要倒下去了,整个大房本来就是靠着突然出现的宁珊支撑着的,如今他又突然离京,大房的支柱轰然倒塌了一半,贾赦见不着面,邢夫人也闭门不出,这两口子倒是能进宫领宴的,却都告了假,皇上也准了,以至于贾珍连最后一个能见见贾赦,宽慰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反倒是大观园里,史太君凤冠霞帔,一身超品国公夫人诰命,踌躇满志等着贾珍率人伺候她入宫。 尤氏换上自己的诰命服侍,也蔫头蔫脑的跟过来服侍史太君。她这品级不上不下,入宫的资格有,却只能在殿外站着,还不如告假不去在家里窝着舒服些。但是史太君点名要她服侍,她哪里拒绝得了,只有跟着贾珍过来了。 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今日不轮班的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宫中,尤氏也有一台四人轿子可坐,而跟她同品级的凤姐儿因为是今年才得了恭人诰命,又兼朝中一年来竟忙着要钱,因此她的品级服饰等申请虽然递上去很久了,却迟迟没有发下来。如今给大房撑腰的宁珊离了京中,那些得了北静王等示意的礼部官员就越发扣押着不给通过了。 因为今夜家中无人,惜春不得不被送到大观园中来。虽然依着她的主意,是宁可去宁府跟二姐姐作伴,或者到荣侯府里去跟着琏二哥和凤姐姐的。只是王夫人仗着娘娘生母的势压尤氏,尤氏便不敢反驳,明知道王夫人这是要把对他们东府的气撒在惜春身上,也只能假装不知道的将小姑子送过来。 谁料,惜春竟是个清冷脾性,任由王夫人指桑骂槐的说些难听的话,咒骂东府不识好歹,瞎了眼珠,将来必遭报应,却是一个字不听,一句话不回,只冷冷的坐着,既不吃喝,也不听戏,却也不看王夫人一眼,恨得她只想撕了这个死丫头。 探春就坐在惜春旁边,上首是林黛玉,王夫人身畔则是薛宝钗,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帮不上忙。王夫人是长辈,如今史太君不在家中,贾政又在外院守岁,她们一群小姑娘,能奈何当家太太什么?只有内心暗自怜惜着最小的妹妹罢了。林黛玉心中还担心着远在宁府的迎春,只是,大观园中的人早跟宁府断了往来,竟是一丝消息都听不得。 而今前线传回来的战报虽然没有败仗,却也迟迟攻不下来。又因海上气候变幻不定,风浪不由人心,竟不是想打就能开战的。宁珊只给朝廷传过一回战报,乃是抵达前线之后,训兵初有成效的时候,命人报了讯回来,只道已经可以出战了。此后,便只有探马时不时从前线回来,带来些不清不楚,不好不坏的消息。宁珊作为主将,却是一封汇报都没写过。 正月初五当晚,宫中的贾元春竟赐了些内造点心出来,虽然不值什么,却是难得的体面。王夫人越发抖了起来,便是史太君在场,也是对着惜春嘲讽不休,更指名道姓的骂迎春不知孝顺女德,过年竟不来同她们行礼请安。史太君就跟年老耳聋了一般,任由王夫人骂着,自顾自搂着贾宝玉和林黛玉说话,听他们奉承她是老祖宗,祝愿她长命百岁等吉祥话。 元宵佳节,大观园里益发热闹喜庆,正听着戏,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命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顺便还传了句话,说是每位姑娘并小爷都要猜,才能不扫了娘娘的兴致。林黛玉心下一紧,知道这话是冲着迎春去的,惜春也替二姐姐担心。宁府的大门已经闭了几个月了,从来没有人能敲开过。如今贾嫔送了灯谜,又逼着迎春也来凑趣,这是挑明了要给二房仗腰子,再把大房打回原形。 薛宝钗和贾探春二人倒是没有别的反应,她二人如今都是依附着王夫人的,哪里敢同娘娘作对?迎春虽然可怜,却也是她自己选的要跟着宁府过日子,如果当初老太君留她,她不走,如今也就没有这般僵局了。 王夫人听了女儿要与她撑腰,果然非常高兴,不但立刻打发人往宁府去传娘娘的话,还遣人到隔壁把贾琏王熙凤两口子请来,说是要一同过节。 贾琏和王熙凤自打史太君从宫里回来那天过来磕了头就再没露面了,这个正月,也没有哪家亲朋好友往荣国候府递帖子请酒吃席。除了贾珍带着贾蓉、贾蔷在初五那天往贾琏那边去了一趟,这两口子半个正月都没见外人。王家都跟着王子腾上任去了,史家老三也迁了外省大员,带着阖家赴任,其余四王八公的人家,都因为贾赦带着荣国府和宁国府率先还款而视两府为叛徒,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哪里会来雪中送炭? 贾珍靠着自己圆滑的手腕和足够厚的脸皮,到底又打开了过去的交际圈子,虽然地位一落千丈,可总比无人问津要强一些。他倒还有几分情义,有人请赴宴便来找贾琏,想带着他一道去,有时候入了困境,死皮赖脸也是一种方法。可是贾琏的脸皮还没那么厚,又因为贾赦的态度摆在那里,最终犹豫良久,还是谢过贾珍的好意,独自窝在家中了。 他那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如今也做的艰难,但凡是个管事儿的就能教训他,有问题的账目都推给他做,做好了不过口头表扬一句,末了再扔来一沓子。若是做错了,就等着被骂个狗血淋头吧。还数次被威胁要撤了他的职位给别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终于肯回护一下宁珊的亲眷了,贾琏的官职终究还留在他自己头上。而一直四处钻营的贾政也迟迟没能候补成功,虽然因为贾嫔省亲而暂时辉煌了一阵子,到头来贾政王夫人这夫妻俩也还是白身配罪妇,相得益彰。 今日贾琏凤姐儿夫妻俩也正相对坐着无聊,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忽听外面平儿来报,隔壁大观园请他们过去庆元宵。凤姐儿瞄一眼贾琏,见他连个表情变化都没有,自己也是一脸的没好气:“这是没完了是么?非要报仇到底了是怎么着?去回了,说我今儿身子不好,免得给老太君过了病气,竟是去不得了。”王夫人得志便猖狂的脾性和王熙凤都是王家家传,她自然心知肚明,哪里肯去受气? 外头平儿却不见答应,反而掀了帘子急急走进来,道:“说是宫里娘娘的意思,二爷和二奶奶还是快些过去吧。” 宫里娘娘四个字便是如今压在贾琏凤姐儿两口子头上的一座大山,另一座便是年重辈大诰命高的史太君,有这两个女人做着靠山,如今的王夫人比当初在荣国府里还要猖狂霸道。 一时,贾琏穿好了斗篷,凤姐儿也带齐了头面,元宵佳节,又是娘娘传话,他们不敢穿的太素,只得违心的往喜气里打扮,面上还得做出笑容,匆匆过府而去。 待得进了史太君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至此方知,是贾元春来了兴致出的灯谜,要他们过来猜。 贾琏没进上房,被贾政叫道书房里去训话,王熙凤独自在上房里坐着,她既不识字,又不通诗书,会猜个鬼的灯谜。无非就是叫她过来打脸么?这小半年来还少了,饶是她有辣子之名,也忍了不下百次了,如今一个灯谜而已,还气不死她。 第78章 咄咄逼人 去了宁府的下人好一阵子方才回来, 那婆子铁青着一张脸,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站在王夫人面前就是一通谗言:“好叫夫人知道, 二姑娘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我在门口叫了那半个时辰,府里连个门子都没出来瞧瞧, 竟是不接的意思。” 王夫人虎着一张脸, 命人再去, 道:“就说是娘娘传召,她还敢不来?” 坐在远处的惜春“嗤儿”的一声轻笑,不屑道:“除了拿娘娘压人, 她还会些什么?”声音极轻, 只有贴身丫鬟入画听到了。入画吓得半死, 急忙劝道:“好姑娘, 这话可千万莫说了。如今连咱家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都不敢不从了。” 惜春低声道:“自从二姐姐下令封了那府邸,便连皇上都允了赦伯父不去上朝, 那就是默许了宁府闭门不纳任何人的意思。贾嫔不过一介后宫女眷,有胆量公然推翻皇上的意思么?只怕又是这位二太太自作主张了,真恨不能替宁大哥哥去战场上走一遭, 换了他回来, 清理下这府邸的乌遭。”惜春本来还年幼,性格未定,却在这大半年中生生被全家上下互相算计、相互攻讦、无情无义、唯利是图的德行给磨成了个冷心冷性的冷脾气。如今更是像个小人质一般被兄嫂压在这大观园中,让她心中不再对所谓亲人抱有任何幻想。 如今能和惜春说上话的, 也无非就只有林黛玉一个,其他人她是一概不肯理会的。探春和薛宝钗是因着王夫人被迁怒,史湘云则是说话不知道忌讳,有一次听王夫人说起宁珊不擅海战,怕是要兵败如山的时候,史湘云不但没有出言反驳,还讲了史书上看来的白起纸上谈兵之故事来应和,因此惹恼了惜春,被她好生一番奚落,最后竟红着眼睛回保龄侯府去了。如今因为过元宵,才被史太君再度接回来,只是她和惜春却起了芥蒂,虽是姐妹之属,见面却连个笑容也没有,互相视而不见。 一旁的林黛玉猜出了元春的灯谜,又自己写了一个封好送上去,便脱身来寻惜春。急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快些将那灯谜写了,你若无兴致,我替你做一个,你只管抄录一遍。”一面说,一面就去要纸笔。 惜春道:“多谢林姐姐了,只是我这里还不忙,若是二姐姐迟迟不来,你倒是替她写一个送上去,也免了一场口舌。”这是在讽刺王夫人只能动动嘴皮子,其实半点做不来别的。宫中贾元春还没傻透腔儿呢,任由宁珊在外征战,便让她母亲立马打击报复回去。这事儿要做,也得等宁珊战败,或者干脆战死了以后再说。眼下,皇上一心指望宁珊能得胜而归,朝中多少趁机参他的文臣都被骂的狗血淋头了。便是后宫里,那些有女儿的娘娘,并那些个公主们,也是日夜上香祷告,盼望宁将军一战得胜,好免去她们的和亲之忧。 林黛玉听了,摸着惜春的头,叹了口气,道:“只怕二姐姐今日非来不可了。”就冲着王夫人这咄咄逼人的劲儿,和拿着娘娘的名头压人的举动,迎春若是还不来,王夫人绝对就要打上门去了。如今他们式微,皇上也不能真去管个后宅妇人的行动,只怕迎春再不给王夫人面子,就要吃亏了。她们只是些女儿家,哪里真能跟有亲的当家太太对上,若是任由王夫人出去胡言乱语一番,毁了迎春的闺名,那时候哪怕宁珊回来了,也是难以挽回的。 这世间,便是如此苛待女儿的,若被害了清名,便是公主之尊,也再难有好日子过。未来没得好夫家,留在家中又会被娘家姐妹姑侄等躲避,还哪里能好生过下去? 家中岳嬷嬷也在劝说迎春:“好姑娘,嬷嬷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如今他们堂而皇之拿后宫娘娘来压你,你再硬抗下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将来侯爷回来了,便是替你找补回来,也终究是白白给人说了嘴去,何苦呢?”当日封府的时候她就劝过迎春,这命令应该让贾赦来下,只是那时候的贾赦双目无神,面青唇白,已然死了大半个的样子了,哪里还能下命令?如今是邢夫人和琮小爷日夜轮换着看护服侍着,方能确保他不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迎春默默留着眼泪,岳嬷嬷心疼的一把抱住,道:“姑娘,若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的。” 迎春听了这话,却反倒从嬷嬷怀中起来,自己擦干了眼泪,又叫丫鬟绣橘打水来,细细的洗了脸,又擦了脂粉,将面上泪痕和眼角的红肿完全遮盖住。这才起身,重新换了一条红绫子裙,往邢夫人房中走去。 自从宁珊出兵,迎春在家中便只穿红绫子裙,为的是讨个好彩头。便是家中下人,凡贴身伺候的身上也均的穿上吉祥颜色图案,谁若是穿的素淡了,大小姐是要生气的。迎春过去是好脾气,可是被精心教养宠爱了许久,也不是没脾气的,如今家中贾赦不能理事,邢夫人一心只照顾贾赦,贾琮又年幼,一面读书上进,一面给贾赦侍疾,忙的脱不开身,家中的一切比过去更加由迎春说了算。她要求家中上上下下都不许面露愁容,言辞不许有悲苦之音,穿着打扮都得怎么吉祥怎么来,谁人胆敢不从? 王夫人派去的婆子说宁家连个门子都不出来其实也是不假的,但是人家门子在门里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邢夫人也知道了大观园里传了娘娘的凤谕,要叫迎春前去,如今正在屋子里转着圈圈闹心呢。 若说邢夫人对迎春有多么母女情深,那是糊弄鬼呢,但是自从贾赦半死不活的天天直眼儿了以后,邢夫人可是真的体会到了这女儿的好处。如今对外大事小情都有迎春一力扛着,邢夫人可是感激的很,她天性不比迎春刚强多少,当日在家中不过是因为没了父亲,不得不以长姐威仪挑起大梁才能杀伐决断的。如果她本人性格刚强,也不至于嫁过来以后瞬间变得人人背后说她生性顽愚,又贪财,又只知道奉承贾赦,真正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相应得以施展的。邢夫人的本性跟迎春其实很像,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可是自己没有地位,便收敛了性格,一味诺诺应承罢了。 只是迎春毕竟年少,管教一番还是板正得过来的,但是邢夫人这性格可是有年头了,她如今人到中年,膝下又无子女,只会越发懦弱不理事,而没有奋发进取的动机,因此,当初刚过来的时候还想着卖弄手段的念头早早就自己打消了。如今的邢夫人巴不得没有任何事需要她顶到前头去。 可是今儿,那瘟灾的贾王氏就给她找了个大麻烦,甭管她是不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但这娘娘的口谕既然传过来了,那就无论如何也得过去露一面。迎春一个小姑娘,自然不能大正月里的单独出门,邢夫人是一定要陪着的。可是如今宁珊陷进海疆,胜败不定,她哪里还有底气去跟生了娘娘的王夫人怼,满心的只想着躲开才好。 迎春刚到邢夫人房里,就被她一把握住了:“我的好姑娘,你说今儿这事儿可怎么办是好?那毕竟是娘娘,是君,咱们不能违逆啊!” 迎春回握住邢夫人的手,扶着她坐下,安抚道:“母亲与那房二太太也是多年的妯娌了,还不明白她的性情么?依女儿来看,多半是假借娘娘的名义罢了。或者也有可能娘娘真的传女儿过去,但绝不至于是当众刁难。毕竟大哥哥如今还在领兵呢,连皇上都寄予厚望,她们暂时还不敢动手。” 邢夫人听了总算有些安慰,但还是担心:“咱们家现在大门紧闭,和谁都不来往,外头也没了联系,会不会已经有战报传回来,可咱们却不知道?” “绝不可能!”迎春蓦地拔高了声线,别说邢夫人吓了一跳,她自己都被自己给吓着了,急忙放低了声音,解释道:“有琏二哥在朝呢,若真有了消息,他必然会派人来告知咱们。”虽然贾琏来请贾赦回家过年被拒之门外,但迎春并没有让自家二哥在外头罚站,而是叫门子给他送了厚厚的熊皮褥子并热茶热点心,让他坐在马车里等的。 贾琏也是知道好歹的人,宁珊是他们全家的顶梁柱,他必然会花尽心思去打听一切消息。若是好消息,他一定会来向贾赦讨赏;若是···不那么好的消息,迎春坚持不肯用任何不吉利的词语,琏二哥也会来找他们商量对策的,因此,虽然闭门封府,但绝非彻底被动,一无所知。 邢夫人又被安慰了,也终于有心情关注王夫人的无理要求了:“好姑娘,今儿这事儿我听你的,你要去,我就陪着走一遭。”肯定不能放姑娘一个人出门去,这一点是邢夫人严格遵守的,就看宁珊有多看重这个妹妹,邢夫人就不敢跟从前似的对她视若无睹。而且这姑娘天性良善,对她稍微好些,便能得投桃报李的甜头,如今母女俩相处的也颇为融洽,迎春日日晨昏定省,对她极为尊重,言语间也有亲密之意,邢夫人膝下无子,如今家中两个男子都世事不理,只她们母女两个周全,跟迎春的相处便多了许多。又因贾琮侍疾,也能日日相见,倒算有了聊以慰藉之人。 迎春柔柔一笑,拂过袖口一点微微立起的风毛,轻声道:“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娘娘并二太太到底有没有那份三顾茅庐的诚意了?” 第79章 自作主张 远在宫中的元春若是知道她那执拗成性的亲娘将她邀请迎春的行为试做挑衅的前奏, 不晓得会不会后悔死今日这个出灯谜的主意了。 却原来, 宁珊虽然迟迟不写奏报回来,但探马往来报讯, 却将战况一五一十的都说得清楚。 宁珊一到了海疆, 就用新设计的练兵法操练士兵,一面加紧打造战船。起初尚不适应的时候, 都是靠着佯装败退, 将茜香国海军引到岸上来伏击。后来次数多了, 茜香国不上当了,宁珊的人马也练出来了,拉到海上开战, 渐渐从平分秋色到了一面倒的追击。若不是仍然看不准气象, 不敢贸然追到深海去, 这会儿都能打到茜香国国都去了。 实在是大胜。既打散了觊觎大兴海疆的茜香国海军, 抢了对方的战船,又烧杀了许多士兵, 大大减少了敌方人数,甚至还从对方海域的商船上抢了不少好东西。只除了没救回南安王,此战就可以圆满休兵了。 然而宁珊并不满足于只是打退了茜香国, 他更想彻底击垮茜香国。这个海中小国觊觎中土多年了, 虽然名义上称了臣,可时不时的就将海军伪装成海盗去海上打劫大兴商船,这些宁珊早就从黎老将军口中知晓了。越是这等阳奉阴违的小人之国,越会成为心腹大患。正好, 这一回借着南安王被俘,他就拖着慢慢训练士兵,组装战船,以战养战,最终的目标就是打到对方的国都里去。若是彻底降服了也就罢了,若是不降,不如灭掉,从附属国变成附属岛,也是一件快事。 因为这个,宁珊根本就不着急去救南安王,也不急着打到深海上去,而是拖着茜香国的士兵,拿他们给自己这边新组建的水军练手。等什么时候彻底练好了,也就是茜香国女王当到头儿了的时候。不知道贾赦这个蠢爹已经快把自己折腾升仙了的宁珊老神在在,一边及时修改海上布战图,一边加紧练兵的进度。 这些情况,俱以被探马原封不动报回京中,两皇得知宁珊出师顺利,都是大喜,对于他拖着迟迟不打过海峡去的行为也没什么批评,毕竟是新练出来的水军,还不适应也是可以原谅的。至于救不回南安王,人家宁将军不是都表示了么,不打到茜香国都城,不救回南安王就不撤军,不回京。如此诚意,谁还能说什么? 自然只有赏。只是现在的战报没有明着发回来,最终结果也还确定不了,因此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以免有人知道了,从后面使绊子。当日在朝上,两皇可都清清楚楚的看着有多少人跟着一起逼迫宁珊呢,那么多的政敌,且不能给他们机会。 若说着两皇还有哪一点是合格的,无外乎就是帝王的野心了。开疆裂土,广阔国境,是每一个帝王都有的野心。如今眼看着宁珊能帮他们实现,自然是绝不肯让人拖了他的后腿的。至于两皇的纷争,朝堂的立场,一切都等打完再说吧。 贾琏忽然被升为郎中,主管此次海疆战事兵饷粮草成了一个信号,一个要么宁珊已经赢得了一部分胜利,要么就是已经摆好阵势要出大招了的信号。 若是前者,那说明晋封贾琏是赏赐;若是后者,则说明两皇终于有了一次统一意见,要放手一搏了。这时候不管是谁都不会蠢到明着站出来,跟两皇同时对着干的。 元春身在后宫,听到贾琏升官的消息,当即就让抱琴记得给赏赐,只是她们如今位份不高,史太君年纪大了也不能月月入宫,因此手上的钱大多自己打点用了,很难分出什么厚赏去。 而给的礼薄了,只怕王熙凤还要记恨在心,如此不如不给得好。便一直拖着,拖到了上元节,借着猜灯谜庆元宵的由头,元春打算将迎春请到大观园去,之后当众给诸位小姐小爷发宫中的赏赐。届时,迎春的份额将和宝玉一样。元春想通过这个让母亲领悟现在迎春的份量和宝玉一样重,意味着她在宫外也可能成为助力。 然而,王夫人完全不了解元春丰富的内心,直截了当的把这视为挑衅的前奏曲,毫不犹豫的在一开始就把本来就得罪狠了的大房更加得罪透了。 两请之后,得到了邢夫人的一句回话,只说如今贾赦身体不适,严重到数月不曾上朝,她们都在家侍疾,出不得门。 王夫人心中依旧不满,但总归看出来,大房那一家子还是畏惧娘娘的,瞧着如今不是就嘴软了么?不敢再拒之门外,而是递了信出来解释。 王夫人此人本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邢夫人态度软化,立马打蛇随棍上,当着史太君的面就吩咐她最得用的赖大家的,道:“给大老爷侍疾确实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忽略老太太。去说给她们娘们儿听,今日不光娘娘传召,便是老太太也想孙女儿了,无论如何让二姑娘来一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耽误不了什么。横竖家中不是还有琮小子在么?” 王夫人才不信贾赦病重到需要所有人随时在旁边守着呢,或者说,她巴不得贾赦真一病去了是最好的。到时候二丫头不在跟前,就是大不孝,还怕她将来能进宫去分薄了元春的宠爱? 元春和抱琴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的银钱,传了那么多话出来,让王夫人唯一上心的只有一句她需要朝中有人支持才好更进一步。而如今在朝的,也就只剩一个贾琏了。王夫人有意磋磨王熙凤,意在打压他们夫妇的气焰,让贾琏为元春出力。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终于记起贾琏还有个亲妹子将来也要选秀的,万一真给二丫头选进去了,那贾琏会帮谁就不用多想了。故此,王夫人眼下最想的就是败坏了迎春的闺誉,让她进不了宫。 这倒是跟元春的一个想法不谋而合,但是元春绝不愿意在状况不明的当下继续得罪大房的主观意志却无法传达给王夫人。因此有了这名为三请,实为三逼的举动。 邢夫人又在家中等了一个时辰,果然便如迎春所料,大观园里又派了人来。而且这一次来的还是史太君跟前都受器重的赖大家的,邢夫人没想到如今的王夫人已经嚣张到可以越俎代庖了,便当真相信了这是史太君的意思。 于是,她急忙往贾赦房中赶过去。方才迎春同她说完话,便往贾赦那里侍疾去了,换下贾琮去堂屋里吃饭兼歇息片刻。如今他们娘儿三个每日轮流陪着贾赦,不敢放他一人独处,便是围着众多丫鬟婆子也放心不下。 邢夫人过去的时候,迎春正在劝贾赦多用些饭食。好不容易贾赦肯端碗了,邢夫人贸贸然闯进来,一脸惶急,贾赦顿时扔了手中的碗筷,指着邢夫人叫道:“可是有消息了?好的,坏的?不,你先别说,待爷缓缓的。你先说好坏···” 迎春急忙安抚道:“母亲来是找我的,不是大哥哥那边有消息过来。父亲但放宽心,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邢夫人也缓过神儿来,知道现在的贾赦经不得吓,平常一个人呆着都一惊一乍的,听到点儿动静就要追问是不是前线的消息,此时颇有些羞赧,帮着迎春一起擦拭贾赦推翻了一炕,淋了自己一身的汤汤水水,轻声道:“老爷莫慌,大爷还没消息过来,想来是前线紧张,但绝不妨事,想那南安王,那个···什么了,不是早早就有战况报回来么?咱们家大爷厉害着呢,是‘战神’,老爷就放宽心吧!” 贾赦抓着邢夫人手,脸斜上扬,眼睛四十五度角翻得只剩一点点黑眼仁儿,再度确认道:“没消息?你不是来给爷报丧的?” 邢夫人急忙拍着胸脯道:“绝不是,妾身是来找姑娘商量事情的。” 贾赦将邢夫人的手一甩,也推开了正给他擦脸的迎春:“那你们出去商量,别烦爷。” 迎春扶着邢夫人一起行礼告退:“如此就不耽搁父亲用膳了。”说着,迎春又吩咐大丫鬟木香道:“去传厨房,重新给老太爷做一桌,挑爱吃的送过来。”木香答应着下去了,迎春也陪着邢夫人走回堂屋里去,母女俩坐着说话。 邢夫人一坐下就心急火燎的把事情说了,让迎春立刻拿主意,倒底是去还是拒。邢夫人满腔不忿道:“那女人就是现在又得意了,想踩咱们娘们儿的头,我是不想去理她的,可是又怕老太太不乐意。这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老爷也没辙。”要不是有那老太太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眼子力挺二房,他们大房也不至于混到声名狼藉还得不着半点好处。 迎春抿着嘴唇,低声道:“如今她们势头正盛,少不得要委屈母亲陪我走一遭,好歹不能让老太太拿住把柄。”她们大正月里就借口给贾赦侍疾离不开人,打发下人回去磕了头,当时并没有传回什么话来,可看起来,现在老太太是要一道算账了。 邢夫人无意识的扭着帕子:“去倒是也没什么,可是若今日去了,那之前那么久的坚持岂不是白费了?” 迎春道:“母亲莫想错了,咱们封府闭门乃是因为如今家中没有能顶事儿的爷,父亲上了年纪又病着,琮儿又小,且不姓宁,故而咱们娘们儿为了避开朝堂风波、流言蜚语才闭门不出。如今他们打着后宫娘娘的旨意来传,便是君传臣,不能不去,倒是不相干。只不过咱们从角门悄悄出去一回,再早早的回来,依然是大门紧闭,也不妨事。就是不知道,这后宫传召的旨意,是娘娘自己的主意呢,还是有皇上的示意?” 若是元春自己想得瑟倒是无所谓,顶多就是挨顿训斥,了不起磕几个头罢了。可若是有皇上的意思在就麻烦了,不知道这是不满宁家闭门不出了呢,还是因为大哥哥就要得胜归来了,示意她们可以开门正常交际了。迎春拿不准,只好盼着今日过去能见一见琏二哥,从他那里得些暗示。 第80章 凄凉元宵 邢夫人坐在车上仍然很紧张, 又跟迎春核对了一遍要说的话:“咱们进屋去先拜见老太太, 请安问好并解释为了给老爷侍疾一直不得空出来。然后是什么来着?” 迎春拍着邢夫人的手背,静静的安慰着她道:“然后母亲只管找机会去跟琏二嫂子问问有没有前面的消息, 其他的事情自有女儿来应付。” 邢夫人担心道:“你行不行啊?”这姑娘的软糯性子已经深入脑海了, 便是现在变得干练了些也依旧是少言寡语的,能不能扛得住贾王氏那女人? 迎春道:“无非是口头上受些委屈, 她们还能耐我何?”早年在那府里, 这样的委屈她受了多少, 不是照样忍下来了么,没道理现在就忍不得了。 邢夫人却担心自己忍不住:“我现在可是再也受不得那女人的气了,就怕到时候我先发火。”在宁家养尊处优的, 人人敬她是老太太, 早就养大了脾气了。 迎春笑道:“母亲是超品侯夫人, 二婶子虽然是娘娘生母, 却是个白身,便是她的罪名都没有抹掉呢, 不过是交了银子免于收监罢了。今日母亲不是特地穿了诰命服饰出来,就怕反倒是二婶子不愿意见母亲呢。” 邢夫人得意一笑:“就是要穿这一身,狠狠戳她的眼珠子。”你们不是借口娘娘宣召么?那老娘就给你们上诰命大礼服, 看你们能如何? 迎春也是一身符合上元节喜庆气氛的锦绣红装, 母女俩到了大观园,正门不开,给开了一道角门,邢夫人见状心里便开骂, 迎春却安安静静的没吭声,任由婆子们将马车拉了进去。 一时到了史太君正堂前,母女俩方下车。等在外面的婆子一见邢夫人一身超品诰命服饰,按品级大妆了前来,不由一愣。邢夫人昂首挺胸,眼角都不撇一下的就进屋去了。 屋内正热闹着,贾宝玉蹿来蹿去要看姐妹们都猜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灯谜送上去。忽然一阵冷风卷进来,史太君一个寒颤,就要骂人,却见许久不曾露面的邢夫人一身大礼服,面容严肃站在门口,身后帘子依然半掀着,露出半边苗条俏丽的人影,正是迎春。 众位姑娘也都愣在原地,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邢夫人也不往里面走,就卡在门口,任由门帘子掀着,冷风忽忽的灌着,反正她一身大袍子配厚斗篷,也不怕冷,咱们就看谁挨得住。 终究是屋内穿着单薄的人先开了口:“老大媳妇,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横在门口算怎么一回事?” 邢夫人回道:“听说是娘娘传召,还以为有天使降临,一时不敢入内,正在四下里看是否需要在香案后接旨呢。” 来传旨的小太监早被贾政迎到外面去吃茶,怎么会在史太君房里等着,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史太君气愤道:“那你也该看清了,还不进来?要么就别进来,横竖别杵在门口,没得灌进冷风来冻人。” 邢夫人这才施施然走进来,迎春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林黛玉眼尖,一眼瞧见她,不由担心的直使眼色,只是迎春并不抬头,因此再怎么暗示也看不到。 一屋子欢乐的气氛就因为邢夫人灌进来的一阵冷风给打断了,人人面上都不好看,邢夫人却乐的不行。走上前,先给史太君行礼,倒是没什么错处可抓,接着就转向王夫人,特意抻一抻身上的超品诰命服,用的是和史太君一样的口气:“老二家的,你是越大越不懂事了,没见嫂子来了,还不让位置?” 王夫人正对着那鲜艳的凤冠霞帔运气,努力压抑愤怒,这女人就是来给她添堵的,明知道她现在没了敕命,还特意穿成这样来显摆。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可是她也没辙,娘娘又不在这里,谁来给她撑腰?那邢氏是长嫂,是超品诰命,她在哪儿见着也得低头请安。 面对这种红果果的打脸,史太君也没法帮腔,更何况,她也不打算帮。王氏这女人有些气焰嚣张了,有个人来打击一下也好,省的她自以为生了娘娘就可以在家里耀武扬威了。要知道,不管是荣侯府还是大观园,都必须是她老太君的天下。 还是薛宝钗反应最快,也最帮着王夫人,上前一步,挽起邢夫人身后的迎春,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话题:“你如今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起了大家闺秀来了,便连我们都请不动你,许久都不得见一面,今日托了娘娘的福,你还不快过来同姐妹们打声招呼。” 迎春从进了屋以后,除了随着邢夫人给史太君行了礼,便什么都没做了。此刻也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偏薛宝钗为了替王夫人解围,将她拉了出来。史太君也顺势招手,道;“二丫头,上老祖宗这儿来,这个年过的可是苦着了?怎么瞧着竟瘦了些?” 迎春平静道:“回老太太的话,父亲身体不适,我做女儿的自然要侍疾,瘦上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却是没有按照史太君期待的喊一声老祖宗,如今他们一房只喊老太太,并不打算把她当祖宗供着。 史太君心中暗骂这丫头没眼力价儿,不会说好听话,面上便冷了几分,道:“今日娘娘有兴致,做了灯谜命你们猜,你过去看看吧。” 邢夫人才刚坐到王夫人让出来的座位上,一听这话便道:“原来是这等小事,老二家的催的那样急,我还当是娘娘又出来省亲了呢!” 史太君拍着炕桌怒道:“娘娘是君,你尊敬着些,别有的没的挂在嘴边上。” 邢夫人立马顶回去:“不是老二家的打着娘娘的旗号三催四请的么?我当是多大的要紧事儿,若就是这等小事儿,下回还是别拿娘娘来吓唬我们。我们娘们儿胆子都小的很,这不是生怕惹了娘娘不快,连老爷都撇下了,急忙赶过来的。” 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却没地方撒火,只能低着头,狠掐着手心听邢氏那个女人大大咧咧的一口一个娘娘,不知道还以为那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呢。真是半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怎么就配得了超品诰命,而她堂堂娘娘的生母却要在自己家里忍受着这个粗鄙的女人? 在她们妯娌拌嘴的时候,迎春已经被拉着去看了灯谜,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假托寻思,其实一见猜出来了,但是她却故意写了个错的。随后又按照要求,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众人留在史太君上房里吃了顿酒席,因为邢夫人和王夫人别苗头,迎春又默不吭声的,闹得甚是无趣。幸好没过多久,那小太监又回来,传了元春的口谕道:“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 跟着便是传赏,元春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大赏迎春,好借机打探大房关系,拉拢贾琏为她所用。却不料,迎春竟然猜错了,这一下,便赏无可赏了,总不能放着对的人不赏,却给个猜错的重赏,那也太明显了。 元春不知道众人是否一起猜后写的,故而不晓得别人其实也不知道迎春猜的是什么,为怕弄巧成拙,只得略过迎春,没给赏赐,倒是白折腾了一回。 迎春见事情了了,便同邢夫人打手势,示意回府。却不想,史太君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一时竟是走不脱了。 走不成只能作罢,那是老太太,辈分高不说,年纪又那样大了,她要任性,别人除了陪着还能怎样? 邢夫人安之若素,稳坐泰山,离史太君远远的端着碗元宵,也不正经吃,只拿勺儿撇着玩儿,顺便怼王夫人。但凡王夫人开口,她总有话接着,而且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史太君为了让王夫人得点儿教训,收敛一二,也不管她们那边,只是让姑娘们都围着她猜谜说笑。迎春心烦意乱,见不得这般歌舞升平的景象,随口做了个算盘的谜面。此物乃是打动乱如麻之物,显见的她是心中烦乱不安。 再看其他人,探春作了风筝,乃漂浮随风之物; 惜春作佛前海灯,乃清静孤独之物; 宝钗作的是更香,黛玉作的是竹夫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凄凉。 明明是上元佳节,却生生没有了半点喜气。迎春站在屏风前,看着众姐妹的灯谜,心中越发凄凉,一股渗进骨子里的寒气缠绕周身,久久不能散去。 邢夫人对灯谜毫无兴趣,也猜不出来,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全力对付王夫人,炫耀自己的诰命,讥讽王夫人虽生了个娘娘出来,却是无宠无子的,还不能恩及家眷。倒是说的极为开心,回家的路上也兀自滔滔不绝。 迎春随声附和的听着,心不在焉,却也没有被看出心思。可是满腔愁绪无人能说,只好自己憋着一腔冷意回了房,便再也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床上。 第81章 害人害己 过完年, 皇上开笔, 朝廷开工,一切如常。 海疆的战事渐渐不再受到关注, 拖得太久了,既无捷报,也无败战,不管是想得利的还是纯粹关心边疆的都耐不住长时间的拖延战,渐渐抛到了脑后。唯有被分派去管理备战物资的贾琏时时提心吊胆着,其余人等,便是户部大佬都不再多加重视。朝政也渐渐转向了春耕、夏蝗、秋汛、冬藏等庶务。 各个部门都在朝户部伸手要钱,工部说去年受灾了,吏部说某某地官员贪污了, 兵部倒是打着边疆战事的旗号, 总算师出有名,但是一个个的也并非大公无私。说着说着,两边的人就有可能当堂争吵起来,一个个都斗的面红耳赤, 大有不挣出个高下就不罢休之势。 高坐金銮殿的皇上和更高一阶临朝的太上皇也在争夺对于朝堂的控制权, 父子反目, 斗得不可开交, 再加上下面争吵的几乎要当堂掐架的各部官员, 朝堂乱入菜场,为着些许蝇头小利,硬是闹得脸面全无。 贾琏在下面听得心惊胆战的, 所能做的唯有紧紧卡着军饷和粮草的备份不被人挪用了去。户部尚书钱瑾同宁珊关系还算好,又有两皇下定了决心要血战到底,因此倒也没有人非要动边疆需要的钱粮,又有钱瑾时不时的照拂,倒也无形中减轻了些许压力。 贾赦这个兵部员外郎目前正长期出缺中,两皇倒是没惦记这么个小位置,但许多与宁珊不合的文臣却总想着把他弄下去,换一个自己人上来。便连一向视兵部为粗鲁莽汉的贾政也跃跃欲试,想将贾赦的位置据为己有,为此不懈奔忙中。 北静王倒是乐于帮一把,因为宁珊当庭怼他的事情,北静王早已内心记恨上了,嫌他碍事的很,想要背后动一些手脚。虽然贾政也是个没用的货色,但若能用他替了贾赦,也是狠狠扫了宁珊的面子,虽没什么伤筋动骨之处,但让他颜面无光也是乐事一件。 只是目前,南安王被俘,西宁王被圈,北静王无兵,东平王又被绊在北疆走不开,因此四王八公这群人也只能口头上叫嚣的厉害,私下里除了拉拢一些文臣,也闹不出多大风波来。虽然太上皇暗地里支持自己的心腹旧臣,却也不会在这种事情的插手。又有当今明摆着在跟太上皇较劲,一时之间,四王八公一系无论做什么均有束手束脚之感,只能一切照旧,维持着原来的平衡。 这一日,北静王照例在家中开文会,摆出礼贤下士之姿态,意欲拉拢一些寒门士子,或者干脆寒门学子。但是表面上,北静王的旧相识却是勋贵子弟。诸如贾宝玉,自从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得了北静王青眼,便一直被邀请与会,很是结识了一些出身不凡的子弟,更同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年轻一代风流人物结为好友,私下里也多有相聚。 北静王年方弱冠,一向以才华出众、容貌丰美、气质脱俗的清雅贵公子形象示人,在家中举办宴会也是以诗、文、词、曲等候为主题,尽显清高淡雅之气。然而贾宝玉等人的私下聚会却往往有风流名妓相伴,年少轻狂,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不如北静王之意。 他本来是想借此笼络一些真正的有学之士,以为自己所用,却不料,常来常往的与会者多是些擅长溜须拍马、吹捧奉承之辈,除此之外,就是固有的四王八公后裔,乃是天然的同盟,不需要拉拢,顶多只是巩固关系罢了。 便如贾宝玉这等在家中受尽宠爱,却根本摸不着贾家半点权柄人脉之流,即使拉过来也只能算个凑数的。不过考虑到宫中的贾嫔,终究还算有个能吹枕头风的希望,便一直不曾放弃贾宝玉。 而贾政虽然自命清高,却也乐意儿子跟一位王爷交好,更兼他一直汲汲营营想重回朝堂,如若宝玉真能跟北静王结为莫逆之交,对自己也是大有助益的,便越发不管束宝玉的行为,一个不察,便叫他干出了一件没谱的大错事来。 却原来,贾宝玉虽然深恨四书五经,但很有些歪才,擅长写些香艳词句,偶有无病呻吟的富贵腔调,专有那等轻浮子弟,一方面追逐势力,一方面也确实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便求了来,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更因此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贾宝玉因为有人喜他所作诗词,拿去提了扇面,非常得意,数次在文会上显摆,不但自己挥毫泼墨,更将大观园中众姐妹闺阁之作也传扬出去。 不提惊才绝艳的薛、林二女,便是湘云探春的文采也强于宝玉,所作诗词,均被捧阅传颂。一时,贾家有风雅才女的流言甚嚣尘上,竟在京中四处流传。 这等彰显名声之举,如是男子,称一句风流才子倒也罢了。可世人对女子要求甚严,将闺阁之作流传出去,让那些轻浮浪荡子弟手捧口吟,却是深深妨害了众女清誉。京中真正的豪门世家对此嗤鼻不屑,甚至以此为反面典型教育家中女儿。就这样,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贾宝玉损毁了闺誉却丝毫不知。 而贾宝玉更是以此为荣,四处同人传讲和家中姐妹们的种种坐卧不避,嘻笑无心,混沌恣意,天真烂漫之举,只将众女的清誉抹黑更甚却不知有错,相反的,还以此骄傲于自家姐妹们才情相貌远胜别家。 贾宝玉是一个既可恨又可悲的人物,他生于这个人人受赋于规则的时代,却不愿承受规则的束缚。他生活在父祖的庇荫之下,却对此不屑一顾,口出狂言。他喜欢女子,却只爱青春浪漫之年,且往往不顾女儿家的声誉,自以为是的肆意行事。他是规则的违背者,却又没有制定新规则的能力和地位。因为,往往以天真为名,行伤害之实,且不觉有错。 因他所为,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渐渐被传诵为霍小玉、崔莺莺、卓文君之辈,被京中许多自命风流不羁、慕好雅女的纨绔子弟口口相传,最后竟连内宅的主母小姐们都有所耳闻。只是贾家的老太太上了年纪,轻易不出门去,而王夫人自从失了敕命,便羞于见人,也不外出。故而,大观园中竟是半点风声不曾听到。诸姐妹在园中恣意玩笑,根本参与不到京中闺秀们的活动中去,倒也无忧无虑。 然而,托宁珊之前的看重,迎春在别家很是结交了几个姑娘,她虽闭门不出了,下人们却还需时时采买,便有人将这些流言蜚语记了下来,报告给大小姐知道。 迎春听说后先是不信,等她去了信给往常交心的几位手帕交打听,才知晓事情的严重,不由得大为吃惊,想不通那个口口声声爱护姐妹们的宝玉怎么能做出这种轻浮之举来。更想不通,为何自诩端方正直的二老爷竟会对此不闻不问。 但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她细思,几个闺阁好友都相继写信来劝她赶快同贾家女儿扯开关系,以免累及自身。迎春再也坐不住了,宝玉无知可恨,姐妹们却无辜,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遂叫过司琪,嘱咐一番,让她以回家探亲为名,去荣侯府里找王熙凤,好歹叫她告诉给大观园众人知道,并约束下人,不得再传闲话出去。 却不料,王熙凤称得上铁石心肠。她只道如今自家同大观园里的贾家二房已是两家人,而且还是撕破了脸皮连表面和谐都不维持了的两家仇人,因此她犯不着去管那些闲事。横竖离她女儿大姐儿长大结亲还早得很呢,因此,她只随口敷衍几句,便打发走了司琪。 司琪不辨真伪,回来禀告迎春,只道二奶奶应下了。迎春稍感安心,遂继续闭门在家,不闻外事。 她那些手帕交们,只看迎春从不登大观园的门,也不像从前那般在家中举办花会、茶会招待贾家众女,便都以为她是同大观园众人划清了界线,也就不再写信相劝。结果,两下里皆会错了意,岔开的甚远,生生错失了挽回的良机。 宝玉仗着无知,肆意胡为,毁了众姐妹的闺誉还自以为得意,只当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每日里越发活分地四处晃荡,游手好闲却倍受宠爱。这一切,深深的被一个人记恨在心。 此人乃是贾政的小老婆,生了三姑娘探春和三爷贾环,被提拔为姨娘,因娘家姓赵,便人称赵姨娘。 这位赵姨娘生得十分艳丽,在贾政面前又会小意殷勤,故而颇受宠爱。然而她为人粗鄙,泼辣凶狠,处处争强好胜,却不自知身份,闹得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一向是被众人所轻视的。便连亲生女儿的探春也不肯认她,只一心奉王夫人为母。 不过自打王夫人成了罪妇,探春忧心自己的声名前途,少不得要不动声色远离王夫人,另抱一条大腿。最好的人选便是史太君,借着名义上养在身前的光儿,又同宝玉为兄妹之属,时常讨好于二人。日积月累下来,也得了些许青眼。 为了更进一步,探春着重讨好的对象便是史太君心头第一宝贝的宝玉。她自学习女红以来,最精致最精心的作品都送给了宝玉。前些日子,宝玉去参加北静王府的诗会,所穿的一双缎子鞋便是探春花费了大半个月绣好的。 宝玉随意穿着,只当是他们兄妹要好的象征,却深深气炸了赵姨娘,冲到探春屋子里便是一通抱怨:“正经亲兄弟鞋邋遢、袜邋遢的不知道帮着收拾,净去捡高枝儿攀。”又道:“你也是我肠子里爬出来了,别觉得自己高贵到哪里去。”等等,只气的探春咬牙哭道:“我只恨自己不是太太生的。”又指着赵姨娘怒称:“我只认宝玉是亲兄弟,旁人一概不知。” 赵姨娘闻言,彻底炸了,当下便盘算起了弄死宝玉,让自己的贾环独占家私的恶毒主意来。 第82章 劫报vs捷报 赵姨娘想得挺美, 但自己却实施不了, 她还没那个能耐。于是便托到了宝玉的寄名干娘,一个人称马道婆的道姑身上。 此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上下, 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状,又穿着干净朴素,很有一点子仙风道骨的味道。一向往来游窜于豪门大户,专门骗当家夫人,偶尔也会糊弄一些得宠的二房、偏房、小老婆等等。 故此,赵姨娘和她交情匪浅,一咬牙一狠心,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五十两银子都给了,又写了个五百两欠契来, 换回了五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 并一个纸人,只说让赵姨娘找机会将贾宝玉的年庚八字写在这纸人身上,一并连同那五个鬼都掖在他的床上就完了。余下的,她只在家里作法, 自有效验。 赵姨娘千恩万谢的答应了, 又被叮嘱着千万小心, 不要害怕!赵姨娘一想, 如果此次真正咒死贾宝玉, 以后这大观园诺大的家私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贾环的了,哪里还会害怕,便依言行事去了。 马道婆的确有些邪门手段, 使出了五鬼魇魔法,竟真的将宝玉魇住了,起先是拿刀弄杖,寻死觅活;跟着便是人事不知,昏迷不醒;终日高烧不退,满口胡言乱语。茶水粥饭一概不能下咽,便连药也灌不下去。何况,也不知道该用些什么药,虽然拿着史太君的名帖请来了太医,可是连续请了几个,都是看一眼便摇头了。又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种种符水丹药试了个遍,也不见效。 大观园里因为宝玉突如其来的异样闹得人仰马翻,一墙之隔的贾琏和凤姐儿两口子便是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只好过去略表关心。只是别说他们原本就是打着敷衍一二的主意出工不出力,便是两人真的有心帮忙,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此时距离宝玉发病已有三日,因有史太君,王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日夜干哭。贾政唯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人口不安,也都没了主意,便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这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来是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罢。”史太君听见,越发嚎哭起来,而王夫人更是想起了早逝的大儿子贾珠,生生哭的昏厥过去。这一下,众人又要忙乱她二人,益发闹得鸡飞狗跳起来。 史太君是真的极爱宝玉这个小孙子的,为了她折腾的范围越来越大,别说本就借住的薛姨妈一家,便是已经出京了的王家也派了人去找,在京的史侯夫妻俩也一起来看过,送了符水,也荐了僧道,只是依然无效。最后干陪着坐了一天,至晚间告辞回家,顺道带走了史湘云,算是免于添乱的意思。饶是史湘云也担心宝玉,日日痛哭不已,可这会儿却没人理会她想留下,硬是被带回保龄侯府去了。 东府的贾珍一早便被招过来,整日被使唤的脚不沾地,但凡龙禁尉里不需要他当班的使唤都被叫道大观园里待命,随时准备被呼来唤去的跑腿。因为高贵的政二老爷从来都很会心疼自己,不舍得过分劳动,以前都是驱使贾琏的。现在贾琏升上四品郎中,又主管海疆兵饷粮草,他再也使唤不动了,便该换贾珍上场。 贾珍自是不乐意为一个平辈的小子跑腿,便想让贾蓉和贾蔷两个代替。然而二人早早便托词训练,宁珊出京不久便又跑回京营里去了。期间遇到正月,皇上出宫祭天,贾蔷还跟着銮仪卫跑了一趟。但今年太上皇没去,龙禁尉便没了用武之地,贾蓉只好一个人无聊了些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贾珍对于大观园里无限度的调派越发十分不满,却碍于是史太君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亲自下令而无法推拒,因此每每回了家,不是打鸡就是骂狗的,脾气坏得很。尤氏也跟着在大观园里陪哭,能不回家就不回去。贾蓉一个人留在家里,生怕会变成炮灰,便悄悄跑到分家后的贾蔷的宅子里躲着。贾珍抓不着他,也不知道是否去训练了,不敢打扰,只得憋着,在心底暗骂不已,上到史太君,下到贾宝玉,没一个是没被他骂过的。 就在全家慌乱成一团的时候,史太君因为贾琏的不听使唤,不肯告假看顾宝玉,坚持日日上朝工作而想起了逍遥在外的大房,顿时喝令让他们滚过来帮衬,照顾宝玉,想些办法。王熙凤被派去传话,这回倒是进了门了,却被贾赦当面唾了一脸:“我儿子还在海疆苦苦煎熬着,我管老二家的儿子死不死?” 邢夫人两手一摊,对着涨红着脸不敢擦干的王熙凤道:“凤丫头,你也懂点儿事儿,自个儿琢磨琢磨,我们适不合适去吧?”说着,一指暴怒中的贾赦道:“你就看老爷这态度,这模样,可能露面吗?” 王熙凤这大半年来还是头一次见着贾赦,这满脸长须,一头乱发,脸如死灰,双眼斜吊的模样真心吓人。若不是自幼生的胆子大,见第一面的时候都能给当成猛鬼,尖叫出来。 迎春递过温帕子,让王熙凤悄悄擦了脸,又拉她退开几步,才低声道:“二嫂子,你也好歹想想,哪里有隔房的堂侄子病了,却叫大伯去守着的道理?” 王熙凤恼羞成怒的一边抹脸一边气道:“我如何不知晓这些,只是老太太拿着当眼珠子、心尖子,几时讲过规矩道理?”贾宝玉在大观园里就是众星捧月的待遇,所有人都必须围着转,眼下老太太都亲身守在怡红院里了,见天儿的抹泪哭嚎,谁还敢不陪着? 王熙凤便是这么被逼过来的,因道:“好姑娘,便是老爷太太不用去,你多少露一面,我也好交差。” 迎春摇头道:“我给父亲侍疾,没有中途跑去照料堂弟的道理。至多是将家中现有的丸药送些过去。” 王熙凤完不成任务,深恐回去要被史太君唾骂,满心的没有好气,道:“现下水米不进,怎么吃药?” 迎春便道:“那是太医们要烦恼的事情,我却管不了。” 王熙凤站起来,手指着迎春,怒道:“姑娘如今人大了,主意也正了,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是也不是?”这个小姑子几时变得这般强硬?连她都叫不动了。从前那个软成面团,连房中下人都能挟持的二木头怎么就成了金玉般的硬实了? 迎春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袖口说话:“我听父母亲的安排,何错之有?”贾赦和邢夫人的态度摆在这里,难道她该去自取其辱才对吗? 王熙凤无奈之下,只有转向还稍微柔和些的邢夫人,哀求道:“太太好歹劝劝姑娘,宝玉如今这般模样,若还是连一面都不去见,就别说老太太会生气,二太太会记恨,倘若真的就此去了,二姑娘少不得背上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声,可会好听?” 贾琮忍不住插嘴道:“撇下重病的父亲去照顾隔房的堂弟,这就好听了?”至于贾赦其实没有大病,纯粹是心病,在自我折腾这一点就可以略过不提了。反正现在全京城都知道荣国候忧心儿子,早就一病不起了。 王熙凤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从来都被当成小透明,如今却有底气当面顶撞她了的小冻猫子,彻底没了好声气:“反正我话带到了,随你们的便吧!”说完抬脚就走,回去把贾赦的情况夸大了一倍不止,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番,只说得跟宝玉如今的情况也差不离的样子。待得铺垫够了,才解释了一番为何那一家四口都不得来。 用她的话说就是:“我过去的时候,大太太正守着大老爷哭,二丫头端着碗药,喂进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琮小子跟燎了毛的小冻猫子似的四下乱窜,吓得都没了人色,正经事不会干,倒添了乱。我如今赶着回来,还得交我们二爷赶快过去呢。”说完,不待史太君发火,王夫人喝问,一扯刚下衙回家的贾琏,脚底抹油就溜了。 幸亏她两口子溜得快,才刚走,下一刻便听外头有人来回:“棺椁、寿衣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史太君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王夫人越发哀嚎起来,探春宝钗黛玉等小姐们,并着贴身丫鬟如袭人等,全哭的泪天泪地,贾政心中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四下乱劝,又喝骂不止,正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开交之时,只闻得空气中隐隐传来木鱼声响,跟着又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医能治。” 这声音乃是远远的传过来的,从未听过。而大观园离街道甚远,怡红院又在中央,如何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众人俱都惊诧不已,又有些恐慌,唯有史太君听了这话,一叠声的叫人去请。贾政焦头烂额的正出去要迎,才命人开了门,还不及见人,忽听街上一阵快马声响,一个嘶哑的声音满怀喜悦的大叫道:“海疆大捷,海疆大捷。八百里传书,海疆大捷。宁将军大获全胜,大败茜香国于海上。海疆大捷,海疆大捷,八百里传书,海疆大捷。”那声音由远及近,路上行人纷纷躲闪着快马,待得听清了那一骑绝尘而去之人的话音,顿时各人都露出满脸喜悦。有反应快的,已经欢呼了起来。 贾政傻傻愣在原地,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出来的了。满脑子里只转着“海疆大捷”四个字。是那宁家的小子,他打赢了茜香国了。那一心替贾赦撑腰,将他们二房压制的一败涂地的混账小子,不但没有死在海疆,还大获全胜了。待得他回京之日,他们二房便连如今的好日子都要没了吧! 一个癞头的和尚与一个跛足的道人,拿腔作势了好半天,正等着贾政开口相请,却被迫吃了一肚子的马蹄灰,均也怔在当场。这不该出现的人搅乱了整个局势,他们该如何向警幻仙子汇报? 第83章 异想天开 且不提那已然慌了心神的赖头和尚和跛足道士是如何替贾宝玉医治邪崇的, 只说宫中两皇闻得海疆大捷,宁珊不但大败茜香国海军,救回被俘的南安王并一众将士, 更是打入茜香国都城,把女王和一干王室宗亲都俘虏了回来,均大喜过望。这开疆裂土的功劳,可是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欣喜过后,两人顿时为了这一大捷应该算在谁的功绩里手撕起来。 早前宁珊得封镇北侯的那场北疆大战便是太上皇在位时开始打的, 却直到当今继位才打赢的,只是太上皇仗着当时自己势大,硬算成了自己为皇的功绩之一。当今势单力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眼下宁珊再次大捷而归,却是实实在在于自己治下发生的。当今可是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功劳给太上皇了。 为此,抢先一步就下了圣旨到宁府里, 升宁珊为护国公, 改建宁府规制, 亲笔写下敕造护国公府的匾额。贾赦早在得知大儿子胜利还朝的消息时,便一骨碌爬起来, 仰天大笑,喜得什么毛病都好了。整个人从之前一惊一乍的恐慌连过渡都没有就直接变成了得瑟抖擞的疯狂,倒把一直服侍着他的众人都吓得不轻。 好在有宁珊大捷的消息在前, 这时候贾赦便是要烧了府邸玩儿都没人会管他,人人均笑逐颜开,女人们不停的念叨神佛, 各处感谢,邢夫人也兴兴头头的宣称要择日去拜佛烧香,还了之前许下的愿。迎春更是喜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竟是连坐都坐不稳的摊在了椅子上。幸亏司琪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不然一准儿滑坐到地上去。 远在大观园里的众人为着宝玉的事情一时顾不上其他,但是那赖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确实有两把刷子,对贾政说宝玉胎里带来的玉本就是医治邪崇最好的物件,只因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当着贾政的面念了一大篇子诗,又摩弄一回,很是说了些疯话,而后将玉递与贾政,只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贾政将信将疑的照做了,将宝玉安置在卧房,玉悬于梁上,王夫人亲身守着,不许旁人进来。史太君因为年纪大了,守了三四天已然熬不住,便回到蘅芜苑自己卧房里休息,只命大丫鬟鸳鸯时时探听消息。到了晚间,鸳鸯欣喜来报,说宝玉神志清醒,叫嚷肚饿,已经可以喝粥了。史太君大喜,不顾自己老天拔地的,扶着鸳鸯拄着拐杖亲自过来瞧了一回,见宝玉精神渐长,邪祟稍退,才把心放下来。 外间陪着的是李纨李宫裁并探春惜春,和林黛玉薛宝钗以及宝玉的一众丫鬟,因进不得内室,都聚在外面听消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宝钗闻言,看了她半晌,方才“噗嗤”一笑,出言半调笑半讥讽了一番。 独惜春不理睬这些,只冲着刚才念佛的黛玉道:“林姐姐,你这谢神,可也有为了宁大哥哥海疆大捷之意。若有,改日咱们两个单独去栊翠庵拜谢一番。”当日为了迎贾嫔省亲,大观园里是有一班小尼姑、小道姑的,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名叫妙玉,不和其他人一样被挪出大观园,送到贾府家庙水月庵里,至今仍住在栊翠庵。 惜春性格清冷,一个人在大观园中无亲无靠,竟同妙玉有了几次往来,颇对脾气,便时常到栊翠庵去。当日宁珊出兵海疆,惜春还去栊翠庵里拜过佛,许过愿,如今她邀黛玉同去,便是为了还愿。 黛玉正因为被宝钗嘲笑了自己过于重视宝玉,满心羞恼,见惜春递了台阶过来,心存感激,急忙接住,道:“正是为此,我与四妹妹同去。”众人这时候方才想到那和尚同道士来的时候,外面传的满城的海疆大捷。因为声势实在浩大,她们在深闺里都隐隐约约听到了报喜的快讯。如今蓦地想起来,各个思量不一。 王夫人在内室听到小姑娘们不提帮宝玉许愿求平安,却提到了那个该死的宁珊,心中一阵大怒,忍不住道:“莫不是此人冲了我的宝玉,怎地他的捷报一传回来,宝玉便遭了这场大罪。”史太君闻言一愣,也忍不住朝这个方向去想。 惜春在外头听到,一阵冷笑,道:“宝玉哥哥患了邪崇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宁大哥哥的捷报却是刚刚传回来的,便是算上八百里加急报讯的时间,这场胜仗也远远早于宝玉哥哥中邪的时日,怎么扯得上冲犯?” 王夫人最不喜欢这个牙尖嘴利还冷心冷性的四丫头,不过是个寄住在大观园里的没人看重的东府丫头,不说好生感谢他们养大了她,却处处拧着劲儿的来,更是跟那个不晓事理、一心向着宁家小子的二丫头交好,如今更是扯起宁家小子的战功,而不说她的宝玉遭了罪,真真可恨。 要是王夫人最恨的,肯定是宁珊无疑;要说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恨的,必然是有宁珊撑腰的大房一家子。好不容易宁珊离京这大半年,他们靠着宫里娘娘风风光光的踩着贾琏和凤姐儿两口子一头,也打压的贾赦等人再不露面,可如今宁珊得胜归来,这风水岂不是又要转回去了? 史太君也被移了心神,只是她脑子里想的却是此事是否可以帮到娘娘。他们家娘娘自省亲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动静了,前次她入宫去传递了些银两,从娘娘话中来听,似乎也并没有承宠。如今宁珊海疆大捷,是否可以利用一番,为娘娘造势?毕竟宁珊家中还供养着贾赦呢,就算两房分了家,他也是娘娘的大伯,那他的儿子,也合该为娘娘出些力气。 这么一想,便吩咐底下人道:“去隔壁给凤丫头说一声,宝玉好了,她这个二嫂子又是亲表姐的,怎么能不知会一声?” 李纨听了,答应一声,亲自去请。如今他们两房处的可没有多好,自己的婆婆王夫人这半年来折辱了凤丫头多少回?如今他们大房的主心骨要回来了,凭凤丫头那泼辣性子,还有个不报复回来的?她现在过去,主动通知一声,也有示好之意。这个婆婆目光短浅,眼空心大,可别因为她拖累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贾兰。若是大房记恨上了他们,轻易便可出手毁了贾兰的前程,她一个寡妇,如今只剩这么个指望了,是万万不能让任何人妨碍到他的。 一过去荣侯府,果见王熙凤满脸喜色的指挥下人布置打扫,又吩咐准备重礼,要往宁府过去。眼下圣旨虽然还没下来,但是个人也知道,这么大的战功,不可能没有封赏。也只有他们那个执拗成性的王夫人掌管着的大观园里没有半丝动静罢了,其他人家,就算平时政见不合的,这时候也不会默不吭声。 见着李纨,王熙凤倒是没给冷脸,只是也没热情招待。李纨自然不会介意,先恭喜了一番宁珊立功,又道贾琏这次军备筹划的好,来日必将高升,将王熙凤捧得高高的,益发欢喜了,才装作顺口的样子提起了宝玉好转的事情。只是她把这事儿也算到宁珊身上,只道:“宁大爷这一胜利,连宝玉都跟着受益,今儿竟是好转了许多,都吃得下米汤了,眼见着的好起来。” 王熙凤一甩帕子,春风得意道:“可不是如此,那南安王败了以后事事都不顺,听我们二爷说连去年冬日那场大雪都压塌了不少民房,很是闹了些时候。如今入了春,却是事事顺利的,我还倒是怎么回事呢?却原来是我们大爷赢了大捷的功劳。”如今王熙凤可顾不上猜忌贾赦会不会留好处给宁珊,上赶着的一口一个大爷,一句一声大哥的叫着,是铁了心要攀住这门贵亲了。 宫里有个不下蛋的娘娘有什么用?正经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才是朝中的得力靠山呢,她们家琏二爷早前便是托了宁珊的福得到实缺儿的,后来晋升怕也不无关系,如今海疆大捷,朝中必要庆贺一番,说不得她们琏二爷也能跟着更进一步,这叫王熙凤如何耐得住立刻去王夫人面前得瑟回去的迫切心理? 王家的女儿都是一般的短视又记仇的,昔日王夫人怎么整治凤姐儿,如今她就敢怎么奚落回去,王家人可从来不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他们惯来的做法是吃什么都不吃亏的,万一吃了亏,就要连上利息一起还回去。 李纨就是知道王熙凤铁定要找王夫人报复回去,才主动请缨来跟她叙话的,为的是先提醒她王夫人的打算,免得王熙凤莽莽撞撞的吃了亏。因此,左右示意一下,王熙凤眼明心亮,知道李纨有话要说,便对平儿道:“难得大奶奶来我这里,你还不去置办些好酒菜来。”平儿听话退下,顺便把其他小丫鬟都遣走,独留自己和李纨的大丫鬟素云守着门口,不叫人进去。 李纨见屋中只剩她和凤姐儿两个,方低声道:“我先与你提个醒儿,我们那一位,”说着伸手比了个二,接着道:“似乎觉得宝玉和宁大爷犯冲,这一茬子便算是宁大爷给冲着的。待你过去的时候,千万小心着说话。” 王熙凤一双丹凤吊梢眼蓦地立起来,将炕桌上的帕子一摔,哼道:“我却从没听说过隔得那么远的两个人还有冲撞着的道理。这可真是金贵的了不得了,连大将军都的退让才行呢。好大的面皮!” 李纨心道:谁说不是呢。就一个衔玉而诞,宣扬的满京城都知道,一口一个大造化的吹着牛皮,却闹了多少笑话?打从抓周开始,就是个纨绔风流的苗子,却人人当成眼珠子捧着,生生压了她嫡长房嫡长孙的兰儿一头,却又道哪里去说理? 一时两人都默不吭声,王熙凤只想着要怎样落了王夫人的面子,叫她颜面无光,李纨则在微恨史太君和王夫人对贾兰不公。两人心中各有一段愤恨,接下来吃着酒菜叙话也越发显得亲密。 李纨只在荣侯府里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去,因为她小心,只小饮了几杯,因为没被人发觉,回话的时候只道:“凤丫头那里忙乱的很,正收拾着礼物预备往宁府里送过去,又听说大老爷精神好了许多,正同琏二爷商量着要过去问候,说不准还要住几天侍疾,因此竟是不能过来了。不过她听说宝玉好了,也念了佛,只道谢天谢地,待日后有空,必会过来瞧一瞧的。” 王夫人听得大怒,史太君却面色一沉,眼珠一转,动起了别样心思。 第84章 璎华公主 宁珊大胜之后规整了军队, 将自己费心训练出来的精锐水兵部队交给了副官,名为李云海者管理。此人是海疆兵户出身,家中男子历代都守卫边疆军队, 他本名叫李大海,有个弟弟叫李小海的,跟着南安王出兵去了茜香国,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李大海一面深恨茜香国,一面也恨南安王, 他从小在海疆长大,没入伍前跟着父祖出海打渔为生,对地形天气都十分了解。当初宁珊初到海疆,重赏募集熟识地形环境天候之人,李大海便主动报了名,从宁珊身边亲兵做起, 直到战功连连, 升位副将。宁珊十分器重他, 亲自给他改了以个大气威武的名字,又让他同京中带出来的一个心腹小将云帆一道协理新成立的海军。 这两人倒是投契的很, 一见如故,又因为名字中都有个云字,便叙了年岁, 李云海略长云帆四岁,云帆便口称“大哥”,李云海先是不敢应下, 后来过了宁珊的耳目,两人同为宁珊心腹,也便顺势结为异性兄弟,一道替宁珊守着海军的兵权并训练等事,不给其他有心之人机会,趁势□□。 宁珊因为记得上次北疆大捷之后两皇争权,回收了他的兵符,这一次便留了个心眼,将心腹留在军中没有带回京去。这样就算兵符被收走,这批人马也还是只有他才能控制的,哪怕换了别的将领来,也是统帅不了的,这才放心回京去。 路上不记其日,暂且不提,只说京城宫中为了宁珊掀起的一阵波澜。 起先是当今有位生了两个女儿的宠妃,为正一品四妃中的萧淑妃,此人在心狠手辣的后宫女子中算得上是一个好母亲了。因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正值适婚之年,而她又没能生下儿子,便不需要嫁女儿去拉拢势力,因此一心想给女儿找个好归宿,为了这个左挑右捡的,只看谁家子弟都觉得有不如人意之处,便把女儿们生生拖到及笄。不料,却碰上了南安王兵败,需要公主下嫁和亲。萧淑妃生怕自己的女儿被选中,便早早撺掇着皇上定下和亲的人选,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宁珊要是也败了呢,他们大兴就真的得嫁个公主出去了。皇上被萧淑妃一劝,也不禁心中犯嘀咕,下意识做好了和亲的准备。萧淑妃的两个女儿分别排行第二和第四,然而排行第一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当时还是潜邸四王妃的时候生下来的,没养大便夭折了。因此萧淑妃的大女儿虽然被叫做二公主,其实却是年纪最长的。 这位曾经的四王爷之所以当年能雀屏中选成为继位新皇,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儿子生得多。从还没出宫建府就开始生儿子,活的死的加起来足有七八个,然后才开始生女儿,因此皇上的儿女年纪相差很大。大皇子早就成家开府,如今子女都有了,二公主却将将才到适婚年龄。 若是要下嫁和亲,二公主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位。虽然也有年纪和她相差不多的三公主,但三公主是二皇子的亲妹妹,二皇子还指望着拿她去拉拢一门豪族的,怎肯就这么下嫁和亲?那样对自己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因此极力撺掇母妃也早早去吹枕边风,赶快定下和亲人选。 二皇子和三公主的生母便是当年四王爷侧妃,如今的吴贵妃,早年曾经受宠,跟着入宫后也按资排辈,得了贵妃的位置,可是那会儿过于得意,一时不察让元春钻了空子,痛下狠手整治了她几回,却被告了刁状,导致自己失了宠爱。 虽然说如今元春也失宠了,而且位份也降下去了许多,但吴贵妃也没能再爬回来。她如今就指望着自己的儿子能登上大宝,因此对儿子几乎言听计从。二皇子撺掇她想法子别让三公主和亲,她就把目光瞄到了和自己女儿同龄的,仅仅大了几个月的二公主身上。 萧淑妃哪里舍得自己的女儿,可是二、三、四三位公主排行太近,年纪也就差了一岁有余,而且都已经及笄,若要选一个,只能先从她们中挑。但是三公主背后不但有吴家势力,还有二皇子和他的门人幕僚,这便不大容易被选中。而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是萧淑妃的心头肉,自是一个也不肯舍弃的。因此,萧淑妃便把脑筋动到了太上皇的长公主身上。 要说其他的长公主,非但一个个早就嫁出去了,连早就死在夫家的都有,而今宫内剩下的唯一一位长公主,说起来十分坎坷。 她本是太上皇在位时的皇后嫡出的女儿,虽然是小公主,却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女,和那位坏了事的先义忠亲王乃是一母同胞。当年先皇后老蚌怀珠,挣命生下了小公主,将养了一年有余,却因为产后失调而最终香消玉殒,先皇便有些迁怒于这个小女儿,先义忠亲王,当初的二皇子也不大看重这个比他女儿都小的妹妹,因此父子俩都不过问的小公主就那么被扔在后宫,由当时的贵妃甄贵妃随意照管着。 甄贵妃是宠妃,先皇后是国母,两人几乎斗了一辈子,甄贵妃哪里会对先皇后的女儿好?当年初初接掌宫务的时候还有些小心谨慎,给小公主办了规模不小的抓周。当初那位小公主自己抓了个璎珞,甄贵妃报给先皇,又请赐名。因为皇家孩子,过了周岁就能上内务府的玉蝶了,自然需要有个名字,或者封号的。先皇不甚在意,随口道:“既然抓了璎珞,就叫璎珞好了。” 礼部官员觉得不像样子,上书几次,请求改名,内务府也觉得这么个封号没法上玉蝶,先皇嫌烦,就在礼部递上的折子里随手圈了个华字,从此这位嫡出的小公主便封号璎华公主,而且闺名真的就叫了璎珞。 宫中上上下下都看出了先皇上和先二皇子这一对父子都不将璎华公主放在心上,便也疏于照料,任凭她在先皇后宫中留下的一个忠心耿耿的女史的照料下,磕磕绊绊的长到了十岁。二皇子等不及了,从平安州打过来,造反了,却失败了,最后身亡了,被追封了个义忠亲王的谥号,阖家都被圈禁在了皇陵里。宫中的璎华公主也跟着遭殃,作为一个连二哥的面儿都没怎么见过的倒霉妹妹,被先皇给迁怒,几乎送进了冷宫。好在有忠仆拼死上奏,先皇才总算考虑到这个是自己女儿,饶了她一命,只让在佛堂念经,算是替她那个几乎没见过面的兄长赎罪。 从那以后,璎华公主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犹如宫中大佛堂里带发修行的女尼一般。后来先皇龙体不适,病得最重的时候几乎驾崩了,却无人继位,这时候才想起了原先那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二儿子的好处,只是义忠亲王早已化成白骨,他又没有嫡子,只一个庶子还活着,被圈禁在皇陵里,也不可能突然放出来让他继位。别无选择之下,只有择了当年看上去最老实最没用的四皇子登基,成了当今。 当今登基以后,按照规矩,将姐妹们都加封成了长公主,唯有到了璎华公主的时候没人能拿主意到底要不要晋封她。毕竟先义忠亲王是真的造了反的,作为同胞妹妹,又几乎被关在佛堂里,也没人注意她。要不是内务府还有记录在,怕是都没人能想起来太上皇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最后折腾了一阵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了了之了。璎华公主仍然呆在大佛堂里,一年到头不见一面,也没有被加封为长公主,可是到底她的存在还是被人想起来了。这一回,萧淑妃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被牵连,便想起了这一位来了。 皇上听了爱妃的婉转述求,觉得十分可行。璎华养在后宫也是浪费米粮,不如嫁出去和亲。反正也是个不受重视的,便是太上皇都从来不提这个女儿,他和璎华又不是同母,璎华出生的时候他都出宫建府去了,可以说两人竟是从来没见过面儿的。这样一个妹妹,牺牲了毫无压力,皇上被萧淑妃捧得心花怒放之时,便随意下了口谕,让璎华公主准备和亲海疆。 后来宁珊领旨出京,增援海疆,两皇为了让他卖力,随口说了一句,如果他能得胜而归,那么准备和亲的公主就嫁给他。只是那时候谁都没这话放在心上,几乎人人都觉得宁珊必败,就连宁珊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何况他对公主什么的也没有兴趣,便给抛在脑后了。 可现在,宁珊真的大胜而归了,金口玉言许下要赏一个公主给他也被人在朝上提起,正是那无事尚且要生非的贾赦。 自从知道海疆大捷,贾赦就不药而愈了,第二天就嘚嘚瑟瑟的跑来上朝,就为了听别人是怎么夸他大儿子。一直谈到两皇对于赏赐的不和谐,贾赦才小心翼翼的插嘴问,当初说只要打赢了茜香国,就嫁一个公主给宁珊的话还作不作数?被他一提醒,大家也都想起这一茬儿来,于是对于宁珊的封赏暂时放在一边,朝上朝下都开始争论起要嫁哪个公主给宁珊来了。 萧淑妃如今后悔的不行,若是早知道宁珊这般有出息,她何必急急忙忙把二公主给订出去。修国公侯家的侯子期虽然算的上是当今京中难得的有学之士,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没那么纨绔不长进罢了。也就是冲着他是修国公的嫡长孙,将来能袭爵的,萧淑妃才着急忙慌给二公主订了这么个夫家。如今还没嫁,宁珊就得胜归来了,萧淑妃别提有多后悔了。便是二公主自己也多在内心埋怨母妃,侯子期再怎么能袭爵,也是等他爹死了之后,还不知道要个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呢。哪里比得上自己在战场上拼搏出来的宁珊。胜了北疆便是镇北侯了,如今又大败海疆,起码得封国公。若是嫁了他,岂不是羡煞别的公主的眼么? 三公主这会儿倒是乐的很,二皇子也催着吴贵妃给三公主定下宁珊来,可是如今的吴贵妃失宠,几乎见不到皇上,何谈进言?又有萧淑妃后悔,整日缠着皇上婉转缠磨,希望给二公主退婚,让三公主顶上去。吴贵妃和二皇子当然不会同意,后宫里整日被闹得不得安宁。 皇后也不消停,她生的三皇子虽然是嫡子,却武不如大皇子,文不如二皇子,除了嫡出一条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了。她若是有个女儿,肯定要许给宁珊好增加儿子的助力,可惜她没有,因此便想着能不能从娘家挑一个姑娘出来,抢在皇上下旨前糊弄过去。为此,皇后全力以赴打击萧淑妃和吴贵妃。 因为当初元春一个人得了“贤德”两个封号,故而如今的正一品妃子上并没有贤妃和德妃,倒是从一品的庆妃颇为受宠,也有女儿,只是年纪小,上头几个不嫁了,根本轮不到她。无奈之下也只有每天冲着元春发发脾气,说些酸话而已。 就在众人争执的正欢的时候,大佛堂的守卫太监,战战兢兢走到朝前来,送上了一卷白绢。那是早在当初决定和亲人选的时候,被一直记恨着先皇后的甄太贵妃特地跑去奚落过的璎华公主送来的血书,上面只有八个大字“金口玉言,如何能改”。 第85章 敕造府邸 太上皇金口玉言过, 如果宁珊得胜归来,便将要和亲的公主嫁给他; 皇上也金口玉言过,定下待年宫中的皇妹璎华公主作为和亲一号选手; 如今这两句金口玉言加起来便是, 璎华公主应该嫁给宁珊。 血书不出现也就算了,如今红果果的摆在朝前,两皇只要不狠得下心来自打耳光,就得认账。 于是,后宫白闹腾了一个来月, 最终要嫁的,便是那位已经在宫中待了二十年,早就过了出嫁年龄,被人遗忘的几乎成了带发修行的尼姑的璎华长公主。 皇后虽没能把娘家侄女塞过去,但是看着萧淑妃和吴贵妃的谋划都落了空,心里也畅快, 便丝毫没有反对。按照两皇的安排, 将十年不见天日的璎华公主从大佛堂里接出来, 安排了宫殿侍婢,内监护卫, 远远的离开东西六宫,又指了教养嬷嬷过去指点她备嫁。还下了凤谕,命人不许随意靠近那处凤仪宫, 免得酸气四溢的公主们恨得想掐死她好自己顶替上去。 被众人羡慕着的璎华公主面无表情坐在凤仪宫中,任由嬷嬷们在她身上比来划去的量体裁衣。她对于要嫁给谁,什么时候嫁, 婚后生活会怎么样完全没有憧憬和期待,她只是受够了这座冰冷的宫殿,只想离开那个烟熏香绕的佛堂,和亲或者下嫁,都无所谓。 未来的夫婿是面丑如鬼还是暴戾如魔也无所谓,有没有长公主的封号,有没有对应身份的公主府,都无所谓。她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可以。未来的驸马不喜欢她,大可以扔一个小院子给她自生自灭。没关系,她熟练的很,在佛堂那些年,连一顿热粥的喝不上,她吃佛前贡品照样能活下来。自己生火烧水也能煮出碗汤来,怎么样都能活下去。 她的要求很低,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她在宫中二十年,虽然极不受宠,却也碍着有些人的眼,即使被流放到佛堂里,也没少遭毒手。如今终于可以出去了,不管去哪里,横竖比呆在佛堂要好。只要这样就够了,只要离开佛堂,离开皇宫,让她安安静静的活下去就足够了。 璎华公主其实生的很美,只是佛堂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而且常年的不见天日加上营养不良,让年过二十的她身形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瘦弱又苍白,生生去了七分美貌。然而剩下的那三分略略一打扮也足以惊艳一众宫婢。 身穿白色缁衣仍然没有换下来的璎华公主,远远看去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五官生的十分精致,但脸色苍白,似有病容,虽烛光如霞,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不仅是脸上无血色,全身肌肤间也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尊白玉雕刻出来的人偶。 常年不见人的璎华公主,神色冰冷淡漠,面容冷若冰雪,一丝表情也无,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这样的人便是生的再美,看上去也极怕人的。宫婢们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她,只为她量了身材,便退下去,借口要去制衣,竟是一个人也不敢留下的都跑走了。 璎华公主自己慢慢走到雕花圆桌前,拔下头上一根已经黯然无光的银簪子,往茶水里一插,片刻后拿出来,用帕子抹干,见没有变色,便端起来一口气喝尽了。又用同一根簪子,将所有点心一一戳过,但凡没有色变的,拿起来就吃,毫不顾忌形象。待吃的七八分饱了,方用帕子抹了嘴角,又整理一下身上衣裙,坐回到一开始的高背雕花圈椅上,慢慢抬手,将银簪子插回发间。紧接着,低下头,微微阖上双目,从袖中捻出一串褪色成淡红色的檀木佛珠,无声的念起经来。 远在宁宅乐颠颠收拾行李的贾赦还不知道他未来的大儿媳妇已经在做出嫁准备了,他现在兴高采烈的打包,携妻带子回自己那已经改建好了却从来没入住过的荣国候府去,是为了腾出地方营造新的护国公府。 宁珊人还没回京,晋升国公的圣旨就已经下到宁家了。贾赦代接了,乐的嘴角快扯到耳朵上去了。 太上皇被皇上抢先了一步,十分不爽,正好要出嫁的公主是他女儿,便跟着下旨,将宁府周围一带房屋统统充公,拆了重建,将公主府和新的护国公府连在一起。 最终工部和内务府商量了半天定下图纸来,将宁宅原有的面积全部圈进新国公府之内,从碧罗湖开始连接璎华公主的长公主府。因为到底晋升了一级,成了长公主,其府邸实际的面积反而大于护国公府。不过璎华公主的不受重视早就深入人心,因此为了讨好两皇的工部侍郎在送图纸的时候,以不违反原则为准,尽最大可能将护国公府设计的又大又宽敞且气派,至于公主府,就是顺带的了。 两皇均无反对之后,内务府派人去通知贾赦腾地方,他们要改建了。贾赦乐不得答应着,当天就吆喝邢夫人和迎春赶紧收拾打包,一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了荣国候府,长长的几十辆马车,一家四口连带宁府十几房下人一起转移,生生将下衙回家的贾琏堵在宁荣街口,快半夜了才进得了家门。 荣侯府改造的时候没动东大院,只是把荣禧堂从国公规制缩减到了侯爷规制,又顺便拆掉了荣庆堂和后面的五间大花厅。因为这个,史太君恨得差点儿把贾赦咬个窟窿出来。拆了荣庆堂,她以后若是想回荣侯府里要住在哪里? 那新改建的荣禧堂,贾琏和凤姐儿都很有眼色的没住进去,给贾赦空着呢,这会儿正好就用上了。 贾赦在荣禧堂里欣喜的转着圈,从左看到右,把前厅后堂都参观了一遍,怎么看怎么舒服大气上档次,因而难得的给了贾琏一次好脸:“修的不错,配的上老爷我的身份。” 邢夫人坐着看,也觉得舒心,撸下手上一个翡翠镯子,赏给王熙凤,道:“我和老爷回家来住些时日,你们小夫妻俩多劳累了。照顾好一双弟妹即可,老爷有我伺候呢。”这话是说王熙凤不必来给她立规矩了。如今邢夫人也学的聪明了不少,现在他们大房一家人,应该拧成一股绳对付隔壁大观园那一伙子,王熙凤既然跟她的好姑母闹掰了,她正该拉拢过来。至于一两个镯子,横竖那也不是最上等的。这样的东西,宁珊孝敬她的不少,而且想来这次回来还要加官进爵,打仗又能捞钱,她只消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以宁珊的为人,绝不会少了她应得的份儿,这就够了。 邢夫人的要求其实也不高,只要得到应有的地位和尊重就心满意足了,比起又要权力,又要财物,又要地位,又要风光的王夫人来说,她相当好答兑。 王熙凤略觉喜出望外,不曾想这个婆婆竟然一点儿都不刁难她。搁往常,她还以为是有王夫人帮衬着,邢夫人才不敢为难她呢。如今一瞧,倒是本身性格也不差,不过是出身低了些,过去她自以为出身高贵,瞧不起这个继婆婆,兼有姑母王夫人的挑拨,倒让他们大房七零八落的,险些给二房坑了去。 如今王熙凤也看准了,他们大房只要跟住了宁珊,绝对能蒸蒸日上。没见隔壁东府,一听见贾赦带人回来了,第一时间就上门献殷勤,还把四姑娘从大观园里抢出来,送来跟迎春作伴。东府尚且知道贴住了,他们琏二爷还是宁大爷的亲弟弟呢,焉能不死死黏上去? 王熙凤向来是利字当先的,这也是王家人一贯的作风,跟着谁有肉吃,便是亲爹亲娘也能撇下,何况一个心怀不轨的姑姑。当下,王熙凤没口子的奉承着邢夫人,只哄得她险些把凤丫头当成亲生的了。说句良心话,王熙凤若想讨好谁,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抗拒得了的。除了邢夫人,就连贾赦都被她忽悠的开口赏了两件顽器,又大方的赏给孙女儿大姐儿一盒子红宝石,说是等她长大了打头面用。这对于贾赦来说,可是难得的大方了。若不是前阵子各家都来祝贺他大儿子海疆大捷,得了无数礼物,这会儿他可未必能视金钱如粪土。 贾赦等人回府的消息很快就被隔壁的大观园知道了,史太君阴沉着脸,只道:“既是病好了,怎地不来与我请安?”这会儿,宝玉尚未痊愈,但已经在好转了,不过却快不过宁珊得胜晋封国公的消息,更有朝上朝下都在争论哪位公主下嫁的事情,眼见得大房的靠山越来越稳,二房的娘娘却使不上力,这让史太君怎么开心得起来? 就在这当口,外头丫鬟来报:“东府珍大奶奶来了。”话音未落,有丫鬟打起帘子,尤氏满面春风走了进来:“给老太君请安了。” 史太君勉强给了个笑脸,道:“你这会子来做什么?”大观园连通东西二府,往来极其便利,但这两府却都跟大观园众人离心,轻易不会过来。尤氏这会子来,必然是有事儿的。 果然听尤氏道:“还不是我家大爷,想小姑子了,让我接回家去呢。”史太君脸色一沉,贾赦一房才刚回来就要接走惜春,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要送到西府里去的。 惜春虽然是宁国府的嫡出小姐,可实际上却是个小人质一般,哪边得势就被兄嫂押在哪边。前阵子海疆战况不明,惜春就被送到大观园里,现在宁珊得胜归京,立马就要接走,这是明晃晃的打大观园的脸,打娘娘的脸。 史太君虎着脸,道:“珍儿多早晚知道疼惜妹子了?这会子接回去做什么?好好的姑娘,都给你们养坏了,还是放在眼前我安心些。”尤氏不过是个继室,出身比邢夫人还低,史太君是讽刺她虽是长嫂,却没有资格教养嫡出小姑子呢。 尤氏面不改色,笑道:“荣侯府大姑娘回来了,身边有王府出来的嬷嬷跟着,我们大爷叫把姑娘送过去,也跟着学些眉眼高低呢。”史太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尤氏口中的大姑娘是指迎春。盖因两房没分家前一直是放在一起排行的,便是分了家,大观园里也习惯把迎春叫做二姑娘,尤氏这一改口,更惹出了史太君和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却偏偏没法发作。 第86章 进大观园 新改建的荣国侯府将以前姑娘们住的抱厦和王熙凤的倒座粉壁屋子都拆了,改成了一间大花式样的的双层斜顶楼屋, 又分东西厢房, 如今成了迎春的住处。贾琏有意示好,便让熟悉迎春在宁家闺房, 暗香疏影楼的出来小丫鬟帮忙布置了内宅, 因此迎春回来一见到这里便十分喜欢, 亲自取名叫做栖霞苑。惜春被从大观园里接出来以后,直接被送到了这里。 迎春满脸喜气的迎到二门处的垂花门门口,亲热的一把拉住惜春道:“好妹妹, 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 惜春离开了大观园也十分欢喜,一向冷冰冰的小脸儿上也挂起了笑容:“那我可要打扰姐姐了。” 迎春拉着惜春进屋去, 笑道:“你是贵客, 我请都请不来呢。”自从宁府为了接旨开了中门, 闭门锁府的计划就正式宣告终结了。贾赦代表宁珊接待了一批武将,迎春也收到了许多闺蜜们的传书, 就连邢夫人都接到了符合身份地位的帖子,只是前几天他们忙于搬家,始终没时间回复罢了。 如今回到贾赦自己的侯府,请客回访的计划也该列入日程了。只是头一件事, 大半年没在史太君面前露过脸的贾赦得去给老娘请安。 这还是自大观园建成以来,贾赦第一次进去。倒是邢夫人和迎春,之前上元节的时候被逼着来猜灯谜,因此进过一次。贾琮也是头次进来,不过史太君可没有见他的意思, 连传唤都没有,直接请了个安就没他的事儿了,在外头等到老爹嫡母和姐姐一起出来,回家了事。 挑好一个休沐日,贾琏和凤姐儿侍奉着贾赦和邢夫人前往大观园,依照礼节去给史太君请安。 史太君早早得了消息,也摆好了姿态。如今她想让宁珊的功劳给娘娘分薄些去,自然不能对贾赦太过冷淡。便是王夫人,也早早放低了姿态,带着儿媳妇李纨一起等在蘅芜苑正堂里,准备给邢夫人请安。为了女儿能更进一步,她决定不管这回邢夫人说什么都忍下来。 贾赦和邢夫人也是商量过这件事的,有贾琏一早给透了底,两人都知道大观园那一家子又打着要缠上来的主意,心里十分厌烦。贾赦冲着贾琏就训斥道:“我这边是不怕什么的,你小子给我注意了,别被他们搅和上来,不然别怪老子把你踢出家门。”大房二房虽然已经分家,但到底血脉相连。在这个时代,没出五服的都叫近亲,贾赦想把大观园一家子狠狠甩开,很难成功。 贾琏叫苦不迭,他一个小辈,史太君放下脸来纠缠,他还能怎么着,本以为老爷回来了,能有个人挡在前面,结果人家还指望他去挡呢。当爹当成这样,贾赦也算是头一份。 倒是邢夫人,这几天被王熙凤捧得非常舒服,大包大揽下了对付王夫人的任务。“凤丫头不用怕,王氏那女人再不敢跟我横了。如今你也是官太太,又跟二房分了家,她一个隔房的婶子,还能耐你何?” 王熙凤苦笑道:“虽说从婆家算起来是隔房的二婶,可从娘家算起来,她还是我亲姑姑呢。”如今薛姨妈一家仍旧住在梨香院里,正好是连通荣国侯府和大观园的必经通道。薛姨妈带着儿子呆在梨香院,宝钗却住进了大观园,显见的金玉良缘计划已经开始启动了。 薛姨妈带着儿女进京之初,是打着送宝钗入宫的旗号的。只是因为薛蟠杀了人,虽然王子腾出手抹平了这件事,但终究是影响到了宝钗的入选名额。又有王夫人生怕宝钗入宫分了女儿元春的宠爱和资源,趁着元春得宠那阵子私下里出手,将宝钗的名额弄没了,使得宝钗也只能咬牙同意母亲提议的联姻计划。横竖贾宝玉还是国公后裔,又有个贤德妃姐姐,大小也算半个国舅爷了。 然而,不等宝钗适应过来,元春就连降五级,王夫人更是成了戴罪之身,宝玉的含金量锐减,宝钗顿时就不愿意了。加上几次跟着贾府的姑娘们去宁家参加少女会,让她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本来就不甚满意的贾宝玉只越发看不入眼了。 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宝钗是个有青云之志的,最瞧不上的就是宝玉的不知上进。如今这个年代,女子地位低下,便是大家出身的小姐,一旦许了人,也只能指望夫贵妻荣或者生下争气的儿子,日后母凭子贵。可贾宝玉显然不具备让宝钗依靠的素质,唯一的加分项也因为两房分家而被抹没了,如今的宝钗整日想的都是怎么离开大观园,住回到梨香院里去。好歹那里还算是大房的地盘,若是能跟迎春交好,凭她在宁珊跟前的面子,说自己几句好话,可比什么都强。 便是不能攀上宁珊这株大树,跟着迎春多认识些京中其他豪门闺秀也是好的,大家子里上进的子弟还是有的,宝钗有自知之明,没指望能当名门豪族的宗妇长媳,但凭她人才相貌和家中巨富,若能嫁给一个小官家的次子,或是豪门里肯上进的庶子,还是有些希望的。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离宝玉远一些。 靠着散财童子的手段,早早打听到了大房来请安日子的宝钗联络上薛姨妈,在那天一大早就到蘅芜苑去给史太君请安,随后便坐着说话,任凭如何暗示,也不肯走。宝钗则一早去了潇湘馆,找黛玉说话。这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跟迎春最要好的就是惜春和黛玉。惜春已经被接出去,住进了荣国候府,那么迎春请完安,会来见见的大约也只有黛玉了。只要守着黛玉等着,不愁没机会见到迎春。至于见到以后要怎么套交情,宝钗姑娘自有办法。那遗传自王家的一半血统和出色的才华学识让她有比王熙凤更加圆滑有效的手段去讨好所有值得她放下身段的人。 贾赦带着满肚子的不情愿领着全家往大观园里去了。第一站就是史太君如今住着的蘅芜苑,进了门,贾赦头都没抬直接就给跪了:“连月来身上不好,唯恐过了病气给母亲,因此一直不曾来请安是儿子的错,如今给您老人家磕头了。”先承认错误,免得被史太君主动提出,进而揪着不放是贾赦的第一步计划。 他都跪了,其他人哪里还能站着,从邢夫人开始,贾琏凤姐儿、到迎春贾琮,便都依次在丫鬟们准备好的拜垫上跪着请安。史太君最喜欢的莫过于众人跪在她跟前磕头请安的场景的,以前是每次逢年过节都能看到的,可自打宁珊从北疆回来,她就被大房闹腾的许久都没体验过这种快|感了。 幸好及时记起这会儿要拉拢贾赦,史太君不等他把头磕实了就急忙让最贴心的丫鬟鸳鸯上前去扶起,嘴里还道:“老大快别跪了,你病了这大半年,如今好了也该好生将养着,琏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你老爷坐下歇着。”鸳鸯伶俐的上前扶起贾赦,动作比近在咫尺的贾琏都快。她是从小跟着史太君长起来的,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位主子的心思。 贾赦觉得史太君有些客气了,生怕这是备有后招,因此坐着也不踏实,半边屁股挨着椅子,不自觉的挺直腰杆,默默给自己增加些气势:“劳动老太太挂念了,儿子实在不敢当。” 贾政在贾赦给史太君请安的时候就站起来候在一旁了,这时候上前一步,打躬作揖道:“弟弟给兄长请安,见兄长如今身康体健,着实安心许多。还望兄长保重身体,也免得老太太挂念。”贾赦略带惊悚的瞟了贾政一眼,自从贾代善死了,这家伙就没再喊过兄长了,今儿这是撞客了,还是鬼上身? 王夫人也给邢夫人请安,态度端正,笑容满点,邢夫人高傲的接受了。随后便是二房的小辈一一上来给贾赦请安。从贾宝玉开始,贾环、贾兰一次近前,李纨虽是侄儿媳妇,但也被命令候在这里等着,随着三姑娘探春一并给贾赦请安问好。贾赦都一一点头受了,邢夫人叫了起,换他们这边迎春和王熙凤,贾琏带着贾琮再给贾政请安回去。好一阵子折腾,众人才算全了礼,各自坐下了。 作为唯一一个外人,薛姨妈的存在实在有些碍眼,但是薛家人在必要的时候脸皮够厚,身段够低,又是打着庆贺大老爷康复的旗号,只说自家儿子年长了不方便进二门,自己便先来恭贺,随后让薛蟠往荣国侯府去给贾赦磕头。贾赦急忙开口免了,二房的亲戚,还是少往他家来好。只是这话还没奚落出口,一眼便撇到了站在邢夫人身后的王熙凤,顿时想起自家儿媳妇也是薛家太太的侄女,顿时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 史太君也嫌薛姨妈碍事儿,她正想跟这个大儿子好生联络一下感情,这么个外人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因此道:“老二家的,你带着姑娘们往园子里去玩儿玩儿,让我们娘们儿自在说话。”为了弄走薛姨妈,只好把王夫人也弄出去了。 邢夫人见状,也跟着出去,本来在家中就商量好了的,老爷对政二老爷,她怼王氏,邢夫人的美德之一就是听话,这点连贾赦都褒奖过。 王夫人只好带头出去了,薛姨妈和邢夫人并排跟着,就听一路上薛姨妈不住嘴的夸完宁珊夸贾琏,夸完贾琏夸迎春,夸完迎春就连贾琮都没忘,也一并夸了一通,完全没给王夫人留一个说话的机会。 李纨和王熙凤并排走在最后面,婆婆们说话没有她们插嘴的余地,只能听着。往前是手拉手的迎春和惜春姐妹两个,正小声议论要往哪一处去。王夫人招待邢夫人肯定得去自己住的稻香村,她们小姑娘就没必要跟着了。惜春正在给迎春介绍各人都住在哪一处,好方便迎春选择呢。 不出宝钗所料的,迎春第一站就选择了林黛玉住的潇湘馆。彼时,史湘云已经回家去了,大观园里的姑娘们顿时清静了不少,又因为宝玉中邪,好些日子没人敢张罗热闹。如今大房一家进来,就不能再安安静静的了,因此探春主动道:“二姐姐、四妹妹,咱们姐妹许久不见了,也该好生热闹一回。不如我做东,就在秋爽斋起个诗会如何?” 惜春却道:“先去见了林姐姐再说吧。”林黛玉身体不好,三天倒两天病的,谁知道今儿能不能起来作诗去。若是不能,她可不想单独跟薛宝钗玩儿。惜春有些不喜欢薛家,嫌她们的目的性太强,看人做事都十分功利,这点上跟王熙凤倒是一样,只是王熙凤到底是大房的,惜春因着跟迎春要好,倒是没当面嫌弃过王熙凤,但对上薛家,她就没那么客气了。 迎春闻言,也赞同道:“作诗也不急于今天,还是先都见了面再说。”今日老爷进大观园,林黛玉却没等在史太君屋里请安问好,估摸着是又病了,所以才没露面的。迎春有些担心她,便想着去看看。 探春讨了个没趣儿,咬着下唇,将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压了下去。不管外间如何变化,她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这般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第87章 离题万里 随着女眷们的退场,贾赦的注意力越发集中起来, 笔直的挺起腰, 随时准备和史太君及贾政的联合部队开战。好说也是大将军的亲爹,这点子料敌先机还是有的。虽说不敢保证制胜, 但都互相认识多少年了, 谁还不知道谁啊。 瞧这母子俩今儿又亲热又和气的就知道, 这是又准备算计他了。当年从他手底下夺走荣禧堂,抢走琏儿入国子监的名额给那个短命的贾珠,不经他点头就把王家大房那没用的王子胜的赔钱货丫头聘给他儿子的时候, 这母子俩都是这般表现。今儿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要通过他算计他的宝贝大儿子了。想得倒美! 果然, 史太君一开口便是称赞宁珊:“珊儿这孩子是真真的出息, 咱们家玉字辈的孩子们加一起都不及他一个。” 贾赦急忙堵回去:“这都是宁老侯爷和老侯夫人教的好。”一口一个珊儿的, 不知道还以为是叫自家孙子呢。他大儿子姓宁,少没脸没皮的去攀扯。 史太君怪嗔道:“瞧你说的, 若不是你生的好,宁家哪有人可教?”宁家一门都绝了户的,还是过继了她贾家的血脉才延续下来的,凭什么有了好处却不给他们蹭?! 若不是她生了贾赦, 哪里有宁珊这个人?他们宁家早就该绝种了,这么一想,宁家那两个老东西身后还有人摔盆守灵,可不得感谢她史太君?越想越理直气壮的史太君面带微笑,准备说出自己的理论。 贾赦一口打断:“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宁家的血统好。”这个夫人是他的原配,宁珊和贾琏的亲娘。为了不让史太君攀附自己大儿子,贾赦不惜黑掉整个贾家:“像我和老二这样的就不行了,虎父犬子,丢了父亲的脸不说,连后辈也没个出息的。”不算东府,他们贾家现在还做着官的都有宁家血统,贾琏也是半个宁家人呢。 贾政毫无防备中了一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兄长说的是,你我都不会教养孩子,珠儿和娘娘能出息,还多亏了老太太,咱们可该好生感激孝敬母亲才是。” 贾赦冷哼道:“是啊,老太太辛辛苦苦帮你养大了贾珠和娘娘,如今可不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你们两口子可要精心伺候着,若让我知道你们慢待了老太太,可别怪我这个做兄长的不饶你。”老太太养好的都是你贾政的种儿,我的瑚儿生生夭折了,琏儿被你们养成个跑腿的,老子没找你们来算账就是客气的了,这会儿你政老二还敢提教养?贾赦简直想一口唾沫喷死他。 史太君也暗怪贾政不会说话,这个小儿子就是太耿直了,说话办事不会看人眼色,故而不讨上司的好,才会多年不得晋升,后来更是被王氏那个蠢女人连累的丢官去职。总之在史太君眼里,小儿子就是千好万好,有什么错也都是别人的。难得能埋怨他一次,也只是暗地里自个儿想想罢了,只要他不动到更加心肝宝贝的宝玉头上,史太君都不会批评他一句。 为了转移贾赦的愤怒,史太君只好先放弃自己的打算,随口扯个话题避开危险地带:“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弱冠之年了,他没了亲娘张罗,至今不曾婚配,我这里倒是知道好些出色的女孩子,模样儿性情儿根基儿家私儿都配的很,改日你给瞧瞧。”彼时,公主下嫁的旨意还没下来,史太君操心宁珊的婚事也算有立场。 贾赦毫不犹豫的拒绝史太君提供的任何人选:“那孩子主意正着呢,不需要旁人给挑。且等他自己看中的,我这个当爹的自然会帮忙提亲。” 史太君道:“老大净说糊涂话,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孩子自作主张的道理?”何况名门千金都是养在深闺的,轻易不见外男,他上哪里去自个儿看上眼?这会儿史太君倒是知道姑娘们不应该随便给男人见着了,只不过在她眼中,宝玉是不算数的,就应该养在姑娘们当中。 贾赦毫不退让:“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应该听宁家的,可如今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去了,便没人有权利给珊儿做主。”他这个亲爹都放弃的权利,岂能让别人插手? 本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提起的话题,倒让史太君倔起来了:“正是因为宁侯爷跟夫人都不在了,才需要有长辈替他做主。如今除了咱们家,那孩子还能靠谁去?” 贾赦浑身一哆嗦,双目圆睁:“我儿就是谁都不靠走到今天的,怎么到如今反而要靠旁人了?”这老太太最好不要说把老二家的探春或者她娘家的史湘云许给他宝贝大儿子,不然分分钟翻脸叫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混不吝。 史太君还真有心给宁珊塞一个她贴心的丫头,要知道,枕头风一向是最好吹的,若真让他娶了和她关系紧密的姑娘,天长日久下来,不怕他不帮衬贾家。只是老二家只有娘娘是嫡出,史家云丫头又没了父母,身份都配不上,倒是保龄侯的嫡女,史家二姑娘史湘雪身份高贵,模样出落的也好,跟她虽然不如云丫头亲密,但也是她的侄孙女儿,然而年纪差的多了些,只怕等她长大了只能做二房了。 突然想起了老亲甄家,史太君灵机一动,忽悠贾赦道:“咱们的老亲甄家姑娘如今正是好年华,亲上做亲,你将来可有福享了。”若是宁珊娶个身份太高的媳妇,贾赦这个老纨绔公公还能得什么尊敬?史太君不信贾赦乐意继续过不被儿媳妇放在眼里的日子。凤丫头就是个例子了,他如今就不怕再来第二个? 贾赦还真就不怕,他大儿子孝顺着呢,谁理会儿媳妇?何况甄家有亲也是跟二房亲,除非他脑子进水,不然怎么可能再接纳一个跟二房关系紧密的儿媳妇?“我儿侯爵身份,甄家不过是金陵的土财主罢了,怎么配得上?”甄家是从出了太上皇的宠妃才发迹的,当年四大家族都没排上,也敢往他儿子面前送?当个妾都嫌丢脸。 史太君就看重后宫:“胡说八道,那是贵太妃娘家的姑娘,进宫做娘娘都使得,怎么就配不上?”在她眼里,甄家得宠的贵太妃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家的姑娘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说甄家姑娘能进宫做娘娘也不是虚言,自从太上皇还在位那会儿,贵太妃就得宠,甄家的女儿接连嫁进皇室,好几个王爷皇子的侧妃都是甄家女。便是如今的皇上,宫里也有个贵人是甄家的旁支。 贾赦把头摇成拨浪鼓:“既然她们配进宫做娘娘,那就去做吧,我儿不敢耽误人家的大好前程。”总之跟二房、跟你老太太关系好的人家的姑娘都别做梦,就算你给说南安太妃家或者北静王家的郡主都没门儿。 果然,下一句史太君就提到了北静王府的郡主:“你看不上甄家,那北静王府的郡主总可以吧。正好,宝玉得了北静王的亲眼,交情匪浅。待他好了,我让他往王府去一趟,替珊儿说合。你可要记得侄儿的好处,日后也让珊儿好生跟宝玉相处才是。”南安王家还有个太妃,她可以出面,但北静王府老王爷和老太妃都没了,北静王自己当家,想娶他家的郡主,就只能跟去他说。 贾赦继续摇头:“郡主尊贵,高攀不起。”总之就是低的嫌低,高的嫌高,反正史太君提名的人选统统不要就对了。 一连被回绝多次,史太君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做娘的,就按我说的去做。”孝道一向是大杀器,特别是有太上皇鼎力支持的现在,谁敢被按上不孝的罪名,被传出去别说丢官去职,掉脑袋也不无可能。毕竟,太上皇可是靠着孝道来压当今呢,岂能容许臣子不孝? 贾赦一肚子火气,就知道每次闹到最后,这老太太肯定要拿孝顺说事儿。为了孝顺,他没了原配,没了长子,没了应该住的荣禧堂,没了当家人应该享受的权利,没了应该继承的人脉,没了可心意的儿媳妇···现在还想继续拿捏他,真当他混不吝的名号是被故意抹黑的啊! “老太太,您是我娘,我自然要孝顺着,但珊儿是宁家人,人家可犯不着孝顺你。儿子今儿就明着告诉你,但凡你提的姑娘,都不要,怎么着,要去敲登闻鼓告我不孝?成,这就让人给您备车。”孝孝孝孝的,就会这一招,有本事就出去宣扬,看看人家姓宁的侯爷不孝顺姓贾史氏的老太太有什么不对? 史太君面皮一僵,这种事她去哪里能告?当即拍着大腿哭起来:“老太爷啊,你怎么就不把我带走呢,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连儿子都嫌弃,这让我怎么活啊!” 贾政立马跪地哭求:“老太太切莫伤了身体,我与兄长都是极孝顺您老的,不过是兄长一时没想清楚。”说着转向贾赦:“兄长还不快给老太太磕头赔罪,别让老太太伤了心。” 贾赦利落的跪下,道:“我自然是极其孝顺的,老太太若是要给我说亲,那自是无有不从。就跟当初您老一眼看中邢氏一般,您发个话,什么样儿的女人儿子都能娶进门。邢氏出身低,为人也糊涂,您老若是看不上,只管说,我即刻休了她另娶一个,您但管吩咐,甭管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儿子都敢厚着脸皮去求娶。”不是要说亲么,给他说,成!给他儿子说,没门!! 史太君哭声一顿,火冒三丈,道:“成日家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你也有脸要再娶?可瞧着谁肯跟你。”老眉擦眼的了,还惦记着小姑娘?给你说亲有个屁作用? 贾赦冷哼一声:“儿子是没脸的,也甭在您眼前碍事,这便走了。”说着,磕了个头,麻利的起身就跑。 史太君一愣,还来不及叫住,贾赦已经摔了帘子跑出去了,动作快的完全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其敏捷程度根本不符合他的年纪。 贾政还跪着发愣呢,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忽悠贾赦说服他儿子给娘娘出力吗?怎么聊到最后,变成说亲了?而且还谈崩了! 贾政迟钝的大脑完全跟不上贾赦发飙的节奏,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们母子商量了好几天的对话,他还一句都没说呢,这就···结束了?! 第88章 潇湘馆中 比起蘅芜苑里的剑拔弩张, 潇湘馆里倒是一片和谐。 王夫人半路上就领着邢夫人去稻香村了,李纨和王熙凤作陪。探春则引路, 带迎春和惜春去潇湘馆。 潇湘馆位于大观园游览路线的第一站, 绕过被宝玉提名为“曲径通幽处”的镜面白石,便是山口, 相连石洞,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如今正是春花烂漫的季节,出亭过池, 一山一石,一花一木, 皆是人间绝景。迎春从未来过,一时看的目不转睛, 一个不小心, 险些被脚下石子漫成的甬路绊着。探春反应极快的靠前扶住, 笑道:“二姐姐走慢些。” 迎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不由的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 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好一个清幽所在, 顿时又忘了想说的话了。 探春介绍道:“这里便是林姐姐住的潇湘馆了。”恰好补上了迎春的空白,迎春便顺势接下去:“原来这里便是‘有凤来仪’,果然是处美景。”当日贾嫔省亲的时候,她们虽然也陪着游园,但迎春满腹心事,根本没有认真看,便是作诗的时候也是胡乱写的,今日才看出这有凤来仪是有多么优美。 黛玉的丫鬟紫鹃早早便听到了外头姑娘们说话的声音,一面通报给黛玉,一面急急迎了出来:“给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请安,姑娘们来的正好,我家姑娘方才还说该去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呢,只是今日早起便觉得身子不适,生怕过了病气。毕竟大老爷也才康复了,竟是不敢过去呢。” 迎春道:“父亲跟老太太和二老爷要说话,打发了我们出来,林妹妹晚些时候再去正好呢。” 宝钗在屋中听到声音,按住要起身的黛玉,笑道:“你不舒服,还不躺着,待我去迎。” 黛玉道:“既来了我这里,哪里有主人家躺着待客的道理?方才在宝姐姐面前已经是放肆了,今儿是许久不见的二姐姐来,我可得起来了。” 两人正说话,雪雁已经打起珠帘,让三春进屋了。迎春听到宝钗黛玉二人对话,也笑道:“林妹妹只管躺着,横竖我也不是外人。” 黛玉被宝钗按着,半倚半坐在床前榻上,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二姐姐久未见面,我却不曾远迎,实在是失礼的很。” 迎春走上前去,宝钗主动退开半步,让她坐在黛玉身边,笑着道:“我就说颦儿总是想的太多,迎妹妹也不是外人,还会挑你的理么?”迎春耳朵微微一动,从前宝钗喊她多是二姑娘,偶尔玩笑时唤迎丫头,如今却是叫起迎妹妹来了,她倒是不见外。 惜春也上前,就着迎春身边坐了,问黛玉道:“林姐姐怎地又不舒服了?可曾请了太医来瞧?” 黛玉笑道:“左不过是季节交替,一时冷一时热的,着了凉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年年如此,很不必再麻烦太医。”现在大观园里有资格请太医的,严格来说只有史太君一个人。如果林黛玉想请太医来瞧病,需得报上去,用史太君的帖子才能请来。这对于寄人篱下又心绪敏感,情思细腻的黛玉来说,是能省就省的。 迎春蹙眉道:“要我说,正经请太医来瞧上一瞧才是。妹妹原就体弱,哪里经得起年年来上这么几回?”林黛玉体弱是出了名的,每回换季都要病上几天,便是身体强健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更何况是风吹就倒的林妹妹。 紫鹃正好来上茶,听了迎春的话,就道:“二姑娘好歹劝劝我家姑娘,我们说的话,姑娘是再不肯听的,也只有二姑娘和宝姑娘说了她才肯听些。”家中姑娘里按年纪排,只有宝钗和迎春比黛玉大,其他人都是妹妹,自然是不能说她的。 黛玉娇嗔一声:“就你多嘴,还不将咱们的好茶拿上来请二姐姐喝。”大观园里称呼大房众人仍然沿用之前的称呼,黛玉虽知道如今的迎春在宁家和荣国侯府里都是被叫做大小姐的,但此时不便提起,只得仍旧沿用了“二姐姐”这个旧称来称呼。 探春一直没插上话,只是随着宝钗在雪雁搬来的绣墩上坐了,此时接了茶在手中,端着未喝,嘴里道:“我原道二姐姐好容易来一趟,咱们陪着她逛逛园子去呢,却不想林姐姐身子不适,今儿怕是去不成了。” 宝钗笑道:“迎妹妹搬回荣国侯府来,就离得近了,以后日日过来也不难,还愁没有逛的机会么。” 迎春微微一笑道:“这却要看父亲和母亲的意思了。”估摸着那两位是绝对不乐意天天过来的,那她自然也不好自己过来。 听到迎春提到贾赦,宝钗顺势接话道:“当初听说大老爷病了,我和妈妈、哥哥都担心得很,只是不方便去探望。如今大老爷好了,也搬回来了,我们还是找个机会亲自登门拜访才好。不知道迎妹妹可有什么好意见?也说给我听听,我好回去告诉我妈。” 迎春笑着道:“薛大哥哥若要去拜访父亲,当自行递了帖子上去,或者去找琏二哥说,我哪里有什么主意呢?至于宝姐姐,你的问候我知道了,回去定然转达给父亲听。”宝钗面色一僵,只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热,这是他们薛家拿了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大房根本不想理会她们呢。 薛姨妈是个寡妇,没有去见贾赦的道理,而且跟邢夫人又没有交情,便是靠着王熙凤的关系,恐怕也说不上几句话。她那个哥哥更不用提,没得放出去倒惹人生厌。也唯有她,还能仗着年纪小,往贾赦跟前去请安问候,也好留下一个好印象。可是迎春一句话就给回绝了,这让宝钗满腹的计划都没了实施的余地,只好尴尬的一笑而过,说起了别的话题。 此时正是春末,有一个节气,名为芒种,就在明日,探春正在和惜春说起明日要在大观园里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之事。宝钗一听,便顺势插言进去,邀惜春和迎春一同过来。闺中是极兴这个节日的,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好些天前便开始准备,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绑了,只待明天系到花树上去。 大房因为搬家忙乱,早忘了这事儿,迎春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的,惜春年纪小,没人提点着也忘了,此时探春一说,方才想起来。又闻得宝钗相邀,不觉赧然,低头道:“我竟是过糊涂了日子,混忘了。此时尚无准备,这可糟糕至极。” 宝钗急忙道:“这有什么,我们都备下了许多,你只管捡喜欢的用就是了。或者咱们现在就借颦儿的屋子,让丫鬟们找些材料,马上做些个也是可以的。” 惜春听了,便问黛玉道:“林姐姐这里可有用剩下的绫罗纱缎,匀些给我和姐姐。”自从住到了荣国侯府,因着只有小姐妹两人,惜春便直接叫迎春做姐姐,此时也顺口带了出来。 黛玉听了,便叫紫鹃:“去把我那个笸箩拿来,让二姐姐、四妹妹挑些个缎子纱罗来用。”紫鹃脆生生的应了,自去房间里取东西过来。众人坐在一处,一起动手,很快便扎出了几样极精致的活计。 宝钗的女红做的极好,她又有心讨好迎春,便将自己做的拿给她瞧,趁着迎春接过去的空儿,顺手拿过她做到一半的接着做下去。等迎春欣赏完宝钗扎的花儿,却发现自己做了一半的活计已经在宝钗手里快要完成了。 迎春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宝姐姐费心。”一面说,一面放下宝钗做的活计,伸手想拿回自己的。宝钗身子一闪,躲开了,做完最后几下才放回迎春手中,笑着道:“迎妹妹手生了些,想是前些日子都忙着给大老爷侍疾,没大做女红吧。” 迎春见她又一次提起贾赦之前托病的事情,就知道她还是想借着请安的名义去见贾赦一回,只是不知道原因,毕竟认真说起来,贾赦和薛家并没有什么关系,便是黛玉这个嫡亲的外甥女儿,贾赦也没认真见过一回,宝钗为什么一直想见贾赦呢? 迎春想不清楚,便不再想,搁下手里宝钗替她扎的花,伸手去接了惜春弄到一半的活计,帮忙做下去,一边道:“我本来也不擅长女红,一向很少做这些,是比不得宝姐姐的。”略过贾赦的话茬儿不接,只单说女红一件事。 宝钗也不知道迎春是真听不懂呢,还是故意跟她装糊涂,但是她今日已经提了两次想给贾赦请安的事情,实在不能再说了,不然闺阁的矜持和名声就要没了,无奈只好作罢,另外再想办法。 倒是惜春年纪还小,对于姐姐们话中的隐含内容是听不出来的,她也不爱做女红,乐得有人帮她。现在一个迎春拿去做了,一个是探春在帮她,惜春甩着手,笑道:“明日花神退位,须要饯行,我连这都给忘了,也着实是过糊涂了,亏得姐姐们提醒,不然明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想起宝钗让她们到大观园来酬花神,惜春心里一动,大观园的景致是极好的,明日必然更加绣带飘飘,花枝招展,若是能做一幅画来倒是极好的。 便问迎春道:“要不我们就过来吧,我想做一幅画。” 迎春正拿黛玉针线盒子里的小银剪子剪断最后一节线头,听见惜春跟她说话,本能扭头去看,手上一个没注意,剪子尖儿便朝自己掌心划过去。 宝钗眼疾手快,急忙打落,让迎春免于受伤。却不妨掉下来的剪子划到了自己的手指,微微渗出一道血痕,黛玉惊呼:“快去拿帕子、药膏过来。” 宝钗自己按住手指出血的部分,勉强笑道:“不妨事的,我按一会子就好了。” 迎春也急忙去瞧她手,道:“给我瞧瞧,伤的可重?” 宝钗笑道:“无妨,我回家去敷一些药膏就好。” 黛玉虽然经常生病,房中药品无数,却没有治外伤的,只好遣人去宝玉房里拿。迎春也感激宝钗替她受伤,对于之前两次堵她的话有些后悔,便主动道:“明日宝姐姐不好动手系花枝了,我来帮忙吧。” 惜春见自己一句话闹出一场乱子,还让宝钗受了伤,心中害怕,不由往迎春背后躲了躲,歉疚道:“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在姐姐们做活计的时候说话的。”一面看向宝钗,见她笑容亲切,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言语中还劝她不要在意,也觉得宝姐姐这个人确实大度又和气,倒把往日对薛家的瞧不上眼去了几分。 就这样,宝钗靠着自己的手腕,同时拉近了迎春、惜春这两个跟她关系最远的姑娘,不得不说,在为人处世这点上,王家的血统的确强大,想讨好的人,便没有还能厌恶她们的。 第89章 贾赦发飙 却说迎春正为宝钗替自己受伤的事情而内疚着, 打算明日过来帮宝钗祭芒种,酬花神。惜春也因为宝钗的柔和大度而动摇了几分, 一时说话也没那么冷了。宝钗正有心加深感情, 才要开口,忽听外面有凤姐儿的丫鬟, 名唤丰儿的,急冲冲跑进来,屋门都没进就朝黛玉的丫鬟,正在外院喂雀儿、鹦鹉的春纤喊道:“二奶奶让我来找大姑娘,可在你们这儿?” 春纤没反应过来,还在笑:“你糊涂了不成, 大姑娘在宫里呢。”迎春早已出门,问道:“二嫂子找我?”春纤这才明白过来, 吓得“唰”一下白了脸。 丰儿跑到迎春跟前,来不及行礼, 拉着她就要跑:“姑娘快着些, 大老爷发了脾气, 要立刻回府。这会儿我们奶奶正伺候大太太坐车呢。” 迎春一听, 抬腿就跟着跑。贾赦的脾气虽然一向不好,但往常也就是面相凶一些,吓唬人的, 却是很少发大脾气。今儿虽然不明所以,但看丰儿这脸色,怕是糟糕得很。屋中司琪一拉惜春, 喊入画道:“咱们也快跟上去。”迎春、惜春两个来不及跟姐妹们告别,急急忙忙先后跑出去了。屋中黛玉、宝钗、探春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晌,探春方回过神来,道:“我们太太怕是知道些什么,我去瞧瞧看。” 宝钗也道:“我回家去,顺道也问问我妈妈。” 黛玉还怔怔的,但也记得送客,扶着紫鹃起身将宝钗、探春送出潇湘馆,远远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花树丛间,才转身回屋,犹自发呆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春纤脸色还在泛白,为着自己口快说错话而害怕,紫鹃便安慰黛玉道:“姑娘莫着急,待我去打听看看。” 黛玉阻止道:“横竖不会是很好的事情,咱们还是装作不知道来的好些。” 紫鹃便道:“既是这么着,姑娘还是回屋歇着吧。”黛玉点点头,坐回床榻上,由紫鹃服侍着,除了外衣,卸下钗环手钏儿,慢慢的躺下了,心头却还在慌张跳动,一时无法平静。 迎春和惜春一阵飞跑,赶到大观园正楼前碰上了邢夫人和凤姐儿的车架。凤姐儿眼尖,从窗缝看到了,急忙喝道:“停车。”匆匆下来,拉着气都喘不匀的迎春、惜春上车,压低声音道:“老爷发了大脾气,咱们都赶快回家,谁也莫问。” 迎春、惜春抚着胸口,连连点头。只见车中坐着的邢夫人也是一脸苍白,越发害怕起来。一时车中半丝声响也无,就那么静静的驶出大观园,横穿宁荣街,回到荣国侯府里去了。 进了内院,邢夫人下车,兀自心跳的飞快,拉着凤姐儿道:“凤丫头,我这会子不想回房,去你那儿坐坐。” 凤姐儿满面笑意的应承道:“太太只管来,我们大姐儿也想见见祖母呢。”说着,转向迎春、惜春,问道:“两位妹妹可也要一起来?” 迎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扶住后边赶上来的司琪的手,半晌才喘着气,急道:“去,去,一起去。”惜春慌慌张张的,吓得只知道跟着迎春行事,一行主仆众人便都往东大院过去。 进了屋,留守的平儿迎出来,只见早上才风风光光出门去的婆媳,母女,姐妹四人都煞白着脸,心里也慌起来:“太太、奶奶、姑娘们快些进屋坐下,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邢夫人连连摇手:“别说了,老爷怒了。且让我躲躲。”王熙凤因为当时邢夫人和王夫人话不投机,说着就要怼起来,不好呆在稻香村,便去了李纨房中,因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贾琏命人来传话,说贾赦暴怒,让她们赶紧回家。她才急忙打发丰儿去找迎春、惜春,自己去接邢夫人。 邢夫人也不知道贾赦为什么怒了,但她知道这时候回房铁定要被贾赦拿来撒气,因此呆在东大院不肯走,只说:“我今日竟是不饿,不用准备午饭,只叫我一个人静静就好。” 凤姐儿急忙命人收拾了自己的屋子,整理的干干净净请邢夫人略躺下休息,自己带着迎春、惜春到外头堂屋。一时,大厨房按时间送了席面过来,姑嫂三人却都吃不下去,只围着坐了,猜测贾赦因何动怒。 凤姐儿倒是隐约能猜出一些:“八成不是跟老太太话没谈拢,就是跟二老爷不对付,只是我却想不到会是什么事情惹出来的。” 迎春却道:“定是与大哥哥有关。” 凤姐儿一愣,想想也对。惜春默默坐着,一声不吭,既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参与讨论。 凤姐儿便同迎春问道:“姑娘可猜得出为着什么?” 因为凤姐儿同王夫人闹掰了,迎春也便不再回避她,轻声道:“虽不做准,但八|九不离十是他们想蹭大哥哥的军功,怕不是拿来给二老爷谋官,就是要帮娘娘晋位。”好歹是王府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的,迎春不说有多少远见,但前朝后宫密不可分总是知道的,政|治眼光比王熙凤强出许多。 凤姐儿吓了一跳:“军功还有能蹭的?”若说一同征战沙场的将军们抢功劳她还能理解,可是连战场都没上,后勤也没参与的人还想蹭功劳?莫不是发了癔症! 迎春叹道:“我从来也不明白那房人都在想些什么。”但却不妨碍她猜到他们想做什么。父亲心中,大哥最为重要,是她和二哥、三弟捆在一块儿都不及的,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只可能是跟大哥有关了。 凤姐儿只觉得莫名其妙,叫来丰儿道:“你把二爷的话原原本本学给我听。” 丰儿道:“我哪里见到二爷了?只是有婆子跑来找我,说二爷跟前的小厮旺儿传二爷的话,道老爷怒气冲冲出了大观园,二爷急忙追上去了,叫旺儿喊太太、奶奶并姑娘们赶紧回家。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凤姐儿难得有听人说话听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只捂着额头呻|吟道:“这叫什么事儿呢?我们是回来了,老爷和二爷却去了哪里?” 迎春拉着惜春的手,环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安慰道:“别害怕,横竖不跟咱们相关,只要老老实实别多问什么,父亲绝不会朝咱们发火的。”惜春点头,靠在迎春怀里,低声道:“若今日琏二哥不回来,我跟着二嫂子住下可好?”竟是吓得不敢回房了,毕竟她和迎春住的栖霞苑离荣禧堂要近得多。 迎春搂着惜春低声安慰道:“莫怕,你今晚来我房里就好。”栖霞苑是正堂的牌匾,里面自成格局,分前厅后堂。正室三明两暗,又分东西厢房,迎春自住东边,西面便给了惜春。两人起居嬉戏之所便在三间正堂的西面,留下东面预备款待旁人。 凤姐儿还在喃喃自语:“到底为着什么,在老太太屋里就发起火来了?”虽然一早知道自家公公混不吝的名声是真的,但这个时代敢在老娘院中发脾气的也是鲜有人在的。凤姐儿不得不佩服贾赦的勇气,同时有些担心贾琏的处境,生怕他被老爷拿来撒气。 被媳妇儿担心着的贾琏正胆战心惊的给贾赦倒酒,一面劝道:“老爷再不高兴,回家去喝,哪怕酩酊大醉也无妨,只别在外面喝多了,伤身又容易惹事儿。” 贾赦醉醺醺喝道:“连你也想压制我吗?” 贾琏苦着脸,又倒了一杯酒捧到贾赦面前,却被一把打翻了:“儿子哪里敢管老爷,只是怕老爷喝多了伤身。大哥就要回来了,老爷若病了可怎生是好?” 一提起正在返京路上的宁珊,贾赦越发火冒三丈了:“算计我这么些年,老子忍了又忍,如今还要算计我儿子,真当老子是死人呐!”说着,抢过酒壶,对嘴就倒。贾琏急忙起身去夺,被贾赦一巴掌拍在头上,捂着脑袋跌坐回去。 贾赦还在抱怨:“老子娶媳妇,她要插一脚,老子的儿子娶媳妇,她还插一脚,现在老子的大儿子娶媳妇,她居然还想插一脚,她是有几只脚?” 可怜贾琏的心都要碎了,老子的儿子和老子的大儿子区别真是大。他就是可以随便插一脚的,大儿子就是插一脚就要剁了那只脚的,他想回家。 贾赦喝空了一壶酒,怒喝:“倒酒啊,傻坐着要你干吗?” 贾琏很想回他一句:我并不是很想陪你坐着。但是不敢,只有忍气吞声一边泼泼洒洒的往壶里倒酒,一边继续忍耐的劝道:“老爷,喝完这壶就回家吧。” 贾赦拿酒壶撇他:“你又想管老子。” 贾琏娴熟的躲开,并顺手接住了酒壶。打开看看,酒撒没了,只好继续倒:“儿子哪里敢管老爷,只是怕老爷喝多了,骑不得马,回不了家。”贾赦一气之下是抢了匹马冲出去的,至于这马是哪里来的,贾琏也很莫名奇妙,因为今天贾赦去大观园是坐的轿子,他才是骑马护送的。虽然说两家只隔着一条小道,完全可以不走正门,但赦大侯爷坚持排场,贾琏当然不敢反对。 贾赦醉醺醺拿酒盅,继续撇贾琏:“你蠢啊,老子骑不了马,你不会叫车。” 贾琏叹了口气,盼着旺儿那小子能聪明些,记得带车出来找他们。 旺儿是否够聪明不得而知,但凤姐儿肯定是想的周全的。派人出去找了一圈,打听到贾赦带着贾琏进了“香满楼”,凤姐儿便叫下人备车到门口去等,一面汇报给小睡起身的邢夫人:“老爷喝醉了,只怕回来以后需要太太去照料照料。” 邢夫人长出一口气:“醉了好。”贾赦醉了就不会发脾气了,至于撒酒疯,她早就习惯了。丫鬟婆子有的是,横竖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只要站的角度好,就不会被牵连。遂起身,由王熙凤服侍着净了面,又让丫鬟们动手重新给梳了头发,回荣禧堂恭候大驾去了。 迎春见母亲敢回房了,虽然没听到汇报的内容,也知道这是没事儿了,于是拉着惜春也回栖霞苑去了。惜春仍然不敢一个人呆着,尽管有一堆丫鬟并她的奶嬷嬷陪着。迎春便拉她到自己房里,取些针线,慢悠悠的做起了女红。明日能否去大观园尚未可知,但是既然知道了要酬花神,她们好歹自己动手做几样,万一明儿去不了,也有的东西挂。 惜春缓过劲儿来,也帮着一起动手。丫鬟们自然随姑娘们行动,一时屋内悄无声息,安静到可以听到荣禧堂那边传来贾赦乱七八糟的叫喊声。惜春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迎春手下也顿了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接着做活计。惜春看姐姐这么镇定,也安心不少,随着做了一些。 之后姐妹俩静悄悄用了些点心权充晚膳,免得厨房来送食盒动静太大,饭后也没敢往院子里走动,就在屋内静坐了片刻,下了盘棋,就一起安置下了。 第90章 迎春动气 史太君坐在蘅芜苑正房里叹气,叫贾政起来, 坐下:“政儿啊, 你说话, 唉, 都怪我把你教的太端方正直了···” 贾政还在懵逼中:“老太太,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说说帮扶娘娘的事情,还有我的···怎么会扯到婚事上去?” 史太君又叹一口气, 自从贾代善走了, 她占据荣国府的至高顶端,作威作福二十来年了,早已经忘曾经是怎么温言软语哄骗贾赦,心平气和好好商谈的了。在习惯了自己的说一不二和贾赦的窝囊软弱之后, 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话了。今儿明明有大好的机会, 却硬生生闹成这样,她也在后悔呢。 贾政还在不依不饶的讨要说法:“老太太, 您看,这事儿接下来该怎么办?” 史太君抬头看看至今仍旧好似尚未断奶的小儿子, 再度叹了一口气:“你别管了, 过些日子再说吧。”她一时也没主意了,只是却不好告诉儿子。 贾政倒是听话,“诶”了一声,就告退了。 史太君看着空空的厅堂,再扭头看看旁边装聋作哑的丫鬟, 最后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斜躺下了。 鸳鸯悄悄上前,不出声的服侍着史太君去了头上抹额并几样沉重首饰,又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史太君闭着眼睛问鸳鸯道:“你说下回该拿什么借口找老大过来?” 鸳鸯低声道:“主子们的事情,哪里有奴婢插嘴的余地。只是明儿是芒种,请二姑娘并二奶奶过来应该不难。” 史太君“嗯”了一声,道:“你安排个妥当的人,请她们过来吧。再准备一桌家宴,就摆在我屋里。”贾赦那里一时束手无策了,只能试试看邢夫人和迎春两个能否成为突破口。 第二日一大早,贾赦醒了酒,伸着懒腰出门,迎面就见管家林之孝一脸古怪的等在厅前,遂问道:“一大早的,你憋着张脸给谁瞧?” 林之孝一见老爷出来,急忙躬身行礼,请安问好,随后答道:“正要来回老爷,昨个儿薛家送了帖子过来,道薛大爷知道老爷大好了,要过来请安。” 贾赦伸到一半的懒腰僵住了,随即想起薛家跟他二儿媳妇也有亲,没好气道:“老爷身子不适的时候怎么不来请安?如今好了,谁稀罕他来请安?” 林之孝腹诽道:您老装病装的全京城都知道不肯见人,谁会上赶着去贴冷屁股?口中却道:“那阵子老爷在宁侯府里不是闭门不出么,薛家就是想问安也不得进门。” 贾琏一大早爬起来准备过来瞧瞧他爹酒醒的怎么样了,才进荣禧堂大门就听到林之孝这句话,好奇道:“薛大傻子要来?”虽然他媳妇凤姐儿是薛蟠和薛宝钗的亲表姐,但其实他和他们一点儿都不熟。薛大傻子来贾家以后曾经跑到家学里混了一阵子,倒是跟那里的人并宝玉更熟悉一些。 贾赦瞥一眼贾琏,道:“当老爷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你也管管你媳妇,别什么香的臭的亲戚都留在府里。”梨香院还是荣国侯府的地盘,虽是独门独院,也有自己进出的道路,并碍不着谁的事儿,但住着薛家算怎么回事? 贾琏回道:“二老爷还在的时候,老太太亲自开口留下的,如今就不大好撵了。索性薛家也安分,没听说惹出什么乱子来。”自从进了户部,他就忙的四脚朝天,过去那些酒肉朋友早断了往来,就算薛大傻子惹出事儿来他也未必知道。只是凤姐儿心里惦记着搬弄薛家的钱,这才留着他们没有撵走。 贾赦又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还弓着腰等回话的林之孝道:“去回了,老爷没那么多闲工夫见不相干的人。”林之孝答应着,后退走了。 贾琏给贾赦请安,并问:“老爷可醒了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要叫太医来看一看?” 贾赦翻了个白眼:“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老子根本没病!” 贾琏心道:你不就是想儿子想出来的心病么,如今人家要回来了,你就都好了。想着,不觉心里泛酸,赌气道:“老爷没事儿便好。您儿媳妇有件事儿来请示老爷,让儿子转达。” 贾赦好奇道:“说来听听。”他那个儿媳妇什么时候会请示他做事了? 贾琏道:“隔壁大观园里,老太太要摆酒,祭芒种、酬花神,叫姑娘们和奶奶们都过去。她不知道您老准不准许?故此叫儿子来讨个示下。” 贾赦才不管这些破事儿呢:“问你太太去。”说完背着手回屋去了,他酒虽然醒了,但气还没有消,且有阵子不想听见隔壁的事情。 贾琏只好回去告诉凤姐儿,让她自己去请示太太。凤姐儿便赶着去服侍邢夫人用早膳,伺候得满意了,才悄声问了一句,邢夫人大惊:“昨儿闹得那样,今儿就来请人?”这老太太是真厉害,心也忒大了。 凤姐儿苦着脸道:“老爷不明说,媳妇儿也不敢擅专,还请太太拿个主意。” 邢夫人摇头道:“横竖没请我,我也不去,请谁去了你就去问谁。” 凤姐儿道:“老太太跟前得用的琥珀亲自过来传话的,让媳妇儿跟姑娘们过去。” 邢夫人推开面前的碗碟,起身往出走:“那你就去问姑娘,看她们去是不去。”说完绕过屏风,进花厅里面去了。凤姐儿不能追进内室里去,只好按吩咐去找迎春。她是有些不爱动的,就是不知道迎春、惜春两个愿不愿意去了。 迎春听见贾赦并不管这件事,便道:“既然老爷不反对,我们还是过去一趟为好。” 凤姐儿道:“好姑娘,你替我给老太太请个安,就说昨夜着了凉,怕过了病气,今儿就不去了。” 迎春抿嘴一笑:“好,我替二嫂子分说就是了。”说完回屋去找惜春,姐妹俩一起梳洗了,挑出色的衣裳首饰,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方携手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一同往大观园过去。 进了园子,先往蘅芜苑去给史太君请安。史太君倒是和蔼得很,免了礼,拉到身边摩挲几把,疼爱了一阵子,便叫她们去找姐妹们自在玩耍,晌午过来吃酒席。 迎春和惜春到了园中,见探春,李纨,宝钗并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独不见黛玉。众人一见这两姐妹,急忙迎上前,道:“昨日的事情可了了?究竟怎么样?”宝钗回家找她妈妈打听了也不知究竟,只说当时只有老太太并大老爷二老爷三人在屋,此外便是贴身伺候的鸳鸯,打听不出原因来。 迎春说道:“并没有怎么样,如今也过去了,对了,林妹妹怎么不见?今儿仍旧没好么?还是说这个时辰了她还在睡觉不成?” 宝钗便笑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她来。”说着便丢下了众人,一直往潇湘馆走去。迎春见她走远了,余下诸人中除了李纨这个大嫂子,以她为长,便道:“咱们且先去系花树,慢慢等着她们两个过来。”众人便一起用彩线系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等事物,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满了。一时间,园中香风阵阵,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各个姑娘都是人间绝色,人景交相辉映,只越发出彩了。 惜春心心念念着要做一幅画,李纨便安排人打扫亭子,预备笔墨颜料给她。探春便同迎春说话,谈起了宝玉中邪一事,约她一起去怡红院瞧瞧。迎春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两人跟李纨打了个招呼,便带上丫鬟往怡红院走去。 宝玉因那阵子中了邪,只说不能让人冲撞着,故而除了王夫人派来的婆子,其他人一概不见。迎春和探春过去了,也只在外屋,隔着屏风问候一下,略坐一坐就打算走了。偏宝玉是个专爱在女孩儿身上下功夫的,因为中了邪,三十三天内不得跟姐妹们并丫鬟们玩耍说笑,这对于他来说可比再中一次邪崇更加难受。好不容易二姐姐和三妹妹来了,却连面儿都不见就要走,当即在屋里闹腾上了。 婆子在宝玉眼里是恶俗的鱼眼珠子,可不需要温柔对待,发着少爷脾气命她们留住二姐姐和三妹妹陪他说话不算,越发任性起来,还要叫林妹妹也过来跟他谈笑。 迎春因为知道宝玉败坏了大观园里众姐妹的闺誉,早就厌恶起他来,今日过来,不过是无法推辞才来看一眼的,见他这时候了仍然自私胡闹,不禁动起气来:“你素日里在外头与人胡闹也就算了,在家中也是这么着,怎么我们就该是陪你说笑的?” 内室宝玉,外间探春同时愣住了,找见了林黛玉一起过来寻迎春的薛宝钗在屋外也呆住了。何尝有人这么同凤凰蛋一般的贾宝玉说话的,而且还不是别人,而是公认最没有脾气的迎春。宝玉这是做了什么得罪她至此? 第91章 领走黛玉 宝玉在屋内听着二姐姐声色俱厉,不觉流出眼泪来:“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心里想着能跟姐姐妹妹们和和气气相伴着过日子, 什么时候撒手走了, 化作一阵灰也就罢了。怎地如今二姐姐往那家子去了多半年, 倒厌了我么?不独自己不搭理我,还叫其他姐妹也远着我去。倒是哪里得罪了二姐姐,还请告诉我,我替你陪不是。” 迎春因以为凤姐儿已经把那件事告诉众姐妹了, 顾忌着姐妹们的脸面, 便没有再提一次,只是对宝玉道:“你如今也大了,正该好生进学,知道读书上进才是。虽然如今遭了罪, 姐妹们疼惜你, 都肯和气,你却也有个分寸礼节, 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 宝玉最不爱听经济仕途的话,迎春一说劝他进学, 当即冷笑道:“二姐姐还请往别的屋里坐坐, 仔细我这不知道经济仕途的屋子腌臜了你的脚。” 迎春也冷笑一声,道:“我本就要走,偏你在闹,既是这么着,索性撂开手。” 宝玉在屋里哭着闹腾道:“我倒不如死了干净。” 众婆子丫鬟们唬的够呛, 袭人在外面不得进去,急忙拉着迎春道:“二姑娘,怎地就和我们二爷闹成这样。他素日家对姐妹们的心你还不知道么,何必同他动气?” 迎春把袭人的手一甩,道:“这是威胁谁呢,我可说了什么,就死呀活的闹起来了。我去找二老爷来评评理!”说完,抽身就走,竟是谁都不理睬。 出了门,一眼看见黛玉和宝钗都杵在门口,上前拉了二人,道:“都别去理他才是。”她只道宝玉在外面言语无忌,败坏了二女的闺誉,只是她们或碍于史太君或碍于王夫人,不敢跟宝玉疏远,心中泛起一阵怜惜,遂挽着两人的手,道:“得了空,也往我那里去坐坐。咱们姐妹家正该多聚一聚才是,哪有成日里陪着爷们儿说笑的道理?” 黛玉和宝钗内心都暗生惊讶,不知道这个最好脾气的二姑娘怎地突然翻了脸,还是对着宝玉发脾气。只是二女生的玲珑心肝,也不多问,只随着她走,口中也少不了应承:“二姐姐不嫌弃,我们自当去打扰。”宝钗则道:“迎妹妹能请我去家里玩,喜不自胜呢。”一面说,三人一面往园中去找作画的惜春。 怡红院中探春仍坐着没动,只隔着屏风哄劝宝玉。偏宝玉是个人来疯的性子,越是有人哄着,越是要闹,探春见怎么说也不得效,又不敢放着他哭闹不理,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 屋内宝玉还在哭喊不休:“好好的就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子也好,这般甩手就走,可是恨上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平白无故遭人厌恶?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死了,化阵风,让你们的眼泪把我送走,倒也清静。” 探春劝的心力憔悴,不自觉的说出了心里话:“二姐姐久在那家里,宁大哥哥是入了仕途,建功立业的伟丈夫,她看得多了,自然觉得男儿都该出相入将才是。你不爱上学,只喜欢我们陪着你玩,二姐姐慢慢的也就看不上眼了。” 宝玉一听,闹腾的越发欢了,只叫袭人:“快些请了三姑娘出去,没得在我这不会建功立业的人屋里坐着。且赶紧去找那国贼禄蠹说话去,也不枉你一番志气。”说着一叠声的吵着赶人。 探春本是好意留下劝他,反而被排揎一顿,心中气苦,只恨自己没投胎到大房里,如今受这般气,越想越心酸,竟是拿帕子堵了嘴,哭着跑走了。袭人急的连连跺脚,也不知道是继续搁这儿哄宝玉好,还是赶上去劝劝三姑娘好,一时左右为难,挓挲着两手,叹气连连。 却说迎春气冲冲出了怡红院,拉着宝钗黛玉去找惜春。到了滴翠亭里,惜春一幅画刚刚打完草图,正待上色,迎春道:“留着回家再上也不迟。” 惜春不明所以,只是笑道:“正好也我累了,且收起来,歇歇也不错。”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蘅芜苑去了。进了屋,除了史太君,王夫人也在座,众姑娘便给请安,之后各自坐下。 史太君问道:“都打哪里过来?” 宝钗见机最快,只说:“才从怡红院过来。” 史太君满面笑容道:“好孩子,你们宝兄弟中了邪崇,不得惊风,不能见人,你们去陪他说话玩笑,这样很好。” 王夫人也连连点头,迎春见了,越发觉得众姐妹都是被她们两个指使着必须陪宝玉玩笑的,心中不畅,然而到底是长辈,不能说什么。只觉得她们心偏的没边儿,为了自己宝贝孙子、儿子开心片刻,就将众女孩儿的闺誉都视为无物。 因着听说众人都去看了她的宝贝儿子,王夫人难得对黛玉也有了笑脸,问她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 黛玉起身回答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 史太君点头道:“这个月又去配了药,我叫她们还给你配人参养荣丸吃。”黛玉又起身道谢。 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 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 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 史太君听了便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 迎春低声道:“何不先问过太医再给妹妹开药?”药也是乱吃的东西?就林黛玉这身子,吃对了药都不见得好,若是吃错了可怎么办? 史太君面色有些不虞,如今这个家中,有资格请太医的只有她一个了,岂能为了个小辈一再往太医院递帖子。特别是宝玉还没好利索呢,虽然有那和尚道士的话在,如今看着也在好转,可不到最后,谁知道是不是能彻底好了。若有需要,还得叫太医去。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请到太医的次数也是有限制的,怎能平白就浪费掉一次。 在史太君心中,林黛玉终究是不如贾宝玉重要的。王夫人自然更加这么认为,因此听迎春提议给林黛玉请太医,不悦道:“像我们这样的二流人家,能请的太医也是有限。莫不如过些日子,王太医得了闲儿,一总请来瞧瞧倒也罢了,没有三天五日就叫人家跑一趟的道理。虽有娘娘的情面在,也不能太轻狂了。” 迎春如今十分瞧不上王夫人的为人,对她也没了过去的敬重,只当是个普通的二婶子对待,听了这话,便道:“二太太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林妹妹的身子也耽误不得。莫不如这样,我们老爷如今正请太医诊脉呢,就叫林妹妹往我们府上去住几天,顺带着一道瞧了。” 贾赦装病装的也很有原则,有头有尾,之前每月诊一回脉,如今好了,以巩固为名,也是月月请平安脉的。因着宁珊在海疆的战功,贾赦现在很有体面,拿帖子请到的都是能给王爷级别诊脉的太医,跟贾家只能请到六品供奉相比,可要高出许多。 只要不妨碍到宝玉,史太君也乐意真疼黛玉几分,听了这话,夸赞迎春道:“二丫头很好,知道惦记你妹妹,那就这么定了,今儿吃完席,玉儿就收拾了往隔壁去住几天,让太医好生给你瞧瞧,开了药方只管拿回来,老祖宗给你配药。” 黛玉起身道谢,又谢过迎春,惜春坐在旁边,对着黛玉笑:“林姐姐也来了,就有人帮我配色了。”惜春擅画,画技为姐妹间最出众的。然而黛玉琴棋书画皆精,有时替惜春出些主意,也十分中用。 宝钗暗暗羡慕黛玉跟迎春关系好,得以进驻目前炙手可热的荣国侯府,自己家却想方设法赖在府上,还要看凤姐儿的心情。人家大老爷、大太太根本就不理睬他哥哥、妈妈,若是这个表姐再不高兴了,说翻脸就能撵他们搬走的。宝钗一心指望攀着迎春多结识些豪门世家闺秀,好通过她们给自己谋划一条青云之路,因此是万万舍不得离开的。 就是这大观园,她都想找个法子搬出去,若能回到梨香院,她们一家三口有商有量的,也能想出些主意来。只是,让她也入住大观园是宫中贾嫔的口谕,除非贾嫔亲口取消了,或者荣国侯府的主人主动请了她去,否则便不能随便搬走。 众人说话的功夫,丫鬟便摆好了桌子,过来请开席。史太君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六张空椅,王夫人带着李纨站着伺候。众人里,唯宝钗是客,被李纨拉着,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便坐右手第一,迎春挨着宝钗坐下,右边坐了惜春,探春便接着黛玉坐了。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排场跟过去在荣府里一般无二。 一时饭毕,丫鬟们捧上茶来,各自吃着。忽听外面有人来禀报,说宫中娘娘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又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另外还有今日的节礼,也一并赏了。 史太君开心的唤人进来,命小丫头子将元春所赐节礼一一展示。众人一起去看,只见史太君的是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两柄上等宫扇,两串红麝香珠,两端凤尾罗,并一领芙蓉簟。 再看王夫人的,只比史太君少了一个玛瑙枕,又有给李纨和王熙凤的,也一起送到大观园里,想来元春以为今日王熙凤应该会到大观园里一道儿过节,却没料到她托病未来,便由李纨接了,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 后边是宝玉和众姑娘的,只有迎春和宝玉一样,是上等宫扇、麝香珠串、凤尾罗并芙蓉簟四样。其他姑娘,包括宝钗黛玉在内,均只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则一样没有。 王夫人心中纳罕,不知道娘娘为什么给二丫头和宝玉一样的赏赐。史太君却心里有数,知道娘娘也想拉拢大房,当下更加懊悔昨日同贾赦谈崩了,心中急急忙忙筹划起了下一遭。 又有给贾赦和邢夫人的节礼,同王夫人一样,连薛姨妈也有份。史太君急忙打发人送到隔壁去,并叮嘱贾赦和邢夫人明儿五更天入宫去谢恩。迎春听了,便告辞道:“既这么着,我便回去给老爷太太说一声,也省的老太太多打发人跑一趟了。” 史太君挽留道:“这点子小事儿也用你去说,你等着你林妹妹一道回去。”说着便叫丫鬟去潇湘馆传话,让紫鹃给黛玉收拾衣包。玻璃领命去了,片刻后回来道紫鹃动作利落,已经收拾好了,姑娘随时可以带着走。 黛玉听了,便同迎春一道起身告辞,这回史太君无话可留,就只叫迎春留心多照顾妹妹,又嘱咐黛玉诊完脉便回来,药方子拿回来配。迎春、黛玉都一一答应了,惜春也跟着行礼告退,三姐妹一同蹬车往荣国侯府里去。宝钗和探春远远的送了一段路,都眼含羡慕的看着一墙之隔的雕梁画栋,久久立着,互相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回房去。 第92章 谋划见赦 迎春带着黛玉回府,自然要去跟贾赦和邢夫人通报一声的, 两人皆不在意, 也没见黛玉一面, 都只道随迎春的意。迎春便放下这话儿, 提起娘娘端午节赏赐节礼,要入宫谢恩一事。 邢夫人身为超品诰命,入宫的时候是可以带一个女儿或者媳妇儿的名额的,迎春不愿意入宫, 邢夫人便说要带凤姐儿去。贾赦则十分不虞还要去给元春谢恩, 他宁可不要那点子破东西,当下往太师椅上一坐,扶着额头道:“诶呦喂诶,老爷我这头又疼上了, 疼得了不得, 且去叫琏儿拿帖子,请太医。” 迎春习以为常的上前作势替贾赦揉了揉太阳穴, 一面吩咐丫鬟道:“还不去收拾屋子,请老爷躺下。”回到荣国侯府里以后, 贾赦就是老爷了, 称呼全跟着改了一遍,闹得宁家带过来的下人很是乱套了几天。 贾赦就“哼哼”着回屋躺下了,邢夫人负责假装焦虑的抹泪,凤姐儿扶着邢夫人负责开口安慰,迎春则陪黛玉等在偏堂的一扇绘有梅兰竹菊四色景致, 银线镶金丝大屏风后面,一来等候贾赦的脉案,二来也让太医隔着屏风给黛玉诊一回。 给王爷王妃们诊脉的太医技术远远高出贾家能请到的,诊脉无需坐帐隔帘、蒙上手腕,直接一道金丝系了,悬腕便诊。片刻后换另一只手,又诊了一回,丫鬟们解开金丝送还回去,婆子便奉着太医到外间去开药方。 给贾赦开的不过是些补药,他当日只是忧虑太过,伤了肝脾,如今心思放开,早就好了,因此这药吃不吃都无妨的。倒是黛玉的脉案十分复杂,先天生的弱症不说,还外感风寒,内疏调理,吃了几年人参养荣丸,却不是好参,腐朽的人参沫子入药,没有效果不说反而有害,又耽误一层。这里面说不准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这位姑娘的身子,是先天加后天,生生耽误至此的。 只是太医们往来皇室宗亲之间,都有自己的保命之道,向来只肯做聋子瞎子,细节一概不问,提笔开了药方,道吃完这一剂,再来诊脉。姑娘身子弱,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又说,这位姑娘想必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最好是清清静静又少操心事的好生静养几年。说毕,就拿了诊金告辞走人。 内间迎春并黛玉都默默听完,迎春道:“妹妹可听见了,你这病倒同父亲一般,是从忧虑伤脾而来的,以后可少操些心吧。” 黛玉叹一口气,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也不过这么着,活一日算一日吧。”正是因为聪明太过,黛玉知道自己在那府上的地位,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穷丫头,还能怎么着? 迎春劝道:“别人不知,妹妹自己还不知道,你那些家私,都在我私库里好生存着呢,若缺医少药的,只管打发人来同我说,咱们宁可拿钱去外面买,也强过那家子···” 黛玉微微侧过头,靠在迎春肩上,哽咽道:“你若是我亲姐姐就好了。” 迎春抬手抚上黛玉乌黑的长发,叹道:“我何尝不想有个亲姐妹?如今四妹妹跟我倒亲近,你也同我亲近不就好了。咱们三个都是没了娘的,一道做个伴儿,岂不很好?”这话得悄声说,毕竟按照规矩,有邢夫人立在那里,迎春便不能说自己没娘,尽管邢夫人这个娘当的反而要迎春替她费心操持。 黛玉抬头擦擦眼泪,笑道:“既这么说,以后我就只管叫你做姐姐。”说着,以后便真的只叫迎春姐姐,叫惜春妹妹,也不带上名字了。惜春也是这么着,叫迎春姐姐,叫黛玉小姐姐,三人一团和气,彼此交心,倒真如一母同胞一般。只是对外仍然沿用原来的称呼,以免被人看出些什么来,没得招惹口舌。 再说回芒种那一日,迎春三人走了之后,史太君和王夫人才知道迎春跟宝玉拌嘴,把他说哭了的事情,心中都是暗恨。然而娘娘明摆着叫她们出力去拉拢大房,便没法惩戒那丫头。 又有贾赦称病,邢夫人侍疾,都不肯入宫去谢恩。贾琏和凤姐儿倒是去了一遭,然贾琏是外男,进不到内廷,只在临敬殿外磕头。凤姐儿倒是进了凤藻宫,但主位庆妃拉着她说了许多话,不放元春跟她单独会面,只拖到出宫时间,笑容满面的让宫人送了她出去。元春内心焦急,却也无法可想,眼睁睁看着凤姐儿出宫而去。 史太君无法,只好在初一日去清虚观打醮的事情上做文章。因为贾赦称病,史太君便大张旗鼓叫小辈们都过去请安,给他壮脸。恰逢宝玉之邪崇已过三十三天,恢复如初,史太君一心觉得宝玉千好万好,讨人喜欢,便叫他带头过去,领着贾环、贾兰又叫上探春也一起去给贾赦问安。 宝玉当日同迎春拌嘴,哭了半晌,可没过几天就抛到脑后去了。因为身康体健了,又可以和丫鬟们肆意玩笑,便越发忘了这事儿,听说林妹妹住到隔壁去请太医诊脉,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正被打发去换衣服,宝钗过来了,见贾环、贾兰束手立在怡红院门口,好奇道:“你叔侄俩来的到齐,可有什么事儿?” 贾环便道:“老太太让宝二哥领着我们,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话音未落,便见探春扶着丫鬟侍书摇摇晃晃走过来,不禁道:“三丫头也去?”探春给宝钗见了礼,欢喜道:“可不是叫我也一同过去呢。” 宝玉换了衣裳出来,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听见外面宝钗和探春的声音,欢喜道:“宝姐姐,三妹妹,你们来了,快进屋坐。”宝钗一听,计上心来。 宝钗探春进屋坐下,贾环和贾兰因为宝玉没叫,不敢擅自进去,宝玉也不理会,只拉着姐妹们说话。袭人拿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出来服侍宝玉换上,一面听他跟宝钗说话:“我这一病,倒是慢待了宝姐姐了,你今日且不要走,坐下同袭人她们说说话,等我回来可好。” 宝钗趁势道:“若是这么着,不如我也一道去给大老爷请安才是正理。我们家现在人家家里住着,自然该跟家主问过好才是。只是我妈妈寡妇人家,不得亲自去见侯爷,你倒是替我说说,让我给侯爷磕头行礼呢。”这个侯爷指的自然是贾赦,宝钗心知大房二房不合,内心估摸着抬高贾赦应该会让他高兴,便不叫大老爷,改以侯爷称之。 宝玉果然答应了,让宝钗和探春一起坐车过去,到时候他带贾环、贾兰先入内请安,顺势替宝钗说一声。宝钗心中暗喜,携了探春一起坐一辆翠幄青油车,又是欢欣又是忐忑的准备进荣国侯府。 宝玉看着她姐妹上车坐好,也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下衙回来了,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大观园和荣国侯府离的实在是近,两家的门若是一起开了,看着就跟一家开两道门一般。 贾琏回家也要去给贾赦请安,便顺势引着宝玉、贾环、贾兰三个过去。进了门,迎春带着黛玉、惜春早已在屋内,又有贾琮下学过来,兄妹姐弟之间先彼此问好,接着,宝玉才带头进去。 见了贾赦,不过是假称偶感些风寒,面色苍白是用邢夫人的粉抹的,为的是不用进宫给元春谢恩。宝玉不明就里,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进去太太屋里坐着。”他虽然极厌贾政,但还不至于迁怒到宝玉身上,对他并无恶感,只是也不可能喜欢。至于贾环、贾兰,就更不放在心上了,随手示意贾琮带他两个下去。 宝玉站着未走,道:“侄儿还有话同大老爷说。” 贾赦懒洋洋道:“那你就说。” 宝玉道:“外间三妹妹和宝姐姐也来同大老爷请安。” 贾赦挥手道:“心领。迎丫头,你去带她们到太太屋里玩去。”迎春起身答应,领着黛玉、惜春一并退出去。宝玉满心满眼盯在黛玉身上,也不管探春和宝钗的面子被贾赦驳了,欢欢喜喜的跟着走了。 迎春叫司琪去传话,带探春宝钗直接到邢夫人房里。两人都暗暗叹息错过了讨好贾赦的机会,然而不能不从,便跟着往邢夫人上房走去。路上碰见贾琮带着贾环、贾兰往自己屋子里去。探春一眼看到贾琮如今衣衫整齐,鞋袜干净,小脸圆润,双目精神,俨然一个侯府小公子的架势,哪里还同当初跟贾环一般弄的黑眉乌嘴活猴儿一般,脸上不觉飞起一阵火辣辣的红晕来。 宝钗一贯是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形象,对贾环比探春这个亲姐姐还和气三分,见了三个小家伙,停下脚步打招呼。贾琮和贾环对宝钗的印象也极好,除了贾兰被母亲李纨教的有几分孤拐性子,他两个倒是乐于跟宝钗说话的。探春被撇在一边,内心又尴尬又难堪,既嫌弃贾环不争气,比不上贾琮,又恨他不知道给亲姐面子,只同宝钗说话,生生把她撂在一边,一时满心气愤,手下不自觉的就把帕子拧成根绳儿。 直到进了邢夫人上房,探春的心情都没缓过来,倒是成全了宝钗,一个人捧得邢夫人心花怒放,只觉得这姑娘着实乖觉,又会说话又有眼色,比家中几个强出不少,也难怪当初人人都赞她。一时稀罕不已,竟留她们姐妹下来一道用晚膳。 凤姐儿如今知晓要讨好婆婆了,见她兴致颇高,急忙凑趣,自掏腰包吩咐厨房定要做精做好,又亲自调开桌椅,罗列杯盘,站在一边服侍着她们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邢夫人这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加上姑娘们也有眼色会凑趣,宝玉长得也可人意儿,虽然跟王氏不对付,但跟贾赦一样,觉得没必要连坐宝玉。因此饭毕,每人赏了一件好玩的东西给带回去玩。 外头贾琮使唤小丫鬟过来说贾环和贾兰一道回家了,他并没有留饭。邢夫人听了,便对宝玉等道:“既这么着,我也不多留你们,老太太那里想是也惦记着,就早些回去吧。” 宝玉、宝钗、探春便一起起身告辞,见黛玉没动,不禁道:“林妹妹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迎春替黛玉道:“妹妹身子不好,在我家等着请太医瞧病呢,暂时不回去。” 宝玉跌足叹气,恋恋不舍,宝钗和探春为怕他失态,只好一边一个偷偷扯他衣袖示意。宝玉遂垂头丧气出了门,去辞别贾赦。宝钗和探春仍然未得见到,遗憾不已。好在宝钗今日在邢夫人跟前刷了不少好感,总算还有收获,虽不足,亦可接受,便安心回去不提。 探春则辗转反侧了一夜,眼前总晃过贾琮和贾环的样子,对比起来,越发难堪。一时又想起宝钗亲切可人的跟贾环说话,以至于他竟不朝自己这个亲姐姐看上一眼,内心更加悲凉,也不知道是怪贾环多些,还是自责多些,只觉得内心烦扰不堪,一夜不曾入眠。 第93章 清虚打醮 宝玉回大观园去, 先到蘅芜苑给史太君定省, 并转达了贾赦的请安。史太君听着宝玉的回话, 估摸着贾赦心情应该还算不错,很方便趁势加深感情, 务必要抢在宁珊回京前将大儿子的心给拉拢过来, 因此发话,初一去清虚观打醮, 全家都得去, 连上东府父子也要一起。又传话给贾政, 让他务必放低身段, 请到贾赦。 在涉及自身利益的问题上, 贾政还算能屈能伸,亲自到侯府里去毕恭毕敬邀请贾赦一道去清虚观打醮。这回他学聪明了些,没提贾嫔口谕,只说是奉老太太去请个平安,顺便一家人热闹热闹。他态度摆的这样低, 又把老太太放在头里说话, 贾赦也不好一口拒绝,便含糊着说要是那日身体好了就去。 贾政回去学给史太君听, 娘俩儿十分上心,日日打发人去瞧贾赦, 看他身体如何。贾赦不胜其扰,只得宣布病好了,初一可以去清虚观打醮, 这才得了清静。 贾赦这里得了准话,史太君就放心了一半,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所有姑娘同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邢夫人听说王夫人不去,倒是来了兴致,又有凤姐儿撺掇着,也一口答应了要去。 到了初一这一日,大观园和荣国侯府一起开了大门,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各色执事人等一应俱全,队伍拉得老长,前面史太君独坐的一乘八人大轿早已到了清虚观了,后边跟着的丫鬟还有没上车的呢。又有宝玉骑着马,在贾母轿前。 贾赦和贾政早被贾珍恭请着,先过去了。贾蓉因为今日龙禁尉入宫值守,是去不得了。贾蔷却没轮班,便跟着贾珍,一路服侍讨好贾赦。贾政见无人搭理他,心中不满,然而思及还要求到贾赦,不但不敢表现出来,还得违心陪着奉承。这对于压着贾赦多年的政二老爷来说是难得的扎心又窝囊的体验。 清虚观的老道士姓张,是当年荣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以至于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实则是个十分会察言观色,又油嘴滑舌的老道。 过去二房压着大房,宝玉又受宠,张老道士每每见到史太君必要夸赞宝玉。这一回他虽也照样奉承了史太君,又夸了一回宝玉,更多的话却是对着贾赦说的,称赞他有子成龙,教养有方,如今只待平步青云,享老太爷都不曾享过的大福气。贾赦被说的心花怒放,对这个一向只亲近二房的狡猾老道士也改观了几分。 史太君看着如今连张道士都改了风向,头一次彻彻底底的从心中承认大房东风正盛,二房已然落版。然而她疼爱小儿子多年,早已成了习惯,如今也还是这么着,巴不得借了所有东风,将她宝贝的小儿子大孙子送的青云直上。 一边算计着等下怎么跟贾赦套话,一边心不在焉的各处游玩了一回,便上了楼,史太君和薛姨妈带着姑娘们在正面楼上归坐。凤姐儿奉着邢夫人占了东楼,尤氏和李纨也跟在一处。各人带来的丫鬟等除了贴身伺候的,都在西楼,预备轮流伺候。 一般这种时候,史太君都是把宝玉叫到姑娘中间,甚至搂在自己身边的。然而前些日子听说迎春因为不待见宝玉吵了一架,想着今儿要拉拢大房,不便让二丫头不喜,没得去老大两口子跟前嚼舌根,坏了她的大事。便难得的没有让宝玉进来,而是把迎春和黛玉两个一边一个,拉在自己身边坐了,握着手,一副慈善祖母的样子。鸳鸯是史太君身前第一得意人,也知道主子心思,今日便专门伺候迎春,打扇送茶,无一处不体贴入微,倒把司琪挤兑的没了事儿做。 宝玉被张道士拉着去给道友并徒子徒孙们献宝,心里腻歪不已。他一向是娇惯大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养的金贵,今儿这么个暑热的天儿,本就受不惯,外头有人多,气味难闻,只觉得无比腌臜。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好不容易敷衍了一圈,却没听到史太君要叫他上楼听戏的消息,只好拉着贾珍问道:“珍大哥,可是还没有开戏?” 贾珍刚才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第二本《满床笏》,预备上楼去汇报。回身看见宝玉,也愣了一下,往常这时候他不该早钻到姑娘堆儿里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不过今日贾珍留了个心眼,因为尤氏告诉过他,说荣侯府里大姑娘厌恶宝玉了,叫他今日看住了,别给荣侯一家子找不自在,当即提高警惕,只道:“戏已经拈好了,我正准备叫你嫂子送去给老太太过目。你且同我去伺候老爷们。” 宝玉一听要去贾政跟前,当即软了腿,扭成一团,哀求道:“珍大哥,你只管去,我去回老太太。”说着就要抢戏折子。 贾珍高高一抬手,宝玉就够不到了,愣在原地。贾珍也不理他,大观园的凤凰蛋,还不配他珍大爷也捧着,只朝着下面喝道:“管家在那里?”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叫管家!”登时林之孝一手整理着帽子跑了来,到贾珍跟前。贾珍喝命:“叫你媳妇子去请大奶奶,把戏折子奉给老太太,你带人把小幺儿们多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一个闲人也不许进到这里。”说毕,拿眼一斜宝玉。 林之孝顿时了然,连声答应着,叫过宝玉的小厮们道:“陪好你们二爷,珍大爷说了,今儿爷们儿都不得进去。你们可伺候好了,不然仔细自己的皮。” 贾珍一脸假笑的拉着宝玉往贾赦、贾政等人呆的地方走去:“宝兄弟,老爷们等着见你呢。前日我在好几处看见你写的字,作的诗,都好的了不得,也去让老爷们欢喜欢喜。”宝玉顿时想起自己在外留的风|骚妖|艳之句,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也不禁转了颜色,只想赶快找人去向史太君求救。贾珍却不给他机会,死死拽着,就往贾政那边过去。 楼上史太君听了神前拈戏,因兆头不好,颇觉有些扫兴,只是神佛是这样的意思,也只得依了,便叫开戏。自己搂着迎春和黛玉坐着,显得十分亲热。薛姨妈见状,也拉探春、惜春上前,结果独留宝钗一个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凳子,似是专心听戏,然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史太君和自家妈妈身边的动静。 史太君打定主意要把迎春拢过来,让她向着自己,日后也好在宁珊面前给二房和娘娘说好话。因为迎春一贯的木头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了,史太君竟也大意了,只道对她好些,这姑娘必然会感激涕零。 若是当日还是二房当家的那个荣国府,史太君但凡对她能像对探春那样,迎春都要感怀在心,可惜如今,她却不屑这些了。又因为早知道史太君在打大哥哥的主意,心中气愤,不免更加升起一股火气来。只觉得曾经无比向往,盼着能多看自己一眼的慈和祖母怎地会变成如今这般势力又乌遭的小人?莫不是自己过去没长眼珠子,从未看得清楚,亦或是被二房带累影响至此? 因此,不管史太君如何慈善的问她日常生活,试探她在那府中,尤其是在宁珊眼前的份量,迎春都装作听不懂,有问就答,直来直去,根本不理会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气得史太君满心抱怨这姑娘真是个木头雕的,又不会看眼色,又不会说话儿,可偏生投胎到了大房,生生占了那个位置却使唤不得,简直可恼。 黛玉靠在另一边,听着史太君话中的步步紧逼,心中恻然,替迎春感到悲哀之余,却忽地放开了一般。心道:姐姐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儿,也不过是这般,用着的时候搂过来哄一哄,用不着就撇在一边,看都不看一眼。自己一个外孙女儿,反倒比姐姐待遇强上许多,还有什么值得自怨自艾的? 只是从此知道了,在老祖宗心里,是谁都比不得宝玉的,她又何必自苦?这么一想,倒将往日诸般小心抛开了许多,只觉得虽然是寄人篱下,却也不用过于看低了自己,有好的只管大大方方受了,没好的就往姐姐那里去住些日子。大老爷、大太太虽然都是淡漠孤拐的脾气,待她不冷不热的,可也不会算计于她,岂不是比那表面亲热,内力阴险之人要强上许多? 谁也料不到,黛玉的心结竟是这么解开的。她这一身的病,除了胎里带的弱症,倒有一多半是自己胡思乱想憋出来的,一旦放开心境,顿时就好了一半。日后在侯府里住着,吃着好药,过的惬意,精心调养,待到及笄之年,竟好了七八分。虽仍显怯弱不胜,然而气质中自带一股出尘高雅,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可掩盖了那仅存的几分不足之症,使得本就出色的相貌越发光彩夺目。便是在京中众多顶级闺秀之间,乃至皇室王府公主郡主之中相比,也不输人半分。 迎春亦通过今日彻底放下了对老太太的最后一丝眷恋,不在奢求过多的关爱。她如今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虽然父亲嫡母疏于重视,但却有一个人人艳羡,绝顶出色的战神将军大哥哥,一个小意殷勤又言谈机敏的二哥哥,一个和她感情越发亲密的小弟,并多了一双不是同胞,胜似同胞的妹妹,人生还有何不足? 这世间本就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没有谁的人生能真正一帆风顺完美无瑕,除了被人宠着捧着不见半丝风雨的笼中雀,谁没有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呢?正因为经历过风雨,之后的彩虹才更加绚烂,自己走出屏障,阳光才会照耀。 至此,自己醒悟,走出了迷障的两朵金花,将会在日后夺目盛放。 第94章 宝钗信念 被迎春推脱了半日, 史太君又累又气, 却没奈何, 只得放开这个听不懂人话的木头姑娘,直截了当传来贾赦,打算从温情下手,跟他大叙母子之情。 因为贾赦要来,薛姨妈急忙带着姑娘们一起告辞回去。她倒是遗憾今日薛蟠没有被一道请来, 女儿宝钗已经悄悄跟她说了,贾珍捧赦大侯爷捧得心花怒放,路上就大包大揽等宁大将军回京要替他说些好话, 助他升官发财。薛姨妈心痒难耐, 只恨不能用自己的宝贝儿子替了贾珍去。 宝钗倒是比她妈妈清醒又精明, 知道自己哥哥那等惫懒脾气是不会讨宁大将军的喜欢的。若是赦大侯爷仍是过去那个浪荡纨绔,倒是可以让哥哥多多孝敬,混个酒肉之交。然而如今赦大侯爷为了儿子的脸面, 改了脾性,是断然不可能搭理她哥哥的。与其指望哥哥攀上宁大将军、赦大侯爷, 还不如她和妈妈加把劲儿,牢牢黏住二姑娘并大太太。有时候, 女眷们的交情也能派上大用场。 如今宝钗已经基本说服了薛姨妈放弃所谓“金玉良缘”, 便是那个硕大的金项圈并那把金锁都已经被宝钗压了箱底儿了。她也知道, 自己入宫的资格多半被哥哥杀人一事耽误没了,然而这世上,蛇有蛇踪鼠有鼠道, 有时候酒肉纨绔也有自己的路子。不见东府那对浪荡爷们儿,拿着钱便能捐官。她们家虽是皇商,做不了官,然而最不缺的就是钱。没有路子,就拿钱砸开,没有资格,就拿钱去买。只要找对了方法,并坚持不懈,宝钗相信,终有一日自己可以实现青云之志。 说起来,宝钗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因为父亲早逝,妈妈软弱,哥哥不成器,她不得不早早抛却天真无邪,替整个家庭打算起来。便连自己的前途,也得自己操心。为了薛家不败,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得力的夫家,以期将来可以帮衬家族。 其实,如果可能,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能撑起来的嫂子,然而就她哥哥那副模样,哪有好人家的千金愿意嫁过来?为了薛家,宝钗只能选择牺牲自己的幸福,她的目标在宫廷,放弃了正室红装,当一个终身被人压一头的妾,哪怕是皇家的妾,也是一种心酸。但她没有办法,唯有她入宫,得宠,晋位,薛家才有保障。 最好的例子就是她那个犯了罪的姨妈,如今仍然能风风光光的当着掌家主母,不就是靠着生下了娘娘吗?若她能爬到元春如今的地位,甚至哪怕更低一点儿,她的母亲也会受益。整个薛家也能得到提携,最起码会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若她真有造化,能生下龙子,薛家起码还能富贵三代,她也不负父亲曾经的宠爱和教诲了。 当日在宁家,她就见到迎春跟着王府出来的教养嬷嬷学规矩,深知想要入宫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迎春、黛玉和惜春都在选秀的名单上,待到大选之年便可以入宫,若得青眼,就是一飞冲天。然而三人却都志不在此,一个个连选秀两个字都不爱多提。宝钗艳羡无比,她宁可当一个宫女也想进去的宫廷,人家却是不屑一顾的。 没有选秀的资格,想要入宫只能走旁门左道。宝钗想起了贾嫔省亲那日跟着出来的彩嫔抱琴,那是元春自小的丫鬟,因为当初打着国公府嫡长孙女的名号,得以带一个丫鬟入宫。如今宝钗想的就是讨好了迎春,待她选秀的时候,充当丫鬟跟着进去。宝钗心细如发,从岳嬷嬷对迎春的教导中便能看出宁大将军无意让妹妹入宫做娘娘,甚至都没费心教导迎春的丫鬟适应宫廷,显见的是准备托关系让迎春被撂牌子,回家自行聘嫁。 宝钗羡慕迎春有个好哥哥,但她也不愿意埋怨自己的哥哥,人各有命,她摊不上出息的哥哥,就只能做一个出息的妹妹。宝钗愿意自降身价做迎春的丫鬟,随侍入宫。她只求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能到上位者跟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如果进了宫,没能留下,她也就死心了。可是连进都进不去,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甘心的。 原本,迎春远在宁府中,她是八竿子也够不着的。幸而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迎春搬回了近在咫尺的荣府,若不牢牢抓紧时机,上哪里去等下一回?距离大选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她如今将将十五岁了,到大选的时候便是十六岁过半,离要求的最大年龄十七岁只差一线,是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跟着迎春不能成事,哪怕她能再攀上更加年幼的惜春,也进不得宫了。 下一届大选,迎春十五,黛玉十三,都在应选之年;然而惜春还不到岁数,要等下下届。但宝钗却只有一个机会,要么迎春,要么黛玉,必须攀上一人,随之入宫。至于进去了之后要怎样施展手腕,她现在还顾不得谋划,毕竟若是进不去,什么计划都是白搭。有时间去想那些,她还是赶快跟两个姑娘交情莫逆起来有用得多。 迎春和黛玉同时发现,原本就待人平和亲热的宝钗越发亲切起来。因为史太君传了贾赦过去说话,她们这些小姑娘只能到侧楼去避开,或者跟着大太太回家。但邢夫人不敢在贾赦走之前先回去,便留下她们一起在东楼看戏。 这戏没什么意思,姑娘们也不大爱看,加上天气酷热,都三三两两的躲在阴凉处,由丫鬟们不停的打着扇子,扇着凉风,懒洋洋的说话。 惜春年纪最小,也没什么忌讳的,酷热难当让她昏昏欲睡,尤氏便带人去打发她小憩。探春正拉着黛玉说话,问她去了荣侯府里过的怎样,平日可能常常见到大老爷等等。宝钗便坐到迎春身边,摇着那日贾嫔赏下的宫扇,笑微微道:“没想到天气这样热,明儿我可不想来了,迎妹妹可还要再来一日?” 迎春因为放下了心结,此时心胸开阔,也活泼了些,加上对宝钗感官不错,便也叫了声宝姐姐,道:“我现下就想回去呢,只是太太在这儿,不得走罢了。” 宝钗马上俯就讨好道:“我妈妈也嫌热得很,要回家去,不如你跟我们一道走,大太太必然是放心的。” 迎春觉得宝钗真是体贴,想的周到,跟着薛姨妈可不是能回家么,当下笑着道:“那可要多谢姨妈了。待我去问过母亲和二嫂子。” 宝钗也跟着起身,道:“我也需向大太太辞行才是,咱们同去。” 迎春便道:“也叫上林妹妹,倒是四妹妹,睡着了,也就罢了。等晚上天气凉快了,让二嫂子带她回去便是。” 两人就一起过去找邢夫人,说了天热,想随薛姨妈回家一事。邢夫人虽然跟薛姨妈没亲戚,也不喜欢她身为王夫人妹妹这一污点,但论脾性,薛姨妈常年笑脸迎人,又会察言观色,还是很会讨人喜欢的,最重要的是,薛家巨富,每次出手都大方的很。邢夫人爱财的毛病是再改不掉的,薛姨妈三天两头找借口孝敬她些宝石头面、翡翠镯子、金银项圈等事物,相当能衬她的意。因此毫无反对,还主动托付薛姨妈道:“我这几个姑娘就交给你了。” 薛姨妈满口应承,拉着迎春不松手的摩挲:“不是我奉承大太太,从金陵到京城,我见过多少人家的姑娘,加起来也比不得大姑娘,这样温柔平和,又乖巧能干。不是我吹嘘,我家宝丫头素日在家就是极能帮衬我的,可也比不得迎大姑娘掌管诺大一个侯府,也不出半点差错。只说当然宁大将军出战海疆,那份闭门锁府的果断坚决,就不是寻常姑娘能有的。大太太有了这么个女儿,可比十个儿子都强呢。” 邢夫人笑道:“她大哥哥器重她,特特请了嬷嬷来教养,我竟也不大管的,总归还是自己立得住,只是她年纪还小呢,偶尔做事有模有样,可也有倒三不着两的时候,经不得姨太太这般夸赞。” 两人你来我往的夸着对方的闺女,里子面子都顾全了,才告辞离去。薛姨妈坐一乘四人轿子走在前面,宝钗黛玉和迎春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紧随在后。贾珍机灵,让贾蔷带几房可靠下人护送,又有薛家自己的家人陪在后边,一路倒是平安无事进了荣府。 过了二门,薛姨妈下轿,姑娘们下车,宝钗趁机邀请道:“家里没人,你们单独呆着也是无聊,不如到我家去坐坐。”薛姨妈也拉着黛玉道:“后儿初三,是你们薛大哥哥的生日,那古董行的程日兴,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们薛大哥哥孝敬了我,又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都送了些去。只怕人数太多,分薄了,今儿你们姐妹随我家去,也尝个新鲜。” 第95章 梨香院中 贾家的亲戚关系一向就是乱七八糟, 因此众人之间的称呼也是彼此随意的,怎么方便就怎么叫着, 薛家跟大房好歹还能靠着王熙凤扯上关系, 但跟林黛玉可是没半点关系的,只是黛玉在史太君身边养了好些年, 也习惯了随着喊薛姨妈,宝姐姐等, 听她提起薛蟠, 也没多想,只看迎春的意思。 迎春因为有宝玉败坏姑娘们闺誉在先,对男女大防看的极重, 此时不觉微蹙眉头, 道:“薛大哥哥孝敬薛姨妈的东西, 我们怎么好分享?” 宝钗知道她担心什么, 急忙拉着笑道:“我哥哥就是那没笼头的马,白日里就没有个在家的时候,你们过去了不妨事的。” 听说薛蟠不在, 迎春倒觉得好些, 只是仍旧不大想去, 自从薛家来了, 她还是好几年前跟着姐妹们一道去过一回梨香院呢。因为那时候她不受重视,薛姨妈讨好史太君,多是捧着宝玉和黛玉这两个的,对她们三春姐妹并不大热络, 只是,薛家世代皇商,自有一份待人接物的体统习惯,饶是不受重视的贾府姑娘,薛家款待起来仍比旁人周到许多。相比之下,史家、王家的当家太太,素日见了她们三姐妹就跟没见着一样,只会搂着宝玉疼爱。由此可见,宝钗会做人会来事儿,着实有薛姨妈的好榜样在前,就是不知道薛蟠是怎么长歪了的。 不便驳了薛姨妈的面子,加上黛玉小时候也是常去梨香院坐坐的,姐妹俩也就没再推辞,答应了过去小坐片刻。薛姨妈并宝钗心中欢喜,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好生照料她两个。宝钗早就献计给薛姨妈,道迎春和黛玉都是自幼失母的,只怕从这一点上容易打动她们。薛姨妈当下摆起全副慈母心态,只当是待自己的宝钗一般对待迎春黛玉姐妹两个。 一时宴席还没收拾妥帖,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果来让她们吃茶,因着天热,唯恐之前出去一回中了暑,还特地让丫鬟们熬了解暑的香薷饮来。黛玉是素来吃药习惯了的,也知道自己体弱,倒没推辞,端起来就喝了。迎春却不大喜欢那味道,推拒道:“我没中暑,很用不着那个。” 薛姨妈赶上来,贴着迎春坐下,一面亲手打着扇子,一面搂着她笑道:“我的儿,那不过是味解暑的汤,算不得药。你瞧妹妹喝的多痛快,你做姐姐的,反而怕喝个苦汤子不成?” 薛姨妈并宝钗赌对了,迎春和黛玉确实羡慕有母亲的姑娘,眼前能见着的,除了三姑娘探春的亲娘赵姨娘那么个反例,就属宝钗有亲娘。薛姨妈生的又慈和,这般当自家女儿似的搂着说话,两个姑娘都很受用,迎春遂乖乖端起来喝了。 旁边宝钗早叫丫鬟莺儿端来了一匣子配药的甜点心,迎春一放下那银白点朱流霞花盏,宝钗马上拿帕子捻起一小口清凉的甜橙糕喂到她嘴边。迎春急忙张口噙了,只觉一丝甜凉在口中扩散开来,顿时冲淡了药味。薛姨妈则顺手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抹抹嘴角,动作熟练又自然的就像她们真是一家子母女姐妹一般。 开了好头,后边就容易多了。薛姨妈和宝钗净捡着迎春和黛玉会喜欢的话说,先是关心了一下黛玉的身体,听闻她要吃药,直说自家有药铺子,许多上好的有年份的药材多得是,若有需要的只管来拿。一面说,一面就让丫鬟拿自家药铺子里做的香雪润津丹来。此物是夏日常备的解暑生津丸药,富贵人家都有自己的配料方子,薛家用的是金陵常用的方子,和京中有些许不同,且自家药铺出品,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两人含了一丸,觉得确实好吃。薛姨妈不由分说让丫鬟给盛了一小匣子,交给两人的丫鬟,让带回去吃。因着是些小东西,又是长者所赐,不便推辞,两人都道了谢,接下了。 宝钗接口聊起了今日的戏文,三人都是闺中才女,说起诗词歌戏各有见地,颇为投机。薛姨妈就不懂这些了,便只安排厨下做了好酒菜来,除了薛蟠孝敬的四样新奇东西,又额外做了醋渍葫芹、橙香芦荟、鸡油笋丝、松花鸭卷两荤两素四样凉菜,都是夏季里爽口又开胃的,又有木莲豆腐、什锦蔬菜、樱桃鸭肉、梅花冬瓜这样又好看又好吃又是小姑娘们喜欢的热菜,夏日里一向胃口不好的迎春和黛玉难得畅快的吃了一回。 饭后又上了玫瑰乳酪,酸酸凉凉的,且玫瑰利肺健脾,有益肝胆,芬芳甘美,又能养颜,正适合闺中女儿。迎春和黛玉见薛姨妈安排一顿小宴都这样细心周到,且毫不藏私的一边教导她们什么场合适合什么菜品,真如母亲教导女儿一般,心中各是五味陈杂,却丝毫不生反感。 待到晚间稍凉,薛姨妈主动提出让宝钗陪着她们回栖霞苑去。迎春十分推辞,只道她们自己走就是了,不必劳烦宝姐姐一回。宝钗却笑道:“你们今日见了我的闺房,却不给我瞧瞧你们的屋子么?”说着,一手挽上一个,笑着辞别薛姨妈,一径去了。 三人回到栖霞苑,迎面看到揉着眼睛还在犯困的惜春,和陪着送回来的凤姐儿,宝钗当先打招呼道:“凤姐姐,四妹妹,可用过晚饭了?” 凤姐儿扶着惜春笑道:“快别提了,都是老太太闹得。咱们只说是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 迎春忙问:“这话怎么说的?”老太太叫了她爹进去,难道不是为了拉拢策反他吗?怎么会出别的状况?那她爹是上当了还是没有? 凤姐儿看着丫鬟们服侍惜春在榻上躺下,才拍手笑着道:“你们才走,那冯紫英家听见咱们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送礼。跟着赵侍郎也有礼来,及至后来,凡一应远亲近友,听说咱们家在庙里打醮,从老太太开始女眷都在,全来送礼。我们都忙着赶着的接,又有各家婆子去给老太太请安,竟是流水般的接见不停,别说吃饭了,连茶都来不及吃一口。” 黛玉笑道:“说的这样可怜,紫鹃你还不快给二奶奶倒茶。” 凤姐儿接过去,继续笑:“老太太抱怨天抱怨地的,只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因此明天是不打算去的了,你们怎么说,可还要去?” 迎春道:“今日都坐不住了,哪里还会再去?” 凤姐儿吃了口茶,道:“打墙也是动土,横竖已经惊动了人,我明儿却乐得还去逛逛。”又问宝钗:“姑妈可还要去?”自打两房分家,王熙凤就改口喊薛姨妈为姑妈,对着王夫人却喊二太太,生生气得她肝疼了好几日。 宝钗见状,便也叫凤姐儿为表姐,道:“不去了,天热得很,我妈妈怕中了暑,倒麻烦人。” 凤姐儿撇撇嘴,嫌姑娘们都没趣儿,只说:“这样闷的天气,还在屋里闷着,有什么趣味儿,我是不懂你们的,不如去听戏。”说着,抬脚走了。她忙活了一天还没吃饭,饿得很了,可不空着肚子跟她们瞎扯。 迎春跟进屋里去看惜春,见她睡的香甜,虽一餐未用,料想也不妨事,只叫丫鬟们备好茶点,一房夜里醒了肚子饿,便出去了。黛玉同迎春一道住在东厢,这时候正领着宝钗参观,见迎春回来,宝钗就自觉告辞,穿过梨香院,又跟薛姨妈嘱咐了几句话,便回大观园自己的住处缀锦楼去了。路上碰见正往秋爽斋走的探春,彼此招呼了一句,又撞见回去蓼风轩的李纨,三人行了礼,问过晚膳,随意聊了两句就没什么话可说,便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除了王熙凤,居然只有贾赦又去清虚观了。原来昨日他提防了一天,思考了各种应付史太君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料到老太太人缘还不错,许多人家都派了婆子来请安拜访,让史太君根本没时间拉着他单聊。贾赦乐的不行,抱着胳膊看史太君强撑着笑脸应付各家的婆子累的直不起腰来,不得不宣布第二天不去了。 贾赦乐颠颠的自己去了,王熙凤到了清虚观才知道大老爷也来了,吓了一跳,正想着要不要去请安,便见尤氏撞门进来,对她道:“我家大爷带着蓉儿、蔷儿陪着呢,我来你这里坐坐。”妯娌俩便坐在一起看戏,中间又用了一顿干干净净的素斋,直到晚间才回去。 史太君一大早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贾赦今儿又去听戏了,心中气闷,可碍于自己亲口宣布了不去,只好独自生闷气,并叫人留意着,看贾赦几时回来。 结果贾赦回来的时候,连定省的时间都错过了,这么晚的时间点儿了,就算是亲母子,又都一大把年纪了也没法单独相处呢,只好白白错过一天。 如此便只剩下第三天了。 第96章 母子对谈 贾赦也在琢磨, 今儿老太太是去还是不去。若她去, 自己肯定要躲开, 若她不去, 那自己还是去的好。母子俩都在试图猜出对方的想法, 还是贾政直接,一大早就上门, 堵着要去上朝的贾琏,劈头就问:“大老爷今儿可还去观里?” 贾琏如今是正四品的郎中,有资格上早朝, 可没工夫跟这个闲空一大把的二叔瞎扯淡,便急急道:“我竟不知道,二老爷还是自己去问吧。” 贾政就等这句话呢,闻言一摆手,道:“那你走吧,我且进去。”说着抬脚就迈进荣侯府大门,门子见二爷亲口说了让二老爷进,哪里敢拦,贾政顺风顺水就走到了自己窃居多年的荣禧堂门口。 真是无限怀念啊!那些美好的日子,昔日里,正堂他住着,人脉他握着,印鉴他掌着,对外的一切事宜都是他周旋着···结果,熬到女儿封妃, 这些好事儿反倒没有了!不对,还是那个姓宁的小子回来才没有的。贾政愤愤然冲着假想中的宁珊唾了一口,四下看看,见没人发觉,才整整衣冠,昂首挺胸迈步进门。 贾赦见着贾政十分不虞:“一大早的就来堵门,你还有没有点子规矩?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贾赦昨晚想了一宿,为了躲避史太君,最终决定要起床去上早朝,结果却被贾政给堵在家里,生生耽误了。 贾政便邀请道:“既然错过了早朝,不如一道去清虚观吧,这也是娘娘吩咐的,还是坚持完三日好些。” 贾赦就烦贾政有事儿没事儿都提娘娘,顿时一口唾回去,道:“老子上朝是给皇上效力,怎么地,你那娘娘比皇上还大?” 贾政吓得噗通一声给跪了,朝着皇城方向连连拱手,道:“兄长勿要胡说,我一心为皇上效力,此心日月可鉴,万不敢有慢待狂妄之举。兄长还请慎言。” 贾赦一肚子不耐烦的躲开贾政跪着的方向,坐到一旁,随手拎起茶碗,道:“你待怎么地?”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别横在老子跟前,伤眼睛。贾赦愤愤腹诽,只待贾政有一句话说不对,立刻喷他一脸。 贾政咬了咬牙,揣测再继续跟贾赦打马虎眼应该行不通,就索性说了实话:“母亲那里,有些事情想跟兄长商议。”顿了一顿,又加一句:“许是与娘娘有些关系。” 贾赦“嗤儿”的一声笑了,撇掉茶碗,指着贾政道:“老二啊老二,这么多年了,你最会装,如今也是这么着,自己的闺女有事儿要求爷,也得拖上老太太心里才有底是吧。”义正词严的仿佛他自己不是靠着大儿子耍威风似的。 如果想攻击贾赦,贾政也有的是话,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忍没办法,只能任由贾赦奚落个痛快,末了,人家抹抹嘴,道:“就走一趟吧,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 贾政急忙领路,带着好不容易肯松口的贾赦直接从大观园侧门连通荣侯府的小路进了园子,走最短路线,直扑蘅芜苑。贾赦还很有心情的观赏了一下景致,如今刚入盛夏,外头一片闷热,独这处蘅芜苑,清厦旷朗。顺着云步石梯上去,满院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在盈盈夏日之中,显得清凉可人。 进了屋,贾赦正欲行礼,未及弯腰,便被满面笑容的史太君叫了免礼,内心冷笑一声,面上倒做出感激的样子,走到左手边坐下了。贾政在对面坐下,挥手叫退所有丫鬟,这次连鸳鸯都没留下,屋中只有他们母子三个,静坐说话。 史太君先开了口:“珊儿那孩子,算算日子也快抵京了吧。”竟是直接了当把今日聊天的主题人物点明了。 贾赦倒一愣,随即警惕道:“老太太还想做媒?我早说了这事儿不成。” 史太君摆手道:“上次不过顺口说说罢了,只看那孩子如今年纪也大了,还不成家不像个样子。你若不喜欢也就算了,何必动气?前儿去清虚观里,张道长还给宝玉说亲呢,也没见政儿怎么着不是。你呀,就是这脾气,太坏了些,没得净得罪人。我是你娘,自然不跟你计较,若是在外头,又有几个肯让你的?”说的有理有据,又温馨又体贴,就跟教育垂髫幼童似的。 贾赦冷哼一声,不屑道:“现在在外面,没几个不让着我的。政老二不敢发脾气,那是他没有能耐儿子给撑着,可是靠着贵人女儿,他不也没少得瑟么?当初建这个园子,不但动了外甥女的家产,连我闺女的嫁妆都给没下了,至今没个说法,还想怎么着?” 贾政被说的脸皮青紫,他是知道王氏那女人东挪一笔,西借一笔的,弄了旁人不少银两,可这也不是他干的,凭什么指着他的鼻子骂。 史太君也暗恨王夫人坏事,只好自己揽过来,道:“迎儿那孩子也是我孙女,将来出门子我自有体己给她,差不了的。” 贾赦毫不通融:“能给她三十万两的体己?我看老太太统共也只有这些吧。”其实老太太的体己到底有多少,除了她自己和管着账房钥匙的鸳鸯谁也不清楚,贾赦也是混猜的。 史太君便是有三百万两体己,那也都是要留给宝玉的,怎么可能拿出三十万给一个庶出丫头?“老大,不是我说你,迎丫头是个庶出,怎么能陪那么多嫁妆出门子?也太过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正该低调勤俭,你那样太过张狂了。” 贾赦笑道:“我也知道,我没个嫡出闺女,比不得老二,可谁让我儿子出息呢,实权侯爷,官封二品,他心疼妹子,要多给些私产,我能说什么?”说着转向贾政,道:“老二,你媳妇拿走的那些东西,可不是我的,等大军回来,我把珊儿叫来,你自己跟他说?” 贾政见自家闺女都要提前请清客写好稿子,背诵下来才能不怯场,如今哪儿有底气去跟得胜大将军对话,急忙哀求史太君道:“老太太,这事儿都是王氏那女人做的,我可一点儿都不知情。老太太千万同兄长说清楚,没得辱没我的名声。” 史太君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贾赦截了过去:“老二,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我这个老纨绔都懂得的道理。你如今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操心不齐,还想做官?”贾政的脸皮更加青的发亮了。 贾赦打定主意用一件事赖掉另一件事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脑子不好使,同时做两件事容易被坑,那就一个一个来。 两手一摊,贾赦将无奈和无赖一同表现的淋漓尽致:“老太太,政老二,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看珊儿立了功,想让他拉拔娘娘吗?不是我说你们,一边坑着我闺女,一边又算计着我儿子,你们自己想想可能不可能吧!” 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贾赦继续气人:“我也不明白是怎么着,横竖珊儿那孩子就是看迎丫头顺眼,就是疼她。三十万两眼都不眨就给出去了,你们摸摸心口,自问做不做得到?我家迎丫头将来也是要选秀的,珊儿留着那功劳去支持自己妹子不是比照拂你们二房的娘娘强得多?” 史太君和贾政同时变了脸色,他们怕的就是宁珊用军功送迎春入宫,帮她得宠。一家子资源有限,捧了一个人,就顾不上第二个了。若是迎春真的进了宫,身后一个宁珊一个贾琏,一文一武的帮她撑腰,元春怕是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在攸关自身利益的时候,贾政的脑子转的十分快:“这话不通吧,不是给了三十万两嫁妆,要送二丫头风风光光做正头娘子夫人么?怎地又要入宫?兄长可要想清楚,如今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好好的立在那里呢,二丫头若是入了宫,可就一辈子不能穿红了。” 贾赦撇嘴道:“我想清楚有什么用啊,得你和你媳妇想清楚,我闺女的嫁妆都给你们挪用了,还怎么嫁人呐!没别的法子,将来也只好往那不需要嫁妆的宫里送了。” 贾政急忙担保道:“回去我就催那愚妇将二姑娘的嫁妆点齐送回去。” 贾赦一拍手:“着啊!你几时送回嫁妆,咱们几时再谈下话。老太太,儿子这话可公平?” “公平!公平!”公你娘的平!如果贾赦不是史太君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真想把这句话摔到他脸上。他们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等凑齐了嫁妆银子再谈要求?海疆大军开拔近一个月了,就算押送了战俘贡品走的慢,这个月也该到京城了。若是不赶在宁珊受赏前把功劳挪给元春,等圣旨下来,哪里还有商榷的余地?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史太君这会儿连脑子不转筋的小儿子也厌恶上了,生的那脑袋就是个摆设不成?竟然能被老大套进去,也是越发的没出息了,这么多年的书,把脑浆子都念干了吧!就说念书不是好的,他的宝玉,可千万不能送到老二两口子手下去养,还是得她老人家亲力亲为,才能养出珠儿和娘娘那样的好孩子来。 自觉已经给贾政设下难题的贾赦十分满意的扭扭腰,松松筋骨,轻快道:“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一步了。虽说现在上早朝来不及了,但还能去衙门里坐坐,瞧瞧能搭把手干些什么。我在家歇了大半年,多亏部里的同僚们帮衬,也该表表感谢去。” 贾政只觉腿上一疼,深深受到了伤害。明知道他被削职了,还在他面前提衙门,大房父子俩果然都不是好的。 史太君也觉得应该送走贾赦,跟小儿子好好谈谈,教教他说话的艺术,别蠢到被老大套进去。“那你就去吧,好生做事,别没深没浅的,得罪了人,给家里惹祸。这一点上,你该学学政儿,从来不用我操心。” “是是是,老二不用您老操心惹祸,只用您老操心他一个员外郎坐了二十年不挪窝。”贾赦斜乜贾政一眼,连惹祸都不会,你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史太君老羞成怒:“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罢了,等几时成了阁老重臣再来嘲笑你弟弟。” 贾赦懒洋洋伸着腰,道:“我有自知之明,这辈子也不敢想那么远,但横竖我不会把个从五品坐上二十年就是了。”如果大儿子不帮他升官,他坐够十九年就致仕,也能气死老二。 “老二啊,你回屋去,跟你媳妇尽快把那嫁妆银子凑齐了,也不是我着急,不过要是晚了,珊儿那孩子入了京,进了宫,受了赏,你那些小算盘也就全没用了。”临走前再戳贾政一刀,并抢在史太君翻脸要扔玛瑙枕之前敏捷的夺门而出,贾赦深深为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这阵子早睡早起,不喝酒嫖|妓,眼见着身轻如燕,康健如少,真好,继续保持,将来说不准能跟大儿子来一个上阵父子兵,也蹭蹭军功去呢。 第97章 众钗翻脸 听闻稻香村里爆发了震惊众人的争吵, 端方有礼的政老二和慈眉善目的王夫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扯头发甩耳光,撕衣裳扔绣鞋, 打的烟尘滚滚, 烽烟四起, 堪比边疆。 可惜贾赦没能亲眼瞧见,倒是邢夫人假借探病之名, 实则跑去狠狠奚落了王夫人好几次。至于贾政,顶着被媳妇儿抓花的脸,一连半个月都不肯出书房见人。 迎春嫁妆里, 但凡不是实打实的银子的东西都还回来了。大观园里众多屋子一时被搬了个十室九空,多宝阁全都空空如也,博古架上景况堪忧。史太君没法子, 开了自己的私库,搬出私产来, 把自己的屋子,宝玉的怡红院,黛玉的潇湘馆全给填补上了, 其他人的屋子要么自己想办法, 要么就是把没人住的园子封起来, 以免太过荒凉,既难看又难堪。 宝钗家资巨富,自己装扮屋子本来不难,但她不愿意家财露白, 再被王夫人惦记上,因此闺阁中雪洞一般,一色顽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插着时令鲜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梨香院里,薛姨妈也将值钱物件收的收,藏的藏,待王夫人过去套亲戚,想挪借的时候,却发现一无所有,根本无法开口。 贾赦熟知金石古玩价值,把贾政派人送回来的东西清点一番,发现价值大约有十五六万,差了一半,十分不满,派贾琏过去,力逼着还清。贾政只道还了东西便得,那些已经花用的银子,和装饰了的珠宝就算兄弟情分了,贾赦当即唾他一脸,毫不客气道:“政老二,老子几时跟你有兄弟情分?你抢老子荣禧堂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兄弟情分?告诉你,我闺女的嫁妆,少一分一厘都不行。” 贾赦逼贾政,贾政就去逼王夫人,王夫人不想动自己的嫁妆,就拿宝玉屋里的东西充数。反正她知道蘅芜苑里那老东西有钱,又舍得给宝玉花,她拿了宝玉的东西,那老家伙必然再掏腰包补上。 史太君把王夫人叫去,当着众多丫鬟们的面儿狠狠责骂她为母不慈,王夫人跪在地上,一会儿哭贾珠,一会儿哭元春,也不承认错误,也不推卸责任。史太君给她哭出了偏头疼,又有贾宝玉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王夫人的大丫鬟急急跑来找他,说王夫人惹恼了史太君,正要罚她。一时孝心大发,冲到蘅芜苑去陪着一道跪,只说替王夫人请罪,让老太太千万消消气,别伤了身子。 最宝贝的孙子圆润的胖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满眼哀求的看着她,史太君还能如何,只得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自掏腰包替王夫人抹平了此事。不过事后到底背着宝玉狠狠教训了她一番,又罚抄佛经,捡佛豆。王夫人都不吭声的受下了,横竖不破财便罢。 王熙凤带着羡慕的将迎春的嫁妆登记造册收进库房,回到屋里还在艳羡回味。贾琏教训她道:“那些东西你一手不许沾,谁也说不清大哥将来会不会查问,别到时候丢了爷的脸面事小,让爷没了差事爵位,看你去哪里哭去。” 王熙凤勉强扯开黏在册子上的目光,懒洋洋的回道:“难道我就那么目光短浅,连孰轻孰重这个道理也不晓得?”自从宁珊海疆大捷,虽然人还没回京,来讨好的人家就排起了长队。贾琏这一个月来收到的各种变着花样的礼物孝敬就抵得上旧年一年的俸禄并冰敬碳敬。王熙凤到时候,再蠢钝也算知道了手握实权的好处,再贪财,也不会坏了贾琏的官路。 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因为救主有功,很是得了些体面,她素日同宝玉就有些眉来眼去的,如今被王夫人正式赏到了宝玉屋里,拿了二两银子并一吊钱的姨娘份例,和原来宝玉身边第一贴心人袭人成对立之势。只不过袭人是史太君赏的,金钏儿是王夫人给的,两人身后各有靠山,斗得风生水起,互不相让。宝玉如掉进米缸的耗子,乐的在两人间奔忙,做小伏低,一时倒将宝钗黛玉都忘到了脑后。 宝钗趁这个机会频频回家,筹划着搬出大观园;黛玉则趁机在荣侯府里清清静静的调养身体。上次太医开的药好生吃完了一剂,如今又续诊一回,改了几味药,叮嘱继续吃着,只觉眼见着身体轻盈起来,心情也开阔许多。每日只同迎春、惜春一道学些规矩,念几句书,其他便是游园玩笑,十分快活。 时下节日繁多,待到端阳佳节,因为二房还清了迎春那三十万两的嫁妆,故而史太君在园中置酒,邀大房二房同聚,意为化解纷争,重归于好之意。贾赦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到底还是给个面子去了。邢夫人陪同,王夫人却因被史太君惩戒,仍在佛堂没有出来,薛姨妈便趁势招待姑娘们都往梨香院里去玩。 史太君为了同贾赦说些私话,也未阻止,只是让宝玉也去。宝玉有一阵子没见宝姐姐、林妹妹了,这时候十分欢喜。然而到了梨香院一眼瞧见迎春,偏迎春也瞧见了他,竟然视而不见,故意扭过头去同宝钗说话,将他晾在原地。宝玉这才想起此前曾同二姐姐拌了嘴,至今尚未和息。 他本来素爱捧着女孩儿,若让他认真给迎春道个歉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即便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无所谓。只是迎春如今十分厌烦宝玉,不愿意理他,任凭他说什么,只是不接话。宝钗有意讨好迎春,便也淡淡的,不理睬宝玉。黛玉本来就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越是热闹的时候,她反而越是冷漠,便也懒懒的不说话。 王熙凤今日随着邢夫人进园子去了,这里便没有人大说大笑的炒热气氛,薛姨妈虽有心,几次起了话头,然而只要宝玉接话了,姑娘们便都不吱声,一看就知道是不乐意跟他一起玩的。当下就哄着宝玉往外间去,让宝钗带姑娘们到闺房去玩儿。 宝玉一见姐妹们都不肯理他,当即泪湿衣衫,拉着薛姨妈哭道:“好姨妈,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就惹得姐妹们都起了厌恶,不肯同我说话?” 薛姨妈因知道了王夫人赏下金钏儿的事情,虽说时下大家族子弟大婚前房中多会放一两个人伺候,但宝玉如今不过十来岁,也着实太早了些。何况前段日子还在跟她商议“金玉良缘”,虽然她们薛家有心拒绝,但到底没说到面上,结果王夫人扭头就赏了姨娘预备役下来,可见是没把她的宝丫头放在眼里。薛姨妈是好脾气,但事关唯一的女儿,也不是没脾气的,当下也不乐意继续哄劝宝玉,只让人到外面去叫了薛蟠,让他领宝玉出去吃酒。 不到片刻,丫鬟就来回,说:“薛大爷请宝二爷去吃席。”薛姨妈当即让丫鬟伺候宝玉净面,忙不迭的给送了出去。宝玉随不情愿,但也怕再留下来会没趣儿,因此闷闷的去了。薛姨妈看着他走远,方松了口气,叫姑娘们出来尽情玩耍。 却不料,才说笑了半个来时辰,便听得丫鬟在外面急叫:“宝二爷又回来了。”众姐妹正玩闹着,一时收不住,宝玉刚一进门,便不知道叫谁一个帕子甩在眼睛上,当即“诶呦”一声,捂着眼睛蹲下去了。 心里厌烦宝玉是一回事,可伤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见他捂着眼睛直喊疼,别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急忙一起围过去,忙着问:“可是伤着了?”薛姨妈也忙忙的喊人去请坐堂大夫来。宝玉倒自己站起来,笑道:“并没有怎么着,姐妹们这样一关心,更加好得多了。” 黛玉一听,还是原来那么个脾气,料想迎春不耐烦,拉了她便回去坐下,只道:“外头请你吃酒呢,怎么这么快回来?” 宝玉见黛玉肯跟他说话,乐的什么似的,急忙答道:“不过是往常那些个人罢了,他们且自己坐着就是了,非得回回要叫我。”薛姨妈因为是让儿子领宝玉出去的,冷不防听见这话,心里好没意思,索性退身回到厢房里,不出来了。 宝钗便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才叫你出去的。” 探春也道:“主雅客来勤,你帮着薛大哥待客,也有你的好处。” 宝玉道:“快罢了,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宝钗因知道近些日子薛蟠竟不知怎的,跟冯将军家的儿子冯紫英联络上了,酒席上也有些官宦子弟,正高兴着,却听宝玉说并不愿同这些人来往,只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哥哥,断想不到他是连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也一并瞧不上眼,心中十分生气,嘴上也冷了下来:“原来我们家这些人并不配同宝二爷来往,倒也罢了,日后万万不敢高攀了。” 迎春倒是知道他的意思,心下生厌,不耐烦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也这么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堆里搅些什么!” 宝玉听见这话,越发同上个月跟迎春的口角联系起来,顿时急了:“二姐姐好没意思,净拿这些话将我做什么?若是瞧不上我,尽管去别的姐妹屋中坐着,仔细别让我这污了你的经济学问。” 惜春冷笑一声,道:“这里是宝姐姐的屋子,并不需要你决定谁能来谁不能来。便是宝姐姐,也是个知晓经济仕途的,怎样?我们都是些俗人,你怕腌臜了,快快家去吧。” 宝玉站在原地,涨的满脸通红,忽然一眼瞥见黛玉摇着扇子,嘴角带笑,顿时道:“林妹妹就不像你们这些人,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 黛玉手上扇子一顿,继而又轻轻摇起来,只道:“原来这却是混账话,我竟不知道这个道理。我从不与你说这些,本是因为犯不着,你若想听,我有一百句等着呢。” 宝玉被黛玉堵得满心直呕,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姐妹们都变成了这样,只站在原地里,哭着闹腾道:“怪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读了那些混账书,全变成了国贼禄蠹的簇拥了,怎么好好的清净洁白女儿家,也学的钓名沽誉起来,一道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迎春一听这话就恼了,如今家中做官的只有她爹并两个哥哥,这话跟指名道姓的骂人差着什么?当即站起来,指着宝玉道:“你可敢到二老爷跟前去说这是混账话?你口中的国贼禄蠹都指哪些个?我们老爷,大爷、二爷,可都是你说的国贼禄蠹呢。对了,还有隔壁东府惜儿的哥哥、侄子们,以前还有敬大伯并林姑父,也都是你口中读了混账书的混账人罢。” 别人倒也罢了,唯有林黛玉,以前听宝玉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往自己父亲身上联想过,如今被迎春指出来,当即也翻了脸:“既是这么着,我这个读多了混账书的国贼禄蠹的女儿想来也不配跟你宝二爷说话,以后可撂开手吧。”想起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任由宝玉侮辱父亲多年,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第98章 大承笞挞 好端端的一个节日,闹得三个恼两个哭的, 薛姨妈也坐不住了, 只得出来主持大局。 薛家世代行商, 最懂得用着朝前, 既然如今他们打定主义了,只想一心攀附宁珊,便对迎春格外热心周到。当即将站在地当中的宝玉推到一旁去,只让丫鬟给他端水净面,自己却坐过来, 搂着黛玉擦眼泪,又哄迎春道:“谁不知道宁大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大豪杰,谁说什么混账话,也不敢说到他头上去。” 迎春被气得脸色发白,胸口一阵急促起伏, 几乎上不来气, 探春吓得一直抚着她的胸口给顺气, 口中急急叫道:“谁有嗅盐瓶子, 快些拿出来一个。” 宝钗、惜春素日身体都好,从来不带这些,薛姨妈家中也少有这类东西,一时找不到,急的不行,最后还是黛玉哭着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 颤颤巍巍递了过去。宝钗也顾不得了,一手夺了就送到迎春鼻端,急忙叫道:“迎妹妹,快吸一口。” 迎春凑过去,连连深吸两大口气,顿了片刻,绷紧的背脊方才松了下来,一口气算是缓过来了。宝钗、探春都吓出一身冷汗,惜春在一边撑着黛玉的背,怕她哭软了会摔到,一时没看见迎春面色青白的吓人,倒是更关心黛玉多一些:“好姐姐,你身体不好,经不得这么哭的。” 薛姨妈一手一个抱着迎春、黛玉,苦劝不止:“好姑娘们,没人敢说你们爹爹,哥哥的,宝玉那孩子素来疯疯癫癫,说话没个正经,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快些缓一缓,别哭了,也别恼了。我叫你们宝姐姐送了他出去就是了。” 宝钗听了,便去拉宝玉,道:“你把妹妹们都气成这样,还不快些躲开去,真要让迎妹妹气得喘不上气,林妹妹哭的昏死过去才称心如意吗?” 宝玉被薛姨妈一把推到椅子上的时候就傻住了,这时候宝钗让丫鬟莺儿、文杏将他拉出去,竟不知道反抗,就那么带着一脸连哭带吓出来的冷汗混着眼泪被推到了门外。 屋内迎春缓过气来,就要家去,只道:“今后有宝玉在的地方,我必不去了。我在的地方,他也别来才好。”黛玉还在哽咽不停,宝钗、惜春都围着劝说。 薛姨妈抱着迎春不放手,只叫人去收拾宝钗房间,让她过去躺躺,等平复的好了再走。一边又胡乱张罗拿些丸药来,竟连宝钗那海上方的冷香丸都命取出来了。 宝钗一边哄着黛玉擦眼泪,一边笑道:“不是我舍不得那冷香丸,只是药不对症,拿来又有什么用。妈妈倒是正经把上房收拾好了,带迎妹妹进去睡一觉,歇过来也就好了。”薛姨妈一听,连连点头,急着命人去收拾自己上房,让丫鬟们扶着迎春、黛玉姐妹两个到榻上躺下,叫丫鬟们打扇子扇凉,抚胸口顺气,又命备了温热的清火茶来,慢慢喂着喝了一些。终于两人都平静下来,合上眼睛休息才算放心。 见迎春、黛玉又气又累、疲惫不堪的睡过去了,薛姨妈方拉着探春、惜春出来,重又坐下,只道:“今儿竟别往园子里去了,免得老太太和我那姐姐心疼宝玉,发作到你们头上。” 惜春道:“我只管等二姐姐醒了一起回家去,是不进那园子的。” 探春则被宝钗拉住,道:“妈妈只派人去说,我留三丫头住下来陪我就是了。” 薛姨妈点头道:“很是,你带着你三妹妹睡,过了这一节再说。” 再说宝玉,一头汗一脸泪的,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园子里,还不等回房去长吁短叹,或者跟史太君撒娇哭诉,便迎头撞上了贾政。 宝玉因被黛玉一顿排揎,心中早已五内摧伤,又被迎春教训数落一阵,只觉满腹委屈,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啼哭一面混走,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些什么?好端端的,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又咳声叹气。你哪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贾政刚刚从史太君那里回来,虽然还了钱,仍被贾赦奚落一番,内心一股子火气,全被宝玉撞了出来,只待他有一句话答得不对就要发作。 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但最怕贾政,何况他也知道国贼禄蠹并读书上进是混账话这种事情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因此葳葳蕤蕤,半天不敢言语。 可巧,也从史太君那里散席出来的贾赦溜溜达达也走到这里,看见贾政在训斥宝玉,随口插言道:“老二,大过节的,别没事儿找不痛快。”才说完,便见后边人影一闪,看衣衫式样,似乎是个丫头,当即叫住:“后边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那丫头唬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了,贾赦和贾政凑前一看,见她面生,不想自家侍儿,不由面面相觑,又去看宝玉,以为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贾赦当即笑道:“果然是我辈风流子弟。”贾政却睚眦欲裂,恨声道:“这是哪里来的?” 那丫头却是宝钗身边的文杏,被自家姑娘指使着将宝玉拉出去,送进园子,刚把宝玉推到园子里面,准备回梨香院,就被大老爷和二老爷叫住,吓得半死。 宝钗素日带着走来走去的都是大丫鬟莺儿,偶尔也会带着香菱,文杏是个二等的,不常在跟前伺候,并没见过贾赦和贾政,又因为是老爷们,只知道害怕。听见问话,也没分清是问谁的,急忙就磕头回道:“奴婢是薛家的,宝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贱名文杏,不足挂齿。” 一听是宝钗的丫鬟,贾赦就知道自己想差了,不觉小咳一声,装模作样道:“是你们姑娘使唤你办事的?那快去吧。” 文杏颤抖着答道:“姑娘叫奴婢送宝二爷进园子,如今送到了,正要回去。” 贾政觉得没趣儿,不免不满道:“既然是姑娘使唤你的,何必蝎蝎螫螫?”害得他在老大面前落了脸面,这薛家到底是商家,教出来的丫鬟也不是能做事的。 文杏心里害怕,一股脑的把话都倒出来了:“因为宝二爷哭的那样子,奴婢生怕他瞧不清路,摔着绊着的,便想着要不要再送一程。可又惦记着家里的姑娘们被宝二爷气得狠了,二姑娘气都喘不上来,林姑娘哭的几乎昏死过去,三姑娘、四姑娘都慌着,因此奴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贾赦、贾政一听,这就是宝玉没干好事儿,而且事关自个儿闺女,问还是会问一声的:“宝玉怎么惹得姑娘们又哭又病的?”这小子不是专爱在姑娘们群里做小伏低吗?怎么还会跟她们闹僵了? 文杏一口气把宝玉那套国贼禄蠹的理论和宝玉言语中骂了大老爷、宁大将军、琏二爷、敬大老爷并林姑老爷的话全学了一遍。不等她说完,贾政早已被气得面如金纸,一叠声喊道:“拿大棍来!拿绳索来!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众清客急忙上前要劝,却见贾赦站在一边,嘴角挂着冷笑,贾政越发觉得丢脸,甩开众人,大喝:“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贾赦仍然看着,冷笑道:“老二,怪道你不肯做官了呢,原来是怕儿子嫌弃你是国贼禄蠹。我却是个好脸面的,被人骂着也要去做官。便是我的儿子们,我也断不容他们为了几句辱骂就致仕回家的。只是可叹咱们父亲、祖父,舍生忘死征战沙场,为这个家操劳一生,到头来,连孙子都瞧其不起,嫌弃的很呢!” 贾政一听,更加怒上心头,高高扬起板子,狠命打下来,口中还叫道:“我打死你个不肖的孽障畜生!”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先得了信儿,顾不得禁足令,直接从佛堂跑了过来,伸手就去抱那板子。贾赦见王夫人来了,偏着身子躲开一半,却仍然不走,只待看贾政要如何处置这个混账儿子。 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王夫人拦不住,索性哭着扑到宝玉身上去挡,口中求着贾赦道:“大伯,我知道你恨我和二老爷,只是不该迁怒宝玉,到底跟我们这糊涂老爷说了什么,好歹口下超生,放过我的宝玉吧!” 贾赦古怪一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也不敢说。你的宝贝儿子把咱们家老太爷,太老太爷并整个朝廷文武官员都一起骂的狗血淋头了,这份胆量和气魄,我是佩服的!”王夫人一听,这明显不是贾赦在挑事儿,而是自己儿子不知道被谁挑唆着,说了错话了。只是,这错的也未免太过离谱,怎地能将那些人全骂进去?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又骂贾赦道:“你就这样狠的心肠,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打死侄子吗?” 史太君来的晚,没听到前面的话,贾赦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老太太先听听你的好孙子都说了些什么,再来骂儿子不迟。”说着,令人把吓软了的文杏拎过来,当面复述给史太君听。 史太君听到一半就痛哭出来:“这可怎生是好?如何就养出了这么个不肖的孽障。”她再宠着宝玉,也是看在那块先天来带的宝玉附赠的大造化上的,若让这番话流传出去,整个贾家都要被人恁死也没处去喊冤,这时候哪里还是再护着的时候?必须狠狠得打,重重的打,打的让那些被得罪的人都觉得宝玉受到了教训,才能躲过这一劫难。 王夫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是亲生的儿子啊,又是唯一的指望了,若真打坏了,她下半辈子还怎么活? 史太君重重拎起拐杖,打开王夫人抱着宝玉的手:“糊涂啊!这话要传出去,他还能有什么前途?便是连个好姻缘都找不到了。你且放手吧,都是你们夫妻素日疏于管教,又让外面的混账种子给勾搭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才不劝不成!”王夫人跪坐于地,嚎啕大哭。 第99章 悲喜对比 再回头来看梨香院, 安顿好了迎春和黛玉之后, 宝钗才发现文杏一直没回来, 便叫莺儿去找。 莺儿去了不到半刻钟, 就一脸灰白的冲了进来:“不好了, 前头二老爷动了板子, 说要打死宝二爷。大老爷在一旁站着,文杏在地上跪着,只怕是···”话未说完,薛姨妈和宝钗同时白了脸,怕是文杏被两位老爷撞见,胆子又小, 又不禁吓, 将宝玉那些混账话全给交待了。 薛姨妈匆匆撇下姑娘们,扶着丫鬟同喜、同贵急急就往园子里赶过去。留下白着脸的宝钗和探春相对坐着, 唯有惜春年纪最小,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一心惦记着屋中两个姐姐, 不知道被宝玉气得怎么样了。 薛姨妈赶到的时候, 正好踩着史太君脚跟。史太君一见她就没了好脸色,她本来就把带坏宝玉的责任归到了薛蟠头上,又因为是薛家的丫鬟把宝玉的话说给贾赦、贾政听的, 当即恨上了薛家。 薛姨妈自个儿还觉得委屈呢。你们家的小爷不说正经话,还牵连上我们姑娘的丫鬟,被扣在这里看打人, 生生吓了个半死。那些混账话,就算是薛蟠也是不会说的,你们娘们儿们一个个的,自己没教好儿子、孙子,倒知道怪别人。当下薛姨妈就彻底坚定了不跟王夫人做亲的信念,她儿子被打成这样,肯定要记恨道自家头上,以后闺女进了她家的门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此时,宝玉已被打得出气多入气少了,贾赦看着也要出人命了,急忙叫停道:“我看不得这么生生打死的场面,我得先走了。这丫鬟是谁家的,谁就赶紧领走吧。老二你们记得收拾好,别叫哪个嘴碎的把这话传出去,得罪了满朝文武,老子可不想陪你们受罪。”说着,急急忙忙走开了。 贾赦一走,史太君就不让贾政再打了。贾政自己也下不去手了,毕竟他还不想真的打死儿子,刚刚做的,除了真生气,倒也有一半是给贾赦看的。现在贾赦拔腿走了,他也可以不用继续演了,赶紧救治才是正事儿。 只是宝玉这顿打可没法请太医,说不清楚,只能自家拿丸药试着治治看。 薛姨妈环顾四周,见二房一家子俨然记恨上她们薛家了,心里也有气,便叫同喜过去把文杏拉起来,口中只道:“这丫鬟不醒事,什么话都敢说,回去了我自然教训她。”其实这话何尝不是在说宝玉不醒事,什么话都敢说呢。 王夫人自然听得出妹妹在讽刺宝贝儿子,心下大怒,只道:“宝丫头往日看着是个好的,怎么连个丫鬟都教不好?老爷们儿说话,也有她插嘴的道理?” 薛姨妈道:“大老爷问话,谁敢不答?只是这丫头也实诚,竟然一句不差都给学了,若是懂事些,知道隐瞒个一星半点,也不至于打得这样重。好在我家中有些丸药,十分有效,回去便叫人给姐姐送过去。用法也简单,晚上把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也就好了。” 王夫人咬牙道谢:“多劳你费心了。”说着,抬宝玉的人已经到位,拿藤屉子春凳抬进园中,送回怡红院,史太君和王夫人都跟着过去,贾政自去外院书房长吁短叹。 薛姨妈带着丫鬟们回房,只吩咐拿药,并没有说宝玉挨打的细节,宝钗拉着探春宽慰道:“如今那园子里怕是也顾不上你,不如悄悄叫丫鬟回去拿几件衣服,来我这儿住几日再回去。”探春六神无主,连连点头,幸而丫鬟侍书素来还算胆大,悄没声儿的跑进园子,回秋爽斋拿了探春的衣裳妆奁送到梨香院。 一时,薛姨妈进屋去看迎春、黛玉,见黛玉已经醒了,怔怔的靠在迎枕上,犹自无声抹泪。迎春微蹙眉头,还沉沉睡着,但显然也并不安宁。便小声对黛玉道:“玉姐儿醒了,可出来坐坐?” 黛玉点点头,轻轻起身,不惊动迎春,出到外面,见探春的丫鬟正抱着衣服妆奁,宝钗的丫鬟文杏白着脸跪在地中间,不知究竟,忍不住问道:“这是闹些什么?” 探春方拉她过来,小声说了宝玉挨打的事情,黛玉恨道:“该打!”这句话声音大了些,将屋内的迎春给惊醒了。司琪听见声音,急忙进去服侍,待迎春出来,又问了一遍,也道:“打得好!” 探春哭笑不得,也不好深劝,只能呆坐着,宝钗倒是十分伶俐,左右劝着迎春并黛玉,到底给逗笑了。 迎春想起宝玉的话,仍然生气,收了笑意,道:“既然我们老爷也知道,我也该家去说一声才是。”黛玉和惜春便一起站起来,要跟她回去。 宝钗见黛玉面上尤挂着泪痕,劝道:“好歹净了面,重新梳妆了再回去。不然别人还道你在我家受了多大委屈呢。”说着便叫莺儿将自己的梳妆匣子拿来,又命打水替黛玉梳洗。 薛姨妈亲自扶着黛玉鬓发,给梳了几下,抿好头发,黛玉领情,十分感谢,一时便不再说急着走的话了。因为也不知道那边园子里闹腾好了没有,姑娘们也怕走出去撞上,未免不好看,便叫丫鬟们往来打探,自己在薛姨妈的招待下坐着吃茶。 却不料,丫鬟们带了凤姐儿进来,姑娘们急忙站起来行礼,凤姐儿连连摆手,叫坐下,道:“快别行礼了,正经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这怎么就打得这样急,又这样狠了。听说咱们老爷也在,莫不是老爷挑唆的?”这话是冲着迎春小声问的。 迎春面上一冷,道:“二嫂子怎么就觉得宝玉一定是好的?他自作下孽障,活该受罚,同咱们老爷什么关系?” 凤姐儿被她怼的一愣,心道二姑娘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古怪了,说发作就发作,都不待有个缓冲的,遂拉着薛姨妈的手,笑道:“好姑母,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惹了我们姑娘了?” 薛姨妈叹口气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但你们也该管管宝玉那孩子了,今儿在我这里胡说倒也罢了,若是改明儿在外头也这样,怕不是一顿打能了事的。” 这话只听得凤姐儿越发糊涂了,却偏偏没一个贴心的愿意给她解释,只急的她抓心挠肝的。 迎春道:“二嫂子既来了这里,太太那儿谁服侍?” 凤姐儿道:“太太也听说了宝玉挨打,跟着去瞧了,因不知道究竟,又听见有咱们老爷在跟前,便叫我来打听。” 迎春便道:“那我回去同太太说。”说着就起身要回去,今儿她真是被气狠了,只想赶快回到自己院儿里去,要发脾气也好,要摔东西也好,总不能在别人家折腾。 凤姐儿拉她坐下,道:“这会子谁都别出去才好,门口乱糟糟的,没得冲撞了。”宝玉刚进大观园就挨打了,正好堵在大观园通往荣侯府的路上,婆子丫鬟并小厮清客挤成一团,姑娘们可不能过去让人臊了皮。 薛姨妈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泼皮破落户不怕被人瞧见,大模大样的过来。” 凤姐儿笑道:“我们爷们儿都不管我呢,姑母倒说我。” 薛姨妈道:“你婆婆好性儿,你日子过得多惬意。如今琏儿也争气,将来只有更好的等着你呢,且把过去那脾气收敛些吧。” 这话说的凤姐儿都有些脸红,拿帕子抿着嘴角,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人人都做不对事儿,先是宝玉挨打,这会儿轮到我挨批了不成?” 黛玉冷不丁插话道:“凤姐姐何必跟他作比较?没得辱没了自己。” 凤姐儿彻底傻眼了,宝玉到底干了什么,不但惹得老爷们动了雷霆之怒,连姑娘们也都不心疼他,还一腔埋怨? 正思量着,忽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凤姐儿正没好气儿,又因为薛姨妈脾气软,索性越俎代庖朝外喝道:“又在闹腾什么?” 外头乱了一阵子,又静了一瞬,丰儿一头冲进来,满脸喜气,嚷道:“奶奶姑娘快回家,二爷跟前的旺儿来报,咱们家大爷回来了。” 迎春、凤姐儿都是大喜过望,情不自禁站起身道:“真回来了?可到哪里了?” 丰儿道:“听说大军驻扎在城外,明日入城献俘,皇上还要去祭天呢。大老爷让二爷去城中酒楼定位置,明儿全家一起去瞧大爷的威风。” 迎春喜不自胜:“真真是大好事儿,二嫂子,我们且快着些回去。” 黛玉和惜春也是一脸喜气,恭喜道:“二姐姐,凤姐姐,这可是大喜啊!” 凤姐儿甩着帕子,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得瑟了,只道:“明儿你们也跟我去见见世面,太太那里我去说。” 只有宝钗想的多一些,那边宝玉刚挨了打,这头宁将军便归京了,只怕老太太她们又要觉得是两人相冲,肯定又没有好话了。便拉着薛姨妈道:“妈妈,咱们家在长安街上就有铺子,何必劳烦琏二哥去外头订座位?这时候一定忙乱的很,未必就能有空,何不请了荣侯一家往咱们铺子里去?” 薛姨妈连连拍手又拍头:“我竟是糊涂了,还是宝丫头想的周到,凤丫头,你快让琏儿别忙活了,我叫蟠儿去跑腿,保管办的整整齐齐、利利索索的。”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也好跟着去凑个趣儿,明日荣侯肯定心花怒放,若能让蟠儿在荣侯并琏儿面前讨个好,可比什么都有用。 宝钗也是这般打算的,才撺掇用自家的酒楼,为的就是明日在荣侯面前讨巧。奉承话谁都会说,但若是奉承的别致又及时,岂不是更好?还能借此多跟迎春等人往来一些,若是因此得罪了史太君并王夫人,赶她出大观园,还能顺势回家,一举三得,宝姑娘计算得精明着呢。 第100章 城外浅谈 荣禧堂中, 贾赦喜气洋洋的美妙心情几乎冲破屋顶直飞天际。他也发现了宝钗发现的一件事儿, 那就是,但凡二房有不好了, 他们这里就有喜事儿。上次宝玉中邪, 珊儿海疆大捷的喜报就八百里加急传进京城了;这回宝玉被打得半死, 珊儿就到城门口了,明日便能入城献俘, 进宫受赏, 然后就能回家了。 更妙的是, 宝玉被打成这样,史太君今儿一定没心思算计他,让他被套进坑里去,损了大儿子的利益。好!真好!!太好了!!!这么一想, 那个牵出事头来的薛家的丫头也是个中用的,很该好生赏一赏。 这边正想着该怎么赏一下薛家的丫头,便听外头贾琏的小厮来报,说薛家主动腾出长安街上好地段的一座酒楼,明儿单独为他们一家开着, 以便欣赏宁大将军率军凯旋的雄姿。贾赦更加喜悦, 连连道薛家很好,让贾琏记得明儿去的时候带上等的赏封儿给薛家帮忙的下人。 贾琏不用跑腿了, 心情也愉快的很,大哥回来了,他的靠山就更稳固了。这次海疆大捷, 朝上已经基本商量好要怎么封赏了,除了晋升护国公,八成还要执掌一部,或是入阁,或者干脆就是两样加一起也不无可能。而且据珍大哥从戴內相那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称,很有可能还要再下嫁一位公主。这么一来,自家就真真踏入皇亲国戚的行列了,而且还不跟那二房似的,靠着个名不正言不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上位的贾嫔——他们家这个姓也是难听,配上什么封号都耽误事儿。 城外,宁珊点齐兵马,规整队伍,明日入城献俘,需得鲜衣怒马、高大威猛的将士走在前面。此外,每个人的列队位置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让战功低的跑到战功高的前面去,也不能让品级高的落在品级低的后边。便是同样品级相似战功相等的,也需得平日便要好的走在一起,互相不对付的赶紧隔开。宁珊早就知道两皇的脾气了,都是好面子大过天的主儿,海疆大捷固然是喜事,但明日入城的阵列要是走的不对,分分钟就能翻脸,非但不念及功劳,还得倒挨一顿训斥,别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了。 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初初安排好了队形,于是下令让全军就地搭起帐篷,卸甲休息。这时,贾赦、贾琏先后派来的小厮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大爷总算得了空,满面笑容的跑上来磕头请安,吉祥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罢,罢,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爷只问你们,这多半年,家里可安稳?老太爷可好?你们二爷又如何?” 宁府大管家宋平第一个开口道:“回爷的话,您刚走的时候,老太爷着实惦记的不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老太太和大小姐都劝不好。但后来随着战报慢慢传来好消息,也就好些了。等爷大捷的喜报传回来,老太爷别提多精神了。” 宁珊一笑,想想贾赦衣带渐宽、憔悴无神的样子也的确逗人,可也是一番慈父心肠,他倒是领情。遂对着贾赦派来的长随道:“回去告诉你主子,爷这边一切安好,也没受伤,还从茜香国捞了不少好东西来,少不了他那份儿。”那长随连连点头,也不及说话,便听宋平又开口了。 “还有一件事,少不得先跟爷说一声。爷升了爵,府中来了天使宣旨,是老太爷代接的。如今爷是护国公了。”宁珊倒不意外这个,以他捉来茜香国王族,灭了一国的功劳,封王都是可以的。不过考虑到皇上一贯的小气,国公就国公吧,省的封了异姓王,又被忌讳上了。 “倒也罢了。明儿入宫,爷去谢恩便是。”一眼瞧见宋平一脸为难之色,不由好奇道:“还有什么?” 宋平咂咂嘴,低声道:“按说爷当年封侯便应该敕造侯府,却因国库没钱省了。如今倒是肯给爷起座公府了,却是用的咱们家原先的地方,扩建了一番。” 宁珊被气笑了:“这么说,我宁家传承百年的旧址,就这么成了皇家敕造的府邸,连地契也没了?” 宋平道:“老太爷不懂这里面的事儿,内务府派人来丈量的时候没说给地契,奴才就给混过去了。如今地契倒是还在手上,只是到底不清不白的,真不知道皇家到底算个什么说法。” 宁珊没好气道:“以后这等破事儿就别报给我了。”这皇上极品到了境界了,压着他的战功不给封王,晋了国公不给造府,如今连他们家的老宅子都算计进去了,这是掌管一国的皇帝?那扒着山头的土匪大当家的也没小气成这副德行吧。真真是佩服他了! 宋平又道:“除了咱们老宅,隔壁也动了土,圈了好大一片地,不晓得要做些什么。奴才派人去哨探过两回,只觉得那块儿府邸的规格比公府还高些,约莫抵得上京中的王府了。只不知道是要给哪位王爷的。” 宁珊不可思议道:“不会还准备把南安王再供起来吧。”败军之将,而且还是投降了茜香国的叛徒。他打过去那阵子,人家都要跟女王成婚了,计划当着王夫,替人家出谋划策准备要钱要地要公主下嫁,然后共享海疆呢。若那糊涂皇帝真的不计较,且还让南安王继续当着高高在上的异姓王,就别怪他掉头杀回海疆,带着军队过海去茜香国自立为王,也免得受这荒谬朝堂的窝囊气了。 贾珍派来的管家赖升终于能抢上话了,急急凑过去,点头哈腰的道:“这事儿小的知道一些,小的主子从大明宫戴內相那里听来的,说是建的公主府,爷打了胜仗,公主不用出海和亲了,就下嫁给爷。” 宁珊傻了片刻,他努力了那么久,就为了不跟两皇的拥护者家族扯上关系,费劲了心思拖延成婚日期,就是怕会被迫站队。结果可好了,不是跟站队的家族结亲,直接嫁了公主过来,这不是逼着他决定立场么?娶了太上皇的公主,皇上不狠狠往死里压他才怪呢。若是娶了皇上的公主,非但低了一辈不说,怕是要让他当骡子使唤到吐血。 宁珊揉着抽疼的额角,看着面前一脸讨赏的赖升,低声问:“你们爷可问清楚了,下嫁的公主是哪边的,不是,爷是说,是哪位皇上的?”宫中那点子破事也瞒不了人,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皇上登基以后小气吧啦,一个姐妹都没加封长公主,搞得太上皇的、皇上的女儿们混在一处,都公主公主的叫着,连个长幼尊卑都没了。由此可以看出,为什么贾政欺负着傻爹那么些年也没有御史替他喊冤。实在是上梁不正下梁很难不歪,这大兴朝从上到下都是些没规没矩的。 赖升摇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们大爷也着力打听了,只是问不出来,竟是位从未有人听说过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不是萧淑妃所出的两位公主。似乎也不是吴贵妃的公主,毕竟吴贵妃娘家跟咱们贾家一向不合,其他的,我们爷也无能为力了。” 吴贵妃的公主排行第三,是二皇子的亲妹妹,萧淑妃则有两个公主,只要不是这三个,那百分之百就是太上皇的了。因为皇上其他的女儿都还远没到成婚年龄呢。 宁珊觉得他似乎明白为什么自己开疆裂土这么大的功劳只能捞一个护国公了,感情是太上皇塞了他的公主过来,皇上忌惮,怕自己就此投靠太上皇,所以要压制他。这么一琢磨,他估计回京也捞不着实权了。也或者是太上皇出面,硬是塞一个大权在握的高位给他,然后他就得彻底认栽,被这不省心的父子俩牵扯到□□的圈子里去。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要皇上的公主,最起码,只要太上皇不下手暗杀,皇上就能活的比他久。七十多岁快八十的老头子了,安分些度过晚年不好吗?非要折腾不休,在这一点上,傻爹就比他强得多,起码看得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该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情。 贾琏派来的是最贴心的旺儿,一直挤不上去说话,这时候终于有的显摆了:“大爷,我们二爷也听说许嫁公主的事情,特地帮您打听了。那萧淑妃看不上您,急着忙慌把二公主定给修国公侯家的二爷,现袭着三品节度使的侯子期。三公主还待价而沽呢,听说二皇子要用她拉拢南疆势力,本想嫁给东平王世子,但现在东平王被调去了北疆,还吃了大亏,二皇子和吴贵妃又犹豫呢,至今还没给三公主相看人家。” 宋平听了不由担心道:“别是瞧中了咱们家大爷吧。” 赖升也不敢肯定:“我们蓉哥儿在龙禁尉里,离着太上皇近些,打听着说萧淑妃正想悔婚呢。” 宁珊的头更疼了,这爷俩儿越来越能闹腾了,横竖就那么几个公主,怎么就安排不明白?难不成还先斗一番,谁赢了谁嫁给他?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几时成了了不得的香饽饽?真是够了!这么折腾完嫁过来的公主,只适合当牌位供着,就老老实实呆在公主府里吧,别指望他能像别的驸马似的,一口一个奴才的去求见。 第101章 功成名就 关城门的时间快到了, 宋平等人急需速速入城回府。临走之前, 宋平终于才想起最关键的一件事:“爷,奴才说了,您别生气。皇上把咱们老家圈起来盖国公府, 却没给您指个临时的下处,老太爷让二爷收拾了荣侯府里的院子, 只怕您回去得在荣府住些日子。” 宁珊大怒:“圈了老子的地,连个下处都不给?还让我去那混没规矩的地方住?去给老子包个客栈下来。” 旺儿急忙表功:“知道大爷您要来, 我们二爷硬生生帮着大老爷把二房撵出去了。您到时候就请好儿吧,再没人碍眼的。” 傻爹还能把那政老二撵走?宁珊将信将疑:“那偏心眼子的老太太也同意了?” 旺儿自豪道:“老太太也被撵出去了,跟着二房住他们娘娘省亲的大观园呢。” 宁珊回忆了一下, 似乎大观园就在傻爹的侯府隔壁吧。“是不是荣侯府隔壁的那一处?我记得跟你们东府也相连的。”这句话是冲着赖升问的。 赖升急忙替贾珍表达立场:“宁大爷只管放心,我们珍大爷的心一直在您这儿, 绝对不会偏向老太太并二房的。”这话说的宁珊一个哆嗦:“我谢谢他了,心就不用了,只要没人碍眼,爷也不是不能勉强些日子的。”傻爹当家的话, 他住几天倒也无妨。只是还得想个办法, 催着内务府并工部那群人赶快把他的房子捣腾利索了。 带了宁珊的口信, 宋平和旺儿就急忙进城往荣侯府赶回去, 赖升跟他们一道走了半路, 拐弯去接贾珍下朝,今儿太上皇心情好,为了安排明日观礼事宜, 把龙禁尉都叫进宫去了。皇上为了别劲儿,把銮仪卫也都找去了,贾蓉和贾蔷跟着训练了一整天,都累得不想说话,独贾珍还兴奋着:“爷有先见之明吧,没被那家子笼络回去,坚持不懈,终于能到宁大兄弟回来了。且瞧着,那大观园一家子以后还能不能兴头得起来。” 赖升狗腿道:“大爷的智慧,岂是二老爷那样的糊涂人能明白的。”贾蓉有气无力的哼哼两声,算是赞同了。贾蔷推他一把,笑道:“就累的这么样儿了,明日可还上得了马?” 贾蓉道:“不是为这个,是我终于从戴內相那里探出口风来了,说是太上皇明日要临朝,双皇并驾,当庭封赏呢。我怕这就指婚了,宁大叔心里不高兴,别在面上露出来。” 贾蔷道:“宁大叔比咱们聪明得多,还能不懂这点子道理?” 贾蓉却看得分明:“虽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但也要看人家稀不稀罕这皇恩。”宁珊战功彪炳,军威赫赫,功在当代,利在春秋,这裂土开疆的功劳,皇上都得捧着些。就怕别人眼中是皇恩浩荡的赏赐,在宁珊那里倒成了绊脚的障碍。 贾蔷也点点头道:“到了宁大叔那个地位,说不准还真不稀罕公主下嫁呢。”太上皇公主不少,嫁出去的没几个能过的好的,宫中娇养出来的,一个个飞扬跋扈,往往搅和的驸马一家不得安宁。若驸马无能,依附公主的,还要被嫌弃没出息。若驸马有本事的,又哪里肯让公主骑在头上? 宁珊之功劳才智,不说举世无双的,也是当朝罕见,除非嫁过来的公主有眼色,知道谨守妇道,还能得一个相敬如宾,不然就等着相敬如冰甚至相对如兵吧。宁珊可是带兵杀敌的铁血将军,被他当不从军令的小兵管制起来,想得个好死都难。 贾珍还沉浸在选择正确的自豪中,没听见后边贾蓉和贾蔷的对话,兀自琢磨着明日献俘完了要怎么样抢在第一时间把宁珊请到自家来炫耀。 贾赦想的也差不多,正在指手画脚的张罗着摆七天流水席,邢夫人、王熙凤和迎春都被他指使的脚不沾地的跑前跑后安排宴席菜单、茶果、戏曲等的流程,但每个人都忙的心甘情愿。迎春两个时辰前才被宝玉气得心口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候早就不药而愈了。倒是黛玉一时还缓不过来,由惜春陪着在内屋休息。至于惜春,这姑娘已经彻底说不清是谁家的了,贾珍和尤氏两口子虽然没亏待过这个妹子,却也重来没重视过她,以至于谁家得势就把她搁在谁家里养着。 惜春早就不为这事儿难过了,呆在二姐姐身边她且舒服着呢,便是请她回家她也不愿意回去了。陪着林黛玉坐在房中,听着外头二姐姐开心的把丫鬟婆子们指挥的团团乱转,两人都捂着嘴直笑:“我以为姐姐是最稳重的,没想到也有这么活泼的时候。”黛玉拿帕子堵着嘴,生怕笑的太大声被迎春听到。 惜春也笑:“这会子嬷嬷怎么不出来说大家闺秀要笑不露齿、行不露脚了呢!往日净听她老人家挑我的毛病,这时候不来挑姐姐的,我不服。” 岳嬷嬷因为有了年纪,没在外头跟着忙活,却在屋门口坐着,正好听见内室两个姑娘的话,走进去,笑着道:“林姑娘和惜姑娘这是怨我偏心呢。我就偏心了,你们待如何。迎姑娘是要给我养老的,我当亲生的待,这会子她替大爷高兴,我陪着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去管她?” 更重要的是,宁珊让她教迎春规矩的时候就说了,不指望将来让她进宫的。如今宁珊这般功劳,给妹妹讨一个恩典,免选甚至请旨指婚都是轻而易举,何况只是想撂了牌子自行聘嫁?她越发不用约束姑娘了。凭着大爷的能耐,只要不进宫,姑娘嫁到谁家都得阖家捧着,谁敢给她立规矩? 黛玉也明白这个道理,娘家越是兴盛,姑娘的日子就过的越好。只是想起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连宝钗那般,孀母愚兄也无,又是一阵难过,可这大喜的时候,也万万不能哭,只得说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个人躲在被桶里,悄悄哭了一回。 第二日,大军入城,阅兵献俘。贾赦一早带着全家到了薛家的酒楼,薛蟠鞠躬哈腰等在外头接着,薛姨妈领着宝钗坐在楼上西侧,等着接待邢夫人和迎春、黛玉、惜春。 一时,众人都坐定,互相低声说着话。就听街上叮叮当当想起了开道的锣鼓,贾赦迫不及待一把推开窗子,趴在窗沿边往下看,动作迅猛的险些一头栽下去。幸亏贾琏眼疾手快,一把把老爹扯回来,却不慎父子俩同时闪了腰。 贾赦闪了腰也不消停,一边“诶呦诶呦”的叫唤着,让小厮上前给揉,一边还探头探脑的往出看。就见万人空巷的长安街上,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威武高大、霸气侧漏的大儿子银枪白马,一身戎装,当先而来。 贾赦看的不住赞叹:“看看!看看!这就是老爷我才能生出来的儿子。” 贾琏捂着腰也凑过来:“很是,老爷才能生出大哥这般惊才绝艳的大将军。”父子俩都语无伦次,听得旁边薛蟠嘴角直抽。若大老爷能生,还要大太太做什么? 宁珊身后跟着一列囚车,第一辆坐着的就是茜香国刚登基不到三年的女王。此时一脸灰败之相,却仍然挺着腰杆,竭力保持王者之风。虽然是囚车里的俘虏,但宁珊没有虐待女俘虏的爱好,因此没让她跪在囚车板子上,而是给了个小板凳,蜷着腿,勉强可以坐正。 第二辆便是叛国投敌的南安王,他就没有坐着的待遇了,两手捆在一起,栓在囚车顶上横梁正中,跪在粗糙的板子上,低着头,涨红着脸,恨不得没人能认出他来。可惜四王八公今日也都来的齐全,谁还能不认识他呢。北静王坐在远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酒楼雅间里,见南安王被押着回来,就知道这货废了,无需再花精力到他身上。其实四王八公早就名存实亡了,如今更是折了一半,看来他得尽快想办法将东平王调回京中,也好有个臂膀。 再往后又是几位将军,宁珊为主将,当先而行,两个最重要的战俘后边跟着的就是副将。前锋营骁骑营的偏将军打头阵,后边又是一列押着茜香国王族的囚车,再接下去顺次是各个营队的首领。 “今,臣宁珊,奉旨讨伐茜香国···力竟功成,献俘于陛前···大军归京,请两皇检阅。”宁珊一声令下,众将下马,单膝跪地,等候两皇发言。 太上皇仗着身份抢先讲起了场面话,辞藻倒是华丽,就是太长了些,听得有些小兵在后边摇摇晃晃的,都快要跪不稳了。 然而这还不算,皇上跟太上皇比着发言稿,一个比一个长,通篇都是华丽修饰,骈四俪六,一看就是翰林院那帮子闲的没事儿干的文臣绞尽脑汁憋出来的。 好半晌,终于讲完了,宁珊言简意赅总结了一下战况和战果,几句话胜过两皇千言万语,跟着便带大军游街。随后按着功劳大小,领着众将士到太和门听赏,又有品阶够的将军们一同进太和殿赐宴,这么一圈磨蹭下来,一天也就过去了。 贾赦捂着腰在荣禧堂里磨地板,直转的所有人都眼晕了才等回了一身酒气的宁珊。宁珊当庭接了圣旨,不但晋升护国公,原来的镇北侯爵位也留着,将来可以传给二儿子,宁珊刚想说自己还未成婚,太上皇立刻叫人宣旨,将一个封号为璎华长公主的女儿下嫁给他。 皇上不甘心宁珊被太上皇拉拢,又让他在兼任户部侍郎的基础上再领兵部侍郎衔,总理京中步兵衙门,太上皇还要再加码,让他统管京营,被宁珊坚决推辞了,最后挂了个虚职,算是京营副统领,这才作罢。 如此一来,宁珊真真堪称位高权重,炙手可热了,朝臣们不管心里怎么又羡又妒,又恨又慕,面儿上表现的可都热情非常,一个个玩命儿的敬酒。饶是宁珊酒量不浅,最终也被放倒在了大殿上,昏沉沉被等在宫门口献殷勤的贾珍小心翼翼搀扶回来。贾蓉和贾蔷因为还在龙禁尉和銮仪卫里凑数,不到宫宴结束不能抽身,便叫贾珍一个人捡了大便宜,狠狠献了一把殷勤。 不过贾蓉和贾蔷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儿,两人花了不少银子,收买了宫中不起眼的小内侍,到底悄没声儿的打听到了那位从没听说过的璎华公主的一些情况,就等着明日宁大叔酒醒了去报讯呢。 第102章 新式种粮 献俘结束后, 宁珊得到了一个月的休假。主要是朝上为了怎么处置茜香女王和南安王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两皇各有思量, 然而宁珊作为主将, 有绝对优势的话语权, 为了不让对方得力,两皇不约而同给宁珊放了长假。 宁珊入宫赐宴之后被灌得酩酊大醉,一连两天都昏昏沉沉的。贾赦把宝贝儿子搁在荣禧堂里,自己跑到厢房去住, 守着儿子的门不许谁轻易去打扰。直到第三天,宁珊才揉着沉重的头从床上爬起来, 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就看见贾赦一张笑的开花的脸。 “儿砸, 醒了!”贾赦激动的一张嘴就走了音儿,宁珊听得想笑,然而嘴角一动, 连到了头上, 只觉太阳穴一跳, 又疼了起来。 贾赦不明究竟,只看到大儿子抽抽嘴角,想笑又收回去了,心下紧张, 竟有种过去在贾代善跟前要挨揍了的错觉,陪着小心道:“爹嘴乐歪了,说错话, 你别生气。” 宁珊扶着贾赦肩膀,省的看着眼前晕,然而这晕眩是他自己喝高了导致的,不是扶住贾赦就不晃了的。连扶两把,见贾赦还在晃,宁珊就知道,是自己眼晕呢。 撑着贾赦的肩膀找张椅子坐下了,宁珊两手揉着太阳穴,好半晌才问道:“今儿是第几日了?” 贾赦掰着手指数给他听:“离你回京正好是第四天了,要是从入城算那就是三天。那伙子人灌你灌的可真狠,昨儿琏儿叫不醒你都请了太医了,你可还记得?” 宁珊又换了一处地方,捏捏鼻梁骨,又揉揉额角,道:“今儿醒来就是一嘴的苦味,便不记得也知道有人给我灌了药汤子。” 贾赦略微心虚的对手指道:“这是爹的错儿,爹给你喂完药,忘了喂水喂蜜饯了。” 宁珊拍开贾赦装可爱的手:“多大的人了,没事儿玩手指头,有时间,正经同我出去做些事儿吧。” 贾赦好奇道:“去哪里?做什么?” 宁珊摇摇晃晃站起来,一面朝外走,一面解释道:“去庄子上。我这次从海外带回来一些种粮,一样叫做番薯,一样叫做玉蜀黍,我瞧着在茜香国长得那样好,不需要多惊喜的侍弄,结的果实又多,便命人带了许多回来,也试着种一种,若在大兴也能长成,可解旱地灾年的饥荒。” 贾赦跟着走,一面道:“那东西能吃?好吃么?” 宁珊道:“吃是能吃的,在茜香国,许多人都在吃,这次打过去,咱们的将士们也拿来充作军粮,味道还不错,关键是顶饱。就是不知道在咱们这里能否生长,毕竟橘生南则为橘,生北则为枳。我同几个副将都带了些入京,打算先在庄子上试种,如若成功,再上报不迟。” 说着,已经走到门口,林之孝亲自赶车殷勤等着,宁珊因为醉酒还没彻底清醒,便不骑马,和贾赦一起上了车,继续道:“不止京中,我在北疆也有些地,那里更容易干旱,时常就有饥荒,我预备派人过去试种那几样海外的种粮,爹手上可有南方的庄子?若有,也派人去试试,看看哪里最适合?” 贾赦听见大儿子有事儿求他,十分开心,一口答应下来:“爹在金陵和扬州都有庄子,就是没有,现买也容易得很。” 宁珊道:“现成的就好,没必要破费。” 贾赦乐呵呵答应:“都听你的。” 一路说话,到了宁家在京郊的庄子,亲兵已将种粮送到此处,有经验丰富的庄头已经在张罗尝试种植了。宁家的下人一向管理很严,从没惯出过贾家那种大爷似的奴才。因此主子发下话来,马上就有人着手去做。宁珊对田庄的事情不大懂,只嘱咐庄头,若是不会种植,可以去寻这次跟着打过海的亲兵问一问,便不再插手。庄头自然答应着,贾赦也趁机让林之孝去安排人往金陵和扬州的庄子上去,尝试种植不提。 在庄子上遛遛弯,权作醒酒,宁珊吹着微风,心情正十分不错,忽听贾赦问道:“珊儿,皇上说要许给你的公主,可需要找人打听看看?”那位璎华公主实在太神秘了,竟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算算太上皇的年纪也知道,这位决计不小了,也不知道怎么会拖到这时候才指婚。怕不是有哪里不好,没人要才扔给珊儿吧!贾赦十分担忧。 宁珊却无所谓道:“横竖圣旨都下了,断没有改的道理,只管等着瞧就得了。她若是个好的,我自然同她好生过日子。若是恃宠而骄,仗着公主身份跟我耍横,我也自有法子对付。”娇生惯养的公主还不好对付?且不说这个时代对女子约束甚多,轻易养不出什么巾帼英雄来,便是真有那提刀上马的本事,他还能收拾不下一个娇滴滴的女流之辈?想当年,隋唐贵女策马扬鞭,意气风发,李唐初建的时候,还有公主能率娘子军上阵杀敌,那样的豪爽女子他都看习惯了,根本不担心璎华公主有什么惊人之举。 贾赦却有着敬畏之心:“毕竟是公主,那是君,珊儿你可轻易别得罪了才好。”但是让大儿子对公主俯首听命想想就心疼,这婚事高了也有高的坏处,一想到日后得给儿媳妇请安行礼,贾赦就浑身上下的难受。二儿子娶了个母老虎,从不把公婆放在眼里;大儿子将来要娶一个更高高在上的,他想摆回公公的谱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理会贾赦的担忧,宁珊的重点还放在新粮食上。亲眼看一回庄头带着经验丰富的老农一道下了一行薯种,宁珊一时来了兴致,还亲自下地尝试了一回。秉持着跟大儿子走不会错的信念,贾赦也撸袖子下地,费了千辛万苦,把人家种好的都刨歪了才勉强种下几颗,还把本来就没好的腰又抻着了。不得已,宁珊只好带着伤员回府。 一进家门,便听见婆子欣喜的高喊:“大爷回来了。”喊完看见贾赦,又加了一句:“老爷也回来了。”然而冲出来的一群小姑娘可没人关注老爷,都直奔宁珊过去。当先第一个是欣喜若狂的迎春,还没忘了礼数,小步跑到跟前,敛身行礼,道:“给大哥哥请安了。大哥哥可醒了酒?头疼的好些了么?可还需要叫太医来给瞧瞧?厨下做了十几样醒酒汤,不如挑可心的再喝上一碗···” 宁珊伸手拉起喋喋不休的迎春,笑道:“多半年不见,你这性子倒是活泼起来了?”原先这丫头半天不吭一声,问话才回答,这会儿倒是呱噪起来了。 后面一个袅袅婷婷的姑娘也给宁珊行了礼,上前一步,笑着道:“姐姐是高兴大哥哥回来,一时忘形了。” 一个略小一些的姑娘马上接话道:“可不是忘形吧!你忘了姐姐前儿把宝玉堵的接不上话来,胡说一通还挨了打么?” 宁珊瞅一眼贾赦,那意思是在问,多出来的俩小姑娘是谁啊? 贾赦十分不和儿子心意相通,还在揉自己的腰呢,对着欢喜写了一脸的迎春不满道:“就看得见你大哥,就看不见老爷我伤着腰了吗?” 迎春这才看见贾赦,急忙放开宁珊的手臂,迎上去扶着贾赦:“快来人,扶老爷回房歇着。”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又扭头去抓宁珊,怎么瞧怎么高兴。“大哥哥建功立业,裂土封疆,妹妹没什么好替你做的,想来那吉祥话也听腻了,妹妹也不拿那些来吵大哥哥,只大哥哥心里知道,妹妹以你为骄傲,能做大哥哥的妹妹是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好了。” 宁珊和迎春一道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对这个妹妹从一开始的只想利用到现在也有了几分感情,见她这般为自己骄傲,心里也欢喜,摸摸她的头道:“从海疆带了不少新奇东西回来,待会儿让人拿给你,也可以给你的小姐妹们分分。”迎春这才想起来,大哥哥还未见过林妹妹和惜妹妹,难怪方才两人说话大哥哥都没回答呢。 一拍脑袋,迎春一手一个拉过黛玉和惜春,介绍道:“好叫大哥哥知道,这一位是父亲的嫡亲外甥女儿,敏姑姑家的林妹妹,名叫黛玉;这一个是东府珍大哥的嫡亲妹妹,大排行第四,叫做惜春。如今同妹妹一道儿住着,知道大哥哥建功立业,也都替你高兴得很呢。”这话是告诉宁珊,这两个姑娘跟她是一道儿的,往来比较多,可以不用忌讳太多。 这林氏,宁珊可是知道的,当初为了她的家产闹腾出那些事儿来,一时半会儿还忘不掉。只是从前只听过名字,今日才第一次见到真人,竟是个极为出色,哪怕知道她被贾史氏那又偏心又自私的老太太养过的,也让人厌恶不起来的小姑娘。因为年龄相差很大,又是表兄妹,见面倒是无妨,今儿宁珊心情又好,竟细细打量了她一回。 只见这林氏生的纤弱秀美,身段袅袅婷婷,五官精致若画中人,大约是被他直直看着的缘故,两颊飞起一抹红晕,倒是显得气色好了一些。然而见她生的两弯似蹙非蹙拢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天生一段风流气质,便是端庄大方的举止也遮掩不住,心中不由想到:若这姑娘再长大些,跟着迎春出入京中闺秀聚会,非艳动京城,惹得那些风雅子弟人人竞相聘娶不可。 再看年幼些的惜春,也是一副好相貌,肤白若玉,眉横若翠,丹唇微抿,性子似有些倔强,看上去是个颇有主见的小姑娘。宁珊暗道:虽说前世今生加起来见过的女子不算太多,但也能看出来,这几个妹妹单论相貌也是艳绝人寰的了。家中养着这般美貌的小姑娘,只恐是非要多些。 不过看在迎春孤单一人,没个玩伴的份儿上,也不好不让她同她们来往。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傻爹的府邸,又不是他家,他也没那个立场去管。只是打定主意,以后少往后宅走动,尽量别和这俩小姑娘见面好些。人言可畏,他虽行的直坐的正,不惧流言蜚语,但也没兴趣成为别人随口挂着的谈资。 第103章 两皇之间 黛玉和惜春过了宁珊的眼, 便可以正正当当住下来了。这是贾赦的原话:“你要是嫌弃家中丫头多,惹人烦, 我就把她们都撵到隔壁去。”浑然忘了其中有一个是自己的亲闺女。 宁珊住在贾琏专程替他收拾出来的东北角一处又大又清幽的院子里,和内院并不相接,倒是去贾赦的荣禧堂十分方便, 也有单独的门出入,因此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但贾赦一定要表现表现, 非得折腾到全家人都不得安宁,必须一切按照宁珊的作息来。因着这个月不需要上朝, 宁珊便早起练武, 贾赦急忙叫人把荒废了多年的演武场给收拾出来,贾琏安排小厮守着门,免得有人打扰。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说是练武的时候不能被人打扰,不然会伤着筋脉云云, 吓得贾赦又加了一批人专门看守演武场四周。宁珊只觉得他俩是演义小说看的太多,不然就是什么野史轶闻, 反正他是没听说过练武被打断能伤着自己的, 倒是那闯进来的人被他伤着的可能性大些。 如今在荣侯府里住着, 有贾琏的媳妇儿王熙凤这个当家奶奶在,迎春便不需要再管家事了,每日空闲出来的时间都拿来做女红,给宁珊打了络子做香袋,裁了衣裳又做鞋, 忙的不亦乐乎。连带着一项不大爱动针线的黛玉和惜春也跟着做了不少东西。 黛玉做的那些不适合给宁珊,便拿去孝敬邢夫人,惜春有样学样,也做给邢夫人用。岳嬷嬷忍了好些天,终于憋不住了,道:“四姑娘,你怎么从来不给珍大奶奶做些物件?哪怕随手一方帕子也好,或者打个络子给珍大爷也行。” 惜春道:“他们从来也不理睬我的,我又做什么去自讨没趣?” 岳嬷嬷道:“姑娘年纪还小,不明白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瞧着你姐姐,过去也不敢跟大爷亲近,现在多好着呢!”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惜春想一想迎春和宁珊的感情,确实羡慕,但仍然不肯松口:“那不是还有琏二哥的例子在,也没见姐姐给他送什么东西去!” 岳嬷嬷笑道:“好姑娘,这是不一样的,二爷成了婚,自有二奶奶操持这些,大爷尚未婚配,故而姑娘替他多做一些。“ 惜春马上便道:”我大哥也有大嫂子照料,很用不着我。” 岳嬷嬷见她固执,便知道东府八成是真的寒了她的心了,也十分心疼,便道:“既然这么着,给小蓉大爷和蔷小二爷做些也好。好赖那也是姑娘的家,将来出门子也是要看那一边的。” 惜春对俩个年级比她还大的侄子没什么恶感,想着反正是做女红,做给谁都一样,便听了嬷嬷的话,打了几个络子,让人送到东府去。贾蓉和贾蔷收到小姑姑送来的络子都是一阵发愣,不明究竟,但两人也十分会做人,少不得寻些有趣的小东西送回去给惜春玩。惜春见了倒很高兴,日后越发听嬷嬷的话肯亲近东府的两位小爷了。贾珍听说了,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以为意,倒是尤氏心里嘀咕了好一阵子,又觉得面上无光,只是没人理她。 宁珊放假的日子过的还算惬意,住在傻爹的府上也很清静,虽然隔壁大观园里的老太太想尽了法子要见他,但是都有傻爹大义凛然给挡了回去。二弟贾琏也是个精明的,对于傻爹送他诸般物件都不嫉妒,也没什么酸话,倒是听说弟媳妇儿小贾王氏是个极爱财的主儿,为了发财,油锅里的银子也敢下手捞,但这回宁珊住在府上,她也并没有当面说过什么,日常供给也及时的很,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贾琏日日上朝,回来给宁珊学朝中的诸般争吵。听说北静王已经放弃了南安王,宁珊不觉得奇怪。四王八公本来就是因为利益结合到一起的,现在南安王投敌,明显犯了大忌,已然保不住了,果断放弃还能在皇上面前讨个好处,北静王那样精明的人,断不会不知道轻重。 倒是对于茜香国女王和一干王室的处置大出宁珊的意料,那女王年纪轻轻便能越过元老院和一干王叔,从弟弟手中夺走王位,显然是个精明有手段的,但是宁珊也没料到她的手段还能施展到宫里。听说皇上有意纳了那女王为妃,顺势收了茜香国,变成大兴的海外郡县,宁珊不由无语:“那地方本来就已经打下来了,作何还要收了女王才能到手?” 贾琏倒不觉得收一个美人儿有什么不对的,他基本上是喜欢人|妻多一些的,但是也十分能理解皇上的喜好:“听说那女王答应献上国库珍宝并茜香国金银矿山的地形图,太上皇也欲拿那些进贡,却被女王钻了空子,只说要当作陪嫁,送给皇上,皇上便欣悦不已,说要封为香妃呢。” 宁珊无语摇头:早就知道皇上是又贪财又愚蠢的,但是没想到一个战俘的女人都能忽悠住他,也真是没救了。太上皇不如赶快废了他另换一个儿子或者孙子,估计都能比这一位强些,起码不会把脸丢到国外去。 正在家中腹诽着,忽然宫里有人传了口谕出来,让宁珊立刻入宫觐见。听到消息的贾赦急匆匆跑过来,只看到宁珊一骑绝尘的背影,被吹了一脸的马蹄灰。 宁珊入宫,被叫到乾清宫,皇上一见他就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宁爱卿啊,关于茜香国女王的事儿,朕还得跟你商量商量。” 宁珊一肚子没好气,只是没法子发作,只能低头冲着地面,免得看着皇上的脸生气:“陛下圣心独运,何须与微臣商议?” 皇上继续搓手,显得有点猥琐,道:“太上皇那里若要问起来,你只管说那茜香国女王是主动投降,又自愿带着全国金银矿产分布图嫁到大兴来的。” 宁珊道:“女王带了什么贡品微臣不知,但茜香国是众多将士们拼着性命打下来的,并非自愿举国来投。” 皇上被反驳的十分不悦道:“此事都是那先南安王挑唆的,他欺骗了女王,让她负隅顽抗···” 宁珊真想问问皇上的功课是谁教的?会不会用词啊?还是说真被那女王迷昏了头?茜香国女王长的确实不错,身材妖娆,又有异域风情,只当成美人儿来看的话十分赏心悦目。然而她是敌国君主,又是战俘,皇上的脑子被乾清宫的门夹过吧。 宁珊道:“若太上皇问起来,微臣也只有实话实说的,不然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英灵也不得安宁。至于皇上喜欢那茜香女王,愿意纳她为妃为嫔,大可以依着皇上的心意行事。” 皇上不悦道:“朕难道是为了女色吗?朕分明是为了那茜香国的矿产,若得了那些,可以缓解我大兴朝内的钱款压力,而且女王还告诉朕,她们国内有一种高产的粮食,名为番薯的,若能在大兴广种,可以解除日后的饥荒。这是多大的功劳,朕略有宽容,有何不对?” 宁珊道:“那女王少说了几样吧,茜香国内不但有金银矿产,还有煤矿和铁矿,另外那高产的粮食,除了番薯,还有一样名为玉蜀黍的,也十分有用。” 皇上知道自己被糊弄了,面子上过不去,不由大怒,迁怒宁珊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难道是想独吞功劳?”宁珊的军功本来就十分瞩目,若再有广种高产粮食,解除国家饥荒危机的大功,就当真要应了那一句功高盖主了。 宁珊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回话:“启禀皇上,微臣没有立刻说出种粮的事情,是因为微臣尚不能确定那些粮食在大兴的土地上也能正常生长,毕竟是外藩得来的,总要试过,有了具体的数据才好推广于民。”若没有明明白白的事实,哪有百姓会放弃水稻高粱等粮食,改种新粮食?万一颗粒无收,上哪儿哭去? 皇上没话可说,他本也没理,只是强迫宁珊见到太上皇的时候替他圆谎。宁珊不肯,严词拒绝了,皇上极为不悦,大怒道:“朕把话放在这里,你难道要抗旨吗?” 宁珊怒目而视:“皇上被那茜香国的女俘虏迷的神魂颠倒,却要将众多守卫国土,战死疆场的战士至于何地?” 这话约等于是直接骂他昏君了,皇上大怒:“你是在说朕昏庸无道?” 宁珊毫不畏惧:“皇上想英明也可以英明,只看您自己怎么判断了。”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来报:“大明宫来人了,传太上皇口谕,宣宁将军觐见。”皇上浑身一颤,知道太上皇是为了茜香国女王的事情来找宁珊对质了,急忙狠狠拿眼睛示意,让宁珊顺着她的话说。 宁珊看都不看一眼,板着脸,告退道:“臣应太上皇口谕,需往大明宫走一趟,不知皇上可还有吩咐,臣回头再过来。” 皇上没好气挥手道:“滚吧。” 宁珊狠狠瞪了一眼乾清宫的地板,压下了火气,倒退着出去了。这样的皇上,真是让人无法臣服。原本还想着在两皇之间寻一个平衡点,现在看来,若是太上皇的身体还能撑个十年,他不如倒向太上皇一方还没那么憋屈。此番去大明宫觐见,是应该好生观察一番了。 第104章 初见璎华 宁珊去往大明宫觐见太上皇, 皇上生怕他会拆台,坚持跟着一起去了,宁珊不置可否, 而且反对也没用,他何必多废话呢。反正他只管照实说,谁理睬两皇之间的纷争。 到了大明宫, 才行下拜礼,太上皇便满面笑容的叫戴权亲去扶起, 宁珊谢恩起身,微一抬头,发现太上皇御座之下立着一个女人, 仅从那双裙摆下微露出来的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便可知道,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 而且身份还不低。 宁珊不敢抬头, 双目直视面前地砖,因为不明白太上皇接见他的时候带来一个女子是何用意。却听见旁边的皇上不满质问道:“璎华,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头顶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女子声音,道:“父皇命我前来。”简洁明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声音中毫无感情,冰冷的仿若冬天的冰凌,直刺人心。 太上皇道:“左右已经指婚了,寡人便叫他们见个面,有何不可?” 宁珊至此方听明白了, 站在太上皇下首的女子,便是要指婚给他的长公主了。听说原本是打算让她和亲茜香国的,却不料自己凯旋而归,大破茜香国,连王族都给捉拿回来了,这位公主自然就不用去和亲了,便被太上皇当成奖励指婚给他了。 料想太上皇也是想要拉拢他,这才把这位公主叫过来,给他瞧瞧呢。想明白了以后自然就不紧张了,宁珊微微抬起头,仍旧不直视公主面貌,但已经能看到半身,只见她一身印花月影纱拢着浅蓝绣梅花百褶裙,并非庄重大方的宫装,却刻意凸显出婀娜的线条,单看这半身便可知是位身材窈窕的丽人了。 宁珊虽然无法拒绝太上皇的指婚,也做好了以后跟公主相敬如宾的准备,但若是这位公主知情识趣,生的又美貌动人,他也不是不能好好同她过日子的。虽然只有一句话,但这位公主显然对皇上这个做兄长的毫无感情,而看太上皇对她的态度,虽然不甚明确,但料想能舍出去和亲,也不会非常宠爱。那么,这位公主多半对两皇都没有什么好感,也就不用担心娶了她,日后被无限的吹枕边风了。若果真如此,倒也省了一桩麻烦。 太上皇显然对宁珊恭敬的态度十分受用,笑呵呵表扬了他的战功,又问道:“你给寡人说说,那茜香国的俘虏女王,可是真心投降的?” 从宁珊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坐在太上皇左手边的皇上攥紧了拳头,宁珊内心不屑,面上却毫无表情,道:“不敢欺瞒于太上皇,那茜香国乃是因为末将率军攻进了都城,不得已才举国来降的,并非从一开始就有意称臣。” 太上皇得意的瞟了皇上一眼,皇上强压着怒气,质问宁珊道:“太上皇只问你那茜香女王可是真心投降与否,你都回答得些什么?” 太上皇怒斥道:“寡人看你是被那妖精迷昏了头了,一心想受用了那个美人,却置我大兴忠勇将士们的牺牲于不顾。” 皇上急忙站起来告罪,表示自己绝非色令智昏,只是因为茜香女王投诚送上的矿产分布图和高产种粮而给予相应的赏赐罢了。 太上皇对于茜香国的矿产也十分垂涎,倒是对新式种粮不置可否,谁知道那东西到了大兴是否适宜播种?若是不能,便毫无用处了,倒是那些银矿、铁矿等等,却是实打实的财富,只可恨那女人藏得死紧,不管怎样拷问都不肯说出来,只肯送给这儿皇帝,真真该死至极。 宁珊对于两皇一见面就掐架,不分时间场合的将他视若无物十分习惯了,淡定的站在一旁,听着上头两个人毫无风度的叱责和狡辩,正自得其乐之时,忽然那位公主从御阶上走下来,站在宁珊身前,冰冷的开口道:“宁将军,似乎你也对父皇和皇兄的谈话没有兴致,不如我们出去吧。” 两皇被打断,都不悦的住了口,宁珊却微微吃了一惊,这位公主可真够直接的,比他还不给人面子呢。 皇上倒是挺愿意把宁珊撵出去的,便道:“既然父皇让你和璎华先见见面,你们出去也好。” 太上皇却十分不悦,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断寡人的话。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那位璎华公主毫无惧色,仍旧是冰冷到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道:“儿臣自幼在佛堂里长大,并没有学过规矩,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父皇和皇兄见谅。”顿了一顿,又道:“既然儿臣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便不如出去好些。父皇既然主动让儿臣来见宁将军,显然也是不将这等小节放在心上的,儿臣这样做,岂不是正合父皇的心意么。” 宁珊心中暗暗喝彩,好一个璎华公主,不卑不亢对上两皇,和谁都没有感情,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又有胆有识,倒是个当家主母的好材料。心中不禁前所未有的涌起了想抬头看一看这位公主的冲动,谁料还没等实施,人家公主倒是先行一步,给两皇一一行礼,道:“璎华告退。”说完,大方拉起他的衣袖,将人拖出大明宫去了。 一路被拖到御花园中,宁珊只看得到璎华公主苗条颀长的背影,始终没看到正脸。这位公主大约真的是从未接受过宫中的教养和也没有学过规矩,走路大步流星,完全不符合时下要求的女子行动如弱柳扶风,要裙子不摇,衣衫不飘的原则。但宁珊却很喜欢她这般大方爽朗的举动,这让他想起了前世那些豪爽如风,策马扬鞭,快意恩仇的隋唐贵女,顿觉十分熟悉。 到了御花园,璎华公主一撒手,放开宁珊衣袖,利落的转过身来。宁珊只觉眼前一亮,这位公主着实美到了极致,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妹妹迎春和表妹林氏都堪称绝色,然而同这位风华正茂的公主一比,顿时稚嫩了许多。 璎华公主按年纪来算应该已过双十,双眸炯炯有神,态度镇定自若,又大方干脆,只看这一面,便知道她过去的生活如何,见识阅历又有几何。她生的眉目如画,面貌白皙,肤若凝脂,只是大约在佛堂中常年不见天日,连唇色也是极浅极浅的淡粉色,整张巴掌大的脸上,最突出的唯有一双黑漆漆又冷冰冰的大眼睛。 作为男人,宁珊对璎华公主的美貌是十分赞赏的,看她面对两皇的态度也是值得称道的,就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性情如何了,宁珊对于这桩婚事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璎华公主对于离开这座困了她二十年时光的皇宫也十分急切,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她女性应该含蓄内敛,导致了璎华公主无比的直接:“宁将军,你不必敬着我,捧着我,只求将军不要拒绝父皇的指婚,让我离开这个皇宫,我自然会遵守将军的原则,安安分分的生活,绝不会给将军添麻烦。” “呃···”宁珊被璎华公主的直接吓到了,好半晌才回道:“公主言重了。末将既然有幸得到太上皇的指婚,自然会对公主···” 璎华公主冷冰冰的声线总是一般的毫无起伏,听不出真正的感情,然而那双如星点漆般的黑眸中却闪过一丝惊慌和脆弱:“实不相瞒,我本是无人重视的冷宫公主,不然也不会被指派去和亲了。如今将军大败茜香国,也等于是救我于水火。只盼着将军给我一席容身之地即可,其他的,璎华有自知之明,不会多求。”想了一想,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急道:“可是将军已有心上人?若是这样,还请那位姑娘委屈些,我只占个名分,离开这皇宫即可,别的一概没有要求。” 宁珊心中前所未有的升起了一股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柔情,不禁扶住璎华公主略带颤抖的手臂,低声道:“公主无需这般自轻,宁珊并无心上人,也有意同公主相互扶持着共度一生。公主大可不必担心,末将见了您,便毫无拒婚之意了。想来您在这宫中处境不良,末将也盼着早日成婚,将您接出去呢。”话未说话,宁珊自己都被自己声音里的温柔给酸倒了。 璎华公主许是与人接触得少,倒是一点也没听出问题来,而且毫无心机,宁珊说了什么她便相信什么,听到这承诺,不禁绽放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笑,虽然极淡,却也极美:“宁将军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我绝无不信之理。如此,就一切拜托将军了。” 宁珊拱手为礼,道:“公主但放宽心,还请保重自己。” 璎华公主冷冰冰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轻松,语气虽然没有变化,语调却高了一个声线:“将军不必一口一个‘公主’的这般恭敬,我却用不着,也没必要。我封号为‘璎华’,本名叫做‘璎珞’,听奶娘说,是当初抓周的时候自己抓到的,便被父皇随意赏了这名字。”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微笑,璎华公主冰冷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从这里,将军也能看出我丝毫不受宠爱,也没有地位,只怕日后不能为将军做什么,也唯有尽力不添麻烦来报答了。” 宁珊笑道:“日后相处的久了,公主自然就会明白末将其实并不欢迎受宠的公主呢。”继而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唤你‘公主’。这封号又是外人叫的多些,那我便唤你闺名,可会冒昧了?” 璎华公主面无表情道:“不会。那我也叫将军的名字吗?” 宁珊微笑,道:“如此甚好。” 璎华公主干脆的点点头:“那我今后就叫你宁珊,你也叫我璎珞就是了。” 宁珊忙道:“这个等你下嫁以后再改口吧,在宫中还是不要让别人听到好些。” 璎华公主十分听劝:“好,我记下了,定不会出错。” 这时,远远的有几条人影,摇摇摆摆朝御花园走来,闻着那阵香风便知有女子,宁珊可不想跟其他宫中女人打交道,遂轻轻一拉璎华公主袖口,道:“我们快些回大明宫去吧。” 璎华公主也不问原因,扭头就走,路线恰好避过了那些女子来的方向,宁珊微低着头,疾步跟上,却不知道,自己嘴角边挂着一缕轻松称意的微笑,这次入宫,最大的收获就是见到了这位让他怦然心动的璎华公主了,想来,日后的生活会值得期待了许多。 第105章 送礼办事 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家中, 一进门,便见贾赦蹦着高儿的跳过来,一脸急切的追问道:“珊儿,皇上叫你去是做什么?” 宁珊心情愉悦的推开贾赦伸到面前来的褶子脸,轻轻松松道:“不过是问一问海疆征战的事情。”他隐下了太上皇授意他与璎华公主见面一事,因为这世道对女子要求颇多,便是公主, 也不能行差踏错。宁珊既然对璎华公主上了心,便不想她还没过门就让贾赦起了什么芥蒂之心。只是瞧着那位公主的模样,八成什么管家理事、女红妇容的都没学过, 今日特意被叫来和他见面都是淡扫峨眉, 不施脂粉的,估计是真的什么也不懂。看来, 这个家, 短时间内还得靠妹妹迎春来撑着了。只盼璎华公主口中那位对她忠心耿耿的奶娘会是个有见识的,跟着过来了别生事端就好。 贾赦见宁珊心情出奇的好, 跟过去每每被皇上叫去, 再回来都是一脸不快完全不同,心中好奇到了极点, 缠着宁珊追问不休。宁珊也不理他, 只喊人把他从海疆带回来的战利品送去后院让大小姐挑喜欢的留下,既然还要多多用到这个妹妹,宁珊对迎春便越来越大方。茜香国临海,珍珠最多, 珊瑚也高,又有矿山,翡翠玉石种类也不少。宁珊作为大将军,带头冲进王宫,搜刮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东西。又因为对两个皇上毫无尊敬之意,故而把顶尖儿的好东西都按等级战功分给将士们了。最后押送回来的那批东西,也就是往年茜香国进贡的水准,什么好玩意儿也没有,倒是汗巾子尤其的多。 迎春正和惜春、黛玉一道在屋中做女红,因着近日是薛姨妈的生日,迎春念及薛姨妈待她们如自己女儿一般,心存感激,便想着亲手做几样活计以备生辰贺仪。黛玉和惜春便随着她一道儿,三人正做着,忽听外面嘈杂声起,跟着便有小丫鬟一头冲进来,满脸激动道:“前头大爷给姑娘送来了许多好东西,都是从海疆带回来的,那么高的珊瑚树,堆得一匣子一匣子的宝石、珍珠,可真真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好东西,姑娘也快去瞧瞧。” 虽然宁珊之前就说了从海疆带了东西回来,要给她,但迎春也并没有太在意,只要大哥平安归来就是最好的了,那些战利品,她也没多惦记。此时见自己屋中的小丫鬟激动的语无伦次的,心中只觉得好笑:“你才多大,又见过几样好东西?没得闹腾了,且待我出去瞧瞧。”说着,放下针线,一左一右携了惜春和黛玉一同朝外屋走去。 出去一看,才知道小丫鬟的激动不是没有道理的,外面三间正房里堆满了箱子、匣子,红珊瑚的盆景,南海珍珠串成的链子,匣子里随手堆着的红蓝宝石并大块的翡翠、黄玉,甚至还有解了半开的原石,里面映出澄澈的淡紫亮翡···满屋子叠放的没有落脚的地方。 迎春也被吓了一跳:“哎呦,这可怎么都送过来了?有没有先送到荣禧堂去给老爷太太挑选?” 正在清点箱笼的大丫鬟木香挤过来回道:“老爷太太那里另外有东西送去,这些是大爷送来给姑娘挑的。” 迎春急忙摆手道:“我哪里配用这么好的东西?随手赏我些小玩意儿也就罢了,快给大哥哥送回去吧。” 另一个大丫鬟木樨也踮着脚从满地的箱子中寻出一条缝隙跳过来,笑着道:“大爷就说了,姑娘必不敢收,因此特特的嘱咐了我,只说若是姑娘不挑,就都留下呢。”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迎春急忙道:“那我还是挑几样吧,且把那盆景和原石送回去,大块的翡翠也拿走,我这里很用不上。司琪,你去那匣子里捡几条珍珠链子给我,绣橘,你去瞧瞧可有小块的佩饰,捡些个来,其余的还原样装好,给大哥哥送回去。”话未说话,外头又来报,送来了好些外洋的缎子并纱绫,彩绸,让姑娘去瞧一瞧,有喜欢的就留下做衣裳。 迎春急忙再走到外面去看绸缎等物,又有销过的毛皮料子,跟着是大块未开解的好木料送进来,只说预备着将来做嫁妆打家具,顿时羞得迎春满脸通红。偏生黛玉还追着她笑,闹得迎春越发羞怯了,只匆匆忙忙指了几匹缎子,又让木樨和木香留下了红蓝宝石各一小匣子,便急忙回屋去了。 黛玉和惜春倚着门瞧丫鬟婆子们忙忙碌碌的搬进搬出,心中对迎春无限羡慕,倒不是垂涎那些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却是羡慕她有人疼着、宠着、惦记着,而自己却是孑然一身,有些自伤身世罢了。但此时正是宁珊立功归来的大好日子,黛玉也不敢在人家家里哭丧着脸,便急忙用帕子掩了,生生将快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才拉着惜春回屋去找迎春了。 惜春倒是没黛玉那么多愁绪,这会儿正忙着看那几匹外洋缎子上的绣纹,花样和中原大不相同,十分好奇,扯在手上摆弄来摆弄去的想瞧出个究竟。迎春脸上的红晕来未褪净,见惜春这样喜欢那绸缎,便道:“你若喜欢只管拿走。” 惜春用手指在花纹上空虚虚描画着,头也不抬的回道:“这是宁大哥哥给姐姐的嫁妆,我怎么好拿?”一句话,说的迎春脸又红起来,摔了帕子跑进屋里去了。 惜春伸出小舌头,对着黛玉甜甜一笑:“姐姐害羞呢。” 黛玉点点她额头:“知道你还说。”一面也进屋去逗迎春了。惜春丢下缎子,紧追着跑了进去,片刻,屋中传来一阵笑闹声,外间忙着整理东西的丫鬟们听到也各个笑逐颜开。主荣仆耀,自家姑娘这么受重视,作为丫鬟,她们的日子也惬意。 黛玉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紫鹃者本是史太君送过来的,但胜在忠心耿耿,随着黛玉在荣侯府里住了多日,却从不往回报讯,口风严得很。惜春的丫鬟则是东府出来的,虽然有着贾家下人一贯的嘴碎毛病,但却深知东西两府不合,因此就算嚼舌根,也只会往东府里去说,断不会说给大观园的人听。 因此,史太君虽然猜到宁珊大胜归京,所得赏赐不算,单是海疆打下来的战利品就不会少了,却也不知道具体都有些什么,更因为宫中元春授意她们设法拉拢宁珊,而不敢开口谈及财物。生怕宁珊舍出银子来打发了她们,没法图谋别的利益。 只是,大观园那边来请迎春等人过去赴宴游园的次数越来越多,饶是有贾赦在前面扛着,四五次里也需得去一两次才好看。迎春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跟大观园里那群人,特别是贾宝玉再见面,便三不五时的推脱,不是称病就是没睡好,再不然就是做针线伤了手,走台阶拐了脚之类的,每每挖空心思找理由不肯过去。 之前宝玉挨了打,打的又重,因此史太君虽然惦记着算计宁珊,却也分不出太多心神来。但是随着宝玉渐渐好转,她也得了大把空闲,更有贾宝玉躺在病床上也闹腾不休,直嚷嚷着姐妹们都好狠的心肠,一个个也不来瞧他。史太君便打发人去接了史湘云过来,又让住在园中的探春和李纨每日过去瞧宝玉。更以此为借口,频频打发人来请黛玉回园中。 黛玉因为深恨宝玉那日随口侮辱满朝文武,言辞间涉及到亡父,内心不悦,不肯再见宝玉。可偏偏宝玉就对她最上心,每每见了人就问林妹妹如何了,可是还生他的气等等,闹得史太君那里一天两三次的派人过来,嘴上说着好话,又说宝玉年纪小,不懂事云云,逼着黛玉非原谅他不可。 史太君这样咄咄逼人的做法,让黛玉心中也有气,特别是在意识到宝玉在史太君心中不可动摇的崇高地位之后,黛玉也不禁暗想,这位慈和的外祖母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越是这么想,便越无法接受带有利用意味的关爱,黛玉索性借口养病,躲在荣侯府中不肯见人。 先前贾赦过生日,因为宁珊还没有回来,他也没心情操办,史太君等人更想不到要给他贺寿,也就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了。可这一回,为了让迎春等人来大观园,史太君主动提议要给薛姨妈做寿。她是国公府老太君,本来就长了薛姨妈一辈,她开了口,薛姨妈怎么好拒绝,只能答应了。史太君便叫人往荣侯府去传话,说要给薛姨妈过寿,让姑娘们务必到场。还叫贾琏下了衙也过去吃酒,虽然没直接提宁珊的名字,言辞中也带出了希望宁珊一道过去的意思。 别人还没怎么样,贾赦就先发火了:“老子过生日,老二家的小子一个来磕头的都没有,倒是老二媳妇的妹妹过生日过的这么郑重其事,怎么着,这个家到底是姓贾的还是姓薛的?” 薛姨妈要是知道会惹翻贾赦,拼着得罪史太君她也不会答应。可惜她不知道,便在不知不觉中让史太君祸水东引了一回,被贾赦给记恨上了。 家主贾赦一发火,大家就都顺理成章有了不去的理由。故而薛姨妈做生日那天一大早,梨香院里就去了一波又一波的丫鬟,先是迎春派去的,送了她和黛玉、惜春做的针线,说明了不能出席的理由。接着就是凤姐儿打发人送去贺礼和寿面,顺道也替邢夫人送了一份儿,自己出的钱。下午邢夫人也派了人去,看在史太君的面子上,送了贾赦和自己的那一份儿,当然,其实还是凤姐儿出钱置办的。 自打宁珊回来,在荣侯府里暂住,凤姐儿就表现的十分大方得体,别说贾琏觉得媳妇儿转性了,就连挑剔如贾赦、吝啬如邢夫人,都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宁珊自然不会去管凤姐儿到底要怎么做人做事,贾琏的媳妇关他什么事儿呢。不过因为惦记上了宫中的璎华公主,而他又不能总是进宫去,家中只有邢夫人和凤姐儿两个有资格递牌子进后宫。宁珊怜惜璎华公主在宫中地位尴尬,处境堪忧,便起了念头,想去找贾琏说说,托他媳妇时不时的递牌子进宫去瞧瞧璎华公主。 故而,在给迎春送海疆战利品的时候,宁珊也让人整理了一份给贾琏送去,本想着这样会到凤姐儿手上,先送了东西也好求人办事,却不料,贾琏被凤姐儿管的太狠,一点儿私房攒不下,得了宁珊的东西,悄没声儿的都装进自己腰包了,一点儿不叫媳妇知道。 因此,当宁珊找到贾琏,说了过些日子,想托他媳妇入宫去求见璎华公主的时候,贾琏第一反应就是:糟糕,藏私房的事儿要同时被大哥和媳妇儿知道了! 第106章 筹谋下聘 心虚的贾琏这样那样的形容了一番,宁珊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禁道:“你如今也是堂堂从四品的官老爷了, 怎么办事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 贾琏脸上陪着笑,嘴里抱怨道:“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婆娘有多贪钱, 但凡过了眼的, 就没有不给她装进自己箱子里去的。弟弟我这也是手头紧的···” 宁珊白了他一眼, 道:“你要那么多私房做什么?”他可是送了重礼的, 自来战争财是最好发的, 宁珊带回来的诸多战利品, 还有宫里给的赏赐,加起来不下百万, 虽然不是现钱,却也都是值银子的好东西。为了让凤姐儿心甘情愿给宫中的璎华公主传递些物品银两过去, 宁珊送给贾琏夫妻俩的东西加起来价值数万, 贾琏还说凤姐儿贪,他自己也差不多, 硬是一点儿没分给媳妇儿。 贾琏现如今在户部里大小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又和气又会讨好上司, 办事儿还利索,要智商有智商, 要情商有情商,倒是很得人意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部里派了活计给他, 就是同僚请了去喝酒消遣,有了钱也没时间去花。只是他跟邢夫人一样,手里没钱心底就没底,在这一点上,贾赦和他那横竖看不顺眼的儿媳妇凤姐儿倒也是很像,两人可不管自己手里有没有,就敢出去收别人的钱拿来花用。 支吾了半晌,贾琏自己也说不清要私房能干嘛,只是却不舍得让凤姐儿没收了去,便舔着脸讨好宁珊道:“大哥,这事儿是弟弟做的不地道,可也是我家那老婆确实太霸道了。大哥你有事儿只管吩咐,弟弟绝不会因此耽误半点就是了。” 宁珊斜睨他一眼,掂量了一下,觉得确实也不会耽误什么,而且那凤姐儿先前里外不分的行为他也并非毫不介意的。再怎么说,贾琏才是他亲弟弟,没必要去给弟媳妇撑腰。因此便道:“宫中指婚的旨意也下来的,这事儿也该过明路了。只是我现在家中无人,父亲又不懂这些,迎儿又是个未嫁的姑娘,插不得手。因此,一应聘礼等物,还需要你媳妇儿帮个忙,财物自然由我出,却需要她帮忙采办打理的漂亮得体。” 贾琏连连点头,满口应承下来:“大哥放心,这事儿包在小弟身上了,定会把事情办得出色体面的。”贾琏也是男人,一看宁珊这进了一趟宫就和刚听到指婚的时候截然不同的表现就立刻了然,那位璎华公主,他的准嫂子定然极其出色,能让自家冷情冷性的大哥上心,那么他们夫妻就得双倍的上心,讨好了嫂子也就等于是讨好了大哥了。 宁珊心里也明白,那凤姐儿此刻还指望他能提携贾琏,好让她夫贵妻荣呢。因此给他办事,就是没收到礼物也会尽心尽力,当下便饶过了贾琏,只叫他回去好生跟凤姐儿说清楚便不再过问了。 应该说,贾琏在防备他媳妇儿的同时,对他媳妇儿也是相当了解的。回去一说清楚,凤姐儿立刻满口答应下来。现在宫里已经下了明旨,紧邻着宁家旧址的地方也正式被圈为公主府,宁珊下聘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碍于宁家没人做主,这事儿还要推到贾赦头上。而贾赦会干什么?那是大家都不敢放心的,凤姐儿早就盘算着这一遭必然要交给她,而自己也正好显显本事呢。 若说操办一桩婚事,凤姐儿是没有经验的,但只是筹备聘礼,她还是知道该怎么办的。当年她嫁过来没多久,便碰上贾蓉娶秦可卿,她也是跟着帮忙过的。又有当日在家中,王子腾夫人给她备嫁的时候,也是亲眼见过贾家送去的聘礼的,故而凤姐儿还是很有信心能办好这一桩,给自己挣一个大大的体面。 贾琏吃准了凤姐儿好胜心强的特点,只字不提宁珊想托她办事,是给他们两口子送了重礼的,只是奉承凤姐儿出色能干,这事儿现在没人能接手,一切都要靠她才行。凤姐儿越发得意,她一心想降服住贾琏,也是为了让贾琏好好跟她过日子,别生外心,见如今贾琏亲口承认佩服她的本事,也是满心欢喜的。当即就让平儿去准备大礼服,明日一大早就递牌子入宫求见。先跟璎华公主见见面,通个气儿,也好知道人家公主喜欢什么,又想要什么。这聘礼和聘礼也是不一样的,送到人心坎儿上的,和随意按规矩置办的,效果可是大不相同的。 宫里,萧淑妃正在缠磨皇上,想用自己的女儿替掉璎华公主,嘴上却说着,是为了拉拢宁珊,好让他为皇上效力。皇上正因为要纳茜香国女王,宁珊却不帮他圆谎一事被太上皇痛骂,满心愤恨,连别人提到宁珊都听不得了,一甩袖子,将萧淑妃推了个踉跄,兀自走了。 大兴建国前,曾有两朝都是外族入主中原的,那时候风气和现在不同,不但对于未出阁的闺女没有过多禁锢,嫁了人的更是轻松,就连本朝视为荒谬的寡妇改嫁也很常见。甚至那时候的宫中后妃也有再嫁者,而且还颇得宠爱,甚至连之前的子女都能带进宫一道抚养。故而,皇上被茜香国女王迷住,一心想纳了美人儿,太上皇虽然不屑,却也没有过分干涉。毕竟,这不过是给宫里添一个外族的嫔妃,虽然没有先例,却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儿。而且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那茜香国女王也的确是个异域风情浓厚的绝色丽人。 而皇上喜欢她还有一点,是连太上皇都不知道的,那便是此女心机很深,承诺可以从内廷帮助他铲除太上皇的势力。自带大笔矿产,又有整个茜香国做嫁妆,还有心计有手腕,正是皇上当前急需的贤内助,何况,这女王虽然名义上跟南安王定亲了,实际上却还没有等到成婚就被宁珊打垮了。而且那时候,两人也是互相利用,并没有所谓真心。再说,宁珊一打过去,女王第一个就卖掉了南安王,顺便还帮着皇上将南安王的部分势力、财产、军队都捏到了手中,皇上就更满意她了。 就在凤姐儿递进去的牌子得到批准的同时,宫中也传出消息,说皇上纳了茜香国投降的一个王族女子,封为香妃。这回皇上倒是聪明,也或许是那女王聪明,从王族俘虏中挑了另一个女子出来,充做是茜香国女王,当着朝臣大众的面儿,正大光明的给处置了,又将剩下的人都圈在京中,独留茜香女王一个人,摇身一变,换成另一位原茜香国公主的身份,和亲过来,并自带茜香国做陪嫁。 这一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没什么话好说了,就连太上皇也并没有见过茜香国女王的真容,何况,中原人看外族总觉得长得都相似,没多大差别,便是如宁珊这般,曾见过茜香国王族的人,一旦那茜香国女王换了衣裳发饰,改作大兴嫔妃的打扮,他也未必认得出到底是不是女王本人。 因为后宫中多了一个从一品的妃子,一应外命妇都要进宫去朝贺。邢夫人和凤姐儿一道去了,在遣香殿里见了香妃,回来都啧啧称赞,直说真是从没见过的美人儿。宁珊不屑,只顾着追问贾琏,凤姐儿入宫可有见到璎华公主。 隔了一天,凤姐儿遣人来回话,说当日公主也出来露了一面,和太上皇的其他女儿站在一处,但排在最后,几乎整个人都隐在背阴的地方,所以没看清楚。 而且太上皇的公主们,早早的都加封成了长公主,理论上,作为皇上的姐妹,是跟皇后平级的,甚至隐隐略高。因此对于一个从一品的妃子,还是投降的异族,没必要太过于恭敬,故而都只是略坐了坐就走了。 倒是皇上的女儿们,得逐一去拜见新母妃。凤姐儿说那位萧淑妃的二公主生的并不是很美,不及家中姐妹许多,没有许给宁珊倒是件好事儿。 因着宫中这一番折腾,前段时间闹得很火的嫔妃省亲一事也渐渐消退了热潮,大观园里的贾政苦苦期盼了小半年,却一无所获,白白折腾出诺大一个园子来给女儿撑面子,结果不过是得了些再寻常不过的赏赐就给打发了。 贾政本来就又气又急,结果又听说宫中来了貌美受宠的新人,还一来就是从一品,比他寄予厚望的女儿高出好多,火上心头,顿时又想起了还有个儿子可以指望,因此一叠声的叫人去传宝玉来,要逼着他进学读书,早日官拜一品,也给他挣一份体面。 不提贾政是如何折腾宝玉,就在这段时间,宁珊的假期已过,重新回到朝上,直接封了武英殿大学士,兼着户部左侍郎的同时,又领着兵部的差,同时帮忙掌管大理寺,而且眼看着工部尚书和刑部尚书都要告老还乡了,估计着那要空出来的位置,迟早有一个得是宁珊的。贾赦每天乐的合不拢嘴,贾政看的嫉妒红了眼睛。 迎春在指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就去恭喜过宁珊了,后来听他言语中,似乎对那位璎华公主很满意,心中好奇不已,便去央求邢夫人,下次入宫拜见璎华公主的时候带上她一起,也先去瞧瞧未来的长嫂。 可邢夫人却对这桩婚事惴惴不安,她总觉得宫中下嫁的公主必然是极高傲的,到时候别说她这个拖油瓶,估计连贾赦都不能得个正眼,因此恨不得宁珊越晚成亲越好。故而,听到迎春兴致勃勃的请求,满腔的没好气道:“带你去算怎么回事?且安生在家里呆着吧,好好学规矩,别回头惹了公主不快。那宫里,将来有你进去的时日呢。” 迎春一听邢夫人提起她将来要选秀嫁人的事情,不觉绯红了脸颊,喏喏的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惦记着这一桩事,加之也担心邢夫人说的,长嫂会不会对她不喜,进而影响到大哥哥对她的态度,心中升起一股不安,越发整夜的睡不好。司琪等丫鬟也知道自家姑娘在担心些什么,也同样在担心,生怕公主嫁过来会瞧不起姑娘庶出的身份,欺负她,或是撺掇大爷远着姑娘,到时候她们的好日子就要倒头了。 倒是岳嬷嬷,早年曾在一户宗室人家里做教养嬷嬷,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璎华公主不受重视的□□,倒不是很担心这位公主会飞扬跋扈。但她却怕这般被冷落在佛堂里长大的公主会是个古怪性情,一样的不好应付。特别是瞧着大爷对公主挺上心的样子,若是真把大爷笼络过去了,又跟姑娘不合,只怕以后的日子就有得糟心了。为此,岳嬷嬷绞尽脑汁想联系过去的老朋友,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二,也好先知道璎华公主的性情,针对着给姑娘做些训练,免得将来吃亏。 借住在迎春院里的黛玉只比迎春想的更多,好歹迎春还是亲妹子呢,将来宁大哥搬回自家公府去,大舅舅一家还是要跟着的,只是自己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便是大舅舅,只怕也要看着公主的脸色生活,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是否还要再回大观园里去?可是黛玉对大观园里的人都冷了心,若是强逼着自己再回去,只怕刚养好一点的身体又要闹得郁结于心了。 黛玉在栖霞苑中的辗转反侧自然是瞒不过迎春的,有一日,特意过去询问究竟,结果一说开便知道,两人担心着的是同一件事,不由相视苦笑一下。黛玉还安慰迎春道:“你倒不必过于担心,横竖也就是把掌家的事情交出去就罢了。” 迎春苦笑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可要谢天谢地了。就怕公主殿下娇生惯养的,瞧着我们这些粗人、俗人的不入眼,没得得罪了人还不自知,我也就知足了。” 黛玉拍拍迎春的背脊,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第107章 解开心结(上) 话说凤姐自接下了筹备聘礼的重任, 便整日的忙了起来, 连家事都撒手不管了。横竖她早已知道迎春也会掌家, 而且迎春将来还要跟着宁珊再回国公府里去,她都不用怕迎春回贪墨荣侯府里的东西, 便安心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荣国侯府一切事情都撇给迎春去料理。 迎春起先不敢接手, 生怕会做不好, 开罪了凤姐儿, 但是架不住凤姐儿一再央求,又说自己忙于筹备聘礼,分身乏术。迎春一听,也觉得给璎华公主准备聘礼更重要些, 便硬着头皮接过了荣国侯府的内务,同时强拉上黛玉做帮手。 两人许是有个事情要忙,心中那些惴惴不安倒是放下了大半。每日奔波忙碌于处置内务,安排用度,因为荣国侯府下人颇多, 又大多联络有亲, 抱成团来很难管理。迎春和黛玉每日忙着将刺头儿们剔出去就要费不少力气,又要提拔老实听话的人上前, 将耍滑偷懒的人打下去, 终日忙碌不止。 这么一来,惜春倒是无所事事,成了闲人一个。好在她也乖巧, 要么自己在屋里作画,要么就跟着姐姐们,瞧她们如何做事。岳嬷嬷挺喜欢惜春这样安静乖巧的小姑娘的,便在教导迎春的时候也带上她一些。便连黛玉,也跟着学习许多,受益匪浅。 荣侯府里的姑娘们忙碌起来,自然就没功夫去理睬大观园里的闲人宝玉了。宝玉一个人无聊了好些天,终于按耐不住,跑到蘅芜苑去,缠磨史太君,让她把林妹妹接回家来。 史太君也对于林黛玉住到隔壁就不回来感到不满,有心晾她一晾。又因为自从迎春掌家以后,对于下人们的口舌管的极严,轻易不许他们到外头去随意说话。故而,大观园里也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荣国侯府究竟是个怎样的光景。 史太君想当然的以为黛玉在贾赦那里必然不会受到什么重视,说不定还不如在自己身边呢,因此有心惩罚她一回,叫她知道到底谁才是对她好的。故而,头一次拒绝了宝玉的央求,只叫了探春过来陪他玩,后来又勉强叫了宝钗。只是宝玉仍旧最惦记林黛玉,死活闹着要史太君派人接她回来,史太君给宝玉磨得头疼了,便打发人往史侯府去接了史湘云过来。 这一回宝玉倒是开心了。自从贾嫔省亲开始,他就没见过湘云了。后来又挨了打,不好意思见人,更没法让湘云来瞧他。这时候史太君接了湘云过来,倒是成功的转移了他盯在林黛玉身上的注意力,让黛玉好生松了一口气。 荣侯府的下人虽然规整的差不多了,但是大观园里那些人还依旧长舌的很,随便打听都知道里头的主子们做了些什么,甚至每天吃了些什么,穿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都统统可以打听得到,简直没有半点秘密可言。史湘云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报到迎春面前。 迎春正忙着计算大厨房报上来的账单,十分生气,不禁摔了账簿子,气道:“什么金贵的鸡蛋,要一两银子一枚,感情是专门吃金子的鸡下的蛋吗?”这群人简直拿她当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来糊弄。“去给我把管大厨房的叫来。” 不多时,一个媳妇子磨磨蹭蹭的进来了,此人名唤柳家的,已经在荣府掌管大厨房十来年了,有一个女儿,名叫柳五儿的,生的绝美,比鸳鸯、平儿、袭人、紫鹃等一干一等大丫鬟都不差。柳家的一心指望将来把女儿送到宝玉房里,也能攀一个造化,因此为了交好宝玉房里的丫头,出手十分大方。这些钱,她当然不会自己掏腰包,便克扣贪墨了厨房的采办银子。因为这事儿做的精细,外加贾家奢侈成风,故而那些掌家的奶奶太太们从来没怀疑过,倒是让柳家的赚了不少。 然而迎春是掌管过家风清正的宁府的,虽然不敢说万事皆知,但起码不会相信鸡蛋要一两银子一枚。因此,一见这账簿子就气坏了,当即喝命将柳家的带上来问话。 一旁,黛玉闲闲的翻着册子,火上浇油一般故作惊讶道:“我竟不知道,寻常吃一顿饭要百十两银子,这还是我食量小呢,若是家中有几个食量大的爷们儿,怕是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吃饭的。” 迎春愤怒道:“都是这些小人搅和的,好好的家,成了虫蛀的窝了。”正说着,柳家的被带上来了。迎春一审问,她就一个劲儿的喊冤,直说今年收成不好,粮食菜肉都贵,姑娘不当家,不明白这些道理;一时又说,琏二奶奶掌家的时候也是这么着,言外之意就是迎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迎春被气得脸色发白,抖着手,指着柳家的道:“了不得了,我看我这个位置让你给才是好呢。外面有没有人,还不去请琏二嫂子来,这位奶奶能耐大得很,我是不敢管了。”司琪脆生生答应了,抬腿就向外走去。 柳家的这才知道害怕,急忙膝行上前,就要去抱迎春的腿,迎春利落的起身躲开,侧着脸,也不看她,只叫人去请凤姐儿来。 柳家的吓得直哭,又央求黛玉:“林姑娘,你好歹帮我说说情,我这样的年纪,要是被赶出去,就什么体面都没有了。你好歹口下超生,我给你磕头了。” 黛玉也起身躲开去,嘴里道:“好生奇怪,你做错了事,求我做什么?是我让你做的?你既然怕没脸,又为何去做这没脸的事情?事情被揭穿了,你倒是会哭,早干什么去了?” 正说话间,凤姐儿急三火四的进来了,手帕子甩的恁高,口里道:“好姑娘,你找我作甚?早说了,现在家里都归你管,你随意处置,这媳妇子贪墨公中银子,不妨打出去,另换一个就是了。何必生气,当心动怒伤身。” 迎春碍于自己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管家人,不好越过凤姐儿去处置,此时听了凤姐儿的话,方才道:“那就依着二嫂子的话,将柳家的撵出去,打二十板子,连同她们全家一起,永不许进二门。”一面又对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道:“你且暂时安排一个人顶上大厨房的缺儿。” 那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回头派了一个叫秦显家的女人去顶了柳家的。这秦显家的原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也不大出面,没什么人认识。生的一副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办事倒是干净爽利的。但林之孝家的指派她的最重要原因,乃是因为,她正是迎春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鬟司琪的婶娘。 说起司琪家里,也是杂乱无章。她的父母是跟着大老爷一家的,叔叔一家却是跟着二老爷贾政的,原先贾政得势,司琪的叔叔婶娘过的比她父母要好许多。然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司琪又跟着得宠的二姑娘,故而她叔叔一家又来央求着想到大老爷这边来。 若是换成别人,碰到这样的事情要么回绝了,要么去求自己的主子想办法。可司琪素来胆大,又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便趁着两房分家的时候,府中到处都闹哄哄的当儿,将她叔叔婶娘一家都划到荣国侯府里来了,从此就成了大房的下人。 这才有了这一出,林之孝家的自以为这样做可以讨好迎春,便擅做了主张,不但让秦显家的掌管了油水最足的大厨房,还特意各处都打好招呼,示意多照顾着些。只是外人却不知道,迎春从来就不理会自己身边的丫鬟们的家庭如何,她从来都是只看用得着的眼前人,而不管他们的背景如何。因此林之孝家的这一记马屁,顶多也只拍到了司琪,迎春可是半点不知的。 凤姐儿见了迎春办事利落,手段不软不硬,恰到好处,端的是大家风范,和过去那个针扎不哭的二木头截然不同,心下也是一惊。没想到短短一年不到,这个小姑子竟然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可见大哥宁珊着实是花了力气培养她的。只是不知道,她家琏二是否也能得到这般重视,也能在宁珊的庇佑下来个飞跃。当下,对着迎春又格外亲切了几分。 王熙凤有着王家一脉相承的毛病,那就是墙头草,随风倒,哪边得势哪边跑。但她也有着王家一贯的优点,就是坚韧有毅力而且想讨好人的时候,很难让人拒绝。就算迎春和黛玉有着岳嬷嬷的指点,清楚的知道凤姐儿对她们的好是有目的的,却也很难产生反感,更不好意思拒绝。 又过了几日,恰逢休沐,迎春早早起床到东北角的上房里去给宁珊请安。自从宁珊暂住到荣侯府上,为了客随主便,请安的日子也减少到了每月的初一十五,而且宁珊轻易也不见凤姐儿等年轻媳妇,和黛玉惜春这样的小姑娘。所以每次请安,就只有迎春自己过去。 经过近一年的宠爱,迎春的性格活泼了许多,面对宁珊也不那么怯懦了,兄妹俩互相问了好,请安还礼,又一同用了些点心做早膳。迎春便迫不及待的拿出她新得的一卷残谱,央求宁珊陪她解局。宁珊正好也没事儿,便答应了,两人相对而坐,摆好残局,开始对弈。 迎春棋力不弱,但较宁珊还差着一些,因此宁珊还有余力聊天,便问迎春,凤姐儿那边聘礼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作为大哥,是不好去见弟媳妇的,就只能让迎春传话。 迎春也料到了这一点,来之前特意去问过,此时回答的十分细致。从袖管中掏出单子,一个个指着念道,金银珠宝等物均已准备妥当,从海疆带回来的红珊瑚、珍珠母等特色物品也挑拣了些加在礼单上。另有规制的聘金、聘饼、海味、三牲、鱼、酒、糖果、烟叶茶叶都已经齐备。现下缺的无非是一些时兴的首饰,并新鲜花样的布料,另外再准备些米粮,捉一对大雁就可以下聘了。 宁珊道:“米粮有现成的,我从茜香国带回来一些新式种粮,如有可能,正好借这个机会送上去,也能过过两皇的眼,是好是歹,也就不与我相干了。至于大雁,要么拿库中上好的翡翠或者水晶雕一对,要么到日期了我去铁网山上捕捉一对活的来。你说哪一种好些?” 迎春低头思索着棋局,心不在焉道:“我哪里知道呢,这得去问琏二嫂子,要么去问父亲。” 宁珊就问道:“若是给你下聘,你喜欢哪一种?” 迎春脸一红,丢了棋子,叫道:“大哥哥混说些什么?再这样,我可要走了。” 宁珊急忙赔笑拉住,道:“你也说了是混说的,别放在心上。这么着,你去问问你琏二嫂子,看看她觉得哪种好些?” 旁边侍立的司琪“噗嗤”一笑,插言道:“不用问,若是琏二奶奶,巴不得越值钱越好。” 迎春也笑道:“是这个话,翡翠水晶雕出来的最符合琏二嫂子的脾性,只是不知道人家公主稀不稀罕呢。” 第108章 解开心结(下) 宁珊一边拈着棋子琢磨落点, 一边一心二用的夸赞道:“成日家在外面都听说你们这位琏二奶奶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 怎么着,英雄便是这么爱财的吗?你们倒也机灵, 就这么把我打发了, 还没得个准信儿。”说完落定棋子, 围住了迎春一小片黑子。 迎春“诶呦”一声,笑道:“大哥哥好狡猾,同我说话,让我分了心,这一局赢不了了, 我不玩了。” 宁珊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这事儿怪我么?是你自己不能一心二用。既然如此, 何不先破了局,再汇报也不迟啊。” 迎春吐吐舌头,娇声笑道:“知道大哥哥心急着娶公主嫂子, 我哪里敢耽误?” 宁珊一笑:“还没过门呢,就叫上嫂子了,看样子以后我不用担心你俩个相处不来了。” 迎春一愣, 黯然道:“我哪里敢同公主闹别扭,自然是恭敬有加,尊崇礼让的。” 宁珊看了一眼迎春,突然笑道:“你可是在担心公主骄横跋扈十分难缠?” 迎春俏脸一红,喏喏无言。宁珊摸摸她的头,宽慰道:“你别担心,这位公主的情况有些特殊, 人情世故一概不通,管家理事一样不能,为人率真又单纯,性格也直接的很,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更加不会同你有意纷争。你只管照从前的样子做事,我这个家,还要靠你撑着才好呢。” 迎春不解的歪头问道;“大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公主嫂子过了门,家里的一切自然都由公主嫂子操持,便是公主尊贵,不必事必躬亲,只消发话下去,也必然有的是嬷嬷、女官、宫女们争相打理,哪里还需要我呢?” 宁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慢慢收拾了棋盘,一面继续看着那残卷,一面若有所思的随口道:“将来等公主进了门,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且放下心,好生过日子吧。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不会,公主也不会。” 虽然不明其意,但宁珊的保证无疑让迎春宽了心:“有大哥哥这句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宁珊笑道:“你好歹也是我大将军的妹妹,咱们父亲过去也做过一等奖军,你做什么总是畏首畏尾的?也该拿出些将门虎女的气势来才是。” 迎春抿嘴笑道:“将门虎女么,我怕是不成了。但愿大哥哥娶了公主嫂子回来,生一批将门虎子,将来上阵父子兵,也是一则佳话不是。” 宁珊弹了迎春一个脑壳,没好气道:“胆子越发大了,都敢取笑我了。还得让嬷嬷加强你的规矩才是。” 迎春偏头躲过,笑道:“还有更大胆的呢,既然大哥哥把公主说的那样好,那样和气可亲,索性我再厚着脸皮求一个情,把林妹妹和惜妹妹也留下吧。她们回去那个大观园,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宁珊站起来,正色道:“在荣侯府里,一切都随你,但若是我宁府修缮完毕,可就不能这般随心所欲了,毕竟,那位林姑娘和东府的小姑娘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你去求父亲吧,看他能否留下她们在荣侯府中。又或者是父亲惦记着外甥女儿、堂侄女儿的,有心接她们一道养活,我却也没有什么意见。” 迎春点点头:“我也知道不会为难哥哥的,但只要得了哥哥这句话,我去说服父亲就有把握多了。” 宁珊气得笑了:“感情是把我当挡箭牌用了,你这小兵,好大的胆子,敢拿将军当肉盾。” 迎春大笑,随即跑开了。 一路跑回栖霞苑,一头撞进黛玉屋中,吓得正在窗前临字帖的黛玉一笔划错,废了一副好字。“大热的天儿,你去哪里疯了?还跑的这样急?也不怕才下的署日头,晒昏了你才知道好歹。”黛玉一边叫紫鹃快去倒凉茶来,又让雪雁紧着打扇子,一面亲自上前帮迎春抹去额头上的微微几点汗珠儿。 迎春拉下黛玉的手,满面喜色的连声道:“好妹妹,好消息,大好的消息。你说不准能在我家常住下了呢。” 黛玉听了,大喜过望,急忙追问道:“可是真的么?谁做的准儿?” 迎春接了茶,抿一口,稍稍缓了气,道:“方才同大哥哥下棋聊天,说话间就提到了公主娘娘,大哥哥说这位公主情况有些特殊,为人很好,直率又天真单纯,不是那等刁钻古怪不能容人的。大哥哥还说,将来便是公主过了门,家事也要我来管着。你想想看,我若能继续当家理事,留下你和惜儿岂不是容易多了。” 黛玉双手合十,禁不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小声许愿道:“但愿公主娘娘好相处,我便是日日捧着她,敬着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突然想起一事来,急忙问道:“可说准了,几时下聘?几时迎亲?我可能帮些什么?” 迎春道:“如今琏二嫂子正筹备聘礼呢,三书六礼都还没走完,急什么迎亲?至于帮些什么,你眼下好生将养着身子,别再三天两头的病歪歪的,就是帮了大忙了。我这里这么一大摊子事,你也不说帮把手,只躲懒罢了。” 黛玉红着脸去拧迎春面颊:“这也是当姐姐的该说的话?我怎么就添乱了?你大小姐威风凛凛当家理事,原本也用不着我。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好插手你们侯府的事情?” 迎春笑道:“你这个表小姐是当假的啊?若觉得不是我们家的人,还请你该去哪里去哪里?可好?” 黛玉笑道:“不好,我就赖着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你去哪里我跟去哪里。” 两人正闹着,忽听丫鬟来报:“惜姑娘来了。”话音未落,惜春带着入画,抱着一卷画轴,摇摇晃晃的进来了。 “姐姐们来瞧瞧,这是我画的当日宁府碧罗湖的景象,又有荷风四面亭并数种南北各异的莲花盛放,可还入眼?”惜春邀功道。 迎春、黛玉围上去细细观看,都赞不绝口。“真是一幅好画,难为你画的这般活灵活现。只是,你要挂在哪里呢?” 黛玉尤其细心,发现惜春不但作画用的纸张极其名贵,连裱画用的卷轴也是上进的,十分昂贵而且稀少,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测:“莫非你这是想送进宫去?” 惜春拍手笑道:“不愧是小姐姐,就是聪明呢。可不就是要送给宫里的公主嫂子去瞧瞧?她常年呆在宫中,再好的景致怕是也看腻歪了。本来若是嫁到宁府里,这些景致可以天天看。可现在宁府要扩建成护国公府了,那些景致还会留有多少尚未可知,我就赶着把记下来的都画出来,也送去给公主嫂子赏玩赏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迎春和黛玉相视一笑,均道:“咱们两个还不如小惜儿来的懂事又大气呢,净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己吓唬自己,都不如小惜儿行动就有成果。” 惜春歪着头,扯着自己的小辫子,不是很理解两个姐姐在说些什么。在她心中,迎春和黛玉虽非一母同胞,却也就是她的亲姐姐了。宁大哥哥是她不敢高攀的,但借着琏二哥和迎姐姐的光儿,也敢蹭着喊一声大哥哥,那么璎华公主殿下自然就是大嫂子了。她讨好大嫂子有什么不对?岳嬷嬷都教她要跟嫂子好好相处呢。只是她跟珍大嫂子合不来,干脆就越过她去,直接跟宁大嫂子打交道就好了。 惜春的思想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却也最为纯粹。迎春和黛玉都不禁摇头苦笑,自己妄自自以为聪明,却不料想的太多,反而扰乱了自己的心神。还不如小惜儿这般简单纯粹来的好。想来,那位公主殿下也是这个脾气,才会被大哥哥夸赞为单纯直率的吧。说不定她们姐妹三个中,最讨公主喜欢的要属小惜儿了。 迎春摸摸惜春的头,道:“你做的很好,还有其他的画卷,也可以一并准备起来,等琏二嫂子入宫的时候,送给公主赏玩,一定很好。” 黛玉也道:“若是太多了,你画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你。” 一旁的雪雁听了,不由得插嘴道:“既是这么着,姑娘们何不誊到绢稿上,绣一副出来?也更好保存,还能一起动手,也显得姐妹们亲切和睦,更有诚意不是吗?” 司琪一拍手,叫道:“好丫头,这么好的主意可亏你想的出来了。姑娘,不如就按雪雁说的,绣一副景物送去给公主吧。” 绣橘狭猝道:“这么一来,还能有个好借口,拒绝那边园子里的传唤。给公主娘娘绣物件,自然就没工夫去陪宝二爷说笑了。” 迎春拍手叫好:“很是,很是,就这么办。司琪你快带人去开库房,找又大又托墨的雪浪纸出来誊稿子,我去找大哥哥从海疆给我带回来的西洋绸子,我记得有一匹月白色的底子,没什么花纹图案,颜色又淡雅又大方,玉儿你就去配线,咱们一起动手,赶在琏二嫂子递牌子进宫前完成才好呢。” 惜春黛玉一起答应了,纷纷带着丫鬟们去忙自己的活计。不多时,三人各自挑好了东西,又聚集在栖霞苑正堂,惜春开始描画稿,这一次她准备画宁府的正堂,也是过去宁珊住的地方,后面还带着练武场的,她想着公主久居深宫,大约没见过武将世家的园子,正好画出来开开眼界。 黛玉则按照惜春的要求,一样一样的拈着丝线去和颜料做对比,选出色泽最接近的来,一一打理好,放在托盘中。 迎春弯着腰站在当地的大案上裁铰绣图用的绢稿,丫鬟们帮忙将烧红的烙铁裹上厚棉布,把各处熨的平整妥帖。三人忙忙活活了大半日,兴头一起,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将至傍晚才弄出了个大概,迎春直起腰来的时候禁不住“诶呦”了一声,酸痛的险些摔倒了。黛玉对比丝线也看的眼花缭乱,这会儿正用冰帕子敷着眼睛,也是累的不行了。 这会儿,忙完了聘礼单子的凤姐儿也过来,想凑个热闹,问问姑娘们可有给公主准备些孝敬,她过几日就要入宫去觐见,可用顺道带去。结果一进门就发现一地人都东倒西歪的,各个累的有气无力,不禁笑道:“这话可怎么说的,公主还没进门呢,你们一个个就殷勤成这样了,若是当真过了门,还不得当菩萨供起来?” 迎春把她们的打算说了一番,又道:“大哥哥喜欢,就算真当菩萨供起来也不亏。琏二嫂子你入宫的时候千万替我们说些好话,我们重重的谢你了。” 凤姐儿就爱听人奉承,当下大包大揽道:“且放心,到时候,我必定把你们说的要多诚心有多诚心,保管公主娘娘心花怒放,过了门就拿你们当亲妹子待。” 黛玉心中暗道:“这位公主出生不久即丧母,还因此被父皇和皇兄迁怒,更别提她是太上皇的子女中最小的一个,哪里还会有亲妹子?琏二嫂子这张嘴也着实没个把门的,只求她到时候别坏了事就好。”然而担心也无用,宫里不是她们能去的地方,除了靠琏二嫂子往来传递东西消息,她们也只有干等着。公主一日不进门,这心就得悬一日。 大约也只除了得到宁珊宽慰的迎春能彻底安心下来吧。素来七窍玲珑心肝,总比别人多想三分的黛玉是无论如何也安心不了的。至于惜春,年纪小,大约还想不到那么远,倒是最为放松,满心里只有想着怎么把自己的画画好了就完了,旁的一概不去考虑。 第109章 后宫谋算 就在迎春姐妹几人都为了讨好璎华公主而忙碌不已的时候, 贾赦也没闲着,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许多自己都舍不得摆出来的珍藏,拿在手上一个个瞧着, 琢磨着拿哪些个送去给公主赏玩, 也好替大儿子挣个脸面。只是那许多东西着实都是他的心头宝, 舍出去哪一个都肝疼肉疼的, 为此, 贾赦不住的叹息, 拍着大腿,龇牙咧嘴, 好不怪异。 宁珊一进荣禧堂就看到贾赦的怪脸,十分奇怪, 又觉好笑,不由问道:“父亲这是做什么?可有哪里不舒服?那脸扭的也太过了些, 去唱戏都不用画油彩了。” 贾赦看到宁珊,顿时搁下手上的宝贝, 舔着脸迎上去, 邀功道:“好儿子, 爹这是给你筹备聘礼好娶公主呢。你来瞧瞧, 这些都是爹悄悄收藏的好宝贝,旁人轻易都见不到的,你可有喜欢的,挑两样回去?也给公主挑几样,爹再小气, 也绝不会在这事情上装糊涂。你只管捡爱的拿走。” 宁珊斜乜着眼睛,微微一笑道:“我若是都爱呢?全都拿走?” 贾赦顿时嘴一咧,险些哭出来,却硬是咬牙忍住了:“那就都拿走。”说罢,提起袖子捂在脸上,一副不忍淬睹的模样,看着好生可怜。 宁珊没好气的拉开他的袖子,道:“且收回去吧,我很用不着这些,公主也不需要这些,你只要安安分分的把日子过好,没事儿少给我惹祸就是了。” 贾赦一面高兴的指挥丫鬟收拾东西,一面不服气道:“我近来多乖啊?哪里有惹事?” 宁珊道:“隔壁那园子里的活宝贝挨打,不是你添油加醋的结果吗?家中左一个右一个的小姑娘,来了就不走了,不是你招揽来的吗?还说没惹事儿?你是要惹出什么事儿来才算数?” 贾赦一撇嘴道:“你要是听了那贾宝玉的混账话,一准儿比我还想添油加醋呢,直接动手去抽他都有可能。至于家里的丫头们,你要嫌烦,我去把她们都撵到隔壁去。”说着就要往出走。 宁珊一把薅回来,道:“您老别听风就是雨的,我不过说说罢了,迎儿一个人住着也孤单,有两个小伙伴陪着也好,何况那两个小姑娘也省心,成立日安安分分的住着,又不挑吃捡穿的,一点儿不惹是生非。我不过白说说而已,你去撵人家做什么?说句实话,这个家里,只要您老不出幺蛾子,那就万事平安。” 贾赦气得撅起嘴,顿时想反驳,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又不服气自己都这么乖巧了还被大儿子说教,十分生气,很想发一发脾气,展示一下为爹的威风。但是在宁珊面前又没胆子发飙,便忍着,打算等贾琏回家来,拿他撒回气去。 无辜的贾琏一下衙回家就被贾赦劈头盖脸损了一通,从穿着到言行,从谈吐到举止,简直没有一处能让贾赦入眼的。最后用没给他生出大胖孙子来做结尾,不但唠叨了大半个时辰,说道激愤处,还叫人拿戒尺来,狠狠打了他几下手掌心。 贾琏哭笑不得,甩着手道:“我不想要儿子么?可时候未到,生不出来,父亲要怨也该去怨凤姐儿,打我有什么用处呢?” 贾赦顺着便抱怨起了王家的女人,从王熙凤骂到王夫人,连着几刻钟不得一个消停。 贾琏被烦的没辙,索性甩锅给宁珊:“我好歹还给您老人家生了个长孙女儿出来呢,您老想要孙子,干嘛不去问大哥要?横竖凤姐儿那边聘礼单子也齐备了,您老找个好日子递上去,让内务府过过目,早些把公主殿下给大哥娶回来不是更好吗?” 说到这儿,贾赦又开始愁眉苦脸了:“我也想让你大哥早些成婚,早给我生出大胖孙子来。可是一来那孙子生出来也不跟我姓,二来,公主殿下岂是好相与的?我就怕到时候人家瞧着我个半老头子不顺眼,撺掇着把我撵出去呢。我可不想跟你们两口子住。” 贾琏腹诽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们也不想跟你住呢。 贾赦似乎也知道贾琏的想法,恶狠狠道:“若是到时候公主不容我,我就住回我的侯府里来。这里是荣侯府,老子的地盘,你俩自己给老子找旁的院子去住。” 贾琏吓了一跳,赶紧道:“我们还能往哪里去?自然是孝敬着老爷一起住下的。”要是大哥家真的不接收老头子了,他们可就惨了。谁乐意家里摆着这么一尊佛爷啊?又贪财又闹腾又不会干正事,还整天想着怼二房,踩贾政,没有大哥撑腰,谁能帮他办成这些个事儿?若是办不成,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折腾呢。 这么想一想,还是别让凤姐儿那么快备好聘礼得了,公主殿下晚些进门才好。了不起大老爷想抱孙子,他回房去努努力,也强过跟在这位老太爷屁股后边收拾烂摊子。 晚上一回房,贾琏就火急火燎的找凤姐儿:“你那聘礼单子弄得怎么样了?” 凤姐儿回道:“十亭里已经齐了八|九成了,只剩一些时鲜首饰样子就得了。还有大雁,大哥说了,到日子亲自去猎两只活的回来,很不必我操心。” 贾琏跌足道:“你显摆什么能耐?做的这样快?也不想想,到时候人家公主殿下进了门,老爷要往哪里去住?” 凤姐儿奇怪道:“大哥早说了要养活老爷,你操的什么心?” 贾琏没好气道:“大哥归大哥,公主归公主,若是公主瞧不上眼老爷,非要撵他走呢?” 王熙凤眉毛一立,嗤道:“你当人家大哥像你这么没种?那公主若是安安分分孝敬老爷便罢了,若是敢在老爷面前摆谱,你可瞧着到时候大哥会怎么教育她?”王熙凤可是特意使人去打听过的,知道璎华公主并不受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在一个开疆裂土的实权大将军面前,是有多大脸面,还敢摆架子? 贾琏倒是没生气王熙凤骂他没种,横竖他怕老婆也是事实,只是仍旧担心不已:“到底君臣有别,再不受宠的公主那也是君,是主子,咱们除了敬着,还敢怎么着?” 凤姐儿不屑朝大观园方向撇撇嘴道:“那一家子里原先出过一个正一品的贤德妃,那也是君,也是主子,可你瞧着现在怎么样了?” 贾琏拍手大笑:“我的好奶奶,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一茬儿了,很是,管她多大的谱子呢,也只有在宫里摆的份儿罢了。在大哥面前,谁还敢嚣张什么?茜香国都被灭了,南安王都被俘了,再来哪个,也是一样的下场。” 凤姐儿挑眉一笑,神气活现的笑道:“可不就是这样。虽说大哥对公主娘娘上了些心,可他对老爷的孝敬也不是白给的,那公主若跟老爷处的好,两人自然和和气气的;若是处不好,她自有公主府去住着,就看大哥登不登她的门了。” 贾琏连连点头:“如此,你就快些把聘礼弄好吧,要精致,更要别致,千万别落了大哥的脸面,不然我也不好交差,你也没什么好处。” 凤姐儿不耐烦道:“我操持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睡大头觉呢。我连管家的事儿都放给二丫头了,为的就是好好办理这一桩,你不说时时关心一下进度,一上来就质问于我,也着实可恶。” 贾琏作揖道:“小生给二奶奶赔罪了。二奶奶勿怪,小生这厢也是被老爷催的急了,才慌了手脚,失了分寸。” 凤姐儿惊讶道:“老爷竟是十分着急么?为的什么?” 贾琏笑道:“自然是为了抱孙子。” 凤姐儿俏脸一红,摔了帕子在贾琏身上:“大哥便是有了孩子,也不跟老爷姓。” 贾琏坏坏一笑,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因此还得请二奶奶多费些心神呢。”说着,一把上前搂住凤姐儿,朝榻上倒去。凤姐儿吃了一惊,又挣扎不过,只好嘴里笑骂着,半推半就的一道歇下了。外间平儿听到屋内动静,也是红着一张脸掩好门,出去催热水预备着。丰儿看到平儿微红着脸,还道她是染了风寒,欲要让她去歇着呢。平儿摇手不语,匆匆打发了丰儿,自己坐在廊下守着,等待屋中贾琏和凤姐儿随时可能会有的传唤,心中也是思绪无限。 第二日,贾琏因为和凤姐儿闹腾的晚了,起的迟了些,误了早朝,幸而宁珊见他没去,替他告了假。如今宁珊在朝上地位不凡,轻易没人敢同他找麻烦,便是北静王之流,现在也只好退避三舍。倒是皇上,因着宁珊将要迎娶璎华公主的事情,担心他会被太上皇拉拢过去。如今也有些反悔,想用自己的公主替换掉皇妹,只是太上皇不许,宁珊自己也不愿意,他只能作罢,却内心里没有好气,时常给宁珊脸色看。 宁珊也不理他,做事又谨慎,从不留有把柄,皇上想训斥于他也找不到理由,只能回后宫去朝新纳进宫的香妃抱怨。那香妃就是极有主意和手段的茜香国女王,和宁珊又有着破国灭族之恨,巴不得通过皇上的手将他处置了。因此,皇上同她抱怨宁珊的时候,香妃十分积极的帮忙出主意。 香妃身在后宫,插手不到前朝,便提议皇上从璎华公主下手。宁珊娶了璎华公主,便是太上皇的女婿,皇上的妹夫,一跃而成皇亲国戚,身份更加高贵了,到那时,其他四王八公之流便更加不好对他下手。故而,香妃建议皇上推迟婚期,甚至想法子毁了这桩婚事,最好是能抓到宁珊的错处来悔婚,又不伤皇家体面,又打了宁珊的脸。若是操作的好,说不定还能治他的罪呢。 皇上听得十分欢喜,连连夸赞香妃中用,让她放手去做。香妃以此为借口,趁机向皇上索要宫权,她倒是没傻到一个人当出头鸟,而是建议皇上夺了目前风头正盛的三皇子生母——皇后娘娘独揽的大权,分给正一品的四妃一同管理。当然,现在四妃不全,那么替补上位的自然就是她这样的从一品妃子了。 正巧最近三皇子一直在拉拢朝臣,让他们建议皇上给皇子们封王分地。毕竟作为唯一的嫡子,一旦封王,他的王位肯定要比其他兄弟高,封地也会比其他人的好。别看皇上成天跟太上皇争权,但是他儿子来跟他争权可就不行了。打击皇后一番也算是给三皇子一个教训,让他看清楚这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皇上听了香妃的建议十分高兴,大大的称赞了她一番,毫不反对的就同意了。甚至还承诺,共同管理宫务的时候,凤印就放在她的遣香殿里。这就等于是把皇后的权利多半给了香妃,让她越过了正一品的淑、贵二妃。 当晚正是十五,皇后非但没有等到皇上来坤宁宫,却等来了一道口谕,叱责她教子无方,逼她交出宫权,由正一品的吴贵妃、萧淑妃和从一品的庆妃、香妃四人共同管理,并罚皇后三月月俸,又命抄写女德女戒,话中有话的点出让她好好想想清楚原因。又暗示了她儿子若是再不消停,便要··· 皇后惊呼一声:“皇上这是要容不下我儿了。”却被心腹嬷嬷死命捂了嘴,唯有狠狠痛哭一场。 第110章 好事多磨 急着抱孙子的贾赦天天催凤姐儿赶快备好聘礼, 将单子送到宫中,好让大儿子赶快把璎华公主娶回家来。凤姐儿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紧赶慢赶收拾整理好了, 急忙就递了牌子, 申请入宫觐见, 却正好赶上皇后被□□, 由四妃分管。 那四妃中, 萧淑妃一心想用自己的女儿替换掉璎华公主, 当然极力阻碍这桩婚事; 吴贵妃则是生气贾嫔家的省亲别墅比她家的豪华,生生落了她的面子, 因此对于和贾家有亲的宁珊也迁怒了去,凤姐儿这个直接要进宫的贾家媳妇儿自然更加得不到好脸; 庆妃倒是跟宁珊没有什么过节, 但她宫中有一个天天把宁珊挂在嘴边上,好像这样就可以给自己抬身份了的贾嫔元春在, 让她听得不胜其烦,到最后连宁珊两个字都不想听了。但她比较聪明, 索性把责任都推到萧淑妃身上, 自己既不直接得罪人, 又能不让宁珊心想事成; 最后一个香妃, 对宁珊恨不得啖其骨肉,哪里会让他有任何事顺心呢。 于是,凤姐儿递上去的牌子,迟迟得不到回应,始终没法进宫。迎春等人一连绣好了三幅宁府游园图了, 却一直没机会呈上去。 宁珊也找了相熟的内务府中人打听究竟,贾珍也帮着从龙禁尉里找戴权戴公公套近乎,两下里得到的消息一综合,就算明白了,这是后宫里那帮闲的无所事事的女人在找茬儿。 宁珊气得笑了,后宫女人要斗要闹都是平常,可是折腾到他头上算个什么道理?皇上被香妃左右着,一边从后宫里抢夺太上皇的宠妃甄太贵妃的权利,一面用茜香国得来的钱财大肆封赏自己的亲信,在前朝也力争和太上皇分庭抗礼。 懒得去和女人较劲儿,宁珊直接了当找到贾珍,请他递话去给戴权,再通过戴权传话给太上皇,告知太上皇,皇上突然开始有反击之力的原因。宁珊强烈有理由怀疑,这一切应该是那位新入宫的香妃在后面策划的。 在见识过茜香国女王的能力之后,宁珊并不会盲目小看茜香国的女人,特别是女性王族。不得不说,尽管宁珊并不知道那位香妃其实就是明面上已经被处置了的俘虏原茜香国女王,但他仍旧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 戴权是太上皇最忠心的太监总管,有着大明宫內相之称,一身荣辱皆系于太上皇一人,因此,他比谁都更希望太上皇可以压制皇上,牢牢掌握权柄,越久越好。故而,贾珍替宁珊带的话,第一时间就传进了太上皇的耳朵。 太上皇细细一思量,也觉得皇上是在纳了那个香妃之后突然开窍了一般开始反击的,前朝后宫,哪儿哪儿都插一手,而且还都颇有收获。这么一想,那个异族女人当真是个祸害。太上皇招来宠妃甄太贵妃,让她端起太妃的款儿来折辱香妃,最好想办法让她从后宫里消失。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香妃对于怎么治理一个小国家或许还有些心得,但是对于如何应付大国后宫中不见血的争斗显然一窍不通。甄太贵妃又有着长辈的天然优势,在太上皇鼎力撑腰,宫中又没有皇太后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占据后宫最高的位置。 何况还有占据名分的皇后在背地里扯后腿,暗中跟甄太贵妃联手。另有便是同样掌权的其他三妃,也都十分嫉妒香妃独得圣宠,不出力帮她不说,还一直暗地里添乱。香妃提议夺取凤印,掌管后宫不到半个月,就闹得人人抱怨连天,宫里左支右绌,闹到最后,就连皇上都吃不上正常的御膳了。 太上皇自然不会放过皇上,将他叫道大明宫,痛骂一顿,又责骂香妃是祸水,要对她处以宫中女刑。皇上重用香妃,是想和太上皇分庭抗礼的,自然要保全她。然而香妃一心□□,却是为了架空皇上,还做着梦想在大兴继续当女王呢。 太上皇和皇上虽然都还没有察觉到她这份野心,但她抢了皇后的权利,却又管理不好后宫也是事实。最终,在甄太贵妃出面调停下,皇后得以拿回凤印,但宫务则由甄太贵妃和吴贵妃、萧淑妃三人一同打理。如此一来,倒是太上皇和皇上都占据了一部分优势,暂时相安无事。 至于那个想从后宫入手报复宁珊的香妃,还没得以实现妄想,就被打回原形了。盛怒的太上皇逼着皇上将香妃降等,而理由也是现成的,本来她就是一个降国的俘虏,一来就封为从一品妃子本就太过,皇上肆意妄为宠爱于她,可她本人却配不上这份宠爱。最终,皇上妥协了一部分,将香妃降位贵嫔,去掉了封号,等于连降两级。而太上皇那里也发话,让甄太贵妃和皇后一起准备璎华公主备嫁之事。 太上皇通过戴权认识到了一件很合心意的事情,那就是十分中用的宁珊对他那个无用又无宠的女儿璎华公主似乎十分上心,太上皇本就想过要重用宁珊,只是担心他年纪老迈,将来会控制不住这等能征善战的小将,怕为皇上做了嫁衣。如今来看,只消把璎华嫁给他,就不怕宁珊不为他所用。当然,在出嫁之前,他得对璎华多宠爱一些,让她出了嫁之后可以死心塌地说服宁珊为自己所用才行。 太上皇的想当然是不会有太好的成效的。璎华公主因为多年倍受冷落和欺压的生活,成长的不通人事也毫无心机,但却并不傻,不至于看不出来父皇突如其来的宠爱是别有用心的。像璎华公主这般冷情的性格,犹如雏鸟一般,只会对着看到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死心塌地。从小陪着她长大的是她母后的女史,后来兼任她奶娘的华嬷嬷;再后来,救她出佛堂,让她免于和亲海外,而且还能顺利离开皇宫的是大将军宁珊,在璎华公主心中,除了这两个人,她谁都不信,也谁都不亲。 华嬷嬷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却也急在心里。她是已逝的先皇后的心腹,从小带大了坏了事的义忠亲王,又一手养大了倍受冷落的璎华公主,在她心中,早已把公主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了。宁将军对公主有情义,她是欢喜的,但太上皇明显是要利用公主,她又担心不已。她既怕公主听从了太上皇的命令,冷了宁将军的心,将来的日子难过;更怕公主太直接的拒绝了太上皇,会不等到嫁出宫就遭到暗害。怎么让太上皇相信公主是听命于他,而私下里却把消息传出去告诉宁将军,就是她目前最迫切要做的事情了。 璎华公主的脾气是二十来年中硬生生被磨炼成那样的,马上要学会八面玲珑的手段绝无可能。而且被父皇冷待多年,甚至因为先义忠亲王造反而被迁怒关进佛堂,早已让璎华公主对所谓的父爱死了心。这样的她,面对太上皇还能维持最基本的礼仪已经是难得的好态度了。从来不懂得装模作样的璎华公主,在面对对她假装宠爱的太上皇的时候,很直接也很直白的说了一句话:“父皇想让儿臣做什么,直说便是。” 太上皇被噎的够呛,华嬷嬷担心不已,然而璎华公主的态度找不出问题来。她已经说了让太上皇直接吩咐,只不过没说自己会不会照办罢了。璎华公主是直率而单纯,但绝不是傻。她不懂得委婉说话的艺术,却知道有什么话可以说,有什么却绝对不能说。 对于华嬷嬷来说,教导出这样的公主实在是愧对先皇后的,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先皇后去世,先义忠亲王谋反,连璎华公主都受到了牵连,像她这样地位低下又失去了靠山的女官,在那样危险的处境下,努力保全自己的性命,做着大量辛苦的低级劳动的同时,还能悄悄抚养璎华公主平安的长大成人,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至少,从未上过学,没有女先生和女官教导的璎华公主会读书,能识字,看得懂琴谱棋谱,因为常年抄佛经画佛像而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也算占得齐琴棋书画四样才艺了。如此一来就算不通诗词歌赋,不懂管家理事,但光凭那张让人一见倾心的脸蛋、婀娜窈窕的身段和虽然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却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独特气质,放在所有公主、长公主之间,也算得上是不落人后的了。 华嬷嬷久在深宫,对于宁将军实在缺乏了解,就算她想趁着公主出嫁前还算受宠的这段时间好好调|教她,让她学会取悦宁将军的办法,也无从下手。华嬷嬷唯有期待璎华公主过人的美貌可以成为制胜的关键,她现在无比希望宁将军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低俗男子,看在公主的稀世美貌上,可以好好对待公主。 毕竟,其他的优势,例如举止、言谈、气质、才华、女红、管家、乃至母家背景,璎华公主可以说是一切皆无的。她仅有的,只是一颗全心全意信赖宁将军的真心和在整个贵族女性圈中都大放异彩的美貌而已。 太上皇似乎也意识到这个被冷落多年的女儿无法委婉的暗示,便索性直接吩咐她,让她嫁过去之后务必笼络住宁珊,让他为自己效力。璎华公主冷冰冰的回道:“父皇打算给宁将军多少兵?儿臣一个深宫女子也知道,手上无兵的将军还不如一个御前侍卫来的有用。父皇既然要重用宁将军,何不将兵符赏赐于他?” 太上皇恼羞成怒道:“虎符已经被那小子上交给皇上了,寡人手中握的兵权也是你能肖想的?给寡人滚出去,好生做你该做的事情。要知道,你做不好,有的是人可以取代你。” 璎华公主不为所动:“父皇未嫁的女儿只有儿臣了,您若是不用儿臣,而决定改嫁其他的公主,儿臣那些皇侄女儿过去,就不怕她们替皇兄吹枕边风吗?” 太上皇彻底恼了,将案几上一应物件全砸了下去。华嬷嬷吓得紧紧拉住公主,让她跪下请罪。璎华公主跪着也挺直腰杆,面无表情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大婚在即,还能怎么责罚她?无非就是再关进佛堂一阵子,对外就说是修身养性罢了。 宫外,宁珊听到璎华公主再度被送进佛堂的消息的时候,凤姐儿准备的聘礼单子终于摆到了甄太贵妃和皇后的凤案前。可公主却被禁足了,这单子是接还是不接,甄太贵妃和皇后都不想揽这桩麻烦,便互相推脱,找各种借口扯皮。两人一个占据正统名分,一个具有长辈优势,又得宠于太上皇,倒是争得不分高下,便索性扔给下面一级。萧淑妃心心念念要替换掉璎华公主,换上自己的女儿,吴贵妃则致力于让萧淑妃不能称心如意,两人又是各显神通,不得统一。结果,这一桩麻烦,最终落到了唯一的从一品妃子——庆妃手中。 而住在庆妃偏殿里的元春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丝机会。 第111章 正面冲突 在家中把整幅宁府景观图都绣好了也没等到晋上去的机会的迎春等人, 从一开始忐忑不安担心公主不好相处,到现在坐立不安生怕婚事黄了,公主不能下嫁,真真是没有一刻钟能够稍微放松的。 一个个都心情焦虑的姑娘们再碰上一个不知天下愁事儿,只晓得找人陪他说笑玩乐的贾宝玉的时候, 心中有多么的不耐烦是可想而知的。 这阵子在后宫的贾嫔也不知道是怎么钻营的,竟然给贾政找到了一份实缺儿, 让他跟一位点了学差的大人去上任, 做个通判师爷之类的, 帮着办些差事, 将来也好以此为契机再度做官。贾政满心欢喜,内心高兴于寄予厚望的女儿终于带给他好消息了, 欢喜之余,都没去打听打听要跟着的学差大人是谁, 就擅自预定了八月二十日起身。 是日拜过宗祠及史太君后带着车马随从出门, 又有宝玉等诸子弟一路陪送至洒泪亭。却在那里见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当初经林如海推荐入京候补官职的贾雨村。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贾政的面色当即涨红到发紫, 他是万万没想到, 风水轮流转的后果是自己竟成了贾雨村的下属。当初贾雨村拿着林如海的推荐信来求他拖关系补缺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如今自己却成了他的附属。若不是点了官差无法推辞, 贾政真想掩面回家, 再也不见人才好。 贾雨村倒是一早知道,他点了学差,随从人员里有一个贾政。那贾雨村最是个有虎狼之心的人物, 极擅钻营,又是个势利小人,如今有机会踩着贾政一头,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只是面上还做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态,让贾政错以为他对自己心怀感激,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这一趟差出完,自己必然能得一个好考评,从此青云直上呢。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跟着大部队一道上路了,宝玉等远远目送至看不见人影方才回家。回到大观园里,别人都各自散开了,唯有宝玉被鸳鸯接去史太君的蘅芜苑中,详细询问贾政出行的情况。听到宝玉说那位学差是当初贾政推荐而上台的贾雨村,史太君也道此人若是知恩图报,贾政必有好结果,顿时放下心来。 宝玉更是乐得无人管教,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史太君和王夫人都宠着他,惯着他,日日叫宝钗、探春、湘云等陪着他玩耍嬉戏。宝玉尤嫌不足,整日还缠磨着要找黛玉,一时又想起迎春惜春,也闹着要找来。 史太君因为先前想教训一下黛玉等小姑娘,因此一时没有同意,只是让宝玉可着园子里疯玩儿,而且叫了几个姑娘作陪。史湘云三番四次的被从史家接过来,几乎每次都是前脚才回史家,隔日就有人又上门去接,就是为了专门陪宝玉的。可宝玉心里就是惦记着黛玉,非闹着要去隔壁把人接回来,最好连二姐姐和四妹妹、凤姐姐都一起来陪他玩才好。 史太君把宝玉当成心肝宝贝的疼着、宠着,见他郁郁寡欢,到底没有忍住。终于在有一日,宝玉落泪相求之后,一把将宝贝蛋揽在怀里,一面当即命令李纨即刻过府去,叫迎春惜春并黛玉一起到大观园里来。李纨无奈,只得领命而去。她算是如今大观园里唯一出入荣侯府而不至于遭到反感的人了,这种事儿一向都要落到她头上,根本就不管她是不是愿意。 李纨从角门夹道直接走到凤姐儿院子里,只听得静悄悄一片,毫无声音,廊下坐着的小丫鬟们也头点头的瞌睡着,李纨便知凤姐儿定是在歇午觉。这时候实在不好打扰,但她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回话,便想着找个相熟的丫鬟出来,寻个屋子略坐坐,等凤姐儿醒来。 恰好这时候,平儿掀了帘子出来,也是拿帕子捂着嘴,打着哈欠的样子,显然刚刚睡醒。李纨急忙叫住她:“平儿哪里去?你主子可醒着?” 平儿惊讶道:“大奶奶几时来的?竟没有人通报一声,真是该死,这群人再不管可都要无法无天了。” 李纨笑道:“我悄悄的进来,谁会知道呢。你只管打发我个落脚的地方,等你主子醒了,我有话同她说。” 平儿急忙笑着把李纨往堂屋里让,又叫小丫鬟上茶,自己抽身回房去瞧瞧凤姐儿可醒了,好传李纨的话。 一时,凤姐儿听说李纨来了,心下也是惊讶,匆匆洗漱穿衣,出来就道:“你悄没声儿的跑到我屋子里来做什么?” 李纨苦笑一声,道:“还不是那位小爷,闹着让姑娘们都去大观园里住着,陪他玩,老太太打发我来说项,我还能怎么办,只好过来求你了。” 凤姐儿倒是不那么反感宝玉,但她却知道迎春和黛玉两个都极其厌恶他了,便是惜春,也从来不怎么爱理睬宝玉,因此不敢揽下这桩得罪人的差事,遂连连摇手道:“可别找我,如今我不是当家奶奶了,倒是我们姑娘做主理事,一时半刻也离不得,你不好交差我也知道,只管去回,就说我们全家都忙着替大爷准备聘礼,宫里要派人来查验,片刻不敢离人,只能候着,等到完事儿再说。” 李纨喜得一拍手,赞道:“好主意,我就知道,找你定有好办法。我就这么去说。”说完,急匆匆的抬腿便走,茶也不吃一口,忙忙顺着夹道又回到大观园里去了。 凤姐儿瞧着她的背影,对着平儿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还没转过心思来,依旧跟着二房那家子,如今也就是大奶奶的下场了,比个跑腿的丫鬟都强不到哪里去。” 平儿宽慰道:“好在奶奶如今想通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咱们只消做好大爷交待的事情,就再不会有错的。”凤姐儿默默点头不语。 再说李纨,得了凤姐儿的主意,匆忙回去同史太君解释了一番。史太君听得心里越发不乐意,巴不得隔壁出个什么岔子,让公主下嫁不成,受皇家怪罪才好呢。倒是依偎在史太君身边的宝玉听了,好奇道:“那位公主几时可以嫁过来?生的可美?性情可好?若是好相处的,到时候请她也来大观园里玩玩,那才有趣儿呢。” 史太君一把捂住宝玉的嘴,嗔道:“先前就浑说朝廷的事情挨了你老子一顿板子,怎地还不长记性?皇家的人可能过来陪你玩儿?倒是你正经过去拜见一番才是呢。” 宝玉只要见到美人便无不快,听毕,也道:“老祖宗说的是,到时候自然是我去给公主殿下请安问好。” 史太君笑着搂住他,道:“我们宝玉这般好模样,好性情,好才华,公主见了定会欣赏不已,到时候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递几句好话,你也好给老祖宗挣一个一品大员来做一做。”宝玉暗自撇嘴,对朝廷不屑一顾,只是先前刚挨完打,这时候倒是还长着记性,知道不该再浑说下去,便胡乱点头答应着,指了件事儿,抽身回房去了。 李纨被他们祖孙俩冷落在一边,心中也是不忿至极,但凡有好事,就只会想到宝玉,可怜她的兰儿才是长子嫡孙,却被冷落的比小冻猫子,那个庶出的贾环也强不到哪里去,这个家,真真是叫人恶心。只可惜,她那国子监祭酒的古板父亲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回家,更别提改嫁的。而就算家中同意了,贾家也不可能让她带走兰儿。为了兰儿,再苦的日子,她也只能这般熬下去了。 有了给公主准备聘礼的借口虽然可以暂时阻拦宝玉的无理取闹,但是致力于讨好史太君,讨好她的心头宝贾宝玉的探春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一日,宝玉才刚起床,便见探春的丫鬟翠墨进来,手里拿着一副花笺送与他。宝玉道:“可是我忘了,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可好些了的,你偏走来。” 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凉着一点儿。”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去看,原来是探春提议要起诗社,邀他到秋爽斋详谈。 宝玉喜不自胜,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的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一面说,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后面。才走到沁芳亭,只见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见了宝玉,便迎上去,口内说道:“给宝二爷请安,这是隔壁琏二爷打发人送来的,正要给宝二爷送去呢。” 宝玉听了,急忙接过来看,却是迎春所写。原来探春拟办诗社,一开始就同迎春惜春并黛玉打了招呼,三人本来也都十分有兴趣,尤其是迎春,之前一年在宁家住着,没少去和其他闺秀打交道,也参加过诗社,且还做的不错。只是三人听说探春欲要请宝玉,便十分不快,因此写了帖子拒绝,又不想派自己的丫鬟去跟宝玉打交道,便托了贾琏送过去。 宝玉一见,当即拉长了脸,顿时失了性子,耍起了无赖道:“给公主准备聘礼,不是宁家大哥自己的事情吗?做什么拉上了凤姐姐不算,连二姐姐和林妹妹都给扣下帮忙不可?二姐姐也就算了,好歹是他家的人,可林妹妹明明就该是我们家的,凭什么给扣在那里帮忙?不行,我要去救林妹妹回来。”说着,抬脚就往大观园直通荣侯府的角门跑去。 翠墨心中着急,也跟着飞跑去拦,口中还喝命那婆子:“还不快去禀告给姑娘?”那婆子六神无主,慌慌张张的听话走了。 宝玉虽然没习过武,也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但脚程比起翠墨一个丫鬟还是快的多了。等翠墨气喘吁吁赶到角门口,便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抱着怀,正拦着宝玉不许他进去。宝玉气得连连喝骂道:“这些个老婆子,死鱼眼珠一样不通人事,竟然敢拦着不许我过去。到底谁是主子?你们说!” 那守门的婆子是贾赦特意嘱咐过的,大观园里的人一个不许放进来,当然不会理睬宝玉。只是她也不回嘴,任凭宝玉吵闹,只是横着身子挡在门前。宝玉又不愿意自己动手去跟一个腌臜婆子拉拉扯扯,便示意翠墨去。 翠墨可不愿意生事,假意过去推了两把,推不动,便道:“宝二爷,我力气小,拉不开这位嬷嬷,咱们还是回去吧,让三姑娘拿主意,再不济,去找老祖宗也好啊。” 宝玉一大早便被惹出这一肚子气,当即耍起了少爷脾气,一甩袖子,恨声道:“待我去回明老祖宗,定要将你们赶出去。” 那守门的婆子终于忍不住,嘲笑道:“宝二爷,只怕你还没有撵我的资格。我虽然只是个奴才,那也是堂堂侯府的奴才,跟住在大观园里的白身二老爷的儿子您毫无关系。若是侯爷说撵我,那我二话不说,麻利的滚蛋。可是您么,还是老老实实的找老太太去撒娇吧。” 说完,两人回身进门,狠狠摔上角门,还重重的落了锁,特意弄大声音给宝玉听。宝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扇小门不住打颤,口角哆嗦着,一句话没说出来,已经两眼一翻白,一头栽倒下去。翠墨吓得死命接住,两人一同倒在地上,重重摔在一处,都昏了过去。 第112章 升官生事 探春好心好意想起个诗社,却不料, 还没开头就弄晕了宝玉。史太君和王夫人自然不会管到底是谁的错, 只是一味怪罪在探春头上,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又说庶出的都不是好东西, 是嫉妒她的宝玉, 见不得他好, 生生把探春骂的哭晕了过去才算了事。 经此一事, 大观园里再度沉寂下来。探春也病倒了, 闭门不出,史湘云住的时间太长, 已经被史家接回去了, 至于宝钗, 趁机让薛姨妈也装病,只说要回家侍疾,都没跟史太君告辞, 只悄悄去王夫人那里哭诉一回,就偷偷跑走了。无人理睬的宝玉越发无所事事, 也越发闹腾不休。只是这一回,无论是史太君还是王夫人, 再怎么宠爱他,也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了。 朝上,工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同时告老还乡,三辞三留的架势做足了之后, 太上皇和皇上都批注了两人的辞呈。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太上皇和皇上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打的不可开交。后宫的妃子们,特别是有儿子的,为了给自家儿子添助力,也都纷纷插一脚进去,授意娘家人去抢□□利。皇子们也鼎力推荐自己的亲信,一时间,前朝后宫一起风云涌动,闹了个乌烟瘴气。最终得利的,不用想也知道必有宁珊一个。 本来他打下茜香国的大功劳就没有得到相符的奖励呢,这一回的一品大员,是无论如何要给他一个位置才说的过去了。跟宁珊誓不两立的北静王自然不乐意,拼命扯后腿不成,便挽起袖子,自己也上场去争。 然而一向以四王谋士自居的北静王这一次可打错了算盘,他本以为他们四王八公是太上皇的老牌势力,太上皇为了同皇上相争,是一定会重用他们的。可巧现在,西宁王参与逆谋被圈禁了,南安王兵败又投降敌人被贬为庶民流放了,东平王还在北疆对着草原部落气得跳脚,如今太上皇想要用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可选? 可惜他忘了,太上皇最后一个未嫁的公主已经被许配给宁珊了,而且宁珊还表现出了对公主极其崇高的热忱和满意。有了宁珊这么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战神”高士,区区一个只以贤名出色,并无半点实际功劳成就的北静王哪里还会被太上皇放在眼里? 于是乎,还不等北静王踌躇满志毛遂自荐,太上皇便已经当庭提出两部之中务必要给宁珊一个尚书做做了。宁珊自己是喜欢刑部的,他对于工部没有什么太大了解,自认为也不会有什么贡献,但刑部还是有趣的。何况六部之中,兵部、户部他都已经转过了,礼部又没有兴趣,吏部太显眼,不好去谋划,刑部刚刚好。 皇上也看重宁珊的战功,却架不住有个曾经的香妃,目前的贵嫔天天的吹枕头风,誓要弄死宁珊。 又有萧淑妃,见天儿的想替换掉璎华公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宁珊。两个都是皇上的宠妃,新欢旧爱,一个也割舍不下。而且宁珊确实能力出众,不重用他,也找不到比他更能干的。 因此,皇上头一回没有反对太上皇的意见,同意了宁珊接替刑部尚书,同时兼任户部左侍郎。而宁珊身上还背着兵部右侍郎,总理京中步兵衙门,还名义上当着京营副统领,还有加封的武英殿大学士,并掌管新建的海军。 这么一来,宁珊官位之高、之多,足以傲视朝堂。甚至前面几朝都算上,也没有几个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了。 宁珊坚决拒绝了其中一部分官职,特别是户部,二弟贾琏现在在那里正混的风生水起,宁珊有心让位给他,便大义凛然的辞了户部的职务。又举贤不避亲的指出贾琏十分能干。户部尚书钱瑾自以为和宁珊算是一党,便也附和,赞成给贾琏加官。 太上皇想一想贾琏的出身,便也同意了。只是贾琏的功劳到底不大,一次不能提的太高,便只抬了半品,将从四品的顶戴换成了正四品,仍旧是郎中,不过却是郎中里地位最高的一个,稍微也够得上一些侍郎才能监办的差事了。 贾琏意想不到自己连连升官,撑不住表情,喜形于色,连连谢恩,又在内心深处对着宁珊不住打躬作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跪舔一二也是愿意的。 至于贾赦,当然也不会被忘记,光是他因为宁珊出征海疆就一次请了大半年的假就够让人难忘得了。宁珊发话说自己职务繁忙,无暇时常查看京营,太上皇便顺水推舟,让曾经做过京营节度使的贾代善的大儿子贾赦跟宁珊同担一个职务——也就是说,他可以没事儿就去京营里逛逛,回来给宁珊做一个口头报告,再由宁珊往上面汇报就行了。为此,贾赦的官服也摇身一变,换成了从三品的孔雀补服,一下子就从五品老纨绔员外郎跳到跟巡城御史的头儿平级了。 另外,当日在朝上还商议了一件大事,那便是北疆处频频传来小股游牧部落骚扰边城,东平王却师久无功的消息。也让皇上对于东平王失去了信心,甚至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在成婚前把宁珊再派到北疆一次,打他们一个消停再说。 黎老将军有心相助宁珊,便以东平王曾经的命令为由,闭守边城,坚决不出兵。东平王打来打去,只是被敌人逗着遛弯儿,连人家的马屁股都追不上,气得半死,却又不肯承认无能,拒绝京中派宁珊支援的建议,非堵着一口气要自己打赢不可。 北静王忙着同宁珊□□,一时疏忽了劝导东平王,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不但没在朝上扳到宁珊,还在军中失去了东平王的威信,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宁珊冷笑暗忖:既然早就同四王撕破了脸皮,他又怎么会给北静王再留机会?那害得茜香国女王成了俘虏,如今更是降为大兴嫔妃,还是个掉了品级的贵嫔的罪魁祸首虽然是宁珊,但挑事儿的可是南安王,北静王和南安王既然是盟友,自然也是原茜香国女王的眼中钉了。 又有萧淑妃,不想把小女儿许配到太上皇老牌势力的四王八公家中,当然是拼了命的说目前唯一没有大婚的北静王的坏话。有两个爱妃有志一同的吹着枕边风,皇上如何还能相信北静王? 宁珊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就是激将了南安王出兵,又亲自带兵攻破茜香国,便让北静王实力大损,起码短时间之内,他只能继续当他的“闲王”了。 自打那次在朝堂上正面同北静王冲突,却被他几乎逼迫出京迎战之后,宁珊也学会了曾经不屑的背后捅刀子。北静王败到这个地步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就被宁珊踩了一头的呢,等他想清楚了,宁珊早就一骑绝尘,远远跑在他前面了。再想追上去,其难度不亚于贾政再度踩到贾赦头上,而且还是在有宁珊撑腰的情况下。 而轻松愉快达成了打击北静王一派势力成就的宁珊只不过做了一件很小的,很不起眼的,很少有人会去注意,会去深想的事情——对璎华公主表现出了一个男子应有的惊艳和赞赏。 作为太上皇老牌势力的四王八公是皇上无论如何不敢重用的,而本来有可能重用他们的太上皇在发现了宁珊对自己女儿的爱慕之情以后,就信心爆棚的认为宁珊已经是他忠心的未来女婿了,推出去跟皇上的人打擂台正好合适。北静王就这么冤枉的输给了宁珊,甚至是没有动用一切阴谋的宁珊。喜欢阳谋,惯常把一切大大方方展现出来的世家子弟的行事风格是北静王所不了解,甚至不能理解的。或许,他的失败也并不是特别的冤枉。尽管,他自己肯定不会这么承认。 贾赦没理会自己连升三级,只顾着听大儿子官上加官的好消息,大喜之下,吆喝着所有狐朋狗友,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荣侯府的贾琏,东府的贾珍、贾蓉、贾蔷,后廊下惯会讨好凤姐儿的贾芸等人都来帮忙,就连小贾琮都像模像样的跟着二哥接待宾客。贾赦知道大儿子计划让两个弟弟一文一武,将来相辅相成,便告诫贾琏,不许他瞧不起贾琮,更不许欺负他,一定要让他按照宁珊的设计出人头地才行。 贾琏已经得到了贾赦的爵位,自己也借着宁珊的光儿爬上了正四品的位置,贾琮一个还没长大,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小东西,贾琏自然不怕他会抢了自己的风头,便老实听话的带着他。贾琮不明所以,只觉得自打大哥回家,连二哥都对他另眼相看了,实在让人高兴,便投桃报李的,对两位哥哥更加尊重,也越发言听计从。 荣侯府里的热闹活生生刺痛了大观园里两个女人的眼睛——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恨不能扒了贾赦宁珊父子俩的皮,生吃了他们的肉。这一回,更是连顺便升官的贾琏也给恨上了。只是随便她们怎么咬牙切齿,也无法对敌人造成实质伤害。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方便宝玉见到黛玉了,贾赦在荣国侯府里摆酒席,再怎么不情愿,面子上也是要请大观园里贾家二房过来的。而迎春帮忙操持酒宴,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别说黛玉,就连惜春都被她强拉上搭把手了。 黛玉忙里忙外的,宝玉又是闲人一个,很轻易便堵到了黛玉,心情激荡之下,说话越发没有分寸,竟想在人来人往的花园子里拉着黛玉的柔胰就想一诉衷肠了。 黛玉因为帮忙操持酒宴,连日来奔波不休,十分疲劳,她原本就生的弱,这几个月来在侯府里调养着,虽然好了一些,但终究不算是特别健康之人。趁着众人都在前堂里恭贺宁珊,顺带恭喜贾赦,再顺便捎带上贾琏,而迎春又带着惜春去大厨房查看菜品点心的当儿,她便想悄悄找地方歇上一歇,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下半场。因此避着人多的地方,连丫鬟也都没带,只一个人慢慢的走着。 侯府的后花园是女眷们的游玩之地,但凡有些礼数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不能随便去的。可偏偏就有一个贾宝玉,偏偏那时候又没人看着他,就给他溜了进去。 一过二门,才到蜂腰桥上,宝玉便见一个纤弱袅娜的身影在前面慢慢的走着,正是黛玉。虽然看不见正脸,却见她频频拈着帕子擦脸,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不见你到前面去吃酒席?这是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不成?” 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进来的?不在前面好好坐席,跑过来做什么?何况,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一切都好好的,我何曾哭了。” 宝玉笑道:“你瞧瞧,脸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就要替她拭泪。 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斥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动手动脚的!这哪里是泪,只是热出的汗罢了,很用不着你来献殷勤。” 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了。” 黛玉见他越发疯疯癫癫,说话不像个样子,暗自后悔没带丫鬟在身边,急忙就想抽身离去。口中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请你别死在今天,也别在这个地方。正经劝你一句,快些到前面去,我就当做今日没见到你便罢了。若是给宁大哥哥,赦大舅舅知道,一百个老祖宗也护不了你了。” 第113章 诉肺腑心 宝玉一听这话就急了:“你现在满心里只有那个什么宁大哥哥了, 倒把我放在哪里?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 黛玉气得涨红了脸, 冷声道:“我竟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是日头太大, 晒的你人也不清醒了, 我且不跟你计较,你自去吧。”说着, 回身就要走。宝玉却拉着不放,只急的一脸汗,青筋都暴起来, 追问道:“你果真不明白这话?” 黛玉越发羞恼, 死命去甩宝玉的手,小声叫道:“你放手, 放手, 我不明白, 什么都不明白,你快放手,这样拉拉扯扯的, 像个什么样子。” 宝玉怔怔的松开手,黛玉反而不敢走了, 因为宝玉双眼直愣的看人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却见宝玉瞅了半天, 方说了“你放心”三个字。 黛玉听了,也怔了半天, 方回问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好妹妹,这这般说话, 到底是气我呢,还是咒我?我素日在你身上那般用心,若连你都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 黛玉奇怪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我又几时天天为你生气了?这几个月来,我们别府而居,连面都不见,你一上来就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看你才是不是气我就是咒我呢。” 宝玉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这一下黛玉可听懂了,也顿时羞恼的哭了出来。她从前确实对宝玉有过一段不能言说的情愫,也的的确确将他放在心上过,可自从跟着迎春同教养嬷嬷一块学习,她早就懂得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素日里的那点小心思,如今想来都觉羞愧不已。 更有后来,宝玉放肆大骂官员们都是国贼禄蠹,也捎带上了黛玉已逝的父亲,让黛玉彻底对宝玉寒了心意,断了念想。可如今,宝玉却大大咧咧把这话拿出来明说,黛玉一时又羞又愧,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当即拿帕子捂在脸上,嘤嘤哭泣着,飞快跑开了。 宝玉还傻傻站在原地,痴痴的对着黛玉的背影发愣。直到他的贴身大丫鬟袭人久不见他,估摸着这位小爷可能会去见林姑娘,遂也悄悄溜进园子里,手上还拿着扇子和汗巾子,只待若有人看见她,便说是替宝二爷送落下的东西的,也好图个名正言顺。 袭人赶过来的时候,刚巧看到黛玉跑走,宝玉却还站着不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感,遂匆忙上前,拉着宝玉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这暑热的天儿,就这样出来可怎么受得了?亏我看见,赶了送来。” 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惊慌又是妒忌,又是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说着,便用力去推宝玉,急促道:“这是哪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回前面去?当心有人找!” 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袭人远远看着宝玉跑远,又遥遥望向之前黛玉离开的方向,只觉满心满嘴的苦味,同时又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只觉这才是宝玉肺腑中掏出来的恳切心情,一时间,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却是半个字也不能吐露。然而心中,对于宝玉的那份情丝,也从本来敌对的金钏儿身上再度移回到已经离开大观园的黛玉身上。 袭人本就比宝玉年长几岁,早几年便渐渐懂了人事,后来趁着秦可卿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在东府赏花吃酒,趁着酒意和宝玉成就了好事。打从那时起,她就一心一意等着做宝二爷的姨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虽然她是史太君指派过去的,但是王夫人却又送了一个金钏儿过来,当时她就明白了,这人是王夫人被宝玉预备的通房丫头,将来的姨娘预备役,这本来也是她的目标,因此两人明争暗斗个不休。 只是今日听了宝玉的话,袭人方才突然想起来,即便斗败了金钏儿也没有多大意义,宝玉总是要娶正妻的,若是娶一个贤良且不得他心意的,自己倒还能占个心上人的位置。可若是娶了一个把宝玉迷了心窍的刁钻姑娘回来,她这个预备姨娘哪里还会有什么好结果? 早些年,她便看着史太君把宝玉和黛玉养在一处,心里想着将他们凑成一对,可王夫人却一万个不同意,而更加看重宝钗。袭人自己也觉得宝钗更好,大度又和气,贤良又宽厚,待她们这些丫鬟比黛玉亲切大方的多,因此心里盼着宝玉能和宝钗成就良缘。 后来随着三人渐渐长大,袭人也看出,宝玉虽然也喜欢宝钗,可在黛玉面前就没有可比性了。好不容易黛玉随着大房离开了大观园,宝玉也一度忘记了黛玉,跟金钏儿成就了结果,当时袭人满心醋意,只顾着跟金钏儿相争,就忘了后面还有一个宝玉挂在心头的林黛玉。而且她也觉得,男子大多负心薄幸,只记得眼前人,黛玉许久不再回到大观园里,只怕天长日久的,宝玉也该把她忘了才是。 却不料,今天竟然在无意之中听到了宝玉的一番诉肺腑心之言。这林黛玉,都已经离开大观园了,还将宝玉迷得死去活来的,若将来真的嫁过来,她这样拔了头筹,当了出头鸟的丫鬟,还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便是为了自己,袭人也决不能让黛玉嫁给宝玉。可眼下,老祖宗的意思是明摆着的,能干预这件事的,也唯有王夫人了。虽然王夫人派了金钏儿过来,可她只知道同宝玉玩闹,仗着宠爱生事,并不记得时时给王夫人传递信息。袭人暗忖,自己或许能替了金钏儿的作用,明面上是史太君给宝玉的人,暗地里还可以得到王夫人的抬举。如若两代主母都属意于她,那么假以时日,更近一步,易如反掌。 想毕,袭人下定了决心,偷偷看看四周,见无一人听到、看到,就悄悄溜走了。今日荣侯府宴客,宝玉虽然跟着李纨来了,但史太君和王夫人却都没有出现。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在宝玉回大观园之前,先见到王夫人,表现一番自己的忠心,彻底取代金钏儿,也彻底断了宝玉和黛玉可能会有的未来。 去见王夫人并不难,前段时间宝玉挨打,王夫人为了照顾他,指了自己最放心的贴身丫鬟金钏儿过去伺候宝玉,金钏儿和宝玉情分不同,日夜相守着,没有袭人什么事儿了,她便越性到外面去指挥小丫鬟们跑腿,也去王夫人跟前献殷勤。 跑的次数多了,理由也越发现成了。有一次,就借口宝玉挨了打,不爱吃东西,要吃酸梅汤,袭人却道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说完,便自顾自的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喂给宝玉吃。偏宝玉只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金钏儿听了,当即就道:“太太那里前几日有人送来两瓶子香露,是极好的东西,我去取了来给二爷。”说着一径去了,过不多时,便拿回了一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袭人欲要接过来,金钏儿却不给,亲自拿水调了一茶勺,喂给宝玉喝了,得了极大的赞赏。袭人从此便记在心里,也想着有朝一日去同王夫人要一瓶来献殷勤。正巧这一回,她想去私下告刁状,正可以拿来当借口。 当下,袭人也不回前院去找宝玉,顺着两府连接的小门匆匆跑回大观园去,直奔稻香村。守门的是赵姨娘,见她来了,撇着嘴给打起帘子,拖腔拖调的道:“太太,宝二爷那里的丫头又来了。” 袭人也顾不上同赵姨娘计较什么,匆匆进了门,见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抬眼看到袭人,奇怪道:“你怎地来了,丢下他在前面谁去服侍?” 袭人道:“今日金钏儿跟着呢。” 王夫人听了,放心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来可有何事?” 袭人赔笑道:“原是宝二爷,那些日子吃了太太给的香露,十分喜欢,如今眼见着吃没了,奴婢想着若能再拿些回去给宝二爷就好了,因此便来求太太。” 王夫人听了,笑道:“嗳哟,你很该早来和我说。那东西原还有一瓶的,只是我怕他糟蹋东西,便没有都给,你既然说了,便拿去吧。”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都拿了来。” 袭人道:“只拿一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够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 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一瓶子是和原先一样的“木樨清露”,另一个却是“玫瑰清露”,都是鹅黄笺子拧着的,袭人便知道这是上进的东西,心中暗道,果然不愧是娘娘生母,饶是如今没了诰命,也还有王家和贾家撑着,也还能得到这些上进的好东西。 当下,更加坚定了王夫人才是能做主宝玉姻缘大事之人的念头,那想要进谗言的主意也就更正了。 袭人接了东西,向王夫人拜谢,又讲了宝玉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之前挨了打,可眼下看着也是好了。又汇报了每日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之类的,就是迟迟不告退。王夫人一见就明白,这丫头是有话要说,却碍于在场人多,没法开口,便叫彩云等丫鬟都退了出去,也让外面的赵姨娘回她自己的小屋子里去。 袭人这才跪在王夫人身前,低声哽咽的开口道:“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 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只以为是宝玉又出了什么事儿,惊得急忙道:“你只管说。” 袭人听出了王夫人的紧张,心中满意,经不住略微带出了一丝笑意,于是急忙低下头,请罪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 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 袭人便大着胆子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第114章 刁面憨者 作为一个丫鬟, 袭人这番话算得上是忤逆犯上了, 然而王夫人却听得怔住了, 好半晌才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是一样的。” 说着,王夫人忍不住哭道:“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 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虽然生了三个, 可你珠大爷已经去了,娘娘又在宫中, 等闲不能得见。如今身前通共剩了他一个, 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 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 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 袭人听得也是一副心酸的样子,上前去替王夫人拭泪, 却被她拉着手道:“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就比如上一次,又有什么戏子的事儿,又有什么毁官谤将的事儿,又有大老爷挑唆着,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泪珠越发止不住,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这王夫人对外人怎么样暂且不论,可对宝玉,的的确确是一腔慈母心肠,无人可以否认的。只是偏偏,她唯一在乎的这个孩子却不在乎她的想法,也不在乎她的感受,最起码,在乎不到她心里去。说来,也是一个再悲哀不过的母亲罢了。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原本还计划着自己的打算,此时也多了三分真心,陪着落泪不已,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又不心疼之理。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的。二爷又不肯听我的话,偏生那些不知道劝着二爷的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 袭人听了这话,明明白白就是说王夫人心中也已经认同她就是宝玉的姨娘了,那份欢喜和得偿所愿的满足再也抑制不住,不得不低下头来掩饰面上的喜悦表情,但是她的语气做的十分到位,那种全心全意为宝玉所想,为王夫人效忠的意义表露无遗。“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离姑娘们都远一些才好。”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罢了,我只是想着如今二爷也大了,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又有史家的云姑娘,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 王夫人听到这里,已经深深把袭人当成自己的女儿了,搂着她叫道:“我的儿,难为你看的这样明白,竟是比我的宝玉还要贴心懂事······” 袭人不敢被王夫人这样搂着,稍微使力挣扎出来,连道不敢。 王夫人却拉着她的手,连声道:“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天既然来同我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连连答应着去了。边往回走的路上还一边窃喜,心中想着,在和金钏儿的竞争中,她是彻底的赢了。如今她和金钏儿一样都是王夫人的人了,且还比金钏儿更得信任,最妙的是,表面上她还是史太君给宝玉的,这样就比所有丫鬟更高一层。不但如此,她还是宝玉第一个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宝玉对她也上心,今后唯一要担忧的不过是二奶奶的人选罢了。 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这三个姑娘多半就有一个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若是史湘云,没的说,自己辖制她是手拿把掐的,这姑娘傻大胆一个,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全然没有半点小姐风范,跟丫鬟们称姐道妹,完全不理会尊卑上下。 若是薛宝钗,也极好,这姑娘大方又贤惠,对她们这些丫鬟也肯亲热,为人又端庄,绝对做不出独霸宝玉的事情,而且又是太太的外甥女儿,若她嫁过来,自己这个太太的臂膀自然同她是一线的,也不怕会被处置掉。 唯一忧心的只有林黛玉,这个表姑娘,嘴上刻薄,为人又爱使小性儿,偏偏却是宝玉最上心的,一见了她,便谁都顾不得了。她又爱醋,若真嫁给宝玉,指定不许其他人沾一点。袭人内心里千万个不愿意未来的宝二奶奶是林黛玉。幸而如今提醒了王夫人,有她从中作梗,只怕老太太也无济于事了。 想着,袭人的脚步越发轻松起来,回到怡红院中,宝玉还在荣侯府里没有回来,她叫来秋纹,嘱咐她将两瓶香露收好,自己却偷个空儿去洗澡换衣,打扮的清爽漂亮一些。今日大热的天儿,跑了好几处地方,又被宝玉吓出一身冷汗,衣服黏哒哒的粘在身上甚是不舒服。 一时小丫鬟们提好水,送上香胰子和皂角粉,又有专门的人将她的衣服拿出去洗。袭人泡在温热的水中,满心惬意,这样的生活,岂是她在家中那个贫困的地方所能享受到的?年前,家里人说要攒了钱赎她出去,她哭着咬牙,只道死也不走,就是为了这般副小姐们才能有的享受。出去了,嫁一个同样穷苦人家,便是能做太太,能穿红,又有什么好的?留在这风景如画的大观园里,给宫中娘娘的亲弟弟做姨娘,这才是她花袭人应该享受的生活。 再说荣侯府中的林黛玉,遭了宝玉一番羞辱,痛哭着跑回栖霞苑中,一头冲进自己房里,扑倒在床褥中便是放声大哭,吓得留守的小丫鬟春纤慌了手脚,自己也吓得哭叫连连,道:“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黛玉一听“欺负”二字,哭的更伤心了,嘴上还不忘嘱咐春纤,哽咽着道:“你就在屋里站着,不许出去找人,也不许跟人说我哭了。若是有人来找我,只说我累了,睡下了,听明白了没有?” 春纤吓得连连摇手又摇头:“姑娘,你这样哭,我看着害怕,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被人欺负了,咱们都的有个说法,好姑娘,你就是不让我去跟迎姑娘、惜姑娘她们说,好歹也找了紫鹃姐姐回来吧,姑娘你这个样子,我看着好生害怕。” 黛玉叫道:“说了不许你去叫人,不许你去说,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连你也来欺负我吗?” 春纤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姑娘说哪里的话,我怎么敢欺负姑娘?我只是心疼姑娘罢了。” 黛玉也知道自己说的过了,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慢慢收了哭声,过去拉起春纤道:“你是我从南边带过来的,和雪雁一样,都是最贴心不过的,我岂能怪你,只是今日这事,说出去了,没脸的也不光是别人,便是我自己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的。何况今日是宁大哥哥升官的大喜日子,我这样哭着给人知道了,岂不是晦气!” 春纤扶着林黛玉坐回到床上,替她擦干眼泪,道:“姑娘心里有气,打我骂我都是好的,您也说了,我和雪雁姐姐才是最贴心的人,那便朝我出气,也别憋在自己心里。至于今日喜宴,不好哭泣,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忘了。姑娘且放心,我定不会乱说话,让姑娘跟着挨不是的。” 黛玉拉着春纤的手,小声道:“我哪里舍得用你出气,我只是气我自己,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做了错事,现下悔之不已罢了。你且让我躺下歇歇,过一会儿就好了。” 春纤便道:“那我服侍姑娘歇息,就在外头守着,姑娘有事,一定叫我。”说罢,替黛玉除去沉重的钗环,宽了外衣,又扶黛玉躺好,盖上夹被,自己方掩了门帘,在廊下坐着,竖着耳朵听屋内屋外的一切声响。 屋中林黛玉将脸捂在被子中,无声的又哭了一阵,直哭到累的再也睁不开眼,才慢慢睡着了过去。只是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仍是默默流泪不止。 到了晚间,前面的宴席渐渐散了,一波波的客人有的自备车马回家,有的更加重要一些的,还需要有侯府的下人跟车回送。贾琏带着贾珍在门口忙着和众人一一话别。更加有分量的人物还在堂前坐着,跟贾赦和宁珊说话。 后宅里倒是走的更早一些,许多夫人、太太、奶奶们的,回家了还要操持自家爷们儿的晚饭或是打理一下一天不在家积攒下的琐事。因此告辞的告辞,早退的早退,邢夫人只捡重要的送到二门,迎春就负责其他人。 好容易都送走了,忙的腰酸背痛的迎春扶着同样累的直不起腰的邢夫人回荣禧堂去。惜春下午就撑不住了,因此有夫人们带来的小姐们一退席,迎春就叫惜春早早回栖霞苑去休息。惜春年纪幼小,诸事都不大明白,只晓得依照姐姐们的吩咐行事。 迎春今日只说让她帮忙陪着来赴宴的小姐姑娘们玩笑,她就认认真真的跟人家谈天说地,费了无数心思去找话题,这回早疲劳的顾不上问黛玉的事情。 至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一起回到荣禧堂里吃茶休息的贾赦和宁珊对小姑娘们的事情都不关心,自然不会过问。而邢夫人则是根本想不到别人,今天一天她只顾着风光的跟夫人们聊天,午间操持堂客们的宴席并指挥点戏排演等事,备受称赞,只觉功劳很大,正美滋滋的。 倒是迎春,想着一下午没见到黛玉了,也不知道她都忙些什么,只是眼下在荣禧堂里听贾赦跟宁珊说话,连贾琏都插不得嘴,自然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了,便拉着困得直点头的小贾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努力撑着头,让自己别睡着了。这样的流水席还得摆两天呢,越往后来的越是亲密的客人,她且得小心伺候着,万万不能落了大哥哥的脸面。 故而,今日黛玉被宝玉羞辱了一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混过去了。便连黛玉自己也没想过要告状,只是哭了一晚,第二日不等天亮,便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竟是因为昨日那一场委屈而病了。 第115章 熙凤见解 贾赦因为要庆祝大儿子升官, 立意连摆三天流水席, 却不料,借住在自家的表姑娘林黛玉忙完了第一天就累的病倒了,贾赦深觉晦气, 可是又不能朝人家小姑娘发脾气。何况黛玉的丫鬟春纤一口咬定姑娘是帮忙累着了, 又兼身体本来就弱才会病倒的。这么一说,倒让宁珊起了几分愧疚之心。 他原本也听说过这个表妹林氏生的体弱多病,却不想竟弱成这样。妹妹迎春也不是多健康强壮的体质, 早早晚晚的操持家务一年多了也没说病倒过一回, 这林氏也委实是娇弱的很了。只是人家是为了给他筹备宴席病倒的,难不成反倒要去责怪吗? 这等事儿谁也做不出来, 宁珊便叫迎春去安抚黛玉, 让她只管好生休息,又让贾琏拿了他的帖子, 亲自去请了太医院的医正过来,好生给黛玉诊脉,开个方子调养一番。 黛玉遣了丫鬟雪雁到前院来感谢宁珊,宁珊避而不见, 只道让她静心休养,不必想的太多。又有迎春亲自去开解,黛玉也相信宁珊不是虚与委蛇之人,既然说了让她放心静养,那就是当真没有怪她,暗想人家这般宽厚大度, 自己恭敬不如从命,从此便安心留在栖霞苑中养病,也借此再度避开宝玉,跟过去那段稀里糊涂的感情彻底做个了结。 不知道自己惹出多少麻烦的宝玉兀自长吁短叹着渴望再同林黛玉同住一园,为此多次去央求史太君。他倒是也知道自己母亲对黛玉多少有些不喜,下意识的避开了让王夫人知道的可能。但他却不知道,王夫人在他身边安插着耳报神呢,他每天念叨黛玉几遍,都有袭人数着,隔三差五的就去给王夫人汇报。让王夫人对林黛玉这个小妖精恨得更加牙痒痒了,为了对抗,她几次三番的让人去梨香院把宝钗叫到大观园里来住。 宝钗现在也对宝玉没了心思,因此那个缀锦楼里的紫菱洲,她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的,但是王夫人指名道姓的叫,她也不敢拒绝。只好同母亲薛姨妈商量着,尽快讨好了王熙凤,在荣侯府里立住脚,这样他们也有底气跟大观园里的贾家二房翻脸了。 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首先就是王熙凤不是荣侯府里当家做主的第一人。不光上面有贾赦和邢夫人,中间又有宁珊,最不济还有一个贾琏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他们光讨好了王熙凤,另外四位都不同意,那也是白费。 可是另外四位,又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到的。贾赦和宁珊父子俩就不用说了,尤其是宁珊,人家的权利地位摆在那里呢,可不是谁都能攀上关系的。贾琏若还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倒是不难相交。可是现在,连贾珍和贾蓉贾蔷都被带着开始积极上进了,薛蟠到哪里去找门路跟人家谈交情? 宝钗那边也不顺利,迎春和她的关系是不错,但比起和黛玉和惜春来,差的不是一般二般。而且迎春本人也是听命于宁珊的,若是宁珊不喜欢他们薛家,她就是再跟迎春攀交情也没用。何况,她攀附迎春的目的是想着让迎春选秀的时候带她入宫,这么一来,就是下人丫鬟的身份了,如何还能平辈交论?可若是现在就自降身价,只怕迎春倒要瞧她不起,更加不会理睬她了。 宝钗每日不胜其烦,还要答兑一个惹人生气的贾宝玉,连一贯的好脾气都要维持不住了。终于有一日,借着小丫头佳蕙讨要扇子的由头,狠狠发作了一回,把宝玉吓了一跳,也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宝玉又是惊讶又是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过去好好的姐妹们现在都不爱和他玩儿了。其实宝玉并没有什么坏心,更没有恶意,他只是一个长不大的自私自利的孩子罢了。因为被人宠爱,所以不会看眼色;因为被人溺惯,所以不知道别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是天生就该围着他转圈圈的。 现在就连史湘云也不大出现了。本来作为侯爷的遗腹女,她也是有资格选秀的,但皇家对她这样的六绝之女不太感冒,而且她也没有林黛玉那样丰厚的嫁妆,故而,史家很轻易的就给她申请到了免选,也省了好些麻烦。如今,她被保龄侯府接回去,等着相看亲事。保龄侯夫人因为舍不得自家女儿进宫,便给史家的姑娘都报了免选,也都得到了批准。眼下,就等着最年长的史湘云定下了人家,她就可以好好给爱女挑选一番了。 探春自打因为诗社的事情让宝玉被荣侯府的婆子嘲笑过以后就不爱在人前露面了,或者说,主要是不爱在史太君和王夫人跟前露面了。她现在没事做的时候就在自己的秋爽斋里看书练字,或者等贾兰去家学了以后,到蓼风轩去跟李纨一道做些针线女红。只是李纨做这些,自然是给儿子贾兰用的,但探春却能做给谁呢?现在宝玉她不敢去亲近了,史太君和王夫人躲着走都来不及,自己的亲娘亲弟也生分了,她做出来东西,无非是自己留着用,或者干脆就是打发时间,随手做些不用过脑子的东西罢了。 好不容易,史湘云的亲事有了眉目,史太君又有理由把她叫来大观园里玩耍了,宝玉总算有了陪他的人,也少闹腾了许多。 史湘云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来便大说大笑的,先是嚷着要找宝姐姐,跟着又去强拉探春出来玩儿。一转头,不见迎春黛玉和惜春,便好奇道:“怎么二姐姐、林姐姐和四妹妹都不在?” 王夫人面皮一僵,道:“林丫头身体不好,住在隔壁养病。你们自去玩耍,别叫上她了,免得过了病气。” 湘云又道:“那二姐姐和四妹妹呢?也都病了?” 王夫人越发不耐烦道:“那三个丫头总是住在一处,怕是都过了病气了,不能见人。” 湘云犹自问题多多:“前日才听说宁家大哥哥升了官,赦大叔父连摆三日流水宴款客,听说后宅都是二姐姐操持的呢,怎么才几日就病倒了?” 王夫人冷声道:“许是热闹的大发了呗。”这话简直就是说大房作天作地,兴奋过头遭天谴了,幸亏湘云年纪还小,听不明白,不然听见王夫人是这样的人物,早该吓得逃跑了。 史湘云一来,宝玉又心花怒放的开始折腾了,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地,竟提起了前阵子探春提议起诗社的事情,湘云一听就叫道:“你们作诗也不告诉我去,这是存心让我急的了不得了呢。” 宝玉道:“有着些缘故,并没有起成,如今你来了便好了,咱们一起来办,一定能做起来的。” 湘云拍手叫好,拉着探春就问,她是怎样定的主意,要起怎样的诗社。 探春勉强笑道:“不过是我的一个小玩笑罢了。我又不会作诗,起来做什么呢?何况人又不全,二姐姐、四妹妹都回了家,林姐姐也在隔壁养病,宝姐姐也是三日在两日不在的,只有咱们几个人,也玩不起来,就算了吧。” 湘云却一定不依,她比不得荣侯府和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不玩个够本是怎么也不甘心的,因此拉上宝玉,闹着一定要起一个诗社才好。 宝玉也想借机见见黛玉,同时也惦记着最近时常回家的宝钗,便拉着湘云,直接到蘅芜苑去找史太君,两个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围着史太君一口一个“老祖宗”的缠磨着,直求得史太君心花怒放,当即大包大揽下来,还说要出银子资助他们的诗社,让他们只管去玩乐。说着,还在宝玉的央求下,当场派人往隔壁荣侯府过去,命令迎春、黛玉、惜春三人明日早饭过后一定要到大观园里来。 当晚,迎春接到了史太君派人送来的帖子,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跟黛玉和惜春道:“虽然说是老太太需要敬着,可这一看就是为了宝玉,又来找我们,怎么这宝玉就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宝贝?非要人人捧着,敬着?” 黛玉冷声哼道:“总说生来带玉是有大造化,可我却是肉眼凡胎,瞧不出这造化在哪里?朝堂百官,文臣武将在他眼里都是国贼禄蠹了,想来人家是不屑入仕的,八成也就是做个风流才子之类的吧。可惜,他那个文采,比我们也不如,还做得成什么才子?” 惜春歪着头道:“我讨厌作诗,又不会,不想去。他们要是起个画社,我倒是想去玩玩。”大观园里的景致还是很美的,惜春去的次数少,因此也越发稀罕的很。只是她讨厌被逼着陪别人玩儿的感觉,因此只肯自己去游览,却不爱被指名道姓的叫过去。 凤姐儿坐在一边,嗑着瓜子儿笑道:“我竟不明白你们做什么这般不情不愿的。横竖不就是过去园子里逛逛玩玩么,还有人摆酒吃席,为什么不去?” 迎春道:“并不是对老太太有什么怨言,只是不乐意她找我们是为了宝玉罢了。”这个家里,从很久以前就维持着一切以宝玉为中心的制度,然而离开这个制度一年多的迎春已经没法适应了。更别提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制度的惜春,没有迎春陪着,贾家二房她可是一天都不想多呆的,虽然宁国府里也不见得好,但起码没人闹腾到她面前去。再多的腌臜事情,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反而是先前荣国府的下人,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都敢浑说,倒让她听了不少的乌遭。 凤姐儿咬着瓜子壳儿,“呸儿”一声吐出来,散的满炕桌都是,也不让人收拾,只连桌子一推,全都扔到地上了事:“老太太就是喜欢宝玉,你不服气?你不服气你也衔玉来出生一回?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宝玉整天混在你们女孩儿堆里,被人吹捧着有大造化,其实也不过就念过几本书,比我多认识几个字罢了。做事做人的道理是半点不懂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碍着你们什么了?他成了废物点心王|八|蛋,与你们有何相干?何必为此惹了老太太的不快?那可是位祖宗,还是个老祖宗,超品的诰命,满京城的王妃她哪一个联络不成?就是跟宫里的甄太贵妃,那都是手帕交的。她要真想祸祸你们,只消到外面去叹口气,说个嘴儿,你们这些丫头一个都别想嫁给好人家。” 第116章 倚老卖老(一) 要说凤姐儿这番话, 也是肺腑之言了,虽然粗俗直白, 却也是为着姑娘们好。黛玉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来?何况她们姐妹三人之中, 迎春和惜春都还有家人, 父兄皆在,好歹有个靠山,独她一人无依无靠, 若是真惹恼了外祖母, 说不得真会像凤姐儿说的那样,不提自己将来能不能嫁个好人家, 只怕姑苏林家的百年清誉都会被毁掉。 黛玉眼含祈求的看向迎春:“好姐姐, 明日且陪我走一遭吧。” 惜春不解道:“原本不是还说不爱去吗?怎地又要去了?先说好, 去是可以去的,但我只管游园子画画,你们做什么湿啊干的, 可别算上我。” 迎春爱怜的拧了拧惜春仍旧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笑道:“你只管玩自己的, 其他事情有我呢。琏二嫂子说得对,咱们什么身份,怎么能明面上不遵从老太太的命令?只是,这服从的法子也有不同,且看明日吧。” 黛玉笑道:“如今姐姐也是将门虎女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等明日就仰仗迎将军了。”说毕,满屋子的人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迎春红着脸去拧黛玉的腮帮子,口中还道:“就你爱刻薄人。我是将军,好,你来做军师,本帅披挂上阵,却要你计定乾坤。” 黛玉笑着跑到凤姐儿身后躲开,道:“王祭酒,你还不快救救本军师?若是给将军阵前斩了,这鼓舞气势,激发意气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凤姐儿听罢,果然便去拦着迎春,口中笑道:“迎将军,且让林军师戴罪立功,强过现在就杀鸡儆猴不是?” 迎春、黛玉一起笑了起来:“这都是哪门子的话?有这么一起用的么?” 凤姐儿得意道:“我是不如你们读书多,肚子里没那么些墨水儿,可要说起人情世故,你们还非得拜我为师不可。我今儿就教你们一个高招,那宝玉不是最厌读书,憎恨仕途吗?你们明儿去了,就只管满嘴的经济抱负,大肆夸奖文臣武将,追忆咱们家老祖宗出相入将的美谈,且瞧着烦不烦得死他?” 黛玉捂着嘴笑道:“果然是中军祭酒技高一筹,本军师服了,以后就自降为谋士罢了,这中军祭酒兼任军师,一切重任就委托给您了。” 凤姐儿拿腔作势的端坐直了,指着地下红木案子上的茶杯道:“那还不与我倒茶来?拜师敬礼哪有连头都不磕的道理?”话没说完,自己就先撑不住的笑了。 次日一早,姑娘们才刚起身,便有隔壁大观园的婆子上门来接,说是老太太那里传了饭,让过去一道吃。迎春简直无语,用得着这么急么?却并没有十分理睬,仍旧按部就班的像平常一样,先到荣禧堂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接着传早点给要去上朝的贾赦、宁珊和贾琏三人带上马车,路上垫垫肚子。随后和邢夫人一起将贾赦等人送到二门处,这才回转栖霞苑,刚好见黛玉和惜春都已经着装洗漱完毕,才告诉她们道:“大观园里来了个婆子,说老太太传了早饭,让我们都过去用呢。” 黛玉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这必然是某个人的主意。” 惜春揉揉还在犯困的眼睛,道:“姐姐已经去请安过了吗?可惜我起晚了,没赶上,但愿赦大叔叔和宁大哥哥别生我的气才好。对了,还有琏二哥哥,不过他脾气挺好的,应该没事儿。”刚巧走到栖霞苑门口的凤姐儿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贾琏的没脾气在她看来自然是件好事儿,可若是人人都知道他好说话了,那将来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 迎春先看到凤姐儿,急忙上前招呼道:“这么一大早的,就麻烦琏二嫂子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凤姐儿叹道:“我能有什么要紧事儿,还不是咱们那位‘无事忙’的宝二爷,催你们的帖子都下到我这里来了,真是烦也烦死了。这不就赶着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免得到时候克制不住脾气,再闹一个人仰马翻的。现在二老爷可出差上任去了,家里再没人能治得了他,你们且忍一忍,没得多给自己添不自在。” 黛玉道:“好嫂子,你的话我们都记下了,横竖就一天,今儿也不麻烦你陪着去受罪,但管看好家里,择个恰当的时候,寻人去,就说有要紧事,必要我们回来不可。”若不先做好安排,指不定老太太就会让她们在园子里住下呢。现在站在这里的三个姑娘中,可没有人愿意跟贾宝玉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凤姐儿拍拍胸脯:“只要咱们家侯爷们下衙回来,我就找人去叫你们。”宁珊也就算了,这种小事儿还不需要把他推出去做挡箭牌。但不是还有贾赦么,堂堂赦大侯爷一个做人老子、叔叔、大舅的,下了班,回了家,一时无聊了,想叫自家姑娘回来伺候伺候,谁还敢说不答应?不放人? 迎春等人遂安下心来,过府去了大观园。到了蘅芜苑,正赶上史太君那里摆早膳,头一道便是牛乳蒸羔羊,史太君看一眼,叹道:“可怜见儿的,这是没见天日的东西,你们小孩子是不能吃的,且等等别的吧。” 这时,宝玉就凑过来,涎着脸道:“好姐姐,好妹妹们,咱们许久不见了,且坐到一边去说说话可好?” 黛玉道:“很不好,我是来伺候外祖母用膳的。”说着就上前,挥退了鸳鸯,自己亲手接过乌木镶银的筷子,挑了一筷子羔羊肉送到史太君面前白瓷盘子上。迎春也跟着上前,接过帕子站在一边,立等着服侍。不是说传早膳么?那她们就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只负责陪老太太吃早饭。 史太君道:“可怜见儿的,你们在那府上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这里吃饭,连丫鬟都不大用的,哪里还用你们来伺候?快到我身边来坐下,要我说,正经找个日子,搬回来才是好呢。何必寄人篱下受气?” 惜春忽然插言道:“住在哪里不算寄人篱下?横竖我是没家可回的人,林姐姐也是一样,左不过是从这一家的篱下换到哪一家的篱下罢了。”说罢,看了看史太君身后那一排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的丫鬟,又瞧了瞧摆了满满一张圆桌,只将天下菜蔬都做了个便的早膳,嘴角上挂起一抹醒目的不以为然。 史太君被惜春噎了一噎,王夫人却暗暗称心,她可不希望林黛玉那个狐媚子死丫头再搬回来。那空出来的潇湘馆,她早就想挪给宝钗了。只是宝丫头藏愚守拙的,不肯越矩,始终只住在最早分给她的缀锦楼里。 宝玉没听懂这些话里暗藏的机锋,只是一心想贴近黛玉一些,便也走到史太君身边,接过她身后丫鬟手中的接过麈尾来拂着。史太君哪里舍得心肝宝贝做这些活计,急忙叫道:“那不是好玩的,你快放下,一起坐到我身边来等着吃饭吧。” 宝玉笑道:“今儿我也服侍老祖宗一回,也显得老祖宗不白白疼我这些年。” 史太君听了,扭头对周遭人道:“你们可都听见了,我的宝玉儿是何等的孝心,一个个的就只知道抱怨我偏疼他,却也不看看他得人意儿的地方。” 惜春冷不丁又插|进一句话来:“难道不是林姐姐先开始的?”她是真的没理解,为什么林姐姐伺候夹菜就没得到表扬,宝玉拿一下拂尘都要夸上半篇子话来。明明就是同样的孝顺不是吗? 史太君被这个隔房小孙女儿噎了两次,已经有些来气了,只是碍于她是东府的人,而东府现在明摆着又不站在她和二房这一边,只好忍着,却再也没了好脸色。 “我这里谁都不用服侍了,你们自去园子里逛逛,到三丫头那里摆早膳吧。”探春走出来,低声应了一声,转身带头便走。黛玉放下筷子,行礼告辞。后面迎春拉着惜春,也匆匆告退,几步跟了上去。宝玉颠颠儿的黏着黛玉,让她烦不胜烦。宝钗倒是并不在这里,她是外人,除了三节两寿这样的大日子,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宴请,否则都是不跟贾家一道吃饭的。 不一时,到了秋爽斋,早有丫鬟从大厨房里拿来了食盒,一一铺排开来。众人看过去,发现探春的份例并不是很高,只有两样粥,三样热点心,两样凉点心,并四样配粥的小菜,只不过今日来的姑娘们多,份量增加了一些,样式却没有变化。 这些饭菜,放在京中一般人家也称得上豪华了,可是放在曾经荣国府出身的小姐房中,只显得寒酸,又叫人心酸。看来,这些日子,探春也着实不好过。 迎春等人住在侯府里,虽然宁珊不主张铺张浪费,但符合身份地位该有的席面却是不缺的,特别姑娘们又是娇客,寻常吃饭除了定例,还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大厨房点爱吃的菜色。至于宝玉,他在贾府的份例只比老太太略低,有时候算上老太太赏的菜,他母亲王夫人的盘数都没有他多。因此一见探春桌上的菜色,顿时叫道:“怎么就这些?也太可气了,这不是欺负三妹妹吗?” 这一刀可算是捅到探春心里了,她如今不就是在重复着过去迎春在府中受气的情况吗?只除了比她少一个贪婪的奶娘,可是却多了一个混浆浆的亲娘,和一个只会拖后腿让她面上无光的弟弟,除此之外,过去的迎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也全盘复制过来了。 黛玉不忍心去看探春的表情,便扭头去打量她住的秋爽斋。探春素喜阔朗,正房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可细细一瞧方才发现,并不是真迹,而是探春自己亲笔誊写的,至于真迹在哪里,想也知道,是被送去给宝玉了。 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这帐子是前些日子才换上的,乃是探春无聊之余,在李纨那里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她绣好了东西又没人可以给,便索性精心精意的绣了给自己用。 另外倒有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据探春说,原先墙上还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如今也没了。迎春知道,这东西原本是大哥哥给她的嫁妆,先前省亲的时候被王夫人贪墨摆在园中,后来被爹爹要回来了,以至于探春这里如今空无一物,但凡值钱些的摆设都没有了。 第117章 倚老卖老(二) 也难为探春, 在这等条件下,还能把屋子收拾的清丽雅致。她在屋中唯一一处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了一个大鼎, 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和白菊遥相呼应, 顿时显得色彩艳丽了许多。 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 旁边挂着小锤, 既有留白, 又不显空旷, 布局格调都实在不错。众人看着心中暗暗惋惜,若探丫头生为男儿身, 指不定是会做出一番大事业来的, 起码比二房现有的男子都要强上许多。 黛玉等人虽然替探春惋惜, 却也没办法帮助她。而且今日,史太君指明了让她们在探春这里用膳,就是为了让探春设法留住她们好陪宝玉玩儿。若是留不住, 必然是要怪罪到探春身上的。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然而,黛玉等人终究不能为了帮助她而让自己再度陷入污泥之中。 有心善者如迎春, 这会儿都开始想着,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三妹妹也脱离这苦海算了。只是转念又一想,大房二房不合了二十多年,她们全家现在又都靠着大哥哥宁珊, 而大哥哥宁珊和贾家二房的梁子结的可够大了,她还是省省事儿,别给大哥哥找麻烦,也给自己找没脸算了。 索性贾家吃饭讲究食不言,黛玉终于有理由可以正大光明不理睬宝玉了。因为是在秋爽斋,探春是主人,被推举着坐了正位,迎春就坐在她左手边,接着是惜春,黛玉就坐了右手,宝玉黏着黛玉坐下了。旁边也有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只是伺候的人不如史太君那里的多。但也都极其安静,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寂然饭毕,探春的大丫鬟侍书亲自用小茶盘捧上茶来,一一呈给众人。宝玉接过先漱了口,跟着第二杯便喝了。然而迎春等着却只捧着茶碗在手,一滴也未沾唇。 原来是林黛玉曾告诉众人,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这虽然是南边的规矩,和京中不同,但黛玉感念荣侯府中众人对她的好,便将之说了出来,宁珊也找了太医来问,果然如此,便都改了规矩,饭后一刻钟方才吃茶了。 探春不明就里,只当迎春她们都看不上她这里的陈旧茶叶,不愿意喝,除了内心自伤自怜,倒也并无什么话说。众人都沉默无言,唯有宝玉聒噪不断,一时跟黛玉说话,黛玉却不理他;便又去问迎春在宁家生活如何,也不等回答,扭过头又去问惜春,什么时候搬到大观园里来住,惜春冷冷道:“那里并没有我的屋子,何谈搬进去住?宝二哥以后说话注意着些吧,没得叫我一个小姑娘听了都想笑。” 迎春、黛玉都拿帕子捂着嘴,生怕当场笑出来,让宝玉面上无光,再闹出事情来。这个小妹妹,一张嘴实在是利的很,偏生又都站在理上,让人回不出话来,还说不得她。 宝玉也尝到了史太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的滋味,只是他惯会体贴女孩子的,因此嘻嘻一笑就算了,不会当真记恨惜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也是众女孩儿们还能容忍他一些的原因之一。若是他敢当面甩脸子,发脾气,保管众位姑娘一人一句,把他噎的死死的,然后甩手走人,再也不用来理睬他了。 一时,大家都静默着,探春作为主人,实在难受的很,便勉强找了个话题,道:“不知今日老太太是要准备什么席面来呢,这不年不节的,我实在想不出原因来。” 迎春回道:“许是就没什么原因呗。左不过是老人家寂寞了,想游园子图个乐子,咱们听话作陪就是了。” 惜春道:“若是游园,先让我回去取画纸画笔来。”她对大观园里的人都无感,唯一喜欢的是这里的风景,比之过去的宁府也不差什么,且还是别样风格,真真让她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过来逛一逛,画一画才好。 黛玉笑道:“纸和笔,三丫头这里有的是,还要你特意回去拿?省省腿脚,留着逛园子吧。” 探春也笑道:“四妹妹还跟我客气么,不论什么,若要用,只管拿去。” 惜春听了,果然走到案前翻动纸张,又一一捻起笔尖来看,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好半晌,才叹口气道:“将就着用一用吧,画个底稿总还是可以的,至于颜色,只好回家再上了。” 探春听了,勉强笑道:“我不擅画,这里连颜料都预备不齐,着实慢待妹妹了。还请勿怪。” 惜春道:“这有什么可怪的?三姐姐不爱画画,自然不会准备那些东西。就像我还不擅长写字作诗呢!改日三姐姐你往我那里去玩儿,连个能写对联的狼毫都找不出一支来。” 探春听了,仍旧郁郁寡欢,惜春那里少有书写用的东西是因为她不喜欢写字。然而她却是知道的,早在当初珍大哥一家投靠宁大哥哥以后,宁大哥哥便让吩咐人在宁家管惜春叫小小姐,也一早叫人置办了绘画所需要的一切。 那长长的一张单子——既有成打的雪浪纸,又大又托墨;又有各色重绢,可以裁描画稿;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等自不必细说,单是那预备化胶,出胶,洗笔的风炉子都是现订做的。 更有一张粉油大案,铺上毡子,专门摆在一间敞亮又透光的厢房正当中,当供惜春作画时用。各色颜料、画笔齐全的都能开画铺子了——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画上一辈子也用不尽的。 至于颜色,箭头朱、南赭、石黄、石青、石绿、管黄、广花、蛤粉、胭脂等等,数之不尽,别说只是画画,就是淘澄飞跌着,又顽了,又使了,包管一辈子都够使了。此外,还有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和净矾等等不计其数。 而且不止是在宁府里预备的齐全,自从宁府修整,阖家搬回荣国侯府之后,惜春原先那些东西忘记收拾着带回来,宁大哥哥当即便叫人又从新置办了一份。这样的殊荣,除了迎春,也只有全家都跟着宁珊的惜春才有。林黛玉虽然是明公正道的表姑娘,贾赦的嫡亲外甥女儿,在血统上也是宁珊的亲表妹,本应仅次于迎春,可在贾赦、宁珊父子眼中,还不及快出五服的惜春来的顺眼些呢。 越是想,探春就越是止不住的悲愤,又痛恨。悲的是自己的命运,怎么就没托生到大房姨娘的肚子里;又或者托生到东府却也强过现在。恨的是宁珊心太狠,大伯父贾赦那样的混不吝都可以提携,琏二哥那样跑腿小厮一样的软弱人都能够帮衬,为什么却独独和他们二房为敌? 二房的娘娘降位,嫡母获罪,生父丢官,哪一样不是宁珊的手笔?不是他直接出面的,也有他背后出力的。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大房过继出去的儿子,就要跟大房一个鼻孔出气?就因为二房曾经强于大房,现在大房翻了身,就要狠狠把他们踩到泥里? 可是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一个小姑娘,能得罪谁?能做错什么?凭什么享福的时候是别人,受罪的时候却带上她一起? 探春的胡思乱想止于史太君的传召,她老人家身边八大丫鬟之一的玻璃亲自过来,询问姑娘们都可用好了早膳?老太太今日有兴致,想要游园,让她们也都跟着一起,当然,最重要的宝玉一定不会落下。 老太太还说,前些时候,听说他们要起一个诗社玩玩儿,这样风雅的事情很好,她老人家很支持,今日游园毕,就在她院子里开一社。大家一起作诗,评出个高下,也让她老人家开开眼,瞧瞧咱们家的姑娘小爷们都有多大的本事云云。 探春第一个起身响应道:“既然老太太有命,我等自然遵从。玻璃姐姐,你前面带路吧。” 玻璃道一声不敢,便当先带路朝史太君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走去。 众人出了秋爽斋,太阳才刚刚高挂,可喜这日天气清朗,游园也是极好的。住在蓼风轩里的李纨早就被吩咐过,一大早就先起了,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此时跟姑娘们刚好打了个照面,彼此见礼问好,迎春率先道:“劳动珠大嫂子了,倒是让你忙的紧。” 李纨一个恍惚,想起过去那些日子,便是两房闹掰了,分了家,迎春也都是直接喊她“大嫂子”的,如今却改口叫了“珠大嫂子”,想来是她那位公主嫂子要过门了,她为了避讳,才这般小心翼翼的。 只是一想起隔壁府上要过门的公主,也是大嫂子的身份,将来要被人叫一声大奶奶的,李纨就不免联想起两人的大爷。她的丈夫珠大爷已经去了,自己一身轻松走的干净,却只留下一个和她一样不被看重的兰儿,跟着她一起窝在这个家中熬日子;可是那位璎华公主就命好的很,托生到了天低下最高贵富饶的皇家,还得嫁一个文韬武略当世无双的大将军、伟丈夫、国公爷,真真是天下女人的好运气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去了。 迎春见李纨发怔,不回她的话,也不以为意,只管自己行过礼,便告辞往史太君处去。李纨这才缓过神儿来,急忙道:“你们今日只管陪着老太太玩儿,一切事情有我呢,再不用你们操心半点儿的。” 其实原来,但凡家中有这种事情都是王熙凤操持的,李纨自己也没什么经验,本来还想着又王夫人带着办,多少学着些。可是王夫人不爱看见林黛玉,甩手不管,扔给她,她一个做人儿媳妇的,还能怎么样呢!也只有硬着头皮撑着,原先还指望凤丫头也能跟着过来,她也有个人商量,可一看来的只有姑娘们,就知道,凤丫头跟她那好姑母是真的掰了,俩人再不会和平共处。李纨虽然心里跟凤姐儿更好,奈何却是王夫人的儿媳妇,以后也只好面上远着些凤姐儿,免得惹到王夫人的眼,自己是无所谓的,却怕连累到兰儿前途。 第118章 倚老卖老(三) 别过李纨, 众人跟随玻璃一径向园中走去,一路上姐妹几个就刚才李纨的反应议论纷纷。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史太君正倚着一个铺了大锦褥子的栏杆榻板上坐着, 见姑娘们和宝玉一同过来,当先就招手,叫过宝玉黛玉,一人一边, 依偎着她坐下。搂在怀中, 爱怜不已的问着夜里几时入睡,早上几时起床,今日在三丫头那里吃了什么早饭, 喝的什么茶,可还满意,若是没吃饱,只管叫人去厨房再传点心云云。 黛玉还没回话, 宝玉就先道:“林妹妹没喝茶, 想来是喝不惯三妹妹那里的茶叶。老祖宗,你那里有宫中娘娘赏下来的好茶,就给林妹妹一碗吧。连带着我也跟着尝个鲜儿, 还有众姐妹们也是。”说完林黛玉,他才能想起别人来,这也是宝玉的一大特色,若论这方面的执着,他倒也算得上专一。只是一旦林黛玉不在他眼前了, 他也就变成看到谁就只顾着谁了。 史太君听说,急忙叫鸳鸯亲自去蘅芜苑,拿了一个小罐子过来,打开一看,正是今年暹罗国进贡的新茶。贾嫔都没份儿的,史太君这一份还是甄太贵妃赏给她的,一共给了四小罐子,她一拿到手就给了宝玉一罐子,其他的都自己收着,如今能给黛玉一整罐儿,也着实不易。只要不跟宝玉来对比,史太君对黛玉的感情也算得上是所有孙子孙女儿中的头一份儿了。 黛玉听说是贡茶,不敢收下,只连连摇头。史太君硬是让紫鹃接了,非让她带回去喝不可。还说若是喜欢,只管再来拿。话音未落,又改成了,不若回到大观园里常住,到时候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没人限制,岂不自在? 宝玉一听,急忙附和着,把大观园说的犹如人间仙境。黛玉对宝玉已经没有感情了,甚至还开始有些怨愤,便不理睬他的话,只对着史太君道:“外孙女儿也想老太太的很,只是现在正在吃药,太医月月给诊脉,开了许多药汤子调养,一时身体还不能将养的好起来,只怕住得近了会过病气给老太太,那时候,我可是万死难辞其究了。” 史太君嗔道:“什么死不死的?有我这个老不死的压着呢,必有福气过给你。不用怕,只管回家来住,要用什么药,外祖母叫人给你去配,也是一样的。” 黛玉抿抿唇,悄悄看了迎春一眼,迎春会意道:“药方子到是没什么,关键是每半个月一次,有太医院的院正亲自来诊脉。如今家中,连我们老爷都请不动,只有大哥哥有这个面子。若是林妹妹不住在侯府里,怎么好请院正大人给诊脉呢?” 惜春也道:“不是说别的太医不好,只是院正一定是最好的。然而除了宁大哥哥,谁也没那么大面子去请他老人家月月出诊,所以老太太你还是让林姐姐继续在侯府里住着,养好了身体吧。毕竟,您也是疼爱林姐姐的,总不爱看见她三天倒五天病的不是?” 史太君冷眼瞥了惜春一眼,暗恨这个丫头越发没有尊卑了,却也没法拿她撒气,只是不理她的话,起身道:“坐了许久了,也该动一动,咱们且往园子里逛逛去。” 黛玉便顺势扶起史太君一边手臂,宝玉扶着另一边,史太君看上去挺高兴的,当先就要去看潇湘馆。这里原本是黛玉的住处,只是她搬走了好几个月了,史太君惦记着早晚把她再叫回来,便不许旁人进驻,只叫人日日洒扫,维持着原样。 到了潇湘馆,过了“有凤来仪”的匾额便是正门,一进去,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都洒扫的干干净净,仿佛主人仍旧日日出入一般。黛玉虽然心寒于史太君计算她和林家为宝玉铺垫前程,但看到这份用心,也并非毫无触动。 史太君特别注意着黛玉的表情,见她若有所思,似是怀念的表情,便更加高兴了几分。紫鹃早快步上前打起湘帘,请史太君等进来坐下。黛玉见屋中陈设同她走的那天一模一样,更加感慨,遂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史太君。 史太君端着,抿了一口道:“果然不如今年的新茶好,玉儿你还是吃我给你那罐好些。那是宫中甄太贵妃赏下来的,她的份额都是太上皇钦点赏赐的,再没有更好的了。” 惜春暗暗撇嘴,内心不屑道:她们往日在荣侯府里吃的茶也是贡茶,而且是太上皇直接赏的,是他自己的份例,可比他赏给甄太贵妃的强多了。毕竟太贵妃再怎么贵,也就是个妾,吃穿度用哪里能同太上皇比肩? 太上皇如今一心拉拢宁珊,不但对璎华公主表现的宠爱非常,还有意在人前人后的表现对宁珊的重视。因此,宁珊得到的赏赐都是上上等的,外加当初在茜香国海战打下来的战利品,如今宁珊的私房说不准比太上皇都要丰厚了。至于那小气成性又穷的窘迫的皇帝就更加不用提了,他现如今能吃着的茶,还不如宁珊给贾赦的呢。 史太君一面吃茶,一面还引逗黛玉答应回大观园居住,黛玉只是笑着绕开话题,也不正面拒绝,却也坚决不肯答应。迎春见她一人对付史太君和宝玉两个,左支右绌的实在困难,便走到窗下设着笔砚,又磊着满满的书的案子前,插言道:“林妹妹,你这里的书好多啊,都是从南边带过来的吗?” 黛玉借机抽身离开史太君身边,也走到窗下,同迎春一道翻书看,嘴里道:“多是我父亲生前收藏的,上京的时候我便一并带过来了。现在想想,还有好些没看过的呢。” 史太君立刻道:“那你可不赶快搬回来,好生看看,你们林家五代收藏的,多半有孤本在其中。” 迎春差不多同时开口道:“可能借我几部回去瞧瞧?我也想看看你们林家四代列侯,收藏有多少好东西呢?可能跟我大哥哥家比不比得了?” 史太君神烦有人提起宁珊,偏偏迎春这丫头就像没生眼珠子似的,再不会看人脸色,当即就想发脾气。却不料,黛玉一口答应,招呼雪雁道:“你来替我收拾,这一排,这一排,还有案上这三部,床前案头上的几部也都要,一并包好了,送到隔壁去。”说完又对迎春道:“好姐姐,这些都是我瞧着极好的,你也看看,读起来绝对让你爱不释手呢。” 迎春便也对绣橘道:“那你留下帮雪雁,我们服侍老太太往别的屋里去坐坐,免得待会儿收拾起来弄得尘土飞扬的,呛着她老人家。” 史太君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被黛玉迎春一左一右搀扶起来,口中说着:“老祖宗慢走,当心脚下,仔细苍苔滑了。”一面说,一面就半拉着一径离了潇湘馆。 才走出来,迎面就看到宝钗扶着薛姨妈摇摇晃晃的过来。史太君有了台阶可下,脸上便又挂起笑容,指着薛姨妈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的,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 宝钗上前见礼,薛姨妈则笑道:“不曾想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倒是我的不是,该罚,就罚今儿的酒席由我来操办好了。” 史太君一愣,继而勉强笑道:“我才说了要做个东道,姨太太怎么就同我抢上了?” 宝钗笑道:“回老太太的话,我妈妈这是忍不住献宝呢。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我妈妈想着,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这不,就赶着来献殷勤了。”说毕,扶着薛姨妈,娘俩儿自己就先笑起来了。 薛姨妈趁势道:“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是早早的就起身,想来讨老太太的下示呢。却不想,老太太起的比我们可早多了。这早起的头筹给您老拔了,今日的宴席,就匀给我得了。” 史太君一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本来她提议游园开宴就是因为宝玉磨着要见黛玉,自己也不想隔壁府里的丫头们都脱离她的掌控,这才有今日这一出的。可真正并没有刻意准备什么宴席,她常日吃的饭菜,放在别人家里就是宴席了,今日不过都是些小辈,就拿来搪塞一二,谁还敢不依? 然而既有薛家主动邀功,她也乐得少一桩麻烦,便笑道:“姨太太的话都说到这个儿份儿上了,我岂能不允?也罢,今日就摆螃蟹宴吧,只是这宴席交给她们年轻媳妇子去操办,你也和宝丫头一起,跟咱们逛逛园子去。” 薛姨妈笑道:“正想着有机会能逛一逛呢,可见还是老太太知道人心,每件事儿都做到人心坎儿上了,怨不得人敬重爱戴呢。” 宝玉见了宝钗,早一溜烟儿跑过去献殷勤了,宝钗却因为有史太君并林黛玉在前,不肯十分搭理她。这时候只走到迎春跟前,两人互相见礼,问过好,便携手聊天道:“这些时日,怎么也并不见你往我们家走一走?我和妈妈都惦记着你呢,上一回,你被气得那样子,听说还病了好些日子,如今可大安了?” 迎春含笑谢过:“早就好了,多费宝姐姐和薛姨妈操心。这些日子,家里忙着给大哥哥筹备婚事,人仰马翻的,人人都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帮忙,故此,也就没工夫过去瞧瞧你们了。” 宝钗笑道:“论理,我一个外人,也不敢兜揽什么,只是若有针线活儿要做,你只管托给我,保管给你做的漂漂亮亮的。”这是个讨好公主的好机会,若是真能入了公主的眼,说不准将来公主同宫中说一声,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入宫选秀了呢。对于宝钗来说,一切可能帮助她踏上青云之路的人都值得巴结。 迎春惊讶的看了一眼宝钗,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她们家给公主筹备聘礼,有薛家什么事儿呢?就是今天,游园子也没她们什么事儿,却自己跑了来,未免殷勤的太过了,显见的是有所图谋的。当下就起了警惕心,道:“针线上有的是人做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自己给新娘子缝嫁妆的道理。”语毕,眼中是满满的惊诧和戒备,公主嫂子还没过门呢,这就被惦记上了?薛家不愧是世代皇商,算计的也未免精明太过了些。 第119章 倚老卖老(四) 宝钗一看迎春表情就知道她是怕自己有所图谋,她看出来了没什么, 怕就怕她不给机会配合。因此, 小声邀功道:“我知道老太太今日要做什么?她是为了宝玉, 要把林妹妹留在园子里, 更有甚者, 想着把你和四丫头也留下来专门陪宝玉玩儿呢,说不准还想着借机会控制住你, 好辖制赦大老爷和宁大爷呢。你今儿只管听我的, 我和我妈妈准备了宴席, 就是为了岔开老太太的主意, 你可领我这个情儿?” 迎春当然知道老太太的目的是要留下黛玉,可没想到连她和惜儿也被打上主意了, 如今听宝钗一说,当即相信了, 毕竟宝钗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的。因笑着感谢道:“若真是这样,我可要重重感谢宝姐姐才好, 只求你千万打发了老太太的主意,别叫她算计到我们头上便是了。” 宝钗笑道:“老太太的主意无非也就是‘倚老卖老’罢了, 有我妈妈顶在前面呢, 咱们今日就只管吃螃蟹喝酒,游园子作诗, 完了各回各家,让宝玉自个儿一个玩儿去吧。” 迎春一听便笑了,原来宝钗也不爱理睬宝玉了。她原本就恨宝玉把闺阁诗词流传出去, 生生毁了大观园里众女孩子的清名,只是碍于姐妹情分,她不好直说。如今见大家都开始远着他了,心中也十分喜悦,当下对着明摆着想利用她的宝钗也和气了三分。 “我虽没时间往你那里去,但你有时间却可以往我这里来。我同你讲,我们姐妹几个,如今正在画原先宁府的景致图,画好了又誊到绢稿上,绣出来,预备着送进宫去请公主娘娘赏玩呢。宝姐姐你做的一手好针线,也会画画,倒是能帮得上忙。” 宝钗急忙自荐道:“别的不敢说,作女红我自问不输任何人。我那丫鬟莺儿,尤其擅长打络子,等你们绣好了绢画,再叫她过去配上色线,打些新奇花样的络子缀上去,岂不更加别致?” 惜春在一旁听了,拍手赞道:“宁大哥哥原就说过,这位公主娘娘闺名叫璎珞,封号为璎华,如今咱们就在绢画边儿上绣上:敬献璎华公主殿下,再在下面缀上漂亮的络子包裹着的好珞玉,这真真是顶顶好的主意。就这么办了。”说着,小手一拍,一副“我做主”了的小大人架势,十分逗人。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随意在园中逛着,按照史太君的意思,先后乘了船,又带众人去参观自己的屋子,狠狠炫耀了一脸,随后便预备开宴。因为家中有为省亲备下的小戏子,越发连外面请班子的空儿都省了,只命李纨带人至缀锦阁下摆开宴席。这里算是宝钗的地盘了,因此宝钗也出面,带着莺儿文杏一道帮忙布置。 李纨做事总是一板一眼,没什么新意,宝钗见状,便道:“不若就在藕香榭摆下,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 又道:“老太太还要听戏,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李纨见宝钗安排的色|色妥当,只管点头答应,自己一言不发,活像个木头人似的。 宝钗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越发坚定了决不能给王夫人做儿媳妇的信念。且不说宝玉会不会跟他哥哥贾珠一样英年早逝,就冲着他那不肯上进的惫懒性子,将来若是没有造化,指定要被王夫人怪在儿媳妇儿不能旺夫上头。横竖就是她生的儿子千好万好,若有半点不好,那也全是被人带坏的。 这边正热火朝天的安排着,忽见两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飞跑进来,喘着气连声道:“我们老爷和大爷、二爷下衙回家了,立等着要见大小姐。” 李纨吓了一跳,宝钗反应倒快,急忙吩咐莺儿道:“快去找迎姑娘过来。”莺儿答应着,飞跑去了。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正陪着史太君游园子的迎春,赶忙迎上前去,道:“回老太太和众位姑娘,宝二爷,隔壁荣侯府里,荣侯爷、护国公、并琏二爷都回家了,说是有事儿,要找迎姑娘回去呢。” 迎春一听,顾不得史太君面色不悦,当即告辞便走。黛玉和惜春也想走,却给史太君派丫鬟拉住,道:“说了是找迎丫头的,你们去做什么?”黛玉不好分辨,只能继续忍着宝玉的骚扰。 宝钗那里有几分机警,她见宁珊回家便找迎春,估摸着要么是好事儿,要么是大事儿,不管哪种,迎春今日估计都不会再来大观园了。她让母亲准备着螃蟹宴,本来就是为了讨好迎春的,正主儿不在,她还折腾些什么呢?不如静观其变罢了,遂停下了手中的安排,拉着李纨到缀锦楼紫菱洲里坐下喝茶。李纨因为今日一切都有宝钗挡在前头,也不那么害怕事情办得不好,故而宝钗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横竖自己不出一点儿主意便是了。 史太君那里正在生气,不住嘴的抱怨道:“什么了不了的大事,当着我的面儿便把人叫走,他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祖宗。怕不是当我是个老不死的,心里厌烦着呢吧。”正抱怨着,忽听下人来回道:“东府珍大奶奶来了,说是要接了四姑娘家去。” 史太君一顿拐杖,道:“让珍儿家的进来回话。”不多时,尤氏走了进来,先给史太君见了礼,又问薛姨妈好,跟着便拉住惜春,笑道:“你大哥哥要接你回家去,到荣侯府里吃席。说起来,也是护国公的造化,前儿宫中进上了许多江南出的大好螃蟹,太上皇特意赏了一十二篓子下来,单给宁大爷。这不,今儿送到了,宁大爷便回了赦大老爷,要在家中先摆一桌。也是宁大爷瞧得起你哥哥,竟把他和蓉儿、蔷儿都叫上了。这不,外头他们男人吃酒,大太太听说也馋嘴了,便叫上我了,你哥哥又让我来接你,咱们且一起去热闹热闹,也尝尝这上进的螃蟹的滋味儿。” 史太君听得一张老脸都要发青了,便是薛姨妈也有些面上烧红,她这螃蟹宴的主意竟然跟人家宁大爷撞在了一处。撞上了也就罢了,她家的螃蟹不过是下人养的,而人家宁大爷堂堂护国公,吃个螃蟹都是老圣人赏下的御赐螃蟹,这里头的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惜春听了,开开心心就要跟着走,口中还道:“我早就想吃螃蟹了,可巧儿前些天都忙着画稿子,饭都顾不上吃,今儿我可要尽兴,你们谁都不许拦我才好。” 尤氏如今也上杆子巴结这个小姑子呢,因此说的话格外中听:“说不准就是人家宁大爷感谢你替公主娘娘画了那些景致图稿,这次特地请上咱们一家的,我和你哥哥他们,都是沾了你的光儿了。” 惜春天真笑道:“真的?宁大哥哥喜欢我的画儿?不对,是公主娘娘喜欢我的画儿?诶,也不对啊,琏二嫂子不是还没有进宫吗?公主娘娘应该还没有看到呢,那就还是宁大哥哥喜欢我的画儿了。真好,我也能帮上忙了。” 史太君听着惜春一口一个“宁大哥哥”的,俨然又是一个背叛了他们二房,投靠了宁珊的小叛徒。当下面沉如水,叫住尤氏道:“如此倒是巧了。我今儿正好也要摆宴席吃螃蟹,咱们几家左邻右舍的住着,何不一道香亲香亲?你且留下四丫头,再去把你们大爷和蓉儿、蔷儿叫过来,我让人去叫赦儿、琏儿并凤丫头,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薛姨妈连连道:“人家国公爷的螃蟹是御赐的,我那些不过是家里下人养的,怎可相提并论,莫要丢人才好。” 尤氏一脸为难的立在原地,贾珍的主是她能做的了的?何况人家护国公开口相邀,谁会不要脸的回绝了?只是听史太君的意思,她这是又要拿孝道去压贾赦了,说不准,到时候贾赦真的依她的意思来呢,想想,也真是糟心。 贾赦的想法和尤氏如出一辙:“这糟心的老太太,横竖都是要跟我过不去就是了。你瞧瞧,你瞧瞧,珊儿刚说要摆宴席吃螃蟹,隔壁就来人找,也是吃螃蟹,怎么着?今年螃蟹多是吧!就算是多了,老爷我有御赐的螃蟹吃,谁要去吃那下人家里散养的烂货?” 贾琏一脸为难的看着宁珊:“大哥,你劝劝咱们父亲,这有些话,他好说不好听啊!” 宁珊撑着下巴,懒洋洋的道:“那老太太的本事无非也就是孝道压人罢了,就让她压。走,你们都去吃她的螃蟹去,我的且省下,再干干净净的养两天,待肚子的食儿都饿空了,肉却还肥嫩着,那时候才是最好吃的呢。”吃螃蟹这种名为风雅,其实麻烦无比的事情,原是他们世家子弟每到秋天必要举行的活动,宁珊自然比他们都更知道螃蟹要怎么样才好吃。 贾赦不情不愿的道:“珊儿不去,我就不去。” 宁珊笑道:“老太太没请珊儿,故此珊儿不去,琏儿去。” 贾琏一张俊脸苦的要滴出胆汁了:“好大哥,且饶了兄弟一遭吧。我是怵了那老太太了,咱们父亲也拿她没辙,您若是不出面,我们爷俩儿就是给人送菜的。”而且现在政老二还不在家,父亲想怼人都没有对象了。邢夫人也做不到以一敌二,同时扛上史太君和王夫人,他家那婆娘更不用说,那么小的辈分放在那里,上头的不高兴,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宁珊失笑:“左不过一个老太太罢了,怎么就让你们一个个都怕成这样?非要让我去也行,你们去说给她听,让她亲自开口,请我过去,我就去。要不然,你们就自己去抗吧。” 贾赦一拍手,喝命外头的小厮道:“没听见大爷说的话吗?还不飞快的滚着去传?” 外头大声应了,当真飞快的去传,两条腿捣腾的其快如风,远远坠着一溜烟尘,看着倒真像是滚着过去的。 贾赦突然一拍额头,又想起来一句话,提着嗓子吼道:“先滚回来。”那小厮麻利的滚回来,气都不喘一声就问:“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贾赦捻着胡子,斩钉截铁道:“你回话的时候一定要强调给老太太听,如果她不请我家珊儿,那我也不去。” 第120章 观园蟹宴 小厮重复了一遍:“老爷的意思是说,老太太若是不亲自开口请大爷, 老爷也就不去, 那就是只有二爷去了呗?” 被亲爹推入火坑的贾琏一脸惊悚:“大哥不去的话,为什么还要我去?” 宁珊笑道:“因为我姓宁, 你姓贾,这就是理由。” 贾琏立刻道:“那老爷姓贾,他不去,为什么我要去?” 宁珊笑的更开了:“因为他是爹, 你是儿,这就是原因。” 贾琏彻底无语了, 一屁股砸在红木椅子上,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挥挥手道:“去传话吧, 横竖今儿爷是要交待进去了。且都离着我远一些, 免得我控制不住脾气,朝谁发火都不好。” 贾赦眉毛一立, 喝道:“混小子, 你敢跟老子发火?” 贾琏道:“正是因为不敢,所以才说不好。冲您发火,少不得挨一顿家法;冲着大哥发火,不但大哥要拿鞭子抽我, 您老还得再加一顿板子;就是冲我媳妇儿发火, 我今晚都摸不进去屋门;现在连迎丫头都是宝贝了, 我要是冲着她发火, 下个月的月钱谁掏给我···”字字珠玑,句句辛酸,真是琏二爷水深火热生活的真实写照。 宁珊很没有同情心的道:“听上去真可怜。”但那语气可真悠闲,完全没有同情的成分在,就更别提帮忙了。 小厮麻利的跑去传话,跪在蘅芜苑外头,大声道:“我们老爷有话说,他今日只想跟大爷一道儿吃螃蟹,若是老太太不请我们大爷,那就请恕我们老爷也不过来了。不过二爷夫妇倒是可以过来,但是大姐儿太小,就不带着了。另外就是我们大姑娘,要帮着太太操办酒席,也不能来了。” 史太君一边听,一边运气,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发火,虽然只有薛姨妈一个商户出身的寡妇在,但那也是外人,她作为超品诰命老太君,还是要维持自己的风度的。 好不容易压制下怒气的史太君缓缓开口道:“既然老大这么说了,我这个当娘的总不会不近人情,不让他跟儿子亲近,就把护国公也一道请来吧。只是这次事出仓促,且家中又没个顶门立户的男子在,没发写下请帖,招待不周,还望护国公不要见怪才是。” 跟着贾赦的小厮也都是嘴皮子麻利的,听完立刻就到:“宝二爷来写请帖就很好,想当初,我们府上老爷不在家的时候,一切事物就都是二爷出面的。” 史太君怒瞪那该死的嘴欠小厮一眼,心中愤恨:宁家小子算哪个儿牌面上的人物,也值得劳动我的宝玉?可面上,她还得称赞这是一个好主意:“宝玉,你就去给你宁家大哥哥写一张请帖吧,横竖那府里你也是熟悉的,写完直接送过去,也显一显咱们家的诚意和敬意。” 这话是在指桑骂槐,想说宁珊不敬她。然而谁都不觉得宁珊有必要敬她。人家堂堂超品护国公,又兼任武英殿大学士,正一品刑部尚书,从二品户部左侍郎,文武双全,功在社稷,简在帝心,又是外继出去的宁家承重孙,有什么必要非得敬着一个没事儿惯爱作妖,有事儿就喜欢偏心的贾家老太婆呢? 何况如今,两人连品级都相同了,更别提护国公是自己挣下的超品公爵,而史太君不过是妻以夫贵,跟着得了国公夫人的凤冠霞帔罢了。现如今的史太君比宁珊高的无非是年纪罢了,可惜偏偏不知道自重自爱,倚老卖老的,早就烦的没有人肯吃这一套了。 倒是宝玉,想起早些时候,曾在东府里见过宁珊的风姿容貌,不觉又发了痴,只想着能跟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同席宴饮,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当下开开心心的便去些请帖,字迹认真的比给他父亲交课业都好看些。 但凡世人,在宝玉眼里只分好看和不好看。好看的人,不管是不是对头家的,他也乐于去结交。不好看的人,便是自家亲戚,他也懒得多看一眼。而宁珊显然是前者,宝玉虽然不知道宁珊是否精通科举文章,但看他两次大败异族也知道,必然是极通兵法的悍将。可喜的是,这样豪放的武将,却生的并不粗狂野蛮,而是长相极其精致,却又毫不女气,个性也直爽豪迈,宝玉就盼着能跟这样的英雄豪杰结交一场,如今有了现成的借口,又知道两家居然是联络有亲的,不口水滴答的扑上去才怪呢。 写完了请帖,乐颠颠的亲自揣在怀里去送,却并没有见到宁珊。只有贾琏有气无力的迎接了他,道:“父亲和大哥回房去换衣服了,总不能一身朝服爵袍的去赴宴吧。你要么在这里乖乖坐着等,要么就先回去回话,横竖待会儿我们也是要过去的。” 宝玉乐呵呵道:“我坐着等,坐着等,凤姐姐和二姐姐也一道去吗?我去找她们说话儿着等。” 贾琏一把把人薅回来:“你凤姐姐和二姐姐也都在换衣服,你老实跟我坐着吧。”都是个半大的小子,他当年这时候都开始说亲了,还动不动就往他屋里跑,时不时就往他媳妇儿怀里钻,算几个意思?惨遭亲爹大哥无情压迫的贾琏很想找个惹得起的人出一出气,眼下,正在衡量宝玉是否具备可用性呢,哪里还会有好脸儿给他! 宝玉也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而且还不是装的,是真的不会,虽然看出贾琏有些兴致不高,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当他也是没有漂亮姑娘陪着说话寂寞的,遂努力找话题道:“琏二哥,以前我也在这边住着的时候,屋里使唤的多是些丫鬟姐姐,怎么如今这荣禧堂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些臭男人?” 贾琏斜乜他一眼,道:“那些使唤用的丫鬟姐姐不是都给你带到大观园里去了吗?我们没那等福分,只好用些臭男人罢了。” 宝玉便道:“再去买些个来不就是了,何必委屈着自己。” 贾琏轻哼一声,道:“你自然是从未受过委屈的,想必来委屈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实话告诉你,这就是为了不委屈你,故而把好的丫鬟全带到大观园里去了,连我们家的好东西也一并拿了不知道有多少?哼,你太太连我妹妹的嫁妆都贪墨进去了,还说什么?” 宝玉听得稀里糊涂的,一句也没懂,唯一听明白的只有一句嫁妆,顿时急了:“谁的嫁妆?谁要嫁人?敢情是二姐姐?你们为什么要把二姐姐嫁出去?就在家里,咱们亲亲热热的一道住着不好吗?” 贾琏冷眼瞅着这个自出生就被吹捧有大造化的表弟,一脸看薛大傻子一般的表情:“谁家的姑娘是不用出门子的?若是都亲亲热热的在家里养着,你太太是怎么到贾家来的?老太太又是怎么来的?最重要的是,你以为你小子是哪里出来的?” 一席话把宝玉打的蒙头转向,脑海深处虽然承认贾琏说的有理,可心里却无法接受,顿时捂着脸跑掉了。气走了宝玉的贾琏总算出了口气,整一整衣袖,也回屋去换衣服了。他也还穿着朝服呢,若是就这么去赴宴,不被那老太太瞪死才怪。 贾赦和宁珊的速度都不慢,迎春和凤姐儿更是一早就打扮妥当得了。因此邢夫人也不敢拖延,匆匆穿戴了就携着迎春凤姐儿一道上车,往大观园里过去。宁珊和贾琏骑着马,贾赦独坐一台四人轿子,当先开路。一家子人风风火火的直冲大观园正门,史太君刚在后堂见了哭唧唧的宝玉,便听说隔壁是奔着正门来的,顿时又是一股子火气,压都压不下去。 幸好有薛姨妈接话解围:“诶呦,没想到宁大爷也会过来,早知道,我叫我家蟠儿也来跟着伺候,学些眉眼高低也是好的。” 史太君勉强笑道:“咱们今日自己人小宴,不摆官客,改日你叫蟠儿单独请珊儿一桌也就是了,他必不会在意的。”一口一句“珊儿”,俨然一副还把人家当孙子看的状态。席上薛姨妈,底下薛宝钗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同时心中也无比紧张。不知道史太君口中的自己人小宴算不算得上她们母女。若是算上了,该怎么跟宁大爷搭话?若是不算上,更该想想要怎么攀上宁大爷了。 因着今日的螃蟹宴是薛姨妈提议的,又是宝钗一手操办的,故而她们母女更比别人紧张了三分。趁着宁珊等人还没进园子的时候,薛姨妈便小声提议道:“老太太您看,咱们是不是摆一块屏风,隔开两方好一些?先前听珍大爷说,宁大爷赴宴的时候一向都是和女客分开坐的,咱们也照规矩办方才妥帖不是?” 史太君正搂着宝玉在怀里安慰着,一说要分开,岂不是意味着要把宝玉单独送到宁珊跟前去?史太君才不可能同意呢。当下,没好气道:“都说客随主便,姨太太也操心得太过了些。”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薛姨妈脸上的笑意都快挂不住了却也得强忍着,没话找话的又聊了几句,便听外头有人大声道:“大老爷、宁大爷、琏二爷并大太太、二奶奶、二姑娘都到了。” 薛宝钗顿时捏紧了帕子,直直挺着腰板坐着,面微微朝里,不至于让人一眼看见。她既想让宁珊看到她出色的一面,又怕给他看到自己不守规矩的一面,虽然这个规矩,是史太君不让她守的。但薛宝钗就是怕会影响了宁珊对自己的第一印象。需知,讨好宁珊并不止为了进宫,如果能让他看上自己,娶回去做一个侧室,也是极好的结果。虽说宁珊已经被指婚,但料想公主多半骄傲刁蛮,她只需小意殷勤、温顺体贴,就不难同公主相争。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门帘子“哗啦”响了一大声,原来确是贾赦,嫌弃丫鬟掀帘子掀的低了,不配宁珊的身高,害得他要弯着腰进来,故而自己一把扯起门帘子,高高的甩开,大踏步走了进来,并且,大大咧咧,毫无诚意的拱了拱手,就算是行礼了:“给老太太请安了,咱们真不愧是母子连心,儿子刚说要在家里摆酒吃螃蟹,您老这边就已经摆好了,那儿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今儿白受一顿款待了罢。” 史太君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瞪圆了眼睛,这个混账东西,待会儿最好一螃蟹钳子噎死他才叫人开心呢。 第121章 初见众钗 贾赦之后跟着的便是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 不疾不徐道:“给贾府老太太问好了, 您老一向身体可好?今日有幸得邀, 不敢推辞,便厚颜跟着父亲过来, 事先也未递拜帖, 还望勿怪。” 史太君勉强笑了一下, 说道:“护国公这样的大人物,寻常都是请不来的, 既然肯来,便是让我府上蓬荜生辉了, 哪里还会有怪罪的道理?” 贾赦洋洋得意道:“可不是么, 我大儿子, 谁不说好!上山能打虎, 下海能擒龙, 打得退北疆蛮子,杀得溃西海沿子,还文能提笔定乾坤, 自从走马上任刑部尚书,一个月不到就断了几十起案子,无一错漏, 更把十余年前的一桩冤假错案给平反了,就连御史和大理寺卿都连连夸赞。” 一说起他宝贝的大儿子, 贾赦完全不管场合和听众的表情, 没人拦着, 他能说上三个时辰。贾琏不得不在宁珊的授意下打断他的慷慨激昂,挺身而出,用自己单薄的小肩膀挡住贾赦肆意喷溅的口水:“孙儿也给老太太请安了,一向朝廷上的事务繁忙,许久没来见礼,还请老太太饶恕择个。” 贾赦怒瞪二儿子一眼,但冷不防看到了大儿子的表情,摸摸鼻子,没说什么,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就坐下了。 宁珊从进门就看到了满地的绣花鞋,有些简单些的肯定是丫鬟们的,但那些精致华贵的必然是贾家的姑娘们的了,既然请了他来,却还让小姑娘们坐了满满一屋子算怎么个意思?这是想赖上一两个给他?不是他自傲,就凭他现在的权势地位,多少二三品人家的姑娘都乐意上赶着给他做妾呢。 左右已经指婚了,宁珊倒也不再过于担心后院阴私,既然她们贾家自己都不把姑娘们的闺誉当回事,他何必操这个心,遂也自在的挨着贾赦坐下了,贾琏便跟着坐在下首。 邢夫人就领着凤姐儿和迎春两个走到另外一边,这会儿王夫人也来了,见到邢夫人,不得不起身行礼,还得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憋得满腹愤恨,却无法发泄。 邢夫人就爱看她的憋屈样儿,自己坐了她的位置不说,还效仿史太君搂着黛玉的样子,招呼迎春道:“迎儿,你来,随母亲坐着。” 迎春告了罪,走过来坐下,王夫人不得不再往下挪一个位置,她后面就是站着的李纨了,凤姐儿见状也没敢坐着,走到邢夫人身后立规矩。偏偏邢夫人就是要打王夫人的脸,微笑着拉了凤姐儿的手道:“我这里很不必你伺候,只管去寻你妯娌们一道坐着。”彼时,贾珍也带着贾蓉、贾蔷过来了,正围着宁珊大献殷勤,尤氏一早来了就没走,此时带着惜春坐在一处,这会儿凤姐儿也坐下了,顿时凸显出独自站着的李纨一个来了。 王夫人不得不忍着气,笑着对李纨道:“你这孩子也太认真了些,我早些年就说过,我不是那等爱让媳妇立规矩的婆婆,偏你总那么老实,今儿可都听见了,还不快去坐下呢!”这话本为标榜自己慈善,却不料戳痛了史太君的心,她原先就爱让媳妇立规矩,贾赦的原配还在的时候,怀着身孕到四个月了还被她折腾着夹菜布膳呢。 便是王夫人,前两年也还需要伺候史太君用完饭,自己才能回房另外吃一口热乎饭菜。只是搬到大观园里以后诸事不顺,她们婆媳也互相看不顺眼,史太君因为屋子小了,不像从前那么阔朗,许多排场摆不开,才假意自我安慰是为了不给自己添堵,这才让王夫人不必再伺候了。 众人都坐好之后,作为主场的史太君需要给个人做个介绍。男人们大多彼此熟悉的很,只除了宝玉额外多介绍两句,却也没人搭理。跟着便是姑娘们,史太君一副慈爱的面孔,好似宁珊跟贾琏一样都是她孙子似的说道:“珊儿,你也来见见你的妹妹们。二丫头你是熟悉的,这是你二叔家的二女儿,大排行第三,名叫探春,旁边的是隔壁珍哥儿的嫡亲妹子,四姑娘惜春。我身边坐着这个是你表妹,姑苏林家的女儿,乳名黛玉。我旁边这位是府上的客,皇商薛家的太太,身边是她女儿,闺名叫做宝钗的,和你弟媳妇儿凤丫头是表姐妹,也算是你两姨妹妹了。” 宁珊一一顺着史太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黛玉和惜春两个她是见过的,早些时候在他爹府上住着,晨昏定省的时候偶然也会遇到。但今日这般盛装打扮却是从未见过的,那林氏果然不愧妹妹所说,是她们姐妹中的第一人,当真是个绝色的。今日为了赴宴,她穿了一身碧绿翠烟衫,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外罩雨过天青色交襟短袄,头上戴的也是一整套嵌翡翠掐丝银头面。一身素雅的配色,反而衬托出她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才貌来。尤其是那一份弱质纤纤,更显风流之态,这般才貌,在京中闺秀之中也能数一数二了。宁珊先后两世见过的美人儿之中,目前也只有当年他们独孤世家出身的那位独孤伽罗皇后和当下的璎华公主可与她比肩。 再看薛家的那位姑娘,容貌丰美,举止娴雅,生就一副好相貌,唇不点而含朱,眉不画而横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但穿着却不比林氏,十分简洁,头上只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儿,不见几样首饰。身穿蜜合色短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子裙,一色儿都是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觉奢华,一点儿没有皇商世家出身的轻浮富贵之气,反倒像是农耕的小姐。 另外她的举止也十分守礼,因为宁珊是外男,此时的薛宝钗是低头敛身,微侧着坐的,既让宁珊可以看清她的面容,自己却不直视宁珊的眼睛。看似端庄大方,面上一片得体的微笑,但手指不经意的绞着丝帕,显然是有些紧张的。就是不知道,她是紧张见到自己呢,还是紧张她这么大的年纪还见到自己呢。想想也是有趣儿的很,这薛家跟两边都攀着亲,也都挂着靠,显然是在衡量哪边能得更大的利益,果然是商家出身,凡事都冲着一个利字去了。只是横竖不碍他的事儿,也犯不着去多想。 再往后看就是那位二房的姑娘了,生的虽然也算好,但跟前面两位比起来就寡淡多了。也不及自己妹妹迎春,甚至连最小的尚未长开的惜春,也能看出将来容貌必会超过她。毕竟惜春的亲哥哥,亲侄子的相貌摆在那里呢,贾蔷的相貌可是整个銮仪卫之中都最出类拔萃的。而贾蓉也不遑多让,传说中他那个跟亲爹爬灰的妻子秦可卿是贾家东西两府女子中最为出众的,可是跟贾蓉站在一起也是难分高下。 便是贾珍,据傻爹的描述,再年轻个十岁的时候,相貌也不比他弟弟贾琏差,说不得还更加粉嫩白净些,毕竟贾琏还时不时的需要外出跑个腿儿,贾珍可是从来都只管坐在家里指挥别人跑腿的。 有这三人打底,惜春未来的相貌就可以预想了,便是不及林氏、薛氏二人,也不会输给自己的妹妹迎春。 但探春好在有一个优点,是过去的迎春和惜春都比不了的,那就是气质尚算不错,削肩细腰,长挑身材,年纪虽不及迎春,但个子却比她还高一些。兼之她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穿着打扮也十分精心,总是能在同样的衣裙首饰上展现出与众不同之处来,显得顾盼神飞,这便十分值得瞩目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三姑娘的长相是随了她的生母姨娘还是生父贾政,若是像贾政,那宫里那位贾嫔的样貌也就十分微妙了。特别是眼下看到的王夫人,也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淡妆,眉眼之间虽然端庄大方又得体,很符合正妻应有的范儿,但显然不对皇家纳妾的胃口。 宁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二房一家子的相貌,只觉得各个都比不上大房。贾政比不得贾赦;王夫人也不如现在的邢夫人会打扮,而且还没有她年轻;贾珠的遗孀更加没法儿跟二弟贾琏那个惯爱插金带玉,把自己打扮的恍若神仙妃子的媳妇而相提并论;甚至连二房的女儿、儿子都不如大房的好看,可是史太君就不知道是为什么,非要那么偏心的宠着二房。 不过也可能是脾性相投也说不定。宁珊早听妹妹迎春说起过,她这个三妹妹惯有大志向,总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出去做一番事业。时有抱怨世间待女儿不公的话,听上去像是个有大主意,大智慧的女子。可是为人却不公允,心有偏颇又自私为己这一项跟史太君倒是如出一辙,看问题也是狭隘的可以了。 她只道这世间要求女子恪守三从四德,不许她们行差踏错半步。却也不看看,男子同样辛苦。文人要十年寒窗,光宗耀祖;武者要闻鸡起舞,冬夏不辍。每三年一次科举,多少身体文弱的士子熬死在考场里;而一旦爆发战争,多少将士会马革裹尸。女人们只说自己的生活平静、平凡、平庸到无趣无聊,却不想想,这份平静,是多少男人抛头颅洒热血为她们拼搏出来的。这位三姑娘自诩若是男子定能做一番大事业,实际上却并不知道,男子们都是付出多少辛苦才能成就事业。 宁珊不反感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但是很讨厌看不清楚自己立场和能耐的人。这正是他喜欢贾赦却讨厌贾政和史太君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贾赦是他的父亲,而是因为贾赦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就老实窝在家里不出去添乱。相反的,贾政却是毫无自知之明,总感叹自己遇不到伯乐,实现不了一腔报国热诚,可是他也不看看,自己一个工部员外郎坐了十几年,能是有什么本事的人呢? 史太君也是一般,仗着自己的年纪大,诰命高,就牝鸡司晨,胡乱插手前堂外事,甚至试图从龙。连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和她的儿媳妇儿样样都敢插一手去试试。而一旦出了岔子,立刻甩给旁人,不是让下人顶罪,就是想着祸害大房。若不是宁珊回京,把父亲弟弟都捞了出去,将来贾家一旦失败,宁珊敢打包票,史太君并二房一家子准保要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贾赦、贾琏父子头上去。甚至说不定,还要主动来一个“大义灭亲”呢。 内心悄悄的品评完众人,正席也该开始了。宁珊瞧着史太君似乎没有分开男女两方的意思,不觉哂笑一下,也不以为意的跟着安排走了。客随主便,他就是过来看着他爹别给人欺负着的,别的一概不管。 第122章 游园相讽 一时众人都到了名为藕香榭的一处小院, 建在水上, 迎春悄悄告诉宁珊, 这里是蓼风轩的一部分,是二房大奶奶的住处。只不过藕香榭是给她儿子贾兰住的, 因此来这里听戏倒也没有太大的不妥。 宁珊道:“就算有天大的不妥, 也不关爷的事儿, 横竖爷是被请来的。你也一样,今日不必操心, 只管吃喝玩乐。就是有一件事你注意着些。” 迎春会意,小声笑道:“大哥哥放心, 妹妹保证不让哪个姐妹不小心撞上大哥哥。” 宁珊笑着摸摸她头上发髻, 正了一正略有些松散了的嵌宝累丝兰花金簪, 微笑道:“你如今越发伶俐了, 这样很好, 以后也不可再唯唯诺诺的,只消敬着你父母亲些,再有就是琏儿和他家里的, 旁人都无需过于拘束谨慎了。” 迎春微微笑着点点头,道:“我很知道,不单琏二哥和琏二嫂子要敬着, 更等着要敬大嫂子呢,就是不知道大哥哥什么时候能把大嫂子娶回来给我瞧瞧啊。”说着便捂嘴笑着跑开, 挨着黛玉坐下。今日坐席, 史太君照例一左一右搂着宝玉和黛玉, 迎春便照例坐了下首第一,探春就挨着宝玉,惜春趴在栏杆上俯瞰水中游鱼,尤氏拉了她几回才肯到迎春身边坐下。 至于薛姨妈,她和史太君一样,一人独享二榻四几,那榻上都铺着锦缎蓉簟,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分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放上个人所喜食物。 再往下是一椅两几,是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姑娘们都是一椅一几。宝玉跟着史太君坐,倒是没有多余的安排,只多了一张矮几,林氏也是一般。薛氏则挨着她的母亲,坐的微微靠后,半露着脸,显得十分端庄矜持,却又不小家子气。 男子们的席面和女席相对,贾赦和宁珊也是二榻四几的待遇,贾珍贾琏却直接降到了一几一椅的规格。贾蓉贾蔷两个更不用说,只在三层槛内,二层纱厨之外虚设两个座位,跟尤氏、凤姐儿、李纨三人遥遥相对,都不敢坐,只在长辈这边伺候着。 少时,攒盒送了上来,其式样亦随几之式样。外有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确实是家中小宴风格,十分的不把人当外人。宁珊微微一笑,捻起一粒兰花豆放在口中慢慢嚼着,静等接招。 大家坐定,史太君先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个令,才有意思。” 薛姨妈随声附和,眼光却瞄向邢夫人一边。果然听邢夫人道:“我们家大爷着实迂腐的紧,只道男女同席已是不妥,决不肯再行令取乐。”说的薛姨妈和宝钗同时涨红了脸,便是探春也有些不自在。 迎春倒是好意,替史太君挽回一些颜面,小声道:“当日娘娘省亲的时候,孙女儿就听过家里那班小戏,唱的实在是好,不如今日老太太赏我们再听一出吧。” 史太君脸色缓和一些,笑着对迎春道:“一场小戏,不值什么,你若爱听,只管来园子里,保管你天天听也成的。” 迎春咬了咬嘴唇,好心给老太太解围,怎么就把自己套进去了,真是不长记性,活该倒霉呢。 男女两席不过隔水相对,彼此说话都听的十分清楚,此时便听宁珊遥遥笑道:“这可不敢呢。先前把我妹子的嫁妆放在贵府都悄没声儿的就改了主儿了,如今再把我妹子也换了个主家可怎生是好?” 这话说的,当着面就把史太君和王夫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这还不算,话里话外的,还带出了贾家卖女求荣之意。偏偏,她们还真就是卖女求荣的。好端端的一个国公府“嫡长”孙女儿,说卖就给卖进宫了,还是花着钱送进去,跪着求着要伺候人去。 薛姨妈听的咋舌不已,这个宁大爷是真的一点儿不给老太太面子呢。她是知道宁珊的真正身份的,说实话,不管是所谓四王八公还是四大家族,对于宁珊的出身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谁也料不到,他一遭回来就把整个大房捧上天,却把二房踩到泥里还要多压一层石头。虽然说二房都是自作自受的,但宁珊不把他们放在眼中的轻蔑也着实让人难受的很。 迎春一听到话里带上了她,顿时微红着脸,什么也不肯说了,还是黛玉看在老太太一直待她还算不错的份儿上给解了围,撒娇道:“但凡是什么东西,任凭再好呢,天天听也是腻味得紧,不知怎么地,外孙女儿也是今日想听戏呢。老太太且叫她们来唱一出吧,不拘什么戏,横竖图个热闹。” 史太君见黛玉话中还是向着她的,总算有了一丝丝安慰——这个她给宝玉看好的媳妇儿没有被大房收买过去。当下便顺着黛玉的话儿,叫人去传了十二个小戏子过来。 不多时,只见一个婆子走来,请问贾母说:“姑娘们都到了藕香榭,请示下:就演罢,还是再等一会儿呢?”史太君道:“这就叫她们演习起来吧。”那婆子又问道:“演习什么曲目?”史太君就道:“今日是我玉儿想听,就让她点。” 黛玉十分推辞,只道有老太太在,轮不着她去点头戏。史太君笑着搂着她道:“难为我玉儿开口想听一回戏,就让你点,咱们都可着你来。” 对面贾赦听到了,撇撇嘴,小声道:“迎丫头还好心给她台阶下呢,人家压根儿就不把我大房放在眼里。” 宁珊捻着小半块樱桃乳梨花酥,边吃边道:“也不冤啊,咱们不是也没把她们放在眼里么。”贾赦一听就乐了,连连称是,自己也捡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道:“老太太确实会享受,她这里的吃食都比别处新鲜些儿。” 宁珊道:“是南边的风味儿吧,改日我给你找个江南厨子便是了。” 贾琏凑趣儿道:“大嫂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两个御厨更妙。” 宁珊斜乜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若是璎华公主当真喜欢宫中的菜品点心,别说去请两个出宫养老的御厨,他就去要两个现役的也不是多大难事儿。 这边闲聊半日,女眷那边总算点好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十二个小戏子匆忙妆扮起来,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再看台上扮演形状,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做尽悲欢的情状。 宁珊对听戏不是很有兴趣,但也承认,这老太太不作妖的时候也的的确确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不论吃穿,还是度用,又有戏曲,还爱游园,是个极懂生活乐趣的。一般说来,能把日子过的惬意的多是聪明之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本该聪明的老太太却在二房这件事上糊涂到了极点,简直就是撞塌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 难道那宝玉生来带的那块玉就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把一干人都迷的神魂颠倒,以他为尊?这块玉是能帮他科举呢,还是能帮他征战?宁珊好奇不已,忍不住问贾琏道:“你那个堂弟,贾宝玉的那块玉,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贾琏回道:“我也没认真看过,只知道是一落草就衔在口中的,若说特别,大约只是来历十分特别罢了。别的,还真没看出有什么灵验。” 一旁贾赦听了,大包大揽道:“珊儿你可想瞧瞧清楚,我这就去让他送来给你瞧。”说着,也不等宁珊拒绝,冲着对面就喊道:“宝玉,你那块玉拿过来,让我们鉴赏鉴赏。”说完,猛想起来,又加了一句:“你宁大哥想看。” 宝玉一听,不等史太君发话拒绝,立刻颠颠儿的摘下来,亲手捧着给送了过来。宁珊见他这般殷勤,也不好冷脸,更兼十分想把他从自己妹妹那堆儿里拖出来,便给了个笑脸,拍拍身边椅子,道:“略坐坐,待我细瞧一番。”宝玉麻利的贴着宁珊坐下了,还回了一个梦幻般的傻笑。 宁珊微微拧一下身子,离着宝玉略远一些,可明面上看却是想借着光线看清楚的样子。只见他把那块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玉石托在掌中,迎着日光细细读出上面的文字,正面乃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则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若真照着这上面所说的,倒的确是个宝物。 可是贾家怎么就敢给宣扬出去呢?连皇帝都盼着仙寿恒昌呢,皇觉寺还不能保证除邪崇,大理寺也不见得一定就能疗冤疾,钦天监也不敢说自己就能预知祸福,这块宝玉倒是大包大揽了全部,也不怕皇家以文字狱下罪?又或者是,正因为有了这块玉,怕会招来祸患,因此故意把贾宝玉养成一个废人,让他文不成武不就,连人情世故都不通,就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也能得个寿终正寝? 这么一想,此人倒有几分可怜了,就为了一块不知道是真是假哪里跑出来的玉,一辈子都要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庸才。男子汉大丈夫,一生活成这样,也着实憋屈。有那等有血性的,早该抹了脖子,再去投一胎算了。 这却是宁珊高看贾家众人的智商和贾宝玉的胸襟了,人家巴不得把这块玉宣扬的全国皆知,还以此洋洋得意呢。宝玉更是喜欢混在女儿堆中,倘若他知道因为这块玉,他一辈子不用走科举入仕途,准保一天三炷香的供起来,再也不会随手发狂就砸了。 第123章 怼怼要么 宁珊浮想联翩, 看的时间就有些长了,宝玉见状, 涎着脸凑过去, 主动帮忙注解道:“我这一块是落草时衔在口中的, 也不算什么稀奇,宝姐姐那里有一块金锁, 乃是一个圣僧给她的, 连带着一副海上仙方并八个字, 和我这个倒恰是一对。她的就写作——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说着,就要跑去找宝钗要她的金锁看。 宁珊急忙制止了:“姑娘家的随身东西, 还是不要看了。至于是不是一对,那也是你俩的事情,我管不着, 也没兴趣, 顺便的, 这玉你且拿回去吧。” 宝玉却笑嘻嘻道:“宁大哥哥喜欢这蠢物, 是它的福气, 我一见宁大哥哥便觉亲切,好似我亲哥哥一般,不若就送给你了。” 这边的对话,顺着水, 配着乐曲之声, 飘飘摇摇的就传到了对面。先是宝钗听见宝玉大大咧咧将她的金锁说了出来, 还说出了“乃是一对儿”的话语, 又羞又悔,几乎落下泪来,生怕宁珊就此误会了她是个不检点的女子。 紧接着就是史太君,听见宝玉要把他的宝贝送人,急的不顾分寸体统,高声叫道:“宝玉不可胡闹,那是你的命根子。你娘挣命生下来的随你一起落草的神仙物件,岂可随便送人?” 贾赦哂笑一声,也提高声音道:“我儿才不会要那蠢物呢,成日听你们说,衔着这块玉落草,一定会有大造化,却也没看出来那造化是在哪里。而且世人多道,生有异象必为妖,没得要了这破玩意儿,妨碍了我儿大好前程。” 说着,抢过那玉塞在宝玉怀里,贴近了他,小声嘲笑道:“快去寻你娘吃奶吧,别混在我们这些国贼禄蠹堆儿里,仔细腌臜了你这水做的干净人儿。” 宝玉一听“国贼禄蠹”四个字,顿时想起了他爹赏的那一顿死命的板子,吓得脸色煞白,这四个字,是此生再也不敢说,不敢听的了。今日见贾赦用这话来嘲笑他,顿觉股间都隐隐作痛,恨不得下一秒就跑回史太君怀里去求抚摸,求安慰。 贾赦后面的话史太君那边是听不见的,但光是听到贾赦贬低宝玉的玉就够她生气的了,喝道:“你一个做大伯的,就这么跟宝玉儿说话?可还要个脸面体统不要?” 宁珊笑道:“我自前次回京开始,便听着满京城都道我父是个老不修的混不吝,最是个不顾及体统脸面之人。还说这话乃是贵太夫人亲口说的,怎么太夫人却似不甚清楚的样子?敢情是有人诽谤我父亲却冒用太夫人的名义?这事儿可要好生查一查了,若是白白让我父亲担了这么多年的污名,都愧对我那刑部尚书的顶戴花翎!” 史太君被狠狠噎住了,鸳鸯急忙上前猛一击胸口对应处的后背脊梁,顿时咳嗽出声,一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但一时半会儿却开不得口了,只能让鸳鸯轻轻揉着顺气。 邢夫人却趁机插话道:“可不就是这样,我还没嫁过来呢,就听人说老爷是个混不吝的,又文不成武不就,没有本事,没有能耐不说,却还脾气极坏,不似废人胜似废人。为着这个,我当年还在家中哭了好几场呢,只道自己命苦,也就认了。谁成想,老爷竟是个经天纬地之才,这才一两年的功夫,爵升侯爷,官至五品,还屡屡被上官嘉奖,连皇上案前都挂了号儿的。真是不知道那些污蔑我们老爷的谗言恶语都是哪里流传出去的。要我说啊,就该让我们大爷好生查一查,也让那等小人进顺天府大牢去坐一坐,方才知道诽谤侯爷是个什么下场呢。” 史太君和王夫人瞪向邢夫人的眼光凶狠的恨不能生吃了她,邢夫人却毫不在意,已经乐的满脸红光,今日有宁珊就坐在对面给撑着腰呢,还不趁机把火气、怨气都撒出去,且等什么时候? 两人扭头又去瞪迎春,想看看她是个什么说法?好歹名义上,迎春是跟着二房长大,在老太太身前养了十来年的,就这么坐看她娘欺负她们不成? 迎春扭着衣袖上的绣花,也不抬头,装的跟个聋子似的,就好像听不见嫡母是怎么挤兑祖母和二婶一样。探春屡屡用眼神示意她阻止邢夫人,却就是递不过去,因为迎春压根儿就不肯抬头。 尤氏带着惜春也窝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只管喝茶吃点心。尤氏是一心攀附着宁珊并贾家大房的,犯不着去帮偏心眼子的老太太和无能又无为却野心勃勃的二房,而惜春则是真的没听懂,或者说,听懂了,却觉得人家赦大婶子说的挺对的,本来赦大叔就是被羞辱污蔑了的。又有宁珊的话在前面,一心崇拜宁珊的天真单纯的惜小姑娘只觉得所有跟宁大哥哥站在统一战线的人都是正确的。 气氛僵成这个样子,戏也听不下去了。自觉已经奚落了史太君等人,替父亲出了气的宁珊便示意贾琏去打破僵局。贾琏偷懒儿,甩给凤姐儿。凤姐儿便出来打圆场道:“大厨房里来传话,宴席都齐备了,老太太,咱们是这就过去呢,还是您老还想再听一会儿戏?” 史太君缓和了一下脸色,问道:“不听了,过去吃酒,摆在哪里了?” 凤姐儿回道:“不远,就还在藕香榭附近,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互相倒映着,人看着也清朗,心情也阔达些。”王夫人没忍住,又狠狠瞪了凤姐儿一眼,凤姐儿扭头不理,只上前扶着史太君走出亭子。 对面,贾珍也一脸殷勤的主动扶着贾赦往出走,一面还示意贾蓉、贾蔷两个去伺候宁珊和贾琏两个叔叔,宁珊笑道:“几时我若是用人搀扶着走路了,也该告老还乡了。”说着,自己抬腿走了出去,和贾赦并肩。贾赦也不以为忤,反倒乐呵呵的一手任由贾珍扶着,一手抓着大儿子的衣袖,一甩一甩的走着,若是再年轻个几岁,保不齐都要蹦跶起来。 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因要登岸,众人便都上了竹桥,只听得一片咯吱咯喳的声音,贾赦当即道:“她们先走。”心中暗想,这竹桥也不知道能承几个人,若是塌了,自己可别跟着遭殃。 一时女眷们都过了桥,进了一处亭子,史太君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便命人念,当时只有黛玉和凤姐儿两个在身旁,凤姐儿又不识字,黛玉便念道:“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 宝玉远远的听见了,邀功道:“老祖宗,这对子是我写的,您听着可好?”说着,一径跑上桥去,挤来挤去,又想凑到黛玉身边。 贾赦等人也慢悠悠上了竹桥,走到一半正好听见史太君在跟小姑娘们说话,说的是她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她们这么大,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说完,便等人接口夸赞她有大福气。 却不料,贾赦在后面听到了,冒出来一句:“老太太当真是胆大,那时候就淹过水,现在还敢成日里往这些地方逛,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就没这份胆量,一遭被蛇咬了,十年怕井绳不说,还得把看得见的蛇先都打死了,免得再被咬一口。”这话几乎就是明晃晃的在炫耀,他现在有大儿子撑腰了,要把二房都当成蛇,全体打死,再也不让他们有机会爬到他的头上来。 凤姐儿原本还准备恭维老太太呢,一听这话,顿时收声,一言不发的只管扶着史太君上座。史太君气得简直想叫人把贾赦踹进水里,淹死得了。却一抬眼,就看见宁珊冷冷的看着她和她身边的宝玉,嘴角还挂着一丝古怪的冷笑,似乎但凡她有任何与贾赦有妨碍的行为言辞出来,他立刻就朝宝玉下手。 史太君心里“突”地一跳,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宝玉的腕子,两手抱着,搂在身边,连黛玉都放开了。黛玉趁势退了两步,坐到迎春下首,宝钗也离开薛姨妈,跟惜春坐在一起,离宝玉远一些,心中还在暗恨他之前口无遮拦提起自己金锁的事情。 众人相继坐下,仍旧是男女各一边,凤姐儿站在当中主持着,扬声道:“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史太君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儿便捧给邢夫人,邢夫人接过吃了。李纨当时正在给史太君剥蟹肉,一时顾不上王夫人。 王夫人被冷落在一边,还眼睁睁看着儿子在那狐媚子的林黛玉跟前献殷勤,要替她剥蟹肉。偏黛玉还挑剔的很,道:“我不爱吃那团脐带黄的,只喜欢吃点子夹子肉罢了。”这话原本是想打消掉宝玉凑到身边献殷勤的举动,却不料,宝玉还老老实实的真的开始给她剥蟹钳的肉了。那蟹钳本来就是最硬最难剥的,又花时间,可架不住宝玉乐意啊,谁管的了他。 一时剥好了,黛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为难着,迎春解围道:“你倒是先去孝敬你母亲,没得放着亲娘不理,倒混在我们姐妹中间的。” 黛玉立刻道:“正是这个道理,在座这么些个人,独你和宝姐姐有亲娘可孝敬,你还不珍惜?” 王夫人亲耳听见迎春、黛玉都知道劝宝玉孝敬她,可宝玉自己却想不起来;光是想不起来她也就罢了,便是老太太,他也是想不到呢,满眼满心就只有那林黛玉一个了。忽地,心里就升起一股悲凉。都说养儿防老,可她生出来两个儿子,一个早早儿撇下她先走了,一个都不知道是生出来干嘛的。 第124章 菊咏诗社 一时, 王夫人只觉得满心凄凉无限,不由茫然想到, 自己便是有个皇妃的女儿又如何?自己已经没了诰命,还被判过刑, 至今仍是罪妇,这是再也洗不掉的污名。丈夫也是个靠不住的,他自己还要靠着娘呢,更别提让她夫贵妻荣了。这生了的儿子,一时想起来, 孝顺到十分,插枝花也巴巴的惦记着她;可要是忘到脑后了,便再别指望他能想起来。 邢夫人见王夫人被人冷落在一边, 还出言去奚落, 却不想,说了半天, 王夫人非但不回击,还一副失魂落魄的德行, 让她连欺负的兴趣都没了, 遂也讪讪的闭了嘴, 只管由凤姐儿服侍着吃了几只螃蟹, 也就罢了。 小姑娘们更是每人只吃了几口,就各自跑开, 大家都用预先准备好的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洗了手, 也有看花赏景的, 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 男人那一头边吃边喝的倒是一时热闹非凡,贾蓉、贾蔷不住手的剥着螃蟹,不断溜儿的提供给贾赦和宁珊,完全抢走了丫鬟们的工作。宁珊倒是吃的心安理得,一面享用贾蔷的孝心,一面示意别断了贾赦的供给。贾珍精明的很,一见宁珊这般看中他爹,立马自己也挽起袖子动手孝敬。贾赦更加自在随性,越发斜歪着躺在榻上,不但等着贾蓉剥好螃蟹,还得贾珍沾好姜醋,送到嘴边,才肯张口。 贾琏看着不由咋舌——生了个好儿子是真享福啊。多早晚他也能这么舒坦着享受儿子带来的好处呢?越想越心动,恨不得凤姐儿现在就怀上,明日就下生,两年考状元,三年战沙场,他也就混吃等死预备着当老太爷了。这么憧憬着的时候,他倒是忘了自己也是人儿子,非但没给老子带来任何享受,反而差点儿被养成别人家的跑腿小厮。 一边做着美梦,一边给贾赦倒酒的结果就是一个没留神,撒了他一身。贾赦恼火不已,今日全家男人都围着他献殷勤,偏偏自己的儿子给丢了人,这破孩子谁家的?现在不要了还来不来得及! 贾琏急忙拿汗巾子去擦,越帮越忙,还是贾珍机灵,道:“琏儿,你且回家去给赦叔取一身替换的衣服去,赦叔先进屋去坐着暖暖,免得经了风,着了凉就不好了。” 宁珊也起身道:“不如赶快回府去好些,也免得来回折腾。” 贾蓉一听,立马就道:“侄子去叫车到二门。” 贾珍骂道:“叫什么车?让力壮的婆子把轿子抬进来,严严密密的遮住了,送赦叔回府。” 贾赦颇为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待遇,唯一遗憾的是政老二不在现场,没有让他亲身看的眼红。二是遗憾政老二的儿子没有过来捧他,不过后来想一想,还是算了,宝玉那小子比贾琏还不会伺侯人呢,用他倒麻烦。 贾蔷被派去向史太君告辞,没说具体情况,只说贾赦吃饱喝足,就想回府了。邢夫人一听,拉着迎春就站起来,也要走,凤姐儿正张罗到一半,听见这话,咋撒着手立在地中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一起走。 史太君又一次被贾赦扫了兴致,简直忍无可忍,道:“他爱哪里去就只管自己去,何必拖上别人?就说我的话,要留下儿媳妇和孙女儿再玩玩,他还非不肯是怎么着?” 这声音不小,男人那一边都听得见,贾赦嘴欠,非要堵一句再走:“老太太留她俩有多大用处?怕不是要留我大儿子求帮忙吧。早在茜香国还闹腾那阵子,你们不就打主意想让我大儿子挪出功劳帮你们那个贾嫔吗?怎么着,今儿好不容易把我儿请来了,就这么放走,不甘心?嗷····” 宁珊踩了他一脚,道:“不给我找点事儿做,您老闲的发慌是不是?”他可懒得去跟那老太太打嘴仗。 结果贾赦的话还真勾起了史太君的蠢蠢欲动,竟然忽地想起了许久前探春提议的那场让宝玉遭了回殃的诗社,没头没脑的突然道:“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都走吧,今日本来就是带着孩子们玩儿的,她们吃了螃蟹,赏了金桂、菊花,是要起诗社,作诗的。珊儿、琏儿也留下一道听听。人都夸你是儒将,文武双全,也听听你弟弟妹妹们的诗作,可还入耳?” 宁珊笑道:“儒将云云,不过是大家给的美称,在下也就是一个俗人罢了。若是谈兵法,论战策,我倒有的是话说,作诗就没那么拿手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史太君一听,反倒非要留下他听诗会了,为的是让他见一见宝玉的才华,那是人人都夸的,史太君只觉得自己喜爱宝玉,就人人都该喜欢他,见了他的才华品行,人人都会高看一眼,高高捧起才对。若是宁珊见识了宝玉的良才美质,在朝上推举他一二,说不得也能得一个官做呢。前朝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那甘罗十二岁就能官拜宰相,她的宝玉必然也不差什么。 宁珊绝对想不到史太君的思维会那么发散,只觉得她硬要留下自己写诗也无非就是想看他的笑话罢了。毕竟他是武将出身,没走科举的路子,做到如今的官位也不是靠文采。而贾家二老爷、贾宝玉,都是美名在外,号称会读书,有才华的。宁珊只觉得这老太太无非就是看心爱的小儿子被不喜欢的大儿子欺负得都当不成官了,便让她的宝贝孙子出来落落自己的面子,变相找个心理平衡罢了。 宁珊很无所谓,他不敢说才比子建,但跟一般人比,特别是一个除了四书什么都敢烧了的狂妄小子比还是自信的很的。若是输给状元也就罢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是连他妹妹都瞧不起的,他还能输?笑话! 作诗就作诗。 贾赦被宁珊塞进轿子里,让贾琏护送回家去了,贾珍等也跟着撤退。独留下宁珊带着迎春参加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起的诗社。 宝玉张罗的比任何人都欢,却一句话也说不到点子上。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的,黛玉不耐烦道:“正经先定下个题目来才好。”宝玉又忙着附和,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题目来。 这个时候,一直不大引人注意的宝钗突然站出来侃侃而谈,道:“要我说一句,起个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们且想想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今日老太太有兴致,邀请咱们吃蟹赏花,不如就以花为题。” 探春道:“花可多了,做哪一种呢?” 宝玉又凑趣道:“前几日有人送了我四盆极好的白海棠,我想着要留给林妹妹,此时还在怡红院里精心养着呢。不若我叫人去取来,咱们就做海棠诗如何?” 黛玉十分不想要宝玉的东西,便堵回去道:“不过是白海棠,谁又不是没见过的,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 迎春也道:“作诗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致,等你巴巴的派人去取了来,咱们早没有那份雅兴了。”迎春见宁珊始终面无表情的站在树荫下,担心他觉得无趣,只想着赶快糊弄过去便回家算了。 惜春突然指着宁珊靠着的那颗桂花树,道:“若要看得见的花,那不是有桂花吗?”那两株桂花开的极好,相互对应,自成一景,惜春已经在脑海里开始布局,准备画下来了。对于要不要写诗,反而是次要的。 宁珊远远站着,只看到惜春伸手指着自己,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走了过去,拉了拉惜春垂落在肩头的小辫子,笑着问道:“小惜儿可是在叫我么?”因为贾珍的十分周到,又识趣儿又会办事儿,宁珊也乐于给他一些体面,因此惜春在荣侯府和宁家的待遇都是比照着迎春来的,宁珊还曾吩咐下人管惜春也叫小姐。搬回到荣侯府以后,为了方便区分,迎春是大姑娘或者大小姐,惜春就是小姑娘或者惜姑娘,林氏则被称为表姑娘或者表小姐。 惜春歪歪头,笑道:“并没有叫宁大哥哥,我是在说那两株桂花树呢。姐姐们有的说随意作诗,有的定要见了花才作,我就说那里有现成的桂花,多少诗不能做呢!” 这时候,宝钗深吸一口气,悄悄挪进两步,离惜春近了一些,开口却是向着宁珊道:“不知道护国公可有什么好提议?也说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宁珊好笑的看了这姑娘一样,今儿这顿饭,她就没停了往自己脸上扫的目光,偏偏还做的够隐蔽,只是自己警觉性高出常人许多才会发觉,不然还真觉得她得体又端庄呢。 既然被点名问到了头上,宁珊也不推辞,他想起前世,每到金秋,家中父母兄弟姐妹们都聚在一起,吃螃蟹赏菊花的欢乐时光,继而想到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不由微叹一口气,道:“既然要做应景儿的诗,不如就以‘菊’为题吧。虽然前人做过许多,但可以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如此做出来,既新奇,也有趣儿,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听了,都纷纷叫好,宝玉声音最大,嚷嚷道:“果然宁大哥哥的主意最妙,咱们这一社,以菊为题,就叫咏菊诗社如何?” 宁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哪怕换个顺序呢,叫菊咏诗社也比咏菊来的强些。”起个诗社名字都这般俗气,他真能做出什么好诗来?宁珊十分怀疑,这小子的才华都是怎么吹捧出去的?该不会跟他爹似的,也只是“好读书”,却“读不好书”吧!又一想他那国贼禄蠹的理论,只怕对于读书连“好”也没有,只是读过些书,认识几个字罢了。 宁珊远远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倚在亭子里坐着的史太君,心中暗忖:这老太太一心指望让她孙子大展才华,压我一头,可别到最后,连我妹妹都不如,那可就太没趣儿了。虽然帮着他爹踩二房是他作为儿子的一份孝心,但若是敌人过于软弱,不等开战就挂了降旗,那也忒是无趣。作为一名热血战将,宁珊表示,让敌人望风而逃虽然是极大的威名,却难免人生平淡,为将寂寞了些。在他还能横刀跃马的年岁里,这种殊荣,还是往后延一延吧。 第125章 诗名诗号 既然订了诗社的名称和诗题, 接下来就该出题限韵了。宁珊既然出了最主要的主题,就不肯再插手其他事项。 姑娘们见他推辞,也都识趣儿, 自行商议起来,宝钗又是第一个想出主意的,她道:“就依着护国公的意思, 咱们以菊咏人, 那便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 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 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岂不是又新鲜,又大方。” 众人都拍手叫好,宁珊也格外多看了宝钗一眼, 心道, 这姑娘确实博学多才, 通达了悟。可见腹有诗书,也难怪单看气度形貌, 不像那等小家子气的商户出身呢。 黛玉听见宝钗的提议, 也来了兴致, 第一个就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提一个,你们听听看,就用宝玉那俗的不能再俗的社名——《咏菊》如何?此乃前人做过许多的了,因此便瞧今日谁能写出新意来。” 迎春笑道:“我猜你多半是已经有了好句了,那我也提一个——《菊影》如何?今日虽作菊花诗,却未有菊花在,便忆着影像来赋一首吧。”这一句倒勾起了宁珊心中的回忆,不由也笑道:“你这一句,倒是带出了两个题目,那就索性再加一个《忆菊》吧。” 惜春道:“诶,到底‘菊’字放在前面还是后面啊?我都有些糊涂了。” 宝钗道:“放在前面后面都可以,只要是个虚字便好。” 惜春就道:“那我要做《画菊》。”众人皆笑道:“早该想到的,她必然挑这一个。” 宝玉最喜闺阁女儿诗词,闻言便道:“画出来的总不如真的好,不如写一首《簪菊》好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今儿谁监场?可要定个规矩,护国大将军在场呢,便是不能写的意气风发,也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才好。” 宁珊笑道:“什么大将军,今日不过是大哥哥罢了,你们且自行取乐,不必顾忌我。” 迎春听出他的意思,是不大愿意陪她们女孩儿们一道作诗的,便主动道:“咱们且拟出十个题目来,谁能做哪一个便做哪一个。有能力的,都做了也无妨,不能的,写一首也就罢了。只是若是都做完了,还有人没做,只管罚酒便是了。” 探春便问道:“那么如何限韵?又做几言呢?是律诗还是绝句?总要有个规矩才好。” 今天一直话不少的迎春便道:“不妨就做七言律诗,这个最常见的,也没那么多古怪讲究。至于韵么,”朝着一个丫鬟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 那丫鬟正倚着门,便说了个“门”字。迎春一听,不由皱眉道:“是‘十三元’,这可不好。” 宝钗忙笑道:“连韵牌匣子都没有呢,还限什么韵,不如随意些吧。” 迎春也觉得自己出错了主意,笑着朝宝钗点点头,道:“宝姐姐说的是。” 宝钗便也朝着迎春笑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 黛玉也道:“如此甚好,只是十个终究不美,不如凑成十二个题目,一起誊抄了,大家各自捡喜爱的写。” 于是集思广益,不多时,便列好了十二个题目,用针绾在墙上。宁珊目力极强,远远站着也看的清楚,只见那诗题乃是众人中号称字写的最好的三姑娘探春抄录的,腕力不凡,笔触精妙,确有风骨。起首乃是《忆菊》,便是宁珊所提的,众人以他为尊,因此写在了第一个。 第二是《访菊》,宝钗还解释道:“忆之不得,故访,访之既得,便种。”因此第三是《种菊》,这是宝玉想出来的,他一心想着给姑娘们簪菊花,认为只有亲手种的才高洁雅致,因此想出了这个题目,只是他的一番心意却没人要听。直接跳到了第四首,是《对菊》,惜春道:“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其实更想说,赏玩之后就可以画了。 于是,再连下去的三首就是《供菊》、《咏菊》和《画菊》了。惜春看到这里就十分欢喜,不等大家都看完,提笔就要把《画菊》给勾了,下面还写上一个“惜”字,完后便自顾自跑到树荫下去,名为思考,其实是在观察那两株桂花,满脑子还是只有作画的念头最重。 大家瞧着她十分可爱,都不拘束她,只是笑着任由她打断了一回,又继续看下去,再接着两首,分别是《问菊》和《簪菊》。此后是两首连在一起的,叫做《菊影》、《菊梦》。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宁珊看的暗暗点头,心道:这帮女孩子们的才华确实不输前世他家中姐妹,只是如今世道不同了,现在世人对于女子约束颇多,她们这些诗词,作的再好也只能在闺阁赏玩,一旦流传出去,那是非要遭人口舌不可的,倒是可惜了这般的才华。 原本探春想出诗社这个主意的时候,还想说既然大家开了诗社,都做了诗翁,就该把这那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然而今日又宁珊在场,她怕说错话,糟了厌恶,便没有再提。反倒是宁珊建议道:“你们也不必用自己的名字来作诗,起个别名,或是诗号写在稿子上,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的,也不怕别人看了去,岂不放心?”宝玉把大观园中女孩儿们的诗作传的满京城都知道,宁珊自然也听说过,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也遭到这般恶待。 迎春笑道:“林妹妹和宝姐姐两个人就不提了,三妹妹倒也罢了,只是我和惜儿却不大会作诗,白起个号占着做什么?”她一时还没想通,只是觉得自己那点子诗才实在不配得一个诗翁的名号罢了。 宁珊笑着摸摸她的头,看着越发活泼的迎春,不禁想起前世的小妹,家中最小的嫡女,深受合族宠爱,幼时被独孤皇后接进宫去抚养了几年,长大后,连隋炀帝都赞她是大隋朝第一美人,才及笄就封为郡主,乃是隋朝出了名的宁珂郡主,聪明活泼,又古灵精怪的。对内天真俏皮,对外刚烈果断,便是隋炀帝的几个女儿都不及她。 想起那无缘再见的小妹,宁珊便对迎春道:“你就随我姓,起个诗号叫宁珂便是了。”说着,提笔在迎春择定的诗题《供菊》下面写了一个“珂”字。 迎春虽不明白其中真意,却十分激动,脸颊扬起一抹绯红,更增艳丽。几个有哥哥,却没有这等优待的姑娘——宝钗、探春和惜春都看的无比羡慕。林黛玉更是早早自怜身世,凄苦万分。 惜春小声叫道:“我也想借姐姐的光儿,起一个诗号好不好?” 迎春抬头看看宁珊,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让惜春借这一个光儿。宁珊笑笑,道:“你不怕你爹爹你哥哥生气,我就把姓氏借给你用。” 惜春甩甩小辫子,欢快道:“我爹爹再不管我的,我哥哥只怕我不贴着宁大哥哥呢。那么我要叫宁什么呢?宁静?宁安倒是好意味,可是字又对不上。”说着,满眼期待的看向宁珊。 宁珊略想一想,道:“便是你说你爹爹哥哥不介意,总归是不大好的,好在是个诗号,别处也不用,将来你及笄了,自然有你父亲给你取字,那么暂且就叫宁琋吧。” 惜春问明了是哪一个字,欢快的跑上前,拿笔勾了“惜”字,换成“琋”字,开开心心的站到迎春旁边,小声笑道:“以后我叫你珂姐姐可好?”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迎春也悄声笑道:“咱们在外人面前这么叫,省的被人知道了乳名,若只是旁的姑娘家倒也罢了,就怕有那嘴快的,说出去给兄弟们听,那就不好了。”这话同时带上了两个人——宝玉和湘云,都是口没遮拦的类型。只是湘云最多不过在家中说一说,顶了天儿的是史家的几个小爷知道贾家姑娘们的闺名,但宝玉疯起来可是闹得满京城的纨绔子弟都念着大观园女儿们作的诗词的。 黛玉满眼艳羡,却也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靠不上去的,便随手写了一个“颦”字,这本是她第一次进贾府的时候,宝玉硬要给她起的字,后来不知怎么就叫开了。如今她没心思多想,便随笔写了下去。跟着教养嬷嬷时日尚浅的黛玉还不知道,女子的字只能及笄之后由父亲或者丈夫来取,是万万没有旁的男子随口一个玩笑就定下女子表字的道理的。 宝钗跟着在后面只写了一个薛字,她也没有理由去蹭着宁珊给自己起个诗号,也没那个心思去羡慕迎春和惜春。哥哥和哥哥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了。毕竟全金陵,再没有比他哥哥薛大傻子更憨傻痴愚的呆子了,连她父亲生前都放弃了这个儿子,一心只教导她,设法安排她小选入宫,不是指望她将来有多么光宗耀祖,只希望最起码能保住皇商的牌子,让本身就处在四大家族最末端的薛家不至于彻底败落下去。 探春瞧了一眼,道:“宝姐姐,你这个不妥,好歹想一个别的呢,也比直接写姓氏强些。” 宝钗便道:“那你可有了?” 探春笑一笑,道:“我住在秋爽斋,就做个‘秋爽居士’吧。” 宝玉终于有机会插话了,连连大摇其头,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累赘。想你那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 探春想一想,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 独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子来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探春笑着跑过去要拧她的腮帮子,口中道:“我且瞧瞧这张嘴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让人又爱又恨?”黛玉笑着去躲,一缩身藏在迎春身后。这本来是个习惯动作,她在荣侯府里住了几个月,跟迎春感情犹如亲姐妹一般,是以想也未想,本能的就往迎春身后扑去。却忘了,迎春身后站着的正是宁珊,这一扑,没能及时停住,眼看着就要撞上宁珊。 迎春惊呼一声,宁珊已闪电般出手托住了黛玉的臂膀,同时自己旋身微侧,让黛玉不至于贴到他身上。只是由于角度的原因,外加两人显著的身高差,在旁人看来,黛玉仍旧等同于是撞进了宁珊怀中。 第126章 各有所思 史太君坐在远处,看不真切, 只是猛一眼看到宁珊拉着黛玉的胳膊, 将人整个扯到自己怀里, 顿时手一抖, 砸了杯子, 把身边伺候着的鸳鸯狠狠吓了一跳,却被喝命道:“不许抬头。” 史太君心里那个恨啊, 抓心挠肝的恨。她就怕宁珊会看上黛玉啊,若真是让他看中了,宝玉可怎么抢得过?为今之计,只有假装没看到,横竖王夫人不在,而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说,就当这肌肤之亲没发生过, 到时候照样让黛玉带着剩余的家产进门,不过到那时,得多补偿宝玉几个俏丽的娇美丫鬟。这虽然委屈了宝玉些, 但总归是自己的外孙女儿,独生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也实在不好太苛刻了,等将来进了门, 再慢慢给她立规矩算了, 总是能教好的。 姑娘们这一边倒是都看真切了, 宁珊是隔着袖子扶住黛玉手臂的, 而且黛玉也生生被撑住,没有撞到宁珊的身上,可以说,并无肌肤相亲,不过是衣服缠在一块儿罢了。迎春急匆匆上前,劈手就把相接的袖子给扯开,一把拉过黛玉塞到自己身后,勉强笑道:“让你们作,这可作大了吧,没得崴了脚,还不坐下看看,能不能活动腿脚?若是不成,还得拿帖子去请太医带着医女来给瞧瞧呢。” 黛玉满脸通红着不敢抬头,随着迎春急忙往一旁的紫菱洲走去。宝钗作为半个主人,拉着惜春也跟了上去,倒是没让她瞧清楚。可探春就不一样了,从她的角度看得可十分明了。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当事人怎么想。若是宁珊真的瞧中了黛玉,大可以用这个理由把她纳回家做个二房或者贵妾之流。若是不想要,便可以用公主下嫁为由敷衍过去,横竖也没有真的碰上。 一时间,探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好些。更加让她浮想联翩的是,若是自己碰上这种情况,该怎样好些?看惯了她姨娘的种种粗鄙之举,如何遭人厌恶之后,让探春坚定了绝对要堂堂正正嫁做正妻的决心。可要是能跟着宁珊这般真男儿伟丈夫,似乎做个二房也不是什么坏事。特别是跟贾家的男人和其他一些她曾听说过、见到过的男人对比起来,更显得出宁珊的好处——给他做妾都比嫁给许多旁的男人做正妻强得多。 宁珊一时也不想说话,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对,当然,如果什么都不说也还是不对。亏得早前迎春还跟她保证过,今日绝对不让哪个小姐妹不小心撞到他怀里呢,结果就扑进来一个。虽然说看这姑娘的样子绝对不是有意的,但也不能改变这种俗套的结果。宁珊正在犹豫,是否需要对此负责。 他不太清楚林氏的性格,不知道她现在是想着有了肌肤之亲就一定要他负责到底,不然就要抹脖子上吊呢;还是说她会很懂事的承认是自己失误,老老实实把这事儿瞒过去,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宁珊一时也想不清楚哪种情况更好一些,说实话,这林氏单看容貌,是没有几个男人会不动心的,但是她偏偏又是宁珊极为反感的史太君养大的,这让他有些膈应。兼之他现在心中已经有了璎华公主的倩影,实在没必要再收一个绝色的进房里。更何况,这林氏的年纪也太小了些,比他妹子尚且小着两岁多呢,等到她能进门的时候,估计璎华公主孩子都应该生出来了。 一想起璎华公主,顿时又想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破皇帝,他都班师回朝几个月了,愣是不下圣旨叫他娶亲,反而扔了好几部的大事小情过来,叫他忙的团团转。太上皇那边也存心拖延,估计是想再花点儿时间策反璎华公主呢,毕竟先前冷落了人家一二十年,现在说用就要用,也得看看人家是不是肯为他所用。 想到了璎华公主,宁珊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提高声音,叫迎春道:“你们可瞧好了,没伤着哪里吧?”一句话就把问题从有没有肌肤相亲过渡到了有没有受伤上面,自然是后者更重要些。 迎春走出紫菱洲,也有意扬声道:“可不是险些崴了脚去,多亏哥哥扶她一扶,不然拐了腿脚事小,跌破了脸可就糟糕至极了。” 宝玉从始至终都傻站在一旁看着,也没说话,却也没有叫嚣什么。宁珊还挺意外的看看他,一直都听说这林氏是贾老太太预备给他的媳妇候选人之一,就这么摔到别的男子怀里,他也不介意? 实际上,宝玉还真就不介意,他自己干的比这多多了,扶着手肘算什么?他打小儿就知道讨丫鬟姐姐嘴上的胭脂吃,爱摩挲着人家白腻的脖颈说话,还喜欢枕着美人儿大腿睡午觉,当真是把醉卧美人膝化为实际行动来实施的。就是黛玉和宝钗,更小一些的时候,也没少跟他拉拉扯扯的,故而,宝玉压根儿没觉得今儿这事儿有什么问题。倒是听见迎春说黛玉拐了脚,才火急火燎的蹦个高儿,嚷嚷着要去瞧黛玉,一面又闹着要去请太医。 探春一把扯住他,带着往自己的秋爽斋走去,嘴里随便扯了个理由出来:“宝二哥,你同我去拿些纸笔回来,这里的似乎不够,待会儿咱们还要作诗,丫鬟们又不懂得什么样的纸笔好,你且同我一道去找。”说着,不放手的硬拉着走了。 屋中,黛玉犹自面红耳赤,宝钗坐在她身边安慰道:“宁大爷是个大度的,不会为着些许小事儿怪罪你。只是你从今以后可长了教训罢,别再成日家傻玩疯闹的,就譬如这作诗啊,起社名啊,改诗号之类的,不过是顽笑的小事儿,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份。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黛玉生平最不愿意被人说教,更不以为女红才是本分,可今日这事一出,宝钗的一番话顿时成了难得的良言。黛玉红着脸,微微点头道:“宝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往日是我轻狂了,只道你爱教训人,所以一向不大亲近,今日才知道你的好,且饶我一次,日后再不会这样了。” 黛玉心中也是一团乱麻般的纠结,既希望宁珊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自己也不至于落一个轻薄顽劣的名声;另一方面,若宁珊真的不对此负责,她又觉得是否因为瞧不上自己,而内心自卑自怜。且不说宁珊早已订了璎华公主这门亲事,断断不可能娶她;便是婚事未定,以她如今父母皆无,寄人篱下的身份,也配不上护国公大将军,更无能成为主母宗妇。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若宁珊觉得今日两人已有肌肤之亲,要遣人来求娶,自己便只能做妾,终身穿不得红,直不起腰,还白白堕了林家百年清名,真是想想都要哭死了。可若是宁珊不提这事儿,她自己是否该主动俯就?不然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是个随意轻狂的女孩子,跟外男打闹顽笑都是寻常?虽然对宁珊并无男女之情,但黛玉却和对宁珊有意的宝钗、探春等人一样,本能的不希望在宁珊眼中留下任何不好的形象。这无关情爱,纯粹是女儿家面对优秀男子的本能罢了。 两人一个劝着,一个忧着。忽听外面宁珊清朗的声音询问黛玉是否受伤,又问可还能继续作诗玩乐,竟是一句话便解了诸多困扰,并不以此事为丑,相反的,还用受伤与否的话语替她遮掩了过去。 黛玉听了,顿时心中一喜,跟着又是一紧。宁珊肯替她遮掩,固然是为了她好,可也说明,人家是心中没有瞧中她,不然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轻易就掩饰过去了。 不看门第出身,单只论相貌、身段、才华、气质,黛玉自负不输任何姑娘。来京中这么久了,也跟着迎春出去参加过游园会、赛诗会、赏花会的,见过的宗室千金、高门闺秀、小家碧玉应有尽有。至今为止,除了宝钗在各个方面都能与她一较高下之外,其他并无任何姑娘可以样样越过她去。因此,黛玉清高孤傲的性格之中,也是有一部分得意与骄傲的。 今日这一出闹剧,固然是自己错在先,更有不愿意与人为妾,辱没林家清名的决心,但若是由宁珊开口,反倒显得自己自以为是了。黛玉一时间脸颊更红了,还隐隐热的发烫,手下因为心烦意乱,将好好一条下了极大功夫才绣好的浅粉上绣深粉桃花祥云边的绢帕给扯得不成样子,手指用力搅得满是褶皱不说,连花边都拧开了线,眼看着没法见人,是决计不能再用了。 宝钗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塞进自己袖子里,随手从屋中后窗下搭着的几块帕子中扯了一块皎白色的金丝攒牡丹绫帕递给黛玉,小声道:“去冰个帕子,抹一抹脸,镇定着些儿,外头还等着咱们作诗去呢。” 黛玉感激一笑,匆匆走到宝钗梳妆台前,打开镜奁,对着抿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又用包着小块冰球的帕子冷一冷脸颊,待一切都恢复如初了,才端庄自若的迈步走了出去。 宝钗随后跟上,眼光不离黛玉,看似像在护着她,以防再出意外,实际上心中却在想着和探春差不多的想法——若今日发生这事儿的是自己,宁大爷会如何处理?自己该怎么应对? 说句实在的,宝钗对于做妻做妾并无执着,不然也不会遵循父亲的意思,使了心思往宫里钻,那地方虽说是天下最高贵的女人的所在,却也不过是妾,甚至攀不上高位的话,连妾都不如,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通房丫头罢了。这样的身份宝钗也能自如接受,若是能做了宁珊的贵妾,甚至二房,自然是强过入宫从一个洒扫宫女慢慢爬起来的。 君不见,元春顶着国公府长孙女的名义入宫,还花了十几年才得个嫔位,且还无宠无子的。眼下,有个现成的国公爷,允文允武,年轻英俊,家财万贯,仕途高坦,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了。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皇上,也不过就是出身上赢了他一筹罢了,其他的,说不得还比不上宁珊呢。可惜了了,这样的好机会,没落在她的身上。 宝钗不引人主意的微微叹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挽住黛玉手臂,笑道:“咱们走的快一些吧,别让他们等急了才是。”至于这个他们都包括谁,除了宝钗,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眼下,她只想知道,宁珊是否还愿意继续若无其事的同她们一道作诗取乐,好生过完这一天。亦或者是,人家根本就已经走了,不屑再和她们搅在一处。 第127章 颦频夺魁 一时到了外面,发现丫鬟们已经重新收拾了一块地方出来,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另有一张大圆桌子,上面摆放了茶水点心、杯壶酒肴, 供人自行取用。 黛玉微微抬眼一看,发现宁珊正伴着迎春坐在一个绣墩上, 倚着栏杆靠着,拿着钓竿钓鱼。迎春斜偎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枝桂花,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花娇嫩的花蕊掷向水面, 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兄妹俩有说有笑,似乎一刻钟前的事情并未发生一样。 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失落,却不知因何而来, 却本能的吓得她赶快跑去墙边看题目, 一口气连勾了第八首《问菊》和第十一首《菊梦》, 勾完,却想起先前正是因为宁珊给迎春、惜春取诗号而起的闹剧,心中一顿, 手下竟有些不愿意写那一个“颦”字了。 宝钗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 眼观六路, 每个人的举动都瞧在眼里, 看黛玉在诗题前犹豫, 心中猜想, 不知她是犹豫要作哪一首,还是犹豫该写什么号。不得不说,宝钗对于人心的揣度,实在是这个年龄段的姑娘里成了精一般的精明。 探春坐的远远的,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惜春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仰头看着那两株桂花树,手指在空中虚点描画着,似乎是在脑海中构图。 这时候,黛玉终于下定决心,仍旧写了一个“颦”字,且随手又勾掉了一个《咏菊》。之后便走到案边,自己捡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倒了些酒出来,放在唇间慢慢抿着,安定下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些旁杂闲事,专心施展才华,打算艺压众人。 宝钗也慢慢走上前去,倒了杯酒喝了,便要提笔去勾画诗题。却不料,宝玉叫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 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言罢,果然把《访菊》让给了宝玉,自己勾了第一首《忆菊》。这是宁珊想的唯一一个题目,不知怎么地,宝钗就是想做做看,让宁珊也见一见她的才华。 宝玉等宝钗写完,匆忙接过笔,把自己看中的题目勾掉了,却还兀自问众人:“我该取个什么号好呢?” 这个毫无眼力见儿的,众人正因为那诗号不自在呢,他却又提,黛玉没好气道:“我瞧你就叫做‘无事忙’算了。” 探春则笑道:“你还是你那旧称号‘绛洞花主’就好。” 宝玉连连摇头,偷眼瞧着黛玉,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来作什么。” 这时候迎春同宁珊说完话,也走过来择诗题,听见她们的对话,冲着宝玉道:“我看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得当。想这天下间,最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就罢了。” 说完,自己抬笔勾了《对菊》,下面提上一个“珂”字。又勾了紧接着的《供菊》,却添了“独孤”二字。众人惊讶,询问究竟,迎春道:“大哥哥说了,他就叫做‘独孤公子’。”众人一想自开国以来,近百年间煊赫一时的宁家,如今只有他一人而已,倒也能理解这个号的含义,却是谁也猜不到真相的。 惜春也走过来选题,她虽一心想画菊,却并没有选择《画菊》,而是在《菊影》下面端端正正的写了一个“琋”字。写完,自己还左右瞧一瞧,看并无染墨晕纸之虞,微微一笑,跑到迎春身边,拉着她道:“姐姐,我们一道去写,好不好?写完先给宁大哥哥看一看,改一回,也争取赢上一回。” 迎春笑着捏捏她脸颊,道:“大哥哥改过的诗,算你的?算他的?若真心想赢,还是要自己来写才好。” 惜春一扭头,傲娇道:“我偏不,横竖如今我也姓宁了,哪怕是诗号也是名字,就不信宁大哥哥不帮我。” 迎春笑道:“既然自称要姓宁,为何在大哥哥前面还加一个‘宁’字。” 宝钗闻言也笑道:“如今在社里,难道不该尊称一声‘独孤公子’吗?这里才取了号,你们便叫错,可是该罚?”说着,同探春一起倒了两杯酒,半是玩笑,半是强迫的给两人灌了下去才作罢。 众人又说笑一回,谁也没再提宝玉的诗号,倒是他自己想跟宁珊关系近些,竟给自己想出了“怡红公子”这个诗号,倒也还算过得眼去,众人便没理论,各自去想自己的诗作。 又有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宁珊,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由探春动笔,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便赘明某人的号。 宁珊拿着诗作,笑道:“又不是我起的诗社,为何要我来判定?何况也有我的诗在其中。要我说,谁起的头儿,你们便该去找谁来判。” 众人一阵为难,若要追究根本,诗社的主意本是探春想的;但今日会有这一场,却是宝玉缠磨史太君,硬生生磨出来的;然而史太君本人并不精于诗词,她也不是出身,不过是常年当家理事,又熟读佛家经典,认识些常用字罢了,断然无法决定诗词的高下。因此众人都犯了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珊想了想,自家那几个似乎也都不擅此道,若是让贾赦评个金石古玩,让贾珍说一说花魁戏子,让贾琏品评酒楼菜肴,或许还有的话说,若是让他们来鉴赏琴棋书画,不说对牛弹琴也差不多了,没得白糟蹋了好诗词。 因而笑道:“你们家中,便找不出一个既公允,又善断的人吗?” 宝玉马上拍手道:“大嫂子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咱们且找她评阅优劣。” 黛玉道:“如此甚好,且她又不在场,并不知道哪首诗是哪个人作的,她来评判,我们都是服气的。” 迎春悄悄同宁珊解释道:“珠大嫂子出身国子监祭酒李家,在家时也是熟读诗书的才女,以前我和惜儿都还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尚还没有请女先生,每日只是跟着她学习一些罢了。” 宁珊微微点头,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怎样暂且不论,其本人必然是有才的,只是诺大的年纪了还做着祭酒,不是极端钻研学问之人,便是迂腐不堪,不懂官场生存之道之人。就不知这样的父亲养大的女儿,心性如何了。 毕竟,便是再怎么才华横溢,若是性情不堪,也是评不出什么好诗作来的。然而众人都推举她,可见是有独到之处的。自己也不便多言,左右这个诗会不过是玩玩,放松心情罢了,输赢无关紧要。又兼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多少有些尴尬,不如早早散会,各自回家了事。 又过了好一阵子,便见一个青年少妇从史太君身边站起来,适才宴饮的时候,史太君已经介绍过她是二房贾珠的遗孀,就算没介绍,单看那一身素净的衣服头面,和常年微带悲苦的表情也足以表明身份。 她走过来,同众人互相厮见过,又特地给宁珊行了礼。宁珊偏着身子,避开了一半。这李氏乃是青春守寡的贞烈节妇,出身的标准古代淑女,他虽位高权重,但毕竟同辈,年纪也相差无几,不应当受全礼。 李纨拿着诗作,笑着对众人道:“我并不知道哪首是哪个人写的,因此不知道该推谁为首,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不知道是谁的高作?” 宝玉拍手笑道:“到底是林妹妹,三首竟占全了三鼎甲。” 李纨惊讶道:“原来这个‘颦’字竟是林姑娘?还真是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你了。” 黛玉摇头自谦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 李纨却道:“巧的极好,不露堆砌生硬。”一面说,一面又在犹豫,三魁首都没有宁珊,不知道他是没有作诗呢,还是真的文采不行,竟然输给了女儿家,不晓得待会儿再评下去,这位护国公大将军会不会觉得失了面子,恼了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一个孀居寡妇倒也罢了,就怕会影响儿子贾兰的前程。 宝玉却还一径催着:“大嫂子,下面如何,你快道来与我们听。” 李纨只好道:“《簪菊》、《对菊》、《供菊》次之,再次便是《画菊》、《忆菊》和《菊影》。”李纨此人看似低调从容,不显山不露水,又因为年轻守寡,越发表现得“心如槁木死灰”,但想一想也知道,能在史太君和王夫人两重婆婆手底下熬日子的青年媳妇,又是大家出身,必然有她自己的一番手段。 依着史太君对二房的偏爱和王夫人的长子的期待,这位李氏若不是温文尔雅,手段不凡,品貌俱佳,也不会成为荣国府的长孙媳妇。 就看她评诗作便知道,前三首确实是好,但那《簪菊》、《对菊》和《供菊》明显是三种风格,她却一概而论了,想来也知道,她因为猜不出哪首是宁珊所写,便将最有可能的“独孤公子”列入其中。 毕竟,“怡红公子”这个号一听就知道是宝玉,那么剩下的一个男儿气概的诗号必然便该是宁珊的了。又为了防止猜错,索性将名号中带着宁字的全都选进去,故而迎春——“宁珂”的《对菊》,惜春——“宁琋”的《菊影》也都上了榜。 最后没提宝玉,乃是全了宁珊的面子,若是他未能夺魁,便让宝玉落地,也能衬托出他虽是武将,却也比同为男子,又是读书人的宝玉强。再者,这次的诗作乃是女子所评,偏爱女儿的诗词也是情有可原的,真是方方面面的设想周到,便是那自诩八面玲珑的王熙凤,也比不过她。 宁珊站在树荫下,遥遥望向史太君的方向,今日来到这大观园,除了美景美食,更有佳人佳作,也算不虚此行了。见识了众女风情,世间百态,也不枉年少轻狂一回。这样的机会,以后想必不会再多,今日越发尽兴才好。 想毕,笑了一笑,再度走到众人中间,随着迎春坐在一处,众人又在李纨的张罗下,复又要了热螃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了一回。 宝玉、黛玉、宝钗相继又作了螃蟹咏,大家玩笑一回,彻底揭过了先前的尴尬一事,宁珊也得以尽兴。 至晚间,方才同今日难得亲切和气又没出幺蛾子的史太君告辞,带着迎春、惜春回到隔壁荣侯府里去了。独林黛玉一人,却给史太君留下,只说让她明日再回去。黛玉正好因为下午发生的事情还有些面上发烧,闻言便没有推辞,只拜托迎春回去叫人将她的衣箱妆奁送回来。众人就此分别,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第128章 姥姥刘氏 宁珊骑马陪在迎春、惜春共坐的一辆朱轮华盖车旁, 出了大观园正门, 顺着宁荣街朝荣侯府走去。才过了那街北蹲着的两个大石狮子, 刚刚看到三间兽头大门, 却在墙根儿处看到一老一少两个衣衫朴素,甚至带有补丁的乡民模样之人,肩扛手提的带着大包小裹躲在门房边上同门子说话。 宁珊叫停了车架,让迎春、惜春坐好,暂且不要下车, 自己下马,走到门前, 问那门子道:“这位老妇人是谁?带着的孩子又是哪一个?因何来这里?” 那门子一看是大爷回家了,急忙行礼道:“给大爷请安, 小的一时眼拙, 没看见大爷, 还请大爷饶了小的这一遭。”贾赦早就在家中嚷嚷过无数遍,整个荣侯府里以宁珊为尊, 就是他这个老爷说出去的话, 若是跟大爷的吩咐有冲突,也得照大爷的意思办,因此整个府里,得罪谁都行, 就是万万没有人敢怠慢宁珊。 那老妇人一听是府上的大爷, 吓得也急忙趴在地上请安, 口里连声道:“大爷纳福, 上次来没有见到大爷,故而不得认识,您莫怪罪,老婆子给您请安了。” 宁珊急忙避开,伸手扶起老妇人,口中急道:“您老这般年纪,行这样的大礼,不是折我的寿么?”宁珊是她的外祖母,也是过继后的祖母宁顾氏一手拉扯大的,对老人最是尊重。贾府里那老太太若不是自己作天作地的非要作到天上去,他也不会帮着傻爹往回怼。 那衣衫破烂却尚算整洁干净的老妇人一面颤颤巍巍的顺着宁珊的手爬起来,一面着急忙慌的解释道:“老婆子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是来打抽丰的泼皮无赖,实在是过去受过府上姑奶奶莫大的恩惠,无以为报,也就一直想着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算是尽一尽心。又要来看看上回那个待我们极善良的平姑娘来着,只因为庄家忙,所以拖到这个时候。可巧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老爷、夫人、大爷、奶奶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宁珊虽然听得有些糊涂,却也明白了这是个知恩图报的老人家,想必过去是府上哪个奶奶曾随手帮衬了她一把,如今家中日子过得好了,立刻便来报恩。着实是个诚实良善又知道感恩的老人,宁珊十分欣赏这样的人物,不由动了再帮助她们祖孙一把的心思。而且他现在心中有一个主意,正巧需要有庄稼人帮忙实施。若是可以,说不定可以托付给这位老人。 只是不知道,她要去感谢是的隔壁贾珠的遗孀大奶奶李氏,还是他们家二弟的媳妇二奶奶凤姐儿,这一节需得问清楚了,毕竟两者的差别大了去的。当下便拿眼去瞧那门子,偏那门子也是分家后才上来的,也不清楚,但人却挺灵活,立马跑着去找人问了。 宁珊便叫人先将车拉进去,把迎春、惜春先送回栖霞苑中,让她们帮着黛玉收拾东西送过去。迎春又特地吩咐人,要记得告诉黛玉,只许她留住一晚,明日早起便有人去接她回来。 宁珊则自己站在门口,陪着那老妇人一道等着,间或逗着那小孩子玩笑。不一会儿就得知,老妇人姓刘,早年就丧了夫,只有一个闺女,好容易拉扯大了,嫁到了城外王家村里。幸而那女婿还算孝顺,接了她过去一道养活着。带着的小孩子是她的外孙,名叫板儿的,上一次也带了过来,还让府上的奶奶摸过头的。家中还有一个大几岁的外孙女,叫做青儿。絮絮叨叨,也实实在在的把家底都给兜出来了。 宁珊边听边笑着随意附和,刘姥姥见这个上回没见着的大爷着实和气可亲,心中又安定了几分,只道这一家人都是菩萨心肠,难得的富贵人中的好心人。对他们这种穷老百姓也客气有礼的,并不摆架子。只是不知道这位爷和上回见的凤奶奶是什么关系,若是一对儿的,倒是得好生恭喜凤奶奶,有此佳婿,可胜过世间万千美事。 不一时,那门子匆匆跑回来,还带着凤姐儿院里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快言快语的回道:“奴婢给大爷请安,大爷万福。回大爷的话,这老婆子是前年来过咱们家的刘姥姥,那时候两房还没分家,她自称和二奶奶的娘家连过亲,只是当时当家的是二房的太太,却是并没见她。不过咱们二奶奶倒是认了这门亲,还给了不少东西并银子,如今他们又来,二奶奶正好有空,说可以见一见。” 那门子讨好道:“事情都清楚了,大爷也不必陪着等,不若您先回家,小的让这丫头带着老婆子和小娃子去见二奶奶可好?” 刘姥姥听懂了,这位是大爷,是那二奶奶的丈夫的哥哥,幸好自己没有乱说话,不然可要遭人厌了。当下庆幸不已,一面又对宁珊道谢:“实在是受了府上二奶奶极大的恩惠,如今再见一面,亲口感谢一回,也不枉我们跑这一趟了。这位大爷也是好心人,老婆子不敢耽误您太多,还是像这小哥儿说的,您请快些家去吧,省的家中大奶奶惦记。” 宁珊笑道:“我还没有娶妻呢。” 那门子喝道:“别乱说话,你可知道我们将来的大奶奶是哪一位?那是太上皇的长公主呢。” 刘姥姥被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又趴跪下去,宁珊狠瞪了那门子一眼,柔声宽慰道:“你别怕,没什么错的,我也正是要去见一见二弟,问一些事情,你就跟着我一道进来吧。” 刘姥姥千恩万谢的答应着,紧紧拉着板儿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宁珊身后。那被宁珊瞪了一眼的门子知道自己多嘴做错了事儿,急忙弥补,亲自扛了刘姥姥带来的粗麻布袋子,也跟着进去了,一副殷勤的态度,倒让宁珊也不好责怪他些什么。只是等到了贾琏住的东大院门口,放下袋子以后,告诉他日后莫要仗势欺人,待人多宽厚和气些,别给主家招灾惹祸,就打发他下去了。 一时到了东大院门口,早有凤姐儿院里的小丫头迎了上来,见了宁珊急忙行礼。宁珊摆摆手,道:“你们二爷可在家?若在,叫他往我那里去一趟,有些话说。若是不在,也就罢了,你只记得叫他明日起早些,上朝前我在路上跟他说。” 那丫头脆生生的答应了,口齿伶俐的复述了一遍,宁珊听着没错,随手从荷包里掏了一块银角子赏给那丫头,又嘱咐她好生照顾着刘姥姥和她外孙板儿进内室去见凤姐儿,便回到自己东北角的上房里去了。 这边刘姥姥千恩万谢的目送走了宁珊,对那小丫头道:“劳烦这位姑娘了,送我们去见一见二奶奶,磕个头。只不知道您该如何称呼?” 那丫头抿着嘴轻笑道:“不敢当姥姥一句姑娘,我叫小红,是才来二奶奶院里当差不久的,上回您老来的时候我还不在这儿呢。”一面说,一面在前引路,把刘姥姥送到内室一个偏院的西厢房中,让她们稍坐,自己抽身去回二奶奶。 刘姥姥随着那叫小红的丫头一进屋子,便觉得一阵香气直扑到了脸上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像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 一时小红掀帘子出去了,刘姥姥才大起胆子四处打量,先是看到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铺着大红色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此外种种西洋挂钟、水银立镜、金镶玉盘等等不一而足。 刘姥姥看的连连咋舌念佛,只觉得这屋子比上回来时看到的更加阔气华贵,可见二奶奶这两年的日子也过的越发舒坦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小红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仆妇模样的女人,小红叫她张婶子。此人原是贾琏手下一个管车马的名叫张材的家生子的媳妇儿,如今也跟着在凤姐儿处当差,管着院中大小物件的洗濯等事。这当口凤姐儿不得空,便打发了张材家的先过来瞧瞧。 刘姥姥不认识张材家的,却见小红喊她婶子,心里也知道这必定是比小红更得脸面的贾府下人,于是也急忙跳起来问好,把要给凤姐儿请安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一面还扯过自己带来的粗麻布袋,将里头的枣儿、倭瓜并些野菜倒了大半炕。 张材家的就坐着看,原本还要阻止刘姥姥把乡野村物倒在炕上,可是没等说话那边已经动起手了。再细细一看,一应物品都是洗过的,干干净净,倒在炕上也不显脏,这才收了声儿,不再拦着。小红挥手示意另外两三个丫鬟也上前帮忙,将刘姥姥带过来的新鲜瓜果菜蔬都分门别类的堆放好。 这边正弄着,忽见帘子又掀起来,一个粉面含春的大丫鬟走了进来,刘姥姥一见她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比寻常人家的奶奶还体面,当即认出是上回来见过的平儿,忙跳下地来,连声问:“姑娘好?一向日子过得可舒心?今日瞧着姑娘有几分□□,想来是碰见喜事儿了,倒要祝贺一二。” 平儿含笑道:“多谢费心。”又让坐,自己也坐了,又让:“张婶子坐了。”命小丫头子:“倒茶去。” 张材家的笑道:“就像这姥姥说的,姑娘今日脸上有些□□,眼圈儿都红了。” 平儿笑道:“可不是呢,老太太在大观园里摆螃蟹宴,我们这些丫鬟也给了体面,让随意吃喝,这不,被鸳鸯、袭人她们拉着强灌了几钟,就成了这样。” 张材家的笑道:“我倒想着要喝呢,又没人让我。明日再有人请姑娘,可带了我去罢。” 平儿笑道:“咱们府上自己原本也要摆螃蟹宴的,我们奶奶都快张罗好了,却突然被老太太叫去了,不得已,只有推迟几天了。到时候若有散下来的,我定记着张婶子的份儿。” 张材家的急忙摇手又摇头,连连笑着推辞道:“这我可没口福去吃,咱们府上的螃蟹,听说都是皇上赏下来给大爷的,主子们享用倒也罢了,我若是吃上一口,只怕要折寿了。” 刘姥姥听的咋舌不已:“我的老天爷,竟然还是皇上赏下来的,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府上的大爷必定是个极要紧的大官。可我方才在门口分明看见了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不想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别是神仙托生的吧。”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平儿拿手背反掩着嘴角,笑道:“可不是这话。我们大爷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呢,当年先是把北疆蛮子打回了草原深处,至今不敢冒头,被太上皇封为镇北侯;今年又大败海上茜香国,连人家的女王都给抓回来了,把整个茜香国都给打下来,成了咱们大兴在海外的一个郡,皇上又给加封成护国公。这么想一想,可不就是那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尘,也才能有这等盖世功勋的么。” 刘姥姥惊的瞠目结舌:“好姑娘,你可别糊弄我这傻老婆子,今年打赢了海上蛮夷的就是那位年轻的小大爷?”这可真是见到真神了,“战神”的名声之响亮,民间也是如雷贯耳的,被人传的乱七八糟,什么说法都有,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位宁将军生的是身高八尺,横眉立目,青面獠牙,手持大刀,形如恶鬼,于万军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就跟玩儿似的,却没有人知道竟是这般年轻英俊又带着书香气息的一位小将。 众人都笑道:“这话谁敢乱说,当真就是我们大爷。” 刘姥姥惊讶的张大了嘴:“那样有本事的年轻公子,当官打仗都厉害得很,却又那样和气,待我这样的贫婆子也是一样的有礼又可亲,当真是了不起的很。怪道说将来要娶一位公主呢,说句不尊敬的话儿,旁的姑娘只怕也配不上。” 第129章 再进荣府 平儿笑道:“谁说不是呢, 如今家里正乱着, 皆是为了给大爷娶亲的事情,人人都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才够用。您老来的也巧, 我们大爷正好得了皇上的赏赐,您老也去说上几句吉祥话, 不知道能得多少好处回去呢。那一位出手,可比我们二奶奶大方多了。” 刘姥姥笑道:“便是不为好处, 我也想去给那位大爷磕几个头, 人家出生入死的在海上同蛮子们拼命,给咱们打下了大片疆土,让咱们老百姓人人都过的上和平的日子,我们村里的壮丁也不用担心被强拉去打仗,死了都回不到故土, 就凭这个,就很该回到村子里,去跟大家伙儿都说说,给那位大爷立一个长生牌位才好。” 众人见她说的诚恳又实在,这样夸赞自家大爷,也都觉得与有荣焉, 因此皆是满面笑意的,赞成不已。平儿听了, 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一个没读过书, 也没大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婆子尚且知道感激在外作战的将士们, 隔壁那一伙子,却打着家族的名义,成日里惦记着算计他们大爷,这是何等鲜明的对比。 因此,平儿去给凤姐儿回话的时候,便将刘姥姥这番话都给学了一遍。正巧那时候贾琏才从宁珊那里回来,知道了近来朝上要有些动向,兀自正琢磨着,忽吧啦听见这么一句,也觉得与有荣焉,不由对凤姐儿道:“这是你哪一桩上的亲戚?倒比许多看着人模人样的还懂事的多呢,若有什么需要帮手的,你也别小气了,人家都要给大哥立长生牌位了,你也别落后才是。要我说,有那个钱去庙里庵里布施烧香的穷折腾,倒不如当真给大哥立个长生牌位,再点盏长明灯保平安才是。” 凤姐儿啐他一口,媚眼儿斜飞,半是娇嗔半是风情的道:“你就会说,怎么不自己去做?也就是使唤我的能耐罢了,改日你也做一番大哥那般的事业出来,我有多少私房,皆献出去给你求平安长寿也乐意。” 贾琏轻佻的往凤姐儿下巴上一捻,笑道:“我若是哪一日有那等能耐了,你保证不会‘悔教夫婿觅封侯’?” 凤姐儿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倒是知道封侯是好事儿,还以为宁珊答应帮贾琏也封侯呢,顿时喜上眉梢,道:“我都知道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儿,你只管孝敬好大哥就是了。” 贾琏反倒被凤姐儿的回答给弄蒙了,不过也没再追问,这个媳妇儿什么都不算差,就是大字不识一筐让人有时候难免啼笑皆非,一旦说点子风雅的话儿便容易未免答非所问。不过识字不识字的倒是不该耽误生孩子,两人成婚也有几年了,到现在却只有大姐儿一个,还总是病歪歪的,这让贾琏有些不满意。不由道:“你有那些成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闲工夫,正经看顾好咱们大姐儿才是,总那么三日哭两日闹的,长大了别成了林妹妹那样的美人儿灯,风吹吹就坏了才好。” 说起这事儿,凤姐儿也蹙眉不已:“统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你当我乐意看她那样。倒是这一回来的那个刘姥姥,是个庄稼人,年纪挺大的身体却硬朗,我想着,不如借着她的寿数,给咱们大姐儿取个名字压一压,说不准会好些。” 贾琏不明白这些没甚道理可言的所谓风俗,只道:“这种事只管随你的意,你瞧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今日爷也累了,大哥还交待了不少事情,我需得考虑清楚,今晚就在书房歇了。”说着就走了出去。 这边凤姐儿拿眼神儿示意平儿,让她悄悄跟着贾琏,看看是真的在书房里想事情还是跟混|账丫鬟儿媳妇子胡闹去了。平儿去了半晌,回来道:“二爷把书房里伺候的人都撵了出来,说让守着门口,不到明日上朝不许去吵他。” 凤姐儿伸伸舌头,一撇嘴,道:“那还真是有大事儿,告诉他们,都别去惹着二爷,要是耽误了二爷办大事儿,看我能饶过哪一个?”一面说,一面又吩咐让多留刘姥姥几天,她还想着托她给自己女儿取个名字呢,又有大哥瞧他们祖孙俩顺眼,特特的跟人聊天,又陪着在门口等了半日这种状况在前,由不得她不热情一些。这种顺水人情,凤姐儿做来是再拿手不过的了。 平儿是凤姐儿最大的心腹,左膀右臂都是她一个人,因此不住脚的被使唤着。才去看完贾琏,又被指派去瞧瞧刘姥姥祖孙俩。平儿领命过去的时候,那个惯会讨好人的张财家的仍旧坐着,陪着刘姥姥说话呢。 地下好几个丫头,已经把刘姥姥带来的东西都清点整理完毕了,正在用自家上好材质的布袋、笸箩盛装起来。主子们已经领了心意,要收这老太太的东西了,她们自然要处理妥当了好给厨房送去。保不齐有哪个主子明儿就要吃呢,若是规整不出材料来,到时候主子点了菜,她们要拿什么去做? 平儿一过去,刘姥姥和张财家的都急忙跳起来给请安,平儿笑道:“这是做什么,一日里也见了两三回的,次次行礼你们不嫌累着,我却还怕折寿呢。”说着,亲自上前挽了刘姥姥的手道:“我才刚去回了二奶奶,说了您老带了那些东西来,又说‘您老急着要家去呢,怕晚了赶不出城去。’奶奶便道:‘大老远儿的,难为她扛了那些沉东西来,晚了就住一夜明儿再去。'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缘了,这也罢了,您老的好福气呀,还不止这些呢。这次来,在门口就撞见咱们大爷,大爷可是说了,让好生款待着,所以啊,您老是一定要留下住上几日才行的。而且二奶奶还说了,日后少不得有事儿要烦您老。所以说,您老且跟我来,我带您去找个住处,洗了澡,换上衣服,咱们去见二奶奶去。” 说着,就催刘姥姥下来前去。刘姥姥道:“我这生像儿怎好见人的。好姑娘,你就说我家去了罢。” 平儿忙道:“你快去罢,不相干的。二奶奶你又不是没见过的,咱们大爷更是今日才说过要给立长生牌位的感激着,且他最是个惜老怜贫的,比不得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您老先前还亲口说了想要去给磕几个头的,难不成也都忘了?”一面说,一面拉了刘姥姥就朝客院走去。 二门口该班的小厮们见了平儿出来,都站起来了,又有两个从后面也跑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一水儿的问好声。平儿见多是平常跟着贾琏出门的,便问道:“可有跟着大爷的小厮在?” 一个穿着素净,眉眼干干净净,相貌体面的小厮就站出来,道:“小的听涛,是跟着大爷出门的,还有一个观雨,多是伺候书房的,姑娘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跟小的说。” 平儿便道:“听涛小哥儿,我这边的刘姥姥,是大爷嘱咐了要好生招待的,想请你去问问,大爷那里可要见一见,又或者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我们二奶奶已经留了刘姥姥在家住几日,就问问大爷可有什么意见,又或者有什么指示。” 听涛道:“姑娘且先带着这位姥姥去歇息,我去帮姑娘传这个口信儿,若大爷果然有吩咐,我就找一个内院儿的小丫头带话给姑娘可好?” 平儿含笑道:“多谢小哥儿了。”听涛连道不敢,便朝东北角上宁珊住的院子走去,平儿远远看着他走的不见了人影儿,方才领着刘姥姥朝相反方向走去。 一时到了客室里,也快到了传晚饭的时间了,平儿忙着回去伺候凤姐儿,就令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令给刘姥姥换上。那刘姥姥哪里见过这般行事,忙忙的洗了澡,又弄了回头发,换了衣裳出来,见孙子板儿怯生生的,也有人给领去洗了澡,换了身不知道是哪位小爷的旧衣服出来,正左顾右盼着找姥姥呢。 一见刘姥姥出来,立刻扑上去,扭身就躲在刘姥姥身后,也不肯跟人说话。刘姥姥急忙陪笑道:“乡野小子,怕见生人的,姑娘婶子们莫怪。”一面说,一面拧着板儿的耳朵,让他出来叫人,板儿只是不肯吭声。 祖孙俩正闹腾着,外头忽的掀起门帘,有两个仆妇抬了一张炕桌进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满满的鱼肉在内,刘姥姥和板儿一起“咕咚”一声,重重咽了一口口水。有小丫头没忍住的,笑出了声儿。刘姥姥也不恼,还陪着笑道:“几时见过这么好的饭菜,不知是给哪位姑娘吃的,且快去吃了饭吧,别陪着我们干站着,怪不好意思的。” 小丫鬟掩口笑道:“这是二奶奶赏的席面,给你们祖孙的,且快吃了吧,吃完了好去见二奶奶。” 刘姥姥两手合十,连连念佛:“阿弥陀佛,我这个肚子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今天竟然这样体面起来了,这么些好菜,便是撑死了也要吃尽。”说毕,果然端起碗来,大口扒饭,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撤走了似的。旁边板儿也跟他姥姥一样,掉在桌子上的饭粒子都忙忙捡起来再塞进嘴里。一口接一口,都来不及咽下去就忙着夹鱼肉大菜,腮帮子鼓囊囊的,活像屯食的仓鼠,只看得满屋子丫鬟媳妇都笑的直不起腰来。 一时用饭毕,丫鬟给端来茶,让漱口。刘姥姥也不明白,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末了,抹抹嘴道:“这可该去给二奶奶磕头了。” 第130章 天仙下凡 丫鬟听了, 果然就引着祖孙俩往东大院内室过去。绕了也不知道有几重屋子, 终于来到一扇门前,只见门外那湛亮的錾铜钩子上悬着大红色银丝镶边的软帘,掀开进房, 正对着门口的是南窗,窗下是合着地步砌成的火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 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 旁边有雕漆痰盒。 那凤姐儿就端端正正坐在炕上, 虽是秋日, 并不算很冷,也在家中,不见外客, 却也打扮的满身锦绣, 珠光宝气。 只见她穿着大红色竹叶缎面对襟比甲,白绸立领中衣, 米黄马面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下戴着金镶东珠珊瑚顶圈, 垂在炕沿儿上的裙边还系着淡粉官绦,下坠白银镶红玛瑙雕玫瑰花玉佩, 随着身子的轻微摇摆而微微晃动着, 更闪花了刘姥姥的眼睛。 至于板儿, 他从进了屋就藏在刘姥姥身后,连个面儿都不肯露。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凤姐儿了,但是这位粉面含春威不露的二奶奶总让板儿觉得怕怕的,本能的就想要躲着些儿。 刘姥姥先前见过的平儿此时就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一眼看到刘姥姥祖孙两人,打了个眼色,方对着凤姐儿道:“奶奶,刘姥姥进来了。” 凤姐儿坐直了身体,一副想要起身,却尤未动弹便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平儿,怨她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大声问姑奶奶安。凤姐儿忙说:“平儿,快搀起来,又不是头回见,咱们之间还不熟悉么,别拜罢,快请坐。”平儿已经将茶盘递给丰儿,自己笑着上前去拉刘姥姥上炕坐。 刘姥姥到底胆子大些,顺着平儿的意思,便挨着炕沿上坐了。板儿却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凤姐儿便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又命拿些钱给他,让小幺儿们带他外头顽去。这么一说,板儿倒是肯去,捧着满满一怀果子,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刘姥姥吃着丰儿送上来的茶,絮絮叨叨的说了自上年得了凤姐儿的资助以后家中近况好转了许多,他们全家皆感恩得不得了。一面又恐自己说些客套话无趣,就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了一些与凤姐儿听,捡的还净是新奇又有趣儿的,凤姐儿也不曾听过这些,一时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又过了好一阵子,平儿上前来提示说,天色已晚,奶奶该歇息了,刘姥姥连忙道:“都是我话多,耽误了奶奶歇息,奶奶快请去安置吧。”凤姐儿懒洋洋的笑道:“我成日里在家也无事可做,闲得很,早一点晚一点歇息都碍不着什么的,不过确实天色晚了,姥姥也该歇歇了,咱们明日再聊。”说罢,命小丫头带着刘姥姥下去安置了。刘姥姥生平第一次睡在侯爷府的房间里,心里兴奋的突突直跳,下半夜方才渐渐合眼睡了一阵子。只是到底心里装着事儿,第二日一早就爬起来,给板儿穿好衣服,祖孙俩坐在炕上等着凤姐儿那边派人来传唤。 凤姐儿派来找她们的丫头一见两人板板整整的坐姿,倒唬了一跳,笑道:“姥姥起的倒早,可是我们家的炕睡着不如老家的舒服?” 刘姥姥笑道:“我的老天爷,这样好的炕若还不舒服,那真是没有更好的了。只是我们庄稼人,从来都是早起干活儿的,因此醒的早些。” 那丫头也不理论,反正不过随口一问,只是道:“既然醒了,就同我去见见奶奶吧。今日奶奶有兴致,要在园中摆酒,您老也去喝两盅。”却原来是昨日大观园的螃蟹宴,她忙着在史太君桌上伺候着,后来又伺候邢夫人,忙的没有好生吃得,便惦记起家里宁珊从宫中得来的贡品螃蟹,因此趁着今日家中男人都去上朝了,先招揽女眷们开上一席,刘姥姥既然来的巧,也是有这个缘分的,便也顺势请来了。 刘姥姥跟着丫头往外走,因为走得都是主子们不走的偏僻小道,当头就看见一筐筐的螃蟹被人抬着送进去,好大的个头儿,瞧着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罢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抬进去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 刘姥姥一路咋舌不已,因此一见了凤姐儿就不禁道:“多谢姑奶奶想着我这个老婆子,这辈子还能有幸吃一口好螃蟹。我才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凤姐儿也是一早起床,梳妆好了,和邢夫人、迎春一道儿在二门口上送了家中爷们儿去上朝。随后,邢夫人和迎春各自回了自己院子,凤姐儿则到花园里准备开宴。路上看到有小丫鬟捧着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过来,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菊花,凤姐儿心情不错,正左挑右选的想捡一朵可心的戴上,冷不防听见这句话,顿时笑起来:“留着您老那二十多两银子过年去吧。这螃蟹,是江南总督敬上给皇家的,皇帝又赏给我们家大爷的,你道人人都吃得上这顿螃蟹吗?你那二十两,怕是一只都买不到。” 刘姥姥一听,嘴张得老大,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摇着手道:“好姑奶奶,可放我回家去吧,这样的东西,不是我们这等人配吃的。” 凤姐儿戴好了花,又被刘姥姥逗得直笑,也不哄她什么,只索性一把将人扯过来,调|笑道:“且先不说那些,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众丫鬟婆子全笑开了,刘姥姥也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旁人都不敢说什么,可巧迎春正领着黛玉和惜春走过来,虽不知道这老太太是谁,却看出凤姐儿是在拿人取乐,顿时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都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 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越发做个老风流才好。”说完一回身,才发现说话的不是丫鬟们,而是三个嬷嬷并十来个丫鬟,簇拥着三个打扮的金尊玉贵的美人儿过来了。 凤姐儿上前拉住最当先一位身着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生的肌肤白腻润泽,身材高挑纤细,面上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美貌姑娘,笑着给刘姥姥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侯府的大姑娘,名叫迎春,你只叫大小姐就是了。” 说完,又去拉左边那个穿着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背心,白色长裙系水红贡缎宽腰带,身段纤弱,袅袅婷婷,眉眼更加精致的姑娘,道:“这一位是我们家的表姑娘,姓林,名叫黛玉,你得称呼表小姐,要么就叫林姑娘。” 迎春大小姐右边站着的姑娘身量最小,长的一张略圆的脸蛋儿,下颌尖尖,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嘴角一个笑涡,手里拿着辫梢儿在指尖上缠绕着,正满脸好奇的打量着刘姥姥,凤姐儿指着她道:“这个最小的,本来是隔壁东府的大姑娘,如今养在我们府上,本来按大排行是第四,不过我们家如今改了规矩,不这么排了。她的名字叫做惜春,你只看着称呼便是了。” 刘姥姥方知,这三位是府中的小姐,遂急忙上前问好。迎春等人因不知道她的身份,都偏过身子,只受了半礼,却拉着凤姐儿询问。凤姐儿这样那样的形容了一番,三人方知道这位刘姥姥到底是何许人也。凤姐儿机灵,也没忘了说昨日是宁珊亲自领进门的,三人一听,顿时重视起来,迎春先道:“二嫂子既然留下了姥姥,便也跟着咱们热闹一天才好。” 这个家里,宁珊说话是第一管用的,贾赦便是第二,跟着就是凤姐儿和迎春,贾琏都排不上前三。众人见大姑娘也发话了,越发重视起刘姥姥来了。凤姐儿也顺势道:“我们家也是有几个园子的,虽然比不上你们乡下地方大,但景致却还不错,我带着姥姥逛逛去,你也瞧瞧我们的园子好不好。” 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只是画儿究竟是画儿,哪里真有那么个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是比那画儿强了十倍不止。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 惜春听了,顿时笑道:“这话莫不是特意说给我听呢。” 凤姐儿指着惜春道:“我们家这个小姑娘最会画画的,你想要画,只去求她就完了。” 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平儿一听,失笑道:“这话仿佛昨日就听说过似的,怎么姥姥夸我们家小姑娘的话跟赞我们大爷是一样的。” 刘姥姥回身笑道:“依我看,你们这一家子人都好,生的模样好,性格好,又各有各的能耐,想那天上的神仙也是一人一个样儿的,多下凡几个,都聚在你们家里也不无可能。”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黛玉用手背掩着樱桃小口,指着迎春笑道:“那姥姥你说,我们家这位大姑娘是什么神仙托生的?” 迎春反手拍了她一下:“净拿我取乐了,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刘姥姥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背着手,摇头晃脑道:“这位大小姐名叫迎春,长得又这么漂亮,明眸皓齿,白净俏丽,身段气质无一不好,竟是找不出什么不足,自然是春天的花神托生的。这位表小姐,聪明活泼,口齿伶俐,多半是九天仙女中的哪一位下了凡尘。”说的两人都羞红了脸,互相取笑不止。 第131章 荣府晨景 凤姐儿见刘姥姥这么会讨人喜欢, 心里也有几分得意, 毕竟这人是号称和她娘家连了宗才得以进来的,古时候讲究宗族,连宗的人家里有出色的, 也是喜事。刘姥姥讨得全家姑娘爷们儿都欢喜,于凤姐儿来说,也是件面上有光的事情。 见状,凤姐儿越发坚定了要让刘姥姥给自己的大姐儿取个名字的想法, 不单是为了借她的寿数压一压大姐儿的病气, 也能顺便讨个吉利, 让自家姐儿长大了, 也这么会讨人欢心。 于是,打从早上开席, 凤姐儿就领上了刘姥姥。 按照惯例, 官员们上朝前是不吃早饭的,以防朝上想要如厕,那可就是御前失宜了。故而, 荣侯府里的早饭时间也延后了许多, 这时候才开始准备。凤姐儿令人到改建后新增的一处名为山高水长楼的园子里摆开早饭,这里是整个荣侯府地势最高的地方, 观景极为方便。她们就在这里吃早饭,吃完临窗俯瞰, 喜欢哪一处园子, 便往哪一处去, 也便利的很。 平儿听了,便回身同了丰儿、小红等丫鬟,带着端饭的人等,抄着近路到了山高水长楼,就在观景阁里调开桌案。跟着凤姐儿的丫头多有狭猝的,那小红因为生得伶俐,又会说话,很得凤姐儿宠爱,胆子也大,便同其他丫鬟姐姐们笑着商议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刘姥姥,再一想,凤姐儿也是惯爱拿她取乐的,便也无人出言反对。 几个淘气的就聚在一起商量,正说着,凤姐儿带着刘姥姥先来了一步,三位姑娘去向邢夫人请安,随后一起过来。小红便上前,将她们的主意说了一番,凤姐儿也笑着同意了。 一时,邢夫人来了,凤姐儿急忙介绍给刘姥姥,邢夫人因为路上就听迎春说过,这时候也不多问,只是摆着夫人的派头,一副宽和的模样,学着史太君往常爱显摆的风范,道:“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着。”一句话,竟是认了刘姥姥就是王家的亲戚了,要知道,她跟王子腾夫人都没这么说过话。当然,也是因为那时候她地位不高,王子腾夫人瞧她不起。而如今呢,又轮到她瞧不上王子腾夫人了。 众人听说,忙抬了过来。凤姐儿便示意小红拉了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一席话,又着重强调道:“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我们就笑话呢。”说完,调停已毕,众人入座。 因着刘姥姥不算外客,凤姐儿也得了邢夫人的示意,让她不用立规矩,只管自己吃喝便是。因此,邢夫人坐在上首,迎春、黛玉一人一边坐了下首,凤姐儿就挨着黛玉坐了,惜春便跑到迎春身边。 刘姥姥就傍着邢夫人的桌子坐着,依着凤姐儿指示小红的意思,闹了一连串的笑话,直逗得人人笑的肚子疼,饭都没怎么吃。几个姑娘尤其没见过这样的人,都乐的不行。迎春撑不住,手上的茶碗打翻了,湿了大半条裙子;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直喊“嗳哟”;惜春离了坐位,拉着她的奶嬷嬷撒娇,叫揉一揉肠子。邢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凤姐儿却还一本正经的只管让刘姥姥吃饭,又特特的捡了古怪的菜肴逗弄她。 最后,大家都只顾着笑看刘姥姥吃饭了。迎春因为湿了衣裳,便同邢夫人告了罪,只道过会儿直接去园子里赏玩,此时却先回到栖霞苑去换衣裳。黛玉因为刘姥姥赞迎春是花神,特意高声笑道:“姐姐记得换一件绣迎春花的衣裳来,方才不辜负你的身份。”迎春笑着斜乜她一眼,司琪却道:“林姑娘放心,我们姑娘有什么样儿的衣裳我都记着呢,必定找一件合适的。”说的众人又笑不止。 回到栖霞苑,司琪果然拿了一件豆绿底子折枝迎春刺绣缎面圆领袍出来让迎春换,迎春娇笑着摇手不肯。木香和木樨围上来,追问究竟,待听了绣橘的解释,也觉得有趣儿,便一起上来拉着迎春换衣裳。随后又选了一条鲜亮的金色底子绣迎春兰草缎面留仙裙,越发衬的迎春灵动可爱。头上一只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赤金累丝的蝴蝶环绕着点翠嵌玉花叶随着淑女小步颤巍巍的轻轻摇晃,当真有几分花神下凡的仙气。 换了这身衣裳,闹得迎春有些面上羞红,便让小丫头莲花儿去瞧瞧其他人都到了何处,她也好直接过去。半晌,莲花儿回来道,刘姥姥吃的香甜,还不肯罢手呢,只是各样菜式都尝了个遍,因此大家还在原地坐着说笑。迎春听罢,只得再回到山高水长楼上。 一进观景阁,眼尖的黛玉便指着迎春的打扮,叫刘姥姥道:“姥姥快瞧瞧,花神娘娘下凡来瞧你了,你还不多看几眼,将来回去也好说给别人听着羡慕去!” 迎春笑着几步赶上前,就要拧黛玉的腮帮子,嘴里笑道:“就你是个狭猝的,我看让惜儿画一幅你这个九天仙子图回去给人家看才是正经。” 惜春歪在她奶嬷嬷怀里,笑的还在喘,却忙着道:“不急,我一张一张的画,保管神女仙子姐姐们一人不少的都入了画。”入画听了急忙笑道:“好姑娘,既然这么着,也托你把小婢画进去,就当我是专门伺候仙子们从天上来凡间入画的,如何?”一番话说的司琪、绣橘、紫鹃、雪雁等纷纷嚷嚷着自己也要进画里去伺候仙女娘娘。一时,观景阁里欢声笑语不断,当真热闹非凡,众多美貌姑娘们笑靥如花,眉目风流,确实不似凡间。 好一阵子,众人方才渐渐收了笑声,各自倚着窗子,远远俯瞰整座侯府的景致,指点说笑。平儿等丫鬟伺候完茶水,便被邢夫人摆手挥退下去,叫她们自去吃饭。丫鬟们便收拾过残桌,将主子们赏的菜留下,额外添了几样,又放了一桌,围坐着开吃。 刘姥姥看着平儿等人小口慢开着吃饭,叹道:“别的倒也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呢。平儿忙起身笑道:“您老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笑儿。”一言未了,小红也站起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 刘姥姥笑道:“姑娘们说那里话,咱们哄着太太小姐们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心里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 平儿、小红听了,便坐了回去,又叫小丫头子们道:“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 刘姥姥忙道:“姑娘们只管吃饭,我才刚吃的饱饱的,不用再喝茶,实在是一滴水都下不去了。”想一想,又陪着笑道:“我只是想着我那小孙子,待会儿姑娘们吃完了,有剩下的菜,赏他两口尝尝也就感激不尽了。” 丰儿道:“姥姥莫惦记,你那小孙子,早起便送到三爷院里去了,只跟着三爷吃饭。待会儿二奶奶令咱们开席吃螃蟹,三爷自会带着你的小孙子过来。” 刘姥姥急忙道谢,又问道:“府上还有一位三爷?究竟是有几位爷?几个小姐?待会儿麻烦姑娘给我详细说说,也免得失了礼数。” 此时,司琪已经吃完了饭,抹抹嘴,又要茶漱了口,起身拉着刘姥姥走到一旁道:“我同您老分说,咱们这里是荣国侯府,当家的自然是老爷荣国候。他老人家有三个儿子,头两个是嫡出,一位就是那被称作‘战神’的将军大爷,第二位是二奶奶的夫婿,琏二爷。三爷是庶出的,年纪又小,去年才开了蒙念书,如今文武兼修着,只待他长大看哪一样更出息罢了。姑娘们中只有大小姐是侯爷的亲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侯爷长女,身份自然不凡,兼之大爷又看重姑娘,因此在家中很有地位。林姑娘是表亲,侯爷嫡亲妹子的女儿,惜姑娘是堂亲,她父亲和咱们侯爷要好,她兄长又跟着大爷做事,和琏二爷关系也亲密,故此,姑娘们彼此也交好,就住在一块儿了。” 话未说完,其他人也全吃毕了饭,自有婆子们上来撤桌子。刘姥姥一面留神听着,一面还在可惜那剩下的菜肴,不由叹道:“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怪只道风儿都吹的倒。” 小红笑道:“风吹就倒的只是林姑娘,旁的人,轻易还是吹不倒的。”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齐出来。 邢夫人瞧着刘姥姥过来,招手叫道:“刘亲家也来瞧瞧我们府上的景致,你爱哪一处,就指出来,咱们待会儿就去那里吃螃蟹。” 刘姥姥急忙道:“我只瞧着哪一处都是极好的,还是太太决定的好。”邢夫人笑道:“我今日没干别的,光只是笑的就累了,索性也不挪动,还在这山高水长楼就是了。不过吃螃蟹需得喝些热热的烧酒,别在这高楼上吹了风,等下安排在院子里好些。” 凤姐儿急忙答应了,回头就去催平儿:“吃酒的攒盒可装上了?” 平儿道:“早上才刚吩咐下去的,想必还得一阵子。” 凤姐儿道:“太太姑娘们都没大吃早饭,催着快些儿。” 平儿答应着,当下便吩咐小丫头去厨房。 众人下了楼,来到院中,看到贾琮领着板儿已经在等着了。贾琮见到邢夫人等,立刻上前请安,板儿不懂这些,但今天从一早上就开始跟着贾琮玩儿,此时懵懵懂懂的,倒是知道模仿着行事。邢夫人自己没有孩子,迎春、贾琮虽然都跟在她身边一年多时间,却都没有记在名下,因此心理上总觉得空落落的。故而,见到虎头虎脑的板儿就有些喜欢,摸摸他的脑袋,问道:“琮哥儿领你吃的什么早饭?可有吃饱了?” 板儿见了凤姐儿是一声都不吭的,却没那么害怕邢夫人,又见自己姥姥就在一旁,遂大着胆子道:“琮哥儿给我吃了许多好东西,只是我都不认得。吃饱倒是吃饱了,但是琮哥儿说等会儿还有螃蟹吃,所以我还留着些肚子呢。”一番话说的邢夫人笑得身子都有些打颤了,连连笑道:“很好,留着肚子吧,待会儿有的是螃蟹,只管尽情吃。” 第132章 姥姥游园 因着一早上, 大家光顾着看刘姥姥取乐,谁都没好生吃饭,因此凤姐儿便计划要把宴席的时间提前一些,同时又命先备下点心呈上来, 免得太太姑娘们空着肚子, 只怕也没有兴致去游园了。 邢夫人因为说要带刘姥姥到处去看看, 便指了几处她素日喜欢去逛的地方, 又让人去传话, 把花园子清理出来, 供她们玩耍。 当先头一处就先把山高水长楼的里里外外都瞧上一遍, 刘姥姥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可硬朗的很,爬楼梯一点儿不费事儿。拉着外孙子板儿, 也不用人特意照顾,就乐呵呵的跟着丫鬟们上上下下的溜达。 山高水长楼因为是府中最高的所在,故而收拾不常用的大件家具的牌楼也建在这里。邢夫人有意显摆, 便叫人开了楼门,往出拿些新鲜式样的桌椅, 顺带着也将家中现有的摆设换上一换,图一个看着新鲜。 她因为昨日在大观园里见了史太君享受生活的气派,心中也羡慕的很, 虽然嘴上不说, 其实也是想学上一二回来的。这便有了今日突发奇想要换家具的念头。 凤姐儿作为儿媳妇, 自然是邢夫人动动嘴, 她得跑断腿的。因此在山高水长楼上往下站着看,令人去开了牌楼后面的仓库,小厮婆子丫头们一齐动手,不一会儿就抬了一二十件出来。凤姐儿还在楼上喝命:“好生着,别慌慌张张鬼赶来似的,仔细碰了牙子。” 又回头向刘姥姥笑道:“姥姥,你也上去瞧瞧。”刘姥姥听说,巴不得一声儿,拉了板儿便登梯上去。只见那里面好阔朗的空间,到处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又有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形状的汝窑花囊,花瓶等物。地当中放着几口大鼎,金碧辉煌的也有,朴素古拙的也有,都看不出材质,只知道是值钱的好物件。 一面又往里面走,看见有许多架子,上面都摆放了成套的杯盏碟碗、盘盆缸罐等物件,虽不大认得出用途,却知道五彩炫耀,肯定各有奇妙。其他托盘、捧盒等家常最多用的备份物品更是堆山填海一般的,有叠放着的,也有散放着的,也不知道是按什么分类,只看见搁的到处都是。 刘姥姥一边看,一边满口的念佛。板儿离了凤姐儿的眼皮子底下,倒是活泼的很,满地跑着,见有架子床上雕刻出来的花卉草虫图案中有他认识的东西,就跑过来拉刘姥姥过去看,还指着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说着还伸手去戳戳扣扣的,想看看那样神似形似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刘姥姥吓得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刘姥姥一看不好,急忙捂住嘴,不许他哭,又许诺了只要他不闹,回家就给他好吃的。板儿听了,就收了声,乖乖跟着爬梯子又下去了。 外头邢夫人见她们出来了,笑问道:“我家的东西看着可还好?”她说这些都是她家的东西,倒也底气十足。毕竟修缮宁府的时候,从那府中挪出来的部分物品都放在老库房中,不在这新建的牌楼仓库里。故而,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荣侯府的物件。虽然贾赦让了爵位给贾琏,但是这荣侯府是后改建的,不再是原来的荣国府了,贾琏还不够资格做主人。故此,当家的依然是贾赦,邢夫人便有足够的底气把荣侯府视为己有。 一旁凤姐儿听见了,心中有些许不悦。她倒是觉得这家里的东西都应该是她和贾琏的,毕竟贾赦早早的就把自己的私产都搬到宁府去了,后来有没有再搬回来,谁也说不清楚。那么这府邸里剩下的东西,就应该都归他们小夫妻所有。听见邢夫人说是自家的,凤姐儿难免心中不自在。 故此,插话道:“这里也看过了,不妨再到其他地方走走。当然,老爷和太太的正堂,姑娘们住的栖霞苑是不能去的。好在旁的地方景致也不错,太太今儿既然高兴,不如顺便叫人把舡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等也都准备出来,再传驾娘们到舡坞里撑出两只船来,在水上观景也不错,还免了走动的累。” 邢夫人见凤姐儿安排周到,心里也十分满意,便道:“你说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这会子我们先去逛逛花园子,顺路过去池子那边。”说着,叫上刘姥姥,众人簇拥着,就往花园走去。 一时坐过船,又四下里看了几个院子,各有各的风格,但在刘姥姥看来,就只有金碧辉煌和大气阔朗两个形容词了,或者说用两个字也可以形容,就是——有钱。但是刘姥姥很有点见过世面的眼界,并没有显得太过于瑟缩了,没得倒让人嫌弃。至少邢夫人就在心里感叹这老婆子眼界不错,比她刚嫁进来那会儿的畏首畏尾强多了。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高挂。邢夫人走的出了汗,便兴致大减,想着折回山高水长楼楼下去等着开席算了。今日这一宴虽然带着刘姥姥,但主角还是府里的三个爷们儿,或者说,是宁珊以及贾赦顺带着一个贾琏。因此,这三人不散朝回家,也没人敢提开席。 可偏偏今日就不知怎么着,往日里这个时间早该溜回家的贾赦都至今不见踪影。那忙起来脚打后脑勺的宁珊和贾琏就更别提了,不但没有提前下衙,反而连跟着的小厮都没派回来一个报讯的。 迎春估摸着,今日说不定有什么大事儿,自家大哥二哥肯定要忙得很了,单看便连老爹都不回家,就知道朝廷上一定事情不少。因此便对着邢夫人道:“母亲,瞧着时辰不早了,是不是派几个小厮到衙门里去问问?看看父亲和哥哥们今日是不是要在衙门里用饭?可用家中送食盒过去?” 邢夫人连连道:“你说的对,是得找人去瞧瞧,我这都晒蒙头了,亏你还想着。”说罢,便吩咐管家娘子去外院儿找小厮,往三个衙门里都跑一跑,看看自家爷们儿们都忙成什么样儿了,有没有家里需要帮着准备的东西,用不用送午饭等等。 又等了半个来时辰,分头去了三处的小厮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一个说老爷今日帮着大爷往禁军里溜达去了,压根儿不在衙门里坐着。而那小厮又不是个熟脸儿的,即使咋着胆子跑了一趟禁军,却也没见到自家老爷,甚至都没人出来答兑他一下。 去户部的那一个倒是汇报的清楚明确,说二爷一下朝就被户部尚书拎着去算账本子。盖因今早皇上和太上皇在朝上打嘴仗,拿户部撒气,立等着要看今年秋收的情况。这个就十分麻烦了,毕竟户部管理的项目最多且最杂,比如全国的税款归户部,人口户籍归户部,田地农庄归户部,连军备筹款也归户部,甚至各地灾情也要最先报给户部,才能上报研究拨款救灾。如果说两皇要折腾户部玩儿,那真是方法多多,各种选项,任君挑捡。 最后是去刑部找宁珊的,也没见着人,但是好歹见到了宁珊的贴身小厮听涛,被告知宁珊下了朝就直接去开内阁小会了,人到这会儿还没出宫呢。听涛先是搁宫门口候着,后来有小太监出来说护国公开完内阁会议又被太上皇叫到大明宫去了,听说还要赏赐御膳,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让听涛直接去衙门口候着。听涛就改换地点,在刑部门口蹲守,然而至今也没等到。 邢夫人两手一摊,全推给迎春,道:“这情况,你说说可怎么办吧!” 迎春咬着嘴唇思量了半天,方道:“如此还是别去打扰来的好些,今日便是开不成宴了,也只好这样。” 邢夫人道:“现在谁还有心思管宴席不宴席的,只说爷们儿忙成这样,怕是晚上都回不了家了,咱们是不是得送换洗衣裳去啊?”宁珊和贾赦爷俩儿能不能回家尚不好说,但贾琏估计要够呛。早前那阵子宁珊出兵海疆的时候,他负责统筹军备物资,就曾经在户部衙门里住了大半个月。最后回家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出隐隐的馊味了,凤姐儿好悬都不顾夫妻情分的想把他踢出去算了。 迎春也有经验应付了,便稳稳的道:“便是要送,现在也还太早了些,好歹也要过了晌午再说。倒是咱们娘们儿,今日自行取乐一会子也就罢了。那宴席不摆了,却也该用午饭了。母亲瞧着这边,我去吩咐厨房。”说着,行了个礼,起身便去安排了。 邢夫人瞧着听得云山雾罩的刘姥姥,笑着道:“刘亲家,这是说我们家几位当差的爷们儿们的事儿,没得让你听着无聊,咱们且再逛一逛,就等着摆午饭罢。” 刘姥姥急忙表示:“我随意,都听太太吩咐。只是没想到,府上的老爷大爷们每日里这样操劳,也怪累的。我还道只有我们庄稼人最劳神费力呢,感情官老爷们也不轻松。” 黛玉笑道:“这天底下诸般事情,可都是指着官老爷们去管理呢,他们若是轻松了,这半个国家都要停工了。” 刘姥姥听得连连咋舌,对邢夫人道:“府上的姑娘们都是聪慧灵秀过人的,这话儿听着比我们县太爷都明白朝廷呢。” 邢夫人捂着嘴直乐:“这几个丫头不过是往常听着爷们儿说话听得多了些,跟县令老爷怎么比?人家个顶个都是进士及第的才子出身,我家的丫头们不过是嘴上明白罢了,还真能懂得人家朝廷都怎么做事情不成?” 刘姥姥却道:“嘴上明白就十分难得了,这天底下多少人,是面上精明,内里糊涂的,耽误了不知道多少事情呢。要的就是这心里口里明白事理的,贵府上的姐儿们这样的好,以后不知道谁家有幸得了去呢。”这话听得黛玉脸颊绯红,惜春倒是还年幼,不理论。偏偏迎春吩咐完午饭赶回来,正好听到“将来让谁家得去”这话,也是娇羞微怒,想着这个姥姥怎么这般大大咧咧的,先前听她说别人的笑话只觉得有趣儿,但说到自己身上就不美了。 邢夫人倒是挺爱聊这个话题的,她也到了女人都喜欢给人保媒拉纤的年纪了,却偏偏没有用武之地,因此刘姥姥这话倒是挺对她的胃口的,不由笑着看了一圈几个姑娘,嘴里道:“还真是,一晃眼,也都这么大了,我当年像她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该说亲了,却偏偏命不好,先死了娘,又没了爹,接连守孝,最后拖到二十多岁才出嫁。” 叹了口气,又道:“我如今也算是有福气的了,我那两个妹子还不如我呢,大妹子也是二十好几给人做了填房,二妹干脆就老在家里了,至今都没出门子。”说着,不由惆怅起来,自己虽然夫贵妻荣了,但娘家真心拿不出手,出门跟别的贵妇交际,人家说起娘家满脸自豪的时候,她只有装傻的份儿。 不过转念再一想隔壁的婆媳三代,都是名门闺秀,又有个屁用了?一个老寡妇,养了两个儿子,却把有能耐的养离了心,如今堂堂一品诰命,只能守着个窝囊废小儿子过日子,别说出门交际了,找旁人说说话儿都嫌丢脸。 一个罪妇,娘家虽然没了爵位,却有个好大哥,然而任他再怎么有本事,位高权重还有钱,可还不是照样不能抹平了她的罪名?生了一个皇妃女儿又如何?无子无宠的,眼看着年纪渐大,越发没有指望了。 还一个小寡妇,年纪轻轻的,就一辈子戴不得花,穿不了红,除非儿子长大成人又出息,能给她挣一个诰命回来,不然那在两重婆婆手下熬日子的生活,还不如早早死了再投个好胎呢。 第133章 差别爹大 这么一想, 娘家好不好的,也就无所谓了,要紧的是自己过得好。至于娘家,说真的, 邢夫人还真没有太多感情。她亲娘没得早,后娘养的弟弟又不成器,两个妹子还是拖油瓶带过来的, 压根儿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也就是一处住了几年,两人好歹叫了她半辈子大姐,且还算是老实听话, 不跟她争什么的,不让她早就翻脸不认这娘家了。 现在想一想,也只有还留在老家的大哥一家和她还算有亲, 只是她那对兄嫂成日里只想着她嫁进了高门大户,要弄她的银子, 因此邢夫人也是老大的不耐烦,十封信里都不爱回一封。 越想越糟心的邢夫人索性不再游园了, 只坐着等午饭。刘姥姥也不知道这个太太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只当是她惦记自家的爷们儿都在外面受累, 自己也不好继续取乐, 心里还觉得她挺有情义的, 知道心疼旁人冷暖, 是个善心的太太。 不得不说, 刘姥姥着实太喜欢贾家大房一家子了,从她们家二奶奶起,到几个姑娘,了不起的大爷,顺便延伸到能养出那样了不起的儿子的老爷、和另外一个儿子,又是二奶奶丈夫的二爷和对他孙子板儿不错的小三爷身上,各个都觉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善心人,今日这半日里,心里口里都不知道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了,心下更坚定了回家去就要给这一家人都立上长生牌位,日日请几柱高香,天天给念佛的信念。 绕过花园,重新回到洒扫清理过的山高水长楼下,只见早已摆好了席面。各人都是自己份例的座椅高几矮榻,上面摆放着头盘的凉菜和清淡的果酒。热菜还要等主子们开口要了再送上来,才能保持温度和口感。这只是侯府中惯例的午膳规格,但在刘姥姥看来却不亚于一席盛宴。 一时众人都坐好,丫鬟们先上前请吃茶水点心,邢夫人点头表示同意,便又见丫鬟去抬了两张几来,随后又端了两个小捧盒。揭开看时,每个盒内两样:这盒内一样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样是红菱鸡油卷;那盒内一样是一寸来大的小饺儿,另一样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 丫鬟们先请邢夫人拣选,邢夫人便问:“那饺子什么馅儿的?” 丫鬟回说:“厨下做了蟹黄儿的。” 邢夫人听了,便对刘姥姥道:“姥姥你吃这一样,也不枉我说请你吃螃蟹了。”丫鬟听了,便果真将蟹黄儿小饺儿端到刘姥姥跟前,笑让她吃。 刘姥姥赶紧起身,不住的感谢,方才小心翼翼捏起一个,囫囵放进嘴里,嚼了嚼,也没尝出味道就急忙咽了,只道:“好吃,还好看。”又指着那小面果子道:“我们那里最巧的姐儿们,也不能铰出这么个纸的来。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给他们做花样子去倒好。” 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儿甩着帕子道:“不值什么,家去我送你一坛子,你先趁热吃这个罢。”一面自己亲自拿了捧盒,让邢夫人吃点心。邢夫人随手捡了块桂花糖糕,略尝了尝就赏给丫鬟了。 迎春吃了半个卷子,便不要了,只端了茶来喝着; 黛玉瞧了瞧四样点心,略一想,也选了藕粉糕,这东西养胃,她素日里常吃,今日也就顺手再拿了; 惜春拣了一朵牡丹花样的玲珑剔透小面果子,一面吃,一面笑道:“姥姥说这个做花样子好,倒也没错儿,我往日里画的牡丹也不少,也有不及这个精巧的。” 迎春笑道:“那不过是你偶尔画坏了的画儿罢了,你若当真画的还不如厨娘做的点心,可还敢说要画了绢画送去给公主殿下赏玩?”说的惜春自得的一笑,对于画画,她确实非常有信心,旧年里在外面同着别府的姑娘小姐们赏花作画,也少有人能及得上她。 只是后来宁珊出海,宁府闭门,惜春也没有机会再跟着迎春去游园会之类的,现在想来,不觉有些怀念,道:“宁大哥哥又忙起来了,几时还想着再做几场游园会,现在也不好提了。”宁珊不在家的时候,众人根本没心思玩儿;现在宁珊回家了,大家却都忙的没时间玩儿,真是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黛玉劝她道:“家里这么些景致,你还没有画全,做什么又去贪心别人家的?且先把你那宁府游园图补齐了再说。” 刘姥姥听了,插话道:“姑娘答应了送我老婆子一张画,可别忘了才好。我等着带回去晃他们的眼珠子呢。”说的众人又是一阵笑,迎春拉着惜春道:“瞧瞧,请你作画儿的人都排着队呢,你还不赶着些儿?便是有时间也不让你出去玩儿了。” 惜春也笑道:“真是的,我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枷锁套上了,那宁府游园图,我是再画不全的,索性还不画了,就让公主殿下将来自己慢慢去看吧。” 黛玉笑着拧拧她的面颊:“你又耍滑脱儿,起头儿的是你,现在耍赖不干了的还是你,你倒是要怎样?”惜春笑着扭头躲避,也不回话。 她们姐妹这边玩笑着,那边刘姥姥和板儿却把两盒子点心吃了个精光。邢夫人笑着问板儿:“这回你那肚子里可装满了螃蟹么?”板儿舔舔嘴角,连连点头,还埋首在盒子里捡酥卷的碎渣,根本顾不上说话。 刘姥姥一面觉得孙子这样做有些丢人,一面眼馋的自己也恨不得去舔舔盒子,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制止板儿的丢人德行。 倒是一旁坐着的贾琮,看板儿吃的那样香甜,自己也不由多吃了两口,这会儿正觉得有些撑,慢慢的揉着肚子,想着午饭怕是要吃不下去了。 迎春瞧见了贾琮的举动,叫他奶娘道:“你去瞧瞧琮儿,是撑着了,还是肚子痛?怎么我见他一直拿手去揉?”贾琮奶娘急忙走上去照料哥儿,贾琮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姐姐眼睛倒是尖,我不过是点心吃的有些多了。” 迎春嗔道:“又不是多难得的东西,怎么就收不住嘴了,瞧着待会儿难受了你怎么办。” 贾琮道:“无非是少吃口午饭罢了。”旁边板儿一听不吃午饭了,立刻抬头,眼巴巴的看着贾琮,小声问道:“琮哥儿,真没有午饭吃了吗?”刘姥姥终于忍不住了,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丢人败兴的贼小子,哪儿那么多的话,这么些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板儿扁扁嘴,就想哭,又想起刘姥姥说不哭才有好东西吃,于是又忍住了。倒是贾琮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叫丫鬟去再拿些点心来。他奶娘只当是他想吃,急忙拦着:“哥儿,莫要撑着了,那点心吃多了也不是什么好的,若真还想吃东西,不如叫人去拿几个大柚子来,消消食儿,闻着也香甜。” 丫鬟听了,便去拿来,贾琮接了一个,递给板儿,道:“给你这个吃。” 板儿没见过柚子,只觉得又香又圆,十分好顽,当下一脚过去,且当球踢着玩去了。贾琮从来不知道柚子还可以这样玩儿,耐不住,也跟着跑去踢了。两人只把大柚子当成鞠来蹴,倒是玩儿的不亦乐乎。 两人追着大柚子越跑越远,渐渐跑到了二门槛子上,小厮们见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请安,或者阻止哥儿跑出家门去了。还不等说话,便见板儿使劲儿一脚过去,那柚子被踢得高高飞起,朝着一个刚进二门的人影砸去。 贾赦溜达完整个禁军,才回到家,没过二门便见一物从天而降,直奔他门面砸来,吓得“妈呀”一声,又躲不开,只得两手抱头蹲下,坐等挨砸。 却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拖得飞起,甩到身后,砸在另一个人身上,把那人砸的也是“妈呀”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倒在地。贾赦整个儿躺在人家身上,倒是毫发无损,不过吓得够呛罢了。 门口站的一圈儿人,外面小厮,里面贾琮和板儿全傻了眼,只看宁珊一手稳稳的托着那大柚子,一下一下的抛着玩儿,手里还拎着贾赦的半截领子,却是用力过猛,将贾赦的官服内衬给撕去了一块。 而那个倒霉的被宁珊用来当肉垫儿接贾赦的人自然就是苦逼的万年老二贾琏了。他紧赶慢赶的做完了帐,想回家来吃个舒服的午饭。跟着大哥前后脚才刚一进门,就成了自家傻爹的人肉坐垫儿,而且坐到现在还不起来。 贾琏呻|吟一声,终于把哀嚎忍回去了,无奈道:“老爷,坐够了就起来吧,儿子这一身衣服裹满了汗,您老坐着也不嫌湿气大么?” 贾琮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闯祸了,一脸仓惶的扑上去跪扶贾赦,口中不住的请罪道:“儿子该死,玩儿的忘了形,险些伤到老爷,请老爷责罚。”一旁的板儿早就吓傻了,这会儿直愣愣的杵在一边,话都不会说了。 宁珊玩儿着手里的柚子,随意把贾赦那半边儿领子扔到贾琮脸上,道:“自去书房请先生罚十个手板子,再加一倍功课。另外告诉武师傅,就说我说的,琮哥儿既然闲到有空儿踢柚子,不如多花些时间练武。” 贾琮抹了把脸,顺便把贾赦的半截领子抹下来,拽在手里,有气无力的承受下了宁珊给予的惩罚。十个手板子倒不算什么,多练武也能忍,但是功课翻一倍这种事情,就不能用再加十个手板子替换掉吗?而且大哥你说清楚,这翻一倍的功课是光今儿一天的,还是以后都照此办理啊?两者大不同的好么! 贾赦终于坐够了,想到应该起来维护一下为父的尊严,遂重重的一墩屁股,又狠压了贾琏一把,才假装威风凛凛的站起来,对着贾琮声色俱厉喝道:“听见你大哥的话了,还不立马滚着去执行?” 贾琮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儿小跑就奔书房去了。留下板儿,吓得哭都不敢的站在原地,含着眼泪盯着宁珊,不知道这位厉害的大爷要怎么惩罚他。 宁珊却笑笑,扔掉柚子,轻轻踢了一脚,让它重新滚回板儿脚边,和气道:“你莫怕,我不会罚你,你是跟着你姥姥来做客的不是?怎么不见你姥姥?” 贾赦凑过来,盯着板儿莫名其妙的问道:“这孩子谁家的?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什么姥姥?”他现在神烦老太太好么,不管谁家的。 贾琏拍拍屁股上的灰,又扯了扯被贾赦坐的黏在肚皮上的官服,没好气儿道:“凤姐儿娘家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昨儿就来了,让凤姐儿多事儿给留下住几日。” 宁珊道:“是我开口让留的,那孩子,问你话呢,你姥姥在哪里?我有事儿要找她商量呢。” 这下贾琏也一脸好奇的盯起板儿来了,一个乡野老妪加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怎么就让大哥看上眼了?还有事儿跟人家商量?他连朝务都不跟自己商量好么?前些天就知道两皇要找户部的麻烦,却不好生分说,只扔给他一句“近期的账目都快些做好,别等人催”就完了。 不过也多亏提前知道了,今儿尚书大人火急火燎的拎着他去做账,一见已经做好,顿时喜得夸他中用。其后不过是核对一遍,因此今天才得以回家。若不是大哥事先通知过他,今儿非宿在衙门里不可了,而且还不一定光今儿一天呢。 这么一想,贾琏也就不抱怨大哥不好生给他解释了,横竖自己提前得了消息,也因此而受益了,那么原因和经过什么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板儿见宁珊十分和气,总算把眼泪憋回去了,攮着鼻子,小小声儿的回了一句道:“姥姥跟着太太吃午饭呢。”想一想,终究还是又加了一句:“琮哥儿是好人,带着我玩儿的,你不要罚他了好不好?” 宁珊笑笑,道:“他带着你玩儿不是错,但玩儿什么却要注意,今日险些伤到父亲,怎能不责罚一二,至于你么,不是我家的人,自然不归我管。”不过要是你姥姥知道了,会怎么收拾你小子,我也不会管。宁珊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板儿也知道自己险些伤了别人家的大老爷,听姥姥说,这家人可比县太爷还尊贵呢,人家没罚自己就是客气了,实在也不应该再要求什么。只盼着他们别跟姥姥告状,不然姥姥非拧掉他的耳朵不可。只是对琮哥儿十分抱歉,只希望他不要因此生气,不理自己了就好。 贾赦和贾琏一起眨巴着桃花眼,把板儿看的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宁珊上前一步,肩膀一震,把对着板儿发愣的父子俩都撞了个清醒,道:“还不各自回去换衣服,父亲你的官服需要换新的,把那半截领子拿回去,先找手艺好的绣娘缝上,凑合几天,等着礼部给你重做。至于二弟你么,最好去洗个澡,今儿户部里没给冰盆还是怎么着,你闻着有些发馊,我可不想配着你这一身味道吃螃蟹。” 贾赦问道:“今儿吃螃蟹?我只当你已经在大明宫中吃过了,不是说太上皇要赏御膳吗?”皇帝小气就算了,怎么连太上皇都小气上了,一顿御膳么,还舍不得给他大儿子吃?简直讨厌的不要不要的。 宁珊道:“是我回绝了,御膳有什么好吃的,端上来十盆里有八碗都是凉的。而且御膳房的手艺也就那样了,一盘茄子都要用十只鸡来配,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更因为是赐膳,又要磕头谢恩,又要看着太上皇的脸色下饭,我可没胃口,正经回家来吃顿螃蟹才舒服呢。” 贾琏一脸的艳羡,同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瞧瞧人家,赐膳的荣耀都不屑接受,自己却连跪舔都排不上号,这差别,大的简直差出一个爹去。 第134章 推广种粮 父子三人突然同时归家让一屋子大小女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的这样那样的忙吗?怎么说回来就一起都回来了?而且还在二门上让琮儿给冲撞了, 螃蟹宴都不带他的份儿, 只打发了一盒子送去书房就算完事。到底琮儿做错了多大的事情,板儿又怎么吓得要哭不哭的, 邢夫人一肚子好奇, 只是看着宁珊在眼前, 十分的不敢问。 刘姥姥也是同理,而且她隐约觉得, 做错事的似乎不是府上的小三爷, 而是自个儿的外孙子。只不过人家大爷没有计较, 她当然也不会傻到主动冲出来请罚,还是等回家了再好生收拾臭小子罢。 好在迎春愣神儿归愣神儿, 该操办的宴席却没落下。厨下本来就已经备好了菜肴,现在不过是紧着些儿,把螃蟹蒸上就得了。眼前有凉菜有酒肴,也有茶水点心, 一时倒还能应付。 板儿不敢再跟着一起吃饭,宁珊便叫小幺儿们带他出去玩耍,刘姥姥却被留下来,宁珊只说有事想同她商量一二,刘姥姥紧张的整个人都绷起来了,就等着宁珊吩咐呢, 一脸的郑重其事。 宁珊亲切的笑了笑, 成功舒缓了刘姥姥的紧张:“您老莫惊慌, 这事儿也不过是我的一点意思,咱们商量着办。若是成,我自然谢谢您老,若是不成,也还是这么着,两家仍旧做亲戚往来,绝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 刘姥姥听了,诚恳的道:“您只管吩咐,只要是我老婆子能做的,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宁珊倒了一杯酒,示意丫鬟端过去给刘姥姥喝,让她放松放松,也是先致谢的意思,随后笑道:“您老也许听说过,去年我出海跟茜香国打了一仗的事儿。” 刘姥姥急忙点头道:“咱们整个大兴朝都知道这件事儿,都知道您是‘战神’。” 宁珊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谁还能真是神不成,我也不过是个肉身凡胎的,只是祖宗保佑,又有皇恩龙气庇佑,侥幸得胜罢了。倒是大胜了之后,我从那茜香国得来了两样高产的种粮,分别叫做番薯和玉蜀黍的,带回来后便在我自己的庄子上试着种了,收获得倒也不错。因此想着,是不是可以借别人家的地也种一种,试试看,是否各类土地,各种种法,收获会有几多不同?” 刘姥姥听到“高产种粮”就瞪大了眼睛,再听宁珊的意思,是想让她用自家的地帮着试种,激动的不得了,连连道:“这话当真?真是好粮食?还用我们家来种?好大爷,你可别唬我这老婆子才是。” 宁珊道:“如何唬你,这两样,不但我的庄子上有种,父亲的庄子上也种了些,还有我在北疆边城也买了地,让人去种植,父亲在江南的田地也用来试种,收成都比现有的大米小麦高许多。因此我想着,是不是也可以让寻常百姓来种一种。”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高产种粮他一早就交到两皇手中了,可是皇庄上那些滑头们生怕新粮食推广起来会打破原有的胭脂米、碧粳米的市场,因此不肯出力气,边种边毁,因此收获的成果还不如现有的,两皇见状,只当是这东西离了茜香国便不能成活,自然也不会向全国推广新种粮。 然而宁珊送到北疆托黎老将军种下的番薯和玉蜀黍却获得了极大的丰收,成为将士们军粮的一部分。本来黎老将军要上报给朝廷,却被东平王死活拦了下来,只为了不再给宁珊增加功绩,便扣下了黎老将军的折子,让高产种粮推广不出去。 宁珊看不下去两皇的短视和东平王之流人物的德行,便想着干脆自己向百姓推广。在北疆边城和西海沿子,这方法很成功,人们听说是“战神”带回来的高产种粮,都十分信任,肯播种下去精心侍弄。但是宁珊的名号毕竟还没有传到南方去,何况南方富饶,根本不缺粮食,却反而多出许多偷奸耍滑生怕出现任何妨碍他们现有生活的改变,因此在南方,很难靠个人的力量推广成功。 宁珊便想着,索性从京中着手,找京郊的,肯接受新式粮食的百姓,先种下去,待得将来出了成果,不需要宣传,百姓们自然都肯抢着去种了。正在想该如何招收肯帮忙推种的人时,刘姥姥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宁珊一眼就能看出,像刘姥姥这样有年纪又有见识,敢领着个小外孙就独自上京找高门大户攀亲戚的老人家,在村子里说话多半是有些份量,不如托付给她,让她先在他们村子上推广种植。将来附近的村庄看到了收成,自然一传十,十传百,迟早能够在百姓中广泛推行下去。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宁珊也有先给出保证:“若是这粮食果然收成不好,让你们明年的日子不好过,我这里自然会有补偿。等会儿便叫账房提一千两银子给姥姥,凡是肯种我这新粮食的庄家,都可以领取一笔钱,叫他们足够过上一年的,以防这新粮食产量不高,耽误了你们的收成。” 刘姥姥惊得连连念佛:“这可不敢,我们不过舍出几亩地,种一种这新粮食罢了,可不敢要那么多的银子。” 宁珊安慰她道:“不独是给你的,只要你们村子,甚至周边村子,谁家肯种我这新式种粮,就给谁家一笔钱。你们庄户每年需要多少银子才够吃用?” 惜春冷不丁插嘴道:“我之前听姥姥说,要二十两。大哥哥,你那一千两可以买五百户人家了。” 刘姥姥也点头道:“只多不少,毕竟庄户也不是全靠种粮食的收成,我们也会种些别的,农闲时节也会做些其他活计,要我说,一家给十两,也足够了。” 宁珊虽然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但是也不知道一户庄家只要十两银子就可以打发一年,一时有些错愕。他家里的三等丫鬟一年的月例也比这多些,主子们更不必说。不过倒也是这位姥姥够诚实,不然谎报一些,她至少能够墨下一半,说不准还可以更多。那真是一辈子都够花得了! 感叹了一番刘姥姥的诚实,宁珊更加放心将这件事交托给她去办了。刘姥姥也是信心十足的要帮战神大爷办好这桩差事,就差写个血书来表决心了。 双方洽谈甚欢,遂搁下这个话题,共饮一杯,预祝成功。迎春早已备好宴席,大家入座。刘姥姥这回不止是挨着邢夫人坐了,宁珊视其为合作伙伴,待遇一下子就提高到可以上桌共饮了。 因为是家宴,又图个双方合作热闹圆满,便没有用往常的单桌高几,而是摆下了两张大圆桌,贾赦领着宁珊、贾琏开了一席,邢夫人则带着迎春、黛玉和惜春陪着刘姥姥开了一席,凤姐儿要立规矩,被邢夫人免了,就挨着刘姥姥坐了下去。板儿仍旧不敢回来,琮儿也在书房一边啃螃蟹一边奋笔疾书。 众人肆意喝酒吃蟹,席上又没有碍眼之人,刘姥姥说话虽然村野一些,却十分有趣儿,因此人人尽兴而归。宁珊还有所控制,贾赦和贾琏却喝的不少,都有些醉醺醺的,女眷席上,除了刘姥姥倒是没人多喝,可是她老人家酒量也着实不错,喝了那么些黄酒、果酒、烧酒的,也没见有什么醉意,顶多就是吃的有些撑着了。 散了席面之后,邢夫人伺候着贾赦回房睡觉。贾琏自然撇给凤姐儿照管,迎春带着妹妹们也各自去歇迟来的午觉。宁珊则领着刘姥姥到自己的庄子上去看新种粮的产量,刘姥姥又拉着庄头仔细询问种植方法、注意事项等等,不一而足。 待到晚间,大家重新聚了一席,按照侯府往日规制,各自吃饭,琮儿没被禁足,罚完抄写的内容也领着板儿跟着一块儿坐了席。不过两人都有些拘谨,没敢肆意吃喝,更加不敢玩闹。吃完,凤姐儿又领着刘姥姥往各处转了一转,便都回房休息去了。 独刘姥姥带着板儿,先来见凤姐儿,说:“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住了两三天,日子虽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过的,都经验了,难得老爷那样慈善,大爷那样和气,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而且大爷还把新种粮的重任交托给我,还给了那么些银子,让我去安置旁人,又体面又威风。我这一回去后没别的报答,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 凤姐儿笑道:“不过这些子小事儿,最难得的是我们大爷看重您老,托了那样的重任,且放在心上才好。我们旁的人不过是凑个热闹,也就算了。倒是有一件事,我也想同您老商量商量呢。” 刘姥姥急忙道:“姑奶奶有话,只管吩咐。” 凤姐儿叫人把女儿大姐儿抱了上来,给刘姥姥看,道:“我这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 刘姥姥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你们这等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大多太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曲,再她小人儿家家的,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了。” 凤姐儿笑道:“这也有理。我想起来,她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他。” 刘姥姥欢喜不已,只觉得十分体面,笑着问道:“不知姑奶奶是几时养下的姐儿?” 凤姐儿秀眉微蹙,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刘姥姥却一拍手,笑道:“这个正好,就叫她巧姐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道谢,又笑道:“只保佑她应了你的话就好了。”随后,送了刘姥姥一大堆家常的吃穿度用,有把宁珊嘱咐账房拨下的一千两银子都换成散碎的交给刘姥姥。刘姥姥一定不肯要这笔钱,她亲眼见了庄子上堆成山的新粮食,还亲口尝了尝,便是战神大爷都当面吃给她看了,刘姥姥心中再无怀疑,想着自己一定要做好了这桩大事,便是倒贴钱都在所不惜。 凤姐儿跟她纷争了半天,终究无法让刘姥姥收下那一千两,遂道:“那就折中,您老拿五百两。这可再不许推辞了啊!便是你不要,旁的人家还要呢。再说了,我们大爷的吩咐,这府上可是无人敢不听从的,我今儿为您老可是破了例,便看在我的面子上,这钱也得拿着。” 刘姥姥见凤姐儿把话说到这儿了,知道再推辞下去也是难为姑奶奶,便道:“承蒙大爷看重,肯用我这老家伙,我便是赔上这把老骨头,也会将事情办好,让尽可能多的人改种这新粮食。姑奶奶说我不收钱,您不好交差,那我也就厚着脸皮,拿三百两回去。” 凤姐儿也不想再多费唇舌,横竖该说的该做的她也都做了,刘姥姥一定不要,宁珊也怪不到她头上来。又让平儿给准备了半炕的东西,装车就装了足足两辆。次日一早,打发小厮亲自押送,外带一大车两种新种粮,刘姥姥祖孙两人来,四车回,让他们街坊邻舍看着也狠狠的热闹了一回。 第135章 南疆之争(一) 把推广新种粮的重任交托出去以后, 宁珊着实心情不错了好些日子, 朝上朝下都能感受到他那春风拂面般的和煦笑意, 一直阻拦着婚事的两皇感受的就更加直接了。 北疆那里还在闹腾不休, 这是皇上想出来暂时妨碍宁珊把璎华公主娶回去的最大借口, 宁珊强烈怀疑给他出主意的人是贵嫔。那个茜香国的女人在朝政方面给予皇上的帮助还是不小的,虽然在后宫的力量上,她一直被压制着。 而太上皇的借口则是疏离了小闺女多年, 要留她在宫中多一些时间,以便弥补错失的父女天伦。宁珊对此嗤之以鼻, 璎华公主也非常不屑于这个借口。她干脆利落的要求尽快出嫁,被甄贵太妃指责有失体统, 不够矜持尊贵。璎华公主毫不客气的直接一巴掌挥了过去, 而且是当着太上皇的面儿。 太上皇刚要发火, 璎华公主就面无表情道:“父皇不是说要宠儿臣么?怎么, 儿臣打了你一个小妾都不行?” 当然不能说不行,不然还怎么拉拢璎华, 进而让她去拉拢宁珊?何况甄贵太妃虽然受宠,但毕竟上了年纪,不可能再如年轻时候一般, 让太上皇爱不释手, 一点儿委屈都不肯让她受的。如果太上皇对她是真爱,早就封后了, 也不可能等到如今都只是个贵太妃。 所以, 这一巴掌, 她只能咬牙忍了,心中虽然痛恨璎华公主,但更恨的却是太上皇。口中说着宠爱她,却几十年都让她只能是一个妾,只能对着生了璎华公主的那个女人的牌位行礼。然而,她还不得不听命于太上皇,如他所愿的去帮忙阻止一阵子婚事。 太上皇希望宁珊可以带着听命于他的兵马将士对自己俯首帖耳,皇上则指望他再出征一回,把北疆彻底打服了。而甄贵太妃和贵嫔则都希望宁珊战死沙场,一个希望借此让璎华公主悲痛欲绝,而另一个则希望可以报复灭国之恨。 综上所述,宁珊似乎面对着又一次出征的需求。然而,这一回,宁珊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皇上不是深信东平王么,而东平王也不像前南安王那样兵败被俘,他不过是一直在跟敌人兜圈子罢了。从兵法上来说,也并非行不通。故此,末将拒绝出征。” 两皇都有些费解,不明白宁珊为什么要把到手的兵权往外推。但北静王却对宁珊的拒绝相当满意,明里暗里的在太上皇面前贬低了宁珊许多难听话,在朝上朝下也不消停的蹦跶,找自己一方的御史暗讽他怕死。 宁珊对此不理不睬,只一心盯着内务府查验聘礼,一旦通过了,就立马上折子要求公主下嫁。他这个婚从下了圣旨开始算,都等了快一年了,再不给人,他就要给两皇点儿颜色看看了。 宫里有璎华公主嚣张跋扈的上打贵太妃,下骂新贵嫔;朝上有宁珊的出工不出力,还拖着户部、工部、兵部这些他曾经一游的部门一起耍滑脱儿,皇上被几个部门同时撒手逼得焦头烂额,太上皇虽然心中暗暗趁意,但却越发揪着璎华公主,不让她早早下嫁了。一心指望用璎华公主吊着宁珊,什么时候他彻底臣服了,什么时候再嫁璎华过去,好得到最大利益。 在这个利益的内容里,就包含有被宁珊上交了两次的兵符。太上皇手里虽然有一部分人马,但大头儿还是在皇上手里的,起码名义上,是在皇上手里的。然而两皇不知道的是,黎老将军忠心的是曾经的宁家老侯爷,惦记着的唯有边城百姓的身家性命,根本就不服从两皇的指挥。 而远在曾经的茜香国持续训练不懈的新水军更是宁珊一手建立的,还留下了最忠心的两个副将在管理,不管有没有兵符,这一支部队都只可能服从宁珊的指挥。 而宁珊也并非不想要兵权,他只是没必要再去已经属于自己的队伍里刷存在感了而已。现在宁珊的目光是放在西南一代的,那里曾经是东平王的地盘,换防调走东平王,除了打压一下传统四王八公,现在两王六公的力量,也是为了将来自己能插手西南边疆军备兵马做准备。而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不知道第几次拒绝皇上要求出征北疆的宁珊突兀地在朝中提起了西南边境的骚乱,并兴致勃勃的主动请缨出征。皇上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该不该派宁珊出征,而是拼命回忆东平王走了之后那一块的守备换给了哪个将军?是不是自己一方的人。 宁珊老神在在的瞧着皇上为难,心中以此取乐,太上皇却十分高兴,他希望宁珊手上有兵,这样才能为维护他的权力和地位做贡献。他用璎华公主这个自己半点儿都不喜欢的女儿拴着宁珊的目的就是想利用他的能力和势力;而皇上则一脑门子雾水的猜不透宁珊拒绝了北疆的战场却主动往自己不熟悉的西南跑的理由。 贾赦比两皇想的都少,他直接反对到底:“不行,你不能再去打仗了。”贾琏也拼命点头赞成贾赦。旧年里宁珊出征西海沿子的时候他们过的都是什么狗|屁日子?他受够了,绝对不想再来一回。前有史太君挟宫中贾嫔的威风带着二房落井下石,后有贾赦失魂落魄犹如死了大半个的行尸走肉给他拖后腿,贾琏打了一个寒颤,那样的日子,他绝对不要重来一次了。 宁珊安慰贾赦道:“这次不是去海疆了,陆战我拿手着呢。” 贾赦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敢去,我就敢跟去。”撒泼打滚耍无赖是贾赦的拿手好戏,史太君亲传的三闹神功绝对有效。 宁珊头大不已:“你跟着能干什么啊?”这不是给他添乱么?带着贾赦能干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马都不能骑,带着他都不如带着琮儿去体验沙场省心省力呢。 贾赦坐在地上,抱着宁珊大腿耍赖:“儿砸,咱不去啊!哪儿都不去,就在京城里享福多好。” 宁珊伸手往下撕贾赦,然而撕下了一只手还有另一只,□□一条腿还有另一条,贾赦循环往复的坚持不懈,宁珊终于放弃,任由贾赦黏在他身上,犹自想办法说服他。 此时,凤姐儿突然插话道:“要我说,大哥就是家里没个可人儿拴着,这才总想着征战沙场去。早些把璎华公主娶回来多好着呢。”近来贾赦想抱孙子的渴望水涨船高,她和贾琏都有点儿被逼得喘不上气,但是琮哥儿太小,一时还指望不上,只有盼着宁珊早些成婚,能分散一下她的压力。毕竟,凤姐儿觉得自己很冤,她又不是不想生,是肚子不争气啊,她比谁都盼着早些生个儿子出来,才好彻底站稳脚跟儿呢。 贾赦连连赞同:“实在不行,我豁出去这张老脸,进宫去求太上皇,儿砸乖啊,咱们留家里娶媳妇,那倒霉地方,谁爱去谁去,横竖爹不让你去。” 迎春把手帕子搅得都开了线,现在没有她说话的地方,但她心里也盼着大哥哥不要再离开家了。且不说大哥哥走了隔壁会施加给他们的压力,那征战沙场哪里是好顽的,古诗有云:“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并不是开玩笑的,饶是大哥哥有“战神”的美誉,和迄今为止百战百胜的战果,迎春也还是忍不住会担心。总怕一旦生离,跟着的便是死别。但是这话太不吉利了,她压根儿没胆子开口。 黛玉和惜春坐在迎春身后,只觉得尴尬。人家不把她们当外人,谈论家国天下也允许她们旁听这倒是好事儿,可是现在看着耍无赖的贾赦和即将也要开始耍无赖的贾琏,这就很尴尬了。这种家族私密,不要随随便便露给外人看好么?很影响形象的。 毕竟在黛玉和惜春的心目中,贾赦的形象不说有多么高大伟岸,起码也是沉稳可靠的,这么一个抱着儿子大腿就差满地打滚儿了的半老头子是谁啊?她们一点儿都不想认识好么? 犹不自知自己的形象已经自我毁坏到极点了的贾赦还在努力试图说服宁珊:“儿砸,听爹话,没错的。别再去打仗了,咱们现在权力地位都有了,就该享清福了,再这么下去,你就得那个···什么来着,功劳太大皇上就要整治你了。” “爹是想说‘功高震主’吧。”迎春终于插|进一句话来了,实在是看不下去她爹绞尽脑汁的想词儿了,知道她爹不学无术,书本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书本,然而大脑内存中也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词汇都找不出来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个功高那个震主。儿砸我告诉你,我外祖母你曾外祖母活着的时候就常跟爹说‘咱们老贾家不能再掌兵了,祖宗挣下的功劳足够躺着吃三代了,后代就要武转文,做官出仕,绝对不能再战沙场、否则恐有功高震主之嫌’,你不听爹的,总得听爹外祖母的,她老人家精明着呢,说的再不会有错。” 宁珊嘴角微微一抽:“爹,别忘了我虽然还叫你一声爹,但是我已经姓宁了。您老的外祖母说的没错,贾家人多势众,子孙繁盛,再立战功确实有功高震主之嫌。但是宁家人口凋敝,现在更是只有我一人了,我立再高的战功也没有族人,没有拥护者,皇家怕什么呢?甚至我都还没有成婚,连个孩子都没有,皇家害怕功高震主是怕世家大族推翻他们的统治,篡位□□,我孤家寡人一个,就算真的篡了位,都没有儿子去继承,因此他们怕谁功高震主,也犯不着怕我。” 迎春微微一蹙眉,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哥哥想要再立战功,还就非得趁着还未成婚生子之前?这样就算战功彪炳,也不会被皇家所忌惮?” 宁珊微微点头,笑道:“迎儿说的不错,而且皇家执意许嫁一位长公主也是打得让宁家后代身具皇室血统的主意,这样几代过去,再高的爵位也会慢慢变为宗室,甚至可能不用三代也未可知……”后来宁珊才知道,他真心高估两皇了,其实谁也没想那么多,真的就只是因为璎华公主大龄未嫁这么简单的理由,才把她许给宁珊的。 当然,等宁珊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费解过为什么一定要把璎华公主许嫁给他这件事。而璎华公主更是不在意,不管为什么,她得了一个如意郎君,并因此离开了她囚禁她多年的皇宫,这就足够了。 只是她并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再常住宫廷。 第136章 南疆之争(二) 贾赦和贾琏瞪着相似的两双桃花眼怒视迎春, 没吓到她, 却惊到了坐在迎春身后恰好抬起头往这边看的黛玉, 吓得她张口吐出了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的话:“可是宁大哥哥早晚有成婚生子的时候,到那时,宁大哥哥的战功不也还在身上?那时候就不怕皇家忌惮了吗?” 宁珊还真不担心这个, 他觉得皇上的记忆力没那么好,也考虑不了那么长远,遂一笑置之:“倘若向从前那样, 立了功, 得了赏,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哪有事后那么久还拿出来找后账的?” 惜春对这些都不大明白, 听的懵懵懂懂的:“我还是不明白,宁大哥哥是‘战神’, 这是大家都认同的。我听刘姥姥说,她们街坊邻居的都知道, 都念叨,说‘战神’不败, 打谁赢谁,为什么赦叔父却不让宁大哥哥去打仗?我们又有敌人了不是吗?就像茜香国似的,要来欺负咱们了, 那为什么不让宁大哥哥把他们打回去?什么功高震主的, 我不明白, 但是我知道, 皇上不会打仗,太上皇也不会,他们想不用宁大哥哥也找不到别人,别人都是笨蛋,就像前南安王和东平王那样,打不赢,给人家抓去。”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重点——防着宁珊也没用,现在朝上根本没有比他能力更强,威信更高的将领。四王八公早就没落了。四大家族也只剩下王子腾一个还是武职,然而也不过是靠着些剿匪之类的小功劳累积起来的,外加就是祖上给的庇荫,却是从来没有征战过沙场的,就算皇上信任他,派他去领兵,那些兵也不见得肯听他的。 贾赦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并为此骄傲不已,但他还是不愿意让大儿子再离开他的视线。 贾琏也不愿意再体验被二房和朝上的政敌踩在头上的滋味,他很有自知之明,现阶段的自己还无力对抗敌人,不管是家里的还是朝里的,他能有如今的风光靠的全是大哥宁珊一个人。 在自己拥有绝对权力和地位傲视一切之前,贾琏坚决赞成贾赦把宁珊圈在眼前的中心思想,不止是不出去打仗,最好都别外放出去,就在京城里支持着他耀武扬威就好了。 凤姐儿最干脆:“要我说,关键还是在早点儿迎娶璎华公主上。把公主娶回来,大哥说不定自己都不想再战沙场了呢。又或许,到时候皇家看在公主的份儿上也不会再派大哥去打仗。毕竟……”凤姐儿猛地掩住口,她差点儿顺嘴说出皇家不会眼看着公主当寡妇的话来。这话要是出口,别人暂且不理论,光贾赦一个人都能活吃了她。 贾赦从地上一跃而起,敏捷的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左手直指邢夫人,右手一挥,颇有些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你,现在就递牌子入宫去见皇后,我去求太上皇,琏儿你瞧瞧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人脉能在皇上面前递话儿的,也去求求,让他下圣旨早些把璎华公主嫁过来。” 宁珊老神在在的看着他们父子执手相看,坚定信念,买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大踏步走在穷折腾的道路上,心中笃定,不管是北疆还是西南,他不再打一仗,谁都不可能把璎华公主嫁过来。 迎春看着凤姐儿服侍着邢夫人回去换诰命衣冠,准备入宫求见皇后,或者甄太贵妃——现在也不讲究辈分不辈分,交情不交情得了,谁能说动自家皇上下嫁璎华公主就去烧谁的香——心中满是担忧。之前递过那么多次帖子,真正被允许入宫的机会十不存一,现在仓促行事,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全家上下不论主子奴才,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人乐意让宁珊再次披挂出征的。宁府的老管家宋平甚至抱着老侯爷和老夫人的牌位跑来哭诉,求宁珊赶快城婚生子,延续宁家血统,然而也是并没有什么卵用的。 宋平本来还指望着老太爷能有些体面,劝得动自家主子呢,结果也还是一样,当下,宋平就放弃了对贾赦的一切指望。这就是个靠不住的,与其指望他,他还不如再抱着牌位接着哭呢。 第二天上朝,宁珊再接再励的主动请缨征战西南,太上皇开始犹豫了,而皇上还在苦苦思索现在领军西南兵马的到底是何方人物。 贾赦请求朝见太上皇的折子和邢夫人递上去的求见皇后的帖子都很情理之中的被拒绝了,但是贾赦很坚定,不断的递,只要不被批准,他就准备持之以恒了,邢夫人被迫跟着持之以恒。 唯一令贾赦高兴的是,在朝上,北静王不断的向皇上谏言应该把东平王再度调回西南,以安边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东平王自己在北疆死磕上了,不知道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宁珊差,反正不管北静王给他多少飞鸽传书,他就是不肯递上申请回京或者直接进驻西南大营的折子。 北静王为此气得连贤王风范都快维持不住了,在朝上一日尖锐过一日的攻击着宁珊,而宁珊甚至都懒得自己出面去跟他撕,贾赦、贾琏父子俩也都有资格上大朝会的,二对一,不怕说不过北静王。反正四王八公利益联盟早就名存实亡了,彻底撕破脸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在长达半个月的唇枪舌剑之中,凡是有资格上朝的诸位文臣武将都被迫鉴证了贾赦混不吝的称号并非污蔑。 两皇也都被吵出了不同程度的偏头痛,迫不得已必须立刻决定征战西南的人选了——他们就没有一个考虑过是不是该派个探马去看看西南的情况是不是有折子上说的那么严重的。毕竟,封疆大吏们为了推卸责任,小问题也会夸张成大战况,这样才方便日后邀功或者开脱。 宁珊对于两皇在军事上的无知报以无比的惊讶,但是他没必要去点破,说穿了自己的立场岂不是要不稳了?!就让他们父子继续幸福的无知下去吧! 随着朝上的纷争越来越火热,两皇也开始犹豫不决,太上皇倒是不太怕宁珊手掌兵权,但是皇上却有些不乐意让宁珊再立战功了。随着宁珊的功劳越来越大,他这个皇位坐的都越来越不稳了。 特别是在璎华公主被指婚之后,皇上明显的感觉到太上皇越发倚重宁珊,而宁珊也不像之前刚刚回京时那样游离于朝堂之外,反而开始不动声色的扩张势力了。等皇上回过神儿来才发现,从兵部到户部,再到工部、刑部,连同禁军和京师大营,竟然处处都有宁珊留下的足迹。 他的势力竟然已经横跨四部,并且仍然有继续扩张下去的趋势! 皇上惊恐的发现,现在就连依附着宁珊的几小股势力都开始慢慢站稳脚跟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同母弟弟贾琏,已经慢慢的适应了户部的环境,并且靠着自己精明的头脑和一手数术本领占据了重要地位; 东府的贾珍父子三人的职位倒是没那么重要,可是他们在太上皇面前露脸的机会太多,可以时不时的进言上去,特别是在传递消息一事上,这三个货使用起来非常的方便。许多宁珊和太上皇之间不能流于台面的交易都是通过这三只私下里完成的; 史家的保龄侯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靖忠侯史鼎却是实打实的能臣,自从他走了宁珊的路子,出任了外省大员之后,在任上也是混的风生水起,特别是,他所在的省离西南边境不远。这在当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皇上有些怀疑一旦把宁珊派到西南之后,史鼎会和他勾结起来,算计京中。 宁珊强烈怀疑这个假设是那个茜香国女人提示皇上的,因为从他过去的行为来看,不像是一个政治眼光如此敏锐之辈。 至于那位因为还款一事早早就跟宁珊闹掰了的王子腾,倒是皇上目前想器重一下的人选之一,毕竟他好歹还挂着武职。然而太上皇早就不信任这颗墙头草了,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他从京营节度使的要职上撸下去,虽然说现在顶缺儿上去的人也不算多么心腹,但起码比王子腾要忠心一些。 至于户部尚书,那位本来就是太上皇的人,自从把宁珊也视为太上皇的人以后,这俩俨然就是要联手承包户部的架势了。虽然后来宁珊走了,可留出来的地方却被贾琏占了,也是一个跟钱瑾同流合污的货色。皇上对此愤慨不已,毕竟户部是钱袋子,而他最缺的就是钱。 虽然现在也很缺人,但是皇上坚决认为这也是缺钱导致的,在皇上心里,收买心腹最重要的两样就是权和钱,可他偏偏一样都没有,这还收买个鬼啊!后来拿到了茜香国的矿产分布图也用处不大,毕竟那些矿要派人去开采,而开采的队伍呢,一半以上要经过海军的防守区域。而海军是宁珊一手建立的,因此,会有多少灰色收入流入海军的军费账目上可想而知。 反倒是北疆大营的粮草抛费不算很大,东平王下了血本,动用了自己的压棺材银子挥军北上,发誓要跟草原游牧部落死磕到底,又或者说,他是要跟宁珊在北疆留下的赫赫战功传奇死磕到底。 而宁珊一早就把茜香国得来的新式种粮送到了北疆,将士边民们一起开种,收获颇丰,不但完全可以解决将士们的粮草问题,还能余下不少,囤积起来以备荒年之需。 然而,面上看着憨直的黎老将军在宁珊的授意下,不但一个字都没往京中汇报,反而月月上折子跟京里要钱,要兵马,要粮草,理由也是现成的——东平王还在那里折腾呢,他们不预备下援兵谁来接手这烂摊子? 皇上没办法,只好忍痛割肉,不断的往北疆发送战马粮草和兵器铠甲,黎老将军收到以后,除了一部分拿出来装备自己的队伍,其他的一转手都送到了海疆,供宁珊的两个副将练兵。 两个副将,李大海和云海也没有闲着,他们以海疆大营到原茜香国这段海域为领地,不断加强训练新组建的海军,一旦练好了一批,就拉出去打海上的异国强盗,不但真真国被打得落花流水,再远一点的琉球和南洋也被他们刻下了到此一游的记号。 同时,原茜香国的国土也被宁珊的海军们接管了,虽然生活在那里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原茜香国的平民和商人,但是随着海疆军户们的进驻,一些临海的大兴渔民和其他没有自己土地的穷苦百姓也冒险出海,到茜香国去占领一方属于自己的土地。宁珊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的转移了半数左右的海疆民众和军户到曾经的茜香国领土上,为建立自己的海外势力做下了最初的铺垫。 随着发往北疆的军备越来越多,户部尚书又几次跟皇上哭诉账面赤字,无钱再供应给他,皇上终于恼了,在朝上强硬的反驳了太上皇的意见,想要把宁珊派到北疆,再打一个大胜仗回来,最主要的是,打了大胜仗可以得到败方的贡品,以及可以顺便从草原部落王庭里掠夺若干珍宝。 皇上已经快要穷疯了。 不说太上皇不乐意,便是宁珊自己的不太乐意,现在北疆的不平静全是东平王自己折腾出来的,人家草原部落压根儿就不想跟他开战。而宁珊也不乐意去把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住了的军队再犁一遍,那样除了浪费时间和经历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还是更想去收服西南边区的队伍,要知道,东平王一脉已经在那里经营了三四代人了,想要完全掌控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宁珊一向喜欢给自己设立挑战目标。 太上皇不乐意宁珊去北疆不为别的,就是冲着那里离得太远,若是再深入一些,打一回起码一年,太上皇急于抢夺皇上手中的部分兵权,总想着越快越好,相比北疆草原,西南边区要近许多,而且范围也小,容易一战制胜。 太上皇想着,东平王那个摆不平草原部落的怂货都能轻松守住西南,那么宁珊去了只会更快掌握势力。这和皇上不想让宁珊去西南的宗旨倒是相符合,不过皇上再怎么不乐意也是白搭,宁珊若是不肯出力气,即使把他派去北疆,也不过是出工不出力的打个晃儿就回来,那也没什么作用。 说到底,皇上最心疼的还是花在军备上的银子罢了。不管打哪边,总之是要给他打来大笔进贡才好的。 太上皇致力于权,皇上致力于钱,而宁珊则是想一箭双雕,给自己积攒势力。璎华公主则更加直接,她把后宫折腾的天怒人怨的,终于得来了太上皇和皇上都不得不妥协的圣旨——宁珊可以先成婚,然后再出征。 原本武将之家就有多纳妾室,媳妇的陪嫁自动成为通房的习俗,不同于清流文人往往只守着妻子一个最多两三个通房丫鬟的作风,就是因为武将有战死沙场的风险,所以身边的女人越多,可能留下的子嗣就越多。贾赦就是拿着这个理由去百般的央求太上皇早日让璎华公主下嫁的。 有了可靠的大儿子撑腰,外加贾珍这个善于钻营的侄子在太上皇面前还有三分体面,贾赦十分大不敬的要挟太上皇道:“您老若是还不肯让公主下嫁,微臣也只好大逆不道的先赏几个妾给微臣的长子了,要知道,他可是背负着已经快要断绝血脉了的宁氏一族的希望呢。” 太上皇根本就不关心一个完全不得他的心意的女儿——璎华公主下嫁以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儿,当然更加不会去在意驸马有没有妾室,会不会打公主的脸,让她颜面无存。但是他私心里还想着借璎华公主的名义再干几件大事,在他私心阴暗的谋划之中,宁珊的性命和后代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份量。 皇上则是一方面舍不得宁珊的将才,而且他心里也知道现在朝中压根儿就无人能代替宁珊;而另一方面却是防备着宁珊彻底倒向太上皇,到时候此消彼长,他在朝中的实力必然大损。幸好现阶段的宁珊看上去虽然对太上皇要更加恭敬一些,却也不是百分之百买他的面子的,几次拒绝受赏和近乎要挟让公主早日下嫁的态度让太上皇也多了几句不满,这些话传到皇上耳中,顿时就成了宁珊其实并没有投靠太上皇的佐证。 第137章 南疆之争(三) 皇上再一次跑到遣香殿去跟贵嫔探讨宁珊是否可以策反为几用。 前女王现贵嫔耐着性子开导他, 试图说服他尽早把宁珊派去南疆。 一心想报复灭国之仇的贵嫔已经悄悄搭上了北静王的线, 通过他传信给东平王,打算在南疆设下埋伏,一举灭掉宁珊, 以报血海深仇。 当然,北静王跟她只是交易合作的关系, 完全不打算理会她的仇恨。只不过,这个女人在茜香国到底也是当过女王的,脑子还算不错, 出的主意也可行, 手头又有几个人是早前便被派到大兴来的, 如今据说还忠心着,倒是可以不耗费自己手上的暗势力。 北静王作为四王中唯一一个军师级的人物, 最喜欢的便是借刀杀人。宁珊的势力越来越大,就意味着他们四王八公利益集团能得到了好处越来越少, 本来在宁珊初初回京的时候还想着拉拢他的北静王, 如今被他飞快扩大的势力深深的威胁到了,已经打算借机弄死他,好让原有的利益分配再度回到平衡状态。 宁珊作为打破了原有势力平衡的一股新生力量, 自然知道会有瞧他不顺眼, 想要暗害他的人。因此,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 他也没少暗中策反一些在原来的利益集团里占不到上风的二等群众——比如四大家族里的史老三史鼎, 再比如兵部、刑部的侍郎们, 还有他挂着名,担任副统领的禁军中能力卓绝,却因为出身贫寒而被上峰压制着的一些中低层军官们,这些看上去品级不高,却实打实的握有权利的人便是他拉拢的主要对象。 和习惯了眼高于顶,只走上层路线的北静王等人不同,宁珊从军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中下层力量团结之后的强大。而且拉拢这类人也简单得很,只要让他们看到,推翻了压在他们头上的人之后可以憧憬的利益就够了。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野心则是无限的,没有一个二把手喜欢一辈子做二把手,抓住了这个心理之后,宁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一大批人自动站在他的身后。因为宁珊便是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最好例子,在失去了宁老侯爷之后的宁家,早就掉出了京中一流世家的行列,成了三流甚至四流。然而宁珊却依然能让自己重回庙堂高位,有了这么励志的榜样在,不用自己去宣传,就会有人自动聚集在他身边的。 这是北静王等人想不到也不会去想的,皇上和太上皇更是眼里只看得到六部尚书,军中统领,而不去理会他们之下的三品、四品甚至五六品的小官们。因为他们的疏忽和不以为意,宁珊得以轻轻松松拉拢到了足够的簇拥,让他在和北静王的正面交锋中不需自己出头便占尽了上风。 就比如北静王极力反对的南疆之行,如他所愿的成功了一大半。 皇上最终还是疑神疑鬼的不敢让宁珊再去沾手那么大的兵权,不顾新宠贵嫔的撒娇缠磨,下旨调回了仍在北疆死磕的东平王,命令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八百里加急赶回南疆,依旧守好他的老牌根据地。 北静王以为这样可以断绝宁珊再度出征的可能性而高兴不已,却不知道,宁珊更加高兴。东平王因为北疆的师久无功被调走,在北疆军民心中地位一落千丈,他这么灰溜溜的一走,黎老将军接收北疆势力可谓毫无障碍。 至于海军,从最初就是宁珊一手打造的,而今也只可能为宁珊所用。 所以,宁珊一开始的目标便不在东南,而在西南的平安州。 平安州因为当年废太子,先义忠亲王的谋反而成了两皇心中的禁地,一直以来朝上朝下都没有哪个不长眼色的会主动提起。然而平安州地处要塞,距离京中虽然不近,便是快马来回也要半月之久,却出产大量铁矿,而且民风彪悍,私铁矿、私刀铺遍地皆是,非常便于藏兵其中。作为一个将军,宁珊垂涎那里许久了,早前一直没有借口过去实地查看,如今有北静王和东平王卖力搅和,不肯让他带兵出征,那么找一个剿匪之类的借口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于是,在东平王回到封地不久,摆开阵仗准备一雪前耻的时候,“失意”的宁珊在朝上提出想要到西南中州一带剿匪的建议。两皇都看得出他写在脸上的“郁郁寡欢”和“愤愤不平”,处于对一员名将的“欣赏”和“宽慰”,几乎都没怎么反对的就同意了。 贾赦则趁势插言,向太上皇恳求宁珊剿匪得胜的话,就把璎华公主嫁过来。 皇上十分不满意贾赦只求太上皇,却越过他的做法,而太上皇则很高兴,贾赦很有眼色的只找他,而无视皇上。出于这种比小孩儿争玩具都不如的幼稚心理,太上皇一口答应了贾赦的请求。 宁珊抽空赏了贾赦一个“你很上道,还算有用”的鼓励眼神,毕竟贾赦在不知道他的暗中筹划的情况下,还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得到一箭双雕的回报。宁珊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次去平安州,若是能得些好东西,少不得要把给贾赦的那一份加厚才好。 去剿匪不需要太多的兵马,故而宁珊提出只带禁军前往,就当是练手的建议得到了一致批准。一批乐意投靠宁珊的小将们兴高采烈的出发了,宁珊的目的是带他们前往平安州,一面清缴过分妨碍民生的悍匪练手,一面勘探平安州内的军事要塞建筑和铁矿分布,三来便是顺手重新洗脑并武装一下这支队伍,将来不管是再安插回禁军中,还是留在平安州,都可以作为一支奇兵,在两皇折腾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拥有保护自己的坚实力量。 到目前为止,宁珊仍然没有推翻两皇的打算,毕竟他们虽然混账些,但却没有过分妨碍到百姓,大兴朝仍可以算是平静无波,百姓安居乐业,远不到前朝末期时候的民不聊生。故而,宁珊一直提防着两皇有朝一日会“飞鸟尽,良弓藏”,也只是替自己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无法舍弃的贾赦一家暗中打算罢了。 在北静王的洋洋得意中,宁珊带着一半左右的青年禁军开拔了。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贾赦迎风流泪的在“十里亭”送别大儿子,一回家就开始折腾二儿子夫妇。因为大名鼎鼎的“战神”宁珊终于得到成婚的批准了。 在打败了茜香国,成功守护了西海沿子的平安,又剿灭了平安州几股势力极大的悍匪,春风得意的还朝之后第三个月,那位两皇都下了圣旨却迟迟拖延着不肯给下嫁的璎华公主终于得以进入新改建的护国公府了。 作为操持了这么一大桩婚事的主办人凤姐儿来说,她表示非常的荣幸以及疲惫。 毕竟,她是女眷里唯一一个有资格和能力操办这桩婚事的——特别是在璎华公主那一边也没有女眷帮忙的情况下。 邢夫人首先就自动放弃了露面的机会,作为原配生下的儿子,宁珊也很欣赏邢夫人的知情识趣——这种场合,她要是出来得怎么算?相比较而言,贾赦就有点儿端不住了,蹦蹦哒哒的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家长席上——幸亏贾琏在最后一刻脑子反应灵活的把人给扯住了。 璎华公主一进门就先拜了一大堆的牌位——从老宁侯夫妇到他们三个尚不及成婚就战死沙场的儿子,以及宁珊那位早逝的母亲贾宁氏——每一位都得三叩九拜。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公主磕头磕的晕头转向,连起身都有些踉踉跄跄的华嬷嬷十分担心,这是驸马爷给公主的一个下马威。 日后的事实会证明,这一切都只是她瞎操心太多了而已。 璎华公主新婚第二天又进了祠堂,这一回依然要三叩九拜,不过她的名字得以写在宁家族谱上,因此这次的跪拜在华嬷嬷眼中是十分值得并且迫不及待的,毕竟这是她养大的公主终于成人了的标志之一——现在进了别人家的门,将来就能入了别人家的坟。 贾赦脑子反应的慢,第三天才回过神儿来——大儿子娶亲没他出面张罗的份儿,将来生了大胖孙子也不会叫他一声爷爷——顿时就蔫了。邢夫人哄了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只好把锅甩给贾琏和凤姐儿,当着贾赦的面儿就催促他们赶紧回去生个娃,不拘男女,起码让老爷心情好点儿。 饶是脸皮厚如贾琏凤姐儿,也被这番话弄得满面烧红,尴尬不已,一脱身回房就赶紧让人把巧姐儿给贾赦抱了过去。 抱着沉甸甸的大孙女儿,贾赦拉的老长的脸总算缩短回去一点儿。缩的更短还是在璎华公主回门之后——或者说,回宫之后。 那一日,宁珊送了璎华公主入宫去给太上皇请安,自己也到大明宫行了个礼,却没去见皇上。而是转身就登了荣侯府的门,催促着贾赦赶紧带上迎春搬回去——璎华公主从来没学过管家理事,她身边带出来的宫人们,除了从下把她拉扯大的奶娘华嬷嬷,宁珊一个都不信任,也不会去用她们。 故而,迎春的作用显出了前所未有的重要——璎华公主过门才不到三天,护国公府的内宅已经乱如蚁穴了。 对于即将要生活在一位公主的统治下的迎春表现的有些过于战战兢兢——璎华公主从出了宫开始,就一步也没踏入她自己的公主府,直接进了护国公府就不挪窝了——为此,宁珊不得不同意她把两个小姐妹——林氏和惜春也一并带进他的府邸,作为陪伴她的精神支柱。 璎华公主对于林氏的出现表现出了让人敬佩的熟视无睹——尽管华嬷嬷十分担心这一位会不会是公主未来的潜在情敌——她对于迎春表现出来的放心和倚重让迎春越发心惊胆战,毕竟这世上哪有谁家的新媳妇,是一听说有人会帮着她管家理事就放心的一把将钥匙和账簿都塞进人家怀里,用平淡到毫无起伏的声调委以重任的:“这个家就交给妹妹了,顺便隔壁我的府邸也一并归你,爱怎么做你随意。” 看着被一大摞账本压的摇摇欲坠的迎春,宁珊很体贴的提供了一套方案以供参详:“你可以令人将我的府邸与隔壁的公主府连在一起,只消在侧墙上开一道门即可,这样你往来料理事务也方便一些。” 迎春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大哥哥,公主殿下说笑呢,你怎么也当真了,哪里有我越俎代庖去执掌公主府事宜的道理呢?” 璎华公主那堪称标志性的无感情声线再度响起:“你不爱管,就扔给别人,只要不还给我,就随意。”说着,微微侧着头,朝躲在角落处,以不显眼为最高目标的黛玉和惜春扫了一眼,两人只觉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璎华公主的冰冷气场全开,真心不是一般小姑娘承受得住的。 宁珊却对这样的璎华公主十分满意——他本来也不憧憬这世上有一见钟情这种美好的故事,娶一个合乎自己要求的媳妇比娶一个合乎自己心意的媳妇要简单的多,也现实的多。 璎华公主因为常年备受冷落而养成的清冷性格很适合他这样志在天下的武将——要是娶一个他还没上马就开始哭哭啼啼,迎风流泪的,早就该头疼了。 又或者娶一个志大才疏,在他背后专权惹事的媳妇,那也十分的拖后腿。就比如早期还胆敢背着二弟贾琏私下里放贷、包揽诉讼,甚至险些逼死人命的弟媳妇凤姐儿,若不是他令人出手抹平了痕迹,这会儿贾琏早就不知道被北静王的人弹劾多少回了。 再或者娶一个唯唯诺诺,只会受气,有了委屈不会怼,只知道回家哭的也不好。就比如之前妹妹口中的林氏,就是一个只晓得忍气吞声有多少委屈都化成眼泪自己躲在被窝里流的。璎华公主这样直来直去,一句话能噎死人,又能几天不说话憋死人的性格作风,正好可以帮着傻爹去怼二房并史老太太那一家子,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出征了,傻爹又要受气。 第138章 自取其辱 贾赦是在史太君主动登门求见璎华公主的时候才见识到这个儿媳妇的好处的。 史太君在家里等了好几天, 也不见宁珊那边有派人来打声招呼的意思,又见他们新婚不过三天就上门接走了贾赦一家四口外带两个拖油瓶——贾赦、邢夫人、迎春和贾琮以及随行陪伴迎春的惜春和黛玉——当即了悟, 人家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亲戚看, 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呢。 这可不符合史太君的预期,对于从那个黄圈子里出来的人,史太君以及二房一家子都报以极高的尊敬和憧憬,特别是听说在临出嫁前那大半年里,璎华公主非常“受宠”, 连当着太上皇的面甩甄贵太妃耳光都没有受到半句呵斥;在皇上面前把他的新宠茜香国新贵嫔骂的狗血淋头还擅自越过皇后惩罚后宫嫔妃也没有遭到责备,这让史太君和王夫人都在心中涌起一股希望——若是这位公主肯帮她们家元春说几句好话, 指不定这一宫主位的凤冠就到手了呢。 于是, 史太君主动递上帖子,表示想拜访新娘子。 璎华公主拈着那张请帖,长驱直入书房,冰冷的声线里扬起一丝好奇和看热闹的兴奋之情:“宁珊, 让她们来么?” 宁珊以手加额, 低头挡住嘴边一缕宠溺的微笑,平淡道:“你若是乐意,就让她们进门,若是不愿意,就叫她们滚蛋。” 直呼其名是两人在成婚之前就商量好的, 宁珊固然不喜欢被一口一个“驸马”的叫着, 璎华公主也对于自己的公主身份没有半点好感。但是宫廷出身让她注定不可能像普通的小妇人那样称呼驸马为“相公”、“夫君”等等, 何况宁珊也不愿意让璎华公主陪嫁过来的那些不知道是谁的探子们发现两人感情融洽这个事实, 于是,两人不论人后如何,在人前一直都是一个叫“宁珊”,一个唤“璎珞”的。 贾赦曾经试图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宁珊如何对公主表示亲密和爱意——他让宁珊用温柔一点儿的声音,更加黏腻的称呼公主的闺名,或者干脆小名,宁珊至此方才对于这个混不吝又无能的老爹当年到底是怎么收服他那位将门虎女的娘亲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完整且正确的认知。 璎华公主两根手指拎着那请帖,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才甩手递给华嬷嬷,自己捻起面前银盘中盛着的一块凤凰粟米糕,一口咬下,唇齿留香,不由得惬意的眯了眯眼睛:“按说看你对他们的态度,不见也罢,不过我十分好奇,那户人家是怎么有本事欺负父亲大人多年的,因此倒想见上一见。” 正埋头于点心盒中的贾赦听到那声令人振奋的“父亲大人”,急忙抬起头,顾不得嘴角边的点心渣,就啰啰嗦嗦的控诉起来。 璎华公主秉承的原则就是宁珊对谁好,她就对谁加倍好;而宁珊讨厌谁,她就毫不留情的甩巴掌赏脸色。从宫里转了一圈,象征性的回门之后,璎华公主就在护国公府的大堂里会见了一脸讨好之情溢于言表的贾赦一家四口。 当听到贾赦被宁珊称呼为父亲之后,璎华公主毫不犹豫的一个大礼行下去,也叫了一声父亲大人。贾赦当即激动的热泪盈眶,哆哆嗦嗦跟中风似的冲到自己房间里,从多宝阁上抱下来一堆古玩把件,堆到璎华公主面前。一惊一乍的把本来都很熟悉他作风的邢夫人都吓了一跳,继而就心疼起那堆物件儿的价值来了。 邢夫人也得了一句老太□□好的问候,心满意足的不再计较贾赦的大手大脚了。 迎春则是刚一见面便被委以重任,战战兢兢的接下了公主府的库房钥匙,被迫承担起两家管事的众人。 贾琮作为全家最小的孩子,从公主那位奶嬷嬷那里得到了一个份量不轻的红包——公主本人对于见小姑子和小叔子的定式毫无概念——兴兴头头的回书房学习去了。 黛玉和惜春则没能得到公主一个眼角的关注,宁珊也只是让迎春看着安排,于是两人就稀里糊涂的住下了。不过这样倒是很符合她们素日就想要低调的原则——从过去的经验来看,太高调了没有好下场。这里尤其着重强调被宝玉其人重视,那就意味着跟个人隐私和闺名清白统统宣告拜拜。 正是因为太过于了解宝玉和史太君的为人及心思,黛玉在贾家二房约好上门的日子里借口身体不适,躲在屋中,闭门不出,还顺便扣下了惜春在灵纱院里陪她。 这一处是距离迎春的闺房暗香疏影楼最近的院子,也是少数几处府中没有彻底重建,只是修整扩建了的楼宇之一。原本是专门预备款待娇客的客院,这一回被迎春重新划分给黛玉和惜春作为护国公府中的闺房使用。 两人素日来侯府的时候也常住这里,这一回得以名正言顺的正式搬进来,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甚至开心到史太君拐弯抹角的一定要拉她们出去见一面的时候都毫不生气,只是问来传话的丫鬟:“前头聊到了哪里?因何非要见我们不可?” 小丫头柳叶儿原是凤姐儿拨给黛玉使唤的跑腿丫鬟,分家后才上来伺候的,对二房毫无感情,自然也不会向着她们说话,因此兴高采烈的给姑娘学舌道:“这位公主大奶奶着实嘴利的很,老太太三句话里有两句都被她直接顶回去了。二太太不要脸面,想请公主大奶奶帮衬宫里的贾嫔,让她晋位,公主大奶奶却说,她烦死宫中那些嫔妃了,以前叫不上名字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有一个贾嫔,下次回宫定然要找她的麻烦,好叫依仗着她的二房都得瑟不起来。” 黛玉和惜春两人捂着嘴笑的浑身都打颤了,那位二太太,决计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又不了解公主的性子,才敢一上门就跟公主提要求。 本来元春也没得罪别人什么,实在是二太太王氏仗着元春在宫中为嫔就拼命张扬,处处摆着高人一等的谱儿欺负人,才连累的元春也成了众矢之的。黛玉倒是挺同情她的,原本她时常哀怨自己孤身一人,然而看多了不靠谱的父母也会坑子女——特指贾赦和王夫人——心中慢慢也平静下来了。 再想一想有一个混账哥哥糊涂妈妈,以至于不得不自己谋划前程的薛宝钗,不由得越发安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还是莫要想的太多,好生过好眼下的日子也就罢了。如今在人家的公府里住着,享受着跟人家的小姐一样的份例,主子们宽和,下人们也安分,谁都不嚼舌根子,多清净自在呢,还有什么不足?! 这么一想,黛玉越发懒得出去应付史太君等人了,外祖母在她心中还是有些好处的,她不想这最后的一点温情都被彻底抹灭,翻了个身躺回床上,学着贾赦装病的样子,握着心口嚷嚷道:“哎呦,不好,我这心口又疼起来了……”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倒先笑了出来。 惜春也是看多了贾赦的撒泼打滚,一见如今林姐姐都学起来了,也拍着手笑,一边还按着她躺好,嘴里假意道:“没瞧见姐姐不舒服么,床都下不来,可怎么出去见人呢?快些去回话吧!” 柳叶儿抿着嘴笑应一声,道:“是,小婢这便去回话。”说着,一径走回前堂。 璎华公主正端着一碗宫中赏下的,苏州进贡的碧螺春慢慢的抿着,见柳叶儿孤身一个回来,不见黛玉、惜春的影子,嗤笑一声,对着犹自缠磨着想攀亲戚的史太君道:“你说你最疼外孙女,强过一众孙女,可如今人家一听见你来了,吓得都病了。可怜见儿的,往日都是怎么疼爱人家的?” 说完,不顾史太君青白交错的脸色,扬声对陪在一边的迎春道:“你倒也是好性儿,这老太太口口声声外孙女都比你们这些孙女儿强,你还坐得下去陪着说笑?我若是你,早一碗茶水泼过去,甩手便走了。” 迎春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史太君的脸色和眼色,只对着璎华公主行了一礼,道:“嫂子既然不喜欢我在场,那我便识趣儿些,赶快走了才好。”说完,对着史太君等人也行了礼,缓缓告退:“孙女儿知道自己笨口拙舌,又不聪明伶俐,老太太不喜欢也是在理,那便不在这里碍老太太的眼,讨老太太的嫌了。”语毕,再行一礼,款款起身,迈着端庄稳重的步子,扶着丫鬟的手,以绝对符合豪门世家大小姐身份的速度和礼仪走出大堂。 璎华公主收回目光,对着已经气到浑身颤抖,眼看着随时可能来一出昏倒戏码的史太君,毫不客气的道:“得了,跟你有亲的都走了,你还杵在这里碍本宫的眼做什么?” 史太君终于扛不住,华丽丽的两眼一翻白,一头栽进身边侍立着的鸳鸯怀中。今儿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本来自诩在甄贵太妃跟前都有一份体面,从前入宫请安,连皇后都会给赐座,却不料,今日舔着脸上门来同璎华公主打交道,挨足了冷嘲热讽不说,还被直接剥了脸皮,开口驱逐。这对于习惯于婉转说话的史太君十分不适应。 邢夫人却在一边看的精神振奋,牢牢记住每一句对话,打算回去学给贾赦听,两人一道乐呵乐呵。 因为今日贾政也来了,所以贾赦不得不一脸不耐烦的陪着他在书房坐着。这个书房当然和宁珊的书房不是同一间,乃是专门给贾赦修建起来撑门面的,通常贾赦只会把不喜欢的人往这里领,目前进来的第一个就是贾政。 贾政也不耐烦面对贾赦,可是这个家里除了贾赦,别人都不乐意搭理他,白费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诗词朝政,还打算在宁珊面前显一显本事,看看能不能图谋复起一二。之前跟着贾雨村去当师爷,着实让他受够了白眼和嘲讽,忍不下去的贾政自己告假回京了。一个之前还要求着他才能复起的小人如今都可以踩到他的头上了,贾政再也忍不下去,他一定要重回官场,而且要做大官,至少不能让贾雨村之流再踩到头上。 这边正计划着怎么让贾赦领他去见一见宁珊,还没等开口,就听外面一阵大呼小叫,跟着他的长随急急拍门叫道:“不好了二老爷,老太太昏过去了,公主命人把老太太抬出去,二太太也被撵出去了,二老爷您快去门口瞧瞧吧。” 贾赦精神一震,虽然想得到大儿媳妇会替他出气,但是也想不到这气出的这么透彻。啧啧,一个昏过去,一个撵出去,怎么听着就这么畅快呢。 一个高儿蹦到呆滞的贾政面前,贾赦毫不犹豫的揪起他的领子就往外拖,大儿媳妇都动手了,他也不能落后了。 贾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贾赦提着领子勒的喘不上气,张不开嘴,等在门口的长随一见自家二老爷被大老爷拖死狗一样的吭哧吭哧往门口托,吓了个半死,急忙自己抢上前去,把二老爷扶起来,好歹让他能喘过气开口说话。 贾赦早听烦了贾政的废话,他一个四体不勤的老纨绔,拖个人也是不容易,才走到门口自己就没力气了,有人接手正好。当下袖子一甩,冲着门口叫道:“还愣着做什么,给爷撵出去。”霸气侧漏的让人不忍直视。 贾政就这么一肚子火气带着一头雾水的被人推推搡搡撵到了门口。 哆哆嗦嗦指着阖起来的门扉,贾政好半晌才颤抖着控诉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后面的背景音乐是磨蹭着不肯听话离开,犹自缠磨不休惹得璎华公主命人赏了她一对耳光的王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史太君虽然被老二两口子连哭带喊的吵醒了,却坚决不愿意睁开眼睛。今日她们上门完全就是自取其辱,谁能想到,小小一个公主,竟然嚣张到了这个地步。她堂堂超品公爵夫人,在宫中贵妃面前都有一份体面,却在这里被一个小辈折辱至此。 要不是惜命,史太君真想一口血喷出去,来一个横死当场,看看到时候宫里会怎么惩戒璎华公主。然而她太爱惜自己了,素日里保养得太好,以至于今日被气成这样,也吐不出一口血沫子来。 悲愤交加的三人都忘了他们最宝贝的孙子/儿子,还身陷龙潭虎穴,憋着一口气喝命车夫速速驾车回府。可怜贾宝玉就这么被遗忘到了晚饭时分,被不耐饿肚子的小贾琮两句话送出门去了,孤零零一个站在后门口的角门外,就差迎风流泪来表达自己的委屈之情了。 宝玉的小厮们还在正门外的角落里窝着,苦苦等待自家小爷出来的,愿他们入夜前能等到。 宁府中的晚膳照例是男女各开一席,璎华公主不识礼数,打从第一日邢夫人客气的让她坐了上首便一直坐下去了。好在她是公主身份,邢夫人也不是宁珊亲娘,因此也不会因为这个暗自生气。其他人见邢夫人都不计较,当然更加不会开口说什么。华嬷嬷倒是想过是不是应该让公主假意客气几回,但是还没等教她,众人都已经认定了这个座次了,华嬷嬷只好作罢。 男子这一边倒是贾赦坐上首的,宁珊对这些繁文缛节本也不大在意,又因为贾赦是自己认下的亲爹,便让他坐了上首也没什么。他和贾琮一人一边坐在下首,也方便他考察贾琮的功课。当然,如果贾琏也来蹭饭的话,贾琮就会自动往下挪一位。 而贾琏来蹭饭的日子实在太多了,多到贾琮有时候看不见二哥都觉得小寂寞。而贾赦呢,虽然表面上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弃他,可心里却是高兴得很的,尤其是每每听着宁珊和贾琏讨论着他听都听不懂的朝政的时候,一种“老爷我怎么就这么会生儿子”的骄傲之情就会从心中涌出,一脸的得瑟之意,明显的连贾琮都能看懂。 女眷桌上也时有对话,一般都是迎春给璎华公主汇报公主府的诸多大事小情。璎华公主通常直白的告诉迎春,不用多费唇舌,本宫听不懂,然而迎春还是坚持每日汇报。公主大嫂不懂,华嬷嬷总是懂的,她被授命越俎代庖已经十分不妥了,再不定期汇报,她自己都不敢插手了。 因为管理两座府邸难度不小,而迎春也是才接手了管家不到两年而已,时不时就会忙了这边,忘了那边,好在有黛玉时时在后面提点帮衬着,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到十分。然而黛玉背地里帮忙倒还肯,若是让她出面接手一些事情却是不肯点头的。她总是注意着分寸,不让自己显得张扬,甚至在别人家里指手画脚。 原本搬过来的时候,迎春就说让黛玉、惜春跟她同住。因为新改建的护国公府比从前的宁候府大了近一倍,为此甚至把中轴线上的主要露个屋宇或推倒重建,或整座原地平移道新中轴上去。没动土的地方只有宁老侯爷夫妇曾经的主屋、家中的祠堂和宁珊的书房三处,在宋品的极力反对之下保住了。 迎春的闺房也被重建扩大了不少,面积大到住三个小姑娘也不会拥挤,而且两边还修建了新的花厅,也足够容纳三人。 然而迎春一回家便被任命为两处府邸的当家姑奶奶,整日忙碌非凡,院中时常人来人往,净是些来回话、复命、或请示的丫鬟、媳妇、婆子们。黛玉见状,便主动提出带着惜春别院令居,以免打扰迎春管家,同时又表明了自己无意窥探府上中馈的立场。 因为聪慧的黛玉入府第一天就发现了华嬷嬷面对她时若有若无的敌视目光,让她在羞怯不已的同时也尤未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绝不让公主瞧着不开心。像管理家事这种容易被人误会的举动,她更是小心谨慎到了十分。 迎春没瞧出这里面的许多细枝末节,只当她是顾忌着自己客居的身份,才不肯一道住在暗香疏影楼里。因此苦劝半日,方不得不妥协,重新安排灵纱院供黛玉和惜春居住。华嬷嬷见状,略放下心来,也不由暗赞黛玉。 第139章 婚后生活 华嬷嬷是一个十分忠心的好人, 就是容易操心太多。 也许是因为几十年的残酷宫廷倾轧造成了她的多疑,总之,从跟着璎华公主一进门开始, 她就一直在瞎操一些没有用的心。 她第一担心的就是林姑娘黛玉。从见了她第一面起,就暗自担心这位娇柔秀美的小姑娘将来长大了会成为自家公主的情敌。 她第二担心的是公主才过门, 大爷就接回了大小姐, 认命她总理两府所有大事小情,这对于一个正常的新媳妇来说, 无疑是在打脸了。 而华嬷嬷第三担心的则是大爷会让林姑娘和大小姐一起当家理事,两个小姑娘一起出现在公主面前的时候,华嬷嬷急的差点儿就想抓着公主倾囊相授独占相公心意的秘籍了。要知道,当年的先皇后能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牢牢坐稳后位,靠的可不仅仅是出众的娘家和可靠的儿子,更多的还是她的手腕和心计。 不过华嬷嬷有没有把先皇后的本事都学到暂且不知, 光是公主本人的不以为然就够让她头疼的了。幸好, 那位林姑娘冰雪聪明, 又会察言观色,主动避嫌不说,平日里也尽量不踏足敏|感地带, 特别是当大爷在家的使唤,林姑娘尤其小心谨慎,身边丫鬟婆子前呼后拥, 绝不单独和大爷见面, 方方面面的严谨周到, 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而大小姐迎春也对公主十分恭敬又周到,虽然被大爷委任了管家,却并不忽视公主的存在,日日汇报两府人情往来,账目出息,一边尽心竭力的照顾好两处府邸中一干人等的生活,一边小心翼翼的试图教会公主如何自己当家理事,完全没有霸权不放的意思。 华嬷嬷放心之余,也不禁心下暗赞:这两个小姑娘的确是难得的钟灵毓秀,惹人怜爱,怪不得大爷这般冷性冷情的人也独独对她们另眼相看。 放下了戒心的华嬷嬷也十分有眼色,她见这府上人人都敬着公主,却又不过分拘谨,从上到下无一人又排斥防范公主之意,老怀大慰之余,也飞快改变了原定计划。 自从放心相信了迎春之后,华嬷嬷就不急着要教公主学习管家理事等必备技能,而宁珊干净的后院也让华嬷嬷无需传授公主如何警惕防备通房小妾之流,于是,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稳扎稳打牢牢占据大爷的宠爱以及尽快生下一个小爷傍身——老太爷贾赦已经一天三次按照进餐时间定时暗示了,若是再不给他吃颗定心丸,这位以混不吝著称的老太爷保不齐哪一天就要明说了。 到时候,下不来台的还不是她家公主,虽然华嬷嬷内心也在暗自嘀咕:不知道自家公主到底懂不懂什么时候应该适当的表示羞怯? 璎华公主虽然于众多女性背会心计手段一窍不通,但却具备比其他女性更加听话顺从的美德——虽然她只听宁珊和华嬷嬷两人的话。 因此,对于华嬷嬷私下里教导她不必急着争权,先生个孩子保底的理论,璎华公主干脆利落的一口就答应了。并在迎春极力推辞同时兼顾公主府的时候,直截了当的道:“你哥哥和我嬷嬷都想让我尽快先生个孩子,所以我没时间跟你学管家。” 迎春和岳嬷嬷、华嬷嬷同时涨红了脸,只不过前两位是羞的,后一位是囧的——公主也太直接,太奔放,太口无遮拦了。 相比于羞得扭头就跑掉的迎春,岳嬷嬷还能强撑着笑脸全了礼数,替迎春告罪道:“老姐姐,我们姑娘年纪小,脸皮薄,绝非有意失礼于公主。” 华嬷嬷也被自家公主的直接弄得满脸羞愧,尴尬道:“妹妹多礼了,原是我们公主唐突了。” 璎华公主听到这儿,突然插嘴道:“叫我大奶奶。”言语之中,满是对这个身份的满意和骄傲。 这下连华嬷嬷也不好意思了,急忙在公主肩上轻轻一拍,示意她闭嘴,公主从善如流的端起了茶碗。本来打算请小姑子品一品这所谓的宫廷御茶来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子跑的那样快。 有话直说的璎华公主大奶奶再次把岳嬷嬷噎了个够呛,虽然一早就被大爷暗示过,知道这位公主单纯直率又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她身在王府多年,早就习惯了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就应该勾心斗角,早已经忘了天真单纯的女人什么样儿了。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担心公主明着不说,心里也会不喜欢自家姑娘专权,因此一直示意迎春尽早交出管家权为上,最少也要推辞掉接管公主府的重任才好。可惜了,白白折腾了姑娘好些日子,今儿才算知道了这位公主大奶奶的真性情。 看透了的岳嬷嬷不由笑着拉起华嬷嬷的手,快慰似的拍了拍,话中有话的道:“大奶奶提醒的是,老姐姐也该急着改口了。如今咱们一个屋檐下住着,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姐姐有空也往我那里去坐坐,妹妹手上还有些王府里女主子们调养身体的药膳单子,改日抄录了给姐姐送来,帮大奶奶调理调理甚至,咱们也好早日看见小主子。” 华嬷嬷听得连连点头,不及回话,便听岳嬷嬷接着憧憬道:“若大奶奶生的是位小爷,将来必会文武双全,跟大爷一般的出色伟岸;若是为小姐,也能早些替我们姑娘分担内宅,顺便也借光让我偷个懒儿。”这话等于是明着告诉华嬷嬷,自家姑娘无疑把持内宅,随时可以上交,绝不恋权。 华嬷嬷正为自己没跟着公主出宫前那些小人之心的猜疑十分懊悔,这时候听了岳嬷嬷的话,不由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瞒着妹妹,过去也的确有些小心思,防着过大小姐些儿。然而不怕妹妹笑话,我确实没什么大本事的,也未能好好教导过我家公主,现如今有大小姐帮衬着,我只有感激的份儿,日后也要多多劳烦大小姐和妹妹你了。我只管照顾好我们公主大奶奶,早些诞下个一男半女的,也好延续大爷的血脉。至于其他,少不得就要拜托给妹妹了,还请不要记恨大奶奶,一切都是我这老婆子的小心眼儿,大奶奶的为人你也看的透,便是想有些小心思,也是瞒不住人的。”这话是叫岳嬷嬷放心的意思,表明了公主不会对迎春有意见,更不会为难她,和她为敌。 两个惯于婉转表述的嬷嬷相视而笑,都对对方乃是我辈中人表示欣慰,一旁的璎华公主面无表情的品着杯中的敬亭绿雪,对于一切听不懂的对话都视若无睹,非但不参与其中,连最起码的好奇都没有。 跟华嬷嬷套够了近乎,也统一好战线的岳嬷嬷心满意足回去跟迎春汇报道:“姑娘但放宽心,公主那边绝不会忌讳于你,以后尽可以放开手脚,只管拿出嬷嬷教你的本事,把两处府邸都打理的利利索索,漂漂亮亮的就是了,也好叫旁人都看看姑娘的手段。” 岳嬷嬷从不让迎春藏拙,反而有意让她多多彰显本事也是为她日后的婚配着想,毕竟娘家再怎么权势滔天,真正能过好日子靠的还是姑娘家本人的心计手段。 在岳嬷嬷眼中,自己带了几年的姑娘自然是千好万好,然而总归是吃亏在庶出的身份上,而且亲爹的名声也不大好,跟大爷虽然亲密无间,可大爷已经成婚,日后总是会花多些心思在自己的妻儿身上,到那时还能有多少工夫照顾姑娘尚未可知。 因此,姑娘自身的优势越高越好。像当家理事这等最能彰显新媳妇本事、心性的手段,越早熟练起来越好。日后出门交际,就能显得比同龄的姑娘沉稳出众,也好引得那些贵妇人们的青睐,给姑娘多添些筹码。 偏生迎春生性淡泊名利,对权势并不上心,倒是让岳嬷嬷白兴头了半日:“好嬷嬷,我的能耐你最清楚了,哪里是那块材料呢?没得越俎代庖去,惹得别人闲话不说,还白辜负公主大嫂的信任。” 岳嬷嬷一撇嘴,甩着帕子上前,示意小丫鬟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迎春,一杯自己端起来润喉,跟华嬷嬷聊天固然舒服,但也颇费唇舌,许久没有这样拐弯抹角的说那么多花了,一时还倒不适应了。 慢慢喝完了半盏清茶,岳嬷嬷才搁下杯子,给迎春分析道:“我也教导姑娘一两年的光景了,哪里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最是个小心谨慎又不爱争权夺利的性子,可现在又不是让你自己去争取抢,是大爷和公主都信任你,委托给你,那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就该拿出手段来,把事情都处理的妥妥帖帖,也好让大爷和公主都放心不是?” 迎春支着下颌,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茶碗盖,颇为费解的问道:“往常我瞧着琏二嫂子处处防着太太插手官家,也看得出二太太跟老太太的明争暗斗,便是嬷嬷,也时常告诫我掌管内宅的重要性。我便只当世人都是一般,却不想公主大嫂竟是当真无意于此,倒真是有些不明白了。” 岳嬷嬷把迎春揽在怀里,摸摸她的发顶,顺手拢了拢微散的鬓角,慢声道:“摸摸教你的那些,都是素日在王府后院常见的手段,也不是到处都适用的。比如咱们府上就很用不着那些小算计,姑娘乃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大小姐,下人们也都乖顺又忠心,因此不用担心旁的,除了防着些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不晓得是谁安插过来的坛子,旁的时候就只用最正大光明的手段把事情都理顺就好。这实在是最轻松不过的。” 迎春点点头,笑微微道:“我知道,这个家里,只要敬着大哥哥和公主大嫂就好,便是老爷和太太都不管事儿,实在是最简单不过了。” 岳嬷嬷笑道:“所以,嬷嬷教你的那些,只要记着就好,等将来出了门子,情况变化,嬷嬷自然会再提点你的。” 迎春俏脸一红,扭头蹭到岳嬷嬷怀里,不依道:“嬷嬷都说些什么呀?谁要出什么门子的,我还要帮公主大嫂管家呢。嬷嬷才说了让我只管放手施为,马上又扯些其他的做什么?” 岳嬷嬷揽着迎春在怀,摇晃着,轻声笑道:“好好,嬷嬷不说了。” 迎春见岳嬷嬷把她当小孩子哄,不由得撅起嘴,从嬷嬷怀里爬起来,又羞又想笑,最后胡乱抓了几部账本,找借口道:“我去给大哥哥汇报这个月的账目了,顺便叫人去瞧瞧连通两府的角门修的如何了?嬷嬷且回房歇着去吧。”说完,快步走出去了。 在花园里饶了两三圈,觉得脸上的红晕散的差不多了,迎春才带上丫鬟,慢慢朝家中的议事厅走去。这里是除了宁珊书房外的第二重地,往往都是和二哥贾琏讨论朝政才来的地方。不过贾赦为了显示自己也是关心朝政的,有事儿没事儿就往这里跑,扯着宁珊陪他聊天。可贾赦一知半解的地方实在太多,有时候宁珊不乐意给他解释了,便叫迎春也来汇报事情。 才进了院子,走到回廊下,便听到贾赦高声的反对透过湘绣门帘传了出来:“我不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 迎春脚下一顿,莫名觉得心头一紧。遂轻轻摆手示意丫鬟不要请安,也不掀帘进屋,只蹑足凑到门边,偷听屋中谈话,果然又是关于是否出征南疆的争议。听得迎春只对东平王恨得牙痒痒,做什么就废材成那样?打不赢北疆也就罢了,现如今连自己老地盘的南疆也摆不平,还要连累大哥哥又被太上皇点名,想让他出征。 宁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你同不同意并不重要,除非你的话比圣旨有用。”皇上姑且不论,太上皇却是个不肯吃亏的,先前被他算计了一回,缴个匪患的兵力就换到了璎华公主下嫁,这对太上皇来说无疑是个赔本的买卖。接下来肯定会再折腾他出兵一趟,不管是去哪里,走一趟,才好从皇上手中抠出些兵权来。 太上皇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把皇上手中的兵符握到自己手里。宁珊有时候不禁会想,若是真的帮着太上皇把皇上的兵权都夺了去,太上皇会不会废掉眼下这一位,换一个不那么丢人现眼的登基? 若真能如此,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可是宁珊不太确定旁的皇子王爷都是些什么德行,因为皇上的猜忌和太上皇的防备,让其他皇子王爷至今都没能掌握实权,没有实际参政过的人一旦掌权会是个什么样儿,谁也说不好。倘若换上来的还不如目前这一位,那还是少折腾些好。 宁珊犹自琢磨着,就听贾赦不满的哼哼唧唧道:“你别糊弄爹,我知道你压根儿不停画上的话。”听了宁珊和贾琏那么些天的商谈,饶是迟钝如贾赦也看出宁珊对着皇权的毫无敬畏了。 外加有资格上朝之后看见的那些两皇之间的龌龊,和自家大儿子的军威赫赫,权势滔天,六部之中又四部都是他的同党,或者干脆就是自己掌权,活似一言堂一般。贾赦已经明白了自家大儿子越来越不尊重龙椅上的那位的底气。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璎华公主的面子上,宁珊偶尔倒还会按照太上皇的意思做些事情。贾赦摸不清这是因为太上皇龙威犹存呢,还是出去对岳父的一丝敬意,因此一时不好把太上皇也扯到谈话中来。 宁珊轻笑一声,他早已听到门口沉重的出气声,这时间会来这里的,除了迎春不会有别人。想是迎春关心内情,不自觉泄了气息出来。因着有意叫她安心,便也挺高了些许声调:“皇上说的话自然可以挑着听,可是一旦写在圣旨上,那还是有必要遵旨的。”他现在还没有树立起庞大到可以无视圣旨的权威,因此面子上还是要假装敬着两皇些的。 何况,他本来也曾有意与西南的军权,眼看着东平王自北疆失利之后昏招频出,越发怒火中烧,顾前不顾后的连老地盘都快压制不住了。如今正是好机会,往那边走一趟,夺了西南的兵权来。 贾赦想不到那么远,只知道看着眼前的状况,拖着长腔抱怨道:“太上皇怎么肯让皇上发圣旨?”今年一开笔,太上皇就开始活跃于朝前幕后了,好几回连他都瞧见那圣旨上除了玉玺的朱砂印之外,还有太上皇的私玺在上面,要不然根本就发不下去。 第140章 分析朝政 宁珊见贾赦对朝廷现状并非一无所知, 也有意教他一些,便耐着性子分析给他听:“虽说太上皇越来越活跃,手上也牢牢掌控着不少老臣,但毕竟名正言顺的还是皇上, 若他认真要和太上皇分庭抗礼,也并非毫无可能。毕竟还有许多新上来的臣子,并不忠于太上皇。而且, 历朝历代,哪里都少不了墙头草的存在,只瞧着谁能占到上风, 就倒向谁。因此,两厢对比下来, 太上皇也不是占尽优势, 皇上也并非全无把握。” 贾赦揉着额角,只听得头昏脑涨, 不禁抱怨道:“那么大的年纪了,还瞎折腾些什么,好好的颐养天年不好么?已经做到了太上皇,还嫌哪里不足呢?这天底下, 再没有更尊贵的了。”迎春听得暗暗点头, 赞同不已。 宁珊笑道:“地位虽然尊贵, 可实权却也没了许多, 对于曾经坐过龙椅, 掌控天下的人来说, 失了权利才是最无法容忍的。” 贾赦还是不解的摇头,宁珊只好再进一步说明道:“就比如爹,过去袭爵人,做着一等将军,可是那荣府里里外外,哪里有一点儿是你能掌控的呢?便连印信都是贾政握在手里的,一应人情往来全由二房出面,你可就能甘心?” 贾赦这才长大了嘴,若是这么一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太上皇的心思,只是他还有些不懂之处:“可我太上皇和皇上的情况毕竟跟我和政老二不一样啊,太上皇是自己传位给皇上的,我才是逼不得已被政老二和老太太联手架空的。你瞧着我现在把爵位给了琏儿,不就再也没插手过那府上的事情?” 宁珊顺着贾赦的思路想了想,也不禁承认贾赦和贾琏的关系才比较符合太上皇和皇上的境况,用政老二打比方的确不恰当。“不过你肯让爵,那不是因为你有了更高的爵位么?可太上皇让了皇位却没有得到更大的权利,自然就会不甘心。” 贾赦摇头晃脑的道:“要么就干脆别禅位,这给了人家的东西又往回要,吃相也忒难看,连我都懂得的道理,那一位怎么反倒不懂事儿了?” 屋外的迎春,屋中的宁珊动作一致的撇了撇嘴,算是赞同贾赦的意见。宁珊道:“没掌握过权利的人自然是不知道权利的妙处,太上皇毕竟曾经一统天下几十年,如今突然让他放开权柄,落差巨大,一时半会儿的是转不开这个念头的。何况,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一位也实在不是个聪明的,若是个聪明的,何妨表面上依旧由着太上皇,暗中培养自己的心腹替换掉太上皇的手下,慢慢图谋自己掌权,也不至于想现在这样闹得明面上纷争不断,还让人看出他不敌太上皇之处。再这么僵持下去,只怕肯臣服于他的人就要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少之后会怎样呢?”迎春耐不住,终于掀帘进屋,急急问道。 贾赦被吓了一跳:“死丫头,躲在哪里吓唬你老子呢?” 宁珊微微一笑:“我还道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呢?这么快便耐不住了么?” 迎春一听,知道自己早就露了马脚,面上不由得一阵烧红,却也没忘了自己的目的:“大哥哥,若是皇上的拥护者越来越少会怎么样呢?朝堂会不会动荡,能不能波及到你?” 宁珊道:“我是太上皇的女婿,若是太上皇占上风,我自然只有更进一步的道理。” 贾赦听得喜形于色,迎春却摇摇头,不肯相信:“皇上还是太上皇的亲儿子呢,不是也说打压就毫不留情么?这天下无父子,想来女婿自然更加不放在眼中。”贾赦乐到一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宁珊白了贾赦一眼,道:“你还不如迎儿看的透彻呢,我瞧着,你倒不如把那身官服让给迎儿,让她去上朝排班算了。” 迎春急道:“大哥哥,你别扯些旁的来避开我的问题,快些告诉我,你可都安排好了?” 宁珊两手一摊,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安排什么?” 迎春支支吾吾:“我并不懂得朝政,不敢乱说。可是嬷嬷教过我,反复无常的上位者不可信任,不可依靠,想那王府中都是如此,故而我觉得皇家就越发……” 贾赦听得忧心忡忡:“这皇家可真是麻烦,有什么事情他们就不能关起门来自己解决?非要每次都闹得朝上朝下一起人心惶惶的干什么?”当年先义忠亲王叛乱,众王夺嫡的时候贾赦虽然还未参政,却牢牢记得那阵子的血雨腥风和贾代善、贾代化等人出生入死,几乎是用半条命换来的救驾之功。 宁珊叹了口气,道:“天家无私事,何况就算他们想关起门来自行解决,也少不了妄想那从龙之功的功利之辈从旁搅和,你们家那二房和老太太,不就是因为打着那样的主意才把好好的女儿送进宫里去伺候人么。只可惜,那是个无宠又无子的,她们借不上力,只好另行谋划。” 贾赦和迎春听得大吃一惊,贾赦尤甚,几乎跳起来叫道:“太上皇和皇上都还没掰扯明白呢,她们就惦记上下一代了?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宁珊摇摇头,尽量用最简单的大白话企图让贾赦明白:“你们家那个老太太倒是个精明人物,也或许是她当年从贾代善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横竖她比你们看的都透彻一点,知道以太上皇的脾气秉性来说,一旦皇上被废,他也等于是自打耳光,绝无颜再度自行登基,是一定会挑一个更好拿捏的新皇的。” 喝了口茶,宁珊在贾赦父女俩焦急催促的目光中加快了语速:“那六王爷、七王爷虽然也是亲生儿子,但毕竟都那么大的年纪了,性格已定,主意又正,哪里有还未参政的小皇孙好掌控呢?所以,那两位也是坐不上龙椅的。现在皇上的儿子们,一旦皇上被废,身份也就不正了,尽可以不用多加考虑,所剩的也不过就是在六王爷、七王爷的儿子里挑一个最没用的出来当傀儡罢了。” 宁珊暗忖,那贾家的老太太八成也就是打着再送一个孙女出去的主意,正在六王爷和七王爷的儿子里衡量呢。不过迎春已经跟着他了,必然不听那老太太的使唤,惜春又是东府的,那老太太是绝不肯让东府跃到西府头上的,剩下的也就只有那政老二的庶女了,也或者她养着外孙女儿也可能会预备为此所用,毕竟林氏方方面面都强过那贾探春许多。 迎春听得瞠目结舌:“一国之君竟然不是选最优的,而是选最差的,一旦太上皇……一个无用的皇上又该如何治理国家?”太上皇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连她一个小丫头都会想到的事情,太上皇竟然就想不到么? 宁珊冷哼一声,不屑道:“他怕是听多了‘吾皇万岁’的奉承,真以为自己能活到天长地久呢,哪里会去考虑身后之事?”自古帝王盼长生,不管是亡国之君还是开国之君,一旦坐上了龙椅,想的都是如何坐的长久,所以求神问道之举自古不绝,所谓长生秘诀也一直备受追捧,造成了历朝历代都有些佛门道家中人被封为“半仙”、“真人”的,受到皇室的宠信。那贾代善的替身张真人不就是一个例子么,东府的贾敬官场失意跑去修道,多半也是受了这个的影响。 贾赦越听越头大,不由忧心忡忡的道:“珊儿,要爹说,你干脆辞官算了,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参合这些纷争倒也罢了。” 宁珊道:“如今我这个位置,轻易退不的,身后还有不少支持我的同僚们,我若是退了,又置他们于何地?” 贾赦大惊:“珊儿,结党营私是大忌啊,你怎么能做这个?” 宁珊好笑道:“结党营私是大忌?那你们所谓‘四王八公’、‘四大家族’又算什么?这朝堂上有谁能做个孤臣?便是有,也是个早逝的命,甚至可能累及家人。自来纯臣、直臣都难为,何况孤臣乎?我便是不主动去结党,凭我现在的权势地位,也会有人主动靠拢臣服的,挑些可用之人为我所用,有何不对?” 贾赦还是头一回被人直接挑明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四王八公”也是结党营私,被吓得不轻,一时说不出话来。迎春脑子反应得却快,张口就问:“孤臣易早逝?那林妹妹的爹,是不是就因为……” 宁珊轻笑一声:“我对那位林大人了解不多,但从邸报上来看,他任盐课御史的时候,江南一带交上来的赋税是现在的一倍还有余,想来是个能力出众的忠臣,只可惜,没跟对主子,落得个官场倾轧,死于任上的下场。不过究竟是真的病重而亡还是有什么隐情我就不清楚了,横竖那个下场不算美妙。” 迎春听得满心纠结,手下无意识的绞着上好的贡缎手帕,拧的花边都开了线:“我单只知道征战沙场危险重重,却不知道这风平浪静的京中也有这么许多阴私险阻,倒真不如像爹爹说的那样,辞官归隐算了,一家人在一起,不求多大的富贵,只一个平安便极其难得了。” 贾赦还在两眼发直中,倒是能听清迎春的话,也知道点头附和,只是嘴里仍旧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究竟想说些什么。 宁珊对着迎春点点头,似是赞同她的想法:“我才从边城回来的时候也想过退步抽身,只是那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行动,如今却是不好退,也不想退了。”两皇的做派越来越让人难以尊重,而世家子弟本就不已皇权为上,若是碰上难得的明君倒也罢了,这样两个越来越靠近昏君边缘的上位者简直让人想推翻了事,哪里还会有敬畏? 而一旦失了敬畏,手中兵少粮少钱更少的皇上比之五胡乱华时期的小国宗主还不如,以宁珊如今手中的兵力和北疆、海疆两地的屯粮,大可以揭竿而起,拥兵自重,沿长江划分天下,最少也是一个并肩王。只不过现如今百姓还算安居乐业,他也不愿意为一己之私多造杀孽,便绝了这个想头,只不过仍旧防备着有朝一日皇帝更加昏庸,甚至防备他功高震主,现如今留好后手,为的是到那时好有一搏之力,不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迎春秀眉纠结,满心的忧虑,低声道:“不想退了?为何不想退了?”是因为退无可退?还是因为想更进一步所以不退了?可是如今,大哥哥已经是护国公了,民爵中最高的地位,再进一步要进到哪里?封王么?从前的四个异姓王如今倒了一半,剩下两个也是郁郁不得志的,以大哥哥的才华手段,心计能力是必不甘于此的,那么,是皇家的王?莫非大哥哥是想…… 迎春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身冷汗,哆嗦着不敢说出口。宁珊好奇的瞧着她一张小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也不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不由提高声音叫道:“迎儿,怎么了,在想什么?” 猛听到宁珊的声音,正在胡思乱想的迎春吓得浑身一震,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用帕子捂着脸,踉踉跄跄的往门口扑去:“我有些身子不适,想回房去躺躺。”说完,也不等人回话,一把扯开门帘就奔了出去,转眼便被跌落在地的湘绣挡住了远去的身影。 贾赦和宁珊坐在议事厅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今日性情大变的迎春是受了什么刺激,甚至都还来不及问一句她到底是过来干嘛的,这人就不见了踪影。 一路跌跌撞撞走回闺房,多亏有司琪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半路的迎春甩开所有人,命司琪守住房门,只说要独自静一静。留守的绣橘也被撵了出去,好奇的拉着司琪低声问长问短。 司琪这个丫鬟忠心是有的,胆子也大,但脑子实在不算灵活,最起码跟不上迎春的思路,因此绣橘怎么问,她也只能摇头,她自己都没听明白老爷和大爷的谈话呢,还指望她能猜到迎春的心思么?绣橘无奈,只好和司琪一道守着房门,留心听迎春叫人。 迎春躺在床上,心口突突直跳,半天不能平静。她的想法太大胆也太狂妄了,只是想一想就把自己吓个半死,对谁也不敢吐露半句。她不知道自己是盼着大哥哥别走到这一步呢,还是希望大哥哥能心想事成。 衡量了半天,又不由设想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也许大哥哥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她也不敢去求证,只能憋在心里。这一天又是惊又是吓的,还顶着一身汗走了半日,一宿没过完,迎春便浑身火烫,发起烧来。 第141章 挑拨上皇 迎春莫名病倒,又得了太医一个“忧思过重, 需要静养”的医嘱, 瞬间就难倒了一大家子人。 这可是两府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她去静养了, 两府上可就全乱套了。 璎华公主不是能当家理事的料, 饶是有华嬷嬷帮着也立不起来, 何况现在华嬷嬷也没心思去争管家权了,帮着公主调理好身体, 早日剩下继承人才是头等大事。 惜春年纪太小, 自己屋里的事情都还理不顺,让她当家,说不定还不如璎华公主呢。 于是,林黛玉临危受命,被贾赦硬扯出来, 让她和邢夫人一道管家。 邢夫人或许早年曾经有过一展手段的雄心壮志, 但是老太君的优渥生活显然抹平了她的斗志,如今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邢夫人连迎春整改过的账本都不会看了,让她管家比惜春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邢夫人和史太君王夫人有着同样的问题,就是都十分敬畏那个黄圈子里出来的人,家中有璎华公主坐镇,便是请她管家, 她也不敢沾手。 黛玉迫不得已, 一个人扛起了管家的重任。这回华嬷嬷倒是不防着她了, 横竖也知道了这姑娘没有给驸马爷当二房的念头,便也不怕她掌握府上中馈。何况有她出面管家,正好可以让华嬷嬷腾出空儿来好好给璎华公主调养身体。 黛玉等于是被硬赶上架的,便是想推辞,也找不到该向谁推辞。 迎春病得突如其来,整天都昏昏沉沉的,谁也不敢再让她操心什么; 惜春又小,遇上事情只会两眼含泪,手足无措,而且她还不是这家的正经主子,按照贾赦为基础论血缘,比黛玉还远上几筹呢; 璎华公主不懂管家,也没兴趣学; 邢夫人虽然也挂了个名儿,却仗着长辈的身份一直支使黛玉,黛玉还能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先顶上去,同时遣了大批丫鬟婆子去照顾迎春,务必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健康。 迎春的病乃是被自己吓出来的,跟黛玉以前伤春悲秋自己折腾出一身病来有异曲同工之处。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在贾府,黛玉的病没人重视,也没有好医好药,生生被拖成了大症候。 而迎春一倒下,惹得全家人都围前围后不说,太医院专门给后宫瞧病的几个太医更是流水一般被轮流请来,人参燕窝虫草等金贵的药材堆了一屋子,大厨房里每日变着花样做些清淡有营养的饭菜,丫鬟婆子们苦口婆心的劝着她多用一口,如此这般被捧着养病,想不好都难。 又有惜春每日里眼泪汪汪的陪着她,黛玉焦头烂额的忙着处理事情还不忘日日来瞧她,陪着说笑解闷,迎春是个知道好歹的,外加对于宁珊信任十足,渐渐的也就强迫自己忘了当日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可有时候一个人独处,又难免想着,万一没有想错,自己也不能再病下去了。横竖对于两皇,她敬畏是有的,尊重却不多,只想着,日后凡事看大哥哥的行动便是,自己本就帮不上忙,越发不能再拖后腿了。这么一想开,心结也就去了大半,再有好医好药的养着,众人精心的伺候着,不过数日,也就好全了。 不过心里到底存了这段心事,日后一言一行中便由不得带上了一丝深意,凡事都多想了一层,时时惦记着自己不能拖累了大哥哥,对于管家和照顾公主大嫂便越发的上了心。 毕竟,万一事情真像她想的那样呢?那么自己管理好后宅,照顾好大嫂,让她早日诞下公府继承人,也就等于是变相替大哥哥出了一份力了。这么想着,迎春不由对璎华公主的膳食服饰等日常起居越发热心周到了。 华嬷嬷感念迎春对璎华公主上心,日日请安问候,关照衣食起居,十分周到,便想着投桃报李,也对迎春好一些。然而她一个嬷嬷,钱财又不多,地位也没多高,人脉也基本断绝了,能做的也只有多夸奖几句罢了。 这一日,宁珊下朝回家,同璎华公主一道用晚饭,华嬷嬷便借机在宁珊跟前替迎春邀功道:“如今大奶奶这里日常饮食全亏了大姑娘精心照料着,道道菜都是大爷和奶奶爱吃的不说,营养也好,色彩也好,口味又精细,真真再没有比大姑娘更妥当的孩子了。那样的气度手段,便是做娘娘都使得了。” 这本是一句带口之言,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们夸姑娘最爱说的一句便是“入宫做娘娘都使得”,其实不过是说顺了嘴,压根儿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却不料,竟惹得宁珊面沉如水,扔了碗筷,冷声道:“嬷嬷倒是瞧得起她,只怕却并没有那么大的造化。” 璎华公主也放下碗筷,虽然不懂宁珊的怒气从何而来,却也知道告诫华嬷嬷一声:“嬷嬷这话以后别说了,那宫里是个什么好地方不成?没得糟蹋了妹妹。” 华嬷嬷急忙告罪,宁珊“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气氛终究僵硬了起来。 几日后,华嬷嬷才从岳嬷嬷那里打听到,原来是惜姑娘的哥哥和侄子,从宫中打听到了今年选秀,皇上有意纳了迎春为妃,以此控制宁珊,顿时了然。 说起贾珍父子兄弟三人,大本事没有多少,搞歪门邪道却十分拿手。自从旧年里,贾蓉买通了大明宫外围打扫院子的小太监,打听出了璎华公主的信息,被宁珊表扬了一番之后,整个人对于打探小道消息就越发起劲儿了。 贾珍也不甘落后于儿子,三个人又都是在家里被惯的无法无天的主儿,又有宁珊撑腰,在官场上也颇为吃得开,便越发没了顾忌。 又或者贾家人的胆大包天都是一脉相承的,跟史太君王夫人等人一样,贾珍三人也是一面敬畏着皇家,憧憬着能当皇亲国戚;一面却又胆大包天,对于插手宫廷兴致勃勃。贾蓉和贾蔷俊俏的长相让他们在青年女官之中尤为如鱼得水,轻易便可打听到不少琐碎情报。 关于皇上意图染指迎春并黛玉的龌龊心思,便是贾蓉从乾清宫侍奉茶水的一个下品女官那里听说来的。那女官说的时候还颇为羡慕,想来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便是出宫也没个好结果,便一心想在宫里挣个一席之地,难免就羡慕迎春黛玉等出身显贵的闺秀,一遭入宫选秀,便能有个高位虚席以待。 贾蓉得了这消息,倒是好心告诉了贾蔷,原想相约去给宁珊和迎春道喜,讨个赏。却不料,贾蔷道:“我瞧着宁大叔素日那意思,并没有让二姑姑入宫邀宠的意思,咱们还是保守些,别道贺了,只是把事情透露给宁大叔并赦叔祖父,先瞧瞧他们都是怎么个意思,届时随机应变。” 贾蓉自知不如贾蔷头脑灵活,倒是很肯听他的话。两人便相约,下一个休沐日去护国公府,打着探望小姑姑的旗号,伺机向宁珊汇报。 果然被贾蔷料中,宁珊听了非但毫无喜色,面上还有些愠怒。贾蓉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听了贾蔷的话,一面随口找些措辞宽慰一二,免得被宁珊的怒气扫到。 宁珊当然不至于拿好意给他递消息的人撒气,便嘱咐贾蓉、贾蔷不要再将这件事说出去,一面又嘱咐他们,如果传递消息的人可靠,不妨再多打听打听。贾蓉、贾蔷满口应承了,拿了宁珊的赏,得了日后有机会便提携他们一二的承诺,也没去见贾赦,直接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后面贾赦听人说东府两个小侄孙来了,溜溜达达的背着手过来准备听人奉承他是老太爷,却不料,转了一大圈也没见着贾蓉、贾蔷两个,不由好奇问道:“珊儿,听说东府的小子们来了?怎么不见人影?他们来做什么?是不是给我老人家请安呐。” 宁珊毫无温度的扫了一眼过去,贾赦顿时缩起了脖子:“想来你们是有正经事要谈,我还是后面园子里逛逛去吧。”说完,脚底抹油就想溜走,被宁珊提着嗓子叫住:“跟你说件事儿,以后家里丫头的婚事你别插手,我暂且留人几年,还有用呢。” 贾赦满口应承了:“这是你家,自然一切都由你做主,不过几个丫头么,多养几年也费不了几两银子。”说完,转过弯儿来,小声问道:“感情那俩小子是来提亲的?给谁?” 宁珊斜乜他一眼,道:“横竖不是给你,且去逛园子吧,嘴上严实些,若走了风声出去,别怪我把你丢回去给二弟。”贾赦顿时面色严肃,郑重表示自己绝对口风严密,一面好奇心重重的出去溜达了。 宁珊起身到后宅去找了璎华公主,道:“珞儿,几时要回宫,替我捎句话给太上皇。” 进来胃口不错,一有闲空嘴上就不得闲的璎华公主丢下啃了一半的翡翠甜饼,抹抹嘴角,正色道:“我几时都不爱去那个宫里,这你是知道的。不过你的事要是着急,我这就可以去传话。” 宁珊走近前去,拿过璎华公主胡乱抹嘴的帕子,轻轻替她抿去脸颊上黏着的糕饼渣子,又左右瞧了瞧,没有蹭花胭脂,才搁下帕子道:“倒也不是很急,只不过最近瞧着皇上无事生非有些不快,想找点儿不自在给他,瞧着开心开心。” 璎华公主一拍手,大笑道:“很是,瞧着他不开心了,咱们都开心。你说,要我传什么话。” 宁珊轻笑一声,道:“无非是太上皇想着要立储,皇上却犹豫不决的事儿,我这个做人女婿的,少不得要替太上皇分忧了。” 华嬷嬷听到这儿,果断扭头出门,把门口守着的丫鬟都遣散了,自己守住门口,不叫任何人近前。 璎华公主好奇道:“你选择支持我哪个皇侄儿了?” 宁珊道:“一个也不选,我不过是要给皇上找个不痛快,让太上皇开心开心罢了。你去跟太上皇说,想打皇上的脸,不一定要选择立储,也可以追封。就说你近日梦见你母后郁郁寡欢,心疼儿子,想给儿子讨一个平反,且瞧瞧太上皇怎么说。” 璎华公主和前义忠亲王的母后是一个相当有心计手腕的女人,活着的时候牢牢守着后位,把儿子送到了距离储位最近的地方,风光了二三十年。死后也成为了太上皇心头的朱砂痣,饶是儿子起兵夺嫡又失败了,也没影响她的凤座,仍然被葬在皇陵中属于皇后的位置上,丝毫不曾动摇。 宁珊想赌一赌,这位颇有头脑的无缘岳母在太上皇心中究竟地位几何?比起那个传说中盛宠不菲的甄太贵妃如何? 璎华公主不明究竟,但却听听话的照着传达了。太上皇顿时陷入沉思,都忘了叫璎华公主先退下,就背着手在大明宫里踱起步来。璎华公主见没人理她,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把太上皇跟前小几上摆放的点心挪到自己跟前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她近来胃口被养的打开,时不时就觉得饿,想些东西吃,家中为了供应她,早已被迎春下令,要在各处都摆满糕点糖果等零嘴儿。 太上皇背着手在大明宫前殿满地转悠,越转越觉得璎华今天来给提的建议真是太好了,就应该好好打一打那个儿皇帝的脸,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地位。太上皇越想越兴奋,禁不住一拍手,招呼戴权道:“速去内阁传寡人的话,就说寡人要追封先皇后并嫡子,义忠亲王不足以匹配我儿的尊贵,要追封为太子,皇帝才合适。” 戴权傻眼了片刻,还是很伶俐的记得接话。他是大明宫的首领太监,就算想投靠皇上,皇上也不可能信任他的。因此戴权早就打定主意,待服侍太上皇归了西,他就自请去守陵,虽然过得日子苦了点儿,可好歹能保住一条命,最起码也能有个忠义的好名声。 璎华公主对于太上皇的打算摸不着头脑,但是回家同宁珊一说,宁珊立刻便明白太上皇这是听懂他的意思,准备追封前嫡子打脸当今了,不由一笑,做儿子做成这样,让亲爹恨不得扒了他的脸皮摔在地上踩,当今也算是一绝了。 正笑着,忽然想起贾家那个老太太跟自家傻爹的关系了,似乎与太上皇和当今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得暗中警惕起来,他能说动太上皇给当今没脸,靠的是孝道和太上皇至今仍旧手握重权。 而贾家那个老太太手头上的人脉也不少,四王八公更是抱成团,虽然他已经把傻爹拆出来了,但是那老太太似乎仍旧跟北静王、东平王等的后院当家太太们有来往。若是哪一天,她也动了歪心思要踩傻爹一脚,自己也应该防备着些,最好是在那之前就把傻爹的位置再抬一抬高,让她无处下手才好。 对于这个又傻又乖还明显偏心眼儿又肯维护自己的爹,宁珊还是十分照顾的,何况,以他如今的地位权势,自己的亲爹都护不住,再给别人踩了也够丢人得了。便是冲着自己的面子,也应该把傻爹护的再严密一些才好。 宁珊摸了摸下巴,感受到了璎华公主“闲的什么都不会”却还非要展现柔情替他修理的胡茬的刺手,虽然自己并不介意形象,但是娇妻的好意以后还是谢绝的及时些更好。 宫中的皇上自从知道了太上皇大张旗鼓要追封先皇后母子俩就彻底发疯了,把自己关在宫室里砸了一屋子都不止。 他当初被临时点名接了皇位的时候就想要追封自己的生母来图个正名,可是太上皇却不让,嫌弃他生母出身太低,不配被追封为后,挪进那重金修建的,将来属于自己的陵寝中去。故而,皇上的生母至今仍旧是个才人的名分,连死后的尊荣都没有,而皇上也至始至终没有得到嫡子的身份,这也正是他被原茜香国出身的贵嫔三言两语就挑拨的打压自己的皇后母子的原因之一。 他嫉妒啊!名不正言不顺了这么些年,别人不说,自己心里都窝火。 结果现在才知道,这种屈辱原来还可以更盛。那欺人太甚的父皇,为了打压他甚至不计较死鬼二哥曾经意图造反将他推下皇位,而打算追封他为先太子,甚至还要给一个皇帝的谥号,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吗?让世人都知道,他软弱无能的甚至可以被一个死人踩上一头。 这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第142章 追封义忠 乾清宫中, 满地的狼藉很好的诠释了所有者的心情。 皇上赤红着双目, 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一丝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恐慌。 他从来就知道, 自己一直没有受到过重视和尊敬。从小的时候开始, 作为生母出身最低的皇子,他就是其他兄弟欺负的对象;到后来成年,出宫开府封王, 他得到的一直是最差的工作,最破的府邸和最少的银子。 后来,突然有一天, 他那个天之骄子的二哥就造反了,虽然事情的起因和经过他都不甚明确,但是他们那位偏心的父皇因此备受打击,重病退位, 传位于他却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然而,在他已经成为皇帝三年了的现在,他的好父皇,竟然想要追封那个逆谋的二哥,让一个死人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踩到他的头上来。 皇上忍无可忍, 出离愤怒。 然而, 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起码, 权势依旧弱于太上皇的他, 再怎么愤怒也无法改变那个偏心眼儿又雷厉风行的父皇已经做出的决定。 宁珊完美的扮演了一个被璎华公主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的好女婿的角色, 在朝上对于太上皇提出的任何意见和建议都点头称好, 纵得太上皇越发得意洋洋。 贾赦和贾珍等都对于太上皇忽然提议要追封传说中起兵谋反却坏了事的义忠亲王大为惊讶和恐惧, 但是这俩人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为宁珊马首是瞻,一见宁珊这么鼎力支持太上皇,俩人也瞬间扔了一肚子有的没的,开始随声附和起来。 北静王极其一干本来抱定了信念坚决与宁珊作对到底的党羽都陷入了痛苦的思索当中。本来他们是走反对宁珊路线的,然而这一回太上皇的提议十分符合他们这些老牌太上皇党羽的利益。 本来么,新皇对他们这些人打压过甚,又一力提拔和他们为敌的新贵,包括许多之前没有拥护过太上皇的后妃的母家,这就严重影响了传统老牌势力的利益和优势。如今太上皇亲自出面,暗示新皇地位不正,最起码是没有原义忠亲王正,这对于四王八公等利益集团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如有可能,趁机把新皇拉下水,将原义忠亲王那个继承了爵位的庶子义忠郡王捧上龙椅,这可是现成的从龙之功。而且还是有太上皇支持的从龙之功,完全没有风险。比起再等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从新皇现在这群皇子中选择新主来的又快又方便,这么大的诱惑,谁舍得错过呢? 最起码,北静王是不想错过的,自从和宁珊公开翻脸以后,他在朝中的地位简直每况愈下,这对于一个一直披着贤王的皮却始终野心勃勃梦想做权臣的人来说实在太难以忍受了。唯一不爽的是,太上皇竟然把宁珊也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这样一来,从龙之功的利益岂非要同宁珊一起分享了? 这也很让人咬牙切齿。不过一切都是后话,就不信义忠郡王会放弃他们这些当年拥护过他父王的老臣改去捧宁珊,而他的后台,也不过就是个老的快入土的太上皇罢了。 北静王一边咬牙切齿的衡量得失,一边难以停止嫉妒的愤愤回忆璎华公主和宁珊大婚当时,他也曾参加的喜宴:不曾想那个璎华公主竟是那般难得的绝色,早知如此,不如自己收了,也能顺势拉近和太上皇的距离,更添信任。这回倒好,一个美人儿,一份前程,白白便宜了那个该死的武夫了。 宁珊当然不知道自己不止前途,连妻子都成为被北静王给恨上的原因了,不过即使知道了也无所谓。撺掇太上皇追封原义忠亲王不过是为了给皇上点儿难堪,让他收收心思别算计自家妹子罢了。至于到底能不能成事,他并不在意,反正自己的本事放在这里呢,谁当了皇上都得对他客气三分。 宁珊下朝,准备回家,贾珍眼疾手快,一个健步蹿上前去,愁眉苦脸的望着宁珊,可怜巴巴道:“大兄弟,哥哥这里,有些话想跟你说说,关于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提议,哥哥想讨个主意,你瞧着,现在可方便?” 宁珊无语的看着一边询问他是否方便,一边使劲儿往他车厢里挤的贾珍,心中也不无好奇,这家伙一向都是天塌了等高个子撑的惫懒性子,几时会为了朝上的事儿跟他讨主意? 再一回头,猛见贾赦犹如背后灵一般,眼看着就要贴到他背上来了。脸上带着阴测测微笑的贾赦,用轻飘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幸灾乐祸对贾珍道:“珍哥儿,现在害怕大祸临头啦!早有点儿远见,当初就不该听那老太太的挑唆,现在想起找我大儿子讨主意,晚啦!除非你有本事让她死而复生!嘿嘿!!” 宁珊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玄机,可是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贾赦的阴阳怪气和贾珍的愁眉苦脸也都不适合展现给别人看。宁珊当机立断,一手一个,扯起两人官服领子就给丢到了车厢里,随即自己抬腿上车,低喝一声:“都闭嘴,回家再说!” 贾珍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不见一点儿往日珍大爷的威风气派;贾赦则一反常态,平时怼贾政的时候跟贾珍好的亲爷俩儿似的,比对着贾琏都有好脸色,这会儿却是时不时阴测测的对着贾珍嘿嘿两声,吓得贾珍越发抖成了筛子。宁珊压制住好奇心,一边暗暗猜测贾珍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贾赦手上,一边通过两人的只言片语分析出——这里头的事儿肯定又和那个爱作妖的老太太有关系。 这真是十分头疼的! 宁珊是打心眼里儿腻歪大观园里的那个老太太,若不是傻爹总被欺负,别人又无法帮着怼回去,他原本也懒得三不五时去跟一个老太太打擂台。也太胜之不武了!可是偏偏,这老太太胆子大过天,什么事儿都敢插一手,先前欺负他傻爹就已经把国法视为无物了,现在似乎跟那个即将被追封的义忠亲王也有关联,而那一位干出来的事情,哪里是一个内宅妇人可以插手的? 宁珊揉揉额角,示意贾赦不要再用冷笑人为的制造冷空气了:“行了,爹,笑了一路了,你不累?我耳朵还疼呢!” 贾赦瞬间收敛起贱兮兮的贼笑,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腰板,捋一捋胡子,努力维护一下自己为爹的尊严:“珊儿,不是爹不仗义,可是我跟你讲,珍哥儿这一回是真的铸成大错了,被那老太太撺掇的……弄出人命来了,可不好沾手……” 贾珍一个飞扑,越过贾赦保住宁珊大腿,小声哭嚎起来:“宁兄弟啊,千万救救你珍大哥这一条小命儿啊!便是不看着我的面子,觉得我死了不要紧,那我宁府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蓉儿、蔷儿,都多听你话啊!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爹都恭敬,还有我那妹子,大兄弟你不是挺喜欢她吗?迎妹子也稀罕她,我把她送给你们家了,就专门陪我迎妹子说笑也成,看着她的份儿上,你也救我这一回吧!” 此时,马车已到护国公府门口,车夫在外喊道:“国公爷,到家了。”宁珊顺势一脚把贾珍踢飞出车厢,让他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就进了侧门。贾赦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被自己笑出来的口水给呛得咳嗽连连。 宁珊无语的跳下车辕,示意小厮上去把蠢出新境界的贾赦背下来,送进屋去,自己则提溜着贾珍的脖领子,大踏步往议事厅走去。 贾赦见有好戏可以看,顿时顾不上摆谱,一个咕噜从小厮背上滚下地,蹦蹦哒哒的就跟着往议事厅跑过去。 那个被大爷指定了要背着老爷送回房间的小厮傻愣愣的怔在原地,看着活泼的老爷一蹦一跳的远去,久久不能回神,深刻的思考着,自己究竟是应该服从大爷的命令,冲上去拽住老爷背回房间里去,还是就这么听凭老爷自己做主,蹦跶在大爷的身后。 坐在议事厅里,听着贾珍支支吾吾,这样那样的描述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的宁珊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贾赦体现人生价值的机会了:“珍哥儿闭嘴!爹,你说。” 贾赦兴奋不已的跳起来,三两步凑到宁珊耳边,诡笑着,小声道:“就是他那个儿媳妇,蓉哥儿的原配秦氏,其实不是秦老爷子亲生的,是从养生堂保养去的,原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哦。结果珍哥儿被老太太撺掇的,在皇上登基以后,就把那丫头给弄死了。元春就是凭着揭发了这个才得以封妃的,虽然现在已经降级了。不过,嘿嘿,太上皇要是真的追封原义忠亲王,甚至把义忠郡王捧上龙椅,他们就全都要完蛋了!” 宁珊一巴掌拍开贾赦吹了他满脖子热气的老脸,无所谓的道:“既然是那老太太出的主意,少不了也会牵连到你头上,这你也无所谓?” 贾赦吓得蹦了个高儿,都忘了压低声音了:“这跟我有什么干系?老太太的主意,老二家的动的手,珍哥儿一家子旁观着袖手不理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贾珍急忙拽着贾赦的袖子,拼命把人拉低了,想捂他的嘴:“赦叔,求您小声些儿,这不是可以大声嚷嚷的事情。” 贾赦挨了宁珊一个白眼,也反应过来,自动捂住了嘴。宁珊冷笑一声,看着杵在当地的两个贾家男子,哼道:“我还当你们有多大胆子呢,什么事儿都敢去插一手,却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么?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一个私生女,碍着你们什么了?好端端的非要弄死人家,如今后悔了,有个屁用?” 义忠亲王什么的宁珊不在意,一个私生女,估计连义忠亲王本人都不会在意,可是宁珊看不过贾家这行事的风格。想也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巴巴的去娶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私生女,结果一见坏事,立刻就把人私下里处置了,这般见利忘义的人家,交往起来得多加多少小心呢?当初既然敢对秦氏下黑手,就难保哪一天不会对他也下黑手。 贾珍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急忙指天画地的保证道:“宁兄弟,你放心,我贾珍再不是个东西,也记得你的好,是万万不会,不会……也对你不利的,这一切都是那老太太主使的,我也是没办法。你想,我一个做公公的,还能天天去看顾儿媳妇不成?蓉哥儿又不成器,被人钻了空子,弄死了媳妇儿。我们爷俩儿也是受害者啊!” 贾赦毫不客气的拆台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你和那秦氏爬灰的事情,可是传的两府都知道,你别抵赖。” 贾珍一口咬定他是无辜的:“赦叔你也说了是传言,传言怎么可以相信?我因为知道那秦氏的身份,才对她格外优待客气一些,平时也不忘嘘寒问暖,谁成想就被那起子小人传成了那般难听的话去。蓉哥儿是我的独子,我再怎么荒|淫无度,也断不会连他都不顾及,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堂堂一个男儿,还能比禽兽都不如吗?” 贾赦摸摸下巴,有些犹豫了,的确,秦氏爬灰的事情自己也没有亲眼所见,都是传闻,就好比府上也传过他儿媳妇不规矩一样。贾赦可是亲自使人去调查过的,知道他那个儿媳妇虽然性格泼辣放肆,作风胆大妄为,却还算守妇道,起码没给他儿子头顶变色。若不是这样,他早容不下王家的女人了。 考虑到王熙凤被冤枉的前科,贾赦也不敢就保证说贾珍那事儿一定是真的,遂把目光投向宁珊,等他来判断。 宁珊心中那一闪而逝的厌恶早就被贾珍涕泪横流的保证给冲淡的光剩下恶心了,这会儿便也懒得吊着他们,直接了当的问道:“若让我救你,就实话实话,有半句虚言,就别怪我甩手不管了。” 贾珍一听见宁珊松口,立马扑上去,抓着宁珊的袖子,喋喋不休,又是诅咒又是发誓的,啰嗦了足有一刻钟,倒是也把事情说明白了。 宁珊删简就繁,总结道:“也就是说,当初推荐秦氏给你,让蓉哥儿娶回家去的是王家人?那个王子腾?贾政的媳妇出面保的媒,贾家老太太亲自去看了人,又说服你答应的?而后来动手下药弄死秦氏的也是王氏的人,秘药来自王家当年经手海贸的时候得到的海外偏方,贾家老太太传信进宫让贾嫔借此邀宠,而你们一家子不过是眼看着秦氏被害死,知情不报,却没有参与动手,所以你觉得自己罪不至死,对吗?”说着,禁不住撇了撇嘴,西府固然心狠手辣,可东府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秦氏不管出身如何,既然嫁给了贾蓉,就是自家人了。能任凭别人算计她的死活,这东府父子也都是群没种的窝囊废罢了。 贾珍沉吟片刻,一咬牙,下定决心似的道:“蓉哥儿什么也不知道,媳妇儿是我出面挑的,他不知道秦氏的出身,蔷哥儿就更加无辜了。若是皇家要算账,且算在我一个人并西府那群人的头上,求宁兄弟好歹给我东府留一条根就感激不尽了。” 宁珊和贾赦一致挑眉斜乜向贾珍,不曾想,这家伙还有这份气魄,真是稀奇的很。看上去他虽然表面上对儿子非打即骂的,心里也还明白他的重要性,关键时刻有舍了自己保全贾蓉、贾蔷的决心,也算难得了。 宁珊原本想说,皇家不见得会重视秦氏的生死,那位义忠郡王即使能登基,也不可能会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私生妹子去秋后算账。可是转念又一想,若是让贾珍等人放心了,说不定以后还会作出其他乱子,不如吓他们一吓,也好收敛些,别在继续猖狂下去。 于是,宁珊连吓带诈的,从贾珍口里掏出了所有细节和证据,有关于贾家这一二十年来妄图插手储位,博从龙之功的所有情况,贾珍都一五一十的倒了个干净。不但贾赦这个糊涂当家人听得气愤填膺,大骂史太君和贾政用他的名义去顶风险,却打算坐享其成。便是宁珊也对贾家人的胆大包天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新境界了。 把被吓得惶惶不安,犹如暴风雨中的鹌鹑一般的贾珍踢出家门,宁珊揪着贾赦,详详细细的问了他在马棚边上一蹲二十年的经过,当听说他班师回朝之前,贾赦的印鉴都是由贾政把持着,而实际上却被贾王氏那女人攥在手心里的时候,宁珊再也忍不住,一个爆栗敲到贾赦的脑门上:“你还要蠢到什么地步去啊?印鉴那种命根子一样的东西,你也敢让别人拿着?就不怕那女人把弄死秦氏的帐都推到你头上吗?” 贾赦当时就被吓傻了,宁珊揉揉额头,也没心思再去追问什么,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傻爹摘出来。当下,朝服都没换,直接起身,又进宫去求见太上皇了。 第143章 撕破脸皮 太上皇正在大明宫里听皇上怒砸御书房的笑料, 听见外头宁珊求见, 心情很好的叫道:“快让我的好女婿进来。”璎华这个丫头没有白养,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拉拢住一个宁珊,就等于握住了半朝的兵力,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谁打算起兵造反, 威胁他老人家的地位了。 一想到造反, 太上皇就忍不住联想到了早就死透了的二儿子,心里一阵腻歪。说实在的,要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老四蹦跶的太过分了, 他也懒得提起那个胆敢造反的逆子。一窝都是混蛋, 只不过一个死了, 一个还活着,并且膈应着他老人家,所以给他些教训罢了。 作为一个以凉薄出名的人, 太上皇对于自己的儿子、臣子都没有多少重视,左不过都是些棋子,不过是有的能用, 有的已废罢了。老四要不是敢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想争权,他也不会去跟自己提拔上位的儿子作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太上皇毕竟上了年纪, 能安安稳稳的操纵大权,谁还愿意再去折腾着兴风作浪呢?只不过是无法容忍新皇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妄想大权独揽罢了。 宁珊入殿,按规矩请了安, 也不等叫起, 就开始陈述入宫的原因。太上皇稀里糊涂听了半天, 才知道,原来皇家还有那么一个丢人败兴的丫头死在外面了。顿时觉得晦气极了,心里也更加痛骂二儿子无能又无为,尚且不能齐家,就妄想治国了,真是混账! 正如宁珊所料的,太上皇根本不在乎秦氏,压根儿不管她是死是活,活时怎么活的,死时又是怎么死的。但是,如宁珊建议的那样,这件事可以小范围的公开一下,目的是栽到皇上的头顶,给他一个坐视亲侄女儿被害的冷血无情的大帽子,败坏一下他的名声。毕竟,他会晋封那个贾元春,就是因为她的娘家弄死了义忠亲王的骨肉,让皇上觉得心情舒畅,才一高兴就给了一个高位做报酬的。 太上皇想要正大光明的追封原义忠亲王,而不被那些古板的老书生们戳脊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新皇的名声败坏的比曾经造反的义忠亲王更坏,因此,对于一切可以拖新皇后腿的建议,他都乐意接受。 宁珊出完主意,把黑锅从傻爹身上甩走以后就低调的告退了。这种事情不适合张扬,还是深藏功与名比较适合他。宁珊一边暗暗思忖着,一边决定回家去就动用自己的暗线好好查一查,贾王氏那个女人捏着傻爹的印鉴期间还干过多少缺德事,一总的扣到贾政头上,免得傻爹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也省的有朝一日,有北静王之流的政敌拿捏着这些事情声讨傻爹,没得给他添乱。 这边,宁珊紧锣密鼓的追查贾王氏犯下的罪状,那边,太上皇也一刻不消停的接见着自己的亲信和许多宗室,把秦氏之死添油加醋的描绘成了新皇连义忠亲王的私生女都容忍不下,而授意自己的妃子配合娘家暗下毒手。顺便还恐吓了一番义忠郡王,把他至今仍健在的理由说成是自己大无畏的保护,让义忠郡王眼泪汪汪的表示以后一旦能上位,一定将皇祖父奉若神明,绝不会像现在龙椅上的那位这般大逆不道。 有了宗室的配合,追封义忠亲王就变得容易多了。说到底,再是曾经造过反什么的,也是皇家的问题,关起门来能解决的,朝臣才懒得参与呢。自从太上皇指桑骂槐的跟全体宗室交待了新皇的“心狠手辣”以后,宗室就不再反对追封义忠亲王了。毕竟是个死人罢了,就算追封了也无关大局,至于说帮助现在的义忠郡王上位,横竖还有太上皇挡在前头呢,不是么! 于是,太上皇一言堂的在朝上宣布要追封已逝的长子和次子,长子追封的奋武亲王,次子也就是义忠亲王被追封为了隆惠皇太子,太上皇还想继续追封一个皇帝的称号,却被少数忠于新皇的御史给拦下了,说是没有父追封子的先例。换句话说,想给义忠亲王追封一个哀皇帝、悼皇帝之类的称号,还得等义忠郡王能上台以后。 太上皇又闹腾了两回,也就作罢了,不过他下令要求举国为追封的隆惠皇太子服丧,毕竟他死的时候是以造反派的身份匆匆埋了的,连义忠亲王这个封号都是为了面子后给加的,因此葬礼什么的也十分简陋。太上皇为了给新皇些难堪,又自己想出了后服丧这么个馊主意,而且还强迫已经登基了的老四也给他二哥服丧。 宁珊没给太上皇出这个主意,但却很满意这个太上皇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带来的好处——因为要服丧,文武百官家中一年不得婚丧嫁娶,连宫中的选秀都停办了一届,下一回要么就等到三年后,要么就是皇上出孝以后临时加选一回,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横竖今年中是不用操心那个老不修的皇上垂涎他能干的好妹子了。 宁珊步履轻快的回府去,叫来迎春,心情很好的道:“再过几天你大约也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先告诉你一声,这一节的选秀要停了,你且安心在家里呆着吧。” 迎春也是喜上眉梢,她本来也害怕着选秀呢,生怕自己会被选入宫,到时候万一大哥哥真有点儿什么想法,自己岂不是要碍事了?如今听说要停办,自然欢喜不已。 抓着自己的辫梢儿,迎春喜滋滋的问道:“可是大哥哥做了什么的缘故?” 宁珊笑道:“不过是出了个小主意罢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我没料到的,不过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好些。总之,你们这群小姑娘且安心就对了。” 迎春笑嘻嘻道:“有大哥哥在,我们自然都是安心的。”这话毫不夸张,全家人都知道,但凡宁珊肯出头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盲目崇拜也不是没有道理,起码到目前为止,跟宁珊做过对的,上到皇上王室,下到百官亲属,就没一个能称心如意的。 不担心自己的事情以后,迎春又有心情继续操持家务,照顾长嫂璎华公主了。这一日,迎春正和黛玉一道在屋中计算月中的账目,忽听黛玉沉吟道:“公主娘娘近来的胃口很好啊,厨房上的采办报上来的账目都多了许多,皆是送给公主的。” 迎春探头过去一瞧,还真是,璎华公主那边的小厨房账目多了快一倍的数量了,也不由好奇道:“如今正是冬季,吃的多些虽也正常,但是翻了快一倍多少还是有些惊人的。不过大嫂子苗条的很,多吃些倒也不怕什么。”说苗条都是客气的,璎华公主在宫中没少被克扣份例,刚嫁过来的时候不说风吹就倒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黛玉犹自担心不已:“一向食量小的人,忽然加大了食量,并不见得是好事,咱们可要请太医来瞧一瞧?”她自己就是一贯吃猫食儿的,自己明白,突然之间的胃口大开有造成脾胃不适的可能性,说起来也是十分危险的。 迎春听了,急忙起身就朝外走,道:“我现在就去隔壁拿帖子。”隔壁的公主府也是归迎春打理的,璎华公主从嫁过来就没住过那里一日,因此许多东西都还摆在原处,每次要用非得过去拿不可。 幸而连同两府的小门已经筑成,过去也十分方便。只不过那边留下的人多是当初公主下嫁时从宫里带出来的不知道掺了多少钉子在里面的宫婢,瞧见迎春急急来去,都没少说些难听的风凉话。多亏了迎春生性大度,又不在意别人嚼舌根子,若是换成黛玉,光是这些闲言碎语就够她生一场闲气得了。 迎春拿回了公主的名帖,正要派人送去太医院,前面就传来宁珊和贾赦下衙回家了的消息。迎春微一沉吟,叫住了司琪,道:“你且先别忙去送,和我一道往前面走上一回,也听听大哥哥的意思再说。” 司琪自然无不遵从,主仆两人便拿上帖子和账册,轻装前往。因为可能涉及公主身体不适,迎春认为不适合张扬,便只两人捡小路悄悄的过去了。黛玉仍旧留在屋中算账,一面查看公主的用度上是否还有其他改变。 到了前院,迎春直接去书房求见宁珊,得到回复后留下司琪守门,自己款款进屋,请安行礼后道:“我特地来回大哥哥,想着这个月公主嫂子的平安脉还没有请,趁着这阵子家中得闲,想是否提前几日请了平安脉,大家也好安心,不知大哥哥是怎么个意思。” 宁珊微微一怔,问道:“可是她有什么不适?” 迎春急忙道:“并没有,只是我的一点小见识罢了。” 宁珊便道:“如果不是有什么不适,这阵子还是莫要去请太医为好,他们也都忙乱着,便是递了我的帖子上去,也未必请的到极好的,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迎春好奇道:“太医们怎么都忙乱起来了?可是宫中有什么要紧的贵人身体不适?” 宁珊点点头,道:“告诉你也无妨,前些日子,朝上追封了一位皇太子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迎春点点头,他们这样的人家里,消息都是极灵通的,何况追封那位隆惠皇太子的时候,琏二嫂子也曾来家里,特地说过这件事,因此她们这群姑娘也是知情的。 宁珊接着道:“那位皇太子如今只剩一个独苗,被封为义忠郡王的,前些日子被太上皇接进宫去了,说是要好生弥补照料于他。如今,那位身体不适,宣了整个太医院轮流去看护的就是这位义忠郡王了。而且是太上皇亲自下的旨意,所以我才说,这阵子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大症候,便别去找麻烦。你那个小姐妹林氏也暂且停了诊脉吧,左右药方子还在不是?且先继续吃着,等宫里折腾完了再说。” 迎春急忙道:“我记下了,回去就告诉黛玉。另外公主嫂子那里也烦请大哥哥都留点儿神,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告诉我。” 宁珊想起这一茬,也好奇道:“你先头说想提早请平安脉,可是瞧出有什么不适来了?” 迎春笑道:“不过是瞧着这阵子公主嫂子胃口着实很好,才想着可是因为天候变化而有什么改变,便想着请太医给开些调理的方子罢了。” 宁珊眉头一跳,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来,而且算一算时间,也不无可能,顿时便道:“既然这样,拿了我的帖子派人去请今日不值班的太医过来瞧一瞧。” 迎春听了,便上前翻动桌案上摞着的帖子,抽出一张来,就着笔墨匆匆写了几笔,又给宁珊过目一下,便袖起来,出门自行吩咐去了。 宁珊见迎春走远,也急忙出了书房,挑小路往自己院子赶去。路上吩咐人去找平婆婆,请她先去瞧一瞧。宁珊心中隐隐透出一股喜悦,他觉得自己的直觉应该不会有错,璎华公主这几个月来的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她可能有喜了。 之前他就想过要请几个有经验的妇人来家伺候璎华的,只是一直忙着朝上的事情,一时分不开身,又不敢随意托付给旁的人去办,这才搁置了。倒是小妹细心,连璎华多吃了几口都看在眼里,恰好及时提醒了他。 大管家宋平家的媳妇平婆婆来的飞快,她早就打算有机会跟大爷汇报一下,关于大奶奶进来胃口大开的可能原因,听着大爷也注意到了,还命她去问一问,登时喜得心花怒放,不顾自己老天拔地的年纪,飞快的就跑进园子来了。跟才走到自己院子门口的宁珊捧了个正着,宁珊一见她,也不让请安,直接就道:“婆婆,我想请你去问一问……” 平婆婆欢喜的打断道:“老身都知道了,这就去找华嬷嬷聊聊,想来她老人家也定是时刻关注着呢。只是前些日子,朝上那样动乱,我们也不敢去烦爷,其实私底下已经通过几回气了,怕是八|九不离十了。老身可以恭喜爷了!” 却不料,对面的宁珊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道:“这可不好,时机不对。” 平婆婆吓了一跳,急忙追问:“哪里不对?可是会对爷有什么妨碍?”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这时宁珊已经回过神来了,安慰的笑了笑,道:“若真是有了孩子,还能不生下来不成?婆婆你就不惦记宁家的血脉?” 平婆婆耿直道:“老身自然也想,但却不想因此妨碍到爷。虽说是小主子,终究是比不得主子的。” 宁珊一笑,道:“婆婆放心吧,凭我的本事,难道还护不了妻儿一个周全?” 平婆婆听了,也很干脆的表示:“既然爷这么说了,那老身也豁出去,不论如何,定会护住公主主子和小主子的。爷不论要做什么,只管放开手脚去做,家中有老太爷,老太太,还有大小姐,都会替您守好后方的。” 宁珊道:“老太爷那两位就算了,只求他们不添乱就是了,倒是婆婆和宋爷爷要多多费心。迎儿虽然也懂事,但到底年纪小,经历浅,也少不得要婆婆指点她呢。” 平婆婆笑道:“大小姐是个好孩子,身边还有岳嬷嬷那样可靠的老姐姐帮着,爷就只管放心。那老身就先进屋去问问华嬷嬷了,爷不妨直接到公主主子屋里去,甭管怀没怀上,年轻夫妻多多相处,总是不会错的。爷前些日子忙着朝上的事情,也没少冷落公主主子了,这时候得了闲儿,还不快些去香亲香亲呢。”平婆婆是帮着老侯夫人把宁珊养大了的,往常宁珊同他的言语间也十分亲切,把她当成长辈,而非下人看待。因此,平婆婆说起话来也直接的很。 宁珊在平婆婆肩上轻轻一推,示意她不要再教训他了,还是快些进屋去找华嬷嬷套话吧,自己则举步朝璎华公主所在的正房走去。 进屋一瞧,不出所料,璎华公主又在吃东西了,桌面上摆放的满满的大碟小碗,虽然每一样都很精致,份量不多,可是加在一起就惊人了。宁珊暗暗思忖,觉得自己在战场上拼一天下来大概也就是这么饭量了,越发相信璎华公主是真的有了身孕了。若不是一人吃两人耗,那般纤细的身材如何吃的下这么多东西。 只是,想起朝上的暗流涌动,宁珊顿时没了好心情。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太上皇和新皇的斗争把自己的妻儿牵扯进去。 第144章 公主有孕 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半躺着休息的华嬷嬷听到外面小丫头甜甜的唤“平婆婆”的声音十分惊讶, 这位平婆婆可是国公府里的大管家, 说的话比老太爷还有用呢,素日忙的脚不沾地, 今儿怎么到她这里来了? 不及细想, 先赶快出门去迎, 才到门口,就见平婆婆一脸兴奋之色的自己掀了门帘子进来,挥退了小丫鬟们, 上前就握住华嬷嬷的手,低声问道:“老姐妹,你可跟我说实话, 你们公主主子是不是……有了?” 华嬷嬷吓了一跳, 她不服侍孕妇许多年了, 早就忘了当年帮着先皇后养胎的时候的技术了, 因此一直都没发现璎华公主吃那么多却不长肉有什么奇怪之处。这时候听平婆婆一说,才恍惚想起,确实有些不正常,却也不敢肯定。 “怕不是,真的……诶呦,这可怎么好, 瞧我糊涂的, 都忘了给主子传太医请平安脉了。老姐姐, 这话我也不好说实了, 只是我们大奶奶这些日子确实越吃越多, 身子却不见丰腴,我瞧着,也有那么点儿可能了。你先坐,我去拿帖子给大奶奶传个太医来瞧瞧。若真是喜,也好去找爷讨赏。” 平婆婆一把拉过华嬷嬷,按到椅子上坐下,替她们家爷邀功道:“还用你去?爷那里早吩咐了大小姐那公府的帖子去请医正了。你就坐下等吧,这会儿爷正好去了奶奶屋里,咱们老天拔地的东西,可别去碍眼的好。” 华嬷嬷也欣喜不已,一面又生怕是空欢喜一场,坐立不安的,怎么也闲不住,就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子。平婆婆自然明白她的心情,也不说什么,只管自己坐着吃茶,等前面传消息过来。 正房里,璎华公主见宁珊回家,顿时丢了手上的点心,匆匆拿帕子抹一抹嘴,就要站起来帮宁珊宽外衣。这是她新学来的,据说是媳妇都要帮自家相公做的事情。 宁珊一见璎华公主那猛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抢前两步,把人给扶住了,才道:“你小心着些,怎么急做什么?当心伤着了。”虽然太医还没来,到底是否有了身孕还不确定,但宁珊就是觉得这么都人都觉得有问题,八成就差不离了。 璎华公主自己并不懂得这些,但是宁珊的体贴她还是明白的,笑的甜甜的,道:“我前月才从弟妹那里学来的,她说二爷回房的时候,她都会帮着宽衣换家常衣服,我也想做做看。”进门也有几个月了,璎华公主的表情丰富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股在宫中时没有的精气神儿,看上去更增丽色。 宁珊扶着璎华公主坐到榻上,挥退了准备上前服侍的宫女,命她们出去,换宁家的丫鬟进来。那几个宫女一脸的不情愿,却畏惧宁珊的气场,不敢说什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了。 璎华公主倒是很高兴,她虽然看不懂那些宫女觊觎宁珊,却本能的不信任宫中出来的人,带出来那么多人里,谁知道光是各宫娘娘送来的探子就有多少?若不是这几个贴身服侍的是太上皇赏的,没有个借口不好赶走,宁珊早就不能容忍她们到自己的内室来了。 权衡了一下,宁珊到底没有开口问璎华公主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怀孕了,因为他觉得在这方面璎华公主说不定懂得都没有他多呢。便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道:“宫中乱了好一阵子,你想必也听说了,那么这阵子没事儿你就别进宫了,就是有人来传,哪怕是太上皇呢,你也先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虽然有没有身孕还不能确定,但就冲着太上皇那股子折腾的劲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算计到璎华身上来,多防备一些总不会有错。 璎华公主奇怪道:“你是知道我的,向来不爱进宫,我父皇也知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定不会来找我,可是他要是真找我了,那必然就是不许推脱的,只怕到时候我没工夫叫人去通知你。” 这也是实话,以太上皇那个唯我独尊的霸道劲儿来看,还真有可能。宁珊沉吟片刻,道:“我叫了太医来给你诊脉,到时候找个理由,你就装病吧。索性不用出家门一步,暂且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宫中那个义忠郡王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享福的命,自从进了宫开始就一天比一天衰弱,偏偏还找不出毛病来。太上皇一心指望抬起这个孙子去跟新皇打擂台,最终达到废了新皇令立听话的傀儡的目的,因此对于义忠郡王的身体看得很重。这些日子,轮番值守的太医一个都没逃过挨骂的命运。 璎华公主听了这个主意十分欢喜,一口就答应了:“装病容易,我可以连屋门都不出。”当年在冷宫,住了那么多年的佛堂,足不出户不是白练的。 宁珊急忙劝道:“适当的活动活动还是好的,待过几天,我找借口撵了那些宫女到隔壁去,这园子里就只剩下自家人了,你平日里无事,去逛逛花园子也好。” 璎华公主也听话,点头答应道:“我都听你的,等那几个耳报神走了,我就天天约妹妹们去逛园子。”迎春等人对璎华公主十分尊敬,每日宁珊去上朝之后都会准时去给璎华公主请安,见得多了,璎华公主也不若刚进门时那般冷漠,时不时的还会跟她们说几句话。三个姑娘也都是安静的性子,不会觉得话少了无聊,四人一处坐着,便是安安静静的各自读书作画、做女红、吃东西也是十分平和温馨的气氛。 医正今日在内庭值班,国公府的帖子也递不进宫里去,便请了一位几乎快要卸任的老御医姓郑的,此人当年在宫中被宠妃陷害,曾得先皇后庇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因此听说是璎华公主要请平安脉,都没犹豫就答应出诊了。 来了一诊脉,不过片刻便满面笑容的起身恭喜国公爷,宁珊一听,果然是有身孕了,也十分欢喜,急忙命人把郑老御医请到外堂奉茶,一面喊人去把贾赦叫来陪客。如今他在这个家中也只有这么点儿作用了,但凡宁珊没有时间去陪的重要客人,都叫贾赦出面撑着,索性贾赦对于吃喝玩乐很有心得,只要不谈正事,他都能把人哄得开心满意。 璎华公主听到郑老御医恭喜宁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直到华嬷嬷欣喜异常的扑到她身边,连声念着“有喜了,有喜了”才恍惚想起出嫁前有女官给她临时传授的知识,想了半天才明白,自己是有孩子了,顿时怔住了。她连怎么做人妻子都还在学习中,突然就送了一个孩子过来,这娘可怎么做?有谁先来教教她啊! 华嬷嬷和平婆婆都开心得不得了,满屋子转悠着张罗东西,又给璎华公主念叨胞胎秘籍,浑然没注意到当事人的呆滞。迎春等人在后院也得到了消息,各个笑容满面着相约去给公主和大哥哥道喜,还是岳嬷嬷给拦住了,说当日时间已晚,小姑娘们过去爷们的院子里不合适,让她们明日早起再去。 三人都很听话的各自回房间去准备贺礼了,多是些手作的小物件,香囊、荷包、手帕子一类常用的,璎华公主却不会做的东西,惜春还额外画了一幅观音送子图,预备着消息公开以后给璎华公主挂在屋里的。迎春则和黛玉商量着,想请岳嬷嬷给画绢稿,绣一副百子千孙帐送过去,不过需要不少时间,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来。 受到护国公府最高规格礼遇的郑老御医知无不言,不等宁珊开口暗示就给璎华公主找好了装病的理由——“国公爷,您别怪老朽说话难听,公主有孕是件好事儿,可也是件麻烦事儿。公主殿下前一二十年吃的苦太多了,身子外强中干,看上去健康,实则内虚气弱,我瞧着脉象,这些日子公主殿下似乎进补了不少,可却一点儿不见丰腴,中气仍旧较需,这就是症候了。这一胎,需得平平静静,心气开阔又别受任何惊吓的安稳养着才好。” 贾赦比较紧张肚子,开口就问:“不会影响到孩子吧?” 宁珊一记眼刀飞过去,堵住了贾赦的嘴,才问道:“可会对公主的身子有影响?” 郑老御医摸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道:“女子有孕,本就危险,哪怕是身体极好的农妇,也不敢保证就能百分之百的顺产。贵族妇女一向少有运动,身体大多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自然就会更危险一些,不过有老朽在这儿,只消按照我说的去替公主殿下调养,我有八成的把握能母子均安。” 宁珊仍旧不是很放心,主要是对宫中那群人不放心,又问道:“是否需要让公主在家静养,不见外人不入宫为好?” 郑老御医愣了一下子,继而马上反应过来,如今宫中却是很乱,而且如果他见识不错的话,那位义忠郡王未必就是病了,更有可能是被人下毒了。只不过这毒不是中土所有,他们太医院也把不出来,因此没人捅破罢了。 考虑到先皇后的恩情,郑老御医答应入宫回话的时候尽量把公主的情况说的严重一些,避免她这段时间被叫进宫里却,没得惹一身骚。宁珊打眼色给贾赦,示意要重谢郑老御医,贾赦心领神会,凑上去拉着人家的袖子,大大咧咧就往里塞银票。郑老御医哭笑不得的收了,又给写了一张保胎方子才告辞回家。 屋中,璎华公主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了,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不敢置信,手下却不由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她都这般了,华嬷嬷只会比她更紧张更小心,平婆婆也是一脸欣慰的看着璎华公主的肚子,感慨这个奶奶没有白娶,这么快就能给宁家开枝散叶了,等小主子生下来,不论男女,也可以去祠堂给老侯爷和老夫人烧香了。 宁珊则去书房里写折子准备汇报上去,这也是驸马的工作之一,跟老丈人闲话自家媳妇得先打好腹稿,写出折子递上去。写毕,诵读一遍,又想了一会儿,终是又提笔加了几句,隐隐点出宫中的义忠郡王病的离奇,最好从后宫阴私入手调查。虽然说那位义忠郡王的死活不关他的事情,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当是给璎华和他们的孩子积德了,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太上皇对于璎华是否怀孕并不在意,却没忘了深思宁珊写的那几句伏笔。特别是不久前宁珊才告诉他,他有一个私生孙女死在异族毒药上了,联想起蠢老四的宫中正好就有一个异国女人,太上皇由不得不担心自己的老命。现在能在义忠的儿子头上动土,焉知不会有一日动到义忠的老子头上? 太上皇可是比任何人都更珍视自己这条老命的,一切有可能妨碍到他享受天下至尊的权利和荣耀的存在,统统都要被除掉。儿子也好,孙子也罢,在自己的性命面前,都是旁枝末节。 招来戴权,吩咐道:“择日宣我的好女婿入宫,璎华有孕了,我们爷俩儿也该庆祝庆祝。”戴权心知,这是要找宁将军密谈,事关重大,非得亲自去办不可。急忙应了,见太上皇不再有其他吩咐,方躬身退下。 第145章 后宫阴私 新皇对于宁珊频繁的入宫求见表示十分厌烦——这当然是因为宁珊求见的人不是他的缘故。而太上皇似乎十分欣赏新皇的这种暴躁, 越发频繁的召见宁珊。 心照不宣的翁婿两人暂时抛开成见和互相防备,有志一同的从各自的立场出发调查关于入宫居住的义忠郡王古怪生病一事。太上皇从新皇的后宫入手, 而宁珊则从原茜香国的领土入手,查看那里是否有可以导致义忠郡王现在这种病症的毒药,同时不忘继续追查贾王氏出手害死秦氏的证据。宁珊总觉得, 这两件事也许是有着某种关联的, 至少, 王家从海外得来的毒药, 很有可能是出自原茜香国。 当然, 其他什么真真国啊,琉球国的, 也不能放过,要查就索性一遭都查个清楚。 璎华公主有着许多当代贵族妇女所没有的优点,其中, 不纠缠丈夫日夜陪伴肯定是其中一个。在宁珊对她交代了自己目前忙于追查宫中一些不方便宣扬的阴私之后,璎华公主就非常干脆的执行了华嬷嬷隐晦想她提出的,关于孕期夫妻分房别居的建议。 看着自己被丢到厢房里的铺盖, 宁珊有些哭笑不得。璎华太听话了, 让他隐约有种自己被还没出生的孩子给比下去了的郁闷感。不过这样一来,倒也避免了自己早出晚归可能影响孕妇休息, 以及说不准身上会不会沾染上毒药给全家人造成伤害。 贾赦也属于被隐瞒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关于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 宁珊只对贾琏提了一回, 让他密切注意隔壁大观园里的动静, 并设法从贾家旧仆口中探听消息。贾琏一听说贾王氏还会玩毒药,当时就恼了,压低嗓门,恶狠狠的道:“这个老女人既然这样狠毒,说不准咱们娘亲的死,也是她的手笔呢。” 宁珊没想到当日为了让他脱离二房而随口扯的一个咸蛋理由竟然被贾琏记得这么深刻,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感慨他的孝心。只好胡乱附和了几声,又嘱咐他千万对媳妇保密,毕竟凤姐儿也是王家的姑娘,谁知道她会不会头脑一热就去给娘家通风报信了。贾琏咬着牙,狠狠点了点头。 无法自已的回屋就给凤姐儿脸色看的琏二爷自然有二奶奶去收拾,可是连自家奶奶的面儿都见不到的宁大爷就寂寞了。最起码,那些陪着璎华公主从宫中嫁过来的宫女们是这么认为的,于是,自然也少不了前赴后继的爬床之人,被宁珊一个个拎着领子给丢出了屋门,随后便有华嬷嬷出面,通知了内务府,将这些宫女都分派了罪名,全体赶回宫去了。这么回宫的宫女自然不能再到主子们跟前去伺候,浣衣局就是最好的去处了。 迎春照着宁家家仆的名册,千挑万选出妥当的丫鬟仆妇送去璎华公主的院子里添补空缺。贾赦搓着手,想挑几个长相不错的回去养养眼,却被遵照宁珊旨意的迎春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只额外又给贾赦塞了四个五大三粗的长随,任由他摆着老子的架势跳脚发飙,宁府大小姐眼角都不撇一个。 还是黛玉好心,给大舅找了个台阶下:“大舅舅,你给小宝宝起的名字可都选好了?别等宁大哥决定好了再提议,到时候可没您的份儿了。”贾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大业未完,顿时也顾不得丫鬟了,蹦着高儿的蹿回书房,翻书找名字去了。 迎春冲着黛玉吐舌一笑:“还是你有法子治我们老爷。”黛玉道:“兵法有云:攻敌之短。你堂堂大将军的妹子,连这都不知道么?” 惜春插话问道:“宁大哥哥真能用赦叔父给起的名字吗?”怎么想都觉得够呛啊,特别是宁家的排行可不是跟着贾家来的,听伺候书房的下人说,赦大老爷这阵子盯着草字头的字挑好寓意,别是压根儿找偏了方向吧。 迎春一面算着账本,一面随意回道:“用不用的,横竖给老爷找点儿事儿做,省的他到处蹦跶,没得惹祸。”这阵子全家都以璎华公主为中心转着,贾赦一方面欣喜于即将有大胖孙子可抱,一方面又抑郁自己的地位大不如前,时不时的就发癔症闹一阵,找找存在感,为了让他被冲撞了公主,才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圈在书房里,好歹老实上几个月再说。 惜春捂着小嘴,“嗤嗤”笑道:“怎么说的赦叔父跟小宝宝似的,还需要哄着劝着的?”因为太医没有明确指出公主怀的是男是女,而宁珊有声明过自己不在乎男女,大家便都用小宝宝、下人们用小主子来代替那团多半还没成型的肉球。 迎春有些没好气的回道:“小宝宝还更安生呢。”自从璎华公主被确诊有孕,贾赦就蹦跶的更欢了,一天十五六个主意的瞎折腾,很多都是毫无关联甚至毫无意义的。别人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还要担心他折腾的会不会影响公主安胎,最后宁珊只好把他丢进书房,让他去翻书,找些名字来备用,这才安生下来。 至于贾赦找出来的名字有没有用处,想也知道希望不大,宁老侯爷当年盼孙心切,早就把孙辈、曾孙辈、曾曾孙辈的名字全想好了,何况以贾赦的文采,估计也不大可能挑出好得出奇的字眼来。 打发掉贾赦以后,宁家上下就可以齐心协力照顾璎华公主了。就连邢夫人都蝎蝎螫螫的跟着到处奔忙,不过鉴于她的尴尬身份和没有生育经验两点,能用到她的地方实在不多,顶天也就是其他王府、公主府有人来道贺的时候,可以让她出面去接待一下,毕竟她也是做了好些年一等奖军夫人,又晋了侯夫人几年的,最起码的礼节还很到位,就算不会说话,起码也知道闭嘴不得罪人。 内院则有岳嬷嬷帮着迎春把守着,华嬷嬷只负责公主的衣食起居,严防死守着主院一小块天地,黛玉应为久病成医,被派去管理公主的小厨房,黛玉很满意这个分配,私下看了许多医书,一些饮食相克的小问题,她比嬷嬷们都惊醒。毕竟嬷嬷们只是靠经验和老观念,而她还有理论辅助,外加自己多年吃药的经历。 年纪最小的惜春得了一个好安排,被派去给公主肚子里的宝宝做胎教。好歹也是上过几年女学的,又有后来宁珊给请的女先生一直教导着,去念个书,诵个词,弹几首曲子还是很简单的。华嬷嬷是先皇后的家仆出身,文化修养不高。而璎华公主因为过去的成长经历,诗书都不通,识字全靠佛经,实在不适合做胎教。不过她倒是发现,惜春对佛经也有所了解,偶尔两人谈论一二,都互相敬佩不已。 宁珊这些日子都忙着追查原茜香国可能流入中土的毒药的问题,他从留守在海疆的心腹那里拿到了原茜香国出产的一些药方子,正送去太医院,给郑老御医验看。这位先皇后心腹的御用太医,在经历了前义忠亲王自己把自己玩死,现义忠郡王不愿意信任等等波折以后,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全心效力的对象。本来也很佩服宁珊的郑老御医看在他身为璎华公主驸马的份儿上也愿意不遗余力的合作。 拿着郑老御医得出的结论,宁珊入宫求见太上皇。皇上当时正在遣香殿里和贵嫔饮酒,暗自庆祝义忠郡王就要小命归西,听见宁珊来见太上皇,也不像从前那么生气,挥挥手,大度的表示:“随他去吧。”反正义忠那个家伙死定了,就算他父亲被追封为正统皇太子又如何?只要义忠一死,再怎么正统的血脉也断绝了,看那个老不死的上皇还能推谁出来和他打擂台。 贵嫔娇滴滴的道:“皇上,这个宁将军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可要臣妾出手,也给他一点教训?”在经历过被大兴后宫的女人集体打压之后,贵嫔终于学会了低调,这次出手下毒谋害义忠郡王也做的相当隐蔽,只动用了她从国内带来的心腹婢女,就连皇上都只知道是她的手笔,却不知道那毒药到底在何处,又是怎么下到义忠身上去的。 皇上对这个主意倒是挺热衷,追问道:“爱妃可有让人对朕唯命是从的药?若有,不妨拿出来一试。” “呃……”贵嫔无语了,这又不是什么志怪小说,哪来的那种东西。若是真有,她早自己用了,还怕会被灭国?又或者是用在这个蠢皇帝身上,她也早就可以成为大兴名义上的执政女皇了,哪里还用的着讨好这个蠢货图谋复仇? 皇上一看贵嫔这反应,也很泄气:“罢了,算他好命,不过一介臣子,说白了还不是我皇家的奴才,左右影响不到朕,就放过他吧。” 贵嫔随意附和一句:“皇上宽厚。”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绞尽脑汁在想是否真能有什么毒药是可以下到宁珊身上去的,弄死这个灭她茜香国的将军,一解心头之恨。 贵嫔和皇上对宁珊没辙,实际上,这一回宁珊对他俩也没什么好办法。经过郑老御医的实验,这种药跟中土常用的毒药完全不同,不是药本身有毒,而是这种药可以摧毁人的体质,使一个健康的人变得虚弱,稍微有一个惊风受雨就会生病,久而久之,身体会变得比寻常体弱之人更虚弱,而且会加快衰老速度,就算无病无灾,最终也活不过壮年。 宁珊对这种毒药十分头疼,前所未见,而且没有解药,他总不能建议让义忠郡王去军中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吧,便索性扔给太上皇去头疼。 太上皇倒是一点儿也不头疼,他只是愤怒,在他的地盘上,他的眼皮子底下,老四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害人性命,这是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他也可能对他下黑手?面对自己有可能性命不保的风险的情况下,太上皇早就把义忠郡王什么的扔到脑后了,一个逆子的庶出儿子罢了,怎么比得上太上皇自己的性命重要。 于是,就在太上皇打点起全副精神,调动起所有宫中暗线,发誓要找出那个异族女人手中的毒药所在这段时间里,义忠郡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去。本来就心情惶惶的他,在突然断掉了来自太上皇的保护之后,在宫中几乎毫无生存能力,比起过去的璎华公主都不如,毕竟,璎华公主的存在碍不到满宫女人的眼,而义忠郡王却是要跟当今抢皇位的。一旦当今倒台,她们这些后宫嫔妃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这满后宫野心勃勃想当皇太后的女人焉能看着自己的凤座旁落? 于是,除了贵嫔,其他后妃也都各显神通,义忠郡王能虚弱衰败的那么快,也不乏这些大家贵女们的独门秘方。新皇的后宫第二次的同仇敌忾可比第一次对付异族香妃的成果显著太多了,等太上皇好不容易查出点儿眉目,正打算治罪的时候,义忠郡王已经只剩下千年人参吊着的一口气了。 第146章 义忠之死 义忠郡王生的虽然默默无闻, 死的却堪称惊天动地。 太上皇眼看着义忠郡王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来不及布局,就直接命人把皇上指使自己异族嫔妃谋害先太子之子一事宣扬出去了, 不但宗室皆知, 连满朝文武都在一夜之间听说了。 这一下, 新皇可算尝到捅破马蜂窝的滋味了。 本来这种阴私手段每个皇家人基本都干过,太上皇自己当年跟兄弟们争位的时候比这狠辣得多。然而阴私之所以是阴私就因为它是在暗处的, 从来没有人把这些破事掀到台面上公开说。毕竟,堂堂一个皇上,连亲侄子都能下手毒害, 谁知道他还会对别人做什么?谁还肯依附这等心狠手辣的小人? 虽然,其实大家都知道皇家人的德行,但是其他人的仁义皮都好好的披着啊, 只有新皇一个掉马甲, 不对着他集中火力还对着谁呢? 北静王在府中气得摔盆砸碗直骂晦气,好不容易联系好了一批人, 打算附和太上皇, 拥立义忠郡王上位,开创全新时代,走向人生巅峰, 结果那位拥立对象直接把自己搞死了,他们还怎么玩儿? 突然被揭了老底, 新皇固然恼羞成怒, 可也夹杂着几分快意——你们再怎么蹦跶又有什么用呢?义忠已经死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跟他争位了,就算被那些迂腐文人骂上几句又如何?坐稳了龙椅才是真绝色。 然而,新皇短浅的目光看不到的是,他的儿子们似乎一夜之间得到了启发,纷纷联系自家母妃,也打算效仿父皇了——他能弄死别人,就能被别人弄死。等新皇死了,自然就该是身为新皇儿子的诸位皇子的天下了。 于是,立太子一事再次被提到案前。 新皇也觉得这是一个扭转众人注意力的好机会,因此没有拒绝,反而在朝上几次提议,顺利盖过了太上皇扯出来的丑闻,毕竟义忠死都死了,与其为他讨不平,不如再选一个符合自家利益的新主子——这是几乎满朝文武心中的鬼胎。 当然除了宁珊。 贾赦好奇的一再追问:“珊儿,你说真的?一旦立了太子,也就是新皇……那位的……那个什么了?” 宁珊轻声道:“他做的出来的事情,别人也做的出来。皇家无父子,只要能上位,让那些皇子们亲手勒死新皇都不难。”若非如此,当年的义忠亲王何必起兵造反呢?不就是打着弄死老子自己上位的主意么。 贾琏咋舌道:“这皇家……可真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琏二爷找不到一个足够文雅的词儿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宁珊轻笑一声:“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若没有玄武门之变,哪来的大唐盛世?就是隋朝的天下,也是杨坚从旧主手中夺来的,五胡十六国就更加不用说了,今日忠了明日反了真是太常见了,这也是直接导致宁珊对皇家没有多少尊重和敬畏的原因——经历的皇朝太多了,世家子弟早就淡定了——反正皇帝轮流做,谁知道哪天就轮到自家了? 贾赦继承了贾家人一贯的傻大胆,还敢参与评论:“那珊儿你说,这群皇子们,谁能成事呢?”贾赦琢磨着要不要找一条稳妥的大腿抱一抱,这样自己说不定也能混个铁帽子王爷来当当呢。 宁珊早看出了他的想法,一口就堵死了贾赦的美梦:“别想了,谁成事也跟你没关系。”何况,估计谁也成不了。宁珊暗忖:太上皇虽然老迈,却依旧精明,起码比新皇和他那一群蠢儿子强得多,焉能看不出他们的算计?估计只有得到太上皇支持的皇子才有可能上位,然而有了新皇下毒的举动在先,谁都膈应了他们一家子了,太上皇再挑一个儿子来捧都不会顾那群又蠢又狠的孙子。 六王爷、七王爷也是抱着同样美好的幻想,越发殷勤的往大明宫跑,同时都加强了对自身安全的保护——谁也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只有活着才能干掉老四,登上龙椅。故而,六王爷、七王爷两人互相的暗算也是不少的,他们都认为,只有干掉了对方才能得到父皇全心全意的栽培。皇家人的狠辣无情被这一代体现的淋漓尽致,而且还都蠢到摆上了台面。 太上皇被新皇的愚蠢气笑了,他决定坐看这货怎么作死,于是,非但不拦着文武百官廷议皇太子人选,还自己插了一手进去,兴风作浪了个痛快。 宁珊的能力、地位和权势都决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优哉游哉的置身事外,太上皇的人、新皇的人、还有诸位皇子的人,跑来找他拉帮结派的多不胜数,就连贾赦、贾琏甚至贾珍都频繁受到邀请,出息各种名目的酒会、宴饮,被人揪着讨论太子人选,其实就是比较隐晦的拉拢和策反。 幸好璎华公主在这个当口有孕了,这让宁珊有足够的借口拒绝私下的酒会,每日下了朝就回家,堪称千古好驸马。除了太上皇暂且不发表意见以外,其他派系都对宁珊的这种做法十分不满,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们怎么不满也拿宁珊没辙。 既然宁珊油盐不进,那么拉拢的目标也就顺着他扩大到了他身边的人身上。贾赦就在一个休息日内接到了五封邀请他去吃酒看戏的帖子,平日里在衙门值班的时候,还有同僚找他聊天,谈到想让自己儿子娶他闺女之类的。其中还真有不少人家条件不错,二三品大员的嫡子,亏得宁珊一早说过,家里小姑娘的婚事不许贾赦插手,不然这会儿他早挑花眼了。 贾琏那里比贾赦更加棘手,除了要跟他套亲戚拉关系的,想把自家庶女、侄女、外甥女儿之类许给他做偏房的小官十分之多。而且贾琏既惧内又好色在贵族圈里也不算什么秘密,起码想知道的人都能知道,贾琏被诱惑的焦头烂额的,一面心动,一面又要克制自己的冲动,毕竟美人不是那么好收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因此,贾琏每天上朝都难受得跟要上刑场一样。 贾珍父子三人那里的诱惑就要少了不少了,毕竟他们对于宁珊没有什么影响力,大部分人也就懒得花力气去拉拢他们。因此,他们那一边就只有一些四王八公的老牌势力试了试水,想看看能不能把这群叛徒再策反回来,不过效果不是很明显。而且贾家过于墙头草的做派也让许多大佬们不满,宁可手下蠢点儿,但得忠心。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贾家二房拼了命的想浑水摸鱼,给自己挣个一席之地。然而非常遗憾的是,连贾蔷都有人拉拢,却没人愿意理睬政二老爷。他们一家实在都太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算宫中有一个贾嫔,却连颗蛋都没下,朝里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人缘还不佳。现在更是连袭爵的长房都跟他们掰了,祖宗留下的人脉也断的差不多了,搭理他们最后的价值都没有了。 贾政整日唉声叹气,抱怨自己生不逢时,却也渐渐心灰意冷,不打算再折腾什么了。可惜他老娘和老婆不肯认命,依旧孜孜不倦的折腾着。俩人联系上了宫中的贾元春,打算再来一次秦氏之死,让贾元春挑一个有皇子的娘娘做靠山,想办法帮她除掉其他皇子,这样也可以博一个从龙之功。 当然,她们更希望看到的是贾元春可以生下皇子,来一个凤袍加身。但有没有皇子这种事情不是她们求神拜佛就能决定的,何况这婆媳俩也没多少虔诚,不过是打着信佛的名义,给自己博一个慈善的好名声罢了。 宫中的贾元春也不甘了很久,最终却不得不认命了放弃了自己当皇太后的幻想,开始不情不愿的挑人了。首先被排除在外的就是皇后生的二皇子,原因很简单,贾元春本来是皇后宫里的女史,背主爬床才成了嫔妃的,就冲这个,她也绝对不想让皇后顺利当上皇太后,以后永远生活在旧主子的阴影之下的。 至于育有大皇子的平妃,本来可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是她的娘家跟贾家素来有些不对付,贾元春当初得势的时候没少跟她起矛盾,因此现在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去投靠。 三皇子的生母是贵妃,位置很高,也有圣宠,贾元春担心自己就算投靠过去也未必受重视,而且三皇子还有个妹妹,想拉拢人脉只要把妹妹嫁出去就行了,不见得非要靠一个后宫嫔妃,何况还是出身于没什么人缘的贾家。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宫女生的,目前两人的母妃也不过都是嫔,贾元春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两位,但是无奈,这已经是最后的选项了,必须二选一,要不剩下的都还没成年,等起来太久了。 两人之中,贾元春比较看好四皇子,毕竟大一些,而且还占着和皇上同样的排行,多少能得点儿青眼。 但王夫人却建议挑五皇子,理由是小一点儿,好掌握,而且娘家更无权无势,不会影响到她们的既得利益。 这一点遭到了史太君不悦的指出,认为王氏选择五皇子完全是站在了王家的角度,因为那位被明升暗降调出京去的王子腾早前曾跟五皇子生母的父亲共事过,而且关系还不错。 王夫人咬定了自己是看着五皇子的种种优点选择的,史太君虽然不满,但是她夫家娘家都跟四皇子没关系,除非是贾元春从宫里开始套近乎,不然她连接近四皇子的机会都没有。 前朝后宫都为了选新主的事情忙成一团,躺在冷宫里默默等死的义忠郡王却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他不甘,实在是不甘。就算要死,他也绝对不要这么死,他要让那些背叛了他的人付出代价。 拖着最后一口气,义忠郡王居然依靠强大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一路摇摇欲坠的赶到了大明宫门口,求见太上皇。 本来已经把这个倒霉孙子忘到脑后去了的太上皇愣了一刻才宣人进殿。义忠郡王拿出血书,以自己无子且将亡,义忠亲王一系血脉断绝为苦情题材,恳请太上皇追封他的父王,前义忠亲王为帝。 太上皇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的,他本来就想追封下二儿子,让他压老四一头的。如今被老四害得奄奄一息的苦主义忠郡王亲自出面请求,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他还省的背上一个年老昏聩的名声。 太上皇非常欢喜的亲自领着义忠郡王上了第二日的大朝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庭揭穿了皇上通过茜香国出身的贵嫔下药谋害义忠郡王的种种经过,怒斥新皇残忍无情,又以虐杀皇室血脉为名,下令赐死贵嫔。 作为苦主的义忠郡王则撑着最后一口气,恳请太上皇追封先父,随后泪水涟涟的痛责新皇的不仁不义,无情无耻,旋即穿着沉重的郡王衣冠,一头撞死在了皇极殿上。 一代皇室血脉血溅朝堂,这份量可不同于死谏的御史什么的,皇上就算真无辜,这时候都说不清了,何况他还并不无辜呢。 后宫里的贵嫔在没有皇上撑腰保护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就被太上皇派去的宫人强灌下了鹤顶红,让她临终体会了一把被中原□□毒死的感觉。 而前朝的皇上为了义忠的血溅朝堂,不得不下了罪己诏,虽然把责任都归到了已死的贵嫔身上,但他还是不得不松口,追封了死鬼二哥为悼皇帝,连义忠郡王都是以太子的规格葬进皇陵的。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等到一切好不容易快要平息的时候,义忠一脉最后的死忠捧出了义忠郡王的绝笔——他表示,被追封为帝的先父不能身后无人祭祀,故而请求太上皇,将与原义忠亲王一母同胞的璎华公主所出之子过继到义忠一脉名下。 宁珊的脸,在大殿上就黑的无人敢看了。 第147章 新继承人 幸亏义忠郡王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撞死了,他要是苟延残喘到现在, 宁珊保不住就要替了贵嫔的罪名, 来一回虐杀皇室血脉了。 居然妄想把他的子嗣牵扯到皇家那个腌臜窝里去,宁珊恨不得把义忠父子俩的坟都扒了, 挨个挖出来鞭尸出气。 太上皇倒是很喜欢义忠郡王的绝笔——璎华公主的孩子和义忠郡王算一个辈分,血统也一样, 都是正统的皇家嫡系血脉,而且璎华公主的孩子还是嫡出,宁珊的出身也不低,算起来,两人的孩子单论血统可比先二皇子那个出身低|贱的美艳妾室所生的义忠郡王纯正高贵得多了。 而且, 太上皇最满意的一点就是, 公主是不能当女帝的, 璎华的孩子进了宫, 将来能靠的岂非只有他老人家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自然不是现在这些白眼狼能比的。等那孩子登基为帝,自己这个上上皇才算真的位高权重又尊贵无比了呢! 太上皇越想越满意, 恨不得璎华公主明天就把孩子生了,立马养大, 赶紧推翻蠢老四算了。 至于宁珊会不会同意,太上皇可不管。而且在他看来, 没有人会不同意让自己的孩子可以养在天下至尊跟前。更何况, 宁珊自己也是个过继的, 理应没资格反对过继自己的儿子才是。 宁珊当然不准备让太上皇如愿, 为此他甚至乐意出手帮新皇一把,只要能保住他那个还没出生的,连男女都还把不出来的小团子。 失去了贵嫔之后,新皇在后宫里俨然成了睁眼的瞎子——完全没有了跟他一心的眼线了——之前专宠贵嫔着实把其他后妃都冷落得寒了心,外加现在有儿子的都开始琢磨怎么弄死他捧自己儿子上位,直截了当做皇太后了,谁还把新皇放在眼里呢? 大概也只除了还没有彻底死心,一直盼着能自己生个皇子出来,博一个出人头地的贾元春。 璎华公主养胎,不能入宫请安,华嬷嬷便替了传信这一职务,趁着回宫去给太上皇请安的功夫,找到了宫中曾经受惠于先皇后的可靠老太监,给贾元春带了几句话。 贾元春瞬间就精神抖擞了,当史太君和王夫人终于达成一致认为选五皇子做靠山比较稳妥而入宫去向贾元春报告的时候,贾元春眼角都没撇一个,还用甚是不耐烦的口气打断了史太君的喋喋不休:“老太太怎么只看得到眼前,就不能多想想吗?若是本宫自己有了……还靠别人做什么?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若好好替本宫求几道生子的秘药得了。” 史太君当然也希望自家出一个皇子外孙,因此都没怎么多想的就扔开了五皇子的事情,转而问贾元春,是不是近来得宠了。贾元春故作神秘的屏退了众人,只留抱琴一个,得意洋洋的说了宁珊叫人传话给她,表示可以支持她和贾家的打算一事。 史太君十分不肯相信:“他?娘娘您别上当,咱们一家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那混账小子害的,他怎么肯相助娘娘?” 贾元春愈发不耐烦,可面上还要稳住史太君,便道:“如今不比当初了,那死了的义忠郡王临终绝笔,求太上皇把璎华公主的孩子过继给义忠一脉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宁珊舍不得儿子,便想要择一个皇子来捧,让太上皇死心。到底本宫和他有亲,支持也放心,这不,就托了人带话来示好。” 至于宁珊折腾二房一家子,又堵史太君的心窝子等事情,贾元春虽然听说了,但毕竟没有直接面对,因此生气也是有限的。 史太君还一肚子气,却也架不住贾元春给她描绘的美好未来。本来么,当年送了大孙女进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皇子做曾外祖母,虽然一度死心绝念了,可眼下既然还有可能,为什么不拼一次?横竖有宁珊那几个混账做底呢,便是不成,也没什么大碍。 兴冲冲回府去的史太君找来王夫人,婆媳俩鬼鬼祟祟商量了好几天,日日满面的笑容,就跟贾元春已经诞下龙子了似的。王夫人还想拿乔,要去宁家得瑟一把,被史太君给骂住了,厉声命令她,除非元春成了皇太后,不然绝对不许她去找宁家那一帮人的麻烦。王夫人虽然心中不满,也终究折服在了辉煌的幻想之下,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得到了宁珊的支持的贾元春开始了积极主动的“窥伺帝踪”,那个帮忙传话的老太监从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让贾元春得以几次顺利接近皇上,并成功的进行了一次谈话。贾元春隐晦的提起自己一家和宁珊的关系,向皇上表示,自己一家都愿意放下过结,帮皇上拉拢宁珊。 皇上本来不太相信贾元春的保证的——毕竟之前宁珊把荣国府折腾的快散架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架不住自从贾元春给他做了保证之后,宁珊几次在朝上当面反对太上皇的政见,并一反常态的对新皇的政令进行了支持。 与此同时,华嬷嬷也联系上了后宫中的老伙伴,将各宫娘娘和皇子们的打算透露给乾清宫的奉茶太监。新皇果然又急又怒,他自己虽然喜欢下毒弄死对手,却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的儿子后妃们都有意效仿。在发了几次脾气之后,新皇终于想起了凤藻宫里的贾元春。 凤藻宫的主位庆妃被气得够呛,连着数日了,皇上一来就直奔偏殿去找那个贱|人,对她和他们的女儿看都不看一眼。庆妃又是生气又是好奇,不知道那个年纪跟她一般大了的贾元春是靠着什么又狐媚上皇帝了的。毕竟,如果有可能,她也是希望能再生一个皇子出来好终身有靠的。就算不指着当皇太后,有个皇子,将来也能把她接出宫去当太妃,怎么都比老死宫中来得强多了。 皇上通过贾元春,几次想传话给宁珊,让他相助自己推翻太上皇,并许下了一溜不靠谱的保证,例如会给他封王什么的。宁珊对此嗤之以鼻,早就看透了新皇的为人,这种瞎话还想骗谁啊?用膝盖想都知道,一旦宁珊真的出手或者出兵把太上皇弄死了,新皇扭头就能把罪名按在他身上,让自己成为最大赢家。 看着才得到他些许支持就开始发飘的新皇,宁珊命华嬷嬷立刻截断宫中的消息往来,好好晾新皇一阵子,让他发热的头脑可以冷静冷静。宫中的老太监早已混成了人精,给贾元春传个消息都是九曲十八弯的,隔了左一个右一个的宫人,只有他去找贾元春的,贾元春却根本找不到他。 一连几道消息传出去都无人接应,贾元春就知道是新皇的主意惹恼了宁珊,人家现在不肯插手了。心中一面恼恨新皇的火急火燎,一面又怀疑自己终身指靠这样一个人是否合适,一面还得想法子稳住新皇,让他别牵连到自己身上,一面又要趁这个机会赶紧怀上一胎,好给自己留一个保障,一面又想设法趁着得宠这段日子提携一下家中…… 种种烦恼忧思缠绕在一处,没过几日,贾元春便觉身体不适,却兀自强撑着,只想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她原也聪明,从这段日子里也渐渐看出了新皇是不堪扶上墙的,未免心中暗悔自己为了这一个嫔妃的位置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结果却是看走了眼。只是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必须争出一个前程来。 贾元春自入宫以来,想做皇太后的野心就没有改变过,好容易如今朝外有了宁珊那样位高权重的亲戚肯支持她,内里又有家中祖母亲母倾家荡产的供给,此时不博,还待何时呢? 宁珊并不关心断了他的消息和支持以后的贾元春要怎么敷衍新皇,他只是受不了那个蠢货的急功近利,想让他吃些教训,一面也是尽量拖延时间,等璎华公主安胎稳了再叫她知道义忠郡王那个蠢货出的馊主意。却不料,璎华公主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一日,宁珊才下朝,便有新上来的小丫鬟一脸怯生生的过来请他,说是公主相邀。 宁珊一时也没想到璎华公主可能知道朝前的事情了,只当她是养胎闲着无聊,想找人说话。正巧手上也没有其他事情,便收拾了一下心情,做出轻松的表情进了主院。 才刚一进屋门,就连迎春急急忙忙站起来朝他冲过来,却没留意脚下,一脚绊在门槛上,惊呼一声,直直扑了出来。 宁珊顺手接过,才要笑她越大越莽撞了,却听她一脸惊慌的问道:“大哥哥,太上皇要抢走你和公主嫂子的孩子,是真的吗?” 宁珊脸一沉,抓着迎春肩膀扶她站稳,严肃问道:“谁告诉你的?” 话音才落,便见璎华公主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站到了门口,身边林黛玉和邢夫人一左一右,满脸慌张的扶着她,还不住口的劝她坐回去。再往后一看,被华嬷嬷挡了半边的正式一副不知所措模样的王熙凤。 宁珊顿时了然,定是琏儿回家说了给他媳妇儿听,而这辣子又没管住嘴,说漏了给他家里这群大小女人。 整个儿一个添乱的货!两口子都是!! 王熙凤今日来瞧璎华公主,闲谈间提到了隔壁婆媳又兴兴头头的折腾了一圈,据说是宫里贾嫔递了消息出来承宠了。王熙凤过来本是想打听打听□□,却不料这一家子都对宫中的传闻没什么兴趣,人人爱答不理的,只顾着璎华公主。王熙凤一时嘴快,说了句“这孩子生下来也不归你们疼”,被林黛玉听出了玄机。一番逼问,就得到了这么一个噩耗。 那王熙凤说完就知道要不好,本就慌张不已,再一见宁珊横眉立目一眼扫来,顿觉腿软,愈发害怕了。索性趁着还有点儿力气,招呼都不大一个,瞧准了宁珊上前安慰璎华公主的当儿,一下子就跑了出去,径直出了护国公府,回家找贾琏去了。 宁珊也没法跟弟媳妇算账,更兼璎华公主抓着他不放,一叠声的追问太上皇是不是真的要把他们的孩子抱走,下没下旨?还能不能挽回? 迎春等人也心慌意乱的围着乱问,又要扶稳公主,免得她激动之下摔到,邢夫人和华嬷嬷还不住的念叨着保胎经,一群女人七嘴八舌吵得宁珊头都大了,忍不住轻喝一声,道:“都闭嘴,一个一个说。” 众人住了口,左右看看,反而谁都不说话了。好半晌,璎华公主才一脸决绝的道:“我宁愿不生这个孩子,也绝不肯将他送到那个虎狼窝里去。”一言未毕,又是一片慌乱的劝说和安慰之声。 宁珊抓着她的手,强硬的扶她回去坐下,这才轻笑一声,道:“你信不过我?我怎会叫咱们的儿子离开什么?” 听到这儿,一直在发呆的惜春突兀的插嘴道:“怎么知道就是儿子?若是生个小妹妹呢?岂不是都好了?”她虽然不解其意,却也听懂了道,太上皇抢人家的孩子定是只挑男孩儿的。 邢夫人急忙拍她一把,谁不知道,宁家一脉单传,都快绝种了,当然是想要儿子来开枝散叶的。惜春这么说话,只恐未必讨喜。偏黛玉还纠正她道:“该叫小侄女儿,妹妹就错了辈数了。”邢夫人急忙又拍了她一把。黛玉却不改口,在她想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莫过于这胎生个女儿了,横竖太上皇是不会抢人女儿的。 宁珊对于生男生女并不在意,横竖他一个也不会让太上皇抢去便是了。因而笑道:“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都高兴。我宁家的血脉,不论男女,都绝不会送去给别人养。” 得了这个保证,璎华公主一直僵直的脊背才松了下来,也才感觉到之前激动的有些腹痛了。她这么一说,当然又是一片慌乱。郑老御医被或送请来,摇一摇笔杆,扔下了一剂新的保胎药。 华嬷嬷急忙塞了一张面额不菲的银票过去,请郑老御医入宫汇报的时候说的严重一些,最后让太上皇相信,公主这一胎怀相不好,恐体弱妨碍胎儿,不易养大。郑老御医也着实同情璎华公主,当下便把脉案一改,添了一堆没人看得懂的医学术语,回宫忽悠两皇去了。 新皇得知璎华公主这一胎恐有不利的消息十分高兴,但太上皇却质疑这是宁珊和璎华公主为了保住孩子不被过继而撒的谎。好在老御医心理素质极强,面对太上皇又要打又要杀的恐吓也没被吓得改口,依旧咬定原版说法不放松,到底把老家伙忽悠得将信将疑,算是暂时过关了。 眼下大约可以相安无事道生产,除了要提防新皇可能会下了狠心,突发奇想让璎华公主没机会生下孩子。不过宁珊和全家人讨论了半天,都觉得以目前护国公府里的人员配置和防御措施完全可以挡得住新皇的加害。只是隔壁的公主府里人员良莠不齐,心也都不知道是向着谁的,为保险起见,迎春决定关闭两府相连的通道,即便是有事要过府去处理,她也每次都通过大门进出。 而华嬷嬷和岳嬷嬷则承包了主院的小厨房和府上的大厨房,邢夫人帮忙管理旁人送进府来的礼物,连贾琏那里送东西来都要隔离。毕竟他家离大观园太近了,两府的奴才又联络有亲,还管理混乱,保不齐隔壁就会伸手过来动些黑心眼,这一处也需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而璎华公主则再也不进宫,不见宫中出来的任何人,如此大概可以相安无事到生产。然而等生下来了,太上皇肯定不会只派郑老御医一个来看,那可就未必能蒙混过关了。就算可以,宁珊也舍不得把儿子养成软包子,让他一直装虚弱装到两皇里有一个归天。所以,当务之急还是给太上皇找些麻烦,让他顾不上算计璎华公主这边。 第148章 种粮丰收 让太上皇能忙到无暇他顾的也只有动摇到他的民心才行。 这一日, 宁珊一下朝便一手一个, 薅住贾赦和贾琏就出城, 直奔刘姥姥的村子。 才刚到村子边上, 就见从田里到路边,堆得哪儿哪儿都是一堆紫,一片金之物。靠近了才看清楚,全是宁珊从茜香国带回来的新种粮——番薯和玉蜀黍。 贾赦大惊,不由道:“那姥姥是忽悠了多少人来种这个?”早前庄子丰收的时候虽然来给他汇报过了,但是贾赦没有在意, 更没有亲自去看,只从下人那里听到了一句“两样粮食都是极出数的”, 但却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出数法。 贾琏倒还镇定些, 也或者根本就是看傻了, 一声都没吭。 宁珊因在茜香国就见过, 倒没吃惊产量, 而是惊讶这刘姥姥的煽动力, 看这数量, 怕是把全村都动员起来了。 因正在收获季,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着, 倒是好找人。就这么一路打听着, 跨过一地粮食山, 终于摸到了村东头刘姥姥家门前。在外面叫了好半天, 也并不见人出来, 还是贾琏绕到屋子后头去叫, 才见有一个小女孩,正满头是汗的在灶间做饭,锅碗瓢盆响成一片,难怪听不见人叫唤。 宁珊瞧那小女孩长得和板儿有几分相似,料想应该是刘姥姥说过的,她那个叫青儿的外孙女儿,遂试探着问道:“你可是青儿?” 小女孩子想来是随了刘姥姥,胆气不小,没有多少乡村女孩的胆小怯懦,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应道:“我是叫青儿,不知道老爷们怎地会认识我呢?” 贾赦一脚把贾琏踹上前,道:“你姥姥说的,她跟我这蠢儿子的媳妇娘家有亲,我们今儿就是专程来找你姥姥的。” 青儿歪头想了一想,拍手笑道:“可是荣侯府里的老爷和大爷们?我姥姥日日在家念叨着你们这些大贵人呢!我家里还有给‘战神’大爷请回来的长生牌位,我就是专管添香的。”说完,眨巴着眼睛,在宁珊和贾琏之间扫来扫去,暗自猜测哪一位才是“战神”大爷?毕竟,这两位爷长得都太俊秀了,看着一点儿都不厉害的样子。倒是那位老爷厉害些,一脚把人踹的那样远。 宁珊笑道:“正是我们,不知道你姥姥在哪里,可方便找她回来?” 青儿道:“在地头上收拾那玉蜀黍呢,大爷们稍等,我这就去叫。”说完,把人让进院子里,搬了三张藤条编的椅子放在树下,请他们坐了,才飞快的朝田间跑去。 贾琏嘟囔道:“爹,这东西这样好,你怎么没说往咱们家的庄子也种些个?”因王熙凤是当家奶奶,故而贾琏也知道,过去每年往荣府里送的庄子出息有多少,看上去几年加一起也未必有这两样粮食一年的产量高。 贾赦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捞起腰间系着的扇子扔给贾琏,示意他伺候扇风。虽说如今已经入秋了,但日头仍旧火辣辣的,乡间更是热气蒸腾,若不是大儿子执意要来,他才不往这地方跑呢。 贾琏殷勤的凑到两人中间去,一左一右的扇着风,讨好宁珊道:“大哥,这样好的种粮,多少也匀给兄弟一些,也省的我那婆娘日日跟我念叨如今家中庄子铺子都在赔钱,念得我头疼。” 宁珊道:“匀你些种粮不值什么,最好你家婆娘忙起来,就没空往我那里去瞎说嘴了。”说完,横了贾琏一眼,他还记着那王熙凤跑去他家说漏了嘴,害他被阖家女人抓着追问太上皇要抢他儿子的事情呢。 贾琏一缩脖子,显然也想起来王熙凤惹的祸了,听说那天她走了没多久,护国公府就飞奔到太医院请人去了,想也知道,定是他那媳妇把公主给惊到动胎气了。贾琏心虚不已,作为一个成婚好几年只得一个女儿的人,他完全能理解大哥担心自家孩子的心情。更能理解他那急着抱孙子的老爹这些天横看竖看都瞧他不顺眼的原因。 贾赦也顺势想起了王熙凤害得璎华公主动了胎气不得不卧床静养的事情,气恼的踹了贾琏一脚,喝道:“若是影响到我大孙子,看我打断你的腿。” 贾琏苦着一张俊脸,小声抱怨道:“大哥家便是有了儿子也是姓宁的,正经我生个儿子才是你大孙子呢。若是打断了我的腿,您老得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贾赦没好气道:“头些年我懒得揍你,也没见你给我鼓捣出个孙子来。” 贾琏还要还嘴,宁珊眼尖,已经看到青儿那小女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回来了,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人,估摸着是把刘姥姥全家都叫回来了,当即低喝一声,道:“别在人家家里说这些,都闭嘴吧!” 贾琏当即把话噎了回去,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又被口水呛得直咳嗽。贾赦一脸嫌弃的站起来,横跨两步站到宁珊左手边,就跟怕贾琏咳到他身上似的。同时把亲爹和大哥嫌弃的贾琏苦逼到无以复加,幸亏青儿体贴,给了他一个台阶:“诶呦,不好,我忘了给贵人们倒茶了。”说完,急忙跑到灶间,踅摸了几个干净的杯子,一人倒了一大碗凉茶,捧着送了上来。贾琏这才就着茶水把咳嗽压了下去。 刘姥姥扶着闺女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一瞧,果然就是荣府里的老爷和大爷、二爷,欣喜异常,揪着女婿狗儿忙忙介绍道:“你们快过来给贵人们磕头,咱们家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全亏了人家呢。”狗儿和媳妇急忙上来,结结实实就跪了,动作快的宁珊都没来得及说声“不用了”。索性刘姥姥上了年纪,动作慢些,被扶住了免了跪拜。 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刘姥姥一面吆喝着闺女快去炒菜,青儿快去倒茶,又催着板儿上前作揖,忙的团团直转。宁珊提高嗓音叫住了:“姥姥且别忙,先坐下歇歇,咱们聊聊这新种粮的事情。” 刘姥姥急忙汇报道:“好叫大爷知道,当初二奶奶给了我三百两银子,我许诺了一户人家给三两,便能说动一百户人家。只是我们村子小,统共只得七十六户人家,幸好大家都连着亲,有些人家的姑娘嫁到了旁的村子,在家里说的上话的,也匀了些种粮过去种。这不,周边几个村子,加上我们村每家都种了三五亩地,也有更多的,到如今便出产了这么老些。今年竟是家家户户都不愁吃穿了,可都是大爷给我们的福祉。我替我们全村还有隔壁几个村子,重重的给大爷谢恩了。”说着就要下拜,叫贾琏给扶住了,没跪得下去。倒是她那女婿狗儿机灵,带着儿子板儿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贾赦一脸与有荣焉的代表宁珊发言:“没想到你这姥姥这么能干,如此说来,竟是周边几个村子都知道了这种粮的好处?那来年可都还种?” 刘姥姥急忙道:“种,种,不但今年种过的人家家家户户都要再种,便是今年还在观望的人家,也都找到我们村子里来求种粮了。今年便是不许下银子,这京郊十里八村,左乡右庄的,也全想种这新粮食呢。产量大不说,也不用多精细的侍弄,好养的很。不但口感好,而且还管饱,那么老大的一个番薯,便是壮年的汉子,一顿吃两个也撑的不行了。老人小孩都未必吃的下一整个,水煮也好,上锅蒸也行,不加什么作料便又香又甜的,实在是好东西。” 宁珊对刘姥姥的号召力实在太满意了,按照她老人家这说法,明年全京郊的村子都会种这两样新种粮了。自来京中的动向就会影响全国,京郊一旦开始大规模种植,周边的乡、县、郡乃至州府也都会看到这新种粮的好处,还怕推广不下去吗? 只怕到时候种粮就要供不应求了,这么大产量的新粮食,便是官府不动员,老百姓们也会自发的去找亲戚朋友讨种粮,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几年,新种粮便能传遍全国了。最起码,北方和北疆,海疆和偏西草原地区这几处地方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再有饥荒。至于南方,那里本来就号称“天下粮仓”,物产丰富,鱼米丰饶,哪里饥荒了南方也不会有问题,因此便是暂时传不过去也没什么妨碍。 贾琏察言观色,见宁珊对刘姥姥的推广十分满意,立刻抱一抱拳,作了个揖,道:“您老受累,这新种粮一事,还麻烦您继续帮忙推广下去,要钱要人都好说。” 刘姥姥急忙摆手道:“很不必,什么都不用,我老婆子能摊上这份积德的好差事就万分感谢了。不用老爷和大爷们操心,等收完了地,我就去旁的村子里转转,当年我有好些小姐妹都嫁到了别的村子里,我就请她们当家的来我们村子看一看,保管他们自己就想要种粮去种了。” 宁珊道:“虽说这新粮食产量丰富,但终究也只能自家吃用,未必就卖得出去,姥姥还是拿些银子,也免得都种了这粮食,家中没有花用了。” 刘姥姥笑道:“大爷,您是不知道,这粮食有多出数,一家舍出三五亩地种这个,就够全家吃饱一年得了,咱们庄稼人,闲人也不闲地,空余的土地种菜蔬也行,种稻米也中,都能生下来,全卖得出去,不耽误家中的用度。” 宁珊听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如此,姥姥去推广新粮食的时候也千万说清楚,别豁出全部土地种这个,一来朝廷短时间内未必会同意用这两样粮食抵税收,二来也没什么市场,不见得好买卖。暂时就先自家种来吃吧。” 刘姥姥点点头,认真道;“诶,老婆子记住了。大爷就不用担心旁的,这件事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了。保证到了明年,京郊的村子都能开始种上这新粮食。” 宁珊笑着作了个揖,道:“若是粮种不够了,只管去找我家的田庄要,横竖我们也种不了那么许多。” 刘姥姥欢喜道:“那就多谢大爷了,我也正怕粮种不够了,改明儿我就让我这女婿往大爷的庄子上去讨些个回来。”狗儿机灵的站出来打躬作揖,口里不住的说着讨喜的话:“能给大爷办差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比起刘姥姥那个木讷寡言又十分胆小怕生的闺女,这狗儿倒像是刘姥姥的亲儿子似的,也会说话,看上去也能做事儿的样子。 正说着,青儿过来喊姥姥,说娘做好了饭,问在哪里摆席。刘姥姥局促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贾赦道:“老爷若是不嫌弃,就在家里吃顿便饭。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都是自家种的,新鲜也干净。若不然,我就去里正家借他们的大院子……” 宁珊道:“多谢费心了,我们这就该回府了。” 刘姥姥极力挽留:“好容易来了一趟,也尝尝我们的心意。” 宁珊便道:“既是这样说,那就在家里打扰一顿吧,不必再去找里正。”说完,想了想,又笑道:“倒是旧年,姥姥给我们家送去的那些腌菜很好,酸酸香香的,十分下饭。不知道还有没有,我媳妇如今正害喜,吃不下东西,若有,我便给她带回去些。” 刘姥姥急忙道:“有的是,公主大奶奶爱吃,我们便是现做了给送去也是乐意的。早前就听说京中公主下嫁,十分热闹,那老些的嫁妆箱子,聘礼银子,都堆成了山。我们这等乡下人是没福气去瞧一瞧的,可也在家里替大爷和公主娘娘高兴呢。如今听您这话,是连喜事都接上了,这可是大好事儿,您和公主娘娘都是好人,这一胎必然是个又聪明又健壮的小仙童,将来也跟大爷似的威震四海。” 贾赦就乐意听人夸他那还没影儿的大孙子,一高兴,扯下腰间的荷包就扔给板儿,道:“拿去买果子吃。”说完,又夸刘姥姥:“听说旧年里,您老给我那小孙女儿起了个名字,打从那时候,那孩子就好了不少,今年竟没大病过,将来说不得还得麻烦您老再给我大孙子也起了小名儿呢。” 刘姥姥急忙摇头:“这可不敢,当不起,当不起的。” 宁珊也扯回贾赦道:“安静些坐着吃饭吧,没得吓到了人家。”贾赦这才消停下来,安安分分的开始吃饭。农家菜虽然既不精致,也没多少肉食,但地里才摘的新鲜菜蔬,只加少许盐便极鲜美了,又有一盘子金灿灿的小葱炒鸡蛋,贾赦竟从未吃过,一个人就夹了半盘子。 饭毕,刘姥姥早就和闺女合力装好了几坛子腌制的小菜,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又特地嘱咐了吃法、做法和保存方法。宁珊谢过,命随身小厮亲自抱了,好生搬回家里去,照着法子做了加菜。刘姥姥又道,等过了农忙,一定再多做些腌菜给公主娘娘送过去。还跟贾琏说,也一定会给二奶奶也送些个过去。贾琏也笑着谢过,父子三人这才打马回家。 第149章 开解黛玉 借住刘姥姥推广新种粮比宁珊想的还要成功, 宁珊如今就坐等地方官府发现了新种粮的好处上报给朝廷。不过考虑到官府一贯的办事效率, 估计要等到璎华公主生了孩子,过了满月, 百日, 确定能立得住养得活了才会有点儿信儿。 这样更好, 就挑着那个时候让太上皇去焦头烂额吧。一旦他发现自己弃如敝履的东西可以让宁珊在百姓中得到那样高的威望,不愁他还敢打自家儿子的主意。若不然,到时候这个江山姓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心情很好的宁珊在看到璎华公主吃了刘姥姥送来的腌菜食欲渐开之后更加高兴,一心想着该怎么谢谢那位刘姥姥。这一日全家吃完了晚膳,正坐着说话, 宁珊忽然提起了这一茬,问迎春道:“你嫂子吃了那刘姥姥送来的腌菜十分受用, 我想着该怎么谢谢她。只是如今再给钱似乎不大合适, 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其实他本来是指望着家中这个小管家找些合适的布匹衣料等日常用品送去, 方显得亲切贴心一些, 却不料, 迎春还真有别的主意。只见她笑着指指惜春道:“别的倒也不用什么,只让惜儿快些把她答应了刘姥姥的那副画画出来就完了。” 宁珊没听懂,便问什么画。迎春和黛玉一人一句,笑着把去年刘姥姥到荣府的时候惜春答应送她的游园图和仙女下凡图说了出来。宁珊听了,也笑着对惜春道:“这么说,还要多多麻烦惜妹妹了。” 惜春拿帕子捂着脸, 无奈道:“都是我嘴快, 净给自己找事儿干了。”她虽然喜欢画画, 却是兴之所至才爱动笔,寻常懒起来是一笔都不肯动的。只是这会儿宁珊开口了,由不得她不动手。 璎华公主坐在一边听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了这里面的关系,遂自告奋勇道:“人家老太太好心给我做了那些吃的,我也该谢谢她才是。惜妹妹,你若是忙不过来,我帮你画,我当初在佛堂里也没少画那些佛像、观音像的,虽然画景物我不擅长,但画人物还是拿得出手的。” 璎华公主生性冷淡,也不爱说话,常常是大家说了半天她只管听着的,今日突然这么有兴致的插嘴,惊得惜春一时没反应过来。 迎春反应倒是很快,只是她担心璎华公主的肚子:“公主嫂子,你身子撑得住吗?太医不是说了要静养?” 璎华公主扭头去看华嬷嬷,她自己也不知道怀孕到底应该怎么养胎,一切都是听凭华嬷嬷安排的。 华嬷嬷想了想,觉得只是画几笔画,应该不会累到,而且看大爷挺感谢那位姥姥的,人家如今又替大爷办着事,公主表现一二也是锦上添花,便点点头,道:“可以是可以的,只要每日按照时刻作息,小心些别累到就是了。”又对迎春和黛玉道:“大姑娘和林姑娘何不也一起?大家都帮忙,惜姑娘也能省省力气,又显得和睦。” 迎春摇手笑道:“若是别的倒也罢了,但作画我实在不行,没得耽误了人家。” 黛玉则谦虚道:“我虽不大拿手,但调制颜色,蘸笔研墨什么的,大约也能帮些忙。” 璎华公主好奇道:“不是让你们去画画啊,是让人家画你们啊。不是说人家姥姥想要你们两个的仙女下凡图吗?都过来给我摆样子,我照着画。”一句话说的迎春黛玉顿时羞红了脸,惜春却拍手笑道:“好公主嫂子,就拜托你画了。我说要画,姐姐们都不肯让,正该你治治她们呢。” 迎春抬手便去堵惜春的嘴,笑道:“就你话多,这嘴怎么就这么闲,感情是刚才没有吃饱么?”一旁黛玉早拈起一片配茶的蜜桃片朝惜春嘴里塞去,笑着叫道:“且让我黏上她的嘴。” 邢夫人急忙叫道:“姑娘们,打闹也看着地方,别撞了桌子,再碰到公主。” 华嬷嬷急忙道:“不妨事的,姑娘们玩玩闹闹也是常有的,若不是公主身子重,怕也想一起玩儿呢。”她深知家中这几个小姑娘在宁珊面前都有体面,因此万万不敢拿大,时常还劝着璎华公主多跟她们说话玩笑。只是璎华公主生来就少言寡语的,过去的日子也是寡淡无味,因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迎春等人怜她身子重,还要静养,一个人无聊,便每日都过去瞧她,时常陪着说笑,一来二去的,也都了解了公主的性格,只是过分安静,却并不是高傲,也不难相处,渐渐的也处出了几分感情来。 邢夫人也每日里往璎华公主那里坐坐,讪讪的说些个孩子的话题,只是她本人没有生育过,也没养过孩子,就连迎春和贾琮也不是她名下的,因此也没多少经验可以教给别人。只是她觉得自己吃住都在宁家,却一点儿事儿不做仿佛不很好,便硬找出些事情来,没事儿找事儿,图个心理安慰,倒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跟华嬷嬷挺聊得来的。 若说会伺候孕妇的,还要属迎春的教养嬷嬷岳嬷嬷,如今被借给了璎华公主,专门帮着安胎,只说等生产完了再回迎春身边。岳嬷嬷忙着照顾璎华公主,迎春等人的教养课也便停了,每日多出不少时间,除了陪伴璎华公主,便是游园嬉戏。更有一些跟宁珊交情不错的人家,或是单看着宁珊位高权重攀附上来的人家,时常下帖子邀请。这种邀请,宁珊往往只挑一些合适的人家去,其他的要么推了,要么就是贾赦出面。女眷这边则由邢夫人负责跟贾赦夫唱妇随,迎春等人只管跟要好的姑娘们去玩耍,倒是不用太注重派系分别之类的。 出去玩儿的多了,不单是见得景致多了,人际往来也多了许多。幸好如今黛玉是跟着迎春的,许多姑娘便是知道她被宝玉传的艳名远播,但看在宁珊和护国公府的面子上也不会当面说什么,只是背地里仍有些闲话,到底还是让黛玉知道了宝玉干的好事,没得多哭了好几场。 有一日,黛玉一个人坐在花园深处,想起自己的诗作被宝玉传出去,让许多公子少爷们提在扇面上,便忍不住痛哭出来。恰逢那一日璎华公主觉得身体不错,到花园里遛弯儿,耳尖的听到了哭声,走近一瞧才发现是黛玉。 细细一问原因,黛玉虽不想说,也不敢隐瞒公主,便吞吞吐吐的说了,一面又哭。却不料,璎华公主不以为然的道:“她们想要好名声,是因为她们除了好名声就没有别的了。你怕什么?就瞧着你如今住在这府上,难道还有人敢给你脸色看吗?” 华嬷嬷使劲儿拉了两把也没止住璎华公主的快言快语:“别说这事儿本就是那个小子祸害了你,并非出自你自愿,便是你自己闹得,那又如何?你再没有名声也是姑苏林家,五代列侯的千金,巡盐御史的独女,现在护国公府的姑娘,还怕将来嫁不出去吗?我也一样没什么好名声,我母后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何况还顶着克母的名声被父兄厌弃。后来我那兄长造反,天下皆知,我被迁怒扔去了冷宫,没人教没人养的,不是照样能嫁给当朝大将军?所以说,你怕什么呢?” 黛玉被说的面红耳赤,她完全没在想嫁人什么的好不好?却被这样开导一番,简直哭笑不得,不过璎华公主这番话倒是很入耳,横竖不是自己的错,且又没人敢当面嚼舌根,自己何必再去钻牛角尖呢?只是宝玉是再不能相处了的,那大观园也不想再去了,日后自己只管循规蹈矩的做人做事,名声口碑只好任人评论。 稀里糊涂就被解开了心结的黛玉着实开朗了不少,只是行事作风也比从前谨慎了不少。时常和别家的姑娘们一起说笑玩闹的时候会格外注意一下言辞,不再快言快语,抓尖要强,便是作诗,也收敛了许多,不比从前,一心施展才华压倒众人。一来二去的,反而和旁人融洽了许多,便是小性子都改了不少,显得越发随和大气了。 如此平平静静过了数日,这一天,贾珍忽然摸上门来,却说要见邢夫人。彼时,贾赦父子已经去了朝上,贾珍因为轮值的关系在家休息,贾蓉和贾蔷却在当值。邢夫人虽然辈分上长了贾珍一辈,年纪却大不了多少,一时也不敢就这么见面,便打发了惜春过去问。 惜春去了半天才回来,说贾珍已经回去了,来见邢夫人是听说邢夫人的亲眷上京了,问她可要见面?是领到荣侯府里去,还是带到护国公府这边。 邢夫人琢磨了半天才道:“难道是我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惜春蹙眉道:“我哥哥也没说名字,要不我再打发人去问问?” 一旁跟着惜春的入画插话道:“我倒是问了跟着大爷的小厮,仿佛是有这么一个名字的小姐。另外还有二房大奶奶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并咱们二奶奶之兄长王仁大爷也正进京,几家人搭在一处来了。如今听说都还在城外,约莫着这两日就要进城呢。” 邢夫人满心厌烦,不由道:“问老爷去吧,我做不了主。”她如今都蹭着老爷呆在人家护国公府里呢,难道还要把亲戚也领过来?她还没那么不长眼色。 惜春听了,便回屋去找人给贾珍带话,只说邢夫人做不了主,让他去找贾赦。 贾珍一直以来抱宁珊大腿抱得很紧,见他对贾赦和邢夫人都很周到,才特意来问这个,本意是想讨好。如今见邢夫人不肯发话,他自然也不会傻的去捅这个篓子,便只告诉了贾琏,让他问过凤姐儿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去找王仁等人认亲。 贾琏当即就跑去刑部衙门找宁珊,正值宁珊在翻看几年前积下没破的案子,正没好气,听了这话,直接命人把贾赦打包丢回荣侯府里去了,道:“既然是老爷的事儿,就让他处理好了再回来。” 贾赦一头雾水的被丢回贾琏凤姐儿跟前,见了邢夫人的长兄,邢忠。听了满耳朵要钱要地要家业的诉苦,十分不耐烦的甩摊子给贾琏,命他处理好了去汇报,就大大方方的溜达回去了。 留下贾琏凤姐儿夫妇,哭笑不得。王仁倒还好,奔着王子腾去的,如今王子腾出京了,他带着家眷再追上去就行了。可是邢忠一家该怎么处理却不好办,正商量着,忽见隔壁大观园来了人,带了史太君的话,说家中来了许多亲眷,要办家宴,让他们夫妇都去,还得请上贾赦和邢夫人。 跟着便是梨香院里的薛姨妈,派了贴身丫鬟来报,说她小叔子家的一对子女进了京,没得地方住,求凤姐儿让他们暂住梨香院,慢慢收拾房舍。又偷偷告诉他们,李纨的寡嫂一家母女三个都被史太君留住了,他们家的薛宝琴也很得史太君的喜欢,非要让王夫人认作干女儿。最后提醒了一下,估摸着史太君办家宴可能想把去了护国公府的几个小姑娘也都叫回来,因为这阵子宝玉在家里见天儿的闹腾,想见林妹妹。 凤姐儿一听这话就懂了,当即让贾琏把邢忠一家先安顿到庄子上去,自己则起身往护国公府报信。前些日子她才犯了个错误,如今正好弥补一二。 果然,她过去一说,三个小姑娘都十分厌恶的皱起眉头,谁也不想再和宝玉打交道。璎华公主因为前些日子才见到宝玉所为让黛玉哭肿了眼睛,也不喜欢这个人,便对凤姐儿道:“就说我留下她们在家陪我,那个什么宝玉要闹,叫他上本宫跟前闹来?我倒要瞧瞧,他比我尊贵还是怎么样?” 迎春满心厌恶的道:“公主嫂子可别见他,成日里耍痴卖憨的只喜欢女儿家陪着他玩笑解闷儿,没得冲撞了您。” 璎华公主不以为然道:“我便是好欺负的么?他敢冲撞我,我就叫人大耳光子扇他,谁敢说什么?” 黛玉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不由得“噗嗤”一笑,道:“虽说事后也能报复回去,但终究是不被冲撞着好些。还是莫要见那个痴儿的好。” 这么一说,璎华公主反而好奇起来了:“我原在宫中也听说过一些,那个贾宝玉生来与人不同,是含着一块玉生的?这事儿可是真的?” 迎春道:“真不真的,我们也不大知道,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谁记得他出生时的事情呢?不过那块玉我们倒是都见过,特别是特别了些,可也算不得什么上品的美玉,只是家中老太太和太太都把那玉看的命根子一样重,反而宝玉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动不动就又摔又砸的。若说那玉有些奇特,大约也就在质地坚硬了,闹腾着砸了好几回,也没说摔坏一点儿的。” 惜春道:“公主嫂子既然在宫里听说了,怎么没找贾嫔问一问?她是宝玉的亲姐姐,听说还从小带着他,肯定知道的。” 璎华公主一撇嘴,捻起一颗玫瑰松子糖噙了,含含糊糊得道:“后宫那些太妃、妃子们的,我瞧着一个都不顺眼,连面都不想见,哪里愿意跟她们说话?”说起后妃,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你们是不是也都要选秀啊?要我说,还是托个法子免了吧,那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肮脏龌龊的紧,你们这样的人品才貌,做什么去哪个腌臜窝里打滚?” 华嬷嬷急忙去拍她肩膀,当着小姑娘们的面儿说选秀实在有些不合适,不过迎春等人早就知道她虽言语有些失度,但心地却好,也都肯领情。 黛玉第一个就道:“早前就听岳嬷嬷说过,我这样的身世,宫中只怕不喜欢,料想也选不上,倒是姐姐怕是……” 迎春撇嘴道:“我可也没什么好名声,在家中连奴才都说嘴,管我叫‘二木头’,宫里要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呢?再不然,横竖现在都要给先太子守孝,今年的选秀已经停了,明年会不会有也未可知。大不了到时候我装病,再岔过去三年,只怕也超出年龄了。” 惜春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道:“姐姐你得岔过去两届才超过年龄呢。” 迎春不以为然道:“那就装两回病呗,正好眼前就有一个病美人儿,我从现在跟着学,到时候也能模仿出□□了。” 黛玉气得隔空把手帕子甩了过去:“贫嘴烂舌的,又扯上我做什么?” 璎华公主倒是不在意她们打算怎么避过选秀,只要知道这些小姑娘不会进她那个膈应人的皇兄的后宫就够了:“只要你们不去当妃子就好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在宫里见到你们。”然而这话终究没能实现,她们日后都住到了宫中,少不得日日相见了。 第150章 娇客光临 没过两日, 大观园里果然派了人到护国公府, 却是口口声声说要接邢夫人去瞧她兄嫂,此后才说让姑娘们也都过去认认亲。 迎春因为这里面还有邢夫人的亲眷在,不好说什么,黛玉却拉着惜春道:“大太太的侄女儿, 宝姑娘的妹妹,大奶奶的妹妹同我们并没有多少亲, 若说认亲,也轮不到我们去。”惜春便跟着点头,她如今跟璎华公主一起, 每日画那游园图, 正十分得趣儿, 便是亲哥哥亲嫂子来叫也不肯走的, 何况是别人的兄嫂,与她又有何干? 邢夫人自己也不爱去见邢忠夫妻, 想也知道,他们一来就是伸手要钱的, 指不定还想把侄女儿邢岫烟的终身大事都甩给她,她凭什么去操那些闲心?因此说什么也不肯去,只说贾赦没有发话, 她不敢兜揽什么。 却不料,史太君一面派人通知她, 一面就叫人到衙门里去找了贾赦, 说的别件事情。原来却是已近腊月, 贾家要准备祭祖过节等事,贾赦这个一家之主自然要出面才行。 别无他法,贾赦和邢夫人只得暂时回到荣侯府里,等着过完年,出了元宵才能找机会回去。 如此一来,迎春、黛玉和惜春也只得一道跟着回去。幸好有璎华公主出面,只说自己一个人在家闲的无聊,一定要迎春三人相伴,只等除夕祭祖的正日子那天才放她们回去磕头行礼。迎春三人暗暗趁意,史太君等人也不敢抱怨什么,唯有宝玉十分不快,长吁短叹,只道那公主生的霸道,求史太君想办法把姐妹们都接回家来,免得在那里受人磋磨。吓得史太君急忙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讲话,免得挨他老子的揍。 自打上一年被贾政狠狠揍过以后,宝玉也算是长了点儿记性,起码别人叫他住嘴的时候知道好歹了,因此心下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闷闷不乐的回房去闷了好一阵子,引得大小丫鬟都去哄他,这才受用,再度开怀了。 不过过年的确是一个好借口,贾赦一回了荣侯府就忙的脚不沾地,见天儿的被人请去吃酒,他自己也得请别人吃酒,连带邢夫人也跟着到处奔波。特别是,邢忠夫妻果然一见她就把女儿邢岫烟甩锅过去,邢夫人自己不爱兜揽,便借口迎春还没有回来,家中没个女孩子,凤姐儿身体又不好,小月下红一直止不住,没人能照顾她。史太君便派了人把邢岫烟接到了大观园里,放在宝钗那屋里住着。 宝钗的堂妹薛宝琴十分得史太君的喜爱,被带到了大观园自己的蘅芜苑里,日夜相伴。宝钗则借口帮母亲张罗过年,时时离开大观园回梨香院去住。空出来的缀锦楼里便住了史湘云,没多久邢岫烟又住进去了。 史湘云倒是很高兴,她在大观园诸人之中最喜欢薛宝钗,一心想着跟她一道住,可偏偏宝钗时时回家,一年里也只有一半日子住在大观园,她一个人正无聊,可巧邢岫烟便过去了。虽然她并不大爱说话,但好歹也是个伴儿,被湘云拉着整日疯玩儿,倒也和众人混了个面熟。 众人见她性情平和,出身虽贫寒,却并不尖酸刻薄,也无自怨自艾,竟不象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便不免都多照料她几分。邢夫人听说了,也不理论,她如今十分风光,借着宁珊的光儿,走出去无人不追捧,便在宗室王妃之中,都有璎华公主的面子在,人人都高看她一眼,正乐的享受呢,哪里还管的了侄女,便只扔给凤姐儿去照管。 偏凤姐儿彼时正因时气感冒,身体不适,又要强撑主持过年等事,一个不慎便失于调养,越发病重了起来,没几日竟连下床都困难了。无法,邢夫人只得临时出来主持,可她从未做过这些,不免抓瞎,便想起女儿的好处来,主动派人往护国公府里去,说要接个人回来帮她。 迎春是第一个不能离开的,璎华公主如今养胎,等闲不敢让她费神,何况这第一年,也没个新媳妇会主持祭祖过年走亲访友的,总是要有原来的家里人带着才行。迎春自己都是摸索着来做,哪里又能抽身呢?无法,只得让黛玉回去帮忙。 黛玉便是心中有些不愿意,也不敢抱怨,只得收拾了衣箱妆奁回去。果不其然,前脚刚进了门,后脚便有人去告诉宝玉,惹得他一叠声的要往荣侯府里来。幸亏如今贾政赋闲在家,整日迎着张脸,看谁都不爽,宝玉得瑟的大发了些,便被庶弟贾环告了状。贾政一怒之下把宝玉抓去书房,问他功课,见一句也答不上来,险些就要动板子。最后还是看在年下,打人不吉利的份儿上暂时免了。只是仍旧给宝玉布置了诸多功课,让他再也没时间去惦记找人玩儿才作罢。 这边贾环挨着窗根儿听了宝玉被罚,十分开心,蹦跶着就跑去园中,见那人背对着枯树站着,高兴的喊道:“好姐姐,我按你说的,把宝玉闹着找林姑娘的事情告诉老爷了,你许我的东西,可给我了?” 那人身披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刻丝的鹤氅,身形端庄,款款回首,仔细一看,却是宝钗。 宝钗招手,叫贾环近前,从荷包里取出几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递给他,轻笑道:“拿着玩儿吧。我只嘱咐你一件事,以后你但凡听见宝玉又闹着找林姑娘啊,迎姑娘啊,惜姑娘的陪他去玩儿,就只管告诉你老爷去。” 贾环最乐意干的就是告宝玉的状,最不喜欢看姑娘们都捧着宝玉,陪他玩笑,听见宝钗如今也不耐烦打理他,心下乐的不知怎么是好,一叠声的保证道:“好姐姐,你放心,有我盯着他,还有我姨娘也瞅着呢,断不会让他去打扰你们清静。” 宝钗道:“对人只别说是我嘱咐你的就是了。”贾环诡秘一笑:“我晓得。”说完,左右瞧瞧没人,跨过枯树枝就跑了。宝钗远远看着他走了,整理一下斗篷,款款回去梨香院,对薛姨妈道:“妈妈,咱们的年礼可都准备好了?也该给侯夫人和凤姐姐那边送过去了。” 薛姨妈清点着堆了半炕的东西,有些发愁道:“咱们备的东西虽然不少,也都值钱,却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人家的眼。更不知道护国公那边要怎么送去,你说他们会不会来荣侯府过年啊。” 宝钗急忙道:“妈妈净胡说呢,护国公是出继了的,哪有过年祭祖跑来别人家的道理。不过我瞧着,赦大侯爷今年是定要在荣侯府里过年了,说不准正月里,护国公会来给问个好。咱们搭不上那边的线也没辙,先顾好了一头便罢。凤姐姐和大太太都是喜欢黄白之物的,赦大侯爷喜欢金石古玩,字画古扇也爱好,至于琏二哥么,幸亏他一向怕凤姐姐,咱们只打点好这三人就行了。” 薛姨妈听得连连点头,一时又摇头叹气,道:“可惜你哥哥今年跟商队出门了,若不然,还能让他也过去讨个好,混个脸熟。” 宝钗道:“若是哥哥长进了些,再过去讨个脸也妥当。只如今这样子,便是去了,只怕人家也瞧不上。”薛姨妈又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只是终归是自己生的,听见别人不喜,心下也十分难受。 宝钗不理论,只顾着看礼单子,又适当加减了一些,看着妥当了,便催促薛姨妈道:“隔壁刚刚回来一个主持场面的姑奶奶,咱们赶头一波去瞧,别等晚了,人家忙起来,倒说不上话了。”她可是一直撒着钱,托人盯着隔壁呢,一旦迎春等姑娘回来了,即刻就要知道,马上过去套近乎才好。正巧今儿她还帮忙出手打发了宝玉,可不是该去邀功一二。 一时,母女俩都妆扮好了,让香菱带着礼单,宝钗的丫鬟莺儿拿着宝钗自己裁铰手作的几样女红,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同贵捧着给凤姐儿的人参、燕窝等滋补佳品,一道往荣侯府里过来。 进了门,邢夫人不在,又去别家吃酒席了,凤姐儿睡午觉,不爱起来,两人便直接去了黛玉院里。可巧,黛玉也刚刚收拾完毕,正坐着吃茶,便接待了。 宝钗一见面就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述说离别这么久的想念之情,又拿了自己的女红过来,先把给姐妹们的礼物挑出来,其余的再捎带一句,只说是孝敬公主的,托黛玉回去的时候稍上,并未多表功。 但黛玉就爱听人说她几时可以回去那边,心里便高兴,也拉着宝钗聊了几句,还没忘问候薛姨妈。薛姨妈本就对黛玉不错,这时候又有心让她更记一记她们的好处,便搂着黛玉询问饮食起居,又穿插着指点她一些应酬过年的小窍门,最后才仿佛不经意的说起宝玉被贾政罚了功课,一时半会儿怕是没工夫来骚扰她了。 黛玉冰雪聪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八成是有薛姨妈母女俩的手笔,不然也不会特地跟她提起。只是这个人情她得受着,有人帮她摆脱宝玉的纠缠那是再感激不过的了,当即笑容都热情了三分,拉着宝钗对薛姨妈道:“好姨妈,你是知道我的,哪里懂得这些家计之事呢?不过是旧年里跟着迎姐姐的嬷嬷学了些许,还不够丢人的呢。姨妈既疼我,就留下宝姐姐给我搭把手吧。” 薛家一直厚着脸皮住在梨香院里不肯挪动,为了就是攀附荣侯一家子,眼看着荣侯家越升越高,都快摸不着人了,抓住王熙凤也是好的。早前王熙凤病倒,薛姨妈就没少一日三五回的跑来跑去,照顾她调养,也帮着理一理家中的账目。饶是王熙凤人精一样,看得出薛姨妈是有意在讨好,也由不得不领情。她亲娘去得早,自幼跟着婶娘长大,早就艳羡堂姐王熙鸾有娘疼爱了。如今薛姨妈对着她跟亲生女儿似的,事事周到,时时妥帖,便是凤姐儿那样冷硬的心肠,也不由眼眶发热。 原本王熙凤就有心让宝钗过来帮着管家理事,只是不好开口,这会儿黛玉开口让宝钗留下作伴,不但薛家母女俩再高兴不过,就连王熙凤也十分趁意了。当下就拦了薛姨妈的推辞,只容得她们略略谦虚了两句,薛姨妈就让宝钗留下,只说陪伴妹妹,照顾姐姐,自己回去叫丫鬟收拾了宝钗的东西送过去。又从宝钗买通的小丫鬟那里打听了黛玉平日的生活,额外又添了好大一包上品燕窝给黛玉,甚至连配粥喝的雪花洋糖都没忘了捎上。 黛玉在宁家本是吃惯了燕窝的,日日早起都有一碗,温补调养着。加上在宁家生活又无烦心之事,家中开销也无需她多惦记,都有迎春忙活。她不过是每日帮着看一看,剩下就是玩儿了。这样心情开朗,生活又随心,不需什么灵丹妙药,一身的弱症就已经好了三四分。 本来这一回荣侯府里,紫鹃还担心没了燕窝调养,又要日日忙活家计,说不定还有宝玉来啰唣,难免会再添新病。结果薛家来了一趟,几件事都有了着落。燕窝有了,帮忙的人也有了,宝玉也给人拦住了,不能随心所欲,紫鹃只比她家小姐更感谢薛家母女俩。 宝钗便留在了栖霞苑的偏院里,日日陪着黛玉作伴。黛玉每日去凤姐儿那里帮着管理家事,宝钗虽跟着一道,却是一言不发的,很有分寸。待来回事的管家媳妇们都走了,她才帮着黛玉算账目、理清单、筹年礼,外又品评底下使唤的众人、推断个人心性、衡量奖赏惩罚,让黛玉省了不少事,可宝钗却不居功,去跟凤姐儿汇报的时候,只说黛玉的好话。 黛玉自然把这份情谊都记下,日日给迎春惜春写信的时候也不忘提一提宝钗,后来索性便叫宝钗自己也写了信去跟迎春惜春闲话一二。迎春那边倒也罢了,惜春却因为画画一事,近来正跟璎华公主谈的来,小孩子献宝的脾气一起,得了什么东西都要拿去一道看。宝钗的信也便跟着送到了公主跟前。 第151章 各迎除夕 璎华公主没多少文采, 但认字还是没问题的,也看的出书法的好赖。有一日, 见惜春正写回信,忽然想起薛宝钗的信, 不免提了一句道:“你也该练练字了,不说你姐姐和林姑娘,上回那个薛家姑娘的字也写的比你好多了。” 惜春不依,撒起娇来:“我本来也最小么,字写的差一些又有什么?公主嫂子这是瞧不上我了?” 璎华公主道:“我自己写的也不怎么样,做什么瞧不上你?只是我本来也不是才女, 自然不介意别人说什么,可你们一个个的都有绝世才华,不是都喜欢被人称颂的么?所以我劝你除了画画, 也练练字才好。” 惜春边写回信边道:“才女云云, 说的是林姐姐, 跟我可不相干。” 璎华公主道:“她如今可烦死人家说她是才女了,都是你们家那个什么贾宝玉闹腾的,她都不爱写诗了。你们大哥哥还说让她给我肚子里的宝宝念诗读书呢, 可她越发懒得动了。” 黛玉才华横溢, 宁珊也是认可的,一日,他偶然想起前世, 家中有出嫁的姐姐怀孕, 母亲教她要每日读一个时辰的书, 或是弹琴,说是对孩子好,便跟璎华公主说了,让她瞧瞧陪嫁那些宫女中可有精通此道的,不妨叫来施展。 璎华公主倒是直接,道:“那些人哪里比得上家中的妹妹们惊才绝艳?我看不如让那林姑娘作诗,迎妹妹弹琴,惜妹妹念书给孩子听呢。正好,我笨口拙舌的,人家好心来瞧我,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如跟着一起学习算了。” 宁珊笑道:“这都随你,只要她们乐意,我还省心呢,不然把那些宫女叫过来,还得专门派人防着她们使坏。”宫中的陪嫁,一出了宫门就给圈在公主府里了,主子不过去,她们也不许出来,憋了这么几个月,鬼知道一个个都攒了多少坏水了。 璎华公主便将这话说了,迎春等人都觉得新鲜,各个摩拳擦掌,等着一显身手。这一年多来,迎春因为跟着岳嬷嬷学习,琴艺精进了不少,连黛玉也把小时学过又丢开了的琴再度捡起来练习。两人正愁着没人品评,可巧有了这差事,都十分认真,一人一日,轮流过去弹琴给宝宝听。惜春也因为自己只会画画,可宝宝没出生,现在又看不见,如今也肯认真学些琴曲了。 几个姑娘通信之间,也提到了这事儿,给宝钗瞧见,便问黛玉因何不爱作诗了。黛玉想着宝钗也被宝玉连累,失了名声,十分可怜,不免同仇敌忾,便将这事儿说了。谁料,宝钗竟是哭的比她还甚,几欲昏厥过去。 黛玉这才恍惚想起,璎华公主曾劝说她,只要娘家势盛,兄嫂强硬,有没有名声无甚要紧一事来。想着宝钗皇商出身,本就比众人矮了一截,偏又没了当家主事的父亲,一个哥哥还是混浆浆的霸王,亲娘也软弱,需得她扶持才行。这么一想,竟是如她一般薄命,不免反劝起宝钗来了。 只是宝钗的苦衷比她更甚,她可是一心想进宫的人,或者最起码也要进宗室王府。本就自伤出身不高,故而从小一直严守女德女戒,就怕别人说嘴。如今却让宝玉闹得艳名远播,还有个什么好儿?何况以宝玉的交际圈,传也就是在京中二三流的人家的公子里面,压根儿传不到王府皇宫里去,如此一来,除了给她跌身价,还有什么用? 若不是素日里心性刚强,宝钗这会儿怕都想去寻死觅活了。当下只恨死了宝玉,更让莺儿去传话给薛姨妈,叫她远着大观园里,连王夫人处都少去才好,自己更是绝不肯再去那缀锦楼里居住了。 一时又想起叫贾环盯着宝玉告状的事情了,深悔自己没有早早这么做。本来这只是为了卖个好给黛玉才做的,如今想来,也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了。这个宝玉,是再别来往了才好。 如此到了腊月下旬,迎春惜春也必须回家准备祭祖了,虽说不用她们跟着安排忙活,可人也该到场。两人一回去,护国公府里一下子就空了许多,宁珊也闭门谢客,只道自家祭祖需要清静,一来为了避开宫中可能会招他们入宫,二来为的是让璎华公主不用操心那些人际往来。 不过璎华公主虽然不懂得这些,却早有迎春帮忙打点好了送给亲厚人家的礼物单子,走时也发了话,叫管家按着笺子一份一份的分时间送出去。璎华公主只需要时时叮嘱一下,确保没误了日子就好。 相比起只有夫妻二人的宁家,贾家过年可是热闹的多了。而且到了这时节,便是平日里再怎么不愿意登门,众人也只能都到大观园里去给史太君请安磕头。贾赦带头,一步三蹭的进了园子,把该行的礼,该送的财物都交待了,甚至不等贾政那边的儿子上来给磕头回礼就借口同僚请吃酒,头也不回的跑了。 如今贾政也学会了厚脸皮了,他见自己迟迟不能重回工部,宫里的大女儿也借不上力,给他点了个学差的助手偏还碰见了贾雨村,一时也心灰意冷,不再指望裙带关系了,却反倒盯上了贾赦。他知道贾赦如今有宁珊的面子撑着,寻常往来的都是些一二品的大员,轻易不跟三品以下交际,干脆便厚着脸皮,贾赦去哪家,他也跟着去,对人就说是兄弟齐心。 贾赦烦贾政烦的要死,可是也不好当着外人把他撵回去。毕竟知道的是清楚他们贾家那些破事儿,可年下还有外省要员进京叙职呢,也不能丢人丢到外省去啊。便只好忍气吞声的带着贾赦,终究还是意不平,便把贾珍那一家子爷三个也都叫上了,出来进去的,只管冲着贾珍说话,把贾政丢在后面,让贾蓉贾蔷两个去敷衍。 贾政再怎么不得人心,起码还有个人肯敷衍他呢,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可是连个肯理他的人都找不到。如今湘云已经被史家老二保龄侯接回去了,毕竟过年祭祖,总不能再把她搁在贾家。李纨的寡嫂也被她弟弟接走了,连带两个女儿也一起回去小住。邢岫烟在迎春回来的第一天就被接到荣侯府里去了,几个才来的,刚刚跟宝玉混熟了的一走,剩下的姑娘们除了亲妹子探春,就都不爱搭理他了。 当先最恨宝玉的就是宝钗,其次便是黛玉,这两个表亲家的姑娘如今进了大观园都是直接往史太君房中去,请完安就走的,一刻也不多坐。便是史太君出言留她们,也是到内室去,跟宝钗的堂妹薛宝琴说笑一会子就完了。宝玉虽有史太君宠着,可以厚着脸皮跟进去,奈何人家不跟他说话,他一个人也兴头不起来。 那薛宝琴更是聪明伶俐的很,她眼见自家堂姐和那位史太君的外孙女都不肯搭理宝玉,料定他必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当即也收敛了,不肯随意和宝玉玩笑。宝玉缠的紧了,抱琴就拉着黛玉的手,说要带她去她干娘那里玩儿。 宝琴的干娘就是王夫人,而王夫人是全家最巴不得把黛玉和宝玉隔离开的了。只要黛玉进了王夫人的屋子,宝玉就甭想再瞧见她一眼了,王夫人总有层出不穷的理由把他支走。唯一让王夫人感到遗憾的就是,每次宝琴带着黛玉一过来,宝钗必然打着照顾妹妹的旗号也过来,平白损失了不少跟宝玉培养感情的好机会。不过这样一来,倒显得宝钗端庄稳重了,王夫人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到了年下,迎春带着惜春一回来,宝钗便主动搬回梨香院去了。黛玉也乐得上交管家权给迎春,迎春笑着不肯接手,只道:“好妹妹,我辛苦一年了,你才辛苦这一个来月,就索性首尾呼应了吧。” 王熙凤仍在养身体,只是却并不肯安神,因她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每每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找黛玉,又担心黛玉年幼,处理不好年下的人际往来,时时提心吊胆,想着多指点她一二,任人谏劝,只是不听。结果这一病,过了一个月都没好不少,反倒越发重了,闹得贾琏连年都觉得不好过了。 迎春等回来了,自然先去瞧凤姐儿,见她身子虚的比养胎的璎华公主还甚,都吓了一跳,不免劝她多多静养,安神为主。凤姐儿口里虽应着,心里仍是算计不停。这会儿见迎春和黛玉开玩笑,互相推脱不肯管事,又着急起来。 “诶呦呦,你们这些小姑奶奶想急死我啊!只恨我这身子不争气,但凡能动一点儿,也不去麻烦你们。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还推来让去的,这哪里是让我好生养着的景象?” 迎春见凤姐儿认真着急起来,急忙劝道:“我们开玩笑呢,二嫂子别当真。” 黛玉也道:“我岂能这时候撂开手去让二嫂子为难?若真如此,也白费了二嫂子平日待我的心意了。”说着就命丫鬟去叫宝钗过来,只说仍旧让她帮衬着,她们三个凑在一起,也能抵凤姐儿一个女诸葛了,让她只管静养才好。 宝钗刚回了家,就听迎春那边请她过去,心下欢喜,急忙收拾了过去。因黛玉之前写信回去,说宝钗知道了宝玉败坏她们女儿的名声一事,哭的可怜,连惜春都心有不忍,忘了过去跟她那些不对付,热情招呼起来。宝钗见自己虽然被宝玉坏了名声,但自己终究年纪不大,过几年怕是能平静下来,也不十分妨碍,反倒趁此机会和迎春黛玉等人同仇敌忾,感情亲密了许多,也甚是高兴。 凤姐儿不管她们这些眉眼官司,只顾着自己当家做主,头一次主持大事不能有错。可巧这几年连着不顺,去年过年,宁珊在外征战,宫中贾嫔却赐下节礼,导致整个大房都被二房踩得抬不起头来;再往前一年,荣侯府还叫荣国府呢,是史太君帮扶着王夫人执掌大权,王熙凤只有当跑腿丫头的份儿,风光全是别人的,自己只能出力气。 好不容易今年宁珊也回来了,官职也丰富了,爵位也高升了,公主也下嫁了,自家也能蹭过去自夸一声皇亲国戚、国公亲弟,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了,偏偏自己这个本该风光的当家奶奶却趴下了。恨得凤姐儿连连直骂晦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打定主意,要奴役着几个小姑子把年礼办好,省的被人说嘴,说她王熙凤空有个响亮名声,却是一样儿也拿不出手的。 有凤姐儿的指点,小姑娘们都进益的飞快,便连素日就帮着薛姨妈管家的宝钗也学了许多官家之间往来的窍门和禁忌,都暗暗记在心里,只盼着日后能用上。邢岫烟也被迎春带着日日往凤姐儿房里去坐坐,学不学的倒是没人知道,但她总是沉默的坐在一边,半点儿也不张扬,却反而入了凤姐儿的眼,常招呼姐妹们待邢岫烟一起说笑,不使她被冷落。 贾家办着年礼,也没忘了给宁珊那边送上上份儿过去。史太君有心缓解两家的关系,便命王夫人也备上厚礼,着凤姐儿送过去。凤姐儿不敢拒绝,抱怨了一通,到底叫人给送去了,却叮嘱跟着陪送的平儿,千万分说清楚了,不是她愿意的,只是辈分小,不敢拒绝。 璎华公主因为没了迎春帮衬,不得不自己查看年礼单子,虽有华嬷嬷帮衬着,也要费不少力气,因此心情不算美妙。恰好,这一日看到了凤姐儿送过来的,只懒懒的扫了一眼,正要叫嬷嬷收下,忽然一眼又瞄到了下面一行小字,说大观园里的贾家也送了东西来,当即扬声叫人道:“哪儿来的给本宫扔回哪儿去。”贾家老太太帮着二房一家子欺负父亲大人的事情璎华公主听得多了,知道宁珊在乎贾赦这个当爹的,当然要帮他出气才是。 第152章 打脸婆媳 陪着过来的平儿一听, 果然被自家主子料中了,不由咋舌,急忙上前道:“公主娘娘切勿生气,当心身子。” 璎华公主道:“你主子难道不知道我不喜欢那家人么?做什么还把他们的东西也给我送来?没得脏了我们府这块地方。” 平儿苦着脸,替她主子叫屈道:“我们主子不过是个孙媳妇, 哪里敢驳老太太的面子?东西塞了过来, 非要我们奶奶送, 奶奶也没辙,这不,特特的派了我过来,为的就是分说清楚,就是怕公主娘娘生气呢。” 璎华公主招手叫平儿近前, 道:“你是不敢自己拿回去?这我也看出来了,算了,你跟我嬷嬷一道过去,把东西给她们扔还,若是有不满, 叫她们来找我说。”说着,便吩咐华嬷嬷与平儿同去。华嬷嬷想想,让公主顺顺心也没什么不好的, 左右那一家子没什么重要的,不需要殷勤小心。平儿虽心有畏惧, 却也不敢表露, 只得喏喏跟上。 一行人到了大观园门口, 直接递上了璎华公主的帖子,门房忙不迭的跑去通报。史太君等人不知究竟,只听说是带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来的,还以为是来还礼,乐的不行,那王夫人还想拿拿架子,却被史太君狠狠瞪了几眼,方才消停了,命人去接进来。 结果当先第一个掀帘子进来的却是平儿,脸上毫无笑意,一脸紧张温顺的恭请后面之人入内。史太君心里打了一个突,本能的觉得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好。王夫人却还无所觉,自顾自问着平儿:“怎么是你?” 华嬷嬷迈着端方的步子踏进门槛,身后跟着一溜身穿宫装手捧礼盒的侍女,这些便是被扔在公主府几个月没人理睬的陪嫁宫女了,这一回因为要来“仗势欺人”,华嬷嬷特地挑了素日就眼高于顶的一队人过来。 王夫人仍旧没看出来那些礼盒正是她命周瑞家的打点了送去宁珊府上的东西,只是见了一身威严的华嬷嬷和一排比当初元春省亲时看着还庄重高级的宫女,先就腿软了,不自觉的站起来,讨好道:“劳烦这位嬷嬷了,不知怎么称呼?” 一个宫女便喝道:“这是伺候过先皇后的宫令女官,当年代掌过凤印,统管宫内一应事务的正一品内命妇,而不过一介罪妇,有何脸面开口?还不速速跪下磕头?”王夫人被噎在当地,一张脸涨的紫红,含着眼泪看向史太君,似乎是在指望她帮忙挽回颜面。 可是史太君自己也发虚呢,按例,外命妇需要高过内命妇三品以上才可以不用行礼,她虽然是超品的公爵夫人,可是对上先皇后的代掌凤印女官,也没什么优势。她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这个老嬷嬷就是奶大了璎华公主才有些体面罢了,谁知道竟是当年比甄太妃等人都有体面的宫令女官?当年太上皇大怒之下把璎华公主都送去了冷宫,怎么就没顺手摘了这老嬷嬷的品级? 华嬷嬷优雅的站着,等众人行礼,她这品级完全是因为当年太上皇恼恨先太子造反,气大发了,只顾着收拾先太子,打发皇后一系宫婢,却忘了摘掉品级,不然早留不住了,可惜谁让史太君她们不知道呢? 现场尴尬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史太君终于扛不住压力,扶着丫鬟鸳鸯起身,给华嬷嬷行了一礼,口称:“臣妇恭请宫令女官金安。”王夫人一见史太君都低头了,当即腿一软,滑到在地,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 华嬷嬷这才慢条斯理的还礼道:“这位老夫人没大见过,我有些不熟,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人家这么说了,史太君还能怎么样?当年先皇后春风得意的时候,贾代善都还没袭爵呢,她也跟着白身一个,哪里有机会得见凤颜?自然更不知道皇后身边的女官都是谁了。 等后来贾代善袭了爵,先皇后早仙逝了,她们这些外命妇除了去给守灵磕头,压根儿没见过真人。再往后,先太子造反,先皇后一系的子女宫婢都受到牵连,全体发配去了冷宫,太上皇当时气得半死,光顾着把人打发走,却忘了把官职也一撸到底了,这就导致了冷宫里有一个尴尬无比的正一品女官,害得冷宫里的掌宫女官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最后睁只眼闭只眼的任凭华嬷嬷偷偷把璎华公主抚养长大了。 如今,华嬷嬷就摆着谱来大观园打脸,史太君憋屈得要死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璎华公主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就连她那个幼年的手帕交,如今的甄太妃都被璎华公主折腾的脸面全无,史太君还能嚣张什么?只好在自己家里看着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奉承,一面在心里怒骂王夫人,若不是这个蠢妇当初把大房得罪的太狠了,如今哪里会受这场闲气? 说起这个,王夫人倒是不冤。去年元宵,宁珊出征在外,消息全无,生死未卜,她却借着贾嫔赐下节礼,强迫迎春和邢夫人来大观园参加元宵晚宴,逼着她们对贾嫔歌功颂德,陪着说笑解闷,邢夫人早就给璎华公主抱怨过不下十遍了。璎华公主自嫁了宁珊,一颗心就全扑在他身上,听到这些,哪里还有不生气的?若不是怀着身孕,她早想亲自过来收拾着婆媳俩了,便是宫中那个没有做什么错事的贾嫔都被迁怒上了。 今儿这一出,除了替贾赦出气,帮他做回脸,更多的就是想收拾王夫人,折辱她,让她也尝尝被人逼迫却不得不服从的滋味。 华嬷嬷自然明白璎华公主的心思,也不多废话,直接叫身后宫女把送去的年礼扔到王夫人面前,动作一点儿都不轻,好几个盒子险些砸到王夫人,吓得她惊叫连连,只是没人理睬。华嬷嬷道:“我们府上和贵府不大相熟,以前从无来往,因此这礼是不好收的,故而公主派我送还回来。”换句话说就是,你们家给公主府送礼的资格都没有。 史太君忍气吞声道:“这话怎么说的?珊儿那孩子明明就是我儿之子,前些日子,我儿贾赦还在贵府上住着呢,咱们两家何等亲密?如何就不相熟了?” 华嬷嬷道:“原来是与我家老太爷相熟,那这礼物可是要送给老太爷的?他老人家回了二儿子的府邸,尊府可以直接送过去,无需经手我们府上。” 史太君气得直瞪眼,贾赦是她儿子,理应孝敬她的,哪里又倒过去给他送礼的道理?王夫人早忍不住道:“你们口中的老太爷都要孝敬老太太的,你们却这般折辱我们,是何用意?” 华嬷嬷眼角都不撇一个,轻描淡写招呼身后宫女道:“还不掌嘴?嬷嬷我是谁都可以对话的吗?”两个穿粉红缎子的宫女便站了出来,一个敏捷的一把揪住想躲避的王夫人的发髻,另一个便扬手扇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教训道:“早说了,一介罪妇,只配跪着恭请嬷嬷万福,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说完,又扇了两巴掌,才甩甩手,对着史太君抱怨道:“老夫人也是仁慈的过了,好歹也是超品的国公夫人,跟前杵着这么一个罪妇做什么?也不嫌碍眼?”另一个薅着王夫人头发的宫女也松开手,满脸厌恶的掏出帕子擦了擦,随即丢到了瘫在地上的王夫人脸上。王夫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张嘴就想哭嚎,却被一脚踩住了嘴巴,史太君浑身一颤,被这明晃晃的暴力吓得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她尊贵了快一辈子了,何尝见过这般毫无掩饰的打脸啊?这可是真打,不是语言暴力,不是冷淡对应,而是直接上手了,她家下三等的奴才也不会被这么对待,总要有个喊冤的机会,而不会这么直接的打上去啊。 若是放在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华嬷嬷也不会这么简单粗暴,不然岂不是太掉价了?然而在冷宫里呆了一二十年了,过去那也圆滑手段早就封箱储存起来了,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华嬷嬷也开始崇尚暴力美学了。横竖她今天就是过来找茬打脸的,还装模作样客气什么? 眼睛一扫,宫女们款款后退,温文尔雅的跟刚才那些趾高气扬打人的不是一个人似的。华嬷嬷微笑着劝史太君道:“老夫人莫要太过软弱,这等京中闻名的罪妇,便是儿媳妇也无需过于宽容,该管教还是要管教的,不然丢了人,您老不也面上无光么?”史太君还敢说什么,还能赔笑点头,顺便示意丫鬟把王夫人拖下去,再杵在哪里,她也保不下了。 华嬷嬷却不放人,示意几个宫女堵住了去路,仍旧慢条斯理的道:“说起来,老夫人看着像是明白事理的,如今怎么却容忍这个不懂事的妇人随意冲撞我们公主?敢是觉得公主母后已亡,就轻视了么?可别忘了,我们公主的同胞兄长才刚追封了先太子,说起名正言顺来,如今龙椅上的那一位都未必比得过呢?”这是明晃晃的炫耀兼找茬了。 史太君两腿有些发软,扶着鸳鸯又坐了回去,气虚道:“我等尊敬还来不及,如何敢冲撞公主?” 华嬷嬷下巴一昂,点点地上那些散落的礼盒,高傲道:“随便什么人都敢把这些破烂货塞到府上去,还不算冲撞?”言外之意就是,你家儿媳妇的身份之低,名声之臭,已经到了送礼都被嫌晦气的地步了。 如果这不是政老二的媳妇,如果这王氏不是她亲自挑选的,史太君保准能当机立断把人给休了,好免受羞辱,可惜她不能。冲着王夫人的肚子里爬出一个贾嫔,一个带玉的孙子,她也没法,只能低声下气的帮着赔罪:“我这便叫这愚妇去向公主请罪,还请嬷嬷赏个脸,许她过去磕头。” 华嬷嬷笑的犹如春风拂面:“我家公主还是新媳妇呢,面嫩,见不得这些粗人,磕头倒也罢了,只在门口吧。”史太君脸色一僵,王夫人在门口磕头,璎华公主又见不到,还不是要再多一个人去给赔罪?谁去?她么? 还就是她,华嬷嬷身后的宫女已经上前,准备替掉鸳鸯琥珀等人,强行扶她起身了,嘴里还假意道:“老夫人别怕,我们公主是极温柔的,你诚心请罪,她必会宽容。”史太君气得两眼翻白,恨不能晕过去。可惜她太过爱惜自己了,保养的比宫里的太妃们都不差什么,这一时半会儿的想晕就只能假装,可她又怕那个彪悍的嬷嬷会识破,再当场揭穿,给她个没脸,只能把这主意收了,一面颤颤巍巍的被胁迫出门,一面使眼色给心腹鸳鸯,示意她去隔壁找邢夫人。 史太君也算看出来了,这璎华公主是铁了心要打她们一家子的脸了,可她自问从未得罪过她,可想而知,这是替宁珊和大房一家子出气来了,想解这个局,就只有让大房那一家子混账出面,亲口表示对她这个老太太的敬重,好让璎华公主收敛一二。 可是邢夫人和贾赦会如她所愿吗?也许可以,在梦里。 事实上,邢夫人听完鸳鸯带着哭腔的叙述,兴奋的当场就笑出声儿了,然后就不顾鸳鸯百般的恳求,一叠声的嚷着要过去瞧现场,还不忘找人去外院通知贾赦。没多久,贾赦就兴冲冲赶过来,把跪在当地哭诉哀求的鸳鸯撞了个人仰马翻,也不顾自己险些崴了脚,乐颠颠的冲着邢夫人吼道:“你还不走,磨蹭什么呢?” 邢夫人红光满面,被叱责了也是一脸的开心,甩着帕子,疾步跟上贾赦,口里不住的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去年那王氏有多霸道,咱们国公爷在海疆跟敌人拼命,她却胁迫我们娘们儿陪她那个贵人女儿玩笑,以供取乐,嘿嘿,她也有今天。我倒要瞧瞧,她那大贵人的女儿能不能出宫来救她?” 贾赦道:“咱们儿媳妇可是长公主,位比贵妃,满后宫里除了皇后都没人有资格受她的礼。贾嫔算哪盘菜?就是出得来,也只有陪她娘一道磕头请罪的份儿。”俩人越说越兴奋,完全不顾鸳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停的磕头哀求道:“大老爷,大太太,那可是老太太啊,是大老爷的亲娘,给人这样欺辱到家门口来,大老爷又有什么面子?” 贾赦“呸”了一声,啐道:“你少挑拨离间!谁欺负她了?她纵着王氏那婆娘欺负老爷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吭声?憋着你那张晦气脸,回大观园哭去,大年下的,没得触了老爷我的霉头。”鸳鸯在史太君身边过的是副小姐一样的生活,哪里听过这种重话,直接就哭晕过去了。贾赦和邢夫人也不理会,一左一右绕过她,直接出门奔护国公府看热闹去了。 宁珊回家来,正在门口撞见这一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夫妻俩,还愣了一下子:“父亲不是回二弟那里过年去了?”邢夫人看到宁珊明显收敛了很多,缩在贾赦背后,笑容大的近乎讨好,宁珊也冲着她点点头,算是行过礼了。 贾赦拉着宁珊的袖子,把璎华公主这样那样的夸奖了一番,宁珊则只注意到了一点:“快些进去,别让那俩婆子气到她。”说着,拔腿就朝主屋冲过去,贾赦跟的气喘吁吁还不忘宽慰:“珊儿别着急,我瞧着依公主的性格,绝对没人能气到她,事实上,她不把那俩气昏过去就算好的了。” 事实表明,贾赦的判断十分准确,宁珊赶到主院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声,震得他都不想进门了。贾赦却非常开心,趴在门口朝宁珊招手道:“是政老二她媳妇,啧啧,哭的可真惨啊!珊儿你是不知道,当年你娘还在的时候,被这婆娘挤兑的流了多少眼泪。” 宁珊皱皱眉头,不悦道:“当年她不过一个白身的媳妇,那贾政连秀才都不是,你却是一等奖军,她还敢欺负我娘?” 贾赦讪讪道:“你爹我不是也被那政老二欺负了多年么!”说起来也是他没用,他一等将军正二品,那政老二工部员外郎才从五品,自己却没立起来,硬生生被踩了一二十年,连儿子都差点儿不知道谁是亲爹的帮着老二跑腿。要不是大儿子回来了,他这会儿还在马棚旁边窝着呢。可怜他媳妇,跟着他没享过半点福,如今能享福了,人却不在了。 一想到这些,贾赦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沮丧着脸,唉声叹气的背着手踱回自己院子里去了。今儿他那老娘受了气,肯定要拿他撒火,他就不回去了,索性在大儿子家住到除夕,单等着到时候直接去宫里领了宴再回宁国府祭祖,看老太太还怎么找他的麻烦。 宁珊也没撵他,虽然有不明真相的贾琏误以为哪里没伺候好老爹,导致他离家出走,诚惶诚恐的上门来请,宁珊也没开口让贾赦提早回去。前几天贾赦提到他娘时候的情绪低落也有些影响到了宁珊,害他也好几天没精打采的。 璎华公主不明所以,只当是那天收拾贾史氏和贾王氏的时候吵到了他,不由后悔,要折腾人也应该等过完年再说。倒是华嬷嬷能看出驸马爷对公主做了什么不说十分高兴,也是相当满意的,只是她也猜不出宁珊竟是因为贾赦提及他娘而情绪低落的。 第153章 元春求和 贾赦自己也郁闷了好一阵子, 甚至情绪低到连膳食都不大用, 在房里一连窝了好几天不愿意见人。邢夫人自然难免被他迁怒, 被冷嘲热讽了一大通。幸好邢夫人早就习惯了贾赦的各种古怪脾气, 只是被训斥几句当不了什么的。事实上, 她只要一想起那天见到王夫人被按在璎华公主脚边哭的声嘶力竭, 史太君一脸凄惶的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她就亢奋的全身火热, 喝三杯凉水都降不下去的那种热血沸腾。 亢奋的邢夫人一直把这种状态维持到入宫,今年她和贾赦都没有借口了, 必须要入宫去给皇上拜年。璎华公主照例是不肯进宫去的,宁珊也报了病, 随意找了个受凉惊风的借口,太上皇一心惦记着璎华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巴不得这夫妻俩都养的好好的, 千万别影响了孩子,当下一口就准了。皇上憋了一肚子气,还想等宁珊和璎华公主入宫给他磕头的时候找补回来呢, 结果人家两口子面都不露, 他想出气都找不到地方。 幸而贾嫔的存在提醒了他,宁珊还有个十分看重的老子, 皇上一时犹豫不决, 不知道是应该捧一捧贾赦好让宁珊高兴呢, 还是狠狠踩一脚给自己出气。倒是元春决断的很快, 那日史太君一出护国公府的门就叫人设法传信入宫, 把她的“悲惨遭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元春听了唯有苦笑,那一位长公主是谁都敢去招惹的吗?连皇上在她面前都要吃亏,曾经独霸盛宠的贵嫔也吃过她的巴掌,自己一个无宠无子的嫔,还敢如何? 非但不能帮她娘讨个说法,还得低声下气去赔不是,求着人家把这个茬儿揭过,千万别过完年继续找。故而,邢夫人才从皇后那里集体请完安出门,就一头雾水的被请去了凤藻宫,主位的庆妃敷衍两句就命人把她领去偏殿了。 这是邢夫人第二次见到元春。当初她嫁进门的时候,元春早就入宫了。后来即使在宫里混出头,可以让亲眷入宫探望,也从来没她的份儿,每次都是王夫人趾高气扬的入宫,然后回来就是一通得瑟。故而邢夫人第一次见元春就是省亲,而那会儿满心敬畏,实际上也没怎么看清楚。这一回邢夫人胆气壮了,倒是好生打量了一下。 只见元春虽然身穿符合时下喜庆气氛的宫装,头上却只戴了一对金丝偏凤簪,凤尾不过三条,比起省亲那日还要俭省许多,显见的是并不得宠。发髻也是低调的双环同心髻,不但没法跟皇后端庄大气的鸾凤凌云髻相比,就是主殿的庆妃也是华丽张扬的如意高寰髻,连身边的大宫女都梳着风姿绰约的流苏髻,越发对比的元春这里门前冷落了。 邢夫人心底暗暗咋舌,直感叹若是早知道元春在宫里是这般地位,去年她们也不用诚惶诚恐的被诈唬过去了,满心难受着还得给人赔笑脸。如今有人撑腰的邢夫人早忘了她当初的胆小怯懦了,只顾着埋怨王夫人的飞扬跋扈,顺带幸灾乐祸。 邢夫人不算有心机之人,那点子小想法,元春一打眼就看的出来,却也无可奈何,还得撑起热情招呼她,不着痕迹的说服她自家人的应该同心协力,而不是闹矛盾相互打压。可是这话不好说的太明确,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娘家得罪了宁珊,她还有什么盼头了?如今她在宫里唯一的依仗就是宁珊早前拖人带的话,含糊的表示若她生了儿子会给予支持。如果不是还有这么一个盼头,元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在宫里众人的嘲笑中坚强的活下去了。 如此隐晦的谈话邢夫人当然听不懂,但是元春对她笑脸相迎还是看得懂的,又有原先家中带去的抱琴和其他宫女毕恭毕敬的伺候,邢夫人不由得也飘了,架子也端出来了,句句话不离璎华公主。换言之,她也得瑟开了。 元春顺着话茬儿就谈起了璎华公主误会她母亲不恭的事情,放软了身段,说了几句近乎道歉的话,邢夫人更加得意洋洋,嘴里还只谦虚着,说她没法替璎华公主做主,明里暗里的说让元春自己去给璎华公主道歉。 元春就等着这话呢,闻言当即命抱琴去内室,取了一个简朴的信封出来,对邢夫人道:“我如今不能出宫,而长公主又不便入宫,故而还麻烦大伯母替我把这封信送给公主一观。”为了达成所愿,元春也是拼了,一介宫妃的架子都不要,直接对着邢夫人喊伯母,套起了近乎。 邢夫人虽然有些痴愚,却也知道“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元春又鼓动道:“虽说咱们几家人都是亲戚,可也有个远近,将来奉养大伯母的终究是琏儿夫妻俩,说起来,我这里也有给凤表妹的节礼,索性一事不烦二主,都托了大伯母带过去吧。”说着,便让抱琴把早就准备好的打赏拿给邢夫人看。 邢夫人过去确实是出了名的“钱串子”,看在钱的份儿上,但凡不十分出格的事情都敢做。可现如今她不缺钱了,不说宁珊奉养贾赦的时候从来也不少她那一份月钱。单说自打璎华公主下嫁,京中所有上门讨好的贵妇送的东西都被璎华公主转手扔给她了,自己一件不留。敢上门求见璎华公主的都是三品以上的人家的主母,宗室王妃等等,没一个的身份是低于淑人的,送来的东西哪件不是精品?邢夫人如今早已称得上腰缠万贯,怎么可能还稀罕元春这里徒有其表的赏赐? 瞬间,还在犹豫的邢夫人又端了起来,满心的嫌弃:这些破玩意儿,拖我带去算怎么回事?那点子东西都不值得本夫人跑一趟的。当下,邢夫人矜持道:“按说替娘娘办事,不该推辞什么,只是我如今跟着老爷一道,不大有机会往那府里去了,娘娘既然要赏赐凤丫头,还是派个宫人去吧。至于给公主的信么,我便帮着转达一回,只是公主那里接不接的,我也不敢保证。” 那个华嬷嬷找的传话的老太监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主动联系元春的份儿,元春根本找不到人,而皇上又一直犯蠢,得罪了宁珊却不自知,导致宁珊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叫人传信入宫了。元春满心惶恐,生怕宁珊给了她希望却又突然甩手不管,因此只好趁着年下,命妇们入宫请安的时候,拜托邢夫人传信。她倒是有信心,邢夫人不敢毁了这信,定然会送到璎华公主手上,可是她不知道璎华公主看不看得懂,更不知道她会不会转告宁珊。只是这些忧心,她对谁也不能说,只得自己提心吊胆的等着。 宫中赐宴也就是那么回事,道道菜上桌都是凉的,还得奉承皇上,如今还有太上皇,说话且得小心着,没得捧了这个得罪了那个。自从太上皇禅位以来,每年入宫领宴都成了亲贵大臣们不可言说的伤痛,一般有些体统脸面或者地位不凡的,早都学会找借口不来了。而今下头坐着这些,都是推无可推,不得不硬着头皮给自己找消化不良的。 贾赦尤其郁闷,特别是想到这顿残羹冷饭吃完了,还得回去面对史太君,他就更加郁郁寡欢了。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挑着碗里的菜,搅和的稀烂,别人更加无法下箸了,幸亏也没人打算吃,便由着他祸祸。倒是前面一席,坐在众多宗室王爷下首的北静王阴阳怪气说了一句:“荣侯的眼界也高了,如今连宫里的席面都瞧不上了。”这话是暗指宁珊架子大,不敬皇室,纵得贾赦也蹬鼻子上脸了。 贾赦懒洋洋回道:“不敢当,倒是郡王,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北静王的脸当即冷了,他这等徘徊在权利边缘之外还三丈远的异姓王,风采依旧算什么好话?简直就是在讽刺他多少年摸不着实权。尤其是今年,好不容易有了义忠郡王那么一个晋身的好台阶,却生生叫人拆了,北静王恨不能把那个出手弄死义忠郡王的茜香国女人拆了呢。 早知道那女人是这样的祸害,他们一家子当初何必费上几十年的功夫去跟茜香国联络?国被人破了不说,自己入宫一场也没折腾出多大风浪,还弄死了义忠一脉最后一根独苗,害他满心期盼都落了空。若不是太上皇出手把那女人弄死了,北静王也绝对会不惜暴露宫中埋藏的暗棋把她弄死。 贾赦灌了一肚子冷风,本来就不爱说话,偏那对谁都温文尔雅的北静王今晚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尤其是一想到外面都盛传北静王好文采,喜欢结交才子,而近来最受他看重的就是政老二家的宝玉,贾赦就更加腻歪,打个眼色,示意贾珍帮他。 托福于龙禁尉副统领的身份,今晚贾珍也能在大殿外摸着一个席位,虽然连个遮挡都没有,生生的喝着冷风,但是对于贾珍来说,这也足够体面了。贾赦坐的位置要高一些,贾珍早就瞧见他叔了,热情的过来帮忙斟酒夹菜,伺候的比小太监们都尽心。如今见北静王怼他赦叔,贾珍也不乐意了。 仗着在宫里,谁都不敢大声喧哗,贾珍怼回去道:“听说我那堂弟宝玉甚是受郡王青睐,不知是也不是?只是我大胆,劝郡王一句,虽说有歹竹出好笋的可能性,但也有儿子随老子的说法,想那政老二爷,一辈子好读书也没念出个结果来,郡王还是别对宝玉抱太大希望的好。”说白了,贾珍就是在讽刺北静王眼瞎,招揽了一堆所谓才子,却也都是贾宝玉那个水平的,至今没见有人得功名,能跻身朝堂,这等门人,养再多有个屁用? 北静王一张面若好女的俊颜完全憋成了铁青色,还被上首的七王爷嘲笑道:“敢情是冻着了?要不要本王跟父皇求个情,让你去大殿里暖和暖和?”四王八公都是先太子的簇拥,即使先太子造反了,他们把自己摘个干净,却也没想过要支持七王爷这种当时还是小屁孩的皇子,这就导致七王爷不可能看这帮人顺眼,尤其是前几个月他那老子太上皇想越过儿子,直接支持义忠郡王那个倒霉孙子的时候,北静王没少上蹿下跳的跟着张罗,七王爷早恨得牙痒痒了。 若是义忠郡王仍旧活着,北静王也有底气跟七王爷叫板,可惜义忠郡王翘了辫子,而且还没留下个种,北静王有再多的雄心壮志都没法施展了,只好对七王爷低头。贾赦在后面看笑话看的贼开心,一个没忍住乐出声来,被七王爷听到,也怼了几句,这却是在迁怒宁珊不肯支持他了。 贾赦也知道,那七王爷就是嘴上找茬儿,实际上根本没胆子真的动他,当下只把七王爷的话当耳旁风,嘴上示弱一下,满心却都在无比骄傲自己祖坟上冒青烟,生出个好儿子来,甚至决定晚上回去祭祖的时候跟祖父祖母好好炫耀炫耀。虽然贾代善被贾史氏的枕头风吹得不待见他,但他这个大孙子当年也是祖父祖母的掌中宝,这种话不好让贾代善听,但说给祖父祖母指不定还能得个奖赏,入他梦里夸赞一番呢。 台下暗流涌动,台上也无法风平浪静。太上皇高居首位,如今连面子都不给皇上留了,公然让他坐了下首,这比刚退位的时候两皇并坐更加让皇上气闷,可惜这几年里愚蠢短视又贪财的形象被太上皇早年还算英明的形象反衬的越发明显,导致连御史们都不爱上书替他争取权益了。 而坐了首座,打了儿皇帝脸的太上皇也满心不爽,若是义忠郡王没死,指不定这时候他都能联合起老臣把这蠢货弄下去了,哪里还用看见这张膈应他的脸?再掐指一算,等璎华把孩子生了,养大到可以继承皇位的时候,他都老的快入土了,纵然能再度大权在握,可是又能风光几年呢?可是即使逼着整个太医院替他开方子保养,他终究也是上了年纪,不可能比下面那些风华正茂的儿子们活的长久。太上皇如今看自己的儿孙都很难顺眼了,或者说,看到所有比他年轻的人,都会刺痛他那颗越苍老越脆弱的心脏。 一场宫宴最终不冷不热的散场了,气氛从始至终维持在尴尬的让人想称病退席的水平上,虽然是年下,却硬是人人不敢露出一点笑容来,各个端庄严肃的不像参加除夕宴,倒像是来守灵的。故而,没到往年散场的时辰,太上皇就露出厌烦,众人都非常有眼色的磕头行礼告退了。皇上兀自憋了一肚子气,整场宫宴的主角都是太上皇,他从头到尾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捞到,这皇帝做的,还不如当皇子的时候顺心呢。 贾赦同样觉得这场宫宴十分不顺心,但是鉴于宫宴结束之后他就不得不去面对肯定要气疯了的史太君,他就巴不得再拖长一些才好。可惜天不遂人愿,最终,贾赦还是被贾珍殷勤服侍着,拉着一张老长的脸蹭进了马车。 史太君的确快要憋疯了,自打被璎华公主奚落了一顿,而宫中的大孙女却迟迟未能替她报仇以后,她就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是不是有误?二房这一家子到底值不值得她老太太拉下脸去帮扶?最终她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无上尊荣? 越想,她就越觉得赔本了,她堂堂一个超品诰命,过去都是各个王府的座上宾,便是入了宫,也能得个赐座的荣耀。可现在却沦落到陪着一家子白身跟着到处遭罪,如今更是被人当面羞辱到了头上,史太君堵的一口气死活上不来,若不是素日身体够好,指不定那天就过去了。至于王夫人比她受辱更甚则完全没被放在心上,一个犯了罪被剥夺诰命的儿媳妇罢了,便是生了娘娘,那也是无论如何都不配排不到她老太太前头去。 原本史太君觉得后悔了时候还想着,趁着过年,好生跟贾赦缓和缓和,把他的心再拢回来,将来也好图谋跟着他过去护国公府享福。结果贾赦一去不回,生生让她等到了年下,史太君这求和的心态也被拖成了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故而,贾赦一进屋门,当头就迎来了一杯茶水,跟着就是厉声的喝骂:“你这孽种,眼里还有我没有?” 贾赦一脸的不耐烦,礼都不爱行了,直直挺着腰板回嘴道:“不敢当老太太这话,儿子我也是照章办事,怎么着,您老是觉得我应该在入宫领宴之前先跟您请示,得了允许再去呗?!” 史太君被噎住了,就算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也绝对不敢承认,当即就要开哭,却被贾珍一句话拦下了:“老太太,瞧着时辰也到了,咱们是不是先去祭祖啊?这不管怎么样,总没有叫祖宗等着的道理吧!”如今贾珍也是不爱忍着这老太太了,不就是仗着年级高,辈分大,就耍无赖么?今儿他珍大爷还就不伺候了,除夕是要祭祖的,有本事你去牌位前跟祖宗比年高辈大啊? 第154章 贾政外放 一个年, 举国上下都没过顺溜, 以至于开玺之后第一天上朝,气氛罕见的沉默, 皇上自己说了半天都没一个人接茬。 太上皇倒是更加罕见的没有跟着一起来听政, 听说是因为年下受了凉, 惊了风,不好起身, 正在大明宫里休养。这话大家基本都是不信的, 人人都在疯狂脑补两皇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冲突, 是下毒还是暗杀?太上皇没出面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场是皇上占了上风? 大臣们都忙着胡思乱想去了,自然没人有心思听皇上的激励,至于什么新一年要有新政策云云, 那也得上头拿出可靠的方案, 下头才好分派人去实施。这皇上要方案没方案, 要想法没想法,却指着底下人给他出主意, 帮他挣功劳,好让天下歌功颂德, 想的可真美!见过谁家大臣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了?真能弄出业绩来, 他们还要替自己加官进爵呢。 那躲在大明宫里的太上皇也不是真的就消停了, 不管身上有没有病, 他这心里也是百爪挠心着呢。 当初宁珊从海疆回来的时候, 曾敬献了两样新种粮, 可惜他没放在心上。皇庄那群王八羔子见状, 便存心糊弄,导致产量极低,便被他忽视了。可谁承想,宁珊竟然把种粮免费发放给老百姓,让他们自己去推广种植。等太上皇从他六儿子口中得知的时候,京郊各县乃至临近的州府,竟是家家户户都种起了那新种粮,而且产量惊人。 原本往年的时候,每到冬日都会有各地报上缺衣少粮的折子,可今天京兆尹那里却是一片祥和,都没朝户部伸手要钱。及至京城周边几个州府各个都没汇报百姓缺粮,请求支援的折子以后,太上皇就不免起了疑心,私下里派六儿子出去一查才知道,原来这些没有冬日饥荒的地方竟然都是因为宁珊带回来的新种粮。 于是,就在七王爷还有闲情逸致去怼贾赦的时候,六王爷早就蹦着高儿的撺掇太上皇赶快把宁珊那里的种粮都收缴了,让他去推广呢。这是多好的博民心的机会啊,一旦做成了,让大兴百姓再无饥荒之虞,他便是民心所向了,到时候振臂一呼,举国感恩,还怕不能推翻老四吗? 比起太上皇和皇上都只盯着朝臣勋贵的做派,这位走民心路线的六王爷倒也勉强算的上是心怀百姓了,虽然说他的初衷也是为了自己,但总算想法还顾忌到了国民。太上皇就完全不这么想了,这时候把种粮推广开了,好名声也是在那儿皇帝身上,毕竟早就改了年号,到时候百姓们说起朝廷的好,记着的也只会是当今,谁还会特地去感恩太上皇呢? 故而,太上皇打的主意是防着当今知道这件事,反正宁珊那边也没有邀功的意思,那就索性再瞒个几年,等璎华的孩子能登基了,他这个上上皇代掌朝政的时候,才把这功德推广下去。到那时,他就可谓是功比三皇,德盖五帝,便是本朝□□也要落后他一步了。 越想越美的太上皇第一要紧的就是瞒住皇上,别让他发现了,为此,他不惜装病,错过了开年的头一次大朝会,也要把六王爷拘在身边,就怕这蠢货一个嘴快说出去,被儿皇帝察觉到。六王爷当然不知道他老爹的心思,只当是父皇开始重视起他来了,才带在身边指点,言语间的得意洋洋只恨得当今懊悔宫里没有另一个会下毒的茜香国嫔妃了,不然,他非把这群兄弟一个个都弄死在眼前不可。 一时想起下毒,倒是忆起另一件事。去年里闹腾了半年的义忠一系,听说有个私生女儿在外,嫁到了贾家,却被弄死,那贾元春便是以此邀功,得封嫔妃的。原本皇上早将这件事忘了,却在下毒一节上又想了起来,便过去凤藻宫,招了元春来问究竟。 毒死秦氏一事不是什么光彩的,虽然太上皇和当初的义忠郡王都没有追究责任,但总归元春心里是虚的,如今皇上问起来,她也不好十分说明,便都推到了家人头上。谁料,皇上心里既然起了毒死六王爷的念头,便不肯善罢甘休,只命元春去打听清楚,她家里究竟是谁有□□,谁有手段,怎么下毒,怎么掩饰,皆命元春一一弄清了来回话。 元春心中叫苦不迭,当初那贵嫔被赐死的时候,罪名宣扬的宫内宫外皆知,满朝文武没有不清楚内情的,甚至连民间都有各种传说流出。元春当然也知道,两下里一结合也就想明白了,皇上这是用顺了手,又想毒死哪一个呢,保不齐便是太上皇,她若代为出手,便是能得手,最终也难逃一个送命的结局。 可是皇上既然已经不要脸面的明着说了,便也是不容她拒绝的,不然也难逃一死。元春在宫中挣扎这么多年,当然不愿意不明不白的送了死,左右为难了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身为皇上的嫔妃,她便是向着太上皇也不会有好结果,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替自己挣一个前程? 元春遂派了可靠之人去回禀皇上,当初弄死秦氏,虽是祖母史太君的主意,但动手之人却是她母亲,更兼那□□是王家当年掌管海贸之时从外洋得来的,如今要用,也还需去王家寻。然而这话不能通过别人传递,需得王夫人亲自入宫,元春方能面授机宜。 然而王夫人获罪,被摘了敕命,不得入宫,元春便想着,或是她再度出宫省亲,或是给她母亲平反,抹去罪名,她方能行动。皇上不假思索的便要让她出宫去省亲,却被太上皇骂了回去。因为当下举国都在给先太子追封的悼帝服丧,太上皇为了将来扶持璎华的孩子登基顺利,便把这事看的格外重要,连宫中的选秀都停了,一切给追补丧仪让路,后宫嫔妃再去省亲,岂不是冲撞了? 皇上无法,便得想辙替王夫人抹去罪名,只是命妇晋升罢免都是皇后的工作,可皇后焉肯替旁的嫔妃做脸?元春便献策,只道皇上可以给她父亲贾政一个职位,届时她母亲便可妻以夫贵,得了新的敕命,自然便能入宫了。皇上想了想,觉得这法子不错,一个五六品的小官也是可以给媳妇请封的,而太上皇也不会看重这个,当下便同意了,只说择日就给贾政封官。 贾政在家赋闲了几年,日日长吁短叹,感慨报国无门,终于天上掉了回馅饼,竟突然被皇上点名,因去年江南一带发了几处水患,糟蹋了一些民生,贾政便被点为粮道,奉命去查看赈济。这等小官,太上皇果然没有过问,皇上的圣旨顺顺利利的传了出去。一时间大观园里人人赶着称颂,史太君也收了不久前才觉得后悔的念头,一门心思的开始盘算小儿子总算是转了运,今年从四品,明年就正四品,后年越级升三品,之后找找老亲的关系,让谁保个本,推举他入阁,这才是她贾史氏一手养大的儿子该有的人生。 王夫人也是欢欣不已,这贾政总算又有了官职,她的诰命也该回来了,而且当初被申饬剥夺的是个从五品的宜人,如今她也该更进一步,得个恭人的诰命了吧。 贾赦因为这个元宵,元春得了脸,从宫里给大观园赐了节礼,正在不爽,而今一听贾赦竟然被钦点为粮道,非但有了实缺,竟然还比之前被罢免的工部员外郎高了,顿时跳了起来,一叠声的蹦着在屋里大骂。 宁珊也觉得奇怪,不知道新皇看中了贾政什么,也想不清一直折腾着找人递话给他的贾元春又凭什么突然得了青眼。只是他惯知那一家子都是骨头极轻的,有点儿好事儿就能得瑟的尽人皆知,倒也不急着去打听,横竖他们自己也会吹出去。 可贾赦却不愿意干等着,他到如今正式挂着的职位还是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呢,一个三品的衔儿还是虚的,是替儿子巡视京畿大营才捡的。如今政老二成了粮道,岂不是要跃到他的头上去了?贾赦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贾政再超过他一次,当下就围着宁珊闹腾,只说让他去找太上皇,把贾政撤了才行。 贾琏是来报讯的,贾元春给贾家赏元宵节礼,也是给了贾琏两口子的,甚至贾赦和邢夫人也是有份儿的,只是人家没稀得要,而贾元春也没胆子让人去护国公府宣赏。贾琏本来是被凤姐儿嘱托着,过来问一声,看老爷和太太打算怎么安置那份赏赐,是送过去瞧瞧呢,还是他们收到库里完事儿。结果还没出门,就听隔壁欢天喜地的开始闹腾,一打听才知道,是贾政得了个官职,正举家狂欢呢。 跟贾赦一样,有事儿就找宁珊这个美德被贾琏很好的继承了下来,如今爷俩儿都愁眉苦脸的杵在宁珊面前,一人一句设想着宫中元春得宠,恩及贾政,附带大观园之后可能会对他们造成的不可逆转之恶果。 宁珊听了一阵子就觉得无聊了,这爷俩都不是饱读诗书之人,没什么墨水的坏处就是说话容易重复,听一阵子就没兴趣了。宁珊懒洋洋开口道:“不过一个从四品罢了,你一个正四品还怕他?若是敢给你摆架子,你就把官服穿上,他立马就得给你行礼。” 贾琏得到了安慰,贾赦的脸却更加皱巴了:“那你老子我怎么办?”难道要等政老二穿上官服跟他炫耀吗? 宁珊瞟了他一眼,甚是惊讶这个年怎么把贾赦的脑子都过没了:“官服不够你不会穿爵袍凑吗?超品侯爷,让他跪着都不敢蹲着。” 贾赦皱着脸拿手拍大腿,跌足道:“在旁的地方倒也罢了,去办差怎么办?我总不能穿着爵袍去兵部点卯啊?那不是找抽呢么?”做人的眼力见儿贾赦还是有的,穿着爵袍去办公,知道的是明白他要踩政老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兵部砸场子了呢,以后还怎么混日子? 贾琏心里有了底,脑子也开始转了:“老爷不用担心,儿子打听了,那粮道的差事是要出京的,二老爷也没多少机会朝上朝下的转悠着碍您老的眼。” 贾赦仍旧不开心:“没多少是多少?横竖还是有的不是么?哼,老子就是不高兴看政老二给我得瑟。”说完,一脸期待的望向宁珊,琏二就是个坑爹的货,但大儿子不一样,那是给爹撑腰提气的。 第155章 贾赦升官 宁珊不负他所望的给了一个承诺:“等过几天我找人替你保个本, 看看能不能往上挪挪吧!”说起来傻爹这个兵部员外郎做的也算不错,最起码没过错, 连年考评也都混的不差,而且听说跟部里上上下下都能打成一片, 端的是个好人缘, 应该不难找到肯替他保本的人,便是难也不要紧,挪出兵部就是了,换到刑部, 他的地盘,还愁安排不了一个傻爹? 贾赦终于把脸抹平,欢天喜地的走了。贾琏却坐着没动, 凑近宁珊问道:“大哥, 何必搭上人情去帮父亲升官?只消把京郊那些庄子的新种粮报上去,还愁上头不赏吗?”若是大哥不爱自己出风头,也可以用父亲的名义啊, 这么一来加官进爵不是手到擒来?何必搭上一份人情呢?需知,这人情债是最麻烦的了。贾琏觉得这完全不符合大哥一贯的做事风格,故而好奇发问。 宁珊没理他,悠悠沉思,想起年前, 刘姥姥突然跑进城, 还带着几大坛子腌菜做掩饰, 给他汇报说他们村里并附近许多村子, 都被人调查了,来的都是挺傲慢的官老爷似的人物,打听他们今秋的种粮来源,收成几何。刘姥姥见那些人面上不善,看着没有一丝喜色,反而他们说的越好,对方脸色就越差,当下心里打了个突,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因此顾不得寒冬腊月的就跑了来,而且还机灵的没忘了带上腌菜做借口。 重谢过刘姥姥之后,宁珊也派了自己从军中带回来的探马出身的亲兵去查看了一番,虽然没有准确找到六王爷头上去,但大致也弄清了那些官老爷们的来路,果然是宫中出身,有几个内监的特征都没好生掩饰,村里的乡民们没见过世面可能不认得,但宁珊的亲兵怎么可能认不出内监来?当下连模样都画出来了,专程送去给华嬷嬷鉴定过,好几个是早年内务府里打过交道的,位置还不低,后来没在宫里出现,约莫就是被太上皇藏起来,留作暗棋了。 让刘姥姥帮忙推广新种粮的时候宁珊就预测过两皇可能会有的反应,那新皇估摸着也就是把功劳据为己有,以此宣扬一下自己治下的功德;而太上皇肯定不会让新皇如愿以偿,绝对要横加干涉,但不论如何,两皇挣口碑,必然少不了两派的人马一道口沫横飞,闹上十天半个月,肯定会有耳目灵通的大臣去打听究竟,到时候,这新种粮也就算被推广出去了。 本来宁珊以为太上皇会趁着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宣扬出来,先声夺人,却不料,新年一过,太上皇连着几日都没有出现,若非宫中老太监传出消息说太上皇绝无生病中毒之状,宁珊都要怀疑太上皇是不是被新皇孤注一掷给干掉了。 可这人若是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放过这么大一桩好处?宁珊一时也想不到太上皇是等着计算他儿子呢,不由得便想偏了方向,越琢磨越歪,就更加不知究竟了。只是太上皇的为人如何不说,头脑还是不坏的,若是弄不清内情,宁珊也不敢盲目出手,免得惹祸上身,故而,这新种粮的好处,就在双方互猜互疑的默契下,顺顺利利的被隐瞒住了。 因为不能用这个给傻爹邀功,宁珊也只好选了自己不喜欢的欠人情一途,索性这个人情也欠不了太大,日后举手之劳就能还上,因此有些麻烦也可以忍下的。当即,宁珊就写了封信,托贾琏去户部的时候给顶头上司钱瑾送过去。这钱尚书终于熬到可以致仕的年纪了,瞧他平日里的精明,多半是不会继续夹在两皇之间苦苦支撑,多半是借此脱身而去,走之前,托他给傻爹说几句好话,日后卖一个人情给他,互惠互利,料想他应是不会拒绝的。 钱瑾果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本来也不是太上皇的传统老牌心腹出身,只是因为家里有个老姑奶奶在太上皇的后宫里,虽然地位不高,也没有儿子,但太上皇退位后急于抓权,便把他也抓进来了。钱瑾趁着这几年没少捞钱,如今自觉捞的也差不多了,便打算功成身退了。 盖因他并不看好如今这个朝廷,新皇昏庸无能但占据正统名分,也有人追随,太上皇虽退位却依旧死抓权柄不放,老牌势力拥护,势力不低,但终究年迈,看不到太大的前景。钱瑾出身平平却也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最终混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也是个人精似的人物了,这般乱世前兆,他还是早退早安心。 故而,一到年龄,钱瑾就毫不迟疑的递了折子乞求告老,新皇当然乐意把他弄走给自己人腾地方,虽然他现在根本没有几个够资格的自己人,而太上皇虽然不满,却也知道钱瑾年纪不小了,而且这几年越发油滑,已经渐渐不能倚靠了,便也没大反对。钱瑾得以顺利拿到了批准,只待今科的新举子选出来,上一批庶吉士散馆,有人顶缺了,他便可以还乡了。 上一批庶吉士还是新皇即位后第一次开恩科选□□的,在新皇眼里妥妥的都是自己人,他盼这批人散馆盼了三年了,今年终于到了日子,再加上太上皇至今没有上朝,据说连春闱的殿试都没怎么插手,新皇只觉开心不已,登基这些年了,终于算是有个顺利的开年了,只盼这一年都能这么顺心的渡过。 钱瑾看准了新皇心情不错的时候,试探性的递了个折子,是保举贾琏的。虽然他答应卖宁珊一个面子推举一下贾赦,那也得循序渐进着来,毕竟俩人没什么来往,突然就保荐一个出了名的老纨绔,看着也太不像样了,但是贾琏不一样。 贾琏这两年在户部干的不错,能力不俗,也会做人,帮他挪一挪位置,户部里不太会有人不同意。至于贾赦,把贾琏挪上去了,再把他挪到贾琏现在的位置上,也算升职了。至于贾赦在儿子手下做事会不会郁闷,钱瑾表示这并不归他管。而且也不是没有先例,毕竟宁珊当初就是在自己管着兵部的时候把贾赦弄进来的。 提拔贾琏的折子在新皇那里卡住了,但不甘寂寞的太上皇随后就知道了,派人过去把新皇骂了一顿,扣上了自己的私玺,果断同意了。贾琏一跃而上,成了正三品的右侍郎,空下来的四品郎中,被钱瑾这个尚书一言堂的决定了要给贾赦,还是跨部要过来的。 兵部尚书相当不舍得把贾赦让给户部,有这个老吉祥物在,他们在禁军里头都多了几条路子,更别提有个护短的宁珊正坐镇刑部呢,这谁家还没几个不肖子孙的,迟早有求到刑部头上的时候,留着贾赦,求情都比别人有底气。 然而贾赦自己挺乐意去户部的,就算在儿子手下,也比政老二品级高了。兵部尚书一听这理由,立马就上了折子,把贾赦狠狠夸奖了一通,然后要给他升职到郎中上,也是正四品,而且还能很好的避开父子俩在一个部里,还是子职高过父职,听上去不甚和谐。 钱瑾很巧妙的跟兵部的大老粗们玩儿了一个心眼,顺顺利利就帮贾赦升了职,让宁珊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还没影响到自己今年退休。宁珊知道了不过一笑,钱瑾固然狡猾,但他也不是好糊弄的,老家伙转了道手,虽然也让傻爹达成目的了,但这人情的水分也小了不少,倒也省心。 于是,就在贾政满心欢喜的到吏部去领新官服和官印的时候,一眼便瞧见户部左侍郎跟前站着的贾赦,手里正捧着簇新的云雁补服,而左侍郎笑容满面,拍着他的肩膀不断夸赞。 贾政的眼珠子当即就红了,凭什么贾赦那个老纨绔能跟他一起升官?贾赦正志得意满,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扎人的视线刺过来,不爽的回头一看,顿时笑了:“诶呦,这不是政老二吗?” 贾政强忍怒气,拱手道:“政见过兄长,见过侍郎大人。”刚要继续表达自己是来领官服和官印的,就见刚才对着贾赦笑的如春风拂面的左侍郎一脸严肃又捎带不耐烦的转身拿起一个布包,“噗通”一声掷到贾政跟前,冷声道:“去签个名,拿了快走。”贾赦贱嗖嗖的笑容如春雨般湿润的盛放在脸上,贾政的脸则很有层次感的涨红了。 如此鲜明的对比,对政老二的虐待度不亚于樱华公主给王夫人的深刻打击,脆弱的政二老爷完全接受不了,踉跄着掩面而去,甚至都忘了捡起他渴盼已久的官服和官印。贾赦跟吏部左侍郎套够了近乎,方才假惺惺替贾政道歉道:“我这个弟弟最是不懂规矩礼仪的,侍郎大人别见怪,我回去自当教导于他。” 左侍郎微笑着又狠夸了贾赦一通,随后亲自送出门去。贾赦拎着两个包裹,昂首挺胸走到街上,把贾政那份甩手扔给小厮,自己宝贝的抱着自己那一套,兴高采烈道:“驾车,去大观园。” 赶车的长随吆喝的倍儿响亮:“郎中老爷您坐好嘞!” 贾赦一高兴,扯下腰间荷包丢出车门去:“好小子,赏你了!” 兴冲冲跑去大观园,羞辱了贾政一番,尽管为此挨了史太君一顿唾骂,甚至还威胁要赏他拐棍子,但贾赦依旧十分开心,反正他人生的追求也只剩下这么一点了,只要政老二不舒服,他就特别舒服。 被贾赦刺激到了的贾政甚至都没在家里过完正月就急匆匆收拾了上路,当然,如此匆忙的结果就是王夫人期盼的诰命连文书都没有送上去。可怜元春,在宫中苦等一个月,却收到父亲急于赴任,没顾得上给母亲请封诰命的汇报,元春险些哭出来,若不是为了让母亲入宫,她何必折腾这么一遭? 新皇听到元春哭哭啼啼的请罪十分厌恶,若不是为了让那个会下毒的女人能入宫帮他弄死老六,他何必浪费一个可以收买人心的机会,把粮道的差事交给一个无德无才又无能的家伙?贾元春又不是宠妃! 然而厉声叱骂也无用,还容易被太上皇的人听到,新皇只好按捺下整治贾元春一家的愤怒,尽量用比较和蔼的语气继续诱哄她,让她另想其他办法弄到那王家秘传的□□,助他早日弄死成天在眼前得意洋洋晃悠的老六。他坚决不能容忍再出现一个可能像那个死鬼义忠郡王那样有机会威胁到他的皇位的障碍了。无论是侄子还是兄弟!甚至是老子!! 元春被逼无奈,只好交代了一部分事实,例如□□出自王家,她舅父王子腾手上可能还有。新皇先是一喜,跟着却极其发愁。那王子腾本是他刚登基时候的经营节度使,可他不喜欢王子腾出身支持太上皇的四大家族,故而将他明升暗降,贬出京城去了,如今想把他调回来,难度可比把王夫人弄进宫大多了。 于是,被逼着想办法的依然是元春。无法可想的元春只好花了重金找人传话出去,让祖母史太君设法把母亲王夫人带进宫来。史太君听了,便把王夫人装扮成了一个刻板严肃的中年嬷嬷,当成随行下人,将她带了进来。 祖孙三代相见不免抱头痛哭,可是皇上派来监视的内监不停催促,元春无法,顾不得史太君的情绪,表示有话想和王夫人单独谈谈。史太君当即便掉了脸子,若不是顾虑身在宫中,怕是就要绷不住了。她一手养大了元春,却不想她仍旧是和王夫人更亲,若是如此,她哪里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和尊荣?史太君的心不由再度动摇了一下,可是一想到已经出京赴任去了的小儿子,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罢了,且看政儿的出息吧。可是心中仍是愤愤,深觉元春是个养不熟的。 不惜得罪史太君终于换来和王夫人独处的元春急忙把皇上的意思转达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得知皇上知道是她出手弄死秦氏的时候吓得半死,好在元春马上就宽慰她,表示皇上想借她之力,除掉六王爷,并保证只要王夫人做得到,便一切既往不咎。 王夫人仍旧心有余悸,连元春后面的话都没怎么听,到了时间,被庆妃派人强送出宫去,尤带着一身的冷汗。史太君拐着弯儿探问元春和她聊了些什么,却没有得到回应,也气得不轻,回去后仗着婆婆的款儿,很是让王夫人吃了些苦头。 第156章 得偿所愿 等王夫人终于能平静下来, 开始仔细思量元春给她布置的任务的可能性的时候,太上皇已经把六王爷领到了朝上, 并且安排了份量不轻的任务给他。皇上深为忌惮,越发频繁的催促起元春来了。元春焦头烂额,被诺大的压力逼得终于垮掉了。 恰逢此时, 太上皇身边宠冠后宫多年的甄太妃也身体不适, 需得卧床静养。这么一来,被甄太妃掌握在手上的宫权便有了缝隙,皇后趁机向皇上谏言, 说了许多宫权被太上皇的后宫掌握着的劣势, 皇上便出头去支持皇后拿回凤印,重掌后宫。 太上皇虽然不情愿,但却没什么好理由来阻止这件事。毕竟太妃掌宫权本身也是不合理的,若不是当时皇上宠信茜香国的贵嫔, 把皇后的凤印夺了给她, 太上皇也没有机会让甄太妃管理后宫。如今甄太妃身体不适,皇后拿回宫权顺理成章,太上皇无论如何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皇后重新拿回宫权, 然而还不等得意, 便收到了皇上的口谕, 命她将贾嫔的妹妹和表妹接进宫来, 理由就是侍疾。毕竟元春虽然位份不高, 可也是宫妃, 要两个没有封号的小姑娘入宫侍疾并不为过, 何况还是她的妹妹和表妹。 皇上的意思是指迎春和黛玉,虽然今年选秀停了,可也不是说他就绝对不能纳妃了。顶多就是换个方法,例如把人家小姑娘弄进宫了,再折腾点儿什么不足对外人道也的内详,两个可人儿顷刻间就能到手。更重要的是,两人附带的那雄厚的背景——宁珊的权势,和丰富的嫁妆,由不得皇上不垂涎。事实上,他已经策划好几年了,好不容易今年可以实施,却被太上皇神来一笔给妨碍了,能善罢甘休才怪呢。 但是皇后如何能让两个后台那么强硬的对手入宫?不管她知不知道皇上垂涎两人嫁妆的□□,光是这两个姑娘出身宁珊的府上就足以让皇后忌惮了,若是权倾朝野还掌握着两支极富战斗力的军队的宁珊的亲妹子入了宫,得宠生下龙子,她和她的儿子还有活路吗? 皇后不傻,起码比皇上强一些。所以,她把养病中的元春宣到自己宫中,逼着她出面,去把她的同父亲妹和其他表妹招进宫来。皇后不会蠢到自己明目张胆的去反对或者破坏皇上的计划,但是她有天然的优势可以甩锅到其他嫔妃的头上,更何况,元春还是她宫里出去的女史,背主爬床是她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也是皇后可以随心所欲踩她的理由。 皇后说起让她宣召妹妹入宫的时候,元春心里理解的还是探春,虽然不明所以。然而等皇后提起其他表妹,并着重在“其他”两个字上重读了之后,元春就反应过来了,这说的多半是不要她那姑妈家的表妹林氏入宫,那么另外一个妹妹也能想到,指的肯定就是迎春了。 迎春得了宁珊的青眼,入护国公府抚养一事元春早就知道,心里也未尝没有羡慕过迎春有那么靠谱的哥哥,且还愿意养活她。也哀伤了一回她那好读书的哥哥贾珠的早逝,顺带憧憬了一下宝玉日后官拜一品可以给她倚靠,虽然这个远景实在有些远,元春都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等到宝玉出息的那一天。 回到凤藻宫偏殿的元春也很快想到了皇后今日找她的目的,她不觉得皇后会好心让家人入宫来看她,何况还有提及两个妹妹时的咬牙切齿,再联想到如今整日念念不忘弄死六王爷,不让任何人可能妨碍到他皇权的皇上,元春也明白了,这多半是皇上的主意,打着把迎春弄进宫来,好让宁珊辅佐他的心思。 这倒是跟太上皇把璎华长公主嫁给宁珊大同小异了,就是不知道这父子俩谁更能争取到宁珊。 依着元春的想法,若是迎春入宫,那么宁珊八成就会帮着皇上了,毕竟迎春若能生下皇子,到时候母凭子贵又有宁珊撑腰,把皇后挤兑下去也不无可能。那么宁珊就是国舅了,只会比现在更有权势。而璎华公主能给他的不过是个驸马的虚名罢了,况且太上皇又已经年迈,谁知道还能活多久?一旦太上皇驾崩,璎华公主的优势也就烟消云散了,毕竟她的同母兄长已经被追封了悼帝,稳稳压在了皇上的头顶,以皇上那小心眼,一旦没了太上皇,还会给璎华公主好脸色才怪呢。 这么一想通,元春顿时感激起皇后的小心眼儿来了,迎春绝对不能入宫,若她成了皇上的后妃,宁珊怎么可能还会支持自己?她这一辈子岂不是就要默默无闻的结束了?这对于刚刚才看到一丝希望的元春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元春的动作也是极快的。第二天一早,宫门刚开,凤藻宫里的小太监就拿着牌子在门口排队了。一共两个,一个是派去大观园的,让史太君和王夫人准备送探春和宝钗入宫;另一个则是打着出宫采买的名义,图谋借机溜去护国公府的。 元春不打算做无名英雄,她要让宁珊知道,皇上打着迎春和黛玉的主意,而她“排除万难,不惜艰险”的帮忙挡住了。她要让宁珊欠她一个人情,这样以后才能挺起腰板进行交易,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只能空等着宁珊心情好了拉她一把,心情不好便几个月不传信入宫,让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派去护国公府的小太监是元春的心腹,忠心又挺有能力的,脑子转的也快,比起大摇大摆的登门,他选择了在宫外蹲守,宁大将军一下朝,就发现自家小厮频频对他使眼色,等上了车,发现里头蹲着一个小太监的时候也就完全不惊讶了。 不得不说,元春这个人情送的挺对宁珊的胃口的,虽然即使皇上下旨,他也有理由不把妹子送进宫去,但总归是会坏些名声的,而且让人知道皇上觊觎他妹子,想想都挺恶心。故而,宁珊爽快的吐口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个人情我心领了,以后有能帮上忙的,我会酌情帮她一次,不过,我做主,她没得挑。”小太监噎了一下,旋即温顺的应下了。等车拐出大路,眼瞅着没人,小太监给宁珊行了一礼,掀帘子跳车便跑掉了。 而去大观园的那一个就正大光明多了,带着娘娘的口谕,自然被好生招待了一番。只是史太君和王夫人听说元春生病,都愁眉苦脸的,再听说要让探春和宝钗入宫侍疾,王夫人立马收了愁容,开始转着脑子想怎么回绝了。 史太君倒是没想着拒绝,她只觉得大孙女也算可怜了,为了家里,只身入宫,苦熬到如今,好不容易旧年里宁家那小子松口答应支持她,终于有了点儿盼头,可如今龙种尚未怀上便卧床了,岂不糟心?若是家中有人可以去陪她,让她快些康复起来,倒是极好的。而且从另一方面来想,元春身体不适,皇上特意给了家人入宫伴驾的荣耀,也说明了元春开始受宠,这是好事儿。 另外,史太君也不由想,若是三丫头能趁这个机会,入了皇上的眼,将来留在宫里帮扶元春也不错。毕竟元春也不再年轻了,这时候有了圣宠能不能生出龙子来都是问题,倒是探春年纪正好,容貌艳丽,心气也高。若探春能生下龙子,由元春抚养,他们在宫中的倚靠又多了一层,也是件好事。 只是这么一想,那薛家的丫头入宫倒有可能绊脚了,毕竟探春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手段心计都是不如宝钗的。史太君不由担心这两个一道入宫,宝钗可能会成为探春的对手。虽说宝钗出身商家,地位低下,便是得宠也难有高位,生了孩子还是要靠元春的,但终究不如自己的亲孙女生的可靠。当下,史太君倒是和王夫人有志一同,开始想着怎么阻止宝钗入宫了。 王夫人除了不想让宝钗入宫,更不想让探春入宫。不比史太君觉得哪个孙女生了皇子都好,王夫人可是只认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何况那探春就是明晃晃的心中刺,若是她得了宠,赵姨娘更要嚣张了,到时候自己这个正妻的位置能不能坐稳都是另说的。 可怜探春还在屏风后心潮澎湃呢,嫡母就已经在设计怎么暗算她生病不得入宫了。倒是一同被叫来的宝钗多思量了一些,毕竟元春生病,想叫家人入宫伴驾,叫探春合情合理,可有什么必要特意叫上她呢?她可不觉得仅凭着省亲那天见了一面,那位高高在上的两姨表姐就会看她入眼了。一直以来志在宫廷的宝钗虽然欣喜于这从天而降的好机会,但常年的冷静也让她保有分析的理智,虽然一时半会儿难以想通。 虽然皇上一路大开方便之门,但要入宫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的事情。元春派人传了口谕,探春和宝钗就可以开始做准备了;随后要等后宫之主的皇后派人来教导入宫的规矩礼仪,考察合格之后才会上报给皇后;跟着皇后请示皇上,再择合适日期派人接她们入宫;至于入宫后是被批准小住还是被挑剔一日即还就要看元春的脸面和各人的表现了。 宝钗再次搬入大观园中,住在紫菱洲里,等待宫中派出教养嬷嬷,好和探春一道受训。 王熙凤如今耳目灵通的很,宝钗前脚离开梨香院,她后脚就派人去打听了究竟。薛姨妈欣喜女儿可以入宫得见天颜,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竟主动跑去跟凤姐儿一吐为快。凤姐儿磕着瓜子儿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回头便命人送信儿到护国公府上去。究竟这事儿是好是坏,他们是坐视不理还是出手搅和,亦或者是锦上添花,都需要宁珊来决定。 宁珊今天听了两遍宫中贾嫔招妹妹入宫的消息,甚是不耐烦。他如今正享受着璎华公主肚子里频繁的胎动,见凤姐儿派去的丫鬟小红口齿伶俐的转达完,随口就给打发了:“去回你们奶奶,只说随她意。” 小红不敢追问宁珊,但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回话给凤姐儿,便甜甜的奉承了给她领路的婆子,说难得来一趟,要给太太并姑娘们也请个安才好。那婆子见小红也不过是自家孙女的年纪,嘴甜娇俏,生的又可人疼,要求也合理,便答应了,一面派人去请示平婆婆,看可否让小丫头进后院去见姑娘们,一面带着小红先往邢夫人处过去,她那里倒是没什么忌讳的,而且儿媳妇派人给婆婆请安也是理所应当的。 邢夫人听说宫中元春生病,还暗暗趁意,但是一听探春和宝钗都要入宫,心里小算盘也打的噼啪响。第一个念头就是跟史太君和王夫人一样的,想着这两个丫头会不会有大造化,跟着就开始发愁,生怕这俩得宠,跟元春沆瀣一气,相助二房,平白给他们添堵。再然后就琢磨开了,畅想着自家的几个姑娘会不会有这个运气,幸好这念头才一起,她自己就给打消了,瞧着宁珊夫妻俩素日里满心不敬皇家那样子,多半是不乐意家中丫头入宫的,她还是别去给自己找丢脸了。 小红瞄着邢夫人变来变去的脸色,心中暗自猜测这位太太会不会有什么吩咐。她素日在凤姐儿面前也很得脸,仅次于平儿、丰儿等贴身大丫鬟,故而胆子也不小,索性笑盈盈的问邢夫人道:“不知太太可有什么吩咐?若有,便告诉我,一道转述给琏二奶奶,也省的您老人家再派人跑一趟。” 邢夫人恹恹的道:“二房的事儿,我吩咐什么?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陪房王善保家的帮着她主子表达不满:“娘娘是尊贵,咱们不敢说什么,只是凭什么叫进宫的是三姑娘和薛大姑娘?正经咱们家姑娘身份才高呢,还有林姑娘,四姑奶奶的独生女儿,嫡亲的姑舅表妹,难道不比什么两姨表妹亲么?” 邢夫人急忙打断道:“少浑说,这是你的主意,可不算我的。”她生怕搅和进这里面去落个两面不是人,王善保家的一听,急忙闭嘴退出去了,可是到底心有不忿,便叫人去把她外孙女儿司琪找来闲聊。 司琪作为迎春的贴身丫鬟,而且是从小伺候她,忠心耿耿到特意被从贾家带过来的,如今的地位也是随着她家小姐水涨船高,平日里除了贴身服侍迎春,什么都不需要做,连自己身边的活计都还有小丫头伺候着。而迎春也不是难伺候的,身边丫鬟又多,便轮流让她们放假,不用当班的时候只管自己休息玩乐。今日就是司琪休息,另有绣橘带人去服侍迎春,故而王善保家的带着一肚子不忿进来,司琪见了便询问原因。 小红没有被允许进内院,平婆婆只同意派人传话去给姑娘们,告知她们琏二奶奶的丫鬟给她们请安了。因此迎春等人也未得知元春那边的事情,但司琪却从王善保家的那里听说了,偏她也不是个嘴严的,当晚回去当班,伺候迎春休息的时候,便毫无保留的给说了出来。 迎春正梳着头,闻言一惊,手下一抖,险些揪断了一缕秀发。木樨急忙接过迎春手上的象牙梳子,又埋怨司琪道:“说话也不知道警醒着些儿,什么有的没的,都不看看场合气氛,没得惊着了姑娘。” 迎春顾不得梳头,抓着司琪问道:“这是哪儿得来的消息?可准?” 司琪道:“琏二奶奶特意派了跟前的小红过来,亲口告诉太太的,还能有假?”她因素日跟着迎春,早知道迎春无心宫廷,而且大爷也不乐意让自家姑娘入宫邀宠,倒是没理解她那外祖母王善保家的气愤,却感叹起宝钗来了:“那薛大姑娘当年来咱家的时候不就说了是要入宫小选的吗?可人人都传她哥哥薛大傻子杀了人,坏了名声,害她被宫里除名了。可谁想,等了这几年,到底还是入宫了。” 迎春怔怔道:“何止是她?便是三妹妹也是个心气高的,能入宫,八成也高兴着呢。只是咱们却知道,那地方哪里有什么好的,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做什么陷进那里边去?”她自己生怕会被选入宫中,听闻停了选秀,别提多高兴了。林妹妹和惜妹妹也是不愿意去的,知道不用选秀后也都是喜形于色。可偏就有人巴不得的往那宫里挤,便是去伺候人也愿意。前有大堂姐元春,后有堂妹探春和薛家姑娘,都是人人夸奖冰雪聪明的,怎么就看不破? 隔天,迎春把这事儿告诉给了黛玉,倒是瞒着惜春,觉得她小,没必要知道。黛玉也是唏嘘不已,只是却道:“能入宫,对她们来说也许还是好事儿呢。你想想早年里宝玉干的那些混账事,坏了姐妹们的名声,如今往宫里走一趟,回来也好说是教养嬷嬷教过的,皇后娘娘跟前有过脸面的,岂不是多些好处?” 迎春惊讶道:“你觉得她们入了宫,还想要出来?三妹妹先不提,宝姑娘可是为了入宫特意上京的,早前是被她哥哥坏了事,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哪有不争取的?” 黛玉笑道:“这次入宫不是为贾家的娘娘侍疾么?未必就能入了皇上的眼,到时候不就是还要出宫么?便是有心上进,那宫里那么多明公正道的娘娘,还有数不清的女官和宫女,那些人都没捞着的机会,哪有轻易让两个才进宫的小姑娘得着的?” 迎春有些无精打采的道:“能不能的,谁说的准?早前大姐也就是个女官呢,眼看着都要到出宫的年龄了,却一遭飞上枝头,现如今也成了明公正道的娘娘了,你就知道别人没这个运道?” 黛玉撇嘴道:“我知道你想着,宫中还有大姐帮忙,比早年容易得多了。只是你想着,大姐会乐意再有姐妹入宫跟她分宠吗?” 迎春不以为然道:“愿意不愿意是一回事儿,可是需不需要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有了岳嬷嬷的教导和华嬷嬷的指点,迎春早就不复从前那般天真不知事了,许多事情她不爱多想,却不表示不明白。 黛玉沉思片刻,道:“也是,她如今,也不小了吧!” 迎春算了算,叹气道:“可不是么,比公主嫂子还大几岁呢。” 黛玉想了想,忽而嫣然一笑,道:“咱们也别替人家操心些有的没的了,人各有志,也各有运,谁能管得了谁呢?有这功夫,正经去给公主嫂子弹琴念诗去吧,我昨儿夜里睡不着,一时有感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便择了几人出来,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你也帮我评评去。”说罢,拉起迎春,款款走出暗香疏影楼去。 第157章 姐妹反目 太上皇近来过得非常不顺心, 前有六儿子不住闹着想公开新种粮, 完全不动脑子的只想着给自己造势;后有多年宠妃宿疾发作, 且日渐严重, 甚至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 原本, 以太上皇的凉薄, 就算甄太妃是多年的宠妃,也不足以让他发飙去威胁整个太医院。最主要的原因是, 甄太妃的年纪和太上皇相仿, 看着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甄太妃病重,让太上皇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岁月的威胁,让他无法避免的预见到自己的死亡。这才是太上皇到处找人麻烦, 把心中的恐惧当成愤怒来发泄的原因。 然而太上皇的威胁并没有起到作用, 甄太妃越发衰弱下去, 渐渐从卧床不起变成连汤药亦不能下咽, 直至最后成日昏迷无觉, 以至最后一日, 在睡梦中与世长辞。太上皇又是恐惧又兼有一些心痛,不免也难受了几日。这被人看在眼里, 便是甄太妃荣宠无双的象征了,故而, 甄太妃的丧仪规模□□办得前所未有的大。 除了宫中披麻戴孝之外,凡诰命敕命也皆要入朝随班, 按爵守制。太上皇又敕谕天下, 命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席音乐, 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宫中的选秀又按旧例再停一年。皇上极其不满,但想到还有别的法子把想要的姑娘弄到手里,也就不那么强求选秀的事情了。 大观园里如今有资格入朝随祭的只有史太君,隔壁东府珍大奶奶尤氏和小蓉大奶奶许氏倒是都有资格,便由她二人每日伺候史太君入宫。王夫人在家眼馋不已,又是一肚子的火气,便趁着自己当家作主的功夫,肆意折腾儿媳李纨和庶女探春,以抄经祈福为名,经常拘着探春,不让她跟着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学习,探春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东府一家子都要跟着去守灵,皆不在家,大观园里也只留了王夫人,荣侯府里的贾琏夫妻也要日日入宫的,三家都空了下来,只得象征性的全委托了王夫人管理。王夫人终于又有了展颜的顺心事,便志得意满的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暗中计算,想要安插人手为己所用。 岂料,王熙凤满心的防备于她,哪里肯真的让王夫人插手她府中的中馈?因此暗地里又拜托了薛姨妈,只将当初王夫人暗中托人抹去宝钗入宫名额一事说给了薛家母女。薛家母女本就怀疑当初王夫人收了那么多钱,而且元春又在宫中风光正好,为什么宝钗的名额还是被抹去了?原来果然是王夫人从中作梗! 母女俩回家,抱头痛哭一场,薛姨妈还闹着想去找王夫人讨个说法,宝钗急忙制止道:“妈妈万万不可冲动,现如今我们并没有证据,只有凤丫头的一句话而已,何况她也肯定不会站出来,帮我们跟人家对质。这个亏,咱们只能咽下了。” 薛姨妈抚着宝钗娇艳的面庞,泣不成声:“我儿这般人品才貌,若是入了宫,前程不可限量。可惜生生被人给毁了,我这心里恨啊!亏我们还是亲姐妹,咱们母女那么信任她,又付了重金,谁成想,她竟然……” 宝钗咬牙道:“也是咱们想错了,那贾嫔当时正得宠,姨妈当然不愿意有人入宫去分薄了。” 薛姨妈泣不成声的边哭边骂:“你还叫她姨妈……” 宝钗苦笑道:“如今这样了,咱们还能如何?何况,宫中的贾嫔招人入宫侍疾,咱们若是走露了风声,给姨妈知道了,她焉能让我入宫?” 薛姨妈抹抹眼泪,想起这一茬来,不由愤愤道:“这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当初害了你,活该如今病重。”继而又笑道:“她再也想不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让你入宫,到时候以我儿的美貌,必然得宠,将她狠狠踩在脚下。”一时间,被打击大了的薛姨妈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宝钗比较谨慎,一面起身去开窗,防备着有人听壁脚,一面拦着薛姨妈放低音量,道:“妈妈也别想得太好了,在宫中光是得宠也未必能晋升,还要看出身呢。在这方面,咱们家并没有优势,超过贾嫔云云,还是莫要乱说好些。” 薛姨妈恨道:“你当那贾嫔又有什么好出身?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脸上抹光,自称是荣国公的嫡长孙女罢了,其实那会儿荣国公早就不在了,袭爵的是人家大房,他们二房不过是个恩荫的六品主事罢了。便是现在,又有什么身份?我那好姐姐都成了罪妇,连敕命都丢了,她贾元春也不过是个罪妇所出罢了,我儿输她什么?” 宝钗素来有志于宫廷,且并不觉得自己除了出身之外还有什么不如人的,听了薛姨妈这话,更是信心十足,遂嘱咐薛姨妈道:“妈妈还需多忍耐,在女儿入宫之前,千万不能和姨妈坏了关系,免得贾嫔阻拦我入宫。” 薛姨妈虽然不忿,却咬着牙狠狠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定能和那恶妇周旋好,必不会再让人坏了我儿大好前程。” 宝钗心中也是恨极了王夫人母女的,可眼下,她若想入宫,却只能依靠她们,吃了亏不但不能找回来,反而还要越发殷勤小心的讨好于那坑害她的恶妇,以求得这最后的机会。宝钗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中如何能平静?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心中却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要得宠,要上位,从今而后要让别人再也不能随意轻视欺辱于她。 打定主意的宝钗便又回到了大观园里,日日给王夫人晨昏定省不辍,表现的比探春还像个好女儿似的,毕竟探春年级比她更小,心机也少,自从知道自己要入宫,就有些压不住的飘起来了,一心跟着宫中嬷嬷努力学习,图表现,求讨好,却不免忽略了给王夫人献殷勤。 王夫人从来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慈善,探春便是再怎么踩着亲娘亲弟弟来讨好她,王夫人也是极其厌恶她的,并且非常瞧不起她的讨好。只不过留着探春可以表现自己的仁慈和大度,又能辖制赵姨娘,不然王夫人早就让探春变成女版的贾环了。如今探春骤然得了机缘,却兜不住,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在王夫人眼中,这就是妥妥的小人得志,跟她姨娘一个德行。因此,王夫人是绝对不会让探春有机会得瑟起来的,这次入宫,她绝对进不去。 史太君带着尤氏婆媳入宫守灵去了,大观园里便是王夫人猴子称大王了。王夫人第一时间就把探春拘到了身边,勒令她日日抄经,对外却说是为太妃尽心。这理由正大光明极了,做嫡母的让女儿帮忙抄经理所应当,何况这女儿还是以写得一手好字而出名的,探春根本无法拒绝。她曾指望那位宫中嬷嬷会仗义执言,以她要学习宫规礼仪为由,出面拒绝王夫人。然而那位嬷嬷拿了王夫人一张银票以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宣布三姑娘规矩学的极好,替嫡母抄经极有孝心,应该鼓励。 探春只能眼睁睁看着宝钗一个人日日勤学苦练,自己憋的双目赤红,却连表现出来都不敢。 宝钗心里也不平静,自从知道了王夫人耍的手段以后,她满心都是痛恨和担忧,生怕王夫人故技重施,再次毁掉她的机缘。因此每日提心吊胆,一面要认真学习,在嬷嬷面前好好变现,求个眼缘;一面又要加紧讨好王夫人,不能让她再阻碍自己。特别是看到探春的下场之后,宝钗心中的忧惧更甚,焦急恐慌交织,没几日便郁结于心,病倒在床。却为了不被宫中拒绝,自己悄悄吃着冷香丸,极力掩饰,却不料这样只治标不治本,只会给身体埋下隐患。 就在宝钗和探春极力表现,争取入宫出人头地的时候,护国公府里的三个姑娘正在激烈推让入宫的名额。这倒不是元春扛不住皇上的催促,终于把麻烦找到她们头上了,而是那位正在举行葬礼的甄太妃,被太上皇追封为皇贵太妃了,虽然只比贵太妃多了一个字,但麻烦却多了不止一点儿。 首先第一点就是皇贵太妃的地位高到樱华公主也必须入宫去祭拜一番了,宁珊当然不会愿意爱妻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进宫去守灵,一连递了三四封折子,终于得到了批准,皇上贼心不死的批复可以让家中姊妹入宫代为行礼祭拜。 宁珊犹豫了一下,想着入宫祭拜是在公开场合,且有邢夫人陪着,应该没有问题。但樱华公主相当信不过她皇兄的人品,坚决反对。宁珊便没在考虑这个批复,而是又上了折子,说宁家只余自己一人,并无姐妹,又递了上去,但暂时还没有收到批复。 皇上也是看到这折子的时候才想到,其实他垂涎已久的贾迎春和林黛玉的确都不是宁家人,这让皇上不免重新思考了一下,真的纳了那两个姑娘是否能牵制住宁珊。然而这念头只是稍微转了一下,继而就想到了两人的美貌和嫁妆上了,便是不能以此牵制宁珊,能得两个美人儿并巨额财物也好。于是,宁珊的折子便被压住,迟迟不予批复。同时,对元春的催促也越发频繁了。 第158章 初入宫廷 就在这段期间, 包打听的王善保家的又从嘴快的邢夫人那里听到了消息, 扭头就告诉给司琪, 司琪一刻未停的就跑去报告给了自家小姐。迎春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害怕, 便去找黛玉商量。黛玉也是满心惶恐, 便想去樱华公主那里找华嬷嬷讨个主意,结果被在后面午睡的惜春给听到了。于是,大家都知道了, 一起拥到邢夫人那里去商量了。 恰逢贾赦难得踏足邢夫人的正房, 也听了个正着。贾赦对于自家丫头要不要入宫去给甄太妃行礼守灵没有意见, 他只是坚决不允许樱华公主揣着他孙子入宫去沾晦气。迎春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去哭灵,免得影响身体。但是她们也着实害怕入宫, 便围着邢夫人, 央求她帮忙想个办法。毕竟在不能让公主知情的前提下,邢夫人就是家中的二号女主人了。 邢夫人很享受被人请求的滋味,便认真的想了一想,慢慢道:“咱们把最小的四姑娘送去不就行了吗?”虽然邢夫人无法理解迎春和黛玉怕被皇上看中, 拒绝一朝飞上枝头的“不上进”, 但是解决办法还是有的,送一个年幼的,皇上无论如何看不上的去不就行了么。邢夫人觉得自己的主意出的好极了。 惜春倒是没那么害怕入宫, 也愿意帮姐姐们的忙, 特别是听上去这也是帮公主嫂子的忙, 这对于近来和樱华公主越来越亲密的惜春来说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当下, 惜春就开口道:“我去就我去,但是我不知道规矩啊!要是做错事了怎么办呢?”毕竟皇宫在众人眼里还是神秘且威严的,尽管宁珊和樱华公主一直引导她们对皇宫和皇室表现出轻视或者最少,若无其事。 迎春拉着惜春的手,虽然心神不宁,但还努力维持着长姐风范,尽可能平静的道:“先不忙想谁去,我觉得大哥哥很可能会帮忙推掉,谁都不用去呢。” 邢夫人不高兴自己努力想到的方法被否决,固执道:“大爷那边准备怎么做,咱们都不知道,若是忙的脱不开身呢?能自己解决的小事儿就自己解决了,不是也让大爷省心些?” 贾赦挺喜欢别人让他大儿子省心的,闻言赞同道:“夫人说的有道理,些许小事儿,你们自己商量着解决了就别去麻烦珊儿了。”最关键的是,如果珊儿一再反驳皇上的意思,皇上生气了非要樱华公主入宫去守灵怎么办?他的宝贝孙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贾赦发话了,迎春和黛玉也不敢不从,便顺着邢夫人的主意想解决方法:“若只是规矩礼仪倒也好办,去问公主嫂子借华嬷嬷来训练你就好了,而且入宫的时候让华嬷嬷陪着也便宜。” 黛玉则献计道:“你年纪小,又不经事儿,待入了宫,两三日后就称病,只说累到了,或者是冲撞了什么,宫里忌讳这个,不用你去求人,就该撵你回家了。” 邢夫人生怕会得罪宫里,急忙阻拦黛玉道:“林姐儿别胡说,你胆子也忒大了,敢在宫里捣鬼?没得带累了家里。” 贾赦倒是很赞成:“都说小孩儿眼睛清,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惜姐儿这年纪还能够得上。”邢夫人一见贾赦都赞成了,顿时就闭嘴了。 迎春见大家都统一了意见,便总结道:“那先这么定下了,咱们去请华嬷嬷先给惜儿教一教基本的宫规,然后玉儿去翻翻你那些医术杂书之类的,看看这种情况都撞什么客?病起来什么样儿?先教惜儿练一练装病。我去找公主嫂子,问她借嬷嬷。” 贾赦一拍手:“行,既然所有问题都被我们口头解决了,那老爷我就先走一步了。”甄太妃薨逝,死后又被追封了皇贵太妃,导致皇上也得意思意思,他们这些大臣也得穿的素净一些。老爷他的素服还没做好呢,得去量体等人裁衣了。 贾赦屁颠屁颠的带着自己的尺寸跑去找大儿子,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积极,顺便邀功自己帮着解决了小姑娘们烦恼的问题。结果被宁珊一句话堵了回去:“去什么去?再是贵太妃的,有不过是个妾,樱华是先皇后嫡出的,又不跟龙椅上那个小妇养的一样出身低微,用得着去给一个妾哭灵守孝吗?” 太上皇这个追封实在追的有点儿恶心的,虽然说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恶心今上,但却忘了一个不小心把樱华也给恶心到了。宁珊强烈怀疑太上皇是前一阵子频频追封义忠亲王一脉追封上瘾了,是个人就想追封了。 贾赦被宁珊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小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是说,一个也不打算送进宫去?这么说虽然有点儿不关己事的嫌疑哈,但是珊儿,一些小事上还是不要多跟皇上争比较好。人家毕竟是皇上,惹急了,下道旨,非让公主入宫哭灵怎么办?你金尊玉贵的养着那些小姑娘,偶尔派一些用场也是应该的嘛!” 宁珊皱眉道:“你不知道皇上招人入宫是为了什么,若是单为了给那甄太妃哭灵,我也就不阻拦了。” 贾赦心道:无法就是看上咱家姑娘,想伸狼爪子了么。这事儿他以前常干,相中了那个丫鬟,就找借口调到身边伺候,时不时摸个小手搂个小腰,再时不时给点儿赏赐,过一阵子就可以半推半就的弄到手了。虽然他也觉得新皇连贵太妃的葬礼都利用上了实在很有饥不择食之嫌,但也并非不能理解嘛! 自以为摸透了皇上心思的贾赦大包大揽道:“珊儿,你信爹的,甭管皇上打着什么主意,就惜丫头那样小的年纪,哪哪儿都没张开的模样,他下不去嘴的。” 宁珊翻了一个白眼,似笑非笑道:“看样子,爹挺有心得的啊。” 贾赦老脸一红,忙着转开话题道:“要我说就这么办得了,丫头们都开始练习撞客、装病了,好歹让她们表现表现,也算一份心意了。”重要的是,别硬跟皇上别劲,吓得本老爷心惊胆战,总怕会连累到大孙子,贾赦默默的在心底加了一句。 宁珊又白了贾赦一眼,终究没有再反驳,而是命人把惜春叫来,想当面问一问她的想法。 惜春兴冲冲的来了,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便马上起身,开开心心道:“宁大哥哥,我也能给公主嫂子帮上忙了,你就放心吧,华嬷嬷和岳嬷嬷都是我挺聪慧的,马上学一学宫规礼仪,应付场面肯定没问题。” 宁珊想说的话全被惜春说完了,当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着实暖洋洋的,家里这些小姑娘都很好,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如此他也能放心许多。何况惜春这样兴致勃勃的主动请缨,也不好一口就给回绝了,便嘱咐惜春不要太累,入宫的时候也让华嬷嬷陪着她去,而且又强调了一下,只要不是直接得罪了太上皇,旁的人也无需害怕,让她尽管宽心。惜春听了,更加乐颠颠的,狠狠点了点头,兴冲冲回去了。 黛玉抓紧时间翻看手头的书本杂记,找出了不少民间丧葬时期可能遇到的撞鬼典故,一个一个讲给惜春听。迎春便帮着训练怎么装病,装被吓到后的魂不守舍。这个和木讷寡言并胆小怯懦颇有相似之处,迎春以前最擅长的就是懦弱不吭声,碰到点儿事情就小心肝直跳,早已总结出了一套心得,拿来训练惜春得心应手至极。 关于宁家不想送人入宫哭灵的折子终究没有批复下来,而宁珊仔细想了想,也没再去找太上皇。就想傻爹说的,为了不大重要的事情反复得罪宫里没什么好处,何况那贵太妃听上去也是荣宠多年的,谁知道太上皇会不会一时伤心,反倒非要让璎华入宫祭拜不可了呢。 于是,惜春便跟着邢夫人,开始了入宫之旅。 与此同时,宫中的元春也扛不住皇上一再的催促,派了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到大观园里,宣探春和宝钗入宫。 王夫人见了那小太监,先问了问元春的情况,接着便说探春因为忧心长姐,也病倒了,如今起不得身,入不了宫。她本来也想找些理由把宝钗也拦住的,毕竟当初薛家打点了十万银票给她,就是为了送女入宫,可她不但收了银票还传话给元春,随便找了个理由,反倒抹掉了宝钗的待选名额。当初会那样做,就是怕宝钗的美貌会妨碍到元春,如今宝钗越发长大,容貌更加丰美,而元春却不复当年的盛宠,甚至连位份都被降了。王夫人倒是忘了,害元春降位的人正是她自己,却反倒忌惮上了宝钗。 那小太监听了探春不能入宫的时候就有些着急,他入宫时间不长,能派去伺候嫔位主子而且又不是脾气很坏的贾嫔,心中已经大感万幸了。这次是他首次出宫办差,生恐做的不好会失去现在的地位,于是不等王夫人说完,张口就急道:“这是宫中娘娘招人去侍疾,夫人不说好生照料女儿,好让她入宫伺候娘娘,竟是任由人生病到卧床不起吗?” 王夫人顿时被噎住了,这不是明晃晃的说她不慈吗?若此人不是宫里出来的,若他不是自己女儿派来的,王夫人都想骂人了。可现在不能骂,而且还得想法子挽回自己的名声。遂哭道:“我焉能不疼自己的女儿?”这女儿说的是谁就值得推敲了,幸好这会儿也没人有心思深想,只听王夫人哭的一声高过一声:“只是这生老病死都是不由人的,便是皇贵太妃,那样的身份地位,那样的盛宠加身,又有天下医术最顶尖的太医御医们看顾照料,不也无法逃避薨逝?我们这样的三流人家,如今又没了能请太医的资格,女儿病了,我也心痛,却毫无办法……” 小太监被哭的头疼不已,截断王夫人的哭诉,不耐烦道:“有没有办法的咱家不管,到时候必会禀明娘娘。那么既然贾姑娘不能入宫,还有一位薛姑娘呢?夫人快些把人叫来,咱家也好回去交差。” 王夫人满心不愿意让宝钗入宫,但先前为了阻拦探春已经耍了一回花招了,再来只恐不行。她的敕命还没有到手,暂时在宫中人面前没有底气,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命丫鬟去找宝钗过来。 宝钗得知宫中派人来接,一时心潮澎湃,险些无法自已。幸好王夫人那张脸很有镇定作用,一见到王夫人,宝钗的心思就都收了,表现的无比依赖王夫人且对入宫心生怯意。王夫人见惯了大方自若,镇定得体的宝钗,咋一见眼前这唯唯诺诺甚至有些瑟缩的连颜色都淡了几分的模样,先是一愣,继而就放下心来嗤笑道:果然是商户出身,上不得台面。于是,便放下的让人把宝钗领走了。 薛姨妈随后得知女儿被宫中接走的时候,匆匆赶来都未能得见一面,为此深恨王夫人薄情。王夫人倒是不知道薛家母女如今已然于她反目,还安慰薛姨妈道:“待元春好一些,我便叫她把钗儿送回来,到时候你们母女有多少话说不得,快别哭了。” 薛姨妈面上强做感激之态,心中却愤愤想道:谁用你假装好人?谁用你女儿送人出来?我女儿此去入宫,定能得宠,凤袍加身,回家省亲,且看你到时候还能怎么坏我宝钗的前程。 宝钗入宫乃是为贾嫔侍疾,带不得丫鬟,只身一人,一身素净衣裙,连钗环首饰都被勒令摘掉了,只许带两只没有复杂花样的银钗,腕上一样饰物也无,腰间除了荷包,连香囊也不许有。宝钗低眉顺眼,一一遵从了。待嬷嬷们过目合格,方才被送去拜见皇后,只有得到皇后的批准,才能去见元春。 皇后为了不让宁珊府中的姑娘入宫,对宝钗倒是毫无刁难,只问了几句话就让人送去凤藻宫了。宝钗原本害怕贾嫔当初的背叛会让皇后心怀怒气,刁难于她,却不想,只是走过场似的训诫了几句,都没正眼瞧她一瞧便被打发走了。 宝钗一面在心中庆幸,一面也暗下决心,绝不再做这般任人轻视的小角色。这次入宫,她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的,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设法留在宫中。 怀着满腔抱负,宝钗踏进了凤藻宫的大门。主位庆妃不在,已经去给甄太妃哭灵了。倒是元春因为身体不适,今日还没有去,便接见了宝钗,然而也没说几句话,便有人来传话,命后妃们都去哭灵。 宝钗很有眼色的上前扶住元春,殷勤又不显得谄媚,毕竟她是贾嫔的表妹而不是下人。入手才发觉,元春手臂有些浮肿,按下去软绵绵的,皮肉鼓胀。再看脸色,靠近了才发现,便是敷了厚厚的粉也不能遮掩青黑之色,更有无法掩饰的憔悴,看上去和省亲时那个艳光四射的嫔妃判若两人。宝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动摇,但旋即就被自己压了下去。 第159章 得偿所愿 元春带着宝钗, 紧赶慢赶走到梓宫的时候还是有些晚了。只见里面站的跪的不说人山人海, 也没她们能挤进去的地方了。元春便只好带着宝钗找了个空地先跪下来,身边都是些几乎见不到皇上面的贵人以下品级, 身后还堆着一群品级更低的外命妇。以元春的品级,挤在这群人堆里完全就是丢脸了。她倒是有心越过她们上前去,可是人家焉肯让路?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见到皇上的机会, 当然是跪的越近机会越大,她们早早的就来给那劳什子太妃哭灵, 为的不就是图一个表现。元春心有不甘, 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有忍着气掐住自己的手心, 靠肉体的疼痛压制内心的恼火。 不同于一直低着头压制怒气的元春,宝钗却是心神澎湃,自入宫起就强压住的兴奋和欣喜再也无法自已的荡漾开来, 实在忍不住了的宝钗不由得悄悄抬起头朝前面看过去。皇上此时正在上香, 就跪在最前边,斜对着坐着的是眼底青黑之色明显的太上皇。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就在眼前了,饶是宝钗生性淡漠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当然,她主要的激动对象还是皇上,虽然说目前看来太上皇的权利更大,但毕竟他的年纪也太大了。宝钗是有野心的, 就算不能当皇太后, 她也是盼着能生个儿子以后当太妃的。因此, 已经过了生育年龄的太上皇当然不被列入考虑。 另外还有皇子们, 也是不错的选择,而且年纪更相配。只是宝钗拿不准究竟哪一位将来能登上龙椅,若是选错了,岂不是要抱憾终身?毕竟前几年才有一个鲜明的旧历,谁都没想到的四皇子能成为当今,这直接导致此后几年,企图从龙立功的人们都谨慎了很多。毕竟谁都知道,皇家最记仇,一旦眼瞎没选对,祸及全家都是轻的,牵连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正目不转睛盯着新皇,企图博得出头良机的宝钗忽然看到前面跪着的众人之中隐隐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便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悄悄伸长脖颈扫视过去。这一看清,顿时吓了一跳,那个跪在众多王妃之后,挨着不少披红挂彩身着超品诰服饰贵妇的,地位不低的夫人赫然便是邢夫人,而她身旁那个身量娇小,面容稚嫩的姑娘,居然是惜春。 宝钗大吃一惊,邢夫人会入宫她不奇怪,毕竟诰命们是有资格入宫的,但是惜春为什么能进宫?邢夫人入宫又为什么带着惜春?来的只有她一个吗?还是迎春和黛玉也来了?只是她们却在何处呢? 迎春和黛玉当然不会来,人家正在家里陪着樱华公主解闷儿呢,皇贵太妃一薨,一切娱乐活动都停止了,便是自家养着戏班子也不敢唱了,樱华公主无聊,便只有让迎春和黛玉给弹弹琴,读读书了。两人一面庆幸不必入宫,一面忧心身在宫中的惜春,同时还要极力瞒着璎华公主,找各种借口为惜春的缺席做注释,免得让她知道真相后也跟着着急或是生气。 另一方,被惦记着的惜春小姑娘,每日跟着邢夫人入宫,起早贪黑的,整天又要装模作样的淌眼抹泪,而且走到哪儿就得跪到哪儿,因此三天不到就觉得烦了。不过这距离她们商量好的装病日期还有些远,自己请缨来的任务,不能轻言放弃。惜春努力给自己打气,却终因年幼,忍耐力不强,没多久就跪不住了,身体小幅度的摇晃起来。 这一晃,不免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因为太上皇和皇上都坐在上头呢,所以轻易没人敢去惹眼,便是公主郡主们都跪的老老实实的。不过惜春的确是目前在场人中最小的一个,便是皇上的那几个公主也比她年长几岁,因此这般举动虽然不妥,却也情有可原。 不过皇上是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原谅的,他面子都不要了,几乎是点名要宁家的迎春和黛玉两人,结果那宁珊却敷衍的塞了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过来,便是生的不错,但是这般幼稚,十年之内他也是瞧不上眼的。 看来还是要看贾嫔的了,皇上心里暗忖,目光便不由朝后妃群中扫过去。结果一眼都没瞧见贾嫔,愣了一下,又往后找了找,这才看到。准确的来说,他一眼看到的是人群中正微微仰着脸的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一身淡青衣裙,别无首饰妆华,却更凸显出清水出芙蓉一般的天资绝色。 皇上当时便看呆了。 宝钗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容貌之美,艳冠京师,而宝钗在这些人中还能博得头筹,与以过人美貌出众的黛玉并列,就可见一斑。特别是在如今这个场合下,新皇自入主乾清宫便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迟迟未能选秀,宫中的后妃全是潜邸里跟过来的老人,包括元春在内都没有三十以下的了,而旁边做衬托的各位诰命更是以中年居多。宝钗本就生的容貌丰美,再有这种反衬,八分的颜色也能衬托成十二分,何况宝钗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呢! 皇上露骨的痴迷目光让宝钗羞红着脸垂下了头,心中却欢喜无比。入宫第一日,连宫里的凳子都没坐热就入了皇上的眼,这实在超出了她的预算,顺利到简直有一些心慌了。 整场祭祀,皇上坐的比平常都要久,目光也一直黏在宝钗身上,明显到那些后妃们全都发现了,并且各个恨得咬牙切齿的,就连之前还怀着一颗略感庆幸的平常心的皇后都按捺不住了,狠狠的运着气,恨不得下一刻就回宫去把宝钗轰走。 就跪在宝钗身边的元春自然也察觉到了,可是除了苦笑和心寒她并没有其他办法,甚至还得感到庆幸,庆幸宝钗出身低贱,不像迎春、黛玉那样可能对她造成威胁。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垂涎其他女人还是一件非常糟心的事情,即便元春自己也是个妾,那也忍不了自己身边再出一个通房丫鬟。 祭祀一散,太上皇起身就走了,他在这压抑的气氛之下只会越呆越胸闷。皇上紧随其后,路过元春身边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给了一个赞赏的微笑,顿时把元春心中那股把宝钗送出宫的冲动打散了。元春知道,宝钗不但不能出宫了,她还得主动把她推荐给皇上,一时心里酸涩不已。好在终究是在宫中历练多年的,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便索性转变自己的思想,飞快的考虑起怎么利用宝钗帮自己得利了。 首要的一条就是让宝钗尽快生一个儿子下来,自己养在名下。有一个儿子,对宫里的女人来说就是后半生的指望,只有嫌儿子少的,却从来没有不想要的。元春本来打算趁着得宠自己生一个,可是一直到近乎失宠也没生出来,而年纪却毫不停留的渐大,现如今便是再获盛宠也难以生下龙子了。如此一来,抱养一个低位嫔妃生的儿子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然而一个嫔,说低虽然不低,但也不高,她上面还有贵妃,正一品四妃,从一品妃子和贵嫔,许多都还没有孩子,人人都等着抱养呢,轮到她的几率实在不高。除非她从自己宫里推一个人去固宠,但凤藻宫里她唯一信得过的心腹就是抱琴,然而抱琴是不能做嫔妃的,元春还有许多无法自己出面的阴私等着她去做呢。 宝钗,几乎是送上门来的唯一一个,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打定主意的元春回到寝宫就把宝钗叫到跟前,也不让行礼,直接赐了座,拉着她的手,无限亲密的叫道:“表妹,许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少,也生的更美了。” 宝钗低着头,羞涩道:“娘娘哪里话?宝钗蒲柳之姿,怎及娘娘金凤之貌?” 元春摩挲着宝钗的手,放低了声音,哄劝一般道:“你这样的品貌,若是放在那小家子里,着实糟践了,便是我都舍不得的。”宝钗心中暗喜,果然就听元春接着道:“这世间,还有哪里尊贵得过皇家呢?你是我的亲表妹,咱们的母亲又是一母同胞的,你在我心中便和亲妹妹没有差别了。你也知道,我只有宝玉一个弟弟,并无妹妹……”探春早已被抛在脑后,元春心里根本不觉得庶出也是弟妹,眼中只看得到宝玉一个,倒是宝钗,想起宝玉不免就想到他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自觉的咬了一下玉齿。 元春继续诱哄道:“我今日见了你,便觉得爱极了,只舍不得让你离开,想着怎么留下你,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才好呢。” 宝钗顺势道:“臣女也盼着能跟在娘娘身边,学一些眉眼高低。” 元春假意嗔道:“还叫什么娘娘。” 宝钗遂改口,轻声叫了一句:“姐姐。”元春满意的把人揽到怀里,强压下心中的酸涩,道:“我瞧着,今日皇上可是都被你的美貌惊艳到了,那满宫的后妃在你面前也都黯然失色,妹妹何不把握这个机会,也做成人上之人?” 宝钗矜持的推却道:“姐姐说哪里话?陛下看的分明就是姐姐。”话音才落,便听外面抱琴兴奋的高声道:“皇上驾到。”元春和宝钗同时一惊,随即一个黯然伤神,一个欣喜若狂。 皇上昂首阔步迈步进来,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之意,目光直勾勾的钉在宝钗身上,直看的她越发面红耳赤,心中却得意不已。元春忍着一腔酸意,故作大方的介绍道:“臣妾参见皇上。多谢陛下美意,允许我将表妹接进宫来相伴。” 皇上这才稍微瞟了元春一眼,没什么诚意的问道:“你可好些了?” 元春假意叹了一口气,道:“臣妾这是陈年的宿疾了,哪有那么容易好的,没得过了病气给皇上,不如让表妹陪着皇上到厕殿去稍歇一阵吧。臣妾的这个表妹是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早年臣妾有幸回家省亲,家中姐妹聚在一处作诗,谁都比不上她。” 皇上一听,顺势便道:“既然这么着,姑娘就为寡人弹奏一曲吧。”元春擅长琴艺,还没有成为嫔妃的时候,便是靠着这一手邀过宠的。皇上会提到琴,也不过是顺嘴,想着元春这里找把琴比别的都容易,毕竟想着还在皇贵太妃的孝期里,他便是再怎么垂涎美人儿,也不能直接搂到床上去,最起码,不能明着搂到床上去。 孝期里,百姓贵族都禁止嫁娶,宫中自然也不能册封嫔妃,皇上一心以为元春的表妹定然就是宁珊家里养着的那个手握巨款的林氏,根本没想过一个人都有父母双方,理论上表妹也绝对不止一个。原本皇上想纳了迎春和黛玉,一是为了拉拢宁珊,二则是看重这两个姑娘都有巨额嫁妆傍身,并没有想过这二人容貌会有多么出色。如今见了这般艳冠群芳的宝钗,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第160章 见太上皇 元春强颜欢笑目送宝钗羞答答的陪着皇上往内室去弹琴, 忍着满脸酸意, 吩咐抱琴道:“给我宽衣。” 话音才落,便听外面一个小内监扬声道:“启禀娘娘,荣国公老夫人求见。” 元春一愣, 道:“祖母来了?”诰命们入宫是为了给甄太妃守灵的, 虽然没有明说不能趁机见一见自家出身的宫中娘娘, 但这话轻易也没人敢提出来。何况还要经过皇后的批准,元春心知肚明,那位给谁的面子也不可能给她的。 小内监道:“皇后娘娘那里已经做准了的。” 元春便道:“那就快请进来吧。” 小内监略显尴尬:“还没有见过正殿的庆妃娘娘的,故此……” 元春只好起身,带着抱琴去给庆妃请安,顺便谢恩, 好让她把史太君放进来。庆妃今天在灵堂上眼睁睁看着元春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脸生的丫头把皇上的魂儿都勾去了,哪里能轻饶元春?指桑骂槐好一通教训,末了又刁难道:“老夫人年纪也大了,怕是禁不住累,本宫就赏你个脸儿,在这里说上几句话,就快些让她家去休息吧。” 史太君只能咬牙谢恩, 跟孙女就在庆妃的眼皮子底下说几句话。她本来是想汇报关于元春提到的,皇上让她去找的秘药那件事,但在庆妃面前怎么敢说?只能随便说些多保重之类的泛泛之言, 而且只一刻钟不到就被庆妃派人送出去了。元春自然也没机会给她提到宝钗的事情, 至于史太君回家后要多久才能知道, 就要看探春几时能从王夫人的控制下挣出来给史太君哭诉了。 另一边,邢夫人领着满脸疲惫之色的惜春正想出宫去,忽然大明宫里来了宫人,传公主府入宫的人去觐见。 却原来是那太上皇,在灵堂里郁闷够了就想起来璎华公主肚子里的那个指望,生怕她入宫哭灵会伤到孩子,便想着叫她到大明宫里去,找个太医给瞧瞧。只是没想到,璎华公主压根儿就没入宫,而是宁珊吩咐迎春去拿了一块公主府的腰牌,让惜春替她来了。 邢夫人可不敢让惜春独自一人去见太上皇,但是她也没勇气跟着一起去,更加不敢不去。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想起宫里的贾嫔,虽然是二房的,但总归都是姓贾的,这时候还得算一家人,便也顾不上多想,有个人可以问问总比没有好。何况贾嫔还是宫里的嫔妃,若她出面领着惜春去见太上皇,既符合不让惜春落单的原则,又避免了自己去直面龙威,一举两得。邢夫人打定主意,便请求宫人允许她先去见一见贾嫔。 那宫人也不知道璎华公主没入宫,虽然在现场没看到人,也只以为璎华公主是到哪个宫室里休息去了,再怎么不受宠也毕竟是公主,未嫁前在宫中还是有个住处的,许是去那里小歇一阵也说不定。至于邢夫人,若不是顶着个便宜婆婆的身份,谁会来找她呢。当下,那宫人只道一声“侯夫人自便”就走开去找璎华公主了。 邢夫人急忙带着惜春赶到凤藻宫,求见元春。元春才送走史太君,还没回到自己的偏殿里就听见又有人报,外面有人求见她。那庆妃听得厌烦,因为自己娘家不在京中,别说当初省亲,根本从嫁给当初的四皇子以后就没见过家人了,因此甚烦那些娘家成天往来的,便使性子把元春赶回厕殿里去了。 元春在自己的地盘上接见邢夫人,是一百个不情愿的,但是鉴于皇上还在这里,正跟宝钗卿卿我我,她也不能不顾着自己的形象,拒见家里人,便叫宣了邢夫人。 邢夫人一进来,礼也没好好行,安也没好好请,急急忙忙就说了拜托元春带惜春去见太上皇的请求。元春听的糊里糊涂的,没好气道:“夫人也是上了年纪了,越发连话都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本宫根本没有听懂。这里面有四丫头什么事儿?做什么要去见太上皇?那大明宫是想去就能去的吗?” 邢夫人如今天天跟璎华公主打照面,日子久了,对宫里的人的敬畏也淡了不少,见元春不给她好脸,也没了多少好声气,道:“是大明宫派人来传的,又不是我们自己想去。” 元春蹙眉道:“详细道来。” 一直站在邢夫人身后的惜春忽然走出来,吓了元春一跳,抱琴更是喝道:“谁?怎敢在宫里撒野?” 惜春奇怪道:“是我啊,我是惜春,大姐省亲的时候不是见过么?还有,我怎么就撒野了呢?” 元春根本不认识惜春,省亲的时候她光忙着看史太君和邢夫人了,王熙凤的张扬也比较夺目,还是薛林二人专美于前,基本上,三春都没入元春的眼,便是那么匆匆扫了一下,这会儿也早忘光了。 邢夫人拉了一把惜春,撇嘴道:“人家是娘娘,贵人多忘事,哪里记得住你一个小丫头?” 惜春听了,也有些不高兴了,这什么姐姐啊,都不稀罕记她,那她也不稀罕了。于是便快言快语把替璎华公主入宫祭拜的事情说了,又解释道:“现在太上皇要传公主府的人去见她,可是太太不敢带我去,又不敢违背太上皇的意思,便来找娘娘,问问看该如何是好?” 元春一阵头痛,敢情这俩人是来找她背锅的。至于那位璎华公主,元春是极有印象的,当日没出嫁之前把满宫后妃、太妃们都折腾的天怒人怨的,可不是什么脾气柔顺的主儿,更别提还曾经当众甩了甄太妃一巴掌,这梁子结的都成了死扣了。元春只当璎华公主是不愿意入宫祭拜甄太妃才推了四丫头出来的,想也知道,这必然要得罪太上皇,元春可不想去惹眼,当即就道:“既然太上皇有口谕传来,自然要遵旨。夫人还是快些带着四丫头过去吧,可没有让太上皇久等的道理。” 邢夫人一听,当即苦着脸道:“我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去见太上皇?只是四姑娘也还太小些,让她一个人过去,连规矩都不懂的,还请娘娘照拂一二。” 惜春则秉承着无知者无畏的大义凛然叫道:“我自己去就自己去,怕什么!” 这句话的声音略微高了些,打扰到了在内室色眯眯端详宝钗美貌的皇上,惹得龙颜不悦,以为元春是醋了,故意打断他和美人儿独处,便走出来想要叱骂几句。宝钗见皇上一脸不快的起身,也急忙停下琴音,小碎步跟了出来。 皇上一出来就发现殿里站着一个虽有几分姿色,但看上去有些刻薄的中年妇人,第一感官就不大好,结果再往后一扫,发现了惜春,越发不爽了。当日他让宁珊送妹妹入宫代替璎华公主的时候,宁珊就领着这小丫头来过,堵的皇上无话可说却气愤难耐,也因此牢牢记住了惜春的长相,倒是惜春碍于宫规和不能直视龙颜的规定,压根儿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这会儿咋一见元春的后面出现了一个中年大叔,吓得惊叫了一声。 熟悉的声线惊得宝钗猛抬起头,失声道:“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难道她也是元春要安排给皇上的?也太小了些吧!最起码也得是迎春黛玉那个年纪……宝钗越想越惊惶,她虽自负才貌过人,但终究输在出身上,而迎春黛玉,哪一个不比她尊贵?且人家的相貌也不差,黛玉更是方方面面都能跟她并驾齐驱,若是元春要用她们固宠,自己哪里还有胜算? 想多了的薛姑娘唯独忘了不是人人都像贾家三姑娘一样胸怀大志,更不是人人都和她一般向往宫廷的。只顾着担心迎春黛玉会来跟她争宠的宝钗一时都顾不上小心学来的宫规了,抢在皇上之前发言可是大错,幸而皇上自己对宫规也是一知半解,又对宝钗上了心,便也不觉得是被冒犯了。 惜春更加无惧,直接回答宝钗道:“我替公主嫂子来给甄太妃送葬的,太上皇要传我过去,太太就带我来娘娘这里,想请娘娘陪我一道,免得我粗粗笨笨的,犯了这宫里的忌讳,惹了太上皇不悦。” 皇上对太上皇这三个字尤为敏感,见宁珊送进来的丫头要去见太上皇,顿时大为不快,冷硬道:“大明宫是个什么地方?岂是什么人都去得的?”这丫头不是要替宁珊传话吧,一想到过去,璎华那臭丫头入宫一次,大明宫里就生出一个对付他的主意来,皇上便是再迟钝也能想透这里面的问题了。 惜春睁大眼睛,天真的回道:“臣女并不是自作主张要去的啊,是太上皇派人来传的。”说完扭头看向邢夫人,似乎指望她帮忙作证。然而邢夫人自从皇上出来就吓得有点儿软,这会儿正哆嗦着呢,根本看不到其他。 惜春只好转回头来,想说不信就去大明宫问问,或者她能描述出来传话的那个宫人的长相,如果皇上不介意等一等,她还能拿纸笔画出来。结果尚未开口,便听宝钗道:“回皇上的话,这个小姑娘和贾嫔娘娘是同族,乃是如今贾家族长之妹,她年纪幼小,尚未知事,如有冒犯之处,还望皇上宽容。” 宝钗的本意是想卖个人情给惜春的,毕竟她跟皇上说话那个态度确实不大尊重,但惜春不懂这个,她只看宝钗能在皇上面前随意说话,便对她道:“宝姐姐,要不你陪我去大明宫吧,我看娘娘似乎不大愿意,但我一个人真的什么都不懂,你会说话,就替我解释一下吧。” 皇上不大愿意让宝钗去见太上皇,在他看来,太上皇就是跟他作对的,不管朝上朝下,就是后宫里,他宠爱的嫔妃都会被打压,昔日那茜香国投降的贵嫔连命都给太上皇弄没了。他在太上皇宠妃的葬礼上看中了宝钗,心里正有点儿虚,相当小人之心的以为太上皇会跟他争夺宝钗,或者再给弄死了。 但宝钗权衡益弊,觉得能到太上皇跟前露个脸也不错,只要应对得宜,进退有度,一旦给太上皇留下个不错的印象,将来她成了皇上妃妾,也好有个晋升的路子。她虽然想勾搭皇上,但也没傻到在甄太妃孝期没过之前有什么动作——如果真有了,太上皇还不弄死她。 于是,宝钗笑吟吟请示皇上道:“臣女过去在贾府中多受关照,如今能有机会补报一二倍感荣幸,还请皇上允许。” 皇上想也没想的道:“除非朕同去。”若是太上皇也看中这新来的美人儿了,有他在场,至少还能周旋一番。或者干脆直接挑明算了,相信太上皇绝不会开口讨要他先收了的美人儿。被迷惑的有神魂颠倒趋势的皇上根本就忘了这美人儿是在哪儿见到的了——在甄太妃的灵堂上眉来眼去的,就不怕甄太妃晚上会去找他聊聊节操? 宝钗欣喜不已,只当皇上这是特意关照她呢,怕她在太上皇那里被刁难;而元春则一腔酸意的假设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理由,心中暗暗恼火宝钗这丫头实在勾人的有些狂妄了;唯有惜春最小最天真——她一直就有些怕生,何况又是听上去就挺吓人的太上皇呢,若是有认识的人陪着一道去真是太好不过了。 邢夫人便留在元春这里,等惜春回来。皇上则带着宝钗和惜春往大明宫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恰逢那个派出去找璎华公主的宫人来回禀公主今日并未入宫,太上皇表示了理解和支持,正要叫人往公主府去传话,让璎华公主只管安心养胎,千万别让他打了好久主意的小指望受到影响,就听外面通报,公主府的人来了。 太上皇无比纳闷,璎华没入宫,难道却派了府上的人来祭拜?正想着,皇上就领着俩姑娘进去了。太上皇现在跟这个儿皇帝绝对是相看两相厌,一见他就没了好气,冷哼一声道:“皇上倒是有空,还知道来瞧瞧寡人,只是这规矩礼仪到底还是差了些,竟不知道等寡人召见再入内吗?” 皇上听着太上皇这话也很刺耳,但不敢直接顶撞,左右看了看,瞄见惜春才找到话题:“之前忘了回禀父皇,璎华身子沉重,驸马上了折子,报了产育请求免于入宫,我准她找人代替,便来了这小丫头。” 太上皇瞧了瞧皇上身后站着的俩姑娘,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双位数都不知道挂没挂零,哪个看上去都是小丫头,而且是替璎华来了,便给了几分面子,道:“璎华甚是有孝心,赏;这俩丫头也是好的,一并赏了。”戴权便招手叫人下去准备两份适合赏给出身不高的大臣之女的赏赐。 皇上张张嘴,就想说要纳了宝钗的事情,完全没过脑子来考虑现在还在孝期——虽然说一个太妃的孝期本来也不应该约束到皇上头上。 却不料,太上皇要召见公主府的人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如今璎华公主又不在,他也不用叫人去找太医来诊脉了,更兼不想看着碍眼的儿皇帝,便直接挥挥手,道:“寡人疲了,皇上自去吧,留下两个丫头给寡人解解闷就是了。”这俩丫头既然是替璎华来了,想来也了解她的近况,便顺口问一问她那肚子。 皇上傻眼了,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这么直接就留下了宝钗,这是个什么意思?才没了一个太妃,扭头就要再收一个?并没有想到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色心一起就不顾时间地点的皇上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他就不应该听见声音就出去,而是应该先把人幸了,就不信这样太上皇还能夺他所爱。 第161章 再生波澜 宝钗对于留在大明宫没什么意见, 横竖看太上皇那意思也不是瞧上她了,而且现在也不方便跟皇上有太多实质进展, 不如在大明宫里讨好一下太上皇。若是过了孝期, 能让太上皇开口把她赐给皇上, 也是一种身份上的提升,益处多多。 相对的,惜春就不怎么喜欢留在大明宫里了,但是她也不敢反驳皇上,便只好盼着家中快些来接她,一面又想, 那个装生病装撞客的主意这时候可不可以拿出来用?听上去那位甄太妃是太上皇的宠妃, 那么在太上皇宫里见到甄太妃的鬼魂应该挺正常的吧, 似乎不比在梓宫外面装差什么。 皇上不甘不愿的走了,临走前还下死眼盯了宝钗一会儿。这时候他倒是终于想起太上皇的宠妃刚死了,顿时燃起了希望——几十年的宠妃才刚死, 太上皇应该不会立刻伸手吧。只要不被他得手了去, 迟早还能把美人儿再弄出来。 邢夫人坐在元春跟前焦虑不安,元春则百无聊赖却不得不陪着坐, 因为怕皇上再领着人回来,见她慢待“号称一家人且还是长辈”的邢夫人会有损自己贤淑文雅,端庄和善的形象。结果两人等了好半日, 皇上也没回来, 宝钗和惜春也没回来。元春派人出去打听了半天才知道, 两个都被太上皇留在大明宫了。 邢夫人顿时懵了。 保持着一脸懵然状态的邢夫人一回到家便有迎春和黛玉相携来请安, 顺便接惜春回灵纱院。结果没见到人,姐妹俩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才从浑浑噩噩的邢夫人口中得知真相,也吓懵了。 因为宁珊还没回家,而璎华公主那边不敢去打扰,迎春便拉着黛玉跑去找贾赦。贾赦听完,也傻了,半天才愣愣的道:“怎么就把四丫头扣下了?难道是差了什么礼数?这不能够啊,我大儿子的面子在那儿放着呢,些许小问题不该有人计较才是啊。还有那个薛家的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跑进去宫里的?是不是她惹了事儿,连累了四丫头?” 迎春使劲儿扭着袖口,把精致的刺绣都拧开线了;黛玉两眼含泪,不住后悔不该让惜春入宫。爷仨正各自闹心,忽听外面传话过来,说琏二爷和二奶奶来请安了。贾赦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大叫:“快叫进来。” 迎春黛玉也是一脸期盼,贾琏是家中相当会跑腿打探事情的了,又跟更加消息灵通的东府父子兄弟三人都交好。这当口,她们都盼着有人能去打听打听内情呢,贾琏简直就是自己撞上来的好梯子。 府门都没进去就被亲爹踢走去想办法的贾琏哼哼着跑到东府,把惜春的问题交待给了当哥的贾珍。贾珍虽然不怎么重视那个妹妹,但他相当重视妹妹抱住的大腿。于是,贾蓉贾蔷被紧急授命入宫查探情况。贾蓉是龙禁尉,负责守卫大明宫的,贾蔷则是銮仪卫,跟着皇上出行的,两人各行其事找同伴去帮忙打听了。 被打听的地点——大明宫中,太上皇正在寻味璎华公主的身体状况。宝钗对这个全然不知,便只有惜春一个酌情回答。因平日里听多了太上皇有意夺取宁大哥哥和公主嫂子的孩子,惜春也很警惕,按照姐姐们给她编好的说法,一个劲儿的强调璎华公主身子弱,过去吃不好睡不好的,体质很差,怀相糟糕,孩子生下来估计也要得个弱症…… 宝钗听得心惊胆战的,哪有人敢把皇家人的身体健康问题说的这么严重的?特别是惜春还一个劲儿重复璎华公主身体不好是过去受的虐待太多——这话能当着太上皇的面儿说吗?不管是不是他的忽视让璎华公主受了那么多罪的,单是对着当爹的说人家女儿身体不好就挺欠揍了好么?更何况连下一代都捎上了,这往小了说叫没有尊卑,往大了说那就是诅咒公主了。 但是又不敢在太上皇面前随意插话打断的宝钗只好尽量不引人注意的视图去拉惜春的衣角,暗示她闭嘴。可惜动作太小,力道太轻,惜春基本上没有感觉到,只顾着一鼓作气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倒了出来,说完之后累的都有些喘了。 太上皇听说璎华公主身体不好会带累到腹中的胎儿,正不高兴,结果被惜春一通快言快语都归到了过去生活不好,倍受冷待的遭遇上,不由胸闷,又生气又没法发泄,憋得一张老脸甚是青黑,没好气的斥道:“这丫头好生无礼,在寡人面前说话都没个轻重,叫宫仪司好生教导教导再送回去。”太上皇只把惜春当成是璎华公主身边伺候的才人赞赏等女官了,全然没有问过惜春的姓氏和出身。 宝钗虽然一言未发,却也被太上皇嫌弃了,随着惜春一起被送到了宫仪司去学宫规礼仪。惜春走的很开心,比起呆在太上皇跟前胆战心惊,她宁愿去学规矩。宝钗就不大高兴了,她还想在太上皇跟前表现一下呢,结果四丫头说话实在没轻没重,把她也给连累了。、 太上皇倒没打算把两个丫头怎么样,在他眼里,这俩人无法就是伺候樱华的,教的好一点儿,也能伺候得好,对他那心心念念的外孙子也好。太上皇已经在琢磨等她俩规矩学得好一点儿就大方的给个官职再送回樱华身边去,想来这么做也能让她们更忠心耿耿一些。 可怜宝钗还期盼着找机会入了太上皇的眼好得他金口赐封后宫位置呢,却不料,人家已经在琢磨怎么给已经出嫁的女儿再打发两个女官去了。 惜春没有回家当天便引起了宁家的高度警惕,若不是下朝时间实在太晚了,再入宫就要赶上宫禁了,宁珊都想马上入宫去把小姑娘领回来了。幸亏贾蔷及时来报,说惜春被太上皇打发去了宫仪司,让好好学学宫规礼仪,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贾蔷见状,把一个疑是宝钗的姑娘也一并给送去宫仪司的消息咽回了肚子里。他还是等打听的更清楚一些再来汇报吧,免得搞错了,白折腾一回。 本来邢夫人是在宫中见到宝钗了的,但她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儿大,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而且看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想起来。大观园里的史太君也同样错过了今日知道薛家的姑娘入了宫的消息,王夫人怕她追究自己为什么不送探春,便瞒下了宝钗的事情没说,同时还命人看牢了探春,让她没有告状的机会。 史太君回到家便叫人去找王夫人过来,只说有事商量。王夫人一开始心里有鬼,还怕史太君问宝钗或者探春的事情,结果史太君一见她就屏退了所有人,连心腹鸳鸯都没留下。王夫人见状飞快的在脑中转着各种念头,又拼命回想自己近来做事有没有什么露出马脚的地方,结果史太君一开口就是语气急迫的催问:“老二家的,你那个药,到底还有没有。若是没有,该怎么再得一副?” 王夫人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太太说的可是娘娘要的那个……” 史太君着急上火的道:“你到底上心了没有?” 王夫人急忙喊冤道:“娘娘的事情,我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只是,我眼下确实……没有了。” 史太君顾不得追问那药究竟是怎么来的,当初她是带了多少到贾家,又拿着祸害了他们贾家多少人,只急三火四的逼她快些再找一副出来:“我不管你那药是哪里得来的,你只给我速速再找一副药来?要么你去问有的人拿,要么你给我再配一副出来,娘娘那里可是耽误不得了。” 王夫人被史太君的语气唬的心惊肉跳的:“老太太,可是娘娘那里出了什么状况?您今日入宫……可是见到娘娘了?” 史太君叹了一口气,颓然靠在迎枕上,语气中带着心痛道:“见到了,娘娘……让我这老太太心痛啊……” 王夫人当即飚出了眼泪:“老太太,娘娘怎么了,您说啊,可是皇上……” 史太君一个靠垫甩了过去,低声喝道:“蠢妇,噤声。皇上也是能挂在嘴边上说的?” 王夫人急忙掩住嘴,哽咽道:“老太太,娘娘究竟怎么了?” 史太君又靠了回去,叹气道:“我看着娘娘面色晦暗,凤体无康,且位居庆妃娘娘之侧,多被掣肘,那庆妃娘娘,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咱们娘娘啊!今日我欲同娘娘说话,庆妃娘娘竟不许我们娘儿们单独相谈……” 王夫人听得泪如雨下,呜咽着保证道:“我一定尽快把药弄来,那本是我父亲给的,早已经用光了,现在手上也没有……只怕我大哥那里还有。我这就写信去,让我大哥……” 史太君恼火道:“这等紧要事情,怎么能写在书信上?派个你们王家出身,可靠的下人去。” 王夫人连连点头,急忙就要起身回去找人,史太君见她一脸哭相就要出门,越发生气的怒道:“你就这个样子出去?是给谁看呢?是想让人说我老太太亏待儿媳妇了么? 王夫人心中怒火中烧,她女儿在宫中过得艰难,这老太太却还挑剔些许小事儿,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心疼。但眼下明显还不能得罪于史太君,王夫人遂辩解道:“是儿媳妇莽撞了,只是我担心娘娘,这心里忍不住的就……”一语未毕,眼泪流的更凶了。史太君看了也觉得心酸不已,便挥挥手,示意她自己去内室整理一下就回去。 王夫人一回到房间就心急火燎的命人找了心腹周瑞家的进来,但这事儿事关重大,她也不敢全都告诉给周瑞家的,更不敢让周瑞知道,便只说让他带信去找王子腾,务必当面交给他,而且一定要拿着回信回来。王夫人还是不打算采用史太君的建议,她信不过旁人,便是心腹也有所保留。她只是觉得自己写了亲笔信,托个相对可靠的人送给大哥当面拆开才更加保险。至于这封信在路上会不会丢了,被人偷了等等,却不是王夫人那只会在后宅作威作福的贫瘠头脑能设想得到的。 本来王夫人这样的小人物也不会有人去盯着,但谁让她碍了宁珊的眼呢,又因为秦氏之死被宁珊戒备上了,故而那周瑞鬼鬼祟祟的企图在宵禁前偷溜出城被宁珊派去盯着王夫人的亲兵一五一十的汇报上来。宁珊命人往城门出去,拦下周瑞,找借口搜捡他的包裹,一点儿没有意外的发现了王夫人的信。 周瑞被以接近宵禁时间出城为由,扣在了京营临时羁押所里,亲兵拿着书信快马去向宁珊汇报。宁珊拆了那信一阅,笑道:“这女人好生愚蠢,这等要命的事情也敢用书信传递?那王子腾也算是个奸雄了,可怜摊上这么一个妹妹,呵,这回有的瞧了。” 贾赦阴森森冷笑起来:“那王子腾不管青红皂白的维护那王氏,当年你母亲死的不明不白,我就怀疑是跟王氏有关,可惜没有证据,反被那王子腾倒打一耙,如今可有了证据了,他们王家胆大包天,私自从外藩弄了□□,把人命玩弄于鼓掌,现在越发嚣张了,还敢往宫里弄。” 宁珊轻笑一声,道:“那皇上也是个蠢的,既然发狠了要弄□□进宫,何必盯着六王爷下手,直接弄死太上皇不就一了百了么?” 贾赦吓得一缩头,左右瞧了瞧,想起这是在宁珊的地盘上,才放下心来,但仍旧小小声的道:“儿子,别说的那么直白,给人听了去就说不清了。” 宁珊不以为意:“我若连这座府邸都掌握不了,早就辞官还乡了。” 贾赦讪讪的笑道:“也是哈。” 宁珊道:“给你个立功的机会怎么样?” 贾赦好奇道:“什么机会?立什么功?” 宁珊扬扬手中的信,笑道:“把这个给太上皇送去,保你加官进爵。” 贾赦兴奋不已:“你要坑王氏?” 宁珊道:“谁有空去跟个女人计较?你不是说王子腾欺负过你么?有这封信,保证他浑身长嘴都解释不清。” 贾赦摩拳擦掌:“好,明儿天亮我就入宫。嘿嘿,他们王家意图毒害六王爷……” 宁珊打断贾赦,毫不留情的指出:“我觉得你会被王子腾欺负不是没有道理的,脑子就笨了一截儿。” 贾赦不服气道:“我怎么就笨了?” 宁珊把信丢到贾赦怀里,起身拉了一张纸,打算模仿笔迹伪造一封,天亮前得给周瑞送回去好让他去给王子腾送信呢。一面漫不经心的道:“王家想弄死六王爷的理由是什么?千里迢迢弄了□□入宫,却要谋害一个本来住在宫外的王爷?” 贾赦还是一脸没转过来的样子,宁珊只好挑明:“你不觉得,宫里还有一个人比六王爷更值得对付吗?” 贾赦的眼睛“噌”的一下亮到放光,两手捧着那封信笺,慢慢转头遥望一片漆黑的窗外,脸上露出可以坑害宿敌的亢奋,良久,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第162章 空降女官 惜春被扣在宫里的第二天就欣喜的等来了接她的人——虽然贾赦本来只打算坑一下整个王家, 但总算在看到惜春的时候还没忘了随口讨个人情,把小姑娘接了回去。虽然他打算接的只有一个,但却莫名被附赠了另一个。 太上皇看到王夫人的信有多愤怒就不消多说了。本来皇帝这种生物就及其怕死,被害妄想症严重, 基本上贾赦都没来得及进谗言,太上皇自己就脑补了无数皇上打算伙同后妃毒死他的剧情。 大明宫被砸的一片狼藉,太上皇暴跳如雷了近半个时辰, 却完美的隐瞒住了皇上, 令其丝毫不曾察觉。 宁珊给贾赦保证的加官进爵暂时被搁置了, 太上皇虽然还记得贾赦带来消息应该嘉奖, 却冷静的告诉他过后再找其他理由封赏——他怕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封赏贾赦会被皇上察觉到什么, 虽然他心里觉得那个又贪婪又愚蠢的儿皇帝基本上想不了那么深远。 贾赦也没太在意, 这回能坑到王家全家他就非常满意了,倒贴钱都乐意。贾赦很机灵的顺势对太上皇表达了一通忠诚, 并在做出了一堆不靠谱的保证之后, 用一种相当顺便的口气提起了被扔到宫仪司学习的惜春:“臣家那个丫头年纪又小, 又不懂事, 把她搁在您这儿,只怕不小心冲撞了。若是您老人家不介意,还是让臣把人领回去吧,等以后教导好了,再送进来伺候您。” 太上皇这时候也没心思惦记樱华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了——他的老命面临危险, 其他一切计划都要靠后。太上皇勉强收拾了一下满心的愤怒和隐约的恐慌, 吩咐戴权道:“去把那俩丫头接回来吧, 让她们且先回去伺候樱华。” 戴权应道:“是。”顿了一顿又道:“陛下曾说过,送那两位姑娘出宫的时候要奴才提醒您……您看……?”太上皇本来准备给樱华公主送几个女官去,名头则打算用虽然已经过时,但别的公主都有唯有樱华公主被忽略掉的伴读——才人和赞善。 太上皇心烦意乱的挥挥手,胡乱给了个口谕:“公主按制应该有几个伴读侍读的,你看着给安排一下就行了。”戴权一愣,公主伴读都是从大选里不够后妃和赐婚宗室的秀女里挑的,侍读则是小选里够资格做女官出身的秀女里选的,这俩姑娘的身份都没查清楚先不说,那个小姑娘明显没到选秀的标准啊。做公主伴读侍读可以低于十三岁吗? 但是太上皇看上去快要爆炸了,戴权也不敢再拿这些小问题去讨打,便带着贾赦退下去了。贾赦只听得比戴权更懵,还一路拉着问:“内相,太上皇他老人家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明白啊。劳您给解释解释?” 戴权也有意给贾赦卖个好,这人别的本事不高,但实在会生儿子,有宁大将军一个就足够他在京中横着走了,再有个公主给当儿媳妇,未来的孙子很有可能会被太上皇养在膝下,甚至更进一步,这对于注定不可能有儿子的戴权来说真是又羡又恨,简直恨不得自己就是贾赦。 “太上皇他老人家欲要赏赐樱华公主几个伴读侍读女官,正好您家那小姑娘入了太上皇的眼,便想着,选秀挑出来的人不知道根底儿,倒不如用眼前跟公主已经相熟了的,这不,就叫咱家去传口谕。”戴权一面解释,一面走的飞快,他还赶着回去伺候太上皇发脾气呢。 贾赦追的气喘吁吁,身体跟不上,脑子更迟钝,费力的琢磨道:“四丫头还入太上皇的眼?不是嫌规矩不好都给扔到宫仪司去了吗?而且那丫头离选秀的年纪差了足足一届呢,咋给公主当伴读啊?谁陪谁都不一定呢。”贾赦本该想到但没有想到的更重要问题应该是——伴读是公主读书的时候才需要的,樱华公主都嫁人了,还读什么书? 戴权倒是想到这一点了,但是他不会傻到去反驳太上皇,或者提示他您老人家做错了。戴权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绝对服从命令,这是他在宫中一路混到有内相之称的首席大内监的保命秘技。所以,这一次戴权打的主意就是直接到宫仪司去传达太上皇的口谕,至于那俩姑娘到底符不符合资格,就让内侍司去伤脑筋吧。 内侍司果然十分伤脑筋,如果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还是太上皇,那他老人家想怎么加封女官都可以。但是现在那一位基本以跟太上皇作对为乐,这种明显有违宫规制度的加封要怎么才能顺利进行啊? 尚侍头疼了半天之后终于拍板道:“既然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宫里送到宫仪司去的,那么不管呆了多久,都算是太上皇金口玉言点进来的,出身这一环可以不用查了,资格也算有了,只是这年纪实在不够,不如先暂缓,只给那个够年纪的下赐品级碟纸和宫制女官服。小的那个就等到了年纪,不必选秀就直接恩封好了。” 内侍司便递上去一封含含糊糊的申请,大意就是太上皇心疼女儿,想给樱华公主提升一下待遇,准备多找几个人去服侍她。这人虽然不大符合一贯要求,但却是太上皇亲自挑选的,人也是从大明宫送到宫仪司的。根据宫廷潜规则,从太上皇宫里出去的,哪怕是个洒扫太监,都比一般的低位女官甚至一些不受宠的嫔妃有面子。 这种申请是递不到皇上跟前的,事实上皇后都不太可能会亲自看,顶多就是扔给自己的女史。女官们自然不敢驳了,于是,批准被飞快的送回到戴权面前。戴权看都没看一眼就塞到了贾赦怀里,笑着催促他道:“侯爷,可以去接您家小姑娘回去了。” 贾赦塞回去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他自己都不知道面值的银票。两人互相恭维了几句,便各自走开了。 贾赦自顾自出了宫门,他还没傻到在宫里乱走,给戴权的银票足以购买配套服务。当贾赦坐在马车上,优哉游哉的等着惜春出来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出来的除了他想要的,还有他十分不想要的。 被任命为樱华公主的侍读女官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宝钗的头上,她难得的慌了手脚,失了仪态,甚至连声音都拔高了:“怎么会这样?嬷嬷,求您让我见一见太上皇,我……”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宝钗的请求,也打回了她的理智。 宫仪司的司长有这个底气打人,璎华公主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这个呆了超过三十年的老女官完全清楚,就算出嫁前太上皇象征性的宠了她多半年,那也是走嘴不走心的。何况就算璎华公主真受宠她也不怕打她的侍读女官,因为璎华公主不待见宫人也是出了名的,自打她下嫁以后,陪嫁的那些宫女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被打发回来一个,理由不一,境遇相同。 宝钗被这一巴掌打清醒了,也不敢再闹,低眉顺眼的朝大明宫方向远远谢了恩,便被领了出去。惜春也从另外一边被领了过来,跟宝钗一道被带出宫去,她们虽然名义上是太上皇恩赏的女官,但除了一个名头什么也没有,就连往护国公府去的马车都要蹭贾赦的。 惜春抬腿上车的时候见宝钗还跟着,觉得奇怪极了,站在车辕上就问道:“宝姐姐,你不回家吗?” 宝钗扯一扯嘴角,轻声反问道:“你没听到宫仪司的司长跟你我说的话吗?” 惜春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只听到她说赦大伯父来接我回家了,别的没听。” 宝钗垂下双眸,淡然道:“那你真应该好好听一听,你和我都被选为侍奉璎华公主的女官了,现在便要跟着赦大老爷一起回府。” 马车上悬着的门帘“呼啦”一声被掀了起来,贾赦一脸“这件事毫无逻辑”的震撼蹲在门口,手指几乎戳到了宝钗脸上:“哈?伺候公主?女官?”说着转向惜春,又把手指戳过去,道:“四丫头小模小样的,一团孩儿气,会伺候个鬼啊?不对,不是这个问题,怎么突然就要选女官去伺候公主了?还选上了四丫头,还有你,你不是薛家的那个谁谁谁吗?你又是怎么搅和到里头来的?” 贾赦的长随忍不住插话道:“老爷,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啊?就这么杵在宫门口,高声大气的……仿佛不大好啊!” 送惜春和宝钗出来的内监已经在宫门口风干半天了,他本来是被授命传达详情的,可是看荣侯这样子,压根儿就不准备听啊! 不准备听的荣侯伸手拽过惜春,塞到身后的车厢里,又直眉竖眼的瞪了宝钗半天,最终目光落在她手上捧着的那套不知道搁了多少年的,旧的褪了色不说,连质地都发脆了的女官服上,张了张嘴,咕哝了一声,终究还是咽回了抱怨和质疑,没好气的甩下一句“先上车”,便自顾自的转回去了。 宝钗低垂着头,用余光最后扫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墙,带着一丝凤凰落草的不甘,咬咬牙,登上了车凳。 马车慢悠悠的驶离皇宫,贾赦居中箕坐,目光轮流扫过一脸茫然的惜春和面无表情的宝钗,脑中十分费解,他本来是入宫坑王家人的,怎么变成自己被坑的要多养一个王家血统的丫头?他倒是听清楚了内监说的话,这薛家的丫头是太上皇金口玉言赐给他儿媳妇的侍读女官,那就是赶不得的了。虽然为什么他家儿媳妇都嫁人了才分配侍读女官十分离奇,但也没人敢去咨询太上皇。贾赦放弃了折磨自己的头脑,决定回家去问大儿子想办法。 惜春倒是不吝惜开口,一直追问宝钗道:“宝姐姐,你是替谁入宫来的?”她以为宝钗也跟她一样,是替别人入宫来祭奠的,比如一直就很喜欢她的王夫人,或者年纪大了不方便走动的史太君。 宝钗低声道:“是贾嫔娘娘招我入宫的。”虽然璎华公主的地位比贾嫔高,侍读女官也比侍疾有体面,但出了宫她还怎么做人上人?跟着已经出嫁了的公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给驸马做妾了,一想到璎华公主那俊美无俦,文武双全又功在社稷的驸马,宝钗不由俏脸一红,心中竟是不那么排斥伺候璎华公主了。 惜春想了一下,点点头:“难怪在贾嫔宫里见到你呢,那你现在怎么就出宫了?还是跟我们一路走?你想我们送你回去吗?”惜春很自然的把她和贾赦算成一家人,端着小主人的架势有模有样的询问道。 贾赦抢答:“不是,不送她回去,太上皇把她送给你公主嫂子了。” 惜春理解不能:“送给公主嫂子?可宝姐姐又不是什么礼物,怎么能送?”人也是可以送的吗?惜春的小脑瓜转不过弯儿来。 宝钗苦笑道:“你是真的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啊。太上皇选了我为璎华公主的侍读女官,又封你等长到可以选秀的年纪之后做璎华公主的伴读,所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护国公府,今后便伺候璎华公主笔墨了。”宝钗不甘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惜春可以做伴读,算得上是半个公主闺蜜,可以一同学习。而她却是侍读,伺候公主读书写字,这期间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可惜春哪里能比得上自己呢?便是她再长几岁,不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也是万万超不过她的。难道就因为惜春是官宦之家的嫡女,而她只是皇商世家出身,就这样被区分了高下吗? 宝钗不甘,却无力改变。 第163章 宝钗心境 迎春和黛玉一道沉默着, 看向捧着女官服站在璎华公主面前,一副不卑不亢模样的宝钗,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离开了大观园之后,还会在其他地方见到宝钗, 而且听上去,以后仍然要住在一起了。 璎华公主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薛才人就是她曾经欣赏过的那个大观园里的宝姑娘,因此她排斥宫中出来的人的态度表现的非常明显,薛宝钗才做完自我介绍,还不等表表忠心什么的, 就被璎华公主下令送到隔壁:“把她送到公主府去, 跟其他宫人放在一处,我最烦宫里出来的人在我眼前晃悠了。” 宝钗来不及说什么,迎春和黛玉也来不及替她求个情, 华嬷嬷便带着几个宁府出身的婆子威武的走上前,拧起宝钗的两臂就把人推出去了。惜春慢了一步节奏叫道:“哎呦,我还没问清楚宝姐姐是为什么被太上皇送给公主嫂子的呢。” 华嬷嬷眉头一蹙,不满道:“那丫头要你叫她姐姐?”她以为宝钗和惜春是在宫仪司里学规矩的时候认识的,满心不忿一个小小的才人也敢在惜姑娘面前拿大, 也不看看惜姑娘是谁家养着的, 她家公主承认的小姑子, 焉能让个来路不明的宫人给轻视了? 岳嬷嬷抽抽嘴角, 对华嬷嬷解释道:“老姐姐, 这里头有些误会, 那薛才人,是贾家的亲戚,当初跟我们姑娘还有林姑娘、惜姑娘,都是一道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现在却成了公主娘娘的侍读了?”岳嬷嬷咽下了后一句话:公主都嫁人了,还需要读什么书?侍什么读? 华嬷嬷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大观园里的?她也姓薛?跟前阵子和姑娘们书信往来的宝姑娘可是亲眷?” 迎春慢悠悠道:“倒不是亲眷,就是一个人。” 璎华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她瞧不顺眼的薛才人就是之前自己还挺欣赏的宝姑娘,顿时也费解了:“我记得你们不是说那个宝姑娘是皇商出身吗?而且小选的资格还被抹掉了,可怎么又跑到宫里去了?还被我那父皇钦点了给我做侍读?”她并不觉得她那父皇慈和到特意找了她欣赏的姑娘过来伺候她,这待遇搁在她母后没薨逝以前,她那倒霉的皇兄倒是可能会有。 惜春叹口气,小大人似的道:“这就是我一直想问的啊,可是你们都不等我说完话,就一个个急急忙忙的把宝姐姐赶来赶去的,还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呢。” 黛玉不忍心,便央求璎华公主道:“好嫂子,横竖宝姐姐也不是外人,不如就别让她去公主府了。” 华嬷嬷强烈反对:“宫里的陪嫁都在那边,若单给那薛才人,我是说宝姑娘特殊关照,恐怕她会被其他人排斥,反要遭些罪的。”华嬷嬷没说出来的,更加正当的理由是:那姑娘生的杏眼桃腮,艳压群芳的,岂能搁在驸马跟前? 黛玉闻言,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念及过去在大观园和荣侯府的时候,薛姨妈待她甚好,宝钗也助她良多,这份情谊也不能不回报。想一想,终究还是拉了拉迎春的袖子,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姐姐,你能随意出入公主府,不妨有时间的时候过去瞧一瞧宝姐姐,也问问她可要给薛姨妈带个信儿?” 迎春微微点点头,答应道:“我今儿就去,只待伺候公主嫂子用过晚膳的。” 惜春耳尖,听得清楚,也叫道:“我也去,我也去,我还没去过隔壁呢。吃过饭也带我去遛遛。” 璎华公主瞧她们都挺惦记那个宝姑娘的,心头微酸,有些吃醋,遂没好气道:“我瞧你们一时也不饿,怕也不用吃晚膳了,这就过去算了,别等到天黑,那边的人心眼都坏着呢,天越黑,心越黑。”华嬷嬷也点头表示赞同,宫中出来的人,的确也没有几个是心不黑的,包括她本人在内。 迎春急忙拉一把惜春,叫她消停下来,又笑着对璎华公主撒娇道:“好嫂子,别赶我们走呀。你这儿的饭菜可是最好的了,就赏我们一口吧。” 这话说的璎华公主和华嬷嬷都笑了起来,华嬷嬷还道:“瞧大姑娘说的这么可怜,公主就赏她一口吧。” 璎华公主纠正道:“叫我大奶奶。”比起璎华公主这个尊称,她更喜欢宁家大奶奶这个身份。众人听了急忙称是,并互相提醒,下次不要再说错。 当众人围着璎华公主说笑的时候,宝钗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公主府的厢房里,她是侍读女官,还是太上皇钦点的,地位也算不高不低的,还能有自己一间屋子,而且一众宫人在没摸清深浅之前不敢招惹她,才能得了暂时的一方净土。 宝钗伏在被子上,无声的哭泣着,短短两日,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入宫时的忐忑不安,见到皇上的欣喜若狂,被送去宫仪司的气定神闲,和突然被送出宫的震惊莫名,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十几岁的姑娘无法承受的痛哭出来。她的雄心壮志,她的心比天高,都成了一个笑话,现在的她,甚至成了过去一起说笑玩耍的小姐妹们的下人了。虽然说她一早也曾想过,为了入宫,便是跟着迎春黛玉做个丫鬟也在所不惜,可那是有盼头的丫鬟,现在的她,成了伺候已婚公主的女官,怕是再也进不到宫中,见不到皇上,做不成心心念念的人上之人了。 若是跟着别的公主,将来有个眉眼高低,给驸马做个侧室倒也算个出路,毕竟能做驸马的,除了出身要好,自己也需得有些本事,最最起码,长得要出彩,才不落皇家的颜面。但是这一条在璎华公主这里行不通,这位公主的脾气她也不是不知道,根本不是那些受过三从四德,女戒女则教育的,知道给丈夫安排侧室偏房的当家主母。 而且璎华公主身边的小姑子们各个跟她相熟,她在别的公主跟前或许还能卖弄卖弄才智心计,混成心腹,以图后效。但在璎华公主这里,只怕她一开口,迎春黛玉等人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而且比才华,也还有一个能跟她并驾齐驱的林黛玉在,只怕璎华公主也早就不稀罕了。比手段,也有一个能同时料理两三家子的事宜还绰绰有余的贾迎春,她连献殷勤的条件都没有。甚至于比讨人喜欢,她都未必能赢得过越来越活泼且年纪幼小,拉的下脸来撒娇卖乖的贾惜春,更别提人家三年以后就要成为凌驾于她头上的公主伴读了。 这简直堵死了她所有上进的门路,宝钗焉能不哭? 正哭着,忽然有人撞门进来,宝钗一惊,张嘴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一个年级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宫女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满脸讽刺的道:“呦,这是哪家的闺秀?规矩倒还不少,只是威风摆错了地方,进了公主府,就都是伺候人的奴才罢了,谁比谁高贵不成?” 门外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别和她多说,快叫她出来罢了。” 宝钗已经趁这个时间抹干了眼泪,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屈膝福身,行了个礼笑道:“有劳这位姐姐了,找我何事?”若不是眼睛还红肿着,这副姿态完全符合宫仪司的教导。 那宫女被宝钗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一愣,没及时接上话,倒是外面的人没瞧见宝钗的面容,只听着话音接茬道:“公主派人来传你,还不快些过去?”语气中是慢慢的不甘,她们自从陪嫁到这公主府里就算是被软禁了,公主从来不叫她们去伺候不说,便是她们主动申请去请安都不允许。可今儿来的这新人倒是马上就被传过去了,说不准就要被重用,这让她们怎么平衡? 宝钗听见公主传她,吓了一跳,急忙就想告饶不去,毕竟她哭成这副模样,给公主看到了还不得以为她是不乐意伺候她?到时候一个蔑视皇族的罪名压下来,她哪里还有活路? 可是不等想个合适的理由,外面的人便嘈杂起来了,紧跟着,一道苗条俏丽的身影款款走了进来,七八个丫鬟嬷嬷簇拥着她,显得更加高贵矜持,正是迎春。 宝钗心神动摇,垂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宫女倒是拉着一张脸,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才出去的。迎春见旁人都走了,也吩咐自己带来的人道:“且去外面等着吧,我和薛才人说几句话。”迎春在公主府的地位是璎华公主亲口宣布的——除了她本人和宁珊,全都要听迎春的话,故而那些宫人虽然心存不满,也不敢违背,嘟嘟囔囔了一会儿便各自走开了。司琪一拉绣橘,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其他人则站的更远一些。 屋中只余两人,良久,迎春微微叹了一口气,笑道:“宝姐姐,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宝钗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口里却倔强道:“不敢当迎姑娘这声姐姐,公主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迎春本也不是口才便给之人,见宝钗堵着气要和她们划清界限,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还是宝钗自己缓过劲儿来,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如今是公主的奴婢,你是公主的小姑子,还和我平等交论,没得拉低了自己的身份。”这种为他人着想的口吻是宝钗拉拢人心一贯的手段,早已根植于心,这时候就算赌气想表明自己身份地下,却也下意识的又用了出来。 幸而迎春也不计较,见宝钗肯开口解释,也是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拉着宝钗的手道:“宝姐姐,这里没有旁人,你还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宝钗苦笑道:“就当我是提前适应吧。” 迎春闻言,心头也颇为难过,只是仍劝她道:“你且忍忍,过些日子我便求公主嫂子让你回家。” 宝钗道:“太上皇的口谕,公主也不能擅改,这是我的命,我认了。”语毕,微微顿了一顿,缓一缓情绪,正色道:“你今日来,可是代公主传话?” 迎春摇头道:“并不是,姐妹们都担心你,便叫我过来瞧瞧,你在这里可有什么不适的?要不要给薛姨妈传个信儿回去?不管什么,总要说给我听,能帮忙的,我必不会推辞。” 宝钗道:“我妈妈只道我入宫了,且让她老人家还这么认为吧,没得多添了烦恼给她。我这里一切都好,并没有什么困难,你不必挂心什么。”宝钗瞧着一脸真诚的迎春,心头略过一丝苦涩,她曾经还想搭着迎春的光儿入宫呢,若真这么做了,对自己皆是好处,可对迎春来说,非但无一丝好处,还容易因此惹上麻烦。看着自己一心想利用的人如今待自己依旧宽厚和气,饶是宝钗心志坚定,且不以不择手段为耻也觉得面上做烧,火辣辣的一阵难堪。 迎春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门口守着的司琪提高声音道:“姑娘,大爷派了人来找你。” 迎春急忙转头,宝钗忙拉开门,便见迎春院中专门跑腿的三等小丫鬟柳叶儿站在门口,还微微有些喘着气的催促迎春道:“姑娘,大爷刚回家,听说了薛才人的事情,让姑娘领着她过去呢。” 宝钗一惊,继而想起宁珊玉树临风的身影和俊美无双的面容,微妙的红了双颊。迎春一把拉起宝钗道:“那咱们快些走,大哥哥说有事那就是大事,等闲他是不会找人来催我的,咱们别让他久等了。”宝钗急忙点头,丫鬟们簇拥着二人,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的走了。 第164章 策反宝钗(上) 贾赦正在手舞足蹈的描述太上皇的雷霆之怒,宁珊心不在焉的一边听着, 一边飞快的思索太上皇把那个皇商薛家的姑娘送到樱华面前的理由, 他可不相信是太上皇父爱发作,想补偿女儿了。 这么做一定有阴谋!宁珊觉得, 太上皇应该是想让他从那薛家姑娘口中套出王家秘传□□的下落, 毕竟薛家的主母出身王家,和大观园里的王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事并不难查。宁珊认为太上皇大概会觉得未出阁的姑娘比心狠手辣的后宅主母好对付, 所以把人送到这里, 想借樱华或者他的手把秘密套出来。 宁珊倒是不反感太上皇的这个做法, 横竖他自己也有账要跟王家算。按照傻爹的说法,他那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和他们的母亲很有可能就是死在毒妇王氏手上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若真是如此, 他非把整个王家都一锅端了不可。 迎春来的很快,带的宝钗都跑的气喘吁吁的, 一想到要顶着这副满面潮红, 汗珠点点的形象去见宁珊,宝钗就忍不住想拽住迎春。可是迎春把宁珊的命令当圣旨听, 不但不肯减速, 还拉着她越走越快,到最后不喜欢快走的宝钗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这么一路跑到宁珊跟前,宝钗什么绮念都没有时间想了。 宁珊挥手示意贾赦带迎春离开, 两人都十分不情愿, 但宁珊态度坚决, 他们也不敢再倔,迎春担心的看着宝钗,贾赦则在大儿子和宝钗两人脸上轮流打转,笑的贼兮兮的,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宝钗同样思绪菲菲,但面上保持的还是不错的,至少贾赦这个段数瞧不出什么来。但宁珊瞥一眼就知道这姑娘比他家那三个成熟得多,想法也多,一瞬间还曾经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利用这一点,但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樱华公主正怀着孩子呢,他不想给她找不痛快,即使是假装的也不想。 不过宝钗身上还有其他特点可以利用,宁珊摸着下巴,回忆着偶尔听小姑娘们聊天时提起的各个姐妹的性格,这薛家的姑娘一大特点就是心比天高,总想着要高人一等,让别人都不敢再轻视她的出身,很有点儿又自傲又自卑的矛盾混合感。但是这种性格也很好利用,只要帮她实现愿望,不用多加劝诱,她就会主动奉上自己的利用价值。 雄心壮志,或者也可以叫野心勃勃。这一点,似乎是整个王家的共同特点,那宫中的贾元春敢于冒着事后被当替罪羊,被强行死亡的危险帮皇上弄家传秘药,赌的就是自己能在事情败露之前握牢足够的筹谋,如果宁珊估计的不错,她很可能已经都计划好了将来要做一个什么风格的皇太后; 贾元春的亲娘王氏非要弄死宁珊和贾琏亲娘就是想实现自己独霸荣国府的野心,想让不能袭爵不能掌家的二房翻身做主人; 她那亲妹妹薛王氏能以一介寡妇之身帮着自家蠢儿子抓牢薛家的钱袋子,心机就算不多,也绝对够狠够果决; 至于整个王家和所有王家人的大靠山王子腾就更加不用说了,他的升官之路完全就是一部他对手的血泪史,简而言之就是比他有本事的都被他给阴下去了,比他阴狠的都被他暴力打下去了。那王子腾爬到多高,就祸害下去了多少人。 就连贾琏那个媳妇在宁珊眼里都不是个好的,早前那些放高利贷,包揽诉讼,逼死人命的事情简直是拿捏贾琏一辈子的把柄,不被吵出来算万幸,一旦被人掀了老底,王熙凤会怎么样还不好说,贾琏的官是肯定不用做了,贾赦让给他那个爵位要保住也很够呛,若是宁珊没有如今的势力来护住贾琏,他的小命会怎么样都不好预计。 基于此,宁珊有理由相信,有着王家血统的这位薛才人,也绝对有着自己的野心。宁珊打算跟她谈一谈,如果靠谱,就帮她一把,条件就是把王子腾手上的秘药交待出来。实在不能,把她娘手上的那份弄过来也可以。宁珊可不信薛王氏手上没药,那贾王氏的药是陪嫁,一共三份,分别害死了他生母胞弟和东府的秦氏。同理可证,薛王氏必然也有同样的东西,而这一二十年,薛家并没有什么死于非命的人,由此推断,薛王氏的那份药,多半还没有被使用。 说真的,宁珊已经开始闹心这个不长脑子也不长心的皇上了,太上皇若是真打算弄死他再换一个儿子、孙子的上位,就算做不好,也不可能比这个差。宁珊打算忽悠那薛家姑娘把她娘的秘药弄出来,晋上给太上皇,让他腾出手来弄死皇上,换一个上位。至于许给那姑娘的报酬么,也及其简单,给他们家赏一个末等爵位,或者给她那蠢哥哥一个虚衔能混进官场,提升一下薛家的地位。至于宁珊本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被太上皇抱走,他也愿意支持一下可以顶了他儿子位置的那一位,只要他不比当今蠢就行了。 薛宝钗局促不安的坐在宁珊跟前,她很想整理一下衣裙,好好梳一梳头发再坐在这里,可是却没胆子提起,更何况,一旦这么说了,那自己表现的也就太明显了。虽然不指望樱华公主能看中她,把她指给宁珊做妾,但宝钗也不希望在宁珊眼中留下一个不完美的印象。 宁珊摸着下巴,还在琢磨跟这姑娘说话是开门见山好还是婉转曲折好呢,毕竟了解不多,这姑娘到底是中意铁血派还是婉约派不大清楚啊!很多时候,谈判的成败就在谈话技巧上,宁珊有点儿后悔让迎春走了。贾赦容易添乱,但妹子还是靠谱的,而且跟这姑娘又相熟,说不定哪地方能帮上忙呢。不过再想一下,这件事还是隐蔽些好,自家妹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若她有贾琏媳妇儿那胆色,这活儿简直就可以直接托付给她了。 一想起贾琏的媳妇,宁珊忽然又想到,那婆娘手中是不是也有王家秘传在?别她也握着一份儿,哪天跟他弟弟闹掰了,再一包药下去。一想到这里,宁珊顿时顾不上宝钗了,话都没说一句抬腿就走人,把宝钗扔在屋里,傻眼了半天。 从王熙凤手里弄药可比忽悠薛宝钗容易得多,宁珊顿时忘了原定计划,把宝钗扔在一边就出门去找贾琏了。宝钗呆坐半晌,还是外头守门的婆子进来把她叫出去的。但是那婆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兑宝钗,转来转去,终究还是把人领到璎华公主面前去了。 璎华公主正在喝安胎药,听见华嬷嬷急三火四的进来禀报,说驸马爷把薛才人从公主府里接出来了,让公主赶快拿出架势给处置了,免生后患。璎华公主还没来得及反应,邢夫人先就叫起来:“哪里跑出个什么薛才人来?”她给公主当便宜婆婆当的正开心,同时身兼宁家老太君也地位不凡,故而邢夫人比任何人都不想让璎华公主跟宁珊闹出不愉快来,不然处在她这个位置上,很容易闹得里外不是人。 璎华公主淡定的喝完药,把碗搁下,平静的对华嬷嬷道:“嬷嬷急什么,大爷说了接她出来做什么吗?兴许是看我颇为欣赏她的才华,叫来伺候我也说不定,你慌什么劲儿呢。且先去问问,看大爷有什么吩咐。” 华嬷嬷咬牙道:“大爷把人接来,一句话没说就出门去了。” 璎华公主便道:“那领去妹妹那里,让她看着安排。” 华嬷嬷急忙劝阻:“这可不好,那薛才人跟大姑娘认识的比您都早。” 邢夫人终于听懂了,也懵了:“薛才人?那个薛家的姑娘?她不是在贾嫔宫里吗?怎么成了咱们府上的才人了?”国公府需要才人吗?邢夫人费解,如果她没记错,那个不是伺候公主郡主们入学的女官?可她家这公主孩子都快生了,还入个什么学? 先顾不上管家里怎么掰扯薛才人的问题,宁珊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贾琏,把有关王家秘药的事情说了一遍,贾琏一边吓得连连抽气,一边咬牙切齿的恨不能立刻弄死王夫人。宁珊抓着他不让他冲动,同时不忘嘱咐道:“你那媳妇毕竟也是王家人,这话你先别明着说,试探看看她手上可有什么藏的紧的东西,若能找到,偷出来给我。” 贾琏咬牙道:“这个容易,我只问平儿就知道了。”宁珊知道,那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大丫鬟,从小伺候她的,王熙凤有什么秘密她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这个平儿还是弟弟贾琏的通房,估计要忽悠不难。 贾琏也没忘了先跟宁珊要个退路,道:“不是我向着我那婆娘,实在是她并非王子腾亲生,这药若是王家人手一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怕只怕光那王子腾捏着呢,若真是那样,那辣子未必能得。大哥还是要在薛家身上多下点儿功夫,那薛迅听说是病死的,有一个弟弟也是早就分了家,没有经济纠纷的,我估摸着那薛王氏那药多半就没用上。”王子腾和王子胜的关系虽然没闹成贾赦和贾政那样,但也没多和谐,王子腾的药能给亲生女儿、同胞妹子,却未必会照顾到王子胜的女儿身上。 宁珊想了想,道:“听说王家这一二十年也隐隐有些败落的迹象了,何况他们不掌海贸也有多年,那药用光了也没说不定,你提醒的对,最后估计着还要着落在薛家上头。” 贾琏主动请缨道:“若真是如此,我让那辣子去套,最近那薛姨妈正忙着讨好她呢,估计不难弄到手。”他也知道自家大嫂正怀着孩子,而且听说怀相还不好,就薛宝钗那姿色,搁哪个女人跟前都挺碍眼的,大哥就算想诱之以男色也不会挑这当口动手。可不提太上皇那边催的急,光是杀母之仇也让贾琏忍无可忍了,早一天把证据弄到手,也好能早一天正大光明恁死那贾王氏。贾琏那平日里一贯多情的桃花眼里闪着满满的寒光,一身杀气,四溢侧漏,人鬼莫近的气场完全不丢大将军弟弟这一身份的脸。 跟贾琏商量完计策,回到府上,宁珊还想着趁热打铁把薛宝钗叫来策反一下,可才一进门,便见惜春独自一人,丫鬟都不带一个的气呼呼的堵在垂花门前,小嘴撅得都能挂个油瓶。宁珊不由笑道:“谁惹你了?” 惜春大声质问:“你把薛宝钗接过来想干嘛?”气得连大哥哥都不叫了,挥着小手帕跟宁珊嚷嚷:“我还当你是个好人,结果比我那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以后都不要喜欢你了。” 宁珊失笑道:“看不出,你跟你嫂子倒是要好,跑这么远来打抱不平?可我听说你跟那薛家姑娘不是也姐姐妹妹的叫着,怎么这会儿就泾渭分明了?” 惜春叉着腰,不满道:“她怎么能跟公主嫂子比?我原来跟她不错是因为她没惹着我,而且我跟公主嫂子比跟她亲多了。” 宁珊上前揪着惜春的小辫子,逗小猫似的牵着一边往主院走,一边逗弄道:“说说你心里的排行。” 惜春扳着手指数道:“我从小就跟二姐姐最要好,后来林姐姐来了,我们也很好,再然后是三姐姐,然后才是宝姐姐,呃,我是说薛才人。但是后来又来了好些人,邢姐姐人老实又忠厚,珠大嫂子的小妹也会画画,我们也很玩得来。再有就是薛才人她妹妹,我也挺喜欢的。”惜春也发现他们是在往主院走了,见宁珊没有想去见宝钗的意思,口气顿时放软。“要说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就是总端着,高高在上的那股劲儿我不爱看。” 宁珊也不觉得惜春跟他嚷嚷是冒犯,仍旧随口逗弄着道:“可她是太上皇赐下的,不能随意弄走,你若是真那么不喜欢她,需的自己想办法把人赶出去。” 惜春闻言一笑,胸有成竹道:“这个简单,只是我把她弄走了,你可不许拦着。” 宁珊驻足,回头看着惜春,惊讶道:“你还真有办法?” 惜春颇为自得的一笑,道:“等公主嫂子能进宫了,让她去跟太上皇说说么,把薛才人变成薛贵人,送给皇上当妃子,保证她忙不迭的离开这儿呢。” 宁珊眼前一亮,拎着惜春的小辫子抖一抖,追问道:“你确定?那姑娘的野心,不是,我是说理想,就是想给皇上当妃子?” 惜春扯回自己的小辫子,笃定道:“当然啦,大家都知道啊,她就是为了选秀特意上京的。早前贾嫔还没当上贤德妃的时候,二太太没少跟薛姨妈商量怎么把她送进宫去姐妹同心呢。” 宁珊拍拍惜春的头顶:“好好好,这个情报来的好。我给你记头等功,现在你去把薛才人给我请到你公主嫂子跟前,我俩有话跟她说。” 惜春大声道:“不许收房。” 宁珊又拍她一记:“小小年纪,都学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离嬷嬷们都远着些。” 惜春斜乜他一眼,不客气的道:“这是从赦大伯父那里知道的,以前老太太说,他隔两三个月就要收一个进房里,是头一号有天没日就知道胡闹的混账胚子。” 宁珊脸一板:“你挺有胆子的哈,敢当着我的面儿说我爹的不是。” 惜春毫不示弱呛声回去:“你不是也说过我爹?你跟琏二哥说我爹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当,爵不要,跑去修道炼丹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你当我不知道?” 宁珊没词儿了,哭笑不得道:“真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既是女子又是小人儿的,天字第一号难养。” 惜春不以为意,反而十分骄傲道:“那你是认输了?认输就要听我的,不许收房,不许她跟公主嫂子作对。” 宁珊道:“行行行,都听你的,我这就想法子把她送进宫,给你公主嫂子当小嫂子去,这总行了吧。” 惜春满意的点点头,又把大哥哥挂回了嘴边:“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大哥哥,你去看公主嫂子吧,我去给你们叫人。”说完,甩着小辫子,颠颠儿的小跑开去了。 第165章 策反宝钗(下) 宝钗再一次被拉着一路小跑过来, 她今天一天里被人拽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一贯端庄稳重的形象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以至于这时候完全淡定了。 在等惜春去找宝钗的这段时间,宁珊已经先跟璎华公主说好了, 让她出面作保,承诺以后一定送宝钗还宫,还要让太上皇保她给皇上当嫔妃。 本来依着宁珊的意思是想等太上皇把今上弄下去,让宝钗给下一任做妃子, 这样毕竟厚道一点。 但华嬷嬷嫌宝钗生的太好,总怕迟则生变, 极力鼓动璎华公主现在就把人退回宫里去, 立马当了今上的嫔妃。 璎华公主则还有点儿懵, 因为宁珊没有事情说得太直白,倒不是怕璎华公主跟今上有感情, 会为他难过,只是单纯的不想在他们的孩子跟前商量怎么坑人——尽管那个小肉团两年之内都不会听懂。 宁珊跟华嬷嬷辩论不休,璎华公主左右为难,帮谁都不是,索性道:“干脆看她自己的意思好了。”这个建议很公平,宁珊跟华嬷嬷也都同意了, 三人便各据一边, 坐等宝钗到来。 立了大功的惜春被以“小孩子不该熬夜, 赶快去睡觉”为理由打发走了, 气呼呼的再次在嘴上挂起了油瓶, 宝钗被留下,忐忑不安的站在璎华公主跟前。因为说好了是让璎华公主出面作保,便由她居中而坐,华嬷嬷坐在她脚边的锦墩上随时准备题词,宁珊则轻松的歪在一边,坐等收成。 璎华公主发挥她一贯直接的作风,干脆的对宝钗道:“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我这儿,我也不拦着,而且还能帮你一把,且说说,你看中谁了?只要你说的出来,我就让我父皇把你赐给谁。” 薛宝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迟迟没有开口。璎华公主等了半天不见回应,以为她不相信,勃然而怒道:“你不信本宫的话?信不信本宫明天就能把你送回宫,让我父皇下旨把你赐给皇上?” 这回薛宝钗听明白了,却激动不起来,她心心念念的大志向被人用这么轻蔑的口吻说出来,她都不好意思承认这是自己的愿望——掉价。 华嬷嬷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薛才人这是瞧不上皇上?”这姑娘长得实在太让她闹心了,当年跟着先皇后天天看那群嫔妃花枝招展都不比现在郁闷。 宝钗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先是想行礼,后来一想,索性狠狠心,直接跪了,趴在璎华公主跟前就求饶:“奴婢是下赐给公主殿下的侍读,自来了这里就是一心伺候公主娘娘的,绝不敢有二心,更没有瞧不上任何人的意思。” 宁珊看三个女人说了半天不到点子上,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里也没外人,你还是诚实点儿好,别错过了大好机会,不然我们可真就把你当奴才用了。”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一个心比天高的人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宝钗习惯性以己度人,觉得没有一个当主子的会容忍手下三心二意,就算是她想买个三等丫头扫院子呢,也得先试探试探这人是不是想攀高枝儿,能不能安心为她所用。故而,宝钗一口咬定:“奴婢一心伺候公主娘娘,绝无二意。若驸马不放心,只管瞧着奴婢日后的行动就是了。” 璎华公主不耐烦道:“你这个丫头生的一副聪明像儿,可怎么就这么轴呢?放着高高在上的主子娘娘不做,非要在我跟前伺候笔墨?那本宫还就不要你了,怎么着?你是想本宫把你撵回家里去呢,还是送回宫里去?”华嬷嬷两眼放光看着霸气全开的自家公主,老怀大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宝钗也有些慌了,她可不想被撵回家去,才来了一天不到就被撵了,她就算回家了也不会有人愿意娶了。可是这当儿改口,不说人家会怎么想,光是她自己也觉得丢人。 幸而宝钗素有急智,眼珠一转,就想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路子,急忙磕头道:“实在不知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但万望公主千万不要动怒,您身子重,若是为了奴婢动气有个三长两短,那奴婢就万死难辞其究了。奴婢不才,不奢望能成为您的心腹,但求能在公主娘娘身边学些个眉眼高低,将来回了家,也不至于没了薛家的颜面,这便足矣。” 璎华公主有些没辙了,直拿眼睛去看宁珊,宁珊皱着眉,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姑娘不能留。话说得太圆滑了,既不反口,又能堵住璎华公主非要耍威风撵走她,而且口口声声是为家族而非自身,忠孝两全。就这头脑,这口才,他家三个丫头加起来才能顶她一个,璎华公主比那仨丫头还单纯呢,身边搁这么一个精明的,要真是忠心不二,那是极好的帮手;但凡有一点儿二心,给人当完梯子就得被一脚踢开。 华嬷嬷见自家公主跟驸马实在不心有灵犀,对眼对了半天都没看明白,急忙揽过话头,诱哄道:“薛才人这般才貌人品,做个奴婢岂不可惜?公主也是欣赏你,才想给你指条通天大道,你莫要不识好歹,赶快谢恩吧。” 宝钗苦笑一声,抬头直视华嬷嬷,道:“我知道嬷嬷不喜欢我,更知道这个府中怕是没人愿意看见我,可我是太上皇送来的,就这么回去了,太上皇面上能过得去?他老人家一个不快,怕是我薛家满门都没有生路了,我只求您老人家赏我一块栖身之地,容我在这里留上一阵子,待时机合适,不消您开口,我自己都会走。” 这话也在理,谁知道太上皇抽起风来会怎么样呢?若他真觉得薛宝钗被退回去是不给他面子,那灭了薛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宁珊和璎华公主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这种情况到底能不能发生。 宝钗见璎华公主迟迟不在开口,料想她是有些动摇了,急忙哀婉恳求道:“只要公主娘娘赏宝钗一个落脚,使我薛家不至因我遭灾,奴婢这条命就是公主娘娘的了。日后但凡您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璎华公主听了,嗤笑一声,随口便道:“行啊,那你就把你娘手上的药给本宫弄来吧。”话没说完,便被宁珊在裙子上扯了一把。可惜仍旧晚了,已经收不回来了。 华嬷嬷“噌”的一声站起来,扯过帕子就想去捂宝钗的嘴,让她不能开口,同时脑海中疯狂转过十个以上灭口的方法,还不忘设定场景,想好措辞。 宝钗也脱口问道:“公主娘娘说的奴婢不明白?什么药?做什么用的?怎地会在我娘手上?”华嬷嬷双眼中凶光更盛,频频瞄向宁珊,只待他一皱眉,立马动手拿下薛宝钗。 事已至此,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宁珊挥手示意华嬷嬷去门口看好,别让人偷听,一面简要的把王家秘药一事讲了一遍。当然,他没有提及自己那夭折的双生兄弟和他们的母亲,只说了东府秦氏的身份和死因,将一切甩到太上皇头上,只说他想替自己的孙女报仇。 宝钗当然不知道太上皇没那么慈爱,光是听说这件事就够她吓个半死的了,再一听下手的是她姨妈王夫人,牵连的是整个王家,而且现在她妈妈和薛家也被太上皇盯上了,当即泪流满面,爬到璎华公主脚边,也不敢去抱腿,只拉着裙角哭道:“实在是冤枉,那贾王氏夫人做的事情,与奴婢的母亲有何关联?奴婢的母亲未出阁前就不受宠,不然也不会被下嫁给商门了。至于奴婢那舅舅王子腾,一贯只和大姨娘要好,对薛家从来都是爱理不睬的,他们合谋做下这桩勾当的时候,薛家还在金陵,实在是一无所知啊……”宝钗是真的要被吓死了,毕竟义忠郡王才死了还没凉透呢,弄死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还历历在目,她可怕薛家也落到那个地步。 这当口,宝钗什么青云之志都没有了,只顾着求情讨饶,求了璎华公主又求宁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什么颜面什么形象,全不顾了,泪如雨下的完全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华嬷嬷见了,反倒没那么讨厌她了——这姑娘是真把她们薛家放在心上,不是嘴上说说的。 宝钗这一哭,两个女人懵了,宁珊却来了灵感,轻喝一声,制止宝钗道:“想保命就别哭了。”宝钗瞬间收了眼泪,满含期盼的看着宁珊。宁珊有些别扭的轻咳一声,道:“你要想薛家没事儿,首先就要证明薛家确实没掺合这件事;再次就是要立个功,这样我要好在太上皇面前提你求个情。” 璎华公主仍旧跟不上宁珊的思路,但却可以在华嬷嬷的提示下懵懵懂懂的照本宣科道:“本宫也可以保证向父皇求情,饶你一命。”宝钗顾不上谢恩,急忙讲条件道:“奴婢这条命不重要,还请饶了奴婢的妈妈和哥哥。”璎华公主胡乱摆了摆手,就当是答应了。 宝钗心中定了一半,抹了把眼泪,主动请缨道:“请给奴婢一些时间,让奴婢想办法从姨娘那里套出些情报来。至于公主和驸马都说奴婢的娘亲手上也有那秘药,这是真的不知道的,也从未听说过。只是奴婢保证,若有,一定设法弄来。若没有,也定会想办法问出来看王家是否还有。” 宁珊点点头,暗道:这姑娘果然聪明,跟她说话可省力多了。虽然说是靠着神来一笔把她吓唬住了有些胜之不武,但先把事情办好才是要紧,大不了以后多补偿她一些,让太上皇给她封个高位也就是了。当下想通了,便道:“你且先起来,把眼泪擦一擦,今晚回去好生想一想,明日让公主派人送你回去,你看你都需要些什么,要哪些人帮你,一次想清楚,说出来,早些把事情办好,咱们彼此都轻省些。” 宝钗被华嬷嬷扶起来,一边拭泪一边道:“明日还请公主先派人去通知奴婢的母亲,告诉她奴婢如今做了侍读女官才伺候公主。再过一日,奴婢再回去,只说是公主娘娘给了恩典,许奴婢回家探望母亲,那时候,母女单独相处,许多话才好问。” 华嬷嬷见这姑娘已然被策反,口气顿时亲切了三分,安抚她道:“公主是极和善的,你只需忠心不二,等这事儿办好了,必然会有嘉奖。”华嬷嬷本来还想说保证到时候送她入宫做妃子呢,可宝钗已经被吓破胆了,只盼早日离开京城,离贾王氏远远地,别被她带累了薛家。当下也顾不得修辞,急忙请求道:“待这事结束,只求公主放奴婢回家,届时薛家回归原籍,再不上京了。” 璎华公主还在琢磨怎么送她入宫呢,也没反应过来,只按照自己的思路道:“回原籍?那你想省亲可就难了。”后妃省亲本来就是几朝都难得一见的,而且也只有在京的才能省亲,家远的就只能眼巴巴看了。 宝钗哭笑不得,她哪里还敢去掺合皇家的事情?什么青云之志也没有命重要,何况还不是她一人的命,就算不考虑薛家旁的人,她也得管她妈妈和哥哥呢。素日那些大志向,在皇家面前就像个笑话一样,人家动动小手指就能按死她,可笑她还一直做着白日梦呢。 一连两日的大起大落压在这个十几岁的姑娘身上,还没彻底垮掉已经是奇迹了。现在的宝钗已然大彻大悟,若是身后有个高僧推一把,立地成佛也不是难事儿了。宁珊觉得有些抱歉,毕竟这还是个小姑娘,比他妹子也大不了多少,虽说心眼子多了一些,可人不坏,他们一家子这么欺负人家实在有些过了。 璎华公主虽然没有欺负人了的自觉,但看宝钗哭的都快脱水了,也心有不忍,道:“你不用回公主府了,先在这边住下吧。” 华嬷嬷自动自觉拉开门,边往出走,边道:“我这就去找大姑娘给她安排。” 宝钗也很自觉:“奴婢一定尽快把这件事办好,而且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碍眼。”她也知道,就凭自己这个长相,搁在哪个身怀六甲的主母跟前都是不讨好的。经过这件事,她算是彻底把那些高远志向都丢开了,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她还是先顾好自己和薛家满门的小命才是要紧。 宁珊摸摸鼻子,总觉得今天发挥的有些过了,平白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快成了个鹌鹑着实有些难看,讪讪道:“日后薛家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能帮把手的绝不推辞。” 宝钗笑了笑,轻声道:“宁大爷,还要多谢你,让我看清了也想通了。” 宁珊越发不好意思了,欺负贾赦和贾琏乃至贾珍贾蓉贾蔷加起来都没这么尴尬的:“薛姑娘,你还小呢,未来不可限量,别就这么灰心,日后定有大好前程呢。” 宝钗果断拒绝道:“您是说给皇上做妃子?算了吧,人各有命,那不是宝钗的命,不敢想了。” 璎华公主今天到现在才终于听懂一句了,她神烦宫里那些妃子,最乐意听瞧不上她那皇兄的人,何况宝钗还是她欣赏过的,当即笑道:“那你就安心给我当侍读吧,将来瞧上了哪家才俊,我替你说合。” 宝钗微微一笑,也不当真,告退而去。 第166章 乱世之前 公主府派出了几个內侍,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薛家, 把薛宝钗的下落交待了一遍。薛姨妈又是惊又是怒又是郁闷暂且不用说,王夫人却十分趁意, 甚至都后悔没有顺便把探春也一起扔过去算了。 又过了一日,宝钗被送回梨香院,对外的说法是公主有孕在身,暂时无需侍读, 怜悯女官与家人分离, 叫她暂且回家居住, 待日后需要伺候再入府。 薛宝钗来去匆匆, 上到贾赦邢夫人,下到迎春黛玉惜春, 谁都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呢,这人就已经不在眼前了。贾赦是抓心挠肝的想知道究竟, 顺便还很好奇,就凭薛宝钗那个姿色,为什么自家大儿子竟没看上眼;邢夫人和惜春则十分趁意;迎春不愠不火的照旧管家理事,对于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表现的视若无睹, 偶尔空闲了才拉着黛玉悄悄讨论这件事。 黛玉好奇心颇重, 兀自猜测了不少理由,可是又都不能做准。她虽有心去跟岳嬷嬷撒娇打听, 但后来得知那日岳嬷嬷不曾在场, 只有华嬷嬷陪着宁珊和璎华公主夫妇, 当即便歇了念头——岳嬷嬷还肯宠着她们, 华嬷嬷可就不好说话了。 宫中,甄太贵妃已经过了大内偏宫二十一日的停灵之期,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准备启程请灵入先陵。本朝太上皇为自己修建的陵寝地名曰孝慈县,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前前后后少说也要一月光景。 太上皇和皇上自然不用去送陵,但六王爷和七王爷并皇上那几个成年了的皇子却都得去,除此之外,但凡有爵位官位在身却无需日日上朝点卯的朝臣并一众在宫中陪着守灵的诰命敕命也需得一同前往。 宁珊家里照旧给璎华公主报了产育,免于送陵; 贾赦和宁珊都要上朝,也不用去; 邢夫人却没有理由,只好不甘不愿的独自前往。惜春前次跟着入宫溜达了一圈,还在兴头上,这回倒是主动请缨要去,但没人同意,小孩子眼睛最干净,往那种地方去容易撞客,岳嬷嬷把人圈回来,让迎春拉着她一起学管家,拘着不许出门。惜春不高兴了好几天,直到迎春把她领去隔壁公主府游园,让她随意作画,这才忘了出门的事情。 荣侯府那边贾琏要上朝,也无需送陵,但凤姐儿却得去,正好跟邢夫人搭伴儿,为此,巧姐儿被送到了护国公府,由黛玉负责照管。黛玉便日日领着她去给璎华公主请安,心里想的却是想借着巧姐儿给公主送一个女儿。都说见男得男,见女生女,黛玉还记着太上皇想抢宁家的孩子呢,因此一心盼着璎华公主生个女儿出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大观园那边只有史太君一个必须得去,幸好有东府的尤氏陪着伺候,这才没有去找邢夫人并凤姐儿的麻烦。王夫人守着大观园,薛姨妈守着荣侯府,姐妹两隔着一道墙,各自心事重重,郁闷难当。 王夫人郁闷的是她的敕命和元春至今未能怀上龙子,而薛姨妈则是在郁闷宝钗被选为公主侍读,送出宫不说现在还给送回家了,看这个架势,当嫔妃基本无望了,想跟着驸马做小都没多少可能。 宝钗倒是淡定了许多,自从回到家里就紧锣密鼓的催促薛姨妈整理家业,一面又派人去寻薛蟠,让他速回金陵老家,重新置办家产,安家落户。薛姨妈不明就里,还不肯走,只说京中有娘家有娘娘,她们住在这里才有靠山。宝钗便假意哭着说自己成了过去小姐妹们的奴才,跌了面子,在京中住不下去了,定要回去金陵。 薛姨妈心疼女儿,暗骂了王夫人和元春母女俩不下十回,又拼命安抚宝钗,甚至把她和王夫人早前私下商量的跟宝玉做亲的事情都告诉给宝钗了,意在向女儿保证一定给她找一个品貌双全的贵婿。可宝钗一早就没看上宝玉不说,又对京中掺合进皇家的生死吓破了胆,执意要回金陵。母女俩争执不休,家业迟迟整理不下去,倒是宝钗私下里派了管事去找薛蟠已经有了眉目。 急于跑路之余,宝钗也没忘了身负重任,旁敲侧击的向薛姨妈打听过去王家执掌海贸的事情。薛姨妈脑子不算灵光,对女儿更是毫无戒心,没几日便被宝钗问出了她知道的全部事情——王家果然趁着海贸的便利,私下里跟外族往来交流,王家库房里放着不少外藩之物,因为稀少,价值极高,许多甚至是寻常王府里都找不出来的镇宅之宝。 但也拜薛姨妈脑子不快又不受宠所赐,对于王家真正的□□,她不说一无所知也好不到哪儿去。宝钗起先还小心翼翼的试探,后来发现薛姨妈知道的似乎都不如她多,便索性放开了说,直接将那秘药的药性都讲了出来,薛姨妈却听得一直笑,只说世上哪里有那样不知不觉便叫人虚弱致死,连太医御医们都查不出的□□来。还说宝钗是不是瞧了什么野史话本,那些书都不好,不要多看,免得移了性情。 宝钗忧心忡忡,一方面怕自己完不成任务会有杀身之祸,一方面则是心疼母亲和姨娘同为王家女儿,可舅舅王子腾并当年的外祖父外祖母实在偏心,只宠着大女儿,把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她,却让自己的母亲下嫁商户,穿不得凤冠霞帔,当不上诰命夫人,还连带的自己和哥哥一辈子低人一等。 另一方面,宝钗也很高兴薛姨妈一无所知,这样就算将来皇家要追究责任,他们也能摘出去了。只是要从那个心机深沉手段也狠辣的姨娘口中套出消息实在困难,饶是宝钗素来自傲聪慧过人也不敢保证能斗得过王夫人。可是若不从她那里入手,谁知道王子腾什么时候才会回京?干等着他更加不切实际。 没奈何,宝钗只得重回大观园,一面小意殷勤的讨好王夫人,一面伺机从她口中套出些话来。那探春原本见宝钗入了宫,还一心羡慕,可没几日便听说她非但没做成嫔妃,还被打发出宫了,一时又庆幸不已,只道自己没有同去反倒是好事儿。若不然,只怕这会儿也被打发出来了。只是过后想一想,仍旧不平自己没得着那么一个机会,入不得宫,见不到贵人,得不着赏识,她的终身就还要捏在嫡母手中。原先探春还抱着讨好了王夫人,给自己求一个前程的念头,在见识了王夫人的阴狠之后也心生怯意,只是除了王夫人,她也没有别人可以指望,因此还得忍着惊惧之心,越发讨好不休。 彼时大观园中虽走了迎春惜春并黛玉,但新来的几个姑娘仍不时入内居住,倒也还算热闹。只是宝琴自史太君去送陵之后便挪出了蘅芜苑,跟着名义上的干娘王夫人住着。湘云也因为史侯夫妇都要跟随送陵而被送到了大观园,探春不再学宫规了以后便从王夫人的上房挪回到秋爽斋里,湘云便跟她住在一起。 邢岫烟本来被安排在宝钗时常空出的缀锦楼中,这会儿宝钗回来了,她便想搬走,宝钗苦留不已,竟走不成,便一同住下了。宝钗每日里往来于缀锦楼和梨香院,时常对薛姨妈提起邢岫烟,竟让薛姨妈动了把她说给薛蟠的心思。 然而转念又一想,只觉不配,可巧宝琴过来请安,薛姨妈一下子就想起了她那同胞兄弟薛蝌,顿觉十分般配,便起了说合两人的心思。只是时下正值国孝,也没人敢提,遂放在心上,却暗地里嘱咐宝琴多同岫烟往来,只说让她帮着宝钗照顾岫烟,未提的太明。宝琴本来也喜爱岫烟的人品性格,又有薛姨妈的嘱咐,便时时来往,偶尔还同宝钗一道邀请岫烟往梨香院去。 时间一长,王夫人也注意到了,却只当薛姨妈是看中了岫烟,要说给薛蟠,心中不屑,嗤笑她到底是商妇,眼光卑微,一个贫家女也当宝贝似的,一面又暗暗瞧不起薛蟠为人,只觉得即便有好的他也配不上。不过这倒是无意中救了探春一把,因为原本王夫人是想把探春这个碍眼的庶出丫头折价卖给薛家的,她才不管薛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呢,横竖他有钱,一个庶出的贱丫头,换些钱来让她的宝玉娶妻更加体面,也是她的造化了。 探春逃过一劫,宝钗却又被王夫人惦记上了。却是王夫人想弄薛家的钱,又没了探春这个借口,便再度打起了宝钗的主意。要说薛家刚来的时候,她也是瞧不上宝钗的,嫌她商户出身,配不上她那衔玉而诞又有着贤德妃姐姐的宝玉。可随后这几年里,他们二房就跟撞了邪似的每况愈下,娘娘的妃位被贬了,贾政的官职被撸了,她的敕命被夺了,连原本住的好好的荣禧堂都不是他们的了,沦落到如今阖家挤在一个园子里,倒要比之前更捧着那老不死的贾史氏。 可是再看看薛家,虽说仍旧不如当年的光景,可钱财还是足足的。那薛蟠跟着大掌柜出门历练,究竟学的怎么样虽不知道,但后来的薛蝌却是个能拿事儿的,眼看着他帮扶着薛家的买卖。再有便是薛宝钗,进了一趟宫,一遭成了有品级的女官,虽说她也没瞧上这么一个女官的位置,更因为薛宝钗不是跟着其他公主,而是伺候那个跟他们家有仇的宁珊的媳妇,王夫人心里越发膈应的同时也少了几分敬畏。但终究这个身份配现在的宝玉已经不低了(其实这时候已经是贾宝玉配不上薛宝钗了),王夫人遂自以为宽厚的决定看在薛宝钗是她妹妹的女儿的份儿上,勉强给她这个荣幸。 自作主张的王夫人便时不时的叫宝钗去怡红院跟宝玉香亲香亲,宝钗当然不愿意,可是碍于还要迷惑王夫人,从她那里弄出药来,也不好十分拒绝,便得不情不愿的去跟宝玉说会儿话。宝玉不会看人眼色,也不知道薛宝钗心里厌他,每常见了仍是兀自疯疯癫癫的,宝钗嫌烦,便日日拉着湘云陪她一道。湘云跟宝玉一样都是人来疯的性子,两人凑在一处便是大说大笑的,一点儿不背人,倒让宝钗在旁边把王夫人屋中的人员派系分布听了个了如指掌。 再有便是贾环也帮了不少忙,他如今跟探春一道被王夫人拘着抄写经文,时常出入上房,对那边很是熟悉。宝钗托他去找王夫人私藏的东西,并不说清楚,只逗起他的不平之心,撺掇他寻王夫人房中的大丫鬟给他偷拿些从不见人的好东西。贾环虽然跟探春一母同胞,却没有探春的心眼儿,又被他那粗鄙泼辣的姨娘教的十分小家子气,最爱占便宜,平常没人撺掇,他还时常眼巴巴的盼着王夫人房中唯一一个跟他要好的大丫鬟彩云帮着偷摸些上等的吃食出来,这会儿还哪里经得住旁人言语挑唆?磨着彩云偷了好些东西出来,小锭的金银锞子、上进的荷包香囊等不算,还弄到了一瓶玫瑰露和一包茯苓霜,兴致勃勃拿去跟宝钗献宝,只把她弄得哭笑不得。 从宝玉那里问不出东西来,让贾环去偷也没个结果,宝钗两条路都断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得斟酌着下个月往公主府里去请安该如何措辞,一面又趁着薛姨妈不备,将她房中一干事务分批次的细细搜捡一遍,却的的确确没有什么药物方子之流,倒是瞧见了自己那张冷香丸的药方,被薛姨妈收拾的干干净净,放在好几叠压箱底的衣料间夹着,保管的十分妥帖,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到了正日子,宝钗登车去往公主府请安兼汇报。璎华公主正害喜,也不愿意听宝钗解释,只把人撵回去,叫她尽快。宝钗愁绪万千,还想找迎春或者黛玉讨个情儿,却不巧,黛玉因为换季,又病了,正在调养。迎春则一面管家一面照顾巧姐儿,忙的腾不出空儿来,只打发司琪去跟宝钗问有什么要紧事。宝钗没法跟司琪说,只好讪讪的随便找个借口,说等邢夫人回来以后让司琪去通知她,她妈妈有话想跟邢夫人说。司琪答应了,回去转述给迎春,宝钗则怅然离开,回家继续绞尽脑汁去了。 宁珊本也没指望宝钗一两个月就能得手,反正如今太上皇忙着借丧事清理后宫,放出去了不少宫女,连一些年老的内监也都打发到皇庄上去了。折了皇上多少心腹不算,他自己旧日常用的人也撵了不少,但凡有些嫌疑的,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都处置了,一时间闹得宫中人心惶惶,也顾不上琢磨旁的事情,当然更没空算计宁珊了。 宁珊果断趁着这段时间,暗中派亲兵往北疆和海疆都传了信去,叫两方的统领各派一部分精兵守在京郊一带,只等宝钗得手,太上皇开始跟当今对撕,皇位更迭的时候用来保护自家,免得被牵连进去。 黎老将军和管着海军的小将云海收到宁珊的密信,都毫不犹豫的派出了精兵强将,携带新种粮做成的便携粮草往京中进发。一边先打发了一万人上路,同时又加紧训练,各自又点了两万兵马,准备随时增援。这也是托了宁珊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禁军的福,不然这么点儿人马可未必够用。 但现在禁军已经被宁珊收服了,四大京营又因为两皇倾轧,京营节度使三两个月就换一回而闹得乌烟瘴气,各自为政,短时间内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而且京营的将士基本少有机会真正上战场,一对一打起来,宁珊那群浴血归来的精锐完全可以碾压,就是一对二也能轻松拿下。一对三则基本不会发生,四大京营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兵马,还得算上到时候基本全体出工不出力的禁军,可以说,若两皇真的撕破脸面开始最后争斗,宁珊想趁乱控制了京中都不是问题。如果两皇的斗争再牵扯进去百姓,闹一个天怒人怨,宁珊基本就可以接手皇城准备开辟新时代了。 眼下宁珊还没准备自立为王,但他也受够了这一朝皇家人的愚蠢贪婪和短视了,他想等璎华公主生了孩子,便去找太上皇要一道旨意去常驻边疆,当一个将在外可以不授君命的自由的将军。或者实在不行,干脆就出海,去已经收复了原茜香国领地也不错,天高皇帝远的,想干什么干什么。他从小在边城长大,习惯了无拘无束,靠实力说话的生活。回京之后这几年基本都在看两皇的闹剧,早就疲劳了,何况以自己如今的地位,也算体验完了位极人臣的滋味,重振了宁家的威名,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后代,也该准备急流勇退了。 第167章 深入虎穴 皇宫和京城还没有乱起来, 贾家就先乱了。 史太君不在家,王夫人又无德且不尚才, 管起家来事倍功半, 甚至一些自恃体面的老仆堂而皇之的阴奉阳违起来。 贾环央求彩云帮他偷东西成了一个起点, 王夫人房中但凡有些体面的大丫鬟全开始拿着房里的东西送人情,有点儿年纪已经懂事了无不想离开这一房。现在的二房简直没有让大丫鬟们流连的余地了, 除了宝玉还算有点儿吸引力,但他房中的漂亮丫鬟已经太多了, 还有王夫人送过去的金钏儿, 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再出一个姨娘预备役了。 与其留在已经坏了名声的王夫人房中,将来嫁人都不好挑, 大丫鬟们纷纷倾向于挪到清闲又体面的老太太房中。还有一些二线的丫鬟的眼光没敢放那么高的, 都普遍瞄上了大奶奶李纨那里,盼着过几年可以放出去嫁个体面的管事。这些都够不上的, 还剩下的便只有往姑娘们身边使劲儿了。 现在跟着王夫人住的干女儿宝琴成了第一候选人——近水楼台, 人又和气,家资巨富,虽说是皇商世家,比不得有爵位的人家, 可是现在的二房哪里还有爵位做盼头?说的客气点儿叫国公后人,宫里还有个娘娘做靠山, 可若是说的直白点儿那就是裙带关系没蹭好, 爬到半路上不去, 而且宫中的那条裙子还有年老色衰之嫌。这直接导致二房的正经小姐探春的行情远远不如宝琴。 再其次便是宝钗, 很多丫鬟自宝钗来了就很推崇她,觉得她平易近人,温柔和气,手上还大方,而且宝钗家比宝琴还有钱,跟着她几年,少不得赏了身契还能得一笔钱,回家买房置地也便宜。宝钗唯一输于宝琴的地方就在于她不如宝琴好勾搭,结果就在丫鬟们决定好之后,忽然发现宝钗就像配合她们似的,开始频繁来往于王夫人房中和梨香苑了。 丫鬟们左右为难了一阵子就发现其实不用太为难,因为宝琴常常跟宝钗一起行动,她们抓到机会讨好谁都行。可宝钗却有点儿闹心宝琴总跟着她,想套王夫人的话可不能带个同伴,上个月没个结论她都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这个月再说不出个究竟,只怕公主就要怒了。 宝钗极力把宝琴往其他姑娘那里推,可宝琴虽然跟大家关系都不错,但到底还是跟宝钗才是堂姐妹,有她在便习惯性的先找她。宝钗没辙,只好去宝玉那里有意无意的提些诗社、酒会之类的话题,让宝玉去张罗热闹,好趁机把宝琴甩开。 宝玉果然喜欢这个,他这阵子过得一直不怎么顺序,贾政上任前给他布置了一堆功课,他最喜欢的林妹妹又搬走了,三妹妹和宝姐姐跟着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学规矩,也不陪他玩儿,新来的姐妹们性子还没混熟,他也不敢太放肆,结果里里外外就只有湘云一个陪着他疯,久了也就无趣了。这当口宝钗提起玩乐之事,宝玉乐的原地直蹦。 王夫人不愿意宝玉玩儿的对象只限于黛玉,只要黛玉不在,宝玉想跟哪个姑娘玩儿王夫人都不会过问的。至于外面国孝之中,人人都要面带哀痛之色,官宦之家豢养优伶戏子的,也大多遣散了,可大观园里照样养着一班十二个小女戏,只是令她们暂时不唱了罢了。故而宝玉想吃喝玩乐这种小事在王夫人眼中更是无伤大雅,只嘱咐了两句不可多喝,以免伤身便命厨房替他们准备酒菜了。 宝钗见状,推推宝玉,对他使了个眼色,又娇俏一笑。宝玉满心欢喜,拉着王夫人的手撒娇道:“单是我们玩儿,太太未免寂寞,不妨同儿子一道。” 王夫人见儿子惦记她,心满意足的笑道:“我老天拔地的,可不跟你们一道闹腾。” 宝钗见机插话道:“姨妈不如去找我妈妈说笑一会子,再带上彩云彩霞,打会子牌也不错。”她早就跟宝玉商议好了,要把王夫人支走,让她跟薛姨妈去作伴,免得她们放不开玩儿。宝钗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给宝玉好脸儿了,这当口忽然转了态度,跟他有说有笑的,宝玉被迷得七荤八素,早已顾不得想其他了,只听凭宝钗指挥。 王夫人本也有意让宝玉肆意痛快一阵子,就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真如宝钗所愿的带走了彩云彩霞,只留玉钏儿看屋子。宝钗见状,便授意宝玉把他房里的大丫鬟也放了假去玩儿,金钏儿便来找玉钏儿玩,姐妹俩聊着聊着也就顾不上看屋子了。 宝钗暗暗趁意,当下打定主意,要尽快灌醉众人,自己也装醉,好伺机去搜王夫人的屋子。这件事一个人干很困难,宝钗不得已,只好把一部分事实吐露给心腹大丫鬟莺儿。莺儿是从小就跟着宝钗的,且没有家人在身边,因此一心一意跟着薛家,让她知道倒是不会有泄密的危险。 本来贾环要在,是可以帮上忙的,甚至不需要跟他说明缘由,他就会乐得去祸害王夫人的东西。但不巧,这一日是贾家的家祭,贾琏一下朝就领着贾环和贾兰往铁槛寺去烧纸祭柩了,贾蓉今日不当班,早起就去了护国公府接贾琮,贾赦则因为着了凉,身子不适,这回就不去了。等贾蔷下了值,连同族中几个同辈青年一起去了,预计晚上才回来。宝钗可不指望她妈妈能拖住王夫人直到晚饭后,便只好不等贾环回来,带着莺儿两个亲自动手。 一时宴席齐备,却无酒水,宝钗心急不已,没有酒她可怎么灌人。幸亏宝玉吵嚷的比谁都早:“怎么不拿酒来?” 底下一个婆子回道:“我的哥儿,现在这个日子谁敢吃醉了去?” 湘云不快道:“咱们不过在家里玩闹罢了,又不是去外面吃酒,哪来那么多啰嗦。” 李纨急忙拦着:“都消停些吧,等老太太回来了,你们吃一坛子去我也不管,这时候可收收吧。”李纨年纪最长,又是大嫂子,她发了话,宝玉也不好硬闹。 宝钗见状,只得出面拉住李纨,笑道:“云妹妹说的有道理,咱们不过家中小宴,松快松快罢了,谁还能真吃醉了不成?大嫂子便是不瞧着我们,也别拘着琴儿,连老太太在家都说不叫管着她呢。”宝琴不明就里,但见堂姐转了性子一般这么想吃酒玩乐,也不好拆台,便拉了拉宝玉的衣袖,示意他去撒娇。 宝玉果然缠的李纨答应他们吃酒,只是李纨怕他们真的喝醉了,执意要看着他们,免得出了什么意外,王夫人肯定会拿她是问的。宝钗扼腕不已,有这么个镇山太岁在,还是要坏事,只是也不好再出头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下,酒坛子搬了上来,湘云和宝玉带头,没一会儿就闹腾开了。宝琴也是好热闹的性子,李纨的两个妹妹李纹和李绮年纪也小,没多久也被吸引过去了。岫烟相对而言要娴静很多,但她也老实,随便指个借口就能打发了。宝钗为了尽快装醉到王夫人房里去歇息,一反常态的主动祝酒,挖空心思找些有趣儿的游戏,又频频输掉,被罚了不少酒。宝琴暗暗纳闷,只觉堂姐今日实在反常。 李纹和李绮玩儿了一会儿便被李纨叫人送走了,今日李婶娘说了要接她们姐妹去舅舅家小住。姐妹俩一退席,李纨也放松了不少,说到底,她不愿意众人在国孝期间饮酒作乐怕的还是坏了李家的名声,现在没有李家的姑娘了,她也便顺水推舟,放任众人去胡闹了。 湘云是第二个退席的,她是喝多了,跑去外面醒酒的功夫睡着了,还是探春想着把她找了回来,又做醒酒汤给她喝。但湘云还是晕乎乎的,宝钗见她那般模样,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也假装醉酒头晕,拉着宝琴,直说要往她房里去躺躺。 宝琴虽然跟着王夫人住,却不住在一起,不比史太君是老寡妇一个,可以让宝琴睡在自己屋里。贾政虽然三五个月不往王夫人屋里去,那位置也还得给她留着,故而宝琴是住在厢房里的。宝钗装醉,去宝琴屋里小憩,宝琴本想陪着,却被莺儿给劝出去了。又想留个丫鬟伺候,也被婉拒了,宝琴也没多想,又有探春拉着,便又回到前面去了。 屋中只剩宝钗主仆两人以后,宝钗从床上坐起来,把手里藏着的一块刚才拿给湘云醒酒用的醒酒石含进口中,莺儿帮她揉着太阳穴,好半天才彻底清醒镇定下来,主仆两个蹑足步出房门,静悄悄往王夫人的正房潜进去。 王夫人的房间不大,而且十分朴素——她的私房基本都赔了迎春的嫁妆,从黛玉那里坑来的东西大多都用在装饰大观园上了,她分到的也不多。这倒是方便宝钗和莺儿翻箱倒柜了,主仆俩先是一个动手一个把风,可是工作量还是不小,没办法只好一面留神外面的动静,一面一起分头动手。 玉钏儿和金钏儿姐妹俩就坐在耳房里说笑,彩云彩霞跟着王夫人去了梨香苑,剩下的小丫头子都是扫院子跑腿儿的,轻易不敢靠近上房。这时候只要没有外人突然进来,宝钗和莺儿的行动基本还算安全。莺儿负责搜柜子箱子,因为搜完还要再整理回原样,这种技术活儿不是大小姐能干的。宝钗就负责梳妆台上的匣子盒子,很多大家闺秀的梳妆台都有暗格,宝钗主攻这方面,结果还真找出了不少,但没有药方子,全是王夫人放贷的票据,还有些当铺的收条,宝钗一面仔细翻看,唯恐遗漏,一面咋舌不已,王夫人这贷放的可不小,这么大的数目,这么短的时间,收款的时候必然要难,一旦把人逼急了只怕要出事儿。 两人粗粗搜了一圈,没见着正主儿,但也未灰心,毕竟这才是一间正房,两旁还有厢房呢,那也是王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个佛堂,王夫人号称虔诚,日日都要去烧香,放在那里也未可知。只是一日之间难以搜完全部的地方,宝钗必须立刻决定下一处去哪里。 莺儿焦急的等着宝钗拿主意,宝钗左右为难,拼命把自己代入王夫人,试图推断出东西可能放在什么地方,但这很有难度。莺儿小声叫道:“姑娘,快拿个主意,再拖下去,我怕玉钏儿就要回来了。” 宝钗心烦意乱,咬牙道:“先去佛堂。”虽然佛堂应该是清净之地,不该放污秽之物,但谁知道王夫人是不是抓住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反其道而行之呢。莺儿听话,宝钗一声令下,她扭身就跑进佛堂去了,没敢对菩萨不敬,趴下磕了个头,就地就开始搜捡蒲团跪垫儿。 宝钗则把一干香烛炉台全搬动一遍,试图找到藏东西的暗格,然而这回一无所获。莺儿也把台上地下的织物全捏了一遍,除了不敢拆开,也检查的翻来覆去的了。然而若是药包也许还能捏出来,就怕王夫人手上的是一张药方,那只要缝到垫子里面,就谁也摸不出来了。 莺儿眼巴巴的看着宝钗,等她示下,宝钗真有心让莺儿把垫子都拆开看了,可是时间不够,情急之下喝命莺儿道:“那蒲团跪垫的式样花纹都记住了,回去做了一模一样的,咱们把东西换过拿回去找。” 莺儿苦着脸道:“好姑娘,你瞧瞧这里有多少东西?每个又有多大?咱们怎么偷梁换柱啊?” 宝钗话一出口也知道不对,懊恼的跺跺脚,却也想不出办法来。偏莺儿又催道:“好姑娘,咱们是不是该走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外洋泊来的怀表一瞧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再略等一钟茶的功夫,只怕玉钏儿就要进来收拾整理,准备摆饭了。” 宝钗狠狠一咬贝齿,下定决心道:“你回家去,设法让妈无论如何留下姨妈吃酒。” 莺儿大惊:“姑娘,那你呢?” 宝钗一手虚扶上观音像,斩钉截铁道:“我留下,继续找,你只要在她们散席之前跑回来告诉我,届时咱们一道回去琴丫头的屋里就行了。” 第168章 身陷龙潭 莺儿哪里敢留下自家小姐一个人, 干的还是在别人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勾当,吓得一径劝说道:“姑娘回家去吧,我留下搜。” 宝钗断然道:“你若是被人发现会死的。”在公主府里转了一圈,宝钗学会了换位思考——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容忍不了奴婢翻天到自己头上, 不管是什么原因, 何况王夫人本就心狠手辣。 莺儿含泪哭道:“姑娘被发现了就没事儿吗?名声可就全完了。” 宝钗苦笑一声:“这样正好,她就不会想让我嫁给她儿子了。”宝钗早已打定主意,要回金陵去, 一辈子也不上京了, 那么在大观园里有没有好名声也没那么重要了。横竖以贾家这日薄西山的势力,想把她的坏话传遍京城都不容易, 根本够不着金陵。更别提四大家族里只有薛家一直驻守金陵, 其他三家在那边留下的都是不成器的分支, 薛家在京中不够看, 回到金陵,其他三家加起来也不够看。 莺儿见宝钗意定,且她们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便不敢再耽误, 狠狠一抹眼泪跑走了。 回到梨香院,莺儿悄悄跑回自己房间, 匆匆洗净脸, 确保不被人看出慌张失色以后再度绕回前院, 假装刚回来的样子, 让小丫头去传话, 把薛姨妈的贴身丫鬟同喜同贵唤出来,笑着道:“姑娘她们那边吃着酒,也惦记着家里太太和二太太,因此叫我回来瞧瞧。” 同喜笑道:“姑娘孝顺,太太知道了必然高兴,不过妹妹还是晚些再进去的好,这会儿两位太太正在屋里歪着谈天儿呢。” 同贵窃笑道:“说的好像是姑娘的事情哦。”她们太太有意跟二太太亲上做亲的事情瞒不过贴身丫鬟,同喜同贵比宝钗和莺儿都要早知道王夫人最近重新起了撮合宝玉和宝钗的念头。 莺儿心烦意乱,心道:我们姑娘压根儿没瞧起那位宝二爷。气得只拿话支开道:“可不敢乱说,当心姑娘恼了。” 同喜同贵脸色一白,她们也知道宝钗看着温和,其实御下极严,别看她时常撒钱去打听贾家的事情,却最厌自家下人嚼舌根,给她看见了,轻则口头训诫扣除月钱,重则打发到外院去,再不许进上房,故而薛家的下人在规矩上其实是比号称钟鸣鼎食之家的前荣国公府强上许多的。 莺儿吓唬住了两人,稍微解了些气,索性狐假虎威的指挥道:“要让我不跟姑娘说这事儿也容易,你们替我伺候好了太太和二太太,让我歇歇腿脚,我就不说。” 同喜同贵一听连连点头,这本来也是她们分内的事情,用这个换人情真是太划算了。莺儿指挥两人去备酒菜,送进去给薛姨妈,就说是宝钗的孝心。薛姨妈乐的在王夫人面前炫耀自家女儿,当即就拉着王夫人,亲自倒酒,定要跟她喝几杯。王夫人推辞了一下,说该回去了,莺儿心里着急,一把夺过同贵手上的下酒菜,掀帘子就进去,对薛姨妈笑道:“太太,这是姑娘从书上看来的菜谱,奴婢亲手做的,您请尝尝。” 薛姨妈见是莺儿,莫名不解:“你怎么在这儿?姑娘回来了?” 莺儿笑道:“姑娘跟宝二爷他们玩儿在兴头上,多喝了几杯,正在琴姑娘屋里歇着,我回来替姑娘拿件替换的衣裳。” 王夫人听见众人陪着宝玉,玩儿到喝醉酒,也十分满意——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围着她儿子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遂笑着对莺儿道:“也罢,只叫他们今日都尽兴吧。你回去告诉金钏儿一声,说我就不回去了,省的孩子们见了我就玩儿不起来了。” 莺儿心中暗喜,急忙不住口的恭维,她跟着宝钗也有十年了,宝钗为人处世那一套不说学个全也有五六成,这会儿又是有意奉承,哪有不趁手的?薛姨妈也被她挑起了性子,没口子的开始夸奖自家女儿,捎带着也没忘了提起宝玉的好处。王夫人的话头被引了出来,两人边谈边喝,眼看着拖延时间可以顺利进行。 莺儿退出来,随便找了一件外衫,用包袱裹了,抱着又回园子里去找宝钗。路过众人小宴的红香圃,还特地侦查了一下情况——湘云又喝的半醉了,李纨正在劝,想把酒杯夺过来,湘云不给,姑嫂俩纠缠成一团;探春和宝琴则还好,不过面上有些微红,正凑在一处说亲密话儿;宝玉在丫鬟群中撒痴卖娇的拉人配他玩儿,看情况都没有想去把宝钗再拉出来的意思。 这倒是又安全了一层,莺儿急忙跑回去给宝钗汇报。这段时间里,宝钗已经把小佛堂里的每一寸墙角和地板都敲遍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莺儿检查过的蒲团和拜毯、跪垫她也又重新捏了一回,除了看出来每样都有八成新,其实没怎么太用过之外,也一无所获。 不过这倒是坚定了宝钗的推测——这小佛堂一看就不是用来虔诚念经的,可王夫人却几乎每天都来,肯定有古怪。只是找不到古怪的地方在哪里?宝钗一寸寸扫过佛堂内的摆设,她已经把能搬动的东西都摸过一遍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观音像了。 要对菩萨像动手,宝钗还是有些畏惧的,但也强不过全家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的恐惧。只是这观音像约莫半人大小,又置于齐腰高的石台上,宝钗爬不上去,只能把台子和观音像的脚部摩挲了一回。 正好这会儿莺儿回来了,宝钗急忙叫道:“快来帮我。” 莺儿扔下衣裳包裹小跑过去,在宝钗的帮助下爬上石台,从上往下开始在观音像上一寸一寸的摸过。 宝钗仰着脸看着,不时指点莺儿落下的部分。可是连观音像的衣褶儿都检查过了也没发现异常,莺儿收回手,肯定的道:“姑娘,观音像是一体的,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宝钗道:“你可查看仔细了?” 莺儿道:“绝不会错的。” 宝钗无奈道:“看来还是我猜错了,罢了,你先下来吧。” 莺儿答应了一声准备下来,手下意识的扶在观音像的头顶,腿上用力就想向下跳。 宝钗正低头思索下一处去哪里,没看见莺儿的动作,还兀自跟她说话:“白白得罪了菩萨,也没个理论,回去定要拜一拜咱们自家的观音像,磕几个头,陪陪罪才好。” 莺儿本来就因为爬到观音像台子上而忐忑不安,一听宝钗这话,心里一慌,脚下一软,没跳下来,身子一歪反倒一头撞在了观音像上,只痛的“诶呦”一声,都已经做好了碰破头的准备了,却不料,观音像竟然被她撞得平平向右侧移了开去。 宝钗一愣,随即冲上前去,把莺儿拨到一边,探头去看观音像原先所在的地方。只见那里空出来大约一个盘子大小的石洞,就雕在石台上,深度不浅,里面叠放着好些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匣子,颜色花纹都各不相同。 莺儿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从台子上下来,也趴过去研究。这当口,宝钗已经把第一层放着的盒子都打开了,却见里面什么东西都有,除了常见的香囊、荷包,还有檀香扇、汗巾子一类小巧轻便的女孩儿家用的东西。甚至还有一颗看上去就光华晕染的珠子,以宝钗的眼力都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夜明珠。剩下的东西也更加古怪,有的看着像胭脂,有的看着像粉盒,有的里头放着药丸子似的东西。 宝钗心知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了,只是却不知道是哪一个。都拿走也不现实,不说会不会被王夫人察觉到,光是盒子的数量就拿不走。宝钗急的直跺脚,莺儿却一个飞扑,把扔掉的衣裳包裹捡了回来,急道:“姑娘,用这个包上带走。” 宝钗眼睛一亮,探手进去,把放着看上去像药的盒子都挑了出来,飞快的一一打开,每样拿了一点儿出来。药丸子还好办,捏一个用手绢包了就行了,但粉末状的东西可不好拿。宝钗把自己腰上的荷包、香囊和莺儿的手绢都用上了也只能装三样,每样捻了一点儿带走,准备送去公主府交差。可还剩下一半,实在拿不了了,只得狠狠心道:“横竖已经知道在哪儿了,日后再来。” 莺儿巴不得想走,闻言急忙把包裹收拾了,宝钗则将盒子都放回石洞里。两人同时猛发力,将观音像再推回去——推完了宝钗累的扶着石台喘息的时候才摸到下面有个约莫半个巴掌大的凸起——按照方向扭开就能挪动观音像了——主仆俩哭笑不得,白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收拾好了佛堂,主仆俩悄悄开门,想走回宝琴的屋子里去。只要回去了,今儿这事儿就算结了。可偏偏才一开门,就听见了玉钏儿的声音,一边笑着一边在同谁说话的样子。 她站在院子里,宝钗和莺儿就不能出去,不然非迎面撞上不可。两人不住祈祷,只盼玉钏儿说完话快走。只是不遂心愿,非但玉钏儿没走,还多了两个人,仔细一看——一个是金钏儿,一个却是宝玉。 宝玉喝的脸上擦了胭脂一般,扶着金钏儿的肩膀,步履踉跄,东摇西晃,路都走不好,却还手舞足蹈的大声道:“我瞧瞧宝姐姐去,她吃醉了酒,只怕头疼呢,你们去把醒酒汤拿过来,我同宝姐姐一道喝些。” 宝钗大惊,宝玉这时候去了宝琴屋里,她可怎么回去?若是不在屋中,大家势必要找她,这就非出事不可了——她可万万不能让人看到她进了王夫人的佛堂。 莺儿已经慌得懵住了,手上抱着包裹一个劲儿的哆嗦,几乎拿不住。宝钗一把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手扶在门上,推开一个小缝儿,查看外面的动静。 现在院子里的人更多了,宝玉的大丫鬟袭人也跟着进来了,她自从金钏儿来了就一直在暗地里跟她争宠,争在宝玉心里的地位,半点都看不得宝玉跟金钏儿亲近,当真是这俩人只要凑在一起半柱香,袭人准保摸过来虎视眈眈; 李纨那里怕这群小祖宗闹事儿,一直派人盯着; 抱琴则因为宝玉是要去她的屋子,心里有些别扭,却碍于人在屋檐下,不敢说什么,索性亲自过来看看; 宝琴一来,跟她说话的探春也顺便过来了; 宝钗又气又急还没完了注意到,这群人里只有云丫头一个是最省心的,八成又喝高了在哪儿猫着呢,总算没有多来一个给她添乱。 一群人在院中争执不休,宝玉醉醺醺的闹着要见宝钗,宝琴心中不大乐意让宝玉去自己的闺房,便主动说自己去照顾堂姐,探春心细,看出宝琴的不快,也拿话拦着宝玉,一直建议金钏儿和袭人带宝玉回怡红院去,李纨匆匆赶来,忙着赞成——她是最希望这群小祖宗喝高了以后能各回各家屋的。 主子们纷纷发言也就算了,金钏儿和袭人也不消停,金钏儿仗着自己是王夫人屋里出来的,妹妹玉钏儿现在还做着大丫鬟,便要扶宝玉往王夫人的上房去躺着;袭人自然不敢随便进王夫人的屋子,若宝玉去那里歇着,就没她献殷勤的份儿了,便拿着李纨的话说事儿,只说大奶奶让扶二爷回自己屋子去。李纨一听急忙撇清自己:“只要让他躺躺歇一歇就好,哪里便宜就去哪里。” 金钏儿得意洋洋,叫过玉钏儿,一人一边扶着宝玉就往王夫人的上房里送;宝琴松了一口气,却当真打算拉着探春一道去瞧瞧宝钗;探春却不敢放着宝玉先去瞧别人,这要是给王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呢;李纨也忙着宝玉的事情,把湘云撇到了后脑勺;还是邢岫烟厚道,不声不响的,却一直没离开湘云太远,让她不至于无人照料。 宝琴原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要去瞧瞧宝钗,至于宝玉那里,等他安顿好了问候一声就不失礼节了。宝钗两眼急的冒火,却碍于宝玉拖拖拉拉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宝琴往偏院走去。 莺儿哀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姑娘,咱们完了。” 话音才落,便听到了宝琴的惊叫:“钗姐姐呢?”跟着便一头冲出来,跑到院里,拉着李纨探春叫道:“钗姐姐不见了,她不在屋里,可去哪儿了?” 这么一嚷,本来已经被金钏儿抚慰安分了的宝玉又闹腾开来:“宝姐姐不见了?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快去找?”袭人还想上前搀扶宝玉,却被还迷糊的宝玉推了一把,喝命道:“快去找宝姐姐啊,杵在这里做什么?” 袭人当着金钏儿的面儿被宝玉吼了,满腹委屈,却不能不听命,金钏儿得意的笑脸还没绽放全,便被宝玉也挣脱出臂弯,咋咋呼呼的要自己去找宝钗。金钏儿急忙半搂半抱的将宝玉锁在怀里,拥着他往房间里走,试图让他先躺好,别不留神绊了脚,摔了跤,那就大家一起玩完儿了。 李纨一听宝钗不见了,脑袋“嗡”的一声,心里就大喊不妙,急忙带了人就往宝琴屋后的耳房里去,指望着宝钗其实只是起身解个手什么的; 探春还杵在院子中心,没想好先管哪头呢; 只有宝琴一个心无旁骛,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的找宝钗,见找不到,扭头就跑回红香圃去,想看宝钗是不是醒了酒又回去了; 探春犹豫了一下,见宝玉那里也被金钏儿哄到房门口了,便也跟着宝琴跑了出去。 宝钗眼见院中人来人往,开始乱了起来,一推莺儿,低喝道:“趁现在,绕到后罩房再回去,有人撞见,只说你回家去拿衣服回来发现不见了我,正四处找寻。” 莺儿大急:“那姑娘怎么办?” 宝钗道:“我也设法绕出去,只说想解手,却醉的头晕,走错了路。” 莺儿这才一猫腰钻了出去,一路低头含胸跑到回廊上,借着遮挡,一晃就拐过弯儿去了。 宝钗落后一步,需得关好佛堂的门才能走,这便耽误了时间。而且先头莺儿跑的时候,别人虽未看准,却也见回廊上有人一闪而过了。别人可以不理论,但玉钏儿是奉命看屋子的,却不能不过问,急忙提声叫住:“谁在哪儿?跑什么?” 莺儿本就心里有鬼,给玉钏儿这么一叫,惊慌更甚,跑的越发快了。玉钏儿见那身影不大熟悉,以为遭了贼,吓得边叫边追了上去。金钏儿也熟知王夫人面慈手狠,怕妹妹因为疏忽而担上责任,急忙撂下宝玉,将他推进屋子,按到床边,自己也飞身追了上去。 宝玉其实已经醉到不怎么看得清人了,但脑子里还能明白事儿,便兀自手舞足蹈着还想起来。 宝钗缩在廊柱的阴影里躲过金钏儿,离开佛堂便拼命往相反方向跑,但院中到底人多,且被玉钏儿嚷嚷的不断有人赶过来,根本跑不了太远。当下见有一间屋子,想也不想就撞了进去,都没看清是什么地方,便急着扭身关门,只盼别让人看见。 结果,再转身时,尚且不及抬头,便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吃不住劲儿,“啊呀”一声大叫着向后栽倒下去。宝钗没地方施力,挣扎着想扶点儿什么却无处着手,也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跟着倒了下去。两人身高相仿,这一跌下去,头顿时撞到了一起,力道不轻,又兼醉酒,皆晕了过去。 连着两声呼喊惹来了众人,李纨听见有男声,料定是宝玉,急忙赶过去,可一推开门就傻了眼。后面众人相继赶来,也一个个傻在了门口——只见王夫人日常午睡的那张及膝凉榻上,宝玉仰面而躺,一手环在身上人的腰间。而他身上半边压着微侧俯卧的宝钗,头抵在宝玉肩上,两人窝成一团,状似无比亲密,正睡(晕)着不省人事。 第169章 极力自救 如果王夫人没有在回来的话,其实还是很好掩饰过去的。 又或者王夫人虽然回来了, 但是没有拉着薛姨妈一道饭后散步的话, 也还能搪塞一下。 可是坏就坏在李纨还没来得及把两人叫醒,再重新摆一个不那么挑战世俗眼光的姿势, 王夫人就和薛姨妈手挽手着,溜溜达达的回来了。 两家的亲娘一到, 这事儿自然就不好处理了。 薛姨妈觉得是宝玉在占宝钗的便宜——她虽然想过要把女儿嫁给宝玉,平常也不介意他们拉拉手挨挨肩的,可是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躺在一张榻上她就没法接受了——这还是宝琴反应够快, 一步蹿上去把两人拆开,各躺各的结果呢。 王夫人则倨傲的认为这是宝钗不够端庄,不然好好的在宝琴那丫头屋里歇着, 怎么跑到她正房里来了?她的正房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吗?通常她也只允许宝玉在这里休息罢了。王夫人认定,一定是宝钗装醉跑到这里来勾搭宝玉了——在她眼里, 她儿子还是那个有着整座国公府做靠山, 还有着当娘娘的姐姐仗腰子的人见人爱的公侯子弟。 姐妹俩因为意见的不统一和责任的分配不均,当场就吵了起来。李纨白着脸往外面赶人, 今儿这黑锅她是背定了,现在能补救一二的也就是把姑娘们、丫鬟们全撵走,别闹得更大了。人都走光了,她也想走,却不敢, 只能尴尬的站在远处。 宝钗因为醉酒、受惊和剧烈撞击一直没醒过来, 宝玉中途醒了一会儿, 但没人发现,迷糊着马上又睡过去了。薛姨妈忙着跟王夫人争吵到底是两人谁的子女品行不好,甚至都忘了先把宝钗挪开了。在这件事中唯一受益的大约只有莺儿——玉钏儿听说出了事也顾不上找她了——虽然莺儿相当聪明的找了个地方把那件做掩饰用的衣服给换上了,保证玉钏儿即使发现她也认不出来她就是在回廊上一闪而过的那个人影。 莺儿在外绕了半天,一直没等到宝钗,心里难安,终究还是冒险回到宝琴房里去找。却见宝琴正带着贴身丫鬟在屋子里踱步,见到她,一把抓住就问:“你去了哪里?怎么把钗姐姐一个人搁在屋中?” 莺儿喯儿都不打一个的流利回道:“姑娘吃醉了,身上难受,我伺候着姑娘洗了脸却不小心湿了衣裳,于是回家去拿了。谁成想,回来却不见了姑娘,一直在外面找来着。”一口气把宝钗交待的话说完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琴姑娘可有见着我们姑娘?” 宝琴信了莺儿的话,叹了口气道:“你且在这里坐着吧,那边有了消息会来告诉我的。” 莺儿心头一紧,生怕是她们翻了王夫人佛堂的事情被发现,不由得掐紧了怀里的衣裳包裹。宝琴见了她的动作,奇怪道:“包的是钗姐姐的衣裳?那放下吧。” 莺儿一口拒绝:“不行。”说完反应过来,急忙起身道:“我还是担心姑娘,琴姑娘,你告诉我我们姑娘在哪儿,我过去伺候。” 宝琴一把拉住莺儿,按着她坐下,严肃道:“你不去还好些,没得添乱。”见莺儿惊慌失措到要哭了,不由感叹忠仆难得,又补了一句道:“没什么大事儿,横竖……大伯娘会处理的。” 莺儿奇怪道:“我们太太也来了?”若真是如此倒好,有太太在,肯定不会看着姑娘吃亏的。 宝琴道:“可不是,跟干娘一起回来的。”她口中的干娘说的是王夫人,当初史太君一见宝琴就喜欢的不得了,一心想留下她,不叫她家去,便让王夫人认了干女儿,自己留在身边养着了。 莺儿心中安定了不少,虽然不知道姑娘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但听见太太在也知道不会让姑娘出事儿。而且,莺儿又紧了紧怀中的衣包,她们也把东西偷出来了,对公主那边也有了交待,不必担心被降罪,怎么说也不会性命不保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那边闹了个不欢而散,薛姨妈恨宝玉装醉占她女儿的便宜,王夫人还嘴上不饶人的说是宝钗不知羞,跑到她房里找宝玉,言语间透露出了嫌弃宝钗的品行,不想要这个儿媳妇了的意思。 薛姨妈大怒道:“咱们是姐妹,我才同意这桩婚事,你真当谁都把你儿子当个宝贝吗?也不瞧瞧他是文的成还是武的行?也不过就是模样性情不错罢了,称不上才俊。可我女儿姿容美貌,文采斐然,还是太上皇钦赐给嫡公主的女官,正经也是有品级,拿着宫里俸禄的。再说你也少拿国公府第说事儿,那是人家大房的爵位,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一家子也不过是个攀着裙带关系当上小官儿的,只比白身强不了多少,真算起来,未必就比我薛家门第高贵到哪儿去,何况你还是个罪妇,哼!” 王夫人被踩到了痛脚,也勃然而怒:“寄人篱下也敢口出狂言?我看在姐妹的份儿上帮扶于你,不然这诺大的薛家能到了你那蠢儿子手上?哦,对了,他还是个杀人犯呢,就不知道官府怎么没小心,给放过了。” 薛姨妈又惊又怒:“这也是当人姨妈能说出来的话?可见你从来就没瞧起我儿,罢罢罢,这样的亲戚我也不敢要了,咱们一刀两断,各自走路。” 王夫人不屑道:“说的是真的才好,别一面假装有骨气,一面还赖在我家里。” 薛姨妈嗤笑道:“我住的梨香院是人家荣侯府的地界儿,攀的是凤丫头的亲戚,与你何干?” 王夫人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指着屋中骂道:“既然这么着,就快把你那不知羞的女儿带走,没得教坏了我的宝玉。” 薛姨妈也翻了脸:“这事儿你知我知也就算了,你若敢对外说我宝钗一句不好,我定不与你干休,别忘了,我的宝钗还是公主的侍读女官,宫仪司里学过规矩的,你说她不好,把公主的面子放在哪里?到时候只怕我不跟你算账,皇家都不会饶你。” 王夫人脸色一白,终于被堵得没了词儿。薛姨妈大获全胜,指挥着同喜同贵把宝钗扶起来,越俎代庖命令大观园里的婆子抬一乘小轿来,把宝钗送回了梨香院。 王夫人黑着脸警告了众人不许多嘴,又骂了李纨一回,罚她跪佛堂抄经文,最后把看屋子的玉钏儿和跟宝玉的袭人金钏儿全责打了一顿,罚了月钱还降了等级,撵到外面去,不许她们再贴身伺候宝玉。看着满院子又哭又跪,苦苦哀求的人,王夫人终于又找回了高高在上的快|感,略微出了适才被薛姨妈指着鼻子骂罪妇的恶气。 莺儿在宝琴房里忐忑不安了一夜,第二天天明,大观园门一开,薛姨妈就派了人来找她,又叫宝琴也收拾东西回家去住。宝琴心知这是昨天的事儿有了定论了,半点儿不敢耽搁,匆匆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带着自己的丫鬟,领上莺儿,顺着角门就急急忙忙的跑回去了。 宝钗正坐在房里欲哭无泪,虽然薛姨妈不许众人把昨天的事情告诉她,但宝钗又不是傻的,从她早上一起来她妈妈就哭着搂着安慰着来看,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再趁着薛姨妈去前面忙活的空儿,招来同贵连吓带诈了一番,不说全知道了,也清楚大概了。 宝钗现在是真的不想跟宝玉扯上什么关系了,且不说打从心里不觉得他是个夫婿的好人选,光是他有个那么危险的亲娘,野心勃勃却智慧不高的亲姐姐,也足够让宝钗望而却步得了——她嫁人是为了二次投胎,过上比在娘家更好的生活,不是为了跟着夫家去遭罪的。可贾家二房干的那些事儿,只一个王夫人就够坑死他们全家了。 等到莺儿费力撬开宝琴丫鬟的嘴,打听到更清楚的细节的时候,宝钗已经淡定了,她安排宝琴在自己房里住下,托她陪伴孝顺薛姨妈,自己则严严密密的藏好了偷出来的东西,递上帖子准备回公主府交差。 只是宝钗不知道,璎华公主从来都不去公主府的,帖子递到那边去,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过关。幸好她在递帖子的同时也派了人去找王熙凤,托她帮着给迎春传话——宝钗手上握着王夫人的证据,实在坐立难安,只盼尽早交上去。 迎春收到凤姐儿的传话,派司琪到公主府去,例行公事的把所有拜帖、请安帖子都拿回来,刚巧把宝钗那份儿也包含在内。宁珊见宝钗在帖子上只写了要给公主请安,却着重描了“希望公主开颜”几个字就知道,这姑娘多半是有新消息要来汇报了,便叫迎春安排她尽早过来。 迎春虽然不知道宝钗都在做些什么,但跟黛玉推测了好一阵子,也约莫猜到了她现在在帮大哥哥和公主嫂子做事,于是动作飞快,当晚就派人一乘小轿将人接到了护国公府的后门。 宝钗紧紧抱着那个三天都没开封的衣裳包裹疾步走进来,迎春把地点安排在荷风四面亭里,周围都是水,藏不了人;亭子四面有窗,在里面说话,隔得老远都能看到,也没嫌疑。宝钗有了交差的底气,也没那么紧张了,还有闲心品评了一下迎春的布置,不得不打从心底改变了对过去那个二木头的看法。 宁珊没带璎华公主过来,独自接见了宝钗,问道:“可有结果了?” 宝钗把衣裳包裹放在石桌上,小心的解开,将装着药丸粉末的荷包、香囊、和手绢包一一摆开,指着道:“这是在她的小佛堂的搜出来的。”宝钗也不叫姨妈了,很直接的道:“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但看着不像药。另外这次出手仓促,准备也不足,只带出了约有半数,剩下的我还得再去一次才行。”底气回来了的宝姑娘也忘了低三下四的自称奴婢了——也或者是因为璎华公主不在跟前的缘故。 宁珊也没在意细节,将几样东西一一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扬声唤人将他亲兵叫来,把东西全拿上,先送去郑老御医那里验看一边,再根据结果决定要不要送进宫。宝钗静静的看着宁珊吩咐完毕,料想心情应该不错,才试探着求情道:“宁大爷,有件事儿,还希望您跟公主美言几句……” 宁珊问:“可是想要自由身回家去?这个容易,只是要暂且等一等……” 宝钗急忙摇手道:“并不是这个,能伺候公主娘娘是宝钗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只是,这次去搜捡佛堂,并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的贴身丫鬟,名唤莺儿的也帮了许多。我怕她留在家中会有危险,想求公主让我把她带进来。” 宁珊想了想,道:“带来也可以,但只能去隔壁。”他这里并不想养陌生的闲人,就连宝钗,若不是要用她办事,也不会带过来的。 宝钗愣了一下,旋即想起隔壁指的应该是公主府,急忙点头道:“只要离了大观园就成。” 宁珊道:“那你去找迎儿说,让她安排。”宝钗急忙点头称是,又问宁珊可还有其他吩咐。 宁珊道:“你把那贾王氏的佛堂机关给我详细说一说,不管你这次拿到的东西是不是太上皇想要的,都有了去抄检他们的理由了。剩下的也无需你再返工,只叫太上皇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宝钗一喜,连连道谢:“多谢宁大爷,多谢公主殿下。”随后,把王夫人院中各处屋子的分布大略交待一遍,重点描述了佛堂内的陈设,其他有可能藏着东西但她们没有检查出来的地方,和最重要的开启那尊观音像机关的方法,顺便还讲了从薛姨妈那里听来的传闻——那座观音像是王夫人生下长子贾珠之后,当时还活着的王老太太去看女儿的时候送的,对外一律宣称是为还愿所修。宁珊边听边暗忖:这王家培养他们的大姑奶奶可是真下功夫,而且大约是从那贾珠出生以后,就在算计大房的爵位了。照这么看来,他那同胞兄弟和亲娘的仇,不止要算到王夫人一个头上,合该让整个王家赔命。 第170章 凤姐立功 宝钗便在公主府里住下了。 除了薛姨妈又开始心疼女儿要去伺候人, 其他人, 包括第二天便被接走的莺儿和夹在王夫人跟薛姨妈之间头疼不已的宝琴都为她感到庆幸不已。 王熙凤则不改强悍本色, 一面往来奔波于送陵和顾家之间, 一面还没忘了去打听大观园的八卦。莺儿和玉钏儿这样的贴身丫鬟固然嘴严,但口风不紧又爱传闲话的下人更多, 凤姐儿没费多大劲儿就把那天宝玉宝钗两人的睡姿都打听出来了, 着实笑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说薛姨妈为此跟王夫人彻底翻脸,连宝琴都出了大观园才收敛起来。 再后来见宝钗进了公主府就没再出来, 一时也摸不准宁家那边的心思,遂派了人去跟迎春探口风。 迎春听到小红口齿伶俐的转述的时候,连羞带吓的满面娇红, 不过倒也从心里往外同情宝钗, 因此吩咐小红道:“回去转告你们奶奶,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约束好了下人, 不要再传了。” 小红笑道:“我们奶奶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何况宝姑娘也是她的表妹,岂有让人说她闲话的。这些都是大观园那边传出来的,二太太见天儿的指桑骂槐, 想瞒着人也着实难些。何况, 老太太送陵回来, 该问琴姑娘了, 迟早还得捣腾出来。” 迎春道:“旁的人咱们不管, 只约束好咱们家的人便罢了。这么说起来, 送陵的差事也快结束了?那等二嫂子回来,你问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这里有些事情想问她呢。” 小红满面讨好的笑道:“姑娘不嫌我愚笨,不妨说给我,我回去便告诉二奶奶,也省的姑娘再派人去跑腿传话了。” 迎春笑道:“倒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也是替人传话的,没有再托人的道理,需得亲自见了二嫂子才好。” 小红便道:“既是这么着,等二奶奶回来了,我便再来告诉姑娘。”迎春命人给了她赏钱,小红象征性的推了一下便收下回去了。 迎春回去找她公主嫂子报告道:“我已经替嫂子约下了二嫂子,只等她回来便过来,到时候嫂子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那二嫂子是有名的‘泼皮破落户’,说什么都不怕脸红的。”原来迎春替人传话却是璎华公主产期将至,想找个人问问生育心得,迎春能找着的人中唯有李纨和凤姐儿两个是生过的,便把凤姐儿推荐给了璎华公主。华嬷嬷也觉得自家公主能给琏二爷的媳妇交好很有益处,便也极力鼓动。 没几日,甄太妃那边停灵已毕,众诰命敕命各自回府。凤姐儿陪着王夫人,跟尤氏一道先送了史太君回大观园,接着便送邢夫人回护国公府。婆媳俩的轿子一到二门,便见迎春领着黛玉、惜春已经候在那里了。邢夫人倒不理论,她因为连日来被史太君找茬儿,已经很累的,甚至都没顾得上问一问公主的胎养的怎么样便径直回房去休息。 凤姐儿被迎春等人拉着到房里小坐吃茶,凤姐儿口齿伶俐把姑娘们挨个夸了一遍,又想跟惜春说说她嫂子的事情,可惜春却没兴致听,坐了一会儿便道:“我该往隔壁去画画了。”她因为近日得了迎春的允许,每隔几日便可以到公主府去逛一逛,正兴头呢,拈着画笔整日坐不住。 迎春正好要跟凤姐儿说公主嫂子的事儿,也乐的惜春不在跟前,便叫黛玉领她过去,只逗她说:“你近日大好了,也别窝在房里装闺秀,这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睡,存在心里。” 黛玉冰雪聪明,一见便知道人家姑嫂两人有小话儿要说,当即抿嘴一笑,把眼往凤姐儿脸上一瞄,直看的她摸着自己的脸发怔道:“敢是我脸上蹭脏了?”黛玉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着拉着惜春走了。 凤姐儿犹自摸着脸,又问迎春要把镜照照,迎春拉下凤姐儿的手道:“二嫂子别忙了,脸上好着呢,黛儿是跟我做戏,你且别理她,我有正经事儿同你说呢。” 凤姐儿还在摸脸,一面道:“早听说了,丰儿去给我送衣裳的时候就告诉我了,说你让小红传话,要找我。这不,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迎春便笑道:“是好事儿,想你去跟大嫂子香亲香亲呢。” 凤姐儿还没反应过来,只道:“我跟她亲什么,人家是二房的……”说到这里,猛然反应过来,现在迎春口中的大嫂子指的可是璎华公主了,顿时站起来道:“公主找我?” 迎春抿嘴笑道:“可不是么,不然你以为我说谁?” 凤姐儿一个健步蹿到迎春梳妆台前,揭起妆奁,拿出抿子,对镜抿了两抿,收拾好头发,又对着屋角立着的大穿衣镜发愁道:“我才从那晦气地方回来,怎么好穿成这样去见人?”为了送陵,这一个月来所有诰命敕命都穿的非常朴素,凤姐儿也只好顶着一身淡青浅蓝的,完全不似以往大红大金的华丽风格。 迎春便叫木香道:“把我的新衣裳找两件来给二嫂子换上。”迎春虽是小姑,但身量却比体格娇小的凤姐儿要高上一截,拿她的衣服给凤姐儿穿只有长的,却不怕短。 凤姐儿早知道如今迎春地位水涨船高,寻常吃穿度用比之王府郡主都不差,当即美滋滋的笑道:“偏了妹妹的好衣裳了,等你二哥哥发了俸禄,我叫人做新的给你。” 司琪“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二奶奶几时小气成这样?你穿了我们姑娘的衣服,倒要二爷来还?” 凤姐儿撇嘴道:“我是认真精穷了,这一个来月,老太太可是拿我当账房丫头使唤呢,但凡要掏钱的,只叫人找我来拿。那是太婆婆,我敢不掏?带着去的银子花个干净不说,还欠了你珍大嫂子一千两呢。” 迎春吓了一跳:“老太太做什么花那么许多?”凤姐儿爱钱,不管去哪儿,手上不捏着钱就不踏实,故而每次阖家出门,就属她带的钱多,大面额的有银票,小面值的也有金银锞子和铜钱,随时准备给亲戚孩子发见面礼,或者打赏下人。史太君能把凤姐儿花到欠债,可见实力不凡。 凤姐儿正色道:“我正想告诉你这件事,早前你二哥跟我说,那北静王如今跟咱们大哥作对,是也不是?” 迎春也郑重起来,凝神道:“听说是这样。” 凤姐儿道:“那你可叫大哥小心着些儿,这些天在孝慈县,老太太叽叽咕咕的跟北静王府的太妃王妃说了不少话。” 迎春急道:“都说了些什么?”木樨木香手捧着给凤姐儿找出来的衣服,也聚过来细听。 凤姐儿点点头,跟木樨木香表示了亲热,便叫平儿上前来服侍更衣,一面道:“咱们这次去送陵,租赁了一个大官的家庙用作每日歇脚的下处,那里跟咱们家的铁槛寺似的,只是大的多,乃是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分为东西两院,老太太便叫珍大哥赁了东院,结果没到一日,西院便被北静王府赁了去。你说说这事儿是巧合呢,还是有意为之?” 迎春蹙眉道:“既是老太太先赁了东院,王府岂有不知,还巴巴的去赁了西院的道理?可若是老太太早就跟太妃王妃们商议好了,也断不敢抢先赁了东院,让王府住西院啊?” 凤姐儿一拍手道:“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警惕起来的。只是现如今,老太太也防着我了,跟太妃王妃说话的时候不叫我在一旁伺候,因此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只是那太妃跟老太太仍旧好的一个人儿似的,让我心里毛毛的,且不说咱们大哥跟北静王不对付了多久,单看如今二房那情形,也不值得堂堂一个太妃再来折节下交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木香口快,追问不休:“那二奶奶可打听出来什么了?别是两家商议着,要坑我们大爷吧。” 凤姐儿白了她一眼,道:“这丫头好生心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木樨拍了木香一把,将她来开,赔笑哄着凤姐儿道:“好二奶奶,别跟她一般见识,您还请跟咱们姑娘说就是了。” 迎春也急的直催凤姐儿:“好二嫂子,亲二嫂子,你快些说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别吊着我了。” 凤姐儿见人人都眼巴巴的盼着她说话,心下得意,也不再拖沓,脆生生道:“要说打听这事儿,可着实费劲了,你们也知道,老太太那里的丫鬟都是她老人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嘴上严着呢。不过多亏了这次鸳鸯那丫头被留下看家,我花些力气,还能从玻璃、翡翠那里问出点儿事儿来。跟你们说,这回还真是北静王太妃主动联络老太太的,虽然具体谈了些什么丫鬟们也没听见,但隐隐约约知道,是跟二太太有些关系。” 迎春心里一紧,想起前些日子,宝钗半遮半掩的同她提起,她的丫鬟莺儿因事开罪于王夫人,怕留她在家会受罪,央求她把人接到公主府的事情。虽然尚且拿不准两件事有何联系,但迎春就是本能的觉得,宝钗帮大哥哥和公主嫂子做的事情,很可能就跟王夫人有关。而现在,二嫂子又告诉她,北静王太妃找老太太,也是跟王夫人有关。迎春从心底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惧,到底王夫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值得这么多大人物都盯上她去? 凤姐儿还在那里炫耀自己是如何机智,如何花费力气从史太君的丫鬟和王府的执事口中套话,但迎春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恍恍惚惚的起身就往外走,绣橘急忙扶住,问道:“姑娘去哪里?” 迎春双目无声,喃喃道:“我去找大哥哥,你带二嫂子去公主嫂子那里说话吧。” 木香给木樨使了个眼色,也上前扶住迎春右手,道:“我跟绣橘服侍姑娘,司琪,你跟木樨伺候二奶奶吧。” 凤姐儿还没说尽兴,便见人都散了,有些无趣,讪讪道:“我有平儿、丰儿就够了,你们如今都是要办大事的人,随便找个小丫头给我领路就各自忙去吧。” 司琪虽然不如木樨木香聪慧,但也会看脸色,见迎春面上煞白一片,也知道出了要紧事儿,急忙也想跟上去,遂匆匆推开窗户,叫了院子里一个跑腿的小丫鬟,乃是她们从荣侯府里带出来,名唤莲花儿的,叫她带路,凤姐儿刚好也认识,当下没有二话,跟着就往公主那边去了。 这头迎春带着人一路穿园子抄小路,感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正好见到宁珊还穿着朝服的背影,迎春提高音量喊住:“大哥哥略等等。” 宁珊回首,见迎春匆匆赶过来,急的额上香汗点点,不由好奇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迎春推开丫鬟们的手,扑上去抓着宁珊的袖子道:“大哥哥,老太太跟北静王的太妃王妃们整日商量事情,又花了许多钱,怕是要对付你。” 宁珊拉着迎春进了书房,按她坐下,道:“详细说说。” 迎春连忙把凤姐儿的原话都重复了一遍,宁珊便听便暗自琢磨,只道听迎春说她们商议的事情里面还有王夫人的事儿,顿时笑了,道:“原来如此,我手下探马早就来报,说那王子腾自边陲上了折子,要回京叙职,我一时还没想通是为什么,这会儿倒是明白了。” 迎春惊讶道:“难道有关系的不是二太太,反是王家不成?” 宁珊赞许道:“你如今也通透了许多,那就千万记着,别让琏儿家的知道了,她跟她那姑妈闹掰了,却还指着王子腾仗腰子呢。” 迎春连忙捂嘴道:“我绝不会说破,但那王大人上京难道不会派人递信儿吗?二嫂子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宁珊道:“不是说她不识字么?你只管传话去,叫你二哥警醒着点儿,有外省递进来的消息都拦下就是了。” 迎春道:“那不如索性把二嫂子留在家里几天,错过了王家派来送信的人再说。” 宁珊道:“怎么留?” 迎春微微红着脸,道:“公主嫂子让我去找二嫂子过来,陪她说话,顺便……顺便,问些……问些小孩子的事情。” 宁珊一时没能领回精神,还当她们说的是巧姐儿呢,因为只顾着想王子腾的问题,便顺着迎春的意思道:“那你就把你二哥也找来吧,正好这几天爹不舒服,叫他过来只说侍疾,让他们两口子一同住下就是了。” 贾赦不舒服纯属自己作出来的,他也是早早从宁珊那里知道了王子腾要回京的事情,摩拳擦掌的想把人往死里坑,整宿整宿的亢奋着,思考各种自己根本施展不开的“好计谋”,动不动就凭窗临风的畅想弄死王子腾的十八种方法。因着邢夫人不在家,贾赦又没有侍妾丫鬟在身边,便没有人能及时提醒他加件斗篷再去吹风,于是,生生被冻成风邪入体,卧床流涕了。 第171章 池鱼上京 贾赦窝在床上, 恹恹的扯着成沓儿的手绢子囊鼻涕, “嗯”的长长一声, 甩出一团阻塞,让鼻腔畅通了,狠狠吸了一大口气, 才闷声闷气的问贾琏道:“你不去帮你大哥的忙, 杵在我这里做什么?” 贾琏捧着药,愁眉苦脸的答非所问道:“父亲先吃药吧,都凉了三四回了。”贾赦年纪越大越会折腾,近来开始学小孩儿不吃药了,熬了一碗药放到凉再端去热, 热了再凉,凉了再热, 非得一群人哄着捧着喂着的才肯稍微喝几口,还得配一盘子蜜饯果仁。 贾赦把鼻涕手绢扔到贾琏脸上,奈何力气不够,没扔上去, 却正正好掉在贾琏捧着的药碗里,贾赦当即找到了好理由:“这药喝不得了, 没得恶心着我。” 贾琏把药碗甩给丫鬟,示意她去小厨房继续炖,唉声叹气的恳求贾赦道:“爹, 求您别闹了。” 贾赦委屈不已, 气喘吁吁的装哭道:“儿子大了, 翅膀硬了,不把爹当回事儿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叫我老人家参与,这是看不上我啦,趁早收拾行李带你们太太回金陵去算了。”贾琏几乎崩溃,回金陵从来都是老太太威胁政二老爷的把戏,他爹好的没学来,撒泼打滚却比娘们儿都熟练,这倒霉爹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贾琏一屁股砸在凳子上,两手一摊:“爹,您老直说吧,在我大哥回来之前,到底怎样你才能把那碗药喝了?” 贾赦精神抖擞从被窝里坐直,两眼放光道:“我要亲自出马,亲自上场,亲力亲为,坑死王子腾。” 贾琏很光棍的一耸肩:“大哥没意见,我亲自给您老人家牵马去虐王子腾。” 贾赦脸一拉,无赖道:“你现在就去,抱着珊儿大腿哭都行,反正得让他同意我去第一线,不亲眼看着王子腾吹灯拔蜡,老子死不瞑目。” 贾琏差点儿没哭出来:“我闺女儿,您孙女儿现在都不抱人大腿了。” 贾赦一脸鄙视:“连撒娇都不会,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 贾琏更想哭了:“您老好意思说?我小时候您老但凡管过我三天俩月的,我也不至于长成这样。” 贾赦老脸微红,支吾道:“你看你大哥,不也不是我养大的,多出息。爹都是为了你好才不养你的啊!” 贾琏彻底服了:“您老喝药吧,喝完我去就找大哥抱大腿行了吧。” 贾赦还想讲条件:“你先去。” 贾琏寸步不让:“您先喝。” 坐在桌前被父子俩忽视了快一上午的邢夫人终于听不下去了:“老爷,容妾身说句难听的——按照惯例,您大儿子还有半柱香就要回家了,您确定还想再拖到那个时候,让您大儿子再掐着下巴连灌两碗下去?” 贾赦打了一个哆嗦,随手扯过一条新手绢,狠狠囊了一大气鼻涕,恼羞成怒朝邢夫人吼道:“吓得老爷我又寒颤了,病重了都赖你。” 邢夫人撇撇嘴,端起茶碗润了一口,殊无诚意的拈起帕子假装抹泪道:“病在老爷身,痛在妾身心呐。若是能替了老爷病这一场也就罢了……哎,只恨妾身无能啊……” 贾赦和贾琏一起被雷到同步寒颤,贾琏缩缩脖子,对贾赦努努嘴,小声道:“太太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风格了?” 贾赦往被筒里缩了缩,嘟囔道:“自从去送完那什么太妃的灵就这样了,老爷我现在很想请敬大哥推荐几个法力高深的道士过来驱驱邪。” 贾琏劝道:“您还是喝药吧,喝完太太就该走了。” 贾赦不情愿道:“拿来吧。”贾琏松了口气,终于搞定了。 下一刻,宁珊推开门,大步迈了进来。 贾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贾琏手上的药碗,一气呵成痛灌下去——趁机偷偷倒了一半在被筒里。宁珊明察秋毫,拎起湿哒哒的被子丢在地上,命令丫鬟道:“给老太爷换条被子,再去端两碗新药。”贾赦嘴一咧,差点儿老泪纵横。 邢夫人见宁珊回家了,当即起身道:“你们父子商量大事儿,我就不参合了,这便去瞧瞧公主去。” 宁珊颔首致谢道:“辛苦太太,索性陪着樱华一起用午膳吧,今日几个妹妹都不在家,她一个人难免寂寞。”大观园里的老太太又开始作天作地,以去送灵月余,长途跋涉,体力不支,精神不济,胸闷气虚为由,硬是让孙女儿外孙女儿等人都去给她请安。故而,今天一大早,迎春就领着惜春,黛玉拉着巧姐儿,姐妹姑嫂四人由凤姐儿带队一起回去请安了。 邢夫人点头道:“我省得。”说完还体贴的遣走了满屋子的丫鬟。 贾赦眼巴巴看着宁珊追问道:“王子腾怎么样了?” 宁珊端过药碗,反问道:“自己喝还是我动手?”贾琏一脸的幸灾乐祸没来得及收起便被贾赦看个正着,气恼之下奋力一掷,终于成功让鼻涕手绢着落在贾琏英俊的小白脸上。 贾琏呸呸的往外吐口水,恶心的脸色都青了。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贾赦也没落着好儿,宁珊见贾赦“负隅顽抗”,直接掐住贾赦的下巴,迫使他张大嘴,顷刻间就把一碗还冒烟的药全倒了进去,贾赦被烫的“嗷”一声从床上蹿起来,直奔邢夫人坐了一上午的那张小圆桌,一口气把大半壶凉茶全灌了下去。 等到父子三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讨论王子腾的问题的时候,厨房连午饭都送来了。贾赦照旧窝在炕上装虚弱,宁珊坐在炕沿儿上跟贾赦相对,贾琏自己搬了个锦墩打横相陪,先汇报自己这边的情况:“家里一切事宜我都托给珍大哥帮忙料理了,他派了蓉儿、蔷儿轮流往我们府上去,但凡有来信,不管京中的还是外省的,统统都截下来,保管一封也不让凤哥儿瞧见。” 宁珊端着碗,他从不管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边吃边道:“也提防着她从其他渠道知道,毕竟你家里还住着一个王氏,隔壁也有一个,依你媳妇儿那包打听的能力,备不住从哪里知道呢。” 贾赦吸溜着稀的像汤一样的燕窝粥,恹恹道:“今天就不该让她出门,当公公的还病着呢,她不说好生伺候着,去捧太婆婆的场,简直没把老爷我放在眼里,非常值得立一顿规矩教育教育。” 俩儿子都没理他,宁珊对贾琏道:“除了防着你媳妇知道王家的动向,你也注意着别着了旁人的道儿。你们户部本来就容易出岔子,责任又重,那王子腾也很有几个交好的狐朋狗党,办大事不见得行,坑人却都有一手。” 贾琏咬牙道:“大哥不用顾忌我,凤哥儿也是王子腾膝下长大的,只要他还不知道咱们家跟他彻底翻脸了,就不会派人对付我。倒是凤哥儿说的,老太太跟北静王太妃合谋的事情,您可千万小心着点儿。” 宁珊不以为然道:“你们家那个老太太,要说有头脑,也确实有几分,但都是些小聪明,只会绕着后宅打转罢了。她能想出来的主意也就是女人的常规把戏而已,只要你媳妇儿别上当,我这儿就没有漏洞。”贾琏脸一红,全家中立场最不坚定的还真就是他媳妇儿,早前甚至还犯过混,差点儿就跟王夫人同流合污去。 贾赦一听就嚷嚷道:“那还得把那娘们儿弄走,没得留下给你添乱。” 贾琏急忙阻拦道:“让她回了家更乱,不如搁在眼皮底下,她再犯浑,大哥也能及时知道。” 宁珊“嗯”了一声道:“让林氏看着她。”家中几个丫头,连隔壁公主府的薛才人都算上,皆不如那林氏聪明灵透,而且跟她的出身相称的,被林如海假充男儿教养过,一些朝上的事情,旁的姑娘不懂,她却能明白个大概。说句实在的,比贾赦知道的都多呢。 贾琏急忙请缨道:“等林妹妹回来我就去求她看着我那不省心的媳妇儿。”正好现在他女儿巧姐儿放在林黛玉跟前养着呢,去找她说话也有正当理由,要不贾琏还真不怎么跟小姑娘来往。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他比他那凤凰蛋的堂弟贾宝玉要收敛多了。可惜,贾宝玉混在女孩儿中间就是天真无邪,换了他就是色心又起,简直没处说理去。 贾赦又闹腾了好一阵子要亲自去坑王子腾,宁珊只说让他先养好病再考虑,贾赦无奈,只能以折腾贾琏为乐。 下半晌,去大观园请安的姑娘都们回来了,一起来给贾赦问安。贾琏便叫走了凤姐儿,只说有事情要问她,还顺便把女儿巧姐儿也抱走了。贾赦见状,也支走了惜春,非说她今日看着气色不好,恐留在他跟前过了病气。惜春一脸的莫名起来,要说气色不好,谁比得上林姐姐见风就倒?可是贾赦的话她也不能不听,只得带着满腹狐疑走了。 黛玉和迎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迎春开口问道:“爹是要跟我说话,还是要跟妹妹说话?”她俩都是明白事儿的,若贾赦有话要单聊,那就自己先走一个,省的他再找些经不起推敲的理由。 贾赦继续囊鼻涕,哼哼唧唧的道:“一起听着吧,理由不要问,过程不关心,总之你俩给我看住琏二的媳妇儿,第一不许她知道王家传来的一切消息;第二不许她跟王家任何人联系,嫁出去的也不行。看好了,你俩立一大功;看跑了,老爷我军法处置,绝不宽待。”贾赦近来热衷于研究排兵布阵,就好像去恁王子腾的时候可以带着千军万马似的。 迎春和黛玉互相又看了一阵子,迎春是心想:事情果然跟王家有关。黛玉则暗忖:不单叫迎姐姐,便连我也启用了,可见不是家事。贾赦见小姑娘们一点儿不配合他演戏十分不快,又加大了囊鼻涕的声音,震得二姝浑身发麻,头皮都要炸起来了,也不敢细问原因,齐齐起身,一块儿点头称是。贾赦得意洋洋,用力喷了一口气就打算再摆摆谱,训诫几句,却不料劲儿使大了,一个鼻涕泡华丽丽的飘了出来。有点儿小洁癖的黛玉险些扭头就跑,便是迎春也受不了这种视觉刺激,急忙转开头,不再看她爹囧红囧红的抽巴脸了。 出了洋相的贾赦又羞又恼的撵走了俩小姑娘,缩在被筒里自己跟自己发脾气玩儿。黛玉便对迎春道:“咱们去瞧瞧嫂子们?”往常这个时间正好是大家都睡过了午觉,该去璎华公主房里陪她说笑解闷儿了。如今还多添了一个凤姐儿,口齿伶俐,又会卖乖,总能逗得所有人都开心。 迎春道:“二哥才把二嫂子叫出去说话,这会儿怕是还没散呢,咱们等下再去。你帮我分析分析,爹今日突然说叫咱们断了二嫂子和王家的联系,究竟是为何?” 黛玉轻咬朱唇,沉思道:“虽不能做准,但大略猜得出,定跟前段时间宝姐姐做的事有关。”宝钗在帮宁珊做事已经被迎春和黛玉推测出来了,并且去找宝钗问过,得到了一个含糊的承认。两人知道事关重大,也不问细节,只帮着宝钗各种行方便,盼着她能多多帮些大忙。 迎春也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跟二太太有关,而二太太不管做了什么,背后支持的一定是王家,参与其中并寄希得益的则是二房。所以现在老太太跟北静王太妃合谋,王子腾又从外省进京,给王家出身的二太太、薛姨妈和二嫂子都送信,只怕是为了同一件事。” 黛玉慢慢道:“北静王想对付宁大哥哥,还可以算作是政见不一,但老太太犯得着吗?虽然名义上没什么关系,可毕竟也是亲孙子,她怎么就狠得下心?”黛玉长情,一直记着她刚刚上京那几年史太君给她的关爱和温暖,虽说后面渐渐变了质,但也是真心疼爱过她的。故而,她并不愿意相信史太君其实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慈善和蔼又睿智聪慧的老人家。 迎春则不同,她虽然也被说是史太君膝下长大的,可从来没单独跟史太君相处过,史太君也从未青睐过她,相反还因为她出身长房,父母都不讨老太君的喜欢,跟着吃了不少挂落,因此说起史太君来顾忌也少了很多:“老太太自来偏心,只要能让二房崛起,让宝玉享福,她才不管别人如何呢。真说起来,元春大姐才是她一手养大的,可结果呢?还不是为了二房的前程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了?”迎春和黛玉都是坚定的烦入宫派,说起宫里从来没什么褒义词。 黛玉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变的,说不定,老太太她也……会变回来呢。” 迎春不想争执这个问题,一拉黛玉道:“不说这些了,咱们去瞧嫂子们吧。你脑子好,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二嫂子不惦记家里,安心在咱们这儿住到大哥哥他们把王子腾料理完毕?” 黛玉轻声道:“说起这事儿,咱们是不是也得瞒着宝姐姐些儿?她也是王子腾的外甥女儿呢。” 迎春道:“这我当然也想到了,莺儿也给她送过去了,这阵子就让她们主仆俩呆在公主府吧。我就不过府去了,惜儿那里也先拦着,不叫她过去画画就是了。宝姐姐不通过我们就不可能知道外头的消息,还用特意瞒什么呢?”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到花园深处,繁花层叠,很快就把两道苗条的身影遮掩的影影绰绰了。 再说宁珊,打发掉贾赦以后便拉着贾琏到书房去,将自己手上一些势力跟贾琏做了交接。他从北疆和海疆调来的将士已经到了京郊,分散开潜伏下了。几个带队的小将被他安排在刘姥姥的村子外围,约定下了有消息就通过刘姥姥传递。那老太太对接了这个差事高兴不已,神气活现的就跟自己当了女将军似的,一天到晚瞪大了眼睛观察四周,兴致勃勃的就盼着有机会能派上用场。 宁珊将自己的五十亲兵分成三组,给了贾琏十人,让他好生看护好自家三口,另有二十人一直在外追查王子腾的动向,还有北静王府外面也是重点关注区域。虽然没发现跟贾家的老太太到底合计了些什么,却无意中发现有皇上的人出入那里。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又跟北静王有来往了,那两个明明之前毫无交集不说还差点儿站上了对立面。宁珊本来以为贾老太太把那贾王氏有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人的事情说给北静王太妃听,让北静王知道了,打算去向太上皇邀功,弄死皇上拥立下一任。可是现在看上去,北静王似乎倒戈到了皇上那边,别是想着弄来药恁死太上皇吧。 虽然两皇一般的不招人待见,但若是非要死一个,还是皇上先死更大快人心一些。就冲这个,宁珊也不能让北静王抢先下手。正巧,郑老御医那边的药物鉴定反馈到了,四样之中,一个类似胭脂膏的是贵妇人们用来美颜的,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配方,虽然各不相同,但大体还是一致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相当无害,可以忽略; 另一个像花蜜粉一样的东西则含有催情成分,郑老御医为此写了一大篇子嘲讽话过来,还八卦的让宁珊帮着打听打听,王夫人生的那个口中衔玉而诞的儿子是不是喂贾政吃完这药以后怀上的,他怀疑这药会对胎儿造成非同寻常的影响。宁珊对此的做法是让人把信给贾赦送去,让他看个乐呵; 最后剩下的两种皆非中土所有,郑老御医翻了不少医书,只模糊的判断出其中一种来自海外真真国,但用处不详,药效不明; 而那个在宝钗看来最像是药的小黑丸子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甚至连是不是药材都不能确定。为此,郑老御医挠头半天之后给了一个很“草菅人命”的建议,那就是——找两个看不顺眼的人下药试试。 宁珊虚心听取了建议,捧着药盒子去了贾赦房里,绕过一地的鼻涕手绢,把脑补王夫人和贾政房中事脑补到笑岔气的贾赦从被筒里拎出来,淡然道:“报仇的时刻到了,这两种药里,你选一样喂给王子腾吧。” 第172章 温情一刻 回京叙职的王子腾同志的确如宁珊预测的那样, 是通过史太君跟北静王勾搭到了一起, 这次回京就是北静王指挥的,此人在过去的四王八公之中一直都扮演着谋士的角色,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故而, 王子腾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上了折子申请回京,伺机联络上宁珊口中的那群狐朋狗党, 试图一举翻身。 然而,王子腾和北静王想投靠的到底是太上皇还是当今恐怕要成为一个永远的谜题了——他刚刚走到一个名叫十里屯的地方,宁珊派去的人就一包药给他灌了下去。 贾赦摩拳擦掌了半个多时辰,拖得宁珊都不耐烦了才亲自挑选的不明用途小药丸登场。 然而, 这小药丸的用途也没能被发掘出来——不知道是药的作用, 还是王子腾赶路太急, 体质下降, 当晚就感冒风寒了。王家还不够资格随身养着大夫, 只能就近延医调治。无奈这个地方没有名医, 还误用了药, 一剂就死了。 宁珊知道以后沉默了半天,这人要该死, 那真是怎么都死的成。遂叹了一口气,给郑老御医去了封信——汇报一下药效没检查出来。 贾赦知道以后捶胸顿足,又蹦又跳怒吼道:“便宜他了, 太便宜他了。我还等着看他肠穿肚烂, 五脏俱融,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怎么可以这么干脆就死了?” 贾琏小心翼翼道:“别是那药太霸道了?要不一个治风寒感冒的药,就算开错了,也不该死那么快啊!” 宁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黛玉叫人给他送来的医术。这姑娘久病成医,没事儿就到处找医术翻看,自打知道了秦氏之死涉及到海外秘药以后就对这方面感兴趣起来。迎春央求宁珊给黛玉找了许多药理毒理方面的书来,黛玉看的兴致勃勃,每发现一种可能的药就圈起来,命人送去给宁珊过目。宁珊眼下正看的就是黛玉才又整理出来的一沓子,别说,还真有可能派的上用场的。 指着其中被黛玉用藤黄重重描了一圈的一段,宁珊对贾赦道:“你那外甥女儿帮你找了个好理由。你瞧这里写着,前朝宫中曾流传出一种秘药,一度在各家王府内院十分盛行。具体的药理你也不用知道,单知道这药的性质就好了。据说是本身并无毒性,但跟特定药材混在一处却能形成剧毒。咱们等王子腾的尸体运回京,我从刑部下头抽调有经验的仵作去验一验就知道了。” 还在抑郁没有亲手坑死王子腾的贾赦蓦地又兴奋起来:“真哒?那这么说我选对了?那药就是跟风寒药合在一处,弄死那混账的?” 宁珊敷衍的点了点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贾赦开心的甩一把鼻涕,丢下手绢一蹦一颠的出去了。 贾琏小心的用脚尖划拉着,把鼻涕手绢踢到桌下看不见的地方,也挺开心的道:“呵呵,这真是报应。” 宁珊换了一只手撑下巴,又翻了一页书道:“报应是真报应,但具体是不是爹选对了药还难说。”贾琏的脸垮了下来,虽然王子腾死了相当大快人心,但若不是死在他们手上的,这股气真是怎么也平复不了,简直恨不得他能活过来,再坑一次。 贾琏不甘道:“真是便宜他了。”旋即又咬牙道:“不是还剩一种吗?不如拿那毒妇试一试?” 宁珊不置可否,继续翻书,不得不说,黛玉把药理研究的很透彻了,凡是她圈出来的都是最言简意赅又明了透彻的,而且旁边还有注解和阅读心得、药效对比,看起来非常一目了然。宁珊把其中几样看上去比较靠谱的抄写下来,命人给郑老御医送去。 那老头也正在家唉声叹气,懊恼没把药留下一半呢。本来就不多,还全给王子腾灌下去了,结果却没折腾出个结果,人就两腿一伸了。老头医痴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机会碰上这等前所未见的秘药,却不能一解机密,这些天闹心的差点儿把本来就发量不多了的小抓髻给薅秃了。 贾琏看宁珊忙于抄录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东西,不肯理他,也讪讪着开始挠桌子,一边没话找话道:“大哥,你看王子腾死了这件事要不要让我那婆娘知道?我可还紧守你定下的规矩,一切王家的消息都没放给她呢。” 宁珊埋头抄写,随口道:“这等小事儿你看着吧。” 贾琏讨好道:“我怕误事儿么,还是大哥给拿个主意吧。” 宁珊道:“你要是爱给王子腾跑腿,你就告诉她。”贾琏猛然想起,王子腾是单独回京叙述的,压根儿没带家眷。而且就算带了,他也没儿子,这当口要办丧事,可就全堆在他这个当侄女婿的身上了。 这么一想通,贾琏当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等王仁处理利索我再让她知道吧,我可不想去给他办丧事。”语毕,急忙出了门,派小丫头去叫迎春过来。 迎春听见贾琏狐假虎威的找她,也不知道是有多大的事儿,急忙把手头的活计全扔下,尽快赶来。贾琏见妹子到了,劈头就扔下一句:“你嫂子她大伯死了,但你别叫她知道。” 迎春气都没喘匀就听见死了人,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儿?” 宁珊放下狼毫,吹了吹纸面,放在一旁晾着,预备干了装封。见迎春一脸惊惧之色,便招呼近前,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王子腾死了罢了。这书我看完了,正要去还给林氏,正好你一并带回去吧。” 迎春睁大眼睛,都忘了去接书,捂着小嘴道:“王子腾死了?多早晚的事情?”大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前几天才说了要动手,一转眼人就没了? 贾琏随口道:“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情,大哥的亲兵腿脚快,传信急,旁的人只怕还不知道呢。” 迎春接过书抱在怀里,一时不知道该摆出笑脸还是表达哀痛,脸上表情尴尬的支吾道:“哦,这真是太……太……那个……”到底该说好还是不好?说好吧,毕竟王子腾还是二嫂子的大伯,琏二哥的半个丈人;说不好吧,这人是大哥和父亲、二哥共同的仇人,虽然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才是一家人,当然应该同气连枝。只是死了人这种事情,无论在什么时候似乎又都跟普天同庆扯不上关系,迎春陷在无数伦理和常识之间不可自拔。 贾琏自从知道了生母和兄长的死跟王家有关就一直痛恨到想生吃了王子腾,这会儿见自个儿妹子没有同仇敌忾到欢呼雀跃,不由不快道:“怎么,你还替他伤心不成?” 迎春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我才不会替他伤心的,只是……听见有人死了,终究……终究是有些害怕罢了。” 宁珊笑道:“吓到你了,倒是我们的不是。” 贾琏也有些讪讪的:“别往心里去,我也就是一时气不顺来着。”想想也是,他虽恨王家人,却也不见得有胆量亲自动手去恁死,迎春一个小丫头听见死人吓住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迎春生怕刚才表现的不够热烈,让两个哥哥生她气,一个劲儿的解释不停,还积极表现好奇,追问了不少细节。贾琏得瑟起来,把宁珊亲兵汇报的王子腾如何病重,如何延医请药,如何突然发作,如何痛苦难耐以致一命呜呼都活灵活现的描述了一遍。宁珊边听边点头,这个弟弟口才比他的亲兵强多了,以后从吏部致仕了,去茶楼说书都够养家的。 迎春边听边抽气,配合贾琏配合的跟身临其境似的,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光看就能凑出一整部戏来。贾琏见迎春这么捧场,口沫横飞说的更加起劲儿了。宁珊见这兄妹俩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索性把书房让给他们,自己溜达着去瞧璎华公主了。难得今日下朝早,他想听儿子在他娘肚子里翻身了。 璎华公主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吃点心,她从小到大在冷宫里就没吃饱过饭,进了宁家没多久就怀了孕,从此以后就胃口大开,一发不可收拾。没发现身孕之前都要一天吃四餐,现在更是增加到了六餐,岳嬷嬷生怕她吃的太多,把孩子养得过大,生产的时候会困难,便盯着她每日都出来逛一逛,多多运动,免得难产。璎华公主倒是肯听话,只要不让她亏着嘴,旁的说什么她都肯照做。 凤姐儿也陪在一旁,她被璎华公主拽着问了一大堆生产细节,饶是有辣子之称,也被比她更百无禁忌的公主问到面红耳赤。不过倒是越说越对脾气,凤姐儿一向不喜欢那些说话哼哼唧唧的大家闺秀,璎华公主心直口快,言语无忌,除了个别非常尴尬的问题,凤姐儿都好言好语的回答了,还极尽详细。 华嬷嬷在一旁拼命暗记细节,她帮着先皇后接生的手艺都搁下几十年,早生疏了。而华嬷嬷过去在王府虽然混到了心腹的地位,但那位王妃却是不下蛋的,因此也没经验。两个老嬷嬷眼巴巴的看着年纪不足她们一半的凤姐儿,虚心求教。凤姐儿难免得意,越说越眉飞色舞起来,连音量也渐渐忘了控制的大了上去。 宁珊才走到水面上架着的小竹桥就听见一亭子女人叽叽喳喳的在那边讨论生产的时候什么姿势躺着舒服,尴尬不已的摸了摸鼻尖,这当口过去纯粹是找不自在呢。急忙就想转身,结果黛玉牵着巧姐儿,惜春蹦蹦跳跳,正往桥上来。宁珊被两拨大小女人夹在中间,好不郁闷。 巧姐儿清清脆脆一声“娘”喊出去,宁珊彻底没处躲了,除了璎华公主之外,凤姐儿和岳嬷嬷、华嬷嬷都腾一下红了脸,反倒是当事人还淡定不已。黛玉看着凤姐儿古怪的神色,本能觉得不对,拉起巧姐儿就想后退,结果没提防身后就是惜春,两人撞在一处,险些都跌下水去。 宁珊被千军万马围着都没有今天这么想跑,可惜这地理位置还不如被千军万马包围呢,除了一道小桥,左右都是水,跑都没处跑。他虽然水性不错,但是在自己家里跳下河去一顿狂游算怎么回事呢? 最后还是凤姐儿捂着脸从另一边跑开才算解决了问题,华嬷嬷则收拾好表情,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给宁珊倒茶端点心,热情招呼着过来跟公主一块坐。岳嬷嬷则小心翼翼,屏气低头绕过宁珊,快步走到对面,一把抱起巧姐儿,夺路就走。黛玉一拉惜春,飞快跟上,顷刻间就清场完毕。 宁珊一脸郁闷的踱到璎华公主跟前,看着她的肚子,没话找话道:“咳,这几天有些忙,也没顾得上问,请了太医吗?说没说,咳……那个,什么时候……?嗯?” 璎华公主恋恋不舍的放下啃了一半的玫瑰荷香糕,又端起牡丹银耳汤漱了漱口,才轻声道:“旁的太医我信不过,可偏巧郑老御医这几天也忙,就没找他过来。但他昨日递了拜帖到公主府去,薛才人传了话过来,说他来问几时请平安脉合适呢。” 宁珊道:“不如今日就来吧,正巧我还要派人去给他送信呢,索性当面交待,倒也便宜。” 华嬷嬷一听,当即起身道:“老身这便叫人去请郑老御医。”说罢留出亭子让宁珊和璎华公主独处。 宁珊起身挪了个位置,坐在璎华公主身旁,探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问:“他可还乖?” 璎华公主也伸手,覆上宁珊的大手,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幸福笑容,道:“他一直就很乖啊!”这话倒是真的,凤姐儿描述过的怀孕过程中呕吐泛酸,食不下咽,腹痛难耐,腿脚浮肿等问题璎华公主一个都没遇到,嫉妒的凤姐儿直咂舌,抱怨她怎么就没碰到这么乖的孩子。 想起刚才过来时候的尴尬,宁珊不由道:“你以后跟琏儿家的再说话,也挑着点儿地方嘛。在外面就不要说这些太私密的,且不说咱们家还有好几个小姑娘,便是我或者父亲、二弟听到了也尴尬不是?” 璎华公主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脸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尴尬?” “呃……”宁珊无法解释,这问题本身就很尴尬了好么,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回去问你嬷嬷吧,咱们还是再说说孩子。待会儿郑老御医过来也得问这些问题,你不妨先告诉我,除了胃口好,可还有其他什么变化?”算算日子,也快到产期了,虽然璎华公主这一胎一直表现的风平浪静,但到了这当口,该担心也还是要担心的。而且为了对付太上皇,对外一律宣称璎华公主这一胎不稳,各种危险情况都编造了一边,估计生产的时候也还得假装着折腾折腾才好瞒过去。 璎华公主道:“你先告诉我,我那父皇可是还在打这孩子的主意?”璎华公主不会跟人打交道是因为在她前二十年的生活中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可这不代表她就傻,该看得清楚的事情,她比谁都清楚。自从凤姐儿说露嘴让璎华公主知道太上皇想抱养她的孩子以后,宁珊就给全家下了禁令,不许再提起,若是公主要问,也只能说解决好了。谁料,公主一直也没问过旁人,却在今天当面要宁珊给个说法。 宁珊也知道璎华公主既然开口了,便是敷衍不得的,只有认真回答道:“他自然是还想的,但是我也是绝对不给的。” 璎华公主沉默半晌,忽然道:“你说,我那父皇抱了这孩子,会好好养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璎华公主终究还是宫中长大的,从小听的见的都是皇权至上,说到底,她还是担心宁珊扛不住太上皇的逼迫。 宁珊微笑道:“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话了?” 璎华公主讷讷道:“我想相信,可终究……”终究你比孩子重要这句话璎华公主还是说不出口的,何况,她也不是真能舍出自己的孩子的。 宁珊把璎华公主轻轻搂过来,小心的不碰到她的腹部,让她把头搁在自己肩上,口气中带着一丝微笑,却铿锵有力道:“你只管放心吧,我决定了的事情,还没有人能阻拦。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我们亲自抚养长大的,谁想来抢,我先让他一无所有。” 璎华公主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躺在宁珊怀中,夫妻俩共同享受着难得温馨平静的午后。 岸上,贾赦拉着郑老御医躲在水草从后,笑的贼忒兮兮的,嘴里不住念叨着:“三年抱俩,五年抱仨,老爷我以后也是可以左拥右抱的爷爷了。” 郑老御医满脸鄙视:“且不说生下来那孩子跟不跟你叫爷爷,就算叫了,你也得等足了一年才能听见呢。” 贾赦不快道:“就不许我孙子聪明?三翻六坐,七滚八爬,那都是普通小屁孩,老爷我的孙子继承的是最卓越的血统,起码比普通小孩儿快一倍。” 郑老御医继续嗤之以鼻:“宁大将军能建功立业,除了先夫人的血统优秀,还因为宁家老太爷老太太教养的好,你瞧瞧你们贾家教出来的都是什么德行吧。”这话简直是打翻了不止一船人,但人家说的也是实话,从贾敬往下,贾家就再没有出过自己挣出功名出身的人了。以贾赦为首的贾家男人最出名的就是他们那面若好女的美貌了,而且这种美貌还有递减的趋势,贾政就不如贾赦,贾琏也不如贾珍,贾琮贾环更是比不得他们的嫡兄。除了贾蔷天赋异禀,横空出世刷新了美貌的高峰,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贾赦被打击的有点蔫哒哒,还在强撑着最硬:“我就不信,我珊儿那么优秀,就没一点儿是我的份儿。” 郑老御医认真想了想,宽慰道:“说起来,宁大将军的容貌倒是真不错,不说在武将群中超凡脱俗,就是跟历届探花郎相比都堪称出类拔萃啊。我恍惚记得尊夫人还没出嫁的时候我往宁家去见过她几回,说真的,还是小姑娘时候的尊夫人相貌颇不如你啊。” 贾赦彻底蔫了,捧着自己的脸往水里照了照,欲哭无泪道:“那你说,我这张脸还能传给我孙子吗?” 郑老御医没什么诚意的拍拍他肩膀,道:“宁大将军和璎华公主都是好相貌,你就放心吧,以后你孙子就算是绣花枕头,那也是‘慧纹’级别的。” 第173章 浑水摸鱼 璎华公主生产这一日非常突然, 首先就是她的阵痛来的极其迅速且猛烈。宁珊在睡梦中感到身边人全身一震,顿时惊醒, 掀开帷帐, 不及点灯,便借着稀疏到快要消失的星光看到了璎华公主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而这时的璎华公主甚至还在睡梦中,自己都没醒过来呢。 岳嬷嬷和华嬷嬷就在左近房间, 听到宁珊的叫声来的飞快, 紧跟着便是平婆婆带着稳婆和医女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宁珊被迅速隔离出去, 在院子里焦急的踱步。 凤姐儿被平儿叫醒,连带贾琏也听到消息, 夫妻俩抱着女儿飞快赶到,凤姐儿进屋去陪着璎华公主,贾琏负责安抚宁珊, 巧姐儿被平儿抱去了迎春院里。迎春听说公主嫂子要生了, 抓起斗篷就要下床, 被木香按着换了衣服, 木樨和司琪分别去叫醒了黛玉和惜春, 三人急忙洗漱了赶过去,才到半路就被平婆婆拦下了, 说什么也不许未出阁的姑娘往产房里去。没奈何, 三人只得带着巧姐儿往邢夫人那里去, 盼着能听到第一手消息。 结果去了才知道, 压根儿没人记得通知贾赦和邢夫人。贾赦一蹦老高,跳着就下床,鞋也不及穿就要去等着抱大孙子,邢夫人手忙脚乱的伺候贾赦更衣,一个劲儿把裤子往他头上套,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了的丫鬟们一拥而上,把贾赦和邢夫人收拾的勉强可以见人,再簇拥出去。 外面的小花厅上,迎春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面无表情,怀里抱着还一脸懵的巧姐儿,一个劲儿的往紧里抱,箍的巧姐儿难受的一直扭来扭曲; 黛玉靠在墙角,双目发直,手上不自觉的扯着粉彩桃花纹直颈插瓶里的花枝,无数娇红的花瓣在她指间揉碎,手上渐渐染上一丝淡红,咋一看还挺吓人的; 惜春满地转着圈子,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或者说听见认识的人要生孩子,她固然知道这件事很值得紧张,但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紧张,以及应该紧张什么。可现在的气氛非常不适合发问,她也只好在心里憋着,转圈转的更快了。 贾赦踉跄着扑出门,一叠声的叫着:“太医来了没?稳婆来了没?奶娘找好了吗?烧热水,做参汤,都忙起来忙起来,别让老爷我看见有闲人。”邢夫人为之侧目,看老爷这吆喝的,那是相当有经验啊。 全家人里还真就属贾赦最有经验,他起码看到过两回生产直播,如何迎春和贾琮出生的时候他也在场,那就还要翻一倍。产房里的事儿虽然不懂,但外面怎么忙活他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最最起码,这个时候的贾赦比宁珊有用多了,宁珊就只会在院子里磨地砖,贾琏更是碍手碍脚,杵到哪儿就碍事儿到哪儿。 贾赦一溜烟儿跑到产房门口跟着等去了,邢夫人地位尴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挓挲着两手在屋子里转圈,最后还是王善保家的给出了主意:“太太,姑娘们都还慌着呢,你得当定海神针呐。” 邢夫人两手一拍,高兴道:“对,你去跟老爷说一声,我在这儿照顾姑娘们和巧姐儿,我们分工。”她最不喜欢看人生孩子了,这总会让她想起自己膝下荒凉。当初凤姐儿生巧姐儿的时候,她就因为去的晚了点儿便被史太君指着鼻子骂,这口气憋得她都不怎么喜欢巧姐儿了。 迎春听见邢夫人不过去了,下意识手上一紧,把巧姐儿勒的“诶呦”一声,含着眼泪叫道:“迎姑姑,你怎么总勒我?”说完就挣扎着想下地。迎春手忙脚乱放开巧姐儿,求邢夫人道:“太太,我们不用人照看,你去帮公主嫂子吧。” 黛玉也道:“巧姐儿有我看着呢,太太过去那边帮忙吧,凤姐姐一个怕是镇不住场面,总该有个长辈在才好。”其实她们根本就不关心邢夫人能不能帮上忙,让她去不过是为了能趁乱让丫鬟们跟着去跑腿传话罢了,就这么干坐着等结果,是个人都耐不住。 这时,最后一抹微弱的星光也消散了,晨曦慢慢照亮天空,邢夫人打眼一看,本能的来了一句:“该伺候老爷上朝了。”话音未落,自己也想起来,老爷早就跑了,顿时无措道:“诶呦,这可不好,偏碰上这个时间,今日的早朝可还上不上了?” 迎春心烦意乱道:“这当口的,谁还有心去上朝,派人去告假吧。”贾赦经常性的不起早,赶不及上朝,都是迎春安排人去帮他告假的。 邢夫人道:“老爷不去也就算了,大爷那里也算有理由,但二爷呢?他为什么不去?”小叔子在家守着等长嫂生儿子,这理由能往出说? 黛玉忽然道:“去问过宁大哥哥吧,公主嫂子生孩子还没惊动宫里吧,万一他们告假不去上朝,反而被上头知道了呢?” 迎春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过去看情况的理由,抬脚就飞跑出去:“我亲自去问。”五六个丫鬟乌压压的追了出去,一片乱糟糟的绕过花树,不见了踪影。 才跑过花园,就见郑老御医被匆忙请来,衣服都是胡乱在寝衣外面披了件斗篷,贾琏被指派过来迎接,当头撞见迎春,险些被绊了个跟头,恼火道:“乱跑什么?这是你来的地方?” 迎春抓着贾琏衣袖,喘着问:“去上朝么?”贾琏一愣,继而想起,今天不是休沐,而且生孩子那个也不是他媳妇,他似乎确实需要上朝。 郑老御医一边跟着飞走,一边提醒道:“确实得去上朝,你们都去,我这里先保着公主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在那之前,千万别让宫里派了人来添乱。” 宁珊虽然满心紧张,但郑老御医的嗓门之大不逊于满园子乱蹦着吆喝的贾赦,而且离得那么近,自然也全听到了。虽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但瞒住太上皇,别让宫里在这时候派人出现的确也很重要。当即,一手贾赦一手贾琏,扯着拖到门口,道:“你俩先去上朝,打听着今日太上皇是否临朝,派人来告诉我。”太上皇如果临朝,那么上朝前在两边排班的就得有一列是龙禁尉,如果太上皇不来,那么两边都是御林军。 贾赦还等着第一时间看大孙子,不满的挣扎道:“派个人去问问蓉小子今日当不当值不就行了?做什么非要老爷我亲自出面?老爷等着看大孙子呢。” 宁珊把贾赦推出门去:“如果太上皇要上朝,我就不去了,如果他不去,我再去。”上朝相当费时间,尤其最近王子腾刚死,好说也是二品大员,就死在京城不远的地方,再怎么没人缘,象征性的也要讨论几天,只要贾琏够机灵,在这个问题上多磨些口水,就保证太上皇这个上午都别想做别的了。而生孩子这种事情,如果顺利,一上午完全可以解决两胎还有富余。 但是如果太上皇没上朝,那么请了郑老御医凌晨入府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大明宫去,一旦他又开始动孩子的歪心眼儿,还不够添堵的呢。真要是这样,宁珊就得去上朝,用刑部尚书的身份找借口把太上皇从大明宫里弄出来。这个同样可以用王子腾做借口,只说信不过皇上的判断,恭请太上皇驾临指点就行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今日得把太上皇拖在朝上,直到璎华公主平安产下婴孩为止。 至于皇上那边倒是没人特意去防,虽然说心思最黑的八成就是这位,但以头脑论,他太不足为惧了。迎春和黛玉任意一人都能轻易守住产房,有百八十个借口等着不让皇上派来的人靠近呢。 贾琏倒是比贾赦听话的多,一出门就快马往宫门口赶,一面打发贴身小厮旺儿去东府探消息。结果贾珍昨日轮值,一晚上没出宫,贾蓉和贾蔷年小辈低,被大观园硬招去,逼着他们帮忙打听王子腾之死的情况,又命帮着料理。彼时,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收到了消息,一个比一个哀痛欲绝。王子腾可是她们最大最坚实的靠山,这么突如其来的倒了,打击不可谓不巨大。 王子腾没儿子,薛姨妈倒是有一个,可惜出门跑商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见;王夫人也有个儿子,但她却舍不得放宝贝凤凰蛋去给人收尸,哪怕是亲哥哥也舍不得。本来这种时候第一个被想到的都是贾琏,但这回贾琏死活不出面了。于是,倒霉的贾蓉和贾蔷就被抓了壮丁。 两人自然更加不爱干这个,但是没办法,谁让史太君辈分大呢,硬逼着他们去,他们也不能当面顶回去,只好满腹牢骚的预备出工不出力。贾蔷尤其聪明,史太君找他们的时候遮遮掩掩的提到让他们将王子腾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一样不少的带回来,贾蔷当即就明白了,王子腾的随身行李里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史太君非逼着他们去收拾,怕的就是让别人给带走。 于是,贾蔷一出门就派了小厮直奔宁珊府上报讯,宁珊当时还在刑部看卷宗,琢磨着找谁去给王子腾验尸。小厮听涛就代为做主了,告诉了贾蔷宁珊手下几个亲兵的落脚处,让把找出来的东西都给他们先过目。贾蔷便拉着贾蓉出发了,到了十里屯就是一顿翻检,连王子腾的内衣都打包送给了兵大哥。 贾蓉和贾蔷忙活之前也没忘了给各家都报个讯,目前除了呆在护国公府的王熙凤和身处公主府的薛宝钗,剩下该知道消息的也都知道了。朝上也开始围绕着王子腾的死进行各种激烈讨论,除了北静王关心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其他人惦记的都是他腾出来的那个位置。太上皇和皇上从皇上登基第一天明争暗斗到现在,这一局自然也没人先弃权,各自授意亲信出面争夺,闹得几近白热化。 说起来,璎华公主挑在这个时候生产,已经算是最安全的时刻了。两皇打破了头的争,根本没顾得上往璎华公主身边插手。可以说,只要这最后一关防住了二人,璎华公主母子的安全起码保证了一半。 贾琏赶到宫门口,见龙禁尉和御林军一边站了一列,松了口气,对贾赦道:“这下好了,两皇都上朝,咱们爷俩想辙多拖以会儿吧。” 贾赦被马车颠的反胃欲呕:“呕……好个屁,咱俩那点子微末官职,得说什么能拖够一上午?再想别的辙。” 贾琏忙着在龙禁尉的队列中寻找贾珍,但都穿着差不多的铠甲,根本认不出来,还是贾珍眼尖,看见了手舞足蹈的贾赦,主动跑过来请安道:“赦叔,许久不见,您老风寒好了?” 贾赦捂着嘴,吐的比璎华公主还剧烈:“呕……离我远点儿,想吐。对了,你帮叔儿出个主意,怎么能让太上皇跟皇上这一上午都想不起来打听别的事情?” 贾珍想也不想,随口回道:“听说皇上这阵子腻歪了宫里的后妃,又迟迟不给开选秀,饥不择食的都往宫女里琢磨了。找几个漂亮的给他,几天都不一定想去打听别的事情。”这个消息其实是太上皇命人传出来抹黑皇上的,皇上固然喜好美色,也确实心心念念着想选秀,但主要还是希望能从后宫入手找到有力的强援去对付太上皇,其次则想借机敛财,养眼只能排第三。 至于太上皇,要老奸巨猾得多,贾珍也不敢随便出主意,只是建议道:“一般说来,只要皇上那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太上皇通常都会先去调查那边。” 贾赦一拍手,乐道:“着啊!咱家别的没有,漂亮丫头成群呐!先晋上几个去迷住皇上,再传出风声让太上皇警惕,他俩自己就折腾开了,拖时间再好不过。” 贾琏急忙拦住:“父亲别闹,家里的妹妹都不归你过问,当心大哥抽你。” 贾赦一撇嘴:“谁说用咱家那几个,隔壁不是还有个薛家的吗?大观园里更是一堆。嘿嘿,老太太跟老二一家就喜欢攀裙带关系,正好那元春失宠了,老爷我好心再送她们几个机会,让她攀个够儿。” 说罢,踹了贾琏一脚道:“去公主府,要几张你大嫂的帖子出来,让林丫头润笔,就说公主派人入宫,替她请安,把那些个丫头片子有一个算一个都顶上去。我就不信,公主府派人入宫,皇上能不巴巴的去查?等他看见漂亮小姑娘,这事儿就成一半了。” 璎华公主自打下嫁,就成了替宁珊和太上皇传达信息的快捷桥梁,多少让皇上恨得牙痒痒的计划都是这么勾搭成功的。就算后来璎华公主怀孕,不方便亲自入宫,她每次派来的人也都是明目张胆的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给太上皇传话的。故而,现在只要听说公主府派人去请安了,皇上坐都坐不住的就得跑去盯着。 贾赦的计划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然而他的对手是光简单连粗暴都无法施展的皇上,于是用起来很奏效。薛宝钗一大早还没起床就被人堵了被窝,几乎是拖出去梳妆打扮的。等她晕头转向的被塞上车就发现,她堂妹宝琴,薛姨妈暗搓搓想定给薛蝌的邢岫烟都在车上了。再往前一路飞驰,没多久就看到探春和湘云也是一脸的茫然,几人在皇城后门汇合,话都没说一句,就被一个看上去就相当阴阳怪气不好惹的中年太监领着,稀里糊涂的进了宫。 贾琏拼命以王子腾侄女婿的身份在朝会上嚎啕大哭,以此拖延时间也只延长了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因为太上皇和皇上都不关心王子腾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只想赶快把自己人推上王子腾空出来的位置。贾赦帮着瞎出了点儿主意也没换来关注度,甚至连一些跟他以金石古玩聚首,交情颇为不错的勋贵高层都不怎么爱捧他的场了。爷俩儿累的半死也就多拖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散朝还是如期而至了。 不过太上皇一到大明宫就欣喜的听说公主府派了人来给他请安,顿时精神一震,道:“叫进来,我那好女婿又给我传什么消息来了?” 戴权笑的十分不自然:“回主子,这回情况有点儿特殊,来的人……略多。”门外,除了进过一次宫的薛宝钗,剩下三个姑娘都在发抖,依照剧烈程度排行分别是史湘云振幅最小,贾探春振幅最大。邢岫烟因为出身太低,一家子白身连个撑场面的秀才都没有,直接在宫外就被拒绝入内了。 看上去似乎不合常理,但实际上,剩下三人中史湘云出身最高,在史家虽然过得不甚如意,但该见过的世面也都见过,该出席的场合也都去过,平常打交道的多是各府太妃王妃,故而突然被叫进宫中,虽然紧张,也还能站稳; 薛宝琴则完全是拖了她父亲男女平等的福,自幼跟着走南闯北,连外洋人都见过,胆子自然不小。而且她虽是皇商家庭出身,却不是长房,从没接触过皇室王族这个层面,对他们的影响完全来自于戏曲,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贾探春就非常给她的远大志向丢人了,抖得浑身冷汗,站着都摇摇欲坠,还没见到一个宫里的主子呢,就已经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软成面条了。 戴权出来叫人,薛宝钗是第一个进去面圣的。总算迎春还惦记着她,出门前让司琪给她塞了一个纸包,宝钗在车上偷偷打开看过,认出是她从王夫人那里弄出来的不知道干什么的药,这当口见了太上皇,“噗通”一跪,从袖管里掏出小包就呈了上去:“奴婢幸不辱命,从贾王氏手中找到了样不同寻常的东西,只不知是否于秦……郡主之死有关。” 太上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让宁珊去找药收拾儿皇帝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可迟迟没有消息,太上皇忙碌之余就忘了。还是戴权反应快,上前一步,附在太上皇耳边轻声提示道:“莫不是驸马爷将那外族秘药弄到手了?”薛宝钗是璎华公主的侍读,虽然是随意赏的,但也能靠上宁珊的边儿。戴权琢磨着,是不是因为公主大着肚子不方便入宫,驸马爷便叫女官代为转呈? 第174章 战略撤退 贾琏怕皇上去大明宫去的晚, 一下朝就堵着贾珍,让他想办法。贾珍贼笑一声,溜达着去一边扯了一个年级不小的低等女官, 窃窃私语几句以后,那女官就娇笑着往乾清宫走去了。 贾珍回头给贾琏一个得意的笑脸,道:“那是乾清宫的四个奉茶女官之一, 年级大了, 也不奢望盛宠, 一心只想着出宫养老。我许了将来她出宫便接到家里,因此乾清宫有什么消息, 哥哥我这儿都能得到第一手的。”贾琏拱手表达敬佩。 贾家的男人在女色上往往非常不检点而且胆子极大, 有太上皇撑腰的龙禁尉副统领贾珍大人已经胆子肥到敢在宫里调|戏女官了。当然,他还是很有眼力价儿的, 但凡年轻貌美有可能在皇上和皇子们跟前出头的他都不去招惹,下手的对象都是面临年老色衰只想出宫的,如此行动安全不说,那些年长女官手中的消息可比年轻的多多了。 奉茶女官效率颇高, 没一会儿, 就见皇上带着三四个随从,一脸怒气的往大明宫方向赶路。贾琏一见就知道, 自家爹的计划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 那就得靠姑娘们自己发挥了。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贾琏对宝钗还是很有信心的。那姑娘长得确实国色天香, 除了风情稍逊,容貌气质都堪称无可挑剔。不过不对他的胃口,贾琏和贾珍一般,都喜欢少妇胜过少女,但考虑到皇家的品味,还是少女更合适一点儿。贾琏不负责任的畅想完毕,就跟贾珍勾肩搭背的一起回家了。贾赦早就因为不胜晕车,一下朝就颠颠的跑回家去了,其实主要还是想第一眼看到大孙子。 太医院来了人传话,想告知两皇今日凌晨,护国公府紧急传了郑老御医的消息,然而两头扑了空。乾清宫里找不见人,大明宫里则人满为患,根本挤不进去。医正急的跳脚,他虽然是站在一个两不相帮的立场上,但上头两位他也一个都惹不起。想当初刚知道璎华公主有了身孕的时候,两皇没事儿就传他,各种询问,还力逼着他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来报讯。结果今日他算了算很可能是要生产了,跑的气喘吁吁来报讯,却一个也不见他。医正气得有心回家再睡一觉再来,可是又没胆子,只好缩着脖子,抄着手站在汉白玉壁下吹冷风。 皇上那边听到公主府派了人入宫请安,脑袋里就是“嗡”的一声,璎华公主传消息传的正大光明,他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前段日子在不少宫妃的撺掇下,甚至订好了一整套杀人于无形的计划——都说妇人生产是进鬼门关,只要把握好时机,趁着璎华公主生产,完全可以来一个一尸两命,同时解决了两大威胁。 太上皇那里自然也打着生产的主意,不过他想的是要在第一时间把外孙子抱进宫。而且为了防止宁珊阻拦,他也设计了不少让宁珊在公主生产当日必须出城的情节,只是王子腾突如其来的死打断了既定进程,让两皇忙着塞人抢官职,忙到忘了算日子了。 不得不说,贾赦在这件事上稀里糊涂就立下了大功,非常值得被奖励一个大胖孙子。 大胖孙子似乎也非常给贾赦面子,之前左拱右拱的一两个时辰都不肯出来,贾赦步履蹒跚的刚赶回来,就听“哇”的一声大哭,随后,华嬷嬷欣喜若狂的奔出来高喊:“母子均安,母子均安。” 宁珊激动的站起来,问道:“璎华可好?孩子可好?” 贾赦手舞足蹈大叫不休:“都别说话,都别说话,让老爷我猜猜,生的是孙子还是孙女儿?” 郑老御医一脸鄙视:“现在看出来是亲爷俩儿了。”这脑子都是怎么长得?难道真是相貌太俊了会影响智慧?人家老嬷嬷扯着嗓子大喊母子均安,他们都听成什么了? 凤姐儿喜滋滋出来,一脸帮上了大忙之后的与有荣焉:“诶呦呦,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再没见过那么齐整的孩子了。” 邢夫人还赖在屋子里抱孩子,姿势相当不专业,一看就不是熟练工种,大胖孙子难受的一直吐泡泡,看的岳嬷嬷一阵心疼,要不是顾忌着邢夫人是太太,早下手抢了。 璎华公主怀孕期间一直没受着罪,导致忍耐力和预期严重不符,被今日生产突如其来的一疼给刺激得忍耐不住,哭叫了几个时辰,身心俱疲。因此孩子一落胎胞就困倦疲惫的睡过去了,连是男是女都没来得及看清。 新晋傻爹宁珊还在门口跟升级了的傻爷爷贾赦争论孩子的性别,听得院门口悄悄跑来观察情况的三个姑娘不忍淬睹的捂住了眼睛,迎春哀叹一声:“大哥哥怎么也有犯傻的时候?”这太有失大将军的光辉形象了。宁珊在迎春心目中的地位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只能顶礼膜拜的那种。突然有一天,虔诚的信徒看到自己的信仰笑成了傻子开花,不崩溃就算心志坚定了。 黛玉则急的垫着手绢子挠墙皮:“凤姐姐怎么不把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瞧瞧?”冷不防,偷偷跟过来的巧姐儿大喊道:“我娘要抱谁?不许,只能抱我。”惜春被吓得一个踉跄跌在门槛上,吸引了满场的目光。 凤姐儿瞧见了宝贝女儿,笑着上来抱起,亲了一口道:“娘的小心肝儿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大伯娘刚给你生了个弟弟,等他长大点儿跟你玩儿啊!” 终于抓住关键词的宁珊恍然道:“原来是儿子。” 贾赦则亢奋不已,两手高举,仰天长笑:“老爷我终于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哦霍霍霍霍,有后啦。” 贾琏一脸哀怨的探出一个头来抱怨道:“老爷重男轻女也别在您孙女儿面前嚷嚷啊。” 宁珊扒着门想往里面挤:“给我看一眼儿子。” 贾赦也拱在另一边:“给我瞧一眼大孙子。” 宁珊把贾赦往旁边撞:“我先看。” 贾赦大怒:“我是你爹。” 宁珊不屑:“我儿子姓宁。” 贾赦光速改变作战计划,可怜巴巴的扯着宁珊袖子道:“我这么一个老东西巴巴的等了这么大半天,你好意思不让我看一眼吗?” 宁珊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我看够了再说。” 华嬷嬷终于忍无可忍了,挥舞着手绢子把一群愚不可及的男人都远远的赶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堵在这里,透不过气来了。”宁珊身手敏捷,贾赦反应不慢,两人一左一右都闪了开去。唯有一个傻乎乎等着捡乐儿的贾琏,一个不留神挨了一手绢子,直直抽在下巴上,疼的直吸气。凤姐儿看的略心疼,不禁抱怨道:“嬷嬷,打人不打脸啊,我们二爷也就称那张脸了,您老还下黑手。”贾琏一边吸冷气一边狠狠瞪了自家坑货媳妇儿一眼。 宁珊和贾赦被华嬷嬷一路撵到了院门口,将将跨过门槛子,就听身后“呯”的一声,结实的红木包金边大门砸在了一起,严丝合缝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贾赦没好气道:“就你小气,不给我看大胖孙子,现在好了,都甭看了。” 宁珊更加没好气:“要不是你闹腾,我这会儿早该抱上儿子了。” 贾赦顿时嗤笑道:“刚生的孩子能给你抱?没洗把澡没吐羊水没喂头奶你还想抱?真当嬷嬷奶娘们都是干吃饭的啊!你洗三那天你娘都没许我摸一把。” 宁珊顿时虚心求教道:“那您老当初是什么时候才抱上我的?” 贾赦一脸怨念道:“我那老丈人霸道啊,堵在我媳妇儿门口,刚一出来就给抢走了。说起来,我好像就没抱过你。” 贾琏莫名窃喜道:“那我呢?我是什么时候……” 贾赦一个白眼翻过去:“我抱你干嘛啊?才落地就往你娘身上尿了一泡,爷还不够晦气的呢。”贾琏一张俊脸青中泛白,他怎么到哪儿都是受气的命呢? 三个姑娘被忽略在了门口,眼睁睁的看着三个加起来年逾耋耄的大男人全无风度的杵在门口互相攻讦,各个有种破灭的虚幻感。 迎春捂着额头喃喃道:“今日起的太早了,头好晕。” 黛玉扶着她道:“咱们一道回去,再睡一觉吧。” 惜春捂着肚子道:“我想先吃饭。” 黛玉揉了揉腿肚子,道:“我只想赶快躺下。”这一早上她净站着了,弱质纤纤的有些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 迎春目光呆滞道:“我只想去一个看不见大哥哥犯傻的地方。” 众多丫鬟们一拥而上,风一般把三位姑娘都撮走了。她们也受不了家里的爷们儿杵在眼前犯傻了,尤其是宁家的家生子们,简直怨念——自打老太爷出现,她们家爷的格调就被带歪了。 姑娘们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背影了,贾赦还在打击贾琏,宁珊眼一眯,轻声道:“行了,她们走了,咱们说正事儿吧。”却见贾赦和贾琏都愣在原地,不由也愣了:“你们真以为我是乐傻了,跟你们逗闷子么?” 贾赦傻乎乎的点了点头,贾琏也傻乎乎的跟着点头,点到一半,急忙改成摇头,结果扭了脖子,疼的龇牙咧嘴问道:“大哥,你刚才是……” 宁珊气得快乐了:“我就算犯傻,也就傻那么一会儿罢了,感情你们俩是真的傻到底啊。” 贾琏反应过来:“大哥你只是想瞒过其他人?”贾赦还在发傻中,他是真的傻到底了。 宁珊扯过贾赦,狠狠摇了摇道:“别愣着,有事儿等你做呢,做得好了,大胖孙子就奖励给你,做不好,你就甭想再看到他了。” 大胖孙子就是贾赦的软肋,不给看哪里能忍,当即就要蹦起来,被宁珊一把扯回地上,压低声音道:“趁着宫里没来添乱之前,你把孩子抱走吧。” 贾赦又懵了:“抱去哪里?”这怎么听着像是是要阖家逃跑的节奏啊,贾赦腿略软。 宁珊道:“我的士兵都已抵达京郊,你抱着孩子,领上太太,带好妹妹们到军营里去,自当安全无虞。” 贾赦吓得一把薅住宁珊,小声叫道:“珊儿,你想干什么啊?” 宁珊冷然道:“不干什么,只是也不能让人把我的孩子抱走。等璎华出了月子,我便上折子镇守边疆,两皇同意便罢了,若不同意,我只管走人,却不听他们的了。” 贾琏蹦着高儿叫道:“这是要压下我做人质?”自来将军出征,为了防止叛变,都要把家人压在京中,大部分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留下做人质,少部分是为了保证军属安全,以免被抓去当筹码。 宁珊没好气的白了贾琏一眼:“我就是那样的人?若真想不管你,我还派亲兵给你做什么?” 贾琏急忙调整表情,讨好道:“那大哥怎么安排我们一家?”关键时刻,他倒没想着自己跑。 宁珊又白了他一眼:“王子腾不是白弄死的,你带着你媳妇去哭丧,不就能出京了?”之所以挑在这个时候恁王子腾,本来就是预备给贾琏一家做借口的。宁珊原本以为那药应该像弄死秦氏那样,慢慢的使人虚弱,拖上一年半载才会身亡。因此从一开始给贾琏安排的退路就是带着媳妇去侍疾,王子腾没有儿子,一个闺女也早早就嫁了,若他独自上京叙职却在半路身染重病,王熙凤就是仅有的侍疾人选了。不过谁也没想到那药效快得过头,直截了当的一了百了,只好让贾琏把侍疾改成戴孝,虽然晦气些,倒是更轻松了。 贾琏急忙点头,转身就想去收拾东西,还没迈开腿,又扭回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合适?” 宁珊道:“先让爹出城,你隔上几个时辰。” 贾赦还抓着宁珊的衣袖,忐忑不安道:“就不能一起走么?” 宁珊干脆道:“不能。你带着你大胖孙子,让平婆婆照看着,低调点儿,改下妆扮,别被人认出来,走第一批。随后我打发人护送太太和妹妹们上路,就说出城去烧香。”说完告诉贾琏道:“等妹妹们都出了城,你往户部去告假,说要去给王子腾料理后事,走的光明正大一些。”贾琏奋力点头,其实心底慌得要命,简直恨不能跟贾赦换换,自己走第一个。 贾赦不肯留下大儿子独自镇守后方:“让你太太领孩子们走,我留下,多少还能帮衬你一些。” 宁珊好气又好笑道:“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光我和璎华留下还简单些,若再饶上一个你,还不够忙的呢。再说,你大胖孙子不自己去看着,你敢放心交给谁?” 贾赦讷讷不语,一面惦记大胖孙子,一面也担心大儿子,左右为难之中,被宋平大管家拎小鸡似的扯走了——主子们之中除了宁珊谁也不知道这个计划,下人们之中除了贴身伺候的都早早被安排好了行程。 不多一会儿,护国公府的院子里就挤满了马车。贾赦一脸纠结,穿的像个进城凑热闹的乡下老地主,抱着已经洗白白的大胖孙子盘踞在第一辆马车上,眼巴巴的瞧着宁珊,生怕少看了一眼似的。 从掀起的车帘处能看到,贾赦的身后除了半车厢的吃穿度用,还塞着一个满脸阶级斗争的奶娘伪装成的地主婆。平婆婆一身本色出演的老仆形象,牵着被打扮成小车夫的琮哥儿坐在车辕上。琮哥儿存在感不高,今早璎华公主生产都没人记得去通知他,本来幸福的一觉睡到快吃午饭,却被突然拎出来告知准备逃跑,此时正迷茫着左顾右盼,期待着有个人能出来解释一下。 才刚回到房间想小睡一会儿的三个姑娘被突然聚集起来,各个一脸茫然,每个人只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抱着几件换洗衣物和随身妆奁,呆呆的挤在一处,邢夫人比她们更懵,唯有岳嬷嬷还算镇定,正在指挥下人安置伪装物——她们是要以出城上香,保佑璎华公主平安生产为名义行动的,摆样子的道具必须准备出来,以免还没出城就被人识破。 贾琏一手拉着凤姐儿,一手拽着平儿,平儿怀里抱着睡着了的巧姐儿,四个人等在最后。一向泼辣的凤姐儿被这个气氛吓到一声都不敢出,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他们一家的全部财产——贾琏一家人是要出了京城一路向北的,一直走到北疆大营或者宁珊派人找他们回来为止。故而衣服食物都不重要,关键是带够了银票才能度日。 宁珊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中央,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本次行动,自如的就好像又回到了他的战场似的。只是这一次的士兵素质良莠不齐,他计划做的再好,也只能靠临场发挥了。 第175章 八仙过海(上) 贾赦恋恋不舍的抓着大儿子衣袖还在哭:“大胖孙子虽然好, 那我也心疼儿子啊,要不让琏儿他们两口子把大胖孙子送去北疆大营吧。” 贾琏蹦了个高儿反对道:“爹,不是我推脱,去北疆多远啊,你就不怕你大胖孙子吃不消?”凤姐儿拼命点头, 真带上一个婴儿, 他们就更没得跑了,而且路上万一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叫她怎么选?难道扔了自己闺女保护别人儿子?她王熙凤没那么高尚, 可是宁珊的儿子,她敢扔?真扔了人北疆大营还不得把她挂在旗杆子上? 邢夫人两腿发软的靠在王善保家的身上,口中喃喃念道:“给谁都行, 你们慢慢商量去,让本夫人先走不行吗?” 迎春喝止道:“太太别胡说, 要紧的不是咱们。” 黛玉眼巴巴的瞅着贾赦怀里的襁褓, 呢喃道:“大舅舅不想走,孩子是不是得给咱们啊?”她幼年时期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红彤彤的襁褓来着,只可惜没多久就不见了, 再然后她娘也跟着闭眼了。所以这姑娘对襁褓有一种很深的执念, 一看见就错不开眼睛了。 惜春满脸惊慌之中却想到了多少年都想不起来一回的家人:“我爹……还有我哥哥嫂子……我大侄子他们……”她也看出来了, 这是要阖家撤退的节奏,但凡是这种情况, 都是留下来的人遭殃。她虽然跟贾珍和尤氏没多深的感情, 对贾敬更是连脸都忘了, 但生死关头这群人会自动跳到她的脑海里,赶都赶不走。 禁不起念叨的贾蓉贾蔷被人从前门领了进来,一脸完成任务的荣耀正想汇报,结果就看到满地车马,顿时傻眼:“宁大叔,您这是要去哪儿?” 宁珊正被贾赦纠缠到头大,一时没看见贾蓉贾蔷,倒是贾琏眼见,蹦过去叫道:“你俩还回来干嘛?王子腾那边儿怎么样了?” 王熙凤靠在车厢壁上,小声问平儿道:“他们是不是在说王子腾?关我那伯父什么事儿?”难道是让他们去投靠王子腾?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九省检点起码还有套官邸,比住军营里强得多。可怜这辣子还不知道她用来在贾琏面前耀武扬威的靠山已经倒了呢。 贾蓉吓得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把事情讲了一遍,宁珊没心情细听,只告诉他们道:“既然回来了就回家去,把你爹你太太都接上,往你爷爷那里去住几天。”东府跟他的关系也密切,未免到时候两皇找人撒气,还是躲出去一阵子好些,贾敬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出家之人为方外,轻易连官府都不去打扰。而且那清虚观离他的兵营不远,进可回京退可平安,也不枉贾珍父子跟着他一场。 贾蔷拉起贾蓉,连原因都没问就跑了,当然更没顾得上问惜春,惜春倒也没生气,贾蔷本来也不算她亲侄子,她刚才突发奇想的惦记家人时也没想到过贾蔷。 倒是黛玉,这时候还心思细腻,生怕惜春为此伤感,准备了不少话想安慰她,只是没等开口便被邢夫人打断了。这位太太随着时间的推移抖的愈发剧烈,可怜巴巴好似寒风中的狗尾巴花,一张嘴都带着哭腔跟迎春道:“好姑娘,我实在扛不住了,你去问问咱们先走行不行?” 贾赦怒瞪邢夫人一眼,喝道:“我大孙子没走呢谁都不许动,诶呦喂诶……轻点儿……” 宁珊甩开贾赦的手,又反手一拎,把贾赦贯进车厢里,回身把儿子也塞过去,贾赦顿时两手捧着不敢挣扎了。宁珊摔上车帘,对贾琮喝道:“快走。”贾琮手腕子一抖,一鞭子抽在车板上,没头没脑叫道:“驾驾驾驾驾……” 平婆婆沉稳抓过鞭子,冲着宁珊一点头,凛然道:“爷就放心吧,老太爷和小少爷有老身照看着,管保不会有事。”她当家的宋平赶着另一辆破马车伪装成土地主的老长工颠颠儿的从旁边驶过,那辆破车连个棚子都没有,车板上堆放着木材草皮,底下藏着刀剑,顶上坐着一个比一个像刚从地里刨出来那么土气的亲兵,抹的灰扑扑的掩盖住满身的煞气,当先一步而行。 终于把最难缠的贾赦送走,贾琏早已蹿到车辕上坐等出发。可女眷们那边有产生了分歧,邢夫人是不用说,比谁都想赶快跑,惜春也无所谓,她跟宝琴在各种意义上都颇为相似,很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大包天。但迎春和黛玉却很明白枉顾太上皇的旨意将璎华公主的孩子送走意味着什么,越明白就越担心,迎春尤甚,简直不想走了:“公主嫂子才生产完,需要静养,咱们都走了,这个家得乱成什么样啊?谁照顾她衣食?谁伺候她月子?” 黛玉则道:“不如我留下,横竖我是孑然一身的,我爹又是死在任上,一生清名,皇家也得考虑考虑再动手吧。” 迎春断然道:“你想多了,有道明君才遵守这个呢,你看那两位可像?你快走,我留下,我才是亲妹子。” 邢夫人吓得肝颤,她一怕走不成,二怕自己走,无论哪种,吓都能吓死她的。本来想着身边有迎春和黛玉两个,一个沉稳一个聪慧,心理上也多了一丝依靠感,结果俩姑娘一个比一个大义凛然,听上去就是打算抛弃她老人家的意思,邢夫人差点儿哭出来。要光带一个不谙世事的惜春离家漂泊,也未必就比住在铜墙铁壁围好的国公府里强到哪儿去。 宁珊一手一个,把俩姑娘都推上车:“我这里用不着你们,都走,出了城,入了营,还得靠你们照顾我儿子呢。”他还真不敢把儿子完全托付给贾赦,就凭傻爹那不着调的劲儿,他儿子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 邢夫人见终于可以上路了,激动的心花怒放,一头钻进轿子里还不忘高喊:“孩子有我帮老爷看着,错不了,错不了。” 迎春满脸无奈,拉着惜春坐下,黛玉放下轿帘,叹口气道:“咱们任务不轻啊。”一个贾赦,一个邢夫人,都不比小婴儿好照顾,她们姐妹三个都未必忙的过来。想一想,真留在府中要面对的也无非就是太上皇和皇上两人,还少一个呢。姐妹俩相视苦笑,惜春懵懵懂懂,车一出府就扒着帘子往外看,十分无忧无虑。 邢夫人是侯夫人的诰命,超品,既然打着出门上香的旗号,就必须要坐一台八人大轿才相称。但邢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坐,一定得有个人陪着,迎春便让岳嬷嬷去陪她,王善保家的也随行,不过是跟丫鬟们一起挤在后面的车里。迎春姐妹三人共乘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贴身丫鬟们随后乘坐两辆翠幄青釉车,跟的很紧。赶车的是宁家家仆,不如亲兵的心里素质好,自己也惴惴不安,生怕跟丢了被落下,一个劲儿的加速,好几次险些撞上前面的车,被呵斥了几次才稍微不贴的那么近了。 此时距离贾赦出城的时间还很长,邢夫人这一行女眷主要起掩护作用,因为据贾琏传回来的消息,这当口宫里应该差不多得知璎华公主生产的消息了,但郑老御医还在府上没有离去,宫中便无法知道详细情况。毕竟请了太医也不能说就是立刻生了,许多贵妇人不耐疼痛,生产前两三天就闹着要找太医的也很多。因此,邢夫人带着姑娘们出城敬香,对外宣称是去保佑公主平安生产,也不失为一个障眼法,可是帮贾赦多拖延一些时间。 花红柳绿的车轿一离开,贾琏就迫不及待扯过旺儿,让他去户部告假。旺儿早被家中的气氛吓得心虚腿软了,这时候抱着贾琏大腿哭求:“二爷好歹别扔下奴才,出门在外也需要个把跑腿的不是?”贾琏一面拼命甩腿,一面没什么诚意的安抚道:“你告完假就追上来嘛,我带着你二奶奶横竖走不快,你肯定跟得上来。”话没说完,凤姐儿就在车里急的直喊:“你到底上不上来?上不上来?” 贾琏踹开旺儿跳上车,屁股都没坐稳就使劲儿吆喝:“快走快走。”赶车的和随行的都是宁珊的亲兵,压根儿不听贾琏的话,直到看见宁珊点头才严肃的敬了一个礼,扬鞭驾车而去。众随从都骑马跟随,腰配长刀,护卫左右。贾琏揭开窗帘一角偷偷看见,顿时倍觉安全。 在长吁短叹声中,贾赦的车架到了城门口,宋平已经带着亲兵们先出去了。大管家心理素质极好,应对既得体又流利,一车杀人如麻的主儿在他的照应下没用开口就被放行了。宋平给老伴儿使了一个眼色,慢慢赶着车到拐角处等汇合。 平婆婆表现的也不错,关键是她本色演出,不用费力。贾赦自己没敢露面,躲在阴影里拼命装猥琐,只把奶娘推出去晃了一下。那守城门的小兵虽然觉得贾赦的形貌有些不像乡下人,但平婆婆和奶娘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小兵自己迷惑了一阵子也就找到了理由——这大约是一个念过那么几年书的老地主,腹有诗书气自华嘛,气质好一点儿还是能理解的。 问题出在贾小琮身上,要搁在三年前,这孩子又黑又瘦,鼻涕眼泪,猫嫌狗厌的,一准儿不会被怀疑,但在宁珊的关怀下茁壮成长了的贾小琮真是怎么看都不像个小仆人,即使穿着破衣烂衫,一股子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小少爷的气质也难以掩饰。最重要的是,他太细皮嫩肉了,奶娘打扮他的时候,记得抹黄了手和脸,却忘了装饰脖子,马车颠簸之间,衣领错开,一抹雪白的颈子露了出来,巡城小队长厉喝一声:“站住了。” 贾小琮心里一慌,险些跌下车辕,幸好几年武不是白练的,身子一挑腰一挺,总算站稳了。但这样一来又有新问题了,一个老地主家的小长工怎么可能会武把式?要说宁珊请来教贾琮的是什么武林高手倒也罢了,可他找的人是自己的亲兵,都是军队里练出来的身手,放诸四海也相差不多。巡城兵们也是兵,一看贾琮的动作就觉出不对了。 小队长一脸狐疑的带着人围上来,质问贾琮道:“你真是这家的长工?”贾琮年纪虽小,但身体却结实,继承了贾赦的身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放在乡间,也确实可以干活了。但一个小长工,力大无穷可以解释为农活干得多,腿脚敏捷可以说成是跑腿跑的勤,可行动之间不自觉的透露出一股行伍味道就没法说清了。 贾小琮急的满头大汗,平婆婆已经不动声色抓紧了马鞭,她当年也是跟着老侯夫人随过军的,突袭暴起,打倒一两个新兵蛋子不成问题。而且这里离城门不过一射之地,只要出去了,宁珊的队伍便可以接应,不怕走不脱。 关键时刻,贾赦神来一笔,大喝道:“老爷我有钱了,有钱知道吗?就是发财了,发了财就是人上人了,老爷我就是要买几个身价高的奴才享受享受。嘿嘿,当到一品大员又怎么样,一着家破人亡,老爷我睡着他的床,使唤他的人,连他闺女都买回家去洗亵裤。”言语间,把个仇富的神经病老地主刻画的淋漓尽致,活灵活现扮演成了被大官欺压得心态扭曲又低俗的底层小人物。 更可喜的是,小队长也神烦大人物,拍了拍车厢,对贾赦道:“老哥干得好,让他们当大官的瞧不起人,咱们就等着看他们怎么死。”说完,顺手一刀背砍在贾小琮的屁股上,威胁道:“伺候好我老哥。” 贾赦掀开帘子,努力将眼睛挤得一大一小,把嘴角用力咧到耳根,笑的跟哭似的道:“兄弟,改天去我家喝酒。”说着,塞过去一个不知道哪个庸俗婆子做出来的,大红大紫,难看到挑战视觉的,装满了铜钱,鼓鼓囊囊的小荷包。小队长心领神会,神不知鬼不觉袖到胳膊里,热情洋溢的跟贾赦挥手告别。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小队长迎来了浩浩荡荡一批车架,邢夫人端着款儿在轿子里发抖,岳嬷嬷全程代表发言。人家是在王府里伺候过王妃的,假装一个侯夫人简直没有难度,三言两语就让守城士兵恭敬后退,分站让路。这还是岳嬷嬷功力不高,要是换了华嬷嬷出马,咳嗽一声都能撑出贵妃范儿来,连话都不用说就能扬长而去。 邢夫人这一行十分嚣张霸气,前面有全副执事摆开,随后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光是预备一路上休息喝茶吃点心的马车就有三辆,明面上的主子一共四人,带的丫鬟婆子却四十都不止。再往后还跟着押车的长随和护卫,一道等在城门口准备出城的大家族纷纷打听,没多久就都知道了璎华公主产期将至,宁大将军让全家女眷上香祈福的消息了。 一直到出城十里,赶上了被宁珊手下的小将带队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贾赦车架,邢夫人才“哇”的一声,又哭又吐了起来,这是吓到肠胃痉挛了,止不住呕意。但这个时候去哪里给她找药呢,只有忍着。 岳嬷嬷扶邢夫人下轿换车,邢夫人几乎摊在地上,还一直呕个不停。贾赦被这声音给恶心着了,险些也跟着吐起来。 迎春急忙开窗,叫随行的丫鬟把带的酸梅子拿些出来先顶一顶。湘帘一启,娇美的容颜自带光环,把一个顶盔掼甲的银铠小将闪的神魂颠倒,两眼发直,面容呆滞,□□坐骑也嫌丢人,颠的他一个歪栽,险些落地。 迎春则完全没注意到,她只顾着看贾赦坐在车辕上哄睡醒了开始哼唧的大胖侄子,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黛玉今日折腾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假寐,若她也一并探头出去,只怕这队兵马今儿天黑前就甭想赶到指定地点了。 第176章 八仙过海(下) 比起贾赦一行的惊心动魄和邢夫人等的波澜不惊,贾琏和王熙凤遇到的最大阻碍来自于大观园。 贾蓉贾蔷回家报讯, 贾珍心神俱颤, 忙不迭的就上马跑路,连借口都没想, 夫人更是没去通知。贾蓉也只顾着收拾自己的家当, 把续弦抛在脑后。贾蔷更不用说,尤氏胡氏之流关他什么事儿呢。 顶梁柱们一跑, 尤氏也被惊动, 急忙出来查看究竟,却一个人没见着,只能跟便宜儿媳妇相对发傻。胡氏到底年轻,脑筋转得快,立刻提醒道:“何不去隔壁问一问?”尤氏随即醒悟,马上往大观园去询问。她们没有消息来源, 只能靠别人,若是王熙凤在家,不用说尤氏也会去找她。但她现在不知去向, 尤氏也只能去找史太君王夫人打听究竟。 史太君没见着,王夫人则随口吩咐道:“去问琏儿。”二房两口子二十年来使唤大房的儿子使唤的顺理成章,若不是贾琏打下如此“良好”基础, 他们也不至于胆大包天的直接就跟宁珊顶着来, 起码看在侯爵的头衔上也该口头上客气一二。 倒霉的贾琏胆战心惊的往北城门赶, 半路却被大观园派来找他的人堵个正着。也是点儿不正, 宁家正好在大观园以南, 想去北城门必须经过那里,导致大观园里后发先至,把贾琏截在半路上。 周瑞是王夫人用的最顺手的心腹,平日里傲气的自以为能跟同为跑腿的贾琏分庭抗礼,因此说话毫不客气:“二太太让二爷快去,有事儿吩咐呢。” 贾琏想:老子今日就要出城,以后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呢,受你这狗奴才的气必须得出了。于是夺过马鞭,站在车辕上骂道:“作死的奴才,敢在爷面前大小声?真是不打你就要翻天了。”说罢,扬起鞭子,没头没脑就往站在地上的周瑞头上抽去。 周瑞猝不及防挨了几鞭子,边躲边叫:“二爷凭什么打我?” 赶车的亲兵一脚过去,把周瑞踹在地上,喝道:“二爷打你是抬举你,本该我来。”说完,抢过贾琏的鞭子,在空中抖了一个半圆,“呼呼”作响着朝周瑞头上盖去。 贾琏看的开心不已,一个劲儿叫道:“再打,再打,越重越好,打死算爷的。” 凤姐儿掀起帘子骂道:“这当口跟奴才较什么劲,快滚回来。”外头的声响吵醒了巧姐儿,她本来就睡的不踏实,又被这么一闹,顿时哭了起来。贾琏听见女儿哭了,也顾不上跟周瑞较劲,急忙钻回车里,那亲兵见二爷不计较了,踹开周瑞,也坐回去赶车。 周瑞趴在地上,一头血水,满眼阴鸷。这一家人鬼鬼祟祟,没知会二太太,不知要去哪里。等他回去告诉给二太太,势必要让他们讨不了好去,那时才知道他周瑞大爷的手段呢。 王夫人本来就在闹心王子腾突然死在城外的事情,想抓贾琏去干活却找不到人,再被周瑞一顿添油加醋,当即怒上心头——就去找史太君告状了,现在的王夫人也只剩下这点手段。 史太君今早也是睡梦中被吵醒的,却是来人要找大观园里的姑娘们入宫,顿时喜上眉梢。本来元春失宠了以后她就一直准备再培养探春送进宫去,姐妹互助,可是却迟迟找不到机会。却不料,今日突然有人拿着宫中的名帖宣召探春和湘云入宫。这两个女孩儿都是她身边长大的,不论谁得宠,她都是受益人。故而这一天,史太君一直在忐忑和兴奋中度过,好不容易才被鸳鸯劝着吃过午饭略躺躺,马上又被王夫人吵醒了。 原以为又是好消息,还挺高兴的让鸳鸯上极品贡茶,结果王夫人顶着一张哭丧脸才进屋,史太君就告诉鸳鸯:“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连茶也没上,座也没让,直接让王夫人有话快说:“又谁对不起你了?顶着这样一张脸,存心来寻我老太婆的晦气么?” 王夫人张口就哭道:“我那苦命的哥哥,巡边好几年,兢兢业业……” 史太君满心不耐烦的打断道:“王大人死了确实可惜,但你再哭又有什么用?正经把眼泪收一收,派琏儿去好生打听经过,料理后事吧。” 王夫人马上道:“现如今琏儿哪里还肯听我的话?刚才我派周瑞去找他,他不但不理,还把周瑞打了一顿,甚至说‘打死了算’。老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打的哪里是周瑞?分明就是想打我了,我哪里还敢说什么。” 史太君不悦道:“就知道大房没有什么好苗子,左一个右一个的,都要翻天了。琏儿过去也算乖巧,却跟着老大学的越来越混账,去把他叫来,我骂他。” 王夫人进谗言的速度一点儿不比周瑞慢:“我是怕了的,老太太受累,让人去请琏二爷吧。” 她越是示弱,史太君就越要耍威风,当即叫来赖大,道:“去把琏儿那个下流种子拿回来。” 王夫人假惺惺道:“赖管家多带些人去吧,琏儿身边好些力壮的长随小厮跟着,没得再伤着你。” 史太君拍着炕桌怒道:“赖大是我派去的人,我看哪个混账敢动手?” 赖大狐假虎威的去了,带着大力长随当街纵马,正好把贾琏一行人堵在离城门不足一里地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车马都不少,贾琏急的火冒三丈,却不能再大打出手了。因为狡猾的赖大还没下马就大喊“老太太急找琏二爷”,贾琏可以对着婶子派来的人痛打大骂,却不能对祖母的人动手。 凤姐儿急的恨不能拆了赖大,却又无法出面,平儿焦急的哄着哭不停的巧姐儿,宁珊的亲兵纷纷下车下马将贾琏一家乘坐的马车围在中间,但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接动手把人掀翻在地。更倒霉的是,赖大的嗓门太大,把城门处巡逻的士兵也都给招来了。 贾琏越发慌得没办法,眼睛左右扫视,盼着有人能出来解个围。赖大却见人越多越来劲儿,一口一个“老太太想二爷二奶奶了”,再来便是“老太太伤心亲家身亡”,接着又是“郁结于心,盼着二爷二奶奶回去开解”的,说的动情入理,围观人等议论纷纷,俨然把贾琏抹黑成了不孝之徒。 这倒也罢了,毕竟是奴才,贾琏真想耍威风也还能对付。坏就坏在赖大把王子腾的名儿给说出来了,车里的凤姐儿听了,脑袋“嗡”的一声涨的老大,掀起帘子就叫贾琏:“我叔叔怎么了?你告诉我呀!” 贾琏被前后夹击,闹得焦头烂额,也没了好气,呵斥凤姐儿道:“回去,这是你出头的地方吗?” 可凤姐儿不管这些,说得好听叫率性直爽,说的难听她就是随心所欲惯了,根本不管什么贵族妇人不能当街露面之类的约束,索性走出来指着贾琏问道:“你都瞒着我些什么?” 赖大眼珠一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消息传进京这么久了,凤姐儿却还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他判断出两口子之间可以挑拨,当即道:“好叫二奶奶知道,亲家老爷暴病身亡,至今仍停尸在外,老太太心口疼的厉害,直说让琏二爷去料理,却不知为什么二爷迟迟不肯回家,这事儿……” 凤姐儿乍闻噩耗,怔在当场,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围观众人见了更加喧哗嘈杂,就连城门官都对着贾琏指指点点。 贾琏本就心虚胆怯,被这么多人一起哄,不说两股战战也好不到哪儿去。宁珊的亲兵打仗不成问题,打嘴仗却不大灵活,跟赖大这种刁钻成性的恶奴没法比,光着急却想不出什么话来,有心上去开打,却碍于城门官已经过来,若惹起了他的反感,只怕出城不易。 平儿在车厢中一直拉扯凤姐儿,小声劝道:“二奶奶,当务之急是出城啊,大老爷的事情咱们出去了再说。”平儿是自幼伺候凤姐儿的,王家出身的陪嫁,因此管王子腾喊大老爷。 凤姐儿也回过神来,想起这一路的紧张,抹了把泪道:“先出去,出去了咱们再算账。” 贾琏松了口气,脑子也转开了,指着赖大道:“爷这次出去就是去料理叔父的后事的,今早才听说的,和户部也告了假。正巧老太太也是让我去办这件事,你就去回话吧,爷先走一步。”说完钻回车厢就叫:“快走,别耽误时间。” 城门官听了半天,虽然还有些纳闷,但贾琏的借口找的很好,便不打算拦他们。然而赖大的任务是把贾琏找回去让史太君骂了出去,就这么放他走了,挨骂的岂不就是自己了?赖大当然不干,抓着车辕不放,口中道:“虽说是同一件事,但保不齐老太太还有旁的吩咐,二爷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随奴才回去见过老太太再走吧。”围观众人又一致点头称是,当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甭管是高官豪族还是贫民百姓,家中老人发话,小辈若敢不听,那是要被众口唾骂的。 凤姐儿急的在车厢中一直骂人,骂了赖大骂周瑞,骂了奴才骂主子,平儿一直紧张的抓着身下的流苏座垫,把边缘都扯起毛了。巧姐儿最可怜,这一整天又饿又累却不得休息,此时听着外面的嘈杂,心里害怕,又哭了起来。 贾琏彻底没招儿了,只好跳下马车,嘱咐亲兵道:“你们送二奶奶先出城,我回去见过老太太再追上去。”闹到这个地步,眼见着城门就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但也不能拖着凤姐儿和巧姐儿一块堵在这里,谁知道再拖下去会不会有变故?还能不能走成?贾琏豁出去了,大不了回去找大哥一起面对皇家的发作吧,他的妻儿必须送走。 凤姐儿泪水涟涟,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贾琏的大丈夫气概,百感交集。亲兵小头目略一沉思,分出一半人跟车出城,亲自带着剩下的人护送贾琏,道:“将军吩咐咱们保护二爷一家,断不能让二爷独自回去。”贾琏有气无力爬上一匹马,话都懒得说,朝大观园方向疾驰而去,赖大被甩在身后,猝不及防吃了一嘴马蹄灰。 众亲兵跟着贾琏一阵飞驰,转过一个路口,见四下无人,贾琏忽然勒马停住,众人反应极快的都停了下来,七嘴八舌问道:“二爷如何停在这儿了?” 贾琏狞笑着回头道:“诸位大哥,烦劳你们,就在这儿把那些狗奴才都收拾了。” 一个小兵叫道:“二爷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贾琏笑的愈发狰狞道:“对,一群牢骚娘们儿,爷不伺候了。” 亲兵头子赞道:“这才像将军的兄弟,有血性。成,二爷往边上站站,咱们动手粗鲁,别崩上血。” 横行贾家数十年之久的赖大,好日子算是走到头儿了。 另一边,凤姐儿和平儿出了城,一步不敢停留的疾走至天色将黑,亲兵下马,围住马车,道:“二奶奶和平姑娘且忍一忍,今日是赶不到下处了,还请在车内休息。” 凤姐儿掀起帘子问道:“二爷可跟上来了?” 外面昏暗的看不清人脸,只听到另一人的声音回道:“不曾看见。” 凤姐儿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回头对平儿低语道:“我只说二爷成日家偷奸耍滑,不曾想也有那样的血性。咱们是出来了,他却陷在城中可如何是好?” 平儿也心慌意乱,只随口敷衍道:“有大爷在呢,必不会看着二爷吃亏。” 凤姐儿黯然道:“咱们做的事儿,可是违逆皇家的意思啊,太上皇是多么霸道的性子,岂能轻饶了?” 平儿只好道:“出都出来了,多想也无益,奶奶且将就着歇一歇吧,明日怕是仍旧要赶路呢。” 凤姐儿把巧姐儿搂在怀里,头挨着头,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平儿靠在车厢壁上,胡乱把斗篷一披,将头埋住,也不再做声了。 被娇妻美妾担心着的贾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之后也放开了心胸,索性请众亲兵去喝酒吃饭。他今日也是跟着折腾了一天,至今粒米未进,腹中早已饥渴难耐。亲兵头目劝道:“二爷再忍忍,出城赶上二奶奶,咱们到驿站再用饭。” 贾琏拒绝道:“怕什么,爷还就不跑了。”说罢执意要先用饭,还力邀众人一道痛饮几杯,被硬生生抢了杯子才作罢。一行人正吃着,忽见外面进来一小队人,两个主子模样,四个长随打扮,坐在堂中便催酒菜,声音有些耳熟,贾琏定睛一看,笑着高叫:“蓉儿,蔷儿,看见叔叔也不过来请安吗?” 来人正是被贾珍甩下的蓉蔷二人,他们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出大撤退究竟所为何事,故此也没有太害怕,按部就班的收拾了准备赶路。行至半路觉得饥饿,也跑到酒肆里用饭,恰好撞上了贾琏,遂凑在一处,一顿饭没吃完,两人已被贾琏忽悠着决定一道北上了。 第177章 二虎相争(一) 众人一一出发以后, 宁珊马上着手转移璎华公主。幸好皇帝抠门, 给他新建的护国公府是在原先宁侯府的基础上改建的, 以前的地道和暗室得以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璎华公主生产完就一直在昏睡, 华嬷嬷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宁珊一把抱起,带着伺候公主的贴身丫鬟一起送去了书房后的暗室里。那地方是整个宁侯府最保险的所在,四条地道连接八方, 最远一条的出口直接到了城外。说起来,这宁侯府还是前朝一个王府改建的, 也不知道当时那位王爷是出于什么心理, 把底下挖的四通八达, 暗室和地窖修的左一个右一个的, 这要是都堆满粮食饮水, 躲上一支三千人的先锋队都够活大半个月的。 宁珊看着华嬷嬷带着一帮丫鬟将璎华公主安置好, 回身对悠闲的跟下来的郑老御医道:“您老也准备住下?还是要回家去?” 郑老御医老神在在道:“家去干嘛啊?我就留这儿照顾公主了。今儿你天不亮就叫人去喊我, 我就知道有大事儿, 出门前已经让我那老妻带着孙男子女都躲出去了。横竖我家里就我一个又实职的, 其他人那是说走就走的, 这会儿怕是都到沧州了。” 宁珊拱手为礼:“璎华就全摆脱您老了。”说罢,龙行虎步出了暗室, 从上面书房将暗门封好, 换了一身入朝的衣服, 准备正面去怼太上皇。 宫中的太上皇还沉浸在宝钗给他带去传说中的秘药的兴奋之中, 忽听外面有人进来汇报,说皇上带着人正匆匆过来,约莫还有半柱香就到大明宫了。太上皇扯起一抹冷笑道:“活该这儿皇帝倒霉了,正好寡人这里来了好东西,索性送给他。”宝钗跪在地上,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这哆嗦的动作有点儿大,太上皇从眼角瞥见了,索性一事不烦二主,道:“那丫头,这事儿你来办吧。等会儿儿皇帝进来,你就把茶端给他去。” 宝钗一头磕在地上,抖得如寒风中的落叶,也亏她这时候还能急中生智,叫道:“并非奴婢不遵从太上皇的口谕,只是奴才是伺候璎华公主的,而公主与皇上关系不睦,只怕奴才敬的茶,皇上不会喝。” 太上皇抬手拈了一下胡须,若有所思道:“也是这个道理,那你且退下……”宝钗大喜,连连磕头不迭,却听太上皇话锋一转,又道:“对了,你不是还带了几个丫头在外头?去找一个人来替你。” 宝钗战战兢兢爬起来,倒退了出了门,浑身大汗的看见宝琴和湘云、探春都在汉白玉壁的台阶上低头站着,禁军们各持刀枪剑戟在两边列队,四个姑娘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各个屏住呼吸,谁也没有初次进宫到处看看的兴致了。 宝钗打量了一下三人,飞快的思考着应该选谁去替她。按说宝琴是最聪明伶俐的,但这是她的本家,若宝琴摊上一个刺杀皇帝的罪名,她们薛家还是要倒霉; 湘云最听她的话,但这丫头是个傻大姐,宝钗根本不敢把话挑明了跟她说,而暗示又怕她听不懂,再说三人之中顶数她相貌最普通,想诱惑皇上喝加了药的茶,起码也得是容貌出众,能让他眼前一亮,疏于防备的; 这么一考虑,也只能是探春了。她是元春的庶妹,也算是半个沾亲带故的小姨子,想必皇上应该不会提防后妃的家眷。宝钗飞快分析完利弊,跑下去拉住探春的手,亲亲热热道:“三妹妹,太上皇宣你觐见,且随我来。” 探春腿一软,当即摊在了地上。宝钗千算万算没料到探春如此没胆,就她这个心理素质,等会儿端了茶上前,还不都扣在地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躲是别想躲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宝钗返身回去对太上皇建议道:“启禀太上皇,奴婢想了一想,觉得是否不在大明宫中下药更好?只怕皇上对您心存忌惮……” 太上皇不耐烦道:“横竖这件事交给你了,做得好了寡人自然赏你,做不好就等着满门抄斩吧。”一番威胁让宝钗的腿也软了,整个人棉花堆似的委顿在地,颤抖着目送太上皇走向后殿。 戴权上来,一甩拂尘,拖着长腔问道:“薛女官说的头头是道儿,不知现在却打算怎么做啊?”这人还是他送去宫仪司的,后来又是他去宣旨送到公主府的,宝钗的长相又足够醒目,见了两回以后戴权倒也把人给记住了。作为一个低级女官,能被有着內相之称的戴权记住,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宝钗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光宗耀祖的野心,她只是拼命转着脑筋,思考如何能保住全家的小命。 好在宝钗素来沉稳,也不知道她爹紫薇舍人当年都是怎么教她的,心理素质强到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今日接连受惊,却屡屡急中生智,对戴权道:“烦劳內相,怎么想个办法,将贾姑娘送去贾嫔娘娘宫中,若是在娘娘宫中给皇上敬茶,约莫要容易很多。”她是打定主意要甩锅给贾家了,横竖这药是他们家出来的,害人的主意也多是他们家想的,现在更有个现成的娘娘在宫中可以背黑锅,不坑他们家坑谁? 戴权又甩了一把拂尘,叫了一个小太监来,干脆的吩咐道:“将这四人都送到贾嫔娘娘宫中,待会儿皇上来了,就说太上皇下了朝在小憩,不必通报。”说罢,将那药包又拍到宝钗手中,语带深意的道:“太上皇的信任,薛女官切莫辜负了啊。”宝钗苦笑,将药包袖进衣袍里,努力摆出不动声色的样子倒退着出门去了。 大约是璎华公主派人入宫这件事对皇上的刺激略大,宝钗等人才退到大明宫前的空地上,皇上就满脸郁气的带人冲了过来,带路的小太监急忙伏地请安,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皇上一脚踹翻在地,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大喝:“璎华派来的人呢?叫她们给朕滚出来!”他受够这个处处给他添堵的皇妹了——本来也没有感情基础,她处处帮着太上皇给他使绊子不说,还有个死鬼哥哥压在他头上——皇上已经决定了,太上皇一死,他就把璎华埋到皇陵里陪葬。至于太上皇怎么死,他的爱妃贾嫔已经承诺尽快联系她母亲将家传秘药送进宫中了,只等那宝贝一到手,他这个皇帝就可以名副其实了。 太上皇跟皇上打的主意其实一模一样,只是人家这边动作要快得多,宝钗跪在后面,心知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满目凄楚之余,也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缚。她一直就是一个信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野心家,如今逼到头上,也有一股子血性——就像王夫人最早对大房下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样,宝钗也豁出去要给自己挣一个活路了。 袅袅婷婷的抬起头,宝钗一双美目顾盼神飞,眼中光华流转,光是那含羞的微笑,娇俏的神态,丹唇未启,就已经让正面相对的人酥了大半截了,再配合上柔柔的声线,一声“给皇上请安”说的是千回百转,绕梁不绝。 皇上也一眼认出宝钗来,先是一愣,继而看清了她女官的打扮,心头一喜,脱口而出:“你去了哪里?朕后来怎么就找不见了?” 要说当今这皇上当的也的确郁闷,权利权利摸不着,金钱金钱不凑手,就连后宫都是以半老徐娘为主。何况他当日还是王爷的时候又不受宠又没地位,一干正妃侧妃都是捡人家挑剩的,家世背景就不说了,连容貌也是淹没于人群的等级。 好不容易一朝得志,当了皇上却选不了秀,他那群宫妃里最新鲜的还是入宫以后才收的贾元春呢,也是三十往上的年纪,即使长得再美也没看头了。而宝钗年轻娇嫩不说,单是容貌就远胜他所有后妃,皇上会对她一见不忘也是理所当然的。 宝钗等的就是这个反应,她是豁出去了,若皇上对她上心,有意封她为妃为嫔,那么这药就是她的投名状,帮着弄死了太上皇,这功劳不说当皇后,起码得值一个贵妃; 若皇上不记得她,或者对她根本无意,那就彻底倒戈太上皇,办成了这件事,即便太上皇不给她赏赐,凭着她给璎华公主做侍读女官这身份也有大把的好处。毕竟璎华公主是太上皇跟前最得力的女儿,就凭她那驸马宁珊宁大将军的赫赫战功和能力权势,下一任皇帝不管谁当都得把璎华公主供起来,哪怕是当今的儿子也没胆子去报那杀父之仇的。 而今,皇上的态度已然分明。 第178章 二虎相争(二) 宝钗曼声道:“回皇上的话, 奴婢自……那日之后便被太上皇赏给璎华公主做侍读女官, 就此出宫去了……今日,今日……有幸再见皇上一面……奴婢心中, 不胜感慨……” 宝琴跪在宝钗身后, 有些好奇一向端庄的大堂姐怎么忽然用这种调调说话。她年纪小,又一向随父兄在外跑商, 胆子颇大,也没有太多约束, 如今咋闻皇上就在眼前, 好奇心起, 不由悄悄抬起头,想偷偷打量一二。 跪在地上的人想看清站在上面的人相当困难, 得把脸全扬起来才行。宝琴胆子再大也没放肆到那个地步,只是微微太高了臻首, 眼睛斜向上翻看, 也只是将将扫到皇上的腰腹间。 然而这个角度却足够让皇上看清宝琴的面容, 并惊为天人。宝琴原就生的极美,看就五官而论甚至胜过宝钗, 若说宝钗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那么宝琴完全称得上姿容绝色, 更难得的是, 她年纪尚小, 天生的美艳带着不染世俗的纯真, 比一般的佳人更添绝世风姿。如果说宝钗能将皇上迷得心花怒放, 那么换了宝琴就足以让他神魂颠倒了。 宝钗一番作态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禁微微扫眼去看,正巧发现了皇上盯在宝琴脸上的目光,透着说不清的垂涎,不由苦笑。她倒是不怕堂妹跟她争宠,可是眼睁睁看着先前还为自己痴迷的人转脸就沉醉于比她美貌更胜的姑娘,这种感觉也颇不好受。想一想日后真的入宫,怕是终生都要过着这种与人争抢的生活,一瞬间,宝钗也有些心灰意冷。 探春跪在地上仍旧冷汗潺潺,湘云也被古怪的气氛弄得不敢说话,宝琴还没完全搞懂状况,以她的聪慧自然不会引火上头,宝钗只能自己尽力去扭转局面,起码先让皇上开口免了她们的礼,再带去贾嫔宫中吧,不然后面要怎么演?不管是听从太上皇的话动手下药,还是倒戈皇上对太上皇的命令阳奉阴违,都得有个足够安全又安静的场所才好,就这么杵在大明宫的空地前,就一切都不用合计了,反正也干不成什么。 本来在听到宝钗说自己是璎华公主侍读的时候,皇上就应该反应过来今日入宫传信的人是谁,顺水推舟问一问,宝钗也好半推半就的把太上皇的交待暗示一下。可坏就坏在宝琴姿容出众,晃花了皇上的眼,让他瞬间便将宝钗的话都听成了耳旁风。 皇上身边也有一个随身太监,名叫裘世安,明面上的官职是总理内廷都检点太监,但更要紧的身份则是皇上的心腹。他在乾清宫的地位不逊于大明宫中的戴权,对皇上说话也有几分随意,更兼十分会察言观色,一见皇上这神态,立刻上前提醒道:“如今是在大明宫,皇上想同薛女官询问璎华公主殿下的近况多有不便,不若就近找一处空着的宫室,让薛女官慢慢说。” 皇上连连点头,目光仍不离宝琴娇艳的面庞,随口道:“都去,都去,给朕好好讲讲……那个,璎华和你们的近况。” 一行人遂转移到临近的宫室里,但不巧的是,距离这地方最近的是吴贵妃的昭阳宫,这位可是个暴脾气的醋坛子,而且因为是全体后妃中出身最高的,当年在王府中就是明公正道的侧妃,故而一向骄矜自傲,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一直没生个儿子,后来又添了一个容貌胜过她的周贵人,吴贵妃绝对敢去跟皇后较量一下。这位从来都是后宫第二人自诩的娘娘,最容忍不了有人同她争这个“二”,当初贾元春初初承宠,风光一时的时候,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唯有吴贵妃不依不饶的作对到底,直到贾元春失势降位,这口恶气才算出了一半,至今仍不算完全和平,时不时的还要再踩一踩凤藻宫。 而今天,皇上领着号称贾嫔表妹的小骚|狐狸公然进了她的昭阳宫,还要求辟出净室单独说话,吴贵妃当即就炸了,她不能直接反驳皇帝,但当面大骂贾嫔却不难。皇上前脚才领了宝钗、宝琴姐妹二人进了净室想伸一伸咸猪手,吴贵妃后脚便当着探春和湘云的面将贾嫔和整个贾家大骂一顿,并勒令宫人立刻将贾嫔宣来。 宝钗还没来得及想个法子支开宝琴,将秘药的事情说出来,便听外面吴贵妃故意捏着嗓子道:“启禀皇上,凤藻宫贾嫔妹妹听说家中姐妹入宫,思亲心切,前来相见。” 皇上不悦至极,他也不是真的傻透腔了,哪里会看不出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吴贵妃也好,贾嫔也好,一看就知道是来捣乱的,无非就是怕两个绝色美人儿入宫会分薄了她们的宠爱,威胁到她们的地位罢了。自古以来,皇上这种生物都是顺毛驴,只能捧着,不能驳,越是被阻拦,就越是要逞能去做几乎是所有皇帝的共同点。吴贵妃不来说这话便罢,她醋味十足的一开口,皇上反而怒道:“不贤善妒,你哪里配得上贵妃尊位?当真以为朕不能贬了你吗?” 吴贵妃恼了,推门就进来,伸手扯起宝钗骂道:“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小骚|蹄子,皇宫大内也是你狐|媚的地方?给本宫拾鞋都不配的,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么……”边说边扬手一掌打在脸上,打的宝钗一栽,不及求饶,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将宝钗两腮打的紫胀起来。 宝钗也是娇生惯养着长到这么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登时留下眼泪来。皇上在后看见,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又觉得大失颜面,气愤之余,不由也上前揪住吴贵妃,喝骂道:“妒妇,在朕眼前都这般猖狂,可见你的品行……” 吴贵妃不敢直接同皇上厮打,又见他维护宝钗,当即撒手转向宝琴,又追打起来。宝琴本来被吓到了,正躲在一边,倒是将他们的对话听个清楚,这当口见那位娘娘俨然将她当成入宫邀宠之人,骂骂咧咧的难听话层出不穷,别说是一宫主位,便是寻常人家的太太也没有这么村野粗俗的。 宝琴心中又羞又恼,也顾不得什么,只边躲边叫道:“这位娘娘,您误会了,小女并非有意邀宠,实在是宫中派人来宣,这才迷茫入宫的。小女早已有了人家,前年父亲将小女许了梅翰林家,如今上京是为了备嫁的。小女也是懂诗书,知礼仪的人家长大的,岂会不知羞耻,生出旁的心思……”一行跑一行说,难得的这样还能口齿伶俐,说的入情入理,吴贵妃不得不停了打骂,却还嘴硬道:“许了人家的事情都挂在嘴边,还说什么知礼仪懂规矩?趁早给本宫滚出去罢。” 宝琴满面羞红,恼的想哭,却碍于宫中规矩繁多,骂自己的人又是娘娘,只得收起性子,想到堂姐也被这霸道粗俗的娘娘打了,抽噎着走过去相扶,却不慎一眼撇到皇上黑沉沉的似要打发雷霆之怒的神情,心下恐惧,不由绊倒,一跤跌在地毯上。 此时皇上心中的翻江倒海简直没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只觉得这世间众人都在跟他作对,从太上皇开始,碍事的兄弟,堵心的皇妹,年老色衰还不知情识趣的后妃,就没有一个是可心的,现如今看上了一个民女,竟然敢公然拒绝他,说什么是许了人家的,难道不知道皇上看中她是莫大的荣幸?这当口别说许没许人,便是嫁人了,也该乖乖入宫伴驾不是?偏生这民女拒绝不迭,皇上可不觉得这是懂得礼义廉耻,他只认为宝琴是轻视于他,先前有多惊艳宝琴的美貌,如今就有多痛恨她的不识抬举,甚至连宝钗都一并被牵连疑心上了,只觉得宝钗匆匆出宫,还是去给跟他作对的璎华公主做侍读女官,就是变着法儿的逃离他,这是蔑视,明目张胆的耻笑于他。 都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眼下这一位虽然没有那样的威风,但血洗昭阳宫还是不难的。本来后宫女子之于皇上就是解闷的,若家世高倒还罢了,出身平平,娘家又不能对巩固皇权贡献力量,皇上岂能再忍下去,当即震怒,要将众女一并赐死。吴贵妃这时候才慌了手脚,求饶不迭,又哭又闹,还把外头等着的贾嫔并探春、湘云都扯进来,盼着来一个法不责众。 然而贾嫔哪里肯跟她一心?句句推托不算,还隐隐的添油加醋,她还以为皇上发怒只是因为吴贵妃的嚣张跋扈和宝琴的不识抬举呢,哪里知道这是受了打击,将所有女子都视为仇敌了?等她一心攻讦完,看清了皇上满脸的杀意,这才恍然,只是却也来不及收回前言,只有一并哭求。 宝钗瘫在一边,面上肿胀发热,钻心的疼痛和羞耻彻底压垮了她最后一丝游移。这样的皇上没法跟,不说他这后宫的不着调,便是他本人也是个不靠谱的主儿,虽说伴君如伴虎,那也要是头精明的虎王才值得堵上一切去争宠,如今这头老迈又糊涂,且还被拔了爪牙的,哪里还配自己委身? 狠狠一咬牙,宝钗起身扯过宝琴,伏地哭诉道:“琴妹妹的亲事还是当初叔父在世时定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琴妹妹便是再如何仰慕陛下,又如何能违背已逝的父亲的意愿……”宝琴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去拉宝钗,想开口辩解自己对皇上殊无情意,宝钗手下用力,将宝琴的头压在地上,宝琴猝不及防,额头重重磕在地毯上,一时头晕目眩,无法言语。宝钗趁机巧舌如簧,信口开河,直将皇上捧得转怒为喜。这时候吴贵妃和贾嫔为了活命,也不敢再拆台,只能附和着,吴贵妃尤其痛哭忏悔,直说要补偿两位妹妹,贾嫔也连连美言,终于哄得皇上龙颜大悦,几乎就要开口册封宝钗、宝琴两姐妹。 宝钗把心一横,装出羞怯的样子,提及自己面上伤痛,只说容貌有损,不配服侍帝王,请皇上稍等几日。吴贵妃为求脱身,马上建议请太医来诊治,还主动让出自己内室,供宝钗和宝琴重新梳洗。宝钗道了谢,拉过宝琴就要入内,宝琴百般不愿,却被贾嫔捂住了嘴,不许她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以免又触怒皇上。跪在远处的探春和湘云早已被吓傻,一声不吭的倒是让众人都忽略了她们。 屋中,宝钗在宫女的服侍下净面梳头,整理好衣服,面无表情道:“今日孟浪了,得罪了贵妃娘娘,又御前失礼,实在罪该万死,我欲斟茶赔罪,劳烦哪位姐姐与我摆上茶具?”众宫女皆以为宝钗马上就要上位,争相讨好,不多时便将吴贵妃专用的一套本金珐琅彩玛瑙红蝙蝠纹茶具和今年新进贡的雨前狮峰龙井摆出来。 宝钗素手焚香,努力平复好心情,拿起茶盏,如行云流水般施展起了自幼苦练的茶艺功夫,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到可以入画,只是这副美景之下暗藏的杀机重重,就不足为外人道也罢了。 第179章 两虎相争(三) 亲眼见到皇上爽快饮下加料的香茗, 宝钗心头一松, 紧绷的神经顿时泄力,带着一身冷汗,软绵绵的倚在宝琴身上。 宝琴正怒于宝钗擅自将她推给皇上,平白坏了她的清名, 心中悲苦难言,若不是怕牵连家中母亲兄长, 简直想以死明志了, 此时见了宝钗也不春风得意,恨得便想开口嘲讽,却不料, 宝钗隐在袖中的手一扯她腰间汗巾,以极低的声音道:“好妹妹, 且忍一忍, 出了宫就没事儿了。”宝琴一愣, 本能的就想问宝钗到底有什么计划, 幸而话到嘴边及时止住了。她素日知道这个堂姐聪慧过人,又是自幼有意宫廷的,料想她多半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心中希望重燃,也顾不得生气, 伸手扶住宝钗。 宝钗顺势装晕, 将红肿仍未消退的脸颊露出来, 吴贵妃心中暗骂不休, 却也不敢再对宝钗动手,心中打定主意,只等这小骚|蹄子有了分位,自己作为贵妃,定会好生叫她明白什么叫宫廷。 皇上今日大发雷霆,将一直嫌弃了的妃子都压制的服服帖帖,又将在太上皇那里憋的气都撒出去,很是痛快了一阵,便想顺势收了二美,更添春风得意。但宝钗面上有伤,观之不雅,便将主意打到宝琴头上,咸猪手一动,就想占便宜。 宝琴也是聪慧过人的,她常年随父兄在外游逛,虽然时常做男儿打扮,但天生丽质难自弃,总不少见形形□□的淫|邪目光,自然也是一看就懂的。恰好此时宝钗装晕,宝琴立刻顺势跪倒在地,假装无力扶稳宝钗,实则趁机将娇美的容貌埋起来,不愿意再被那样的眼光打量,口中则告罪不迭:“姐姐精神不济,以致御前失宜,求皇上娘娘们恕罪。” 皇上既然想收了宝钗、宝琴,自然不能降罪,吴贵妃便是再怎么恨得牙痒痒,这时候也不会再去自讨苦吃,便假惺惺的让人扶宝钗去内室休息。贾嫔则道,原是她的表妹,该由她领回去的,也顺便教教规矩。元春也看出来,这姐妹俩入宫势在必行了,既然多了对手无法避免,那么怎样将敌对程度放到最低就是当务之急了。把宝钗、宝琴带到凤藻宫去,将来她们就算上位,也难逃一个凤藻宫出身的名头,在宫中,一日为奴,便是翻了身也做不了绝对主子,她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宝钗当然知道元春在打什么主意,横竖她对宫廷已经没了念想,那么在这里收到的侮辱,势必要一一报复回去。宝琴也觉得吴贵妃实在太过狠毒跋扈,不如到认识的人宫中去还能安全一些。探春和湘云也跪地哭求,探春尤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说自己是奉命入宫给嫡姐侍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吴贵妃本来也不愿意看见貌美如花的宝钗宝琴,便顺水推舟,将人送给了元春。皇上对于去哪个宫室并无意见,还想着贾嫔到底懂事些,知道把人教乖顺了来服侍他,心里美滋滋的,只待入了夜去享用佳人。 元春带着四人回去凤藻宫,也不去正殿拜见主位,只随意找了个僻静地方将人一扔就不管了,今日着实折腾的狠了,而且她也没那么大方的乐意教情敌怎么争宠,至于探春和湘云两个,她本来也不认识,何况一个庶出,一个孤女,连美貌也无,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宝钗进了屋便不再装晕,适才给皇上泡茶,她已经将秘药全都用了,空着的药包也趁乱丢在了昭阳宫中,一切证据都湮灭殆尽,无需再怕。遂找借口支开宝琴,打量着左右无人,宝钗独自去见了元春,只说自己是太上皇指给璎华公主的女官,若要服侍皇上,须得禀明太上皇才可以。 元春心想,若是太上皇不同意,自己还能少一个对手,独留宝琴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好对付,便同意了。宝钗去往大明宫中邀功请赏,想求太上皇口谕四人可以回家。却不料,刚汇报完了下药的细节,便听外面守着的戴权扬声道:“宁将军求见。”宝钗顿时住口,满怀期盼的看向门外,指望宁珊好心拉扯她们一把。 太上皇得知皇上已然将那□□喝了,心情大好,也不叫宝钗下去,便命宁珊入内。宁珊披挂整齐入宫,本是为了软硬兼施,让太上皇同意他离京戍边,不成想当头看见宝钗,愣住了。 让宝钗等人假充替璎华公主入宫请安是贾赦的主意,还没来得及告诉宁珊,故而宁珊也不知道宝钗在这里。而宝钗一见宁珊的神色,顿时也明白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等人入宫的事情,只怕也就不会开口帮她们求情。宝钗心中一急,只想着怎么拉宁珊下水,站成统一阵线,开口便道:“启禀驸马爷,奴婢不负所托,已经将事情办好。” 太上皇原本就以为宝钗入宫献药是宁珊的意思,这当口见宝钗“亲口承认”,越发满意,道:“好女婿,待灭了那儿皇帝,想让寡人赏你些什么呢?” 宁珊也是极聪明的,虽然前情一概不知,但既然在这里见到了宝钗,又听太上皇说到灭了皇上,顿时也就想通了——定是宝钗将那药敬献了上去,而且多半已经投毒成功。 只是那药的作用尚未分明,王子腾的死因也还在检查当中,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药的功劳,就这么用上了,万一没发挥效果怎么办呢?宁珊嘴上虽然没拆台,但心中不免觉得这薛氏邀功心切,难当大用。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做了初一,他怎么也得把十五补齐啊,何况他已决定全家出京,那么走之前,该算的帐,该报的仇也就不必再客气了。那贾王氏与他有杀母之仇在前,又有辱父之仇在后,连本带利,走之前一并给她清算了。 于是,宁珊开口道:“薛女官,你已将一切都说明了吗?那贾王氏佛堂中其他污秽也交待清楚了吗?” 宝钗会意,扭头给太上皇磕了个头,柔声道:“正要启禀太上皇,奴婢从堂姐贾嫔那里得知,皇上也有意取贾嫔之母手中秘药加害于您,只是驸马爷明察秋毫,让奴婢先动手将药拿走了。只是奴婢当日因为准备不足,仍有些许剩余在那里,还请太上皇示下,那些害人之物该当如何处理?” 宁珊有些惊讶,听这姑娘的意思,是要把贾家一锅端呐。非但大观园里的贾王氏没跑儿,宫中的大靠山贾嫔也要推倒,她这是给自己入宫做铺垫呢,还是当真恨极了贾家? 宝钗自然是痛恨贾家在先的,想一想,自从入了京,住进了贾府,好事没多少,倒霉却是一桩接着一桩来的,又有宝玉毁她名声,贾嫔利用她却在危难关头不施以援手,那贾王氏就更不用说了,把她当货物一样挑拣,却也不看看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宝钗越想越气,索性一股脑的把贾家内里的腌|臜事儿倒了个干净,大到跟北静王府密谋毒害太上皇,中到勾结甄家意图从龙,小到家庙水月庵里的龌|龊风流,林林总总,所知者一无隐瞒,听得宁珊咋舌不已。 太上皇倒是不管贾家到底有多少肮脏事儿,但想害他是无可饶恕的,当即便震怒,让人去抄查大观园。宝钗暗暗趁意,越发将佛堂说的清楚,把观音像的机关重复了几遍,生怕被漏掉。又将王夫人私放借贷,重利盘剥等内情陈述出来……宁珊眼见太上皇一时顾不上他,也索性站在一旁不说话了,心中暗暗计算贾赦等人出城所需时间,只想着多等一等,让他们走远些更方便。 再说大观园里,派了人去找贾琏迟迟不归,王夫人暗骂不休,心中犹不解气,正想着再去史太君那里添油加醋一番,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喊着二老爷云云,王夫人正惊讶,贾政不是补了官去了江南外放粮道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还没等王夫人想出个缘由来,贾政已经一脸晦气灰败之色的踢门进来了。王夫人急忙迎上前去,口中问道:“老爷这是结了差事回京叙职?怎地先前没有跟家里知会一声?也好派人去接您……” 孰料,话音未落,便叫贾政当面唾了一脸,指着王夫人没头没脑就是一顿叱骂,还说她“管教的好奴才”云云,直骂的王夫人又是委屈又是羞恼,掩面哭泣不止。却原来,那贾政根本不是办好了差事回京请赏的,而是被人以“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罪名参回京中来的。这其中就有他随行带的家奴李十儿等人在任上狐假虎威,在外招摇撞骗,欺凌属员,把贾政的名声弄得臭不可闻的罪名在。 要说贾政贪污受贿,那是冤枉他的。虽说他本人德行也不出众,更有鸠占鹊巢,欺凌长兄的污名在先,被冠以“假正经”的诨名。但说句良心话,他对待官职还是尽心尽力的,打着一贯“勤俭谨慎”的旗号,贾政不管在哪里为官都堪称清廉。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自己不贪污纳贿,却不能管束手下人奉公执法,更谈不到以自己为表率,循循善诱,知人善任。更有甚者,对待自己家奴过分信任在前,放纵不管在后,闹出天大的事情,只要没人告到眼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弄到他们打着自己的旗号为非作歹的地步。他要是再不被参回来,才真叫没天理呢。 贾政还在痛骂王夫人出气不休,忽听外面又吵嚷起来,一肚子火气正待发作,便见二房里最受倚重的奴才周瑞被人捆着进来,见了贾政王夫人夫妇立刻嚎啕哭道:“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在门前下马了,各个面色严肃,也不说拜望,只叫人开门。又有两位王爷随后就到,太太快些传进去,请老太太和各位姑娘奶奶回避,外面王爷就要进来查抄家产了。” 贾政一听,只道是给他降罪来了,却无论如何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犯下抄家的大罪,只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王夫人先前还圆睁两眼听着,后来一听到要抄家,顿时便一仰身栽到地下昏死过去。屋中丫鬟们全都慌了手脚,拉那个,扯那个,闹得翻天覆地,也有聪明的,飞奔出去往蘅芜苑找史太君。 那锦衣府的赵老爷原本就跟贾家不睦,又得了这么一个差事,哪里还肯放过,不待贾政出门迎接,便指挥着一众锦衣卫如狼似虎般扑进门去。 北静王听了消息本来还想赶过来帮一帮忙,保留一下贾家的残余价值,然而一见了这场面,顿时也歇了心思,只道贾家是救不得了,当务之急是趁乱将史太君提及的秘药拿到手上,于是,在门口跟赵堂官争辩不休,只道自己要亲自搜捡。 这时候,西平王爷才慢悠悠的到了,他封号里虽然也有个西字,但跟那早就倒了大霉的西宁王毫无关系,乃是一个远房的宗室王爷,倒是跟贾家没什么旧怨,跟北静王也没什么深仇,就是来凑热闹的,一下马就摆明了不偏不倚的态度。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锦衣卫们早已在大观园中横冲直撞的抄检开了,所到之处无不箱开柜破,一应物件边搜边抢,能拿的都袖进衣袍里,搬不动的便贴上封条,所有的都抄出来搁着,木器钉得破烂,磁器打得粉碎。丫鬟婆子等来不及跑的也全被锁住,找了几间房屋看管起来,贾政两脚发软瘫在地上,不住的念着祖上功劳,王夫人直挺挺倒在地下,倒是免于看见自己私房被抄的痛苦了。 第180章 两虎相争(四) 从大观园里抄出来的东西不少, 但是真正可以拿来定罪的倒也不多,除了王夫人小佛堂里那些成分不明的瓶瓶罐罐, 最大的罪证也就是东跨所抄出来的两箱房地契并一箱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 另外虽然史太君的蘅芜苑中, 两侧厢房里抄出了御用衣裙并许多禁用之物, 但鸳鸯机灵,一口咬定原是办进贵妃所用的。锦衣卫也知道, 虽说元春被贬的很快,但毕竟是做过贤德妃的。想一想,当初风光的时候娘家为她准备的东西没能进上去,又不舍得毁掉,便留下保存着, 虽说也是违制,但总算是人之常情。靠到这上面,倒也有的周旋。 大观园被抄的时候, 宝玉正赖在史太君屋里撒娇, 要史太君去接姐妹们来陪他。幸而这一日李家婶娘带着两个女儿往弟弟家去了,倒是免于被牵连。但是在宝玉看来,这一日从早起就糟糕透顶, 一起床就听说姐妹们全进宫去瞧大姐元春,一个也不在家,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宝玉无聊了一阵子便过来闹腾, 想让史太君派人往宁家去接黛玉回来陪他说笑。 史太君因为孙女侄孙女等都入了宫, 一直做着美梦盼她们都能承宠, 便难得主动揽着宝玉,不叫他闹腾。上午喊了许多漂亮丫鬟陪着说笑,午睡醒来又命置办酒席,也不带别人,光祖孙两个乐呵。这一乐呵不要紧,既不知道贾政被参回家来,也不知道外面开始抄家。直到锦衣卫横冲直撞过了蜂腰桥才有婆子哭喊着跑进来,一叠声的嚷嚷说:“老太太,不,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带帽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史太君呆呆的听着,每个字都听清了,却一时难以明白连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宝玉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纨拉着贾兰,也哭着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正与哥儿吃饭,忽然便被一伙人浑推浑赶出来的……”跟着是赵姨娘死了亲娘似的嚎叫声,贾环一头撞进屋来,看见贾兰,便飞扑过去,当叔叔的反倒让做侄子的来安慰。一时间满室恐慌满眼,杂乱纷纷,人人都没头苍蝇似的奔走逃跑,贾环死死抓着贾兰也想趁乱开溜,但贾兰说什么不肯离开李纨,而李纨却生怕抄家之后跟着便是灭门,也想赶快把儿子送走,三人僵持成一团,也是个不可开交。 这时候,贾政气喘吁吁跑进来:“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北静王一心惦记着史太君许给他的那些秘药,硬是把赵堂官挤开,命自己王府卫兵冲进去赶开锦衣卫们,但是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本来是在王夫人手上的,一心只往史太君那里挤,便以史太君年高位重,是超品诰命且亡父亡夫都于国有功等理由,硬是保下了蘅芜苑正室免于被抄检。史太君总算没在将近八十高龄上头被人冲撞到面前来,但她历年积蓄下的那些财宝却不能幸免,连嫁妆在内,被连抄带抢,拿走了七七八八。 宝玉只知道站在地上发傻,贾政也顾不得他,只命鸳鸯等将史太君扶起,好一通安抚劝慰,终于回过气来,但哭得气短神昏,只能躺在炕上。李纨听说不至于阖府缉拿砍头,也不再慌乱怎么送走儿子了,拉着贾兰走到史太君跟前再三开解宽慰。贾环仍旧心慌意乱,只知道抓着贾兰,亦步亦趋的跟着,倒是生平头一次到了史太君榻前,这在过去称得上无上荣耀,但眼下,一个哭的缩成一团的老婆子,满面涕泪交横,唬得半死不活,什么气度都没有了,比街上被大户家丁驱逐的乞婆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北静王还在守着史太君屋里抄出的东西翻检看着像药的家私儿,赵堂官那边早已开始迫不及待的同司员登记物件,西平王则带着宫中内监组成的小分队率先告辞,口称回去复命。贾政没了□□,又被揪出来盘问那些所抄家资内的借券,实系盘剥,究竟是谁行的?可怜的假正经,长了这么大,哪里见过借券呢?有心推给旁人,可却是从他房里抄出来的,说不知道谁会信呢?何况这园中住着的唯剩他们一家人了,再不能像过去那么顺手,什么糟心的都扣在大房头上。贾政又哭又求,涕泪纵横。 西平王爷带着内监回转大明宫去向太上皇汇报,彼时宁珊早已被赐座,正耐着性子陪太上皇“畅想未来”,宝钗跪在地上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但期盼第一时间听到贾府惨状的她仍旧坚定的跪着没有告退。太上皇是根本没把宝钗放在眼里,压根忘了地上还跪着一个,而宁珊则是搞不清这姑娘到底怎么进的宫,又是来干什么的,便也没有急于发言。 王爷入宫,皇上是会被知会一声的,正在乾清宫里计算时间准备去接收美人儿的皇上听说来人直奔大明宫而去,十分不爽,本能的叫过裘世安,让他去看看这西平王爷是从哪儿来的,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去太上皇宫中? 裘世安好歹顶着大内总管的头衔儿,打听这等小事颇为容易,没一盏茶的功夫就知道了,匆忙往乾清宫里去汇报,却被告知,皇上起驾,往凤藻宫过去了。裘世安急忙追上去,堪堪在凤藻宫门口赶上了皇上。庆妃听说圣驾降临,带着宫人出来接驾。偏殿的元春则心知肚明皇上是为了薛家姐妹而来,一面打发人速去寻找宝钗,一面强行拉着不情愿的宝琴梳妆打扮。探春一面艳羡,一面暗妒,一面自艾自怜。湘云傻大姐儿一个,到这时候才隐约看懂点儿什么,然后慌得不会说话了。 皇上一心从贾嫔手中弄来秘药谋害太上皇这种事儿是不瞒贴身太监的,故而裘世安一听说太上皇命人抄了贾家,做贼心虚之余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败露了,急着要告诉他主子,好商量对策,便也顾不得扰了皇上宠幸美人儿的兴致,提着嗓子高喊:“陛下且请回宫,奴才有要事相告。” 庆妃怒瞪裘世安一眼,上前献媚,不肯让皇上就此离去,皇上一时也考虑不到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事,便顺水推舟进了凤藻宫,期间元春也上前请安,心情颇好的皇上还给赐了座,这才顾得上裘世安,随意道:“有话就说罢。” 裘世安瞄了一眼春风得意的贾嫔,心道:这位娘娘别听完撑不住才好,一面将太上皇命人抄检大观园,西平王爷已经带人回来复命,另有赵堂官和北静王仍然在内争吵等事尽量简洁不吓人的说个清楚。 然而元春还是被吓得半死,委顿在地,哭求皇上圣明,救她全家于水火——跟裘世安一个思路的元春也以为是他们密谋毒害太上皇东窗事发了。 后面等着觐见的探春和湘云也全吓傻了,她俩虽然不明所以,但抄家这种事从来只在戏文里听说过,而且跟着的下一句就是“问斩”,俩姑娘顿时泣不成声,只以为马上就要死了。相对而言,宝琴虽然也慌,但还能镇定下来想一想原因,再听一听后续,一面心中还不自觉的想,这会不会就是钗姐姐跟她说的,能出宫的好机会?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位堂姐也太厉害了些。 皇上一时还没有元春和裘世安想的远,但也觉得太上皇命人抄了他妃子的家着实是不给他面子,有打脸之恨,不由愤愤道:“这是报复朕下令抄了甄家么?”元春一听皇上到这时候还只想到跟太上皇较劲,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之前甄太皇贵妃的葬礼办的是空前盛大,然而她本人尸骨未寒之时,皇上便迫不及待下令抄了甄家。在江南威威赫赫几十年的甄家一朝大厦倾倒,数载繁华顿成过眼烟云。当时太上皇还在致力于打脸皇帝,而且对甄太贵妃也的确有几分情义,不免顾左不顾右的,让皇上得了手去。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对甄家喊打喊杀,除了过去未得势时没少受甄太妃这第一宠妃的气,和朝上对甄家堆山填海一般的弹劾折子,更有对甄家巨富的垂涎。反正抄出来的财物,户部和刑部都没有见到,据说内务府也没有接收到赃款财物。为了瞒住六部,皇上难得的清醒脑筋全用在这件事上了,这一点只看贾琏和宁珊哥儿俩消息那样灵通,却是在甄家倒台,家眷全部押解进京以后才得到消息就知道了。 只想着太上皇是在替他多年爱妃报复的皇上还在跳脚叫骂,元春看他根本想不到其他地方,也全无为自己一家做主的意思,不免心灰意冷,也顾不上规矩礼仪,插嘴道:“裘公公,您是天子心腹,该提醒的也该上心些。”再不把话挑明了,坐等皇上自己反应过来,她娘家只怕要落到比甄家还不如的地步了。 裘世安也心慌意乱,拨开庆妃凑上前去,伏在皇上耳边匆匆低语数声,就见皇上听着听着,蓦地变了神色,先是恐慌,跟着是惊惧,焦虑,急躁,畏惧,和咬牙切齿轮番表现在脸上,最终化作一抹狠厉,似是孤注一掷,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拍案而起。 第181章 弑君杀父 禁军营在收到宫中突如其来的召唤时, 一半迷茫,一半抓狂。 迷茫的是眼看着就到宫禁的时间了,这时候招他们进宫, 还出不出来了?就算踩着宫门关闭的时间点儿出来,他们来不及回营也该全城宵禁了, 这不是存心为难他们吗? 抓狂的则因为禁军统领渺无踪影, 跑去宁家门口找领导的禁军们郁闷难当——自从宁将军征服了海疆回京, 他们就再也不用直面皇上时不时抽风的情况了,思维松懈下来以后的副统领一时难以重新找回状态——宁珊要是不出现, 他入了宫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是宫里催的急,就差在皇城高处点狼烟了, 禁军副统领无奈之下留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在外寻找宁珊——宁家家仆因为没有宁珊的授意,硬是没有说出宁珊去了哪里——其余人等由两个副统领带着, 各自从前后两道宫门进了皇城。 皇上恐惧于太上皇可能知道了他有杀父之心, 深怕随之而来的报复无法承受, 惊慌之下不由动了恨念,索性真的弑君杀父, 来个一了百了。横竖早前也不是没人这么做个,他那个死鬼二哥不就是如此么?起兵造反,失败自刎还能捞一个追封的悼帝, 他已经是坐上了龙椅的真龙天子,难道还能不如他? 其实从皇上色厉内荏的这么想开始就已经输了, 但他仍旧坚持己见, 几近疯狂的命禁军入宫护驾, 自己则带着内宫司和御前侍卫中不足二十心腹疯疯癫癫的拔剑朝大明宫闯去。 元春等人见事情已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除了惶恐大哭,也没忘了谋划。庆妃还有女儿在公主所里,此时已经飞奔着亲自去抱了。元春就无牵无挂了,拿着凤藻宫的腰牌,还想假借圣旨,以省亲的名义出宫。然而和贴身丫鬟抱琴只有一字之差的宝琴无情的提醒了她:“娘娘,恕民女直言,您的娘家才刚刚被抄,别说以省亲的名义未必能出得了宫,便是能,也过不了宫门就要露馅的。” 探春瘫坐在地,只会哭了:“凭什么?凭什么我要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不过一个庶女,父母又不重视,老太太跟前也不受宠,享福的日子一天没有,却偏偏要跟着一起遭这泼天大罪……” 湘云只比她哭的更凶,而且无比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呆在贾家。若是在史家,凭她们家一门双侯的地位,哪里会有这般屈辱? 宝琴反而冷静,倒不是因为对宝钗有多大信心,而是以这姑娘的阅历实在看不出贾家出事对她薛家会产生什么影响?虽说酷刑之中有连坐一项,但也连不到她头上去啊,她们薛家也只有长房太太才跟贾家的二太太挂亲,怎么算也不关她们二房的事儿。 而且她们薛家八房早在前族长过世之时便已分家,便是薛家有人闹出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其他七房也是有逃跑的机会的。不过眼下就在宫里,皇上跟前,若真有人横刀持剑来砍定然是跑不掉的,但真闹到那个地步,她也就是认命了。 宝琴乐观的想着,无视了满宫里哭嚎乱窜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凤藻宫范围之内的宫女太监,也忽略掉“死到临头”开始撒泼的二春姐妹对骂,自顾自捡了一个清净又安全,还能眼观六路的干净角落,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静静的坐等堂姐许诺她的“出宫”。 因为禁军还在路上,故而宫中没什么大动静来惊动太上皇,这给皇上疯狂的弑父之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一路风风火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冲到了大明宫前——其实也根本没人想挡他,倒是倒霉的宫女太监又不少跟这批人走了个对脸儿,被错杀了。 宁珊已经措辞严谨的对太上皇提出了戍守边疆,永不归京的意愿,太上皇先是不满,继而忽然想到,若真抱养了璎华的儿子,的确是得把老子打发远,免得将来干政。这么一琢磨,宁珊主动请求出京倒是体贴的很。不过太上皇还没糊涂到肯放一员猛将在外不受约束,便坚决不同意宁珊带走家眷,包括璎华公主在内,全得留在京中。 宁珊不悦道:“末将已经承诺,终身不入京城,太上皇还担心什么呢?何必定要扣住我的家眷?” 太上皇目前还不想翻脸,他怕宁珊把儿子藏起来让他找不到——虽然宁珊真的已经把儿子藏好了——便随口敷衍道:“寡人舍不得璎华,那边疆风吹日晒,兵荒马乱的,既不舒适,又没个安宁,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能跟着去吃那等苦?寡人又没有不许你回京,隔上几年你就回来叙职便是了。” 宁珊不屑的一撇嘴,说的就跟他又多疼爱璎华似的,“末将已经同公主商量过了,公主不怕苦。” 太上皇不悦道:“寡人舍不得女儿受苦,此事不必再提了。” 宁珊便道:“那末将之父、弟、妹、侄等人皆是粗生粗养的,不比公主尊贵,想来可以随军。”他没提邢夫人,是因为真的不知道邢夫人乐意不乐意跟着去边城,虽说早前出城的时候那位太太比谁都积极,但那时怕留下招灾,祸从天降,若是在安全平和的环境下,在京中养尊处优可比去边城担惊受怕强多了。 就连贾琏,宁珊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能吃苦耐劳,他那媳妇就更不用提。他口中的弟其实说的是贾小琮,贾家的男人多是绣花枕头,不说心理上能不能接受,光是身体素质都极有可能扛不住风吹雨打,若真要阖家出京,宁珊都怕他们活不过三载就在边城长眠了,尤其是“年老色衰”的贾赦。说真的,家里那几个姑娘都比他们坚强得多,哪怕是那个以体弱著称的林氏,看精气神儿也不难比那王熙凤活得滋润。 太上皇自己对璎华殊无情意,生怕宁珊也是如此,当世男尊女卑,许多人娶个媳妇就是为了留后,太上皇小人之心,怀疑宁珊这是有了儿子便想甩了璎华,只带他那捧在手心上的傻爹同行,将来也不服管,便坚决不同意。 宁珊被气笑了,索性挑明了威胁道:“贾侯虽是臣父,但名分上却是两家,末将跟您说一声,也是看在您是璎华的父皇份儿上,若不然,只管叫他随后出京,只怕您也过问不着。”王爷出京需要上报,手握兵权的将军离京需要特别批准,但一个虚爵侯爷可就没人管了,贾琏顶着个将军爵位也很微不足道——他手下的人还不如贾珍多呢。 太上皇闻言大怒,抬手推翻面前桌案,笔墨砚台滚得满地都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宁珊,你是要造反么?” 宁珊也怒了,一抖身上战裙,铁片子“哗啦啦”一阵鼓噪,昂首挺胸就想大声说:你再逼老子,老子就真的造反给你看。 “朕反了也都是你逼的……”一声怒吼凌空劈来,宁珊一愣,心想:“我还没说话呢,难道是气急了,脱口而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把利刃明晃晃刺了过来,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朝左一晃避过剑锋,左手成爪,抓向持剑之人右腕,扣实了用力一带,将人拉的踉跄向前,右掌劈空斩向脖颈,干脆利落将之放倒,定睛一看,甚是面熟,再一深思:“你不是御前带刀侍卫统领么?” 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已经昏倒在两军统帅将军面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紧随其后,举着把剑颤颤巍巍,色厉内荏的皇上代为回答道:“宁珊,这里没有你的事儿,滚出去。”宁珊一看,皇上举着一把装饰大于实用的重剑指向太上皇,身后是几个内宫司里出身,会武的太监并一小撮御前侍卫,太监们好歹还目光沉稳,杀气腾腾,而那些御前侍卫几乎个个一脸“祸从天降”的麻木,一看就是不想跟着反攻倒算,生怕不成就要牵连九族的心如死灰。 要不是现场气氛不合适,宁珊简直想笑了,这皇上不得人心他是知道的,但是连自己的贴身侍卫都这么没有信心也未免太悲惨了。想来这位对太上皇暗藏杀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今儿不知道怎么溜达到了大明宫,没头没脑听见了太上皇怒吼的那句“要造反么”,做贼心虚外加头脑发热,拔剑就冲了进来——他真的没想到这个以窝囊著称的儿皇帝都已经坐了好几年龙椅了才突发奇想要造反,而且还逼真的连禁军都叫来了,只是副统领忙着找宁珊,来的慢了一步。 宁珊两手抱胸,“谨遵圣谕”,“滚”到旁边等着看戏。太上皇也没觉得这个登基几年来都被压得死死的儿皇帝有胆子真的造反,毫不客气的叱骂道:“混账东西,你是要弑君杀父吗?寡人果然该早早废了你,传圣旨,废掉这个逆子,将璎华公主之子过继悼帝一脉,以承香火,自落草便抱养在寡人身前,封太子。”下面传来清脆的应答声,便听左言右使踢踢踏踏从偏门出去找当值的翰林拟旨去了——整个大明宫,就没人把龙椅上那位放在眼里。 皇上持剑的手抖得愈发剧烈,很难说是气的还是吓的,亦或是太重了拿不住。他的声线是颤抖的,嗓音是声嘶力竭的:“你终于还是这么做了,是你逼朕的,是你逼朕的,朕这就送你去和你的好儿子作伴。等你死了,朕再命人去杀了璎华和那个小畜生,看到时候还有谁敢觊觎朕的龙椅?朕是天子,是真龙,你们才是逆贼,该杀,该死……” 宁珊不满道:“你骂谁是小畜生?要不是看你也不同意太上皇抢我儿子,就冲这句话,我就能揍你一顿。”至于他叫嚣要杀了璎华云云,宁珊根本没当真,就像太上皇也没觉得这二货儿皇帝拿着把剑真敢捅他一样,还张狂的从丹陛上走了下来,背负双手,以高出两个头的优势居高临下施加压力,傲然道:“逆子,寡人就站在这里,看你敢动手?” 皇上神智早已崩溃,“啊”的一声大吼,两手端起长剑,凝聚全身的力量,运足毕生的勇气,猛烈的冲了过去。等宁珊发觉不对,拔腿上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三尺青锋带着让人牙酸的撕裂皮肉之声,深深插|进了太上皇的侧腹部,并且堪堪从右肋下方露出一个看着就险恶的尖头。 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太上皇刺穿了。 第182章 勤王保驾 血溅大明宫。 围观众人都有点儿呆,包括见惯了血肉横飞现场的宁珊——他是真的没想到皇上敢动手, 更没想到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刚才被宁珊劈倒在地的御前带刀侍卫统领——他从昏迷中哼唧着醒来, 刚一抬头就看到了现主子把前主子刺了个对穿的现场版, 身体快于大脑的反应促使他一声大叫,爬起来——就跑了。 御前侍卫们本来就是太上皇时期就当值,然后直接过渡给当今的,这几年都没添过新人, 真说起来, 他们到底是忠于谁的都不好判断。统领既然跑了,其他人当然也不会傻到等着做炮灰, 二话没说也全跟着转身跑了。 倒是跟着皇上跑来搞刺杀的几个会武太监立场坚定, 他们倒是皇上自己挑的,而且作为天子心腹, 在宫中也算得上位高权重, 自然乐意更上一层楼。当下,反应最快的一个便蹿了上去,想补刀。以他老练的眼光完全看得出来,捅肚子死的慢,搞不好还能被救回来。 宁珊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不喜欢太上皇是一回事儿,但看着他在眼前被别人弄死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也跟着一个箭步飞奔过去, 后发先至, 拦在必经之路上, 抬脚踢飞了当先的太监, 转身就想查看太上皇的伤势,却不料,身后的太监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涌了上来,各个掏出怀中、靴筒里暗藏的匕首、短刀,都想为彻底弄死太上皇添砖加瓦。宁珊只好同他们斗在一处,好歹先挡住了别让太上皇再挨刀,然后再顾其他吧。 作为百战百胜的将军,宁珊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说到近身作战,又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却占不了太多的便宜。内宫司里养出来的武功太监也不是吃素的,又各个豁得出去,杀红了眼,若不是宁珊今日入宫全副披挂了,起码也会受些皮肉伤。 久经沙场的铠甲在很好的保护了宁珊的身体,让他可以放心无忧的出手搏杀的同时,也有些束缚他的动作,外加入宫觐见,不可能带兵器,空手夺白刃也没法一次应对十把以上。而且宁珊是真的挺担心太上皇熬不住死在当场的——这局面可不容易说清楚。心浮气躁之余不免连连失手,导致久攻不下,一时僵持起来。 幸好戴权还比较有胆色,回过神来就合身飞扑下去,将勇气用尽,自己把自己吓傻了的皇上从台阶上撞翻,扶住两眼发直,血流成河的太上皇就开始尖叫,其声音之惨厉,足以惊动入了宫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的禁军们。 两个副统领都被惊动,走后门的还要快了一步,赶过来的路上正好截住了逃跑中的御前侍卫们。带刀统领见禁军出动,惶恐之情难以言喻,转身就想换个方向跑。禁军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在宫中见到手持凶器,满面惊慌之人,下意识的就围将上去,先拿下再说。 走前门的副统领倒是一路畅通无阻,但是他进宫的机会比较少,平素也对业务不大热忱,对宫中地图十分生疏,虽然听出来戴权的声音,想往大明宫过去,但短时间之内很难找到捷径,只得指挥着部下四处东奔西走,基本上所过之处皆闹得鸡飞狗跳,本来不知道宫里出事儿了的娘娘、皇子、公主们现在也全知道了。 有公主的娘娘们和没有生育的妃子们想的都是逃跑,有皇子的娘娘们则都在力争保住儿子小命的前提下畅想浑水摸鱼。 皇子之中有头脑的,比如三皇子,还试图去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逼宫啊,还是政变呢,还是刺杀,然后根据反馈消息制定下一步计划。 比较没有头脑的,例如大皇子,只想着飞奔到乾清宫把玉玺抄在手里,忙不迭的就想代天子发号司令。 身为嫡子的二皇子当然不可能让长子专美于前,于是,双方在通往乾清宫的必经要塞——乾清门处短兵相接,一言不合直接开战,打了个不亦乐乎。 走前门的副统领被迷宫似的地形闹得心烦意乱,跌跌撞撞,饱受无数宫妃婢女们的尖叫折磨以后才摸到乾清门口,却又被两个缺心眼的皇子堵个正着,都嚷着自己是正统,让副统领赶紧“清君侧”。 前门副统领大怒:“除了我们统领的命令,老子谁的话也不听,管你们是哪个皇子呢,速速让出一条道路来,否则都按逼宫弑君论,若是反抗,就别怪我们一个不小心失手砍错了,各位爷们多担待。”说罢,率先拔剑直至前方,身后几百上千名禁军也跟着“哐啷啷”拔出长剑,握在手上,跟地面形成尖锐夹角,怒指敌人。 大皇子气得破口大骂,还想摆天之骄子的威风。二皇子就要识时务多了,让老大顶在前面,自己退后一半,既不肯放过到手的机会,又怕禁军们真的动手,当皇帝的前提也得是能保住自己的命不是。他决定想看看禁军们对大皇子的态度,以此来判断是装还是跑。 走后门的副统领就简单多了,摆开阵仗,三下五除二拿下了一群落荒而逃的御前侍卫,没等逼问,带刀统领便忙不迭的把所见所闻都描述了一遍。后门副统领是宁珊的忠实拥护者,一听说自家统领身陷危险之中,一脚把御前侍卫踹趴下,指着痛骂:“我们统领若有什么闪失,老子带人灭了你们御前侍卫。”骂毕,风风火火踩着御前侍卫们宽阔的脊背跑掉了。 御前侍卫们也都非常委屈,相互搀扶着爬起来,抱怨道:“谁愿意跟宁将军为敌啊,大半个兴朝的兵力都在宁将军麾下,真跟他对上了,还不被那群兵痞子从南到北的追杀到永无安宁?” 被踩得像只惨遭车轮碾压的青蛙一般的带刀统领慢慢爬起来,咳嗽着道:“这么说,兄弟们意见一致,都不预备参与今日的宫变?那咱们尽早出宫去吧,横竖也打不过禁军,就别象征性的抵抗了。要是脚程够快,说不定还能赶在宵禁前出京呢。” 侍卫们纷纷点头,他们这群人本来就是装饰作用大于实用价值,除了轮班值夜,防止有脑袋不清楚的刺客爬墙进宫,基本没有别的业务。若真的发生宫变,救驾主要还是靠禁军;倘若有反动势力冲击京城,该出面的就是京营。基本上,只要不是有荆轲那样的勇士不远万里前来当殿刺杀,御前侍卫们是没有多少工作要做的。 守门的也是御前侍卫,相当听统领的话,连个为什么都没问就开门放人,等兄弟们陆陆续续出去了,自己横刀殿后,迈着矫健的小快步也跟着跑掉了——还没忘了从外面关上宫门。 没到宫禁时间就关闭了宫门是件很乍眼的事情,有机灵的大臣和宗室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也都人心惶惶了。虽说目前的动乱还只限于后宫范围内,没有打扰到前朝,但大明宫中的御史言官跑出来找翰林学士拟旨却无法不被传的沸沸扬扬。没到一个时辰,三品以上大员们都知道了宁大将军将成为新一代仲父——自从管仲协助齐桓公称霸天下以后,这个称号就凌驾于皇帝之上了。 有殷勤的,自然就想跑去宁府道贺;跟宁珊政见不一的则想去死谏,求太上皇收回成命;更多的则是早有预感的无所谓者——就是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忍,众多皇子又会怎么折腾。一群大臣们各怀心思的还想等明日的早朝,却忽听外面又小内监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叫的凄惨凌厉,仿佛是在说——逼宫? 逼宫! 大臣们全慌了,逃跑的姿态非常给权贵这个称呼跌份儿。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两皇谁更得人心了,太上皇那里还有几个老臣,在犹豫着要不要冒死跑回去救驾;但是担心皇上的就一个都没有了,包括他的岳父国丈爷和众多二阶岳父,例如吴贵妃之父,大理寺丞吴天佑等。 不过当第三队禁军持刀扛枪,喊打喊杀着围上来以后,大家都有志一同表示不参与皇室内部纠纷,愿意坐看风云变幻了。 分别摆平了御前侍卫,皇子和大臣们,禁军兵分三路,终于在大明宫胜利会师了。 彼时,大明宫中宫门顿开,皇上被戴权一头撞落台阶,生死不知; 太上皇血流成河,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去找太医的则迟迟没有回来,不知道是自己跑了呢,还是在路上被乱兵砍了; 宁珊已经打倒了大半内宫司的武功太监,正和仅剩的两个在周旋。取胜已然在望,但一想到打赢了之后要面对的混乱局面,宁珊不由有些消极怠工,动作也放慢了,开始边打边思考地上那两个要怎么处理。 禁军们围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们敬爱的统领步履蹒跚,困顿疲劳,却仍然顽强奋战,禁军们热血上涌,齐齐一声大喊:“杀——”挥刀持剑冲了上来。 宁珊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发现找不见对手了——禁军们没劈没砍,冲上前一人一脚就把内宫司辛苦培养出的武功太监都踩到地上了。 后门副统领摔下剑,单膝跪地,抱拳请罪道:“末将等来迟,让将军受苦了。”戴权抱着太上皇瘫坐在一边,瞠目结舌,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对太上皇请罪,说救驾来迟吗? 裘世安则跪在皇上身边,试图叫醒主子——这不管是负隅顽抗还是痛哭请罪,总得先醒过来再说啊。但皇上也不知道是真的被撞晕了,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后果,反正任凭裘世安怎么叫,就是不起来。 这时,前门副统领终于看清了局面,惊叫道:“两身龙袍?这,这算怎么回事?皇上和太上皇都……都受伤了?敌人是谁?” 宁珊摘下头盔,抱在怀里,郁闷道:“皇上把太上皇捅穿了,太上皇把皇上砸下台阶摔晕了,去请太医的不知道走到哪儿了,这两位还能活多久也说不准了。”至于砸晕皇上的主力是戴权而不是当时已经强弩之末的太上皇就不用说的太详细了,反正这样总结最精辟又直接表明因果。 前门副统领和后门副统领均眼巴巴的望着宁珊,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同一个问题——“两皇相争,两败俱伤,那我们到底护谁的驾?” 宁珊走到门口,左右眺望,仍旧不见有太医赶到,再回身看看地上那两位,一个是祭过宗祠,告知天地的“真龙天子”,一个是他前任且是亲爹,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对错,只能断利弊,定取舍了。 重重叹了一口气,宁珊无奈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第183章 陈桥兵变 第三队禁军本来是被安排满京城找宁珊的,因为迟迟找不到, 甚至分出一队人马往城外找过去了, 结果不少人纷纷回报,表示看到了疑似贾赦的桃花脸。说起来, 贾赦也曾挂名出现在禁军中过, 热情高涨的时候一天两三趟的跑,倒也混了个脸熟儿, 尤其是他那张青春年少之时也曾艳若好女的脸, 在中老年男性中辨识度极高。虽说今日穿了一身乡下土地主的妆扮,但禁军们的眼神自然不是城门官可以比的, 明察秋毫的把贾赦拦在了路中间。 奉命接应的银铠小将横眉怒目挡在前面,禁军和边军互不相让,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宁珊和璎华公主那倒霉催的, 今日才落草就风尘仆仆赶了几十里路的宝贝儿子不干了,中气十足的大哭声从一辆雕阑玉砌的马车中传来, 迎春抱着小侄子焦急的哄着, 黛玉拉紧了窗帘, 生怕被外面看到——她们都以为这群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奉命来抢孩子, 顺便捉拿她们回去呢。 禁军们有点儿懵, 这群人应该是宁将军的家人, 其父亲带队, 后面华丽马车中应是女眷, 环伺左右的约莫是亲兵,虽然数目多了些,但也还能理解,可是孩子的哭声是哪里来的?边军小将见对手傻乎乎的,趁机指挥突围,几百骑兵冲击过去,将禁军队伍撞散,保护着中间贾赦等人的马车通过。 带着第三队的不是统领,只是一个小校尉,身份不高,贾赦不认识,但银铠小将冲击了一个回合就发现这些人殊无恶意,甚至都不准备对他们动手,便也止住了部下,好言相问道:“这位小将军,看样子咱们是有误会?不如各退一步,以免伤了和气可好?” 禁军校尉道:“我等是宁将军部下,奉命来寻将军,见了将军之父,这才冒昧上前想询问。” 银铠小将狐疑道:“此话当真?真是我们将军部下?”这话也表明了身份,他以为这队人马是宁将军在北疆时带的队伍,如此倒也算同僚了。岂料禁军校尉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贼寇,冒充我家将军属下?是何居心?”旋即朝贾赦大喊道:“贾侯切莫上当,随我等回去见宁将军吧。” 贾赦探头出来,好声好气道:“都说是我儿子部下,报个名号呗。”其实他也有点儿懵了,毕竟宁珊的兵太多,海疆的,边城的,西南剿匪收编的,还有皇城禁军,甚至四大京营中都分散着他昔日部属……他能认识的寥寥无几,肯跟着这银铠小将走还是因为宁珊分给他的亲兵没有反对。 银铠小将率先在马上抱拳为礼,道:“我乃海疆军中副将姓云名海。”贾赦点点头,大儿子的副将一个叫云海一个叫李大海他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长相,但此人能说对名字也不简单。 禁军校尉英姿飒爽,回礼道:“我乃京城禁军天字队首领卫若梅。” 贾赦随口问道:“卫若兰跟你什么关系?”卫家也是传统四王八公一系,当初得封的是子爵位,不过这么多代下来也早就没有了,家中子孙多纨绔,却也无伤大雅,最出名的便是有“才貌仙郎”美称的卫若兰,在京中王孙公子间颇负盛名——据说其美貌度都可以跟贾蓉相提并论了,要不贾赦还记不住呢。 卫若梅愣了一下方道:“乃是堂弟。”卫家早年也从军职,不过比不上四王八公手上有兵权,最高也就是当到先锋官。卫若梅能凭自己的实力进入禁军,已经算得上卫家年轻一代中不堕祖上威风的好榜样了,可惜知名度不及以美貌出众的堂弟高。 两人都看向贾赦,这是他们将军之父,应该有分辨力吧。贾赦左右看看,两手一摊,无辜道:“听名字是对的上号的,但是人我都不认识。”如果来人是卫若兰,他还能勉强翻一翻记忆,但卫若梅,听都是第一次听到,好在这卫家起名字很守规矩,梅兰竹菊排下来,俗是俗了点儿,倒是容易记。 银铠小将云海先试探着问道:“卫兄,既然咱们同在宁将军麾下,有话不妨直说,我等是奉将军之命来接将军家眷的,不知卫兄所为何事?” 卫若梅焦急道:“宫中忽然传出旨意,命禁军入宫护驾,我等是急着找统领来的。”说到这儿,卫若梅突然醒悟,追问道:“将军因何要送走家眷?”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这是要去哪里?难道宫中的哗变与将军有关?卫若梅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久居天子脚下的他对宫变、叛乱等的敏感度远高于质朴单纯的边疆将士。 云海虽然没想那么远,但卫若梅那一脸紧急集合的表情,谁看了都不免跟着着急。下意识的,云海脱口而出道:“宫中的事情难道与我们将军有关?皇上为难将军了?” 卫若梅看了看缩头缩脑的贾赦,为难道:“云兄,按规定,我是不应该告诉你什么的,但既然我们同为将军麾下,也算有半份同袍之谊……” 云海急道:“卫兄直言便是。”他们是奉宁珊私信入京的,并没有通过皇上,云海生怕是皇上以此为由,要问他们将军的罪。 正巧,卫若梅也是这么想的,好端端的,将军密令将士们入京是为了什么?要么是想反,率军逼宫;要么就是怕皇上以为他想反,以图自保。不管是哪种,一旦两皇知道,都讨不了好去。而宁珊被问罪,作为部下,他们也没什么好结果。 真要是这么着,还不如反了呢。甭管宁将军现在有没有造反的心,他们帮着演一出陈桥兵变,送他黄袍加身,想来不会拒绝。若宁珊真的登上皇位,他便是开国元勋了。四王八公那一群人当年都是跟着造反打天下,而后从泥腿子一举翻身的,骨子里对于改朝换代有着天然的热情,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虽失了祖上豪情,却喜欢上了从龙之功,念念不忘再次一步登天,因此,反骨反的毫无压力。 卫若梅一狠心,本着法不责众和多一个帮手多一份把握的原则邀请道:“云兄,如今京中形式未名,将军又不知下落,这城里城外我们都搜遍了,只剩宫中,而今又有圣旨来下令护驾,你看……不如我们一同入宫,听候将军差遣,你意下如何?” 云海咬牙切齿道:“狗皇帝要害我们将军?岂能容他?听我号令,一队保护将军家眷去营地,二队去寻北疆的同袍们,三队先行,控制住城门,其余人等,随我杀进皇宫。” 贾赦一个趔趄,从车辕上摔了下来。等贾琮将他扶起,先前围的人山人海的兵马已经所剩寥寥无几了,卫若梅领路,云海压阵,当真轰轰烈烈朝皇宫冲去——这就是冲进宫中的第三队人马。 迎春抱着孩子,黛玉拉着惜春,接二连三钻出车厢,焦急的扯着贾赦问道:“父亲/舅舅/叔父,现在怎么办啊?皇上真的要害大哥哥吗?我们该做什么……” 贾赦被三个姑娘拉的衣衫不整,鬓发散乱,背景音是邢夫人忽高忽低的哭嚎,贾小琮也跟着添乱,死死抓着贾赦的一只胳膊抱在怀里,害他没法伸手出去把姑娘们都推开,一时郁闷难当,奋力挣脱众人,跳脚吼道:“问我干什么?问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知道该干什么?”邢夫人哭的更大声了。 海疆一小队眼巴巴的望着同袍们冲去的方向,虽然也很想为自家将军鞍前马后,但仍然严守军令,严密保护着将军家眷:“老爷和众位姑娘们先上车吧,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到营地去才行呢。” 贾赦挥挥手,赶苍蝇一样把姑娘们都哄上车,先威胁迎春道:“抱好了爷的大胖孙子,但凡擦破点儿皮儿,看老爷我不打死你的。” 接着又恐吓黛玉:“看你稳重懂事才花力气养着,再闹把你送回大观园去。” 扭头又想吓唬惜春,却被一口打断:“了不起就是送我回东府么,当我怕吗?”贾赦被噎个够呛,摸摸鼻子,小声嘀咕道:“臭丫头,就是仗着东府都跑光了,哼,城外不是还有你爹么?不怕回东府,爷就把你塞到道观里去。” 海疆一小队队长无奈道:“老爷,别光说别人了,您也上车坐好吧。”自家将军把爹当儿子宠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打茜香国的时候这位爷一月一包家书,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磨叽的全营都知道。 贾赦吭哧吭哧爬上车,放下门帘却揭起窗帘,扯着小队长闲聊:“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啊?真打进去能不能行啊?”不是贾赦胆大包天到造反都不怕,实在是这货脑子里对造反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他全部的印象也就是当年成为谈资的先义忠亲王,追封为悼帝的那一位宣称要造反逼宫,但是没打进京城就战败自尽了。那会儿他爹贾代善还在呢,对外顶门立户根本轮不到他。事实上,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压根儿就没出去过二门,根本不知道兵戎相见是个什么场面。 小队长对这个问题倒是很重视,认真回答道:“将军当时写信要两万兵马,但云将军怕不够,带了我们两万人先行,后面还有三万兄弟走的慢一些,但这一两日也该到了。北疆那边听说也是点了五万兵马过来,但跟我们正好相反,是先三后二,因着距离要近一些,已经到齐了。真打起来,咱们起码有七万兵马,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能打硬仗,肯定比京中那群养尊处优的兵大爷们强多了。” 贾赦掰着手指头数道:“四大京营常备军各两万,流动的还有两万,我儿约莫能拿住一半。禁军人数要少,只有三万,但直属我儿,忠心自不必说。这么加加减减下来,一共就有……就有……” 黛玉忍不住插言道:“兵强马壮的七万,忠心跟随的三万,京营只要得不到消息就不会进京城,暂时不用考虑他们。光是眼下这十万人,别说攻打皇宫了,占领京城都易如反掌。”林家祖上靖远候也曾随军攻入前朝旧都,家族史册中有所记载,黛玉自幼酷爱读书,而且兼收并蓄,能找到的书都肯认真看,故而对历史军事也有所涉猎。 迎春对黛玉的头脑一直报以敬佩的信任,听她这样一分析,不由略略放心:“借你吉言。”想一想又对着外面扬声道:“这位军爷,若是立刻发信出去,还能不能……来的更多啊?” 小队长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咱们的人已经出发去报讯,李将军收到消息,必定立刻派出精兵支援。北疆那里也无需担心,狗皇帝胆敢与咱们将军为难,就索性废了他,兄弟们都愿意拥立宁将军上位呢,姑娘就安心等着做公主娘娘吧。” 迎春低语:“我岂是为了这个?只盼大哥哥好,咱们全家就好了。唉,早知如此,真该拼一把,将公主嫂子也带出来,大哥哥也好无所牵挂,放开手脚恣意行事。” 黛玉闻言,心中暗惊,难道迎春早就看出宁大哥哥有反意?莫非今日送他们出城并不仅仅为了保住小宝宝不被抢走?黛玉越想越生疑,她本来就是凡事爱想多,不小心就钻牛角尖的性格,如今被迎春一句话惹起了满腹疑云,便越想越觉得,宁珊若要保住孩子不被太上皇夺去,唯有凌驾于皇权之上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迎春是怎么早早看透的,纠结到最后也只好归结于他们兄妹心有灵犀上去了。 第184章 黄袍加身 三万禁军浩浩荡荡占领了皇宫, 两万海军在小将的带领下将京中皇亲国戚全看的孙子一样老实, 五万北疆将士把诺大的京城围的水泄不通, 贾琏带着贾蓉、贾蔷刚出北城门就被堵住, 不由分说捆成一团压在了营中——贾琏生怕这是来与宁珊为敌的,没敢表明身份,错失良机,白当了俘虏。 宫中的太医被紧急召唤到一起,合力抢救太上皇,但他毕竟年纪大了, 又受了这样重的伤, 医正拼了半条老命保证他还有一个气已经十分难得,戴权也看清了形式, 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没说去伺候主子了。 皇上那边也有人去看了看, 但这种肉眼不容易看的外伤本来也不好判断, 特别是禁军两个副统领在宁珊让他们自行判断以后商量了半天, 最终决定还是同情太上皇了——他们把皇上压起来,以弑君杀父的罪名暂时看管住, 准备等统领下令——宁珊对此郁闷不已, 本来今日入宫是为了辞行, 跟皇家来个一了百了的, 没想到却在另一种层面上真的一了百了了。 眼下这局面, 不管太上皇死不死得掉, 活不活的成, 皇上是注定要被废掉了, 但新君怎么选却十分困难。按理说皇上有五个成年皇子,小的更多,但他本人既然成了逆贼,他的儿子们自然也不再有资格继承皇位——当年义忠亲王造反不成,虽然身死也免不了阖家被圈禁,若不是太上皇为了跟皇上打擂台,义忠郡王到死都出不了皇陵。 可是如果不从现有皇子里选,就得琢磨让六王爷和七王爷哪个上位了。这俩也不是多靠谱的角色,儿子更加默默无闻,不知端底,而且只怕也没受过相应教育,与其让他们上台来祸国殃民,还不如那千年老参给太上皇吊命呢——这一位起码在国事上还把握得住大局。 宁珊郁闷的坐在台阶上望天,他觉得饿了。这一天从太阳没升就开始折腾,先是生儿子,再是撵老子,安排好妻子又来应付老头子,闹腾到快天黑还没吃一口茶饭呢,再怎么铁打的硬汉也顶不住饿啊……宁大将军捂着开始叫嚣的胃,嘟囔了一句:“怎么想辙弄点儿吃食来呢?” 一个鞠躬哈腰的人影鬼魅般蹿出,卑躬屈膝道:“宁将军腹中饥饿,不妨先用些点心,好歹垫一垫,待奴才设法往御膳房去取些饭菜来。” 云海上前揪起那谄媚的内监,厉喝一声:“阉贼,你敢毒害我们将军?” 献媚不成反被打的裘世安哭哭啼啼求饶道:“这位小将军误会了,奴才是真心孝敬宁将军的。” 守在太上皇床边的戴权扭头嗤笑一声:“这话若是咱家说倒也罢了,好歹宁将军是我主子的女婿,你可是当今天子的心腹,莫不是还想着帮你主子反攻倒算?”说完,也对着宁珊讨好一笑,他主子是玩完儿了,以后他日子怎么过就全看宁珊能不能看在璎华公主的面子上拉一把他们这群大明宫出身的奴才了。 戴权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平素牢记做人留一线的原则,从未与璎华公主为难过;但同时他也极其懊恼以前没有对璎华公主献媚过,哪怕是她被许嫁给宁将军以后锦上添花一些也比无动于衷强啊。戴內相陷入了深深的对裘世安的幸灾乐祸和对自己的悔之晚矣当中,循环往复,表情复杂到旁边看着他的禁军们都跟着纠结。 宁珊忧郁道:“收收你们那奴颜婢膝的嘴脸吧,本将烦着呢,没空听你们的废话。”这一天过得真够闹心的,除了添了个宝贝儿子是喜事儿,然而也被闹腾的一把都没摸着呢,还不知道傻爹能不能照看好他儿子,又有家里的璎华也不知道醒没醒,太上皇虽然不是什么好爹,但就这么死了他回去也不好跟璎华交待啊。而且还有件更闹心的事儿,一年之内办两三个国丧,也是晦气的无可比拟了,璎华还得坐着月子披麻戴孝。 裘世安在云海的铁掌中艰难求生:“宁将军,奴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人都是惜命的,眼下的局面只要不瞎的都看的清楚,奴才就是再蠢也知道给自己找个活路啊,奴才是真心讨好您,盼着您能高抬贵手给条生路……” 宁珊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挥手示意云海把人放下,问道:“你活不活的成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要么等太上皇醒了看看他想怎么处置你主子,要么就等着继任发落,我管不着你。”云海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被卫若梅及时拉住,不被察觉的朝他摇头,示意不要开口。云海又郁闷又纳闷,但总算忍住了。 卫若梅到底是王孙公子的出身,考虑问题另辟蹊径不说,还比军中将士们全面且细致。他认为虽然眼下大家都打定主意要推举宁珊上位了,但不能由他们这边说出来,太上赶着了掉价不说,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骂成乱臣贼子。最起码得找个中间人提议,方才显得众望所归,大势所趋。 显然,作为天子心腹的裘世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地位的,裘世安的心眼子比起卫若梅只多不少,卫若梅想到的事情他也全想到了,而且乐于积极执行。 脚一落地,裘世安就拼命搬动双腿,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戴权面前,揪着他问:“备用的龙袍呢?快拿出来!” 戴权吓了一跳,但旋即也反应过来,宁珊登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仍旧不想自己做这个引子,便推脱道:“身材不合适,你还是回乾清宫去拿好些。” 裘世安甩开戴权,一头扎进后殿翻找起来。卫若梅反应也快,抬腿飞奔出去,直扑乾清宫。云海也只愣了一瞬,便马上跪倒,高声道:“请将军做皇帝。” 台阶上台阶下站的哪哪儿都是宁珊的将士,此刻全跟着一片片跪倒在地,齐声高喊:“请将军做皇帝。”几万人同声高呼,震耳欲聋,远远传了开去,不管是后宫那些还在东奔西跑或是哭哭啼啼的后妃皇子公主,还是被围在六部衙门里坐等结果的王公大臣们全都听见了,有愕然的,有惊喜的,又暗藏不满的,也有欢欣鼓舞的,刹那间七嘴八舌起来,整个皇城顿时沸反盈天。 宁珊还没来得及说话,裘世安已经捧着一件龙袍健步冲出,将领们摔下兵器一拥上前,夺过来龙袍,乱糟糟的抖开,七手八脚地披在宁珊身上。外面,卫若梅带人举着玉玺也赶了回来,不由分说塞到宁珊手中。众人一起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后面还在给太上皇包扎止血的太医们也全扔下手上的工作,很识时务的一起磕头。戴权也跪在大明宫的宫女太监之中,虽面上仍旧遮遮掩掩的,透着股蒙混过关的侥幸,但磕头的姿势绝对标准,就是那一脸偷鸡摸狗的表情让正对着他的云海小将看的十分不悦,很想砍他两刀。 众人磕头完毕,仍旧不给宁珊说话的机会,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把皇上的龙辇都抬了上来,将士们又拉又推,硬是把宁珊抬上去。没来得及跑出宫的龙禁尉和銮仪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打旗的打旗,扛扇的扛扇,挥舞着仪刀和豹尾枪一股脑挤到最前面开道。沿途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各色幢、幡,各种式样的旌、金节、氅和麾陆陆续续补全,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只多不少,说句实话,这些年里两皇并肩出行的仪仗都不如今日威武壮大。天子规格的仪驾启动开来,整个场面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前面已经浩浩荡荡进了乾清宫,后面的人还在大明宫前排队呢。 宁珊手托下巴,坐在銮驾之中,面上忧郁更甚。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想说什么矫情的德才不配之类的话,自己手下兵强马壮的冲进皇宫,起因抛开不算,经过和结果也是一目了然的。这皇上他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了。哪怕是为了身家性命呢,也拒绝不了,倘若今日坐不上龙椅,明天就该阖家去菜市口了。但是这当皇上还不如上刑场呢,连顿饭都吃不上,宁将军胸中的郁闷之情伴随着翻滚的胃液直线高升——再不给他吃的,就要饿反胃了。 到了乾清宫,众将士恭请宁珊下銮,王公大臣们也被批准参加新皇登基仪式,此刻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都格外卑躬屈膝。宁珊扯了扯不合身的龙袍,最后暗叹一口气,打起精神,龙行虎步踏进大殿,却在龙椅前停住了,回身扫视众人,威严道:“你们既然立我做天子,我的命令,你们可都愿意听从吗?” 文武大臣们齐声应和:“自然听陛下命令。” 宁珊便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按我说的,先尽力救治先太上皇,再将先皇看管起来,等待日后量刑。其后妃子女一并看管起来,不得侵犯虐待。将士们退出皇宫,镇守京师,但不得侵犯百姓,不准抢掠仓库,如有人违反,一定从严惩办。” 宁珊本来就是禁军统帅,现在又有他麾下将领们拥护,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找死,不听号令?就连宗室王爷们都没敢吭声,一个个乖巧的缩在大臣后面。将士们对宁珊行过礼,排好队伍开出皇城,一路上军容整齐,秋毫无犯。直到这时,京郊四大营都不曾听到丝毫风声。 等他们得了信儿,宁珊的队伍早已接管了京师的戍防,而且还有军队源源不断从三面赶来勤王。 边城的黎老将军自宁珊送了信去要兵便不再跟东平王逗着玩儿了,干脆利落的命人将其拿下,收编了他的军队。 卫若梅急于立功,主动请缨带人攻进了跟宁珊敌对不休的北静王府,才从大观园里气呼呼回家的北静王连个理由都没得到便成了阶下囚。自此,四大异姓王都成了昨日黄花。 至于那些宗室王爷,一直以来均被先太上皇父子俩轮流打压,日子过得比普通公候都不如,自然不肯再为他们赔上性命,便纷纷表示甘心做个富家翁,曾经的六王爷和七王爷不等蹦跶就被一群叔叔伯伯甚至爷爷压制住了。 就这么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宁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便顺利改朝换代。坐在龙椅上终于吃到了今天第一顿饭的宁将军仍在费解——本来是入宫请辞的,怎么就变成常住了呢? 第185章 登基首日 贾赦出城只过了一夜便被恭请回去了——作为有实无名的太上皇。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 贾赦觉得腿很软, 太上皇这个名词近半年来在他家被提起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继而,他反应过来, 原地跳起, 大叫道:“什么叫我要当太上皇了?说清楚?” 早有预感的迎春姑娘充满了对大哥哥的信赖:“就是大哥哥当上了皇帝的意思, 他成功了,我就知道, 我早知道……”语气中无限欣喜,顺便放松了环抱一整晚以至于麻木了的双臂——新生的小侄子真沉,而且闹。 黛玉别有深意的看了迎春一眼, 再次在心中肯定——他们兄妹之间心有灵犀, 或者早有商谈。难为迎春这么长时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黛玉对迎春的沉稳报以极高的赞扬。 邢夫人已经傻眼了,满脑子只转着一个念头——贾赦要当了太上皇的话,那她是什么?兴朝自开国以来还没尊封过皇太后呢,有此可见本朝后宫的斗争之凶残。 惜春心理素质最好,逃跑了一天还能在兵营里睡的昏天黑地,任外间风云起伏, 我自岿然不动。照这么下去,她肯定能比她爹敬老爷先得道飞升。 璎华公主自昨日生产以后便一直昏睡未醒,宁珊第一时间派人将她接进宫来——现在兵力最集中的地方就是皇城, 哪儿也没有这里安全。而且离着半死不活的太上皇还近, 若那位真熬不过去了, 璎华公主还来得及再看一眼。 华嬷嬷一脸呆滞,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家驸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入宫一趟,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继而便是惶恐,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过太|祖开|国的故事——当年那些前朝旧贵族可没什么好下场,甚至连许多宫女太监都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她这里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她主子可是新皇的原配呢,看这位一登基就想着接人入宫,只怕会有优待。 宁珊忙着收拾朝政,安顿六部,暂时没时间安慰璎华公主,不过是将人接来时跑去看了一眼,又安排了半数太医守着就又转身去忙了。太医们对于如何拿捏伺候璎华公主的态度产生了分歧,以跟随进来的郑老御医为首的一批高龄太医都觉得这位前朝公主就是未来皇后,身份越发高了,自然应该全力以赴,毕恭毕敬。 但以院正为首的中年太医们正处于前途光明,有广阔晋升空间的时刻,他们考虑问题要更多更复杂,就比如院正在心里暗暗琢磨,新皇究竟打算怎么处理前朝皇族?让他们来照顾刚刚产育,身体虚弱至极的亡国公主原配,是不是暗含让他们隐晦动手,消灭于萌芽的意思? 华嬷嬷听着双方各执一词的争吵,心里更慌了。虽然说宁将军当驸马的时候对公主很不错,但是当了皇上就不好说了,哪朝哪代不是三宫六院的配置?虽说也有前朝公主进了开国帝王的后宫,但却没有当皇后的,再怎么真爱也难以越过贵妃,而且多半相当受气,还不被允许生下孩子……想象力丰富到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的华嬷嬷守着昏睡中的璎华公主暗暗垂泪,伴随着被清出宫去的前后妃们的尖叫哭嚎,显得越发凄凉。 比起前太上皇还有在大明宫养伤的优待,一干太妃们还能守着痛哭流涕,宁珊对待前边那位的后妃子女就不大客气了,大皇子二皇子早在昨天就被前门副统领拿下了;宁珊进了乾清宫以后,卫若梅相当机灵的绑了一串未成年的小皇子来邀功;云海有些不忿新认识的兄弟不讲义气,都抢在他前面跟他们将军献媚,便不甘示弱的满宫搜出了吓尿的五皇子和逃跑未遂的三皇子;至于四皇子,他见了来势汹汹的“叛军”,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直接投降了。 宁珊吩咐将这一群跟那位弑父之后就有些疯傻了的前任关在一处,公主们不分大小,都塞进了当年璎华住过的冷宫佛堂,留待日后看她们的叔叔伯伯有谁愿意接出去养活。若是没有,这批人就是充入掖庭的第一批了,这也算是千百年来的惯例——前朝后妃公主除了极其出色并幸运的被皇上看中的,都将成为新宫女的来源。 宝钗因为随着宁珊身在大明宫,见证了皇朝迭起,风云突变,被宁珊半是奖励半是摔锅的,匆匆塞了一个正一品宫令女官的封号,立刻就让她走马上任,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督促后宫搬家。这可算是天上掉了块不小的馅饼,宫令女官可是后宫中最高的官职了,通常是跟在皇后,或者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跟着皇太后,全权协助管理后宫,甚至可以代掌凤印的重要人物。论起品级地位来,甚至高过皇上的心腹大太监——不过能当到的宫令女官的绝对有眼色,不会蠢到去对皇上献媚,当然更不会去跟皇上的心腹较劲儿。 宝钗算是个例外,两份后宫职务都是没培训就拉上场的。也是这姑娘运气逆天,昨天匆忙登基以后,宁珊身边文臣武将应有尽有,没什么大用处但可以摇旗呐喊的六部中层也数不胜数,唯独缺少可以管理后宫的女性人才。且不说他那娇妻根本没这个功能,便是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小管家也被送走了,因天晚关闭了城门,一时接不回来。宝钗赶的好时候,一步登天的比新皇后都快——册封璎华公主做皇后的圣旨都还没空写呢。 临时黄袍加身的宁皇帝一整晚都在忙着排兵布阵,外面还有八万京营将士呢,谁知道有没有脑子不好想支持前面两皇的,故而宁皇帝不忘看家本事,镇定自若调度十万大军准备迎战,北疆大营擅长陆战,被分配在第一线;小将云海怀着不知名的亢奋心理主动请战,被安排了在四面瓮城伏击兼远程攻击,前者颇有难度,但后者是海军的拿手好戏——在海上打起来都是远程攻击,很少能耗到两船相撞,跳到一个甲板上施展刀法。 卫若梅急于立功,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宁珊,满脸都是期待任务的热诚,但是考虑到禁军的作战素质,宁珊还真不怎么敢用他们,最后便安排他们代替御林军——也就是跑掉的御前侍卫们巡逻。三万禁军分成六队,宫里五千,宫外五千,先守住皇城;其余的都去巡街了,明日早朝,宁珊将以开|国太|祖的姿态临朝宣布改元,未免京中还有前朝簇拥,引发骚乱,安排下人手四处巡查警戒是十分必要的。 不过第二天早朝过后,宁珊就深深的明白了自己的多虑——两皇不得人心到了京中百姓知道昨夜骤然改朝换代,竟无人追问原因,就开始欢呼庆祝——这两位,尤其是前皇上,自登基以后便无一向利民之举,除了弄出一个宫妃省亲让老百姓记住了他的穷奢极欲以外毫无建树。 太上皇早年还算贤名,但自从悼帝造反以来,口碑也是每况愈下,尤其是后来退位为上皇还跟儿子争夺朝政也让淳朴的老百姓们嗤之以鼻——说起来,老百姓们也是不好伺候,当皇上的做得好是应该应分,稍微有点儿出格,口中就没了好话,比御史还挑剔呢。 不过也有好伺候的老百姓——天子脚下的骄矜自持,总觉高人一等,对皇家也敢暗中抱怨;再有江南富饶之地也颇有天高皇帝远的自负,大盐商们自卑又自傲,谁当皇帝都鬼祟不断;除了这两地硬茬儿,啃不好容易嘣牙,别的老百姓都可谓淳朴。 尤其是临近京城,深受宁珊推广的新式种粮之惠的农民们是首批支持宁珊登基的百姓;随着朝堂邸报的迅速传播,远在边城,念念不忘宁珊平定异族,救他们于水火的黎民也同声赞颂;北疆、海疆、西南边陲众将都相继高举大旗拥护将军做皇帝;陕甘等贫瘠州府也陆续上书表达臣服之意;中原四州稍微暧昧一些,持观望态度,但见久久无人宣布要“清君侧”,“光复前朝”便也都低眉顺眼了。 作为一个从半基层起家的皇帝,宁珊对于六部人员品行有着深刻的了解,雷厉风行撤换了一批,安抚了一批,再恐吓了一批,短短一个早晨便让六部流畅运转开来。除了户部那里,一直在告老,始终未能彻底还乡的钱尚书再度表达了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愿,并抱着拍马屁要有始有终的原则举荐宁皇帝的二弟——贾琏贾侍郎,忙的昏天黑地的新皇才想起应该把城外的家眷接回来了。 可怜贾侍郎,亲兄长成了皇帝的第一个夜晚,自己却不得不作为阶下囚,怀揣着一颗悲壮的随时准备牺牲的心,度过了一个凄惨的不眠之夜——他被急于赶赴皇宫支援自家将军的北疆将士们塞进了顺天府大牢,顺便说一句,顺天府尹是宁珊提拔上去的,得知城外有北疆前来宁将军的队伍,二话没说就开城门了。 第186章 入赘上皇 贾赦是第一个蹦进皇宫的, 作为被众所默认的新太上皇, 他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并被殷勤安排在宁寿宫中——现在的大明宫还住着半死不活的前太上皇呢,而且作为遇刺地点,也很不吉利。贾赦急着盘问逼宫细节,但宁珊没时间搭理他,宫女太监们虽然乐于奉承新太上皇, 可是他们真的说不清宁将军究竟是怎么登基的——前头两位似乎是自相残杀到两败俱伤的,然而用捡漏这样的词来形容新任帝王相当难听。大家都有志一同, 想看史官预备怎么记载此事, 然后跟着随声附和。 迎春是个好妹妹,抱着小侄子下了轿,第一句话就问长嫂何在?得知大哥哥并没有打算嫌弃大嫂子前朝降臣的身份, 第一时间就用銮驾把人接到了凤仪宫,欣慰的舒了口气,马上尽职尽责的操练起了掌家姑奶奶的老本行:“太医请好了吗?有经验的嬷嬷婆子都伺候着吗?家中用顺手了的丫鬟可带进来了?若是没来,先用我身边的顶上,岳嬷嬷也受累去搭把手……早饭备齐了吗?前面散朝了就快进上去, 大哥哥不耐饿的,空着肚子脾气都不好呢……对了,有多出来的给父亲也送一份儿去,他昨晚就没怎么好生吃东西了……” 黛玉在细心观察昨夜逼宫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找到可以显示此地经历了一场战斗的迹象。她又拉着列队路过的宫女打听, 众宫女皆不知道这姑娘是什么身份, 然而光看她仙姿出尘的美貌也没有人敢怠慢——跟将军皇帝生的不像,却被金口玉言接进皇宫,而且长得又这么漂亮,多有想象空间啊,谁知道这会不会就是明日的宠冠后宫呢?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她们所知也十分有限,空洞的话语充斥着奉承和谄媚,黛玉听得不耐烦,甩手走了,众宫女不免惶惶不安,生怕得罪了未来的宠妃。 惜春是一路睡着被抬过来的,直到入宫下轿才清醒过来,然后就更加蒙圈了,揉着眼睛站在当地发呆。彼时迎春和黛玉都各自忙活去了,连个给她解惑的人都没有,正转着圈的发呆中,忽然看到薛宝琴熟悉的面孔,也顾不上想她怎么会在这里,惜春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如今宝钗管着诺大的后宫,不敢怠慢这姐妹几个,听前面传话来,皇上命人去接家眷,宝钗立马派出了公主车轿去迎,随后便组织宫女们打扫宫室,抢先收拾出了最精致华丽的玉清宫准备让这姐妹几个暂住。 她心中暗忖,迎春自不必说,新朝开国帝王宁珊唯一的妹子,之前就倍受宠爱,如今必定是长公主无疑了,黛玉和惜春也不可能屈居女官之位,怎么也得有个宗室的身价。宝钗一面抓紧安排,一面在心中无限惆怅——做人得认命,自身再优秀,投胎更重要。就比如贾赦,谁能想得到,一个被人打压的住了二十年马棚的老纨绔,名声迎风臭三里,连家中丫鬟都不乐意给他当小妾,却在不惑之年一举跃上了太上皇的宝座。 过去同住护国公府的家眷一一被安置妥当,唯有邢夫人地位尴尬,宁珊发话之前,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排她。她只是贾赦继室,还一直当的不尴不尬的,宁珊登基,要追封先人也是追封生母,不可能让邢夫人当皇太后的,就算他和文武百官都不介意,贾赦都不能答应。最后她还是坐着自己侯夫人的轿子回来的,而且没敢走正门入宫,是溜溜的从后门进去跟贾赦汇合的。 贾赦正在宁寿宫里精神亢奋的转着圈子,这两日的一惊一喜来的太突然,他本来就塞满了稻草的脑子完全经不起考验,已经彻底被糊住了,这时候见了可以商量的人,甚至顾不得日常对邢夫人的嫌弃,奔上前抓着邢夫人的手,热情道:“夫人来的正好,咱俩合计合计,待会儿怎么见人?” 邢夫人比贾赦更懵:“老爷说的是要见谁?”昨天他们还大包小裹的预备常驻海疆呢,今儿一早便成了宫里的贵客,邢夫人这一辈子能接受的最高惊喜也就是跟着贾赦一起蹭宁珊的光儿当一回侯夫人,真把皇太后的凤冠给她,吓都能吓死在当场。 贾赦矜持道:“听说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要来拜见拜见我呢。你说到时候我是冷艳高贵好?还是平易近人好?或者走亲切路线?是问问他们的工作呢,还是关心一下家庭生活……” 邢夫人崩溃道:“会不会有人指着鼻子骂老爷乱臣贼子?”看戏的时候时常有这样的剧情,而且他们家貌似的确谋朝篡位了,邢夫人无比心虚。 裘世安一个健步窜上来,恭敬道:“二位不必忧心,咱们皇上是众望所至,天命所归,文武百官都求着他登基称帝的。”才刚说完,就听外面喜气洋洋来报:“京营四统领在神武门前跪请圣安,愿上交兵符,君前效命。顺便恭请……恭请贾……侯爷……上皇……您老人家万寿无疆。”裘世安伏地高呼恭请新太上皇万岁,贾赦美滋滋的几乎要白日飞升,连“太上皇”这三个字眼下不怎么吉利都顾不上挑剔了。 作为第一个磕头恭请宁珊登基的太监,他被免于跟着旧主子一起蹲天牢,并且抓紧时机挤在一群忙于讨好新太上皇的大小太监当中,仗着自己业务熟练,顺利拔得头筹,在贾赦面前狠狠露了一脸。 身为能把乖张扭曲的前朝末帝伺候的妥妥帖帖的贴身大太监,裘世安哄人的功力毋庸置疑,他也知道自己这身份是无论如何不能往宁珊身边凑的,便使出看家本领奉承贾赦,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蜗居多年,眼界不怎么开阔的马棚将军服侍的心花怒放,已经决定将之收为新班底的领头人了。 戴权仍然在守着前太上皇,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太上皇对他不差,这时候倒戈别说得不到出头机会,连人头都未必保得住,一个不忠的奴才谁还敢用?裘世安之所以能去讨好贾赦,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前主子作乱在先,宁珊虽然推翻了他改朝换代,却是站在了替上皇报仇的立场上,反而没人敢说他是乱臣贼子。当然,宁珊手下大半个兴朝的精兵猛将才是最主要原因。 不习惯使唤“残障”人士的新帝王纡尊降贵的亲自前往宁寿宫跟傻爹商量后续事宜,在今日的早朝上,宁珊一意孤行的拒绝了一众文人提出的各种吉祥字眼儿,坚持将本朝的国号定为“独孤”,文武百官均反对,觉得这个国号听上去就透着一股子萧索落寞的味道,而且不吉利,但无效,如今龙椅上这位要固执起来,比前朝五个皇帝加起来还难以妥协呢。 就像他打算册封贾赦做太上皇一样——也是在满朝文武的抗议声中决定的。 贾赦笑的满脸褶子开花的迎上前去:“儿砸……诶,不对,现在得叫你啥……?”刚开了个头就被自己为难住的贾赦纠结的看向邢夫人,期望能得到些许提示,然而邢夫人抖的犹如秋风中的落叶,连头都不敢抬,裘世安机灵的上前把她搀扶到了后殿暂避。 宁珊笑着对贾赦道:“原来怎么叫的如今还怎么叫吧,难道我当了皇帝就不用爹了吗?” 贾赦讷讷道:“其实我本来也没什么用……” 宁珊踱到御座前,拉起龙袍坐了下去——乾清宫那把龙椅八成是为了防止皇帝上朝的时候睡着特质的,硬的没边了,宁珊才坐了一天不到就觉得腰臀不适,比骑马打了半个月仗都累。要不是眼下的重点是先给傻爹一个名份,他绝对会把帝王任性的权利先用在换一把龙椅上。 贾赦溜溜的坐在宁珊脚边的锦墩上,满脸豁出去的挣扎,大义凛然道:“珊儿啊,爹也不为难你,这就随便给我点儿金银,安排个院子让我出宫吧。”邢夫人那句“乱臣贼子”还是唤醒了贾赦的思考能力的——他刚刚意识到,宁珊即使要追封先人,也得是宁家的人。他这个当爹的跟迎春那样做妹子的完全不同,一个皇帝可以随心所欲册封千八百个公主,只要他自己出钱养,保证不会有人抱怨。可是要册封太上皇那就严重了,哪怕是个摆设呢,也得名正言顺能服众啊。 宁珊撑着下巴,无聊道:“说你傻吧,还没傻透腔;说你不傻啊,又一直在犯傻,事到如今,我敢把你这么大一个爹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吗?认了吧,从今以后你只能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贾赦纠结道:“可我不能住在宫里啊,我可是姓贾的,本朝的国姓已经姓'宁'了不是吗?” 宁珊换了只手撑下巴,斜乜一眼贾赦道:“我跟百来人在早朝上磨了那半天的嘴皮子不是白费的,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贾赦眼巴巴问:“怎么解决的?” 宁珊微微一笑:“很简单,你入赘!” 第187章 贾琏出狱 宁珊的生母是宁老侯爷夫妇的老来女, 比她最小的哥哥都差了十来岁。是以,当宁珊从贾家双子过继为宁家承重孙的时候, 宁夫人的三个哥哥均以战死疆场,导致宁珊没法过继到宁家三位爷的名下,便仍旧以贾赦宁夫人夫妇为双亲, 只拜了老侯爷夫妇, 将称呼从外祖父母改为祖父母而已。 这给贾赦的入赘提供了极其便利的条件。 雷厉风行的独孤□□命令一直枕戈待旦,随时准备立功的卫若梅把贾赦拎到宁家祠堂,赶在宁家先人牌位入太庙之前把贾赦填进家谱——以宁贾氏的名义。之所以选用卫若梅是因为他也是世家出身, 而且作为长子嫡孙, 熟悉一切繁文缛节,并亲身参与过许多。更重要的是,由他出面, 可以在第一时间传遍京城各个二流旧世家——宁珊只愿意帮着傻爹一人得道, 可没兴趣拉扯他身后的一窝鸡犬。也许贾琏和贾琮可以除外,但宁珊的底线只到让贾珍一家继续在龙禁尉和銮仪卫中发光发热为止,皇亲国戚他们就不要想了。 贾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入赘进了独孤皇朝开国帝王之家, 以宁贾氏这个听上去非常皇太后的称呼坐上了太上皇的宝座,堪称前无古人, 而且后面也不一定会有来者。 鉴于璎华公主还在坐月子, 立后大典不得不延期, 因此, 宁珊的登基仪式之后跟着的就是太上皇的册封——作为史上第一个没坐过龙椅, 又不是死后追封的入赘太上皇, 他的仪式复杂到让六部官员集体抓耳挠腮,头疼欲裂。无数意见被提出又推翻,礼部尚书哭着喊着后悔没在前朝退位。 内务府也在头疼贾赦龙袍的规格,既不能用兴朝旧例,不吉祥;又不能越过宁珊,毕竟这位的水份大家都知道;更重要的是,以前的皇帝哪怕是地痞流氓泥腿子出身的也都是堂堂正正的一家之主啊——可贾赦他是入赘啊!内务府愁的简直想给他拼凑一套皇太后的衣冠去充数了。 相比之下江南三大织造——江宁织造局、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织造局还能轻松一点儿,他们只需要及时晋上符合要求的衣料。倒是一直清闲无比的京内织染局,因为地理原因,也被强行绑上了内务府的船,不得不跟着一起为贾赦的龙袍绞尽脑汁。 钦天监众人都无比庆幸于自己明智的职业选择,他们只需要重操旧业,算一个足够吉利的日子就可以了。至于什么日子是宜入赘的,老祖宗都没留下定义,他们完全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宁珊是明君,不会因为这个发作他们,而当事人贾赦则是个彻头彻尾的二缺,脾气还特别柔和。 兵部和刑部也比较乱,但这跟贾赦关系不大。这两部在三天前还都是直属于宁珊的,现在部长当了皇帝,他们急需要选出继任来。然而因为在这个位置上出过真龙天子,这俩位置现在的地位便相当于潜邸了,导致众人都不敢接手,生怕被人诬陷也有不轨之心。宁珊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左左右右四个侍郎硬是没人肯接过尚书的顶戴花翎。 因为两部尚书出缺,吏部也不得不跟着装出忙碌的样子,来表示他们对朝务的鞠躬尽瘁。这就让清闲的户部显得极其拉仇恨了,一直申请退休而不得的钱尚书为了达成自己成为前尚书的夙愿,终于提出了一个本应足够震撼却不幸一直被人忽略的焦点——贾琏。 当这个问题在早朝上被提出时,宁珊默默的擦了一把汗:“是朕的疏忽,卫爱卿,辛苦你一趟,往北边走一走,把人给朕接回来吧。对了,你应该认识贾琏吧。” 卫若梅激情澎湃道:“自然是认识的,贾……贾……的龙章凤姿末将自是有幸目睹……”这该怎么称呼?贾赦成了宁贾氏,他的儿子该怎么算?贾琏好歹还跟皇帝一母同胞,可据说他还有个庶出的小儿子,众臣都十分晕眩。 宁珊善解人意道:“卫爱卿既然认识他就去接吧,称呼的问题日后再说。”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安置两个弟弟呢,这跟妹妹不一样,公主有几个都好说,但王爷涉及的问题就太广泛了。 卫若梅正要领命出发,忽然顺天府尹支支吾吾道:“微臣有罪,微臣似乎命人……关押了那位贾……贾……”边说,还边贼忒兮兮的看向武将排中列队的北疆统领。 北疆统军小将,黎老将军的二孙子黎小将军跳起来叫道:“莫非是我抓的那几个?”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进城那天抓那三个美貌如花,疑似女扮男装的青年男子时觉得眼熟了——分明就跟他们将军皇帝生的有五分相似啊! 宁珊略懵:“两位爱卿,麻烦说的清楚一些。 黎小将军跟着宁珊的时间比较长,而且军中的交情远比朝上来的深,便也不惧什么,大大方方把事情这样那样的一说,顺便表扬了贾琏的临危不惧和坚守秘密,宁珊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便命黎小将军派人去把他接出来,路上再顺便解释一下。 顺天府尹为了弥补错误,急忙主动请缨一起去,两人当即便出了朝,上马往顺天府大牢赶去。到了堂上,师爷远远迎过来,手上抱着一摞文书请示道:“大人,新皇登基的大赦名单全都准备好了,您请过目。” 府尹一边伸手接过,随意翻阅,一边道:“咱们牢里新关进去那三位……”话没说完,眼珠子便盯在了名单上。黎小将军凑过去一看,打头前三个名字十分眼熟,仿佛刚刚才被多人提起过——贾琏、贾蓉和贾蔷。 “这个贾琏该不会就是……?” “想必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 师爷一头雾水的听着自家府尹和年轻小将的对话:“两位,名单有什么问题吗?” 黎小将军心直口快,指着名单问道:“当先这三人,因何排在前面?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似乎应该是最晚关进来的吧,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审过吗?”虽然他没经历过大赦天下,但想来也应该是按照时间顺序从远往近排列才说的过去,莫非这顺天府衙的师爷收了贿赂? 师爷支吾道:“这位小将军想必久不在京中,因此有些内详怕是不知道……” 顺天府衙一听就明白了,他这师爷虽然不清楚贾琏三人的身份,但是在这个当口,看到是姓贾的就网开了一面。这事儿换了他八成也要这么干,然而他们京官的小心思让边城将军看到可谓相当难看,只得小心翼翼解释道:“小将军,是我管教不力,手下人多有惫懒,还请包涵……” 黎小将军干脆道:“放心,我不会去告状的。”府尹被噎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叫人去把贾琏三人带出来。 贾琏被带出来的时候满心惶恐,以为这就要奔赴菜市口了,腿软的一步都走不动。扶着他的两个衙役还以为这是在牢里受了多大的虐待,最起码也是饿到虚弱,顿时都惊悚起来了,倍加小心的殷勤着,盼着这位爷不要去跟他皇帝大哥哭诉。衙役们一客气,贾琏顿时更慌了,当他被请进干净的屋子里洗漱更衣顺便用些茶点的时候,素日含情脉脉,勾引少妇于无形的一双桃花眼里已经漾出了水汽。 黎小将军顶盔掼甲进了内室,朝着贾琏一躬身,脆声道:“琏二爷,将军让我来接您回朝。”叫的顺口了,一时忘了改,倒是让贾琏喜形于色,“噌”一下跳起来,兴高采烈道:“啊,大哥的人马终于来了?”身后贾蔷猛一拉贾琏腰间汗巾:“二叔别上当,这人就是当日抓了咱们的那个将军。” 贾琏闻言,顿时又蔫了,惊慌失措的跟贾蓉挤成一团,颤声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的手下?”腿短的顺天府尹才刚赶到,只听了一个话尾,顺势接道:“自然是,自然是,他是我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贾蓉腿一软瘫倒在地,贾琏压在他身上,两人堆成了一滩,衬托的还能站直的贾蔷特别茕茕孑立。 一个时辰之后,坐在去往皇宫的亲王品级马车中——分别来自于没收前六王爷和七王爷的财产——一脸蒙圈的贾琏三人隔窗相望,表情都十分梦幻。即使黎小将军和顺天府尹分别用豪放派和婉约派两种修辞方式给他们简述了被关在牢中这段时期发生的主要事件,但是腹中墨水少于胃液的三人仍然十分迷茫。黎小将军是务实派,且没有安抚受惊男人的耐心,索性命人牵了车马来,把人塞进去直接送进宫了事。 贾琏在宁寿宫里见到了当了太上皇仍旧坐没坐相,造型猥琐的贾赦,看着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裹着一身闪花人眼的明黄色的亲爹时,一颗没着没落的心才终于落了地,那带着哭腔的“爹……”叫的婉庄悠扬,荡气回肠。 第188章 后宫设定 不管哪朝哪代, 新皇登基,照例是要大赦天下的。 这不是问题,但具体赦免哪些人需要讨论。 首批给提上议程的便是兴朝的末代帝王全家。 废帝是不必考虑了, 弑父放在什么时代都是大罪, 他最好的出路也就是等前太上皇彻底停止呼吸以后跟着去守皇陵了。他的两个兄弟, 七八个儿子也是命运共同体, 这是无需商议的。值得考虑一下的就是两个前王爷的那一串儿子, 目前朝臣们正在一起守陵和贬为庶人逐出京城中艰难抉择,本来宁珊认为他们根本不构成威胁,大大方方放掉就行了,但大臣们坚持要清理干净,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至于后宫,按照旧例应该没入掖庭当低等宫女。然而宁珊的意思却是都放出去, 理由是那些前太妃、后妃、公主郡主们各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养着除了浪费粮食没有任何益处, 便不如让她们各回各家。关于后宫,大臣们不好插手太多, 但也不希望就这么放走,毕竟都是前朝“余孽”,谁知道回了民间会不会生事?便有大臣上折子,希望由后宫最高领导人给出一个合理的安排。 宁珊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后宫,两手一摊道:“爱卿的建议固然有道理, 但一时三刻却没人能够胜任啊。” 众朝臣一起回忆了一下, 黯然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有资格掌管后宫的老少三代全线空缺。 皇太后早已仙逝多年, 现在正抓紧补建皇陵中; 准皇后,前朝璎华公主在坐月子,而且还有不少固执守旧的大臣不愿意她成为皇后,为了明君的形象,宁珊不得不费力跟他们磨嘴皮子; 后宫三千粉黛一应俱无,别说代掌宫务的贵妃,连女官都只有薛宝钗一个光杆司令; 长公主尚未册封,按规制得等太上皇先上位。而且她太忙,刚刚才把宫室打扫好,立刻就开始往来奔波于潜邸——护国公府,隔壁公主府和皇宫之间,指挥搬家,目前正劲头十足的帮大哥哥安置新居,完全没心思“不务正业”; 黛玉处于“妾身未明”的暧昧之中,未免误会,轻易不肯见人,所谓低调到了极限就是高调,现在她的身份堪称独孤皇朝的第一机密,就连贾赦都没少拉着邢夫人琢磨,这丫头将来到底是郡主呢还是贵妃; 惜春年纪太小,家务都还没上手,更遑论宫务。而且自从进了宫,都没人陪她玩儿了,正闹心呢,还是薛宝钗机灵,贡献出了堂妹薛宝琴,陪着惜春说笑才好些。 探春和湘云本来也有机会成为皇宫娇客,但元春太不识相,自从宁珊登基以来,这位的架子就摆的比废皇后都高了,一直嚷嚷着要面见宁珊。别人不知道底细还让她几分,但宝钗却毫不客气,命人把冷宫把守严密,谁都不许出来,还将探春和湘云也一道关进去,却暗示她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冷待都是元春闹的,现在这两人正同仇敌忾,日日怒怼贾元春,期盼能以此讨好新皇全家呢。 贾琏那边倒是有个管家婆可以用一用,但是鉴于贾琏本人的身份都还不清不楚的,刚刚才从外面接回来的凤姐儿连宫都没得进,就跟贾琏一起,被宁珊随手塞进了不知道哪家空出来的一座公主府里去了。想也知道,荣侯府是不能沾的,隔壁大观园还住着一家子刚刚潦倒的无赖呢,这时候给他们黏上,贾琏全家的下半辈子就没法过了。至于护国公府,那里已经成了龙翔之地的潜邸,轻易没人有资格入住。 下了朝回到后宫,自然要先去看看璎华公主,她倒是气度俨然,即使听说有人不赞成她做皇后也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宁珊理所当然要给娇妻一番柔情款款的保证,好让她能安心静养。璎华公主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再说就算她对宫廷一无所知,身边也有华嬷嬷不停嘴的给她分析宁珊为了维护她要付出多少心血,故而夫妻俩感情愈发升温,又一道哄了哄睡醒了就开始乱哼唧求关注的大胖儿子,温馨的让半个皇城都充满了粉红泡泡。 出了凤仪宫,信步走到玉清宫,正殿没人,迎春还在乾清宫里忙活着,虽然她觉得住过前朝废帝的宫室不配她大哥哥,但是也不能刚登基就大兴土木,便只好挑挑剔剔的收拾一番——预计下个月就要加冕的长公主殿下干劲儿十足,已经把一切能挪动的东西都换掉了,现在正指挥小太监们努力把地砖擦薄一层,之后还计划重新上漆呢。 左侧偏殿里住着黛玉,但这姑娘现在又犯了容易想多的坏毛病,坚决不肯跟宁珊见面,说话只能隔着窗——这倒不是她有多骄矜自傲,认为连宁珊都配不上她,纯粹是人言可畏,怕璎华公主多心。宁珊见这姑娘如此自重自爱,也乐于尊敬她,两人隔着窗子对迎春的行踪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探讨之后便客客气气的互道珍重,挥手再见了。 右侧偏殿里住着惜春,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了薛宝琴陪伴以后,惜春又有了四处游荡作画的兴致,横竖如今这宫里也没有禁地,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溜达,乐不思蜀的至今没想起她那城外道观中的亲爹和避难逃跑先锋的哥,可怜东府里,尤氏婆媳还心心念念的指望着小姑子想起她们,也好尝一尝鸡犬升天的滋味呢。 在玉清宫里寻不到助力的宁珊只好再去找贾赦,这个傻爹虽然日渐更傻,但总算还可以商量一二。 贾赦正盘腿坐在龙椅上,由裘世安殷勤的伺候着,享用岭南官员快马送进京的荔枝。这种自古以来都是倾国美人专享的,色、香、味皆美的“果中之王”本来是岭南那边为了讨好新皇后宫准备的,然而后宫过于空虚,多出来的便都便宜了笑颜常开,褶子都抻平了的太上皇。 看见宁珊,没心没肺的傻爹兴高采烈的挥手道:“珊儿快来吃荔枝啊。” 宁珊上前两步,拍开贾赦手中的荔枝,严肃道:“别吃了,有事儿找你商量呢。”然后也不等贾赦回话,就把朝上提出的种种后宫政策一股脑倒了出来。 贾赦眨着无邪的桃花眼听了好半天才终于明白了,天真的道:“爹听倒是听懂了,可是也帮不上忙啊。要不你选秀吧。”他不喜欢一口一个“寡人”的说话,再说他自觉自己膝下儿女双全的跟前任那种众人离心的孤寡老人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并为此洋洋自得。 宁珊坐下,拿过裘世安剥好的荔枝漫不经心的吃着,一面道:“选什么秀,国库内库都被前朝那俩闹得空荡荡的,走进去都能听见回声,哪有闲钱养一群吃白饭的?再说,妃子能代替皇后吗?” 日后的事情宁珊还没有想太远,但就目前来讲,他对璎华十分满意,夫妇二人感情融洽,又刚刚添了儿子,正在升温期呢。至于璎华不能理家,这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横竖家事都有能干的妹妹分担了去,而且迎春年纪也不大,还可以再分担几年。如果在这几年里好生教导一下璎华,兴许可以让她学会独当一面,便是不能也无妨,等迎春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惜春正好长大,就让她接手也不错。至于璎华,实在学不会就去生孩子吧,生几个伶俐的女儿,招一群成了精的嬷嬷好生教养,等惜春也该嫁人了,正好让小公主操练起来。 贾赦挠挠头道:“那还让迎春丫头管呗。” 宁珊叹口气,把荔枝核吐出来,无奈道:“这丫头现在一门心思盯着乾清宫收拾,说忙的顾不上别的。再说,她的册封吉日还远着呢,中间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就放着不管了啊,冷宫里那群整日又哭又嚎的,可是快翻天了。”迎春是个好人选,但她总容易心软,宁珊怕冷宫里那群不服管的哭天抹泪起来她会压不住。 贾赦致力于给大儿子排忧解难:“琏儿家的呢?那婆娘最喜欢揽权,心又狠手又黑,对付女人正合适。” 宁珊犹豫道:“可她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连琏儿该怎么安排都好没想好呢。” 贾赦再接再励:“要不你太太……我是说,邢氏那女人呢?” 宁珊白他一眼道:“你现在都是宁贾氏了,还打算让她更名为宁贾邢氏吗?”说起来邢夫人也很值得头疼,按理说,民间的赘婿是没资格纳小的,顶多有俩通房,便是妻子过世,也不能再娶。但贾赦的情况太特殊了,如果单纯按照赘婿来算,对邢夫人也不公平,怎么说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继室,而且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伺候贾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一句话抹成了小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贾赦彻底没招了,气恼的抱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干脆一股脑送去皇陵算了。” 宁珊道:“这也不是不行,但我没法下令,我连自家后宫都没发圣旨呢,管不到前朝的去。” 贾赦问:“你媳妇到底还要坐多久的月子?” 宁珊答:“她坐完也不能揽这桩事儿,那些人说起来也都跟她有亲呢,由她出面去处置,难免被人唾骂。” 贾赦两手一摊:“那我没辙了。” 宁珊犹豫了一小下,试探道:“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贾赦好奇道:“还有我能做的事儿呢?说来听听。” 宁珊道:“其实也挺容易的,你合并一下就行了。” 贾赦费解道:“什么叫‘合并一下’?” 宁珊又噙了一枚荔枝,慢慢咬着,含含糊糊道:“就是你受受累,把皇太后的活儿也一并干了吧。” 贾赦跳起来大叫道:“你还真让我坐实这个‘宁贾氏’啊!” 第189章 走马上任 继宁珊被“黄袍加身”以后, 他爹也步上了被“凤冠压顶”之路。 太上皇的加冕典礼后,大臣们一起到宁寿宫参拜,当大臣们向贾赦祝贺的时候,却发现贾赦皱着眉头, 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有之前就和贾赦关系不错的大臣问道:“皇上即位, 您怎么还不快活?” 贾赦瞟了一眼,发现是曾经一起淘过古玩的老伙伴,便不吝言语的回答道:“我是为日后将要承担的责任而忧愁。” 卫若梅之父神武将军快言快语道:“不知上皇有何烦心之处,大可说给微臣等听听, 兴许还能帮着分忧。”他本来跟贾赦也不熟,当年的马棚将军在京中简直是著名笑话,没谁瞧得起。只是卫将军也同样瞧不起鸠占鹊巢还硬充道德学究的贾政,因此卫家跟贾家素无往来, 只有二房的卫若兰一个,不知道怎么跟贾家二房的宝玉有了交情。如今卫若梅为宁珊登基立下功勋,卫家也一跃成为皇朝新贵, 卫将军自觉应该跟贾赦改善改善关系了, 故而殷勤非常。 贾赦叹了口气, 忧郁道:“甭琢磨了,你们帮不上忙的。”本来要是宁珊愿意选秀纳妃, 他还可以要求这群老伙伴把家里的好闺女都献出来,然而珊儿不乐意养闲人, 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不能帮着添堵, 那么这群老东西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贾赦意兴阑珊准备赶人——他还有下一场接见呢。 下一场接见对象们此时已经在宫外排班了——正是各家命妇。众贵妇人皆莫名其妙, 不知道在当下这种皇后都没立的时候让她们入宫是来拜谁的?有想象力丰富的已经从宁寿宫的召见开始发散思维,惊悚的得出了是不是要给太上皇选太妃?有这等想象的多是曾听说过贾赦“恶名的”——也就是史太君曾经十分爱挂在嘴边的那句“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并为此惶惶不安。 幸亏贾赦不知道已经有自作多情的中年贵妇把他假设成死不要脸的老不修了,撑起相当周到的礼仪接见了前来叩拜的三品以上诰命们——王熙凤相当骄傲的站在了第一排的正中心——四个异姓王都已落马,前朝王爷全体成了庶民,宁珊还没有广封王公,臣子之妻地位再高也就是个一品诰命,可不就凸显出王熙凤来了。 然而不等王熙凤得意完,贾赦就已经开始吆喝了:“你们谁家跟冷宫里那群有亲的,趁早领回去啊,现在领不要身价银子还赏各人铺盖,动作快,动作快……”口气跟人牙子有异曲同工之处,相当跌“皇太后”的格调。 一干命妇面面相觑,的确,后宫里的前朝后妃有不少都跟她们沾亲带故,但是为什么要她们出面领回去?那群人领回去还能干什么?白吃白占的,难道让她们给养老送终? 王熙凤口快,张嘴就问:“老爷……不是,爹……呃,父皇,敢问您老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贾琏还没有封王,虽然贾赦已经入赘,但这都不影响贾琏和贾赦之间无法抹灭的父子关系,王熙凤这种见风使舵的得心应手的主儿自然不会放着这么好的杆子不去爬。 贾赦瞥一眼王熙凤,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做个榜样,把贾家那几个领回去吧,贾元春……之类的。”有人做了初一,才会有人跟十五,推王熙凤当领头羊贾赦毫不犹豫。 虽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妨碍凤姐儿抓住重点——沾亲带故的才该往回领,那贾家跟她有个屁的亲?她可是贾琏的媳妇儿,高贵的宁贾王氏。 凤姐儿一口回绝道:“父皇,这话不通,儿媳虽然是王家出身,和那贾元春也算表姐妹之属,但既然嫁了二爷,就是宁贾氏的人了,管不着他们贾家的事儿。”她倒是主动,直接就把贾琏更名为宁贾琏了,这也就是仗着贾琏跟宁珊是一个娘生的,贾琮若有个媳妇,就绝对不敢这么自作主张。 贾赦站在双重立场的父爱角度挣扎了一下,马上就决定还是大儿子更重要,老二坑了也就坑了吧,反正以后也不指望他养老了,便给凤姐儿下了命令:“反正珊儿让冷宫那群都滚蛋,你不带走贾元春她们,就找贾珍贾政来领,横竖别堆在那里给珊儿添堵。” 凤姐儿脆生生应道:“儿媳遵旨,这便回去传达您老人家的意思。”一干命妇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也都不想跟前朝后妃扯上关系,然而凤姐儿已经答应了,她们便没有了拒绝的理由,直气得各个在心中痛骂这个泼辣货。 凤姐儿摇摇摆摆去了东府传话,她现在可不屑跟大观园里那群丧家之犬对话,肯搭理一下尤氏已经是分外纡尊降贵了。 贾珍一听这话就蹦了个老高:“琏儿家的,你不能这么坑哥啊,凭什么你家不要就让我出面去接收?”这要是接了贾元春,岂不是默认他跟二房那群是一家子?别开玩笑了,二房得势的时候,他都跟贾琏好到穿一条裤子,现在怎么可能蠢到去自降身价? 王熙凤正眼都不瞧一瞧贾珍,慢条斯理道:“我家要的着么?那是姓贾的,我们家可是国姓当头的,国姓你懂吗?” 贾珍脱口道:“琏儿可还没当上王爷呢,我妹子却要做公主了。”这话可戳在了凤姐儿的痛脚上,眼看她柳眉倒竖,就要发火,却终究底气不足,思及自家二爷至今没个安排,不得不偃旗息鼓,转而对小姑子迎春羡慕嫉妒到眼红。 迎春的册封典礼已经定好吉日,就等璎华公主出月子举行立后大典,然后便是她。作为毋庸置疑的长公主,她的封号被冠以宁珊的姓氏,圣旨上尊为宁珂长公主。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当初她们在大观园里作诗,宁珊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做诗号,虽然本意是纪念自己前世的小妹,但迎春一直窃喜在心,当礼部给她送上一堆尊号,恭请选择的时候,她看都没看就拉着宁珊撒娇,非要用宁珂当封号不可。 那会儿惜春也撒娇要了一个宁琋去,迎春提出想要这个封号时,宁珊便顺势也想起了惜春,在朝上公布了迎春的选择以后随口道:“再加一个给我那小妹子。”这便是惜春了。册封公主不涉及朝政皇权,文武百官自然不会去扫皇帝的兴致,二话没说就又算了一个吉日给惜春。但为了让作为皇帝胞妹的长公主的尊贵凸显的更加鲜明一些,惜春虽然跟迎春辈分相同,封号却只能是公主,一应仪仗位份待遇也都要减一层。 紧随迎春惜春姐妹二人,黛玉也得了一个名分,宁珊看在她对贾赦一直尊敬有加,从未学着那些势利小人抬举贾政踩傻爹的识相上,大手笔给她封了一个郡主。因为黛玉一直怯弱多病,入宫之后又多心乱想,越发弱柳扶风,三不五时就得宣太医,这在宫中已经相当出名。故而,礼部在给她草拟封号的时候选择的都是平安健康的字眼。宁珊让黛玉自己选,黛玉不肯越矩,坚决推辞,宁珊又不愿意插手,最后贾赦兴致勃勃给挑了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封号——康平郡主,还狡辩称“大俗即是大雅”。黛玉不好意思抱怨,只得领旨谢恩。 身在冷宫的探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悔的险些哭瞎了双眼,可惜她却没有挽回的机会,被贾赦雷厉风行的跟贾元春捆在一块丢出了皇宫。身为史无前例的后宫之主,贾赦秉着“反正老子的脸已经丢尽了,那你们的脸也就别想要了”的原则,用近乎无赖的手段把冷宫里那群浪费粮食的存在全塞回了各人的娘家,完全不管接收方的怨声载道。宁珊对于一切抱怨贾赦手段粗暴的折子都视而不见,攒的太多了就让御膳房拿去烧火。 打发掉前朝后宫以后,贾赦又被宁珊授意设法拒绝选秀,贾赦问道:“理由是什么呢?” 宁珊拿着两广地区汇报水灾的折子正在闹心,随口道:“自己想去。” 贾赦认真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旨道:“奉天承运太上皇,诏曰:皇帝不能选秀,因为太上皇没有后宫。” 宁珊对着这道直白的旨意抽了抽嘴角,吩咐道:“传下去吧。”一时间众多渴望奉献姐妹女儿孙女填充独孤皇朝后宫的“有志之士”均哀叹不已——怎么偏偏就让他们摊上一个史无前例的入赘上皇呢? 在以孝治天下的共识中,贾赦给出的理由非常强大且充分,完美的替宁珊规避掉此后数年中可能会面对的臣子逼婚的困扰——基本上,只要贾赦不死,这个理由就能一直用下去。 第190章 “公主”王爷 璎华公主终于出了月子,宁珊也成功力排众议, 将这位兴朝末代小公主册封为独孤皇朝的首任皇后。封后大典没有采用前朝的旧例, 而是由给贾赦琢磨完太上皇册封仪式之后,设计新模式上了瘾的礼部尚书翻阅诸多典籍, 结合了数朝的仪式并在此基础上创新而成的。 宁珊亲自写了册文, 并在行礼前一天,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 又抱着儿子亲自到奉先殿行礼,宁老侯爷夫妇并宁夫人的牌位都已经摆放了进去。本来宁珊还考虑过要不要顺便把大胖儿子也一并封成太子算了, 但是后来想到太子这个身份基本没什么好结局,历史上十个太子七个疯八个废九个死还剩一个造反却老是失败, 看了眼怀里乖巧白嫩的大胖儿子,宁珊默默放弃了这个念头。 册立当日早上, 銮仪卫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 贾蔷被推举为銮仪卫的新首领,容光满面的亲自领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巡游。礼部下属的乐部将乐器悬于太和殿外, 奏起了类似商周时期天子登基的古乐。礼部尚书带着鸿胪寺官员忙忙碌碌四处奔走, 他计划设四处拜案来昭示庄重, 分别是一座节案, 设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册案于左西向;玉案于右东向;外加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礼部右侍郎和鸿胪寺卿双双累哭了都没能阻止尚书大人的疯狂。 吉时一到,璎华公主拖着繁复到累赘的皇后大礼服, 由满面红光的华嬷嬷搀扶着, 行了无数礼, 磕了无数头,直到晕头转向以后才被递到宁珊手上,迷迷糊糊的一道去跪了太庙,头昏脑涨的回转凤仪宫,倒头就睡。 迎春领着黛玉、惜春本来在凤仪宫偏殿里等着恭喜新皇后,结果不做作的大嫂子进来就躺下了,只甩给她们一句话:“多吃多锻炼,身康体健才熬得过册封仪式。”随后,胡乱把凤冠一扯,拧了条锦被就倒在了榻上。华嬷嬷急忙代为致歉,薛宝钗作为御封的宫令女官,也逐渐掌握了工作内容,从今天起,华嬷嬷是皇后的内务总管,她就是对外代表了。已经明白了新皇后对于宫务的生疏程度以后,薛宝钗雄心勃勃希望可以成为皇后唯一的心腹内助,能成为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可比她过去设想过的跟人争宠宫斗更符合这姑娘渴望青云直上的远大理想。 听了皇后嫂子的忠告,迎春扭头嘱咐黛玉道:“听见了吧,以后你没事儿也跟着惜儿到处溜达,权当是锻炼身体了,别再闷在屋中,免得身体虚弱,连册封仪式都挺不过。” 黛玉道:“我只是郡主而已,不需要什么仪式吧,就算有,规模也不会多大,还是你们两个多注意些吧。” 惜春听了,若有所思道:“姐姐在我前头呢,我瞧瞧她的仪式再做打算。要是真的太烦了,我就装病混过去好了。”本来装病这项技能还是为了给前朝的皇贵太妃送陵练的,结果一次都没用上,惜春小姑娘深觉遗憾不已,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展现一下。 宁珊正好进门,听见这话,不由笑道:“要是给你那些小姐妹们听了,气都要气死了。”贾探春出宫前声泪俱下的哭诉至今还不绝于耳呢,要是让她知道惜春对于公主的身份这般随意,甚至处于懒惰连仪式都不爱参加,只怕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迎春见了宁珊,乖巧行完一礼,马上邀功道:“大哥哥,且瞧瞧这凤仪宫的陈设布置,都还满意么?”宁珊大婚时候的新房没轮到她设计,遗憾了不知道多久呢,这回得了个机会,兴高采烈的将凤仪宫布置的喜气洋洋,虽然不符合皇后应有的端庄大气,但怎么看怎么温馨舒适。 惜春也嚷嚷道:“那副观音送子图是我画的。”皇帝么,就是要多子多福,她虽然女红不佳,绣不出百子千孙帐来,但画画却相当拿手,尤其擅长画佛像。 黛玉抿嘴一笑,行了礼却并不说话,她至今在宁珊面前还有几分腼腆,毕竟表哥表妹的关系自古以来都很微妙。她固然是敬佩宁珊的,但林家的教养让她对于做小十分抗拒,哪怕是当到贵妃,也觉得有辱门楣。不过眼下名分已定,她就可以放松了,也慢慢开始试着像惜春那么自然的把宁珊当亲哥哥对待。 至于惜春本来那位亲哥哥,正沉浸在无限的懊悔循环之中,捶胸顿足的痛恨自己为什么对妹妹不够关心,这要是让惜春对他的感情跟迎春对宁珊,甚至哪怕对贾琏一样呢,他岂不是也能一步登天?然而后悔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无限的惆怅也只有尽数化作愤怒倾泻在史太君的头上——谁叫她当年抱走了惜春,让他的兄长之爱无处施展来着? 而被贾珍羡慕着的贾琏也在家里长吁短叹,盼着大哥赶紧想起他,给他落一个踏实。 大概是感受到了贾琏的急切心情,宁珊犹豫了许久,终于依照入赘的原则,在朝上提出了将贾琏、贾琮都归于宁氏名下的建议,然而遭到了众多反对。宁珊奇怪道:“你们反对琮儿也就算了,但琏儿与朕乃是一母同胞,为何仍不同意?”贾琏站在下方,事关自己的名分,等了这么多天本来就已经很不爽了,偏偏还有一群老家伙跟他作对,又急又气的琏二爷非常想踹礼部尚书几脚。 这个反对其实很好理解——就是羡慕嫉妒恨。 本来么,一个王爷,压根儿不值什么,又不是皇上无子,抬举个弟弟准备继承王位。人家宁珊的大胖儿子才刚过完百日,健康的什么似的。皇帝和皇后又年轻恩爱,目测再生半打一点儿都不费事。在这种大前提下,大家还非要给贾琏添堵,说白了都是出于嫉妒。 毕竟贾琏的水分在那儿摆着呢,完全可以用文不成武不就来形容,就这么让他当了王爷,也太便宜了。要说贾赦这个太上皇,虽然也是无能纨绔又废材,但起码还有个会生儿子的好处,给他们添了一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纵马定乾坤的开国中兴之主,可贾琏有什么优点?会投胎?这只能拉仇恨! 礼部尚书慢吞吞给出一个含含糊糊的解释,道:“陛下乃是太后在世时便过继给宁家先祖的,但贾琏琏二爷却不是,太后生前并无让其一道传承宁家之意,故而,琏二爷只能随太上皇姓。” 黎小将军大大咧咧道:“那也姓宁贾氏么?宁贾琏,还挺好听的。” 海军小将云海接口道:“横竖比只姓贾好听,说起来这个姓氏也挺憋屈的,再好的名字加个姓也都成假的了。” 贾琏在后方恶狠狠瞪了他俩各一眼,这两个小子,仗着曾在大哥麾下任偏将,至今还时不时一口一个“我们将军”、“我们将军”的叫着,偏大哥还看重他俩,那姓黎的把他关在大牢里好些天,大哥竟然都没舍得批评一句,还叫他不许记恨——一种大哥即将,甚至已经被抢走的焦虑让贾琏出离愤怒。 礼部尚书截断这种讨论,努力拉回正题:“正如两位小将军说的,琏二爷最多也只能随太上皇他老人家,将国姓加在原姓前。故而,琏二爷,以及那位琮三爷,均不能归于太后娘娘名下,便是脱离贾家,也只能另立一支,却不能与陛下同宗。” 贾琏很想跳起来反对,但在朝上,他还没有这种勇气,便想着私下里去找大哥抱大腿。然而宁珊没给他挽回的机会,直接同意了礼部尚书的意见:“行啊,就让琏儿、琮儿跟着太上皇吧。”一句话定下了兄弟俩的新名字——宁贾琏,宁贾琮。 礼部尚书连忙敲砖钉脚补充道:“宁贾氏之主虽贵为太上皇,但其子嗣却不当入皇家排行。” 宁珊无奈道:“不入就不入吧,但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朕封两个亲王总不为过吧。” 户部尚书点点头,他跟贾琏关系不错,而且一心想辞了尚书告老还乡,便没必要在这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但吏部和工部都跟礼部同仇敌忾,都觉得不能让贾琏太捡便宜。工部左侍郎仗着自己过去跟贾赦有一起淘过廉价古玩的交情,自诩在贾琏面前能充半个长辈,反对道:“自来异性王都是郡王品级,一下子就封为亲王未免太过尊贵了。” 贾琏忍无可忍怒怼道:“好歹也冠了国姓在前,凭什么算异姓王啊。” 吏部尚书接替礼部尚书解释道:“本朝国姓是宁,为单姓;太上皇一脉乃是新兴盛的宁贾氏,为复姓。这期间差别甚大,恳请陛下三思。” 工部左侍郎又谏言:“此乃太上皇家事,不妨请他老人家也一同参详。”这位没少听过贾赦酒后吐槽贾政,就不信他能有那么宽广的胸怀——接受比他更会投胎捡便宜的。 工部左侍郎料太上皇如神,贾赦一听说贾琏贾琮可以蹭着宁珊的光儿当亲王,果然倍觉抑郁——凭什么两个臭小子可以捡这么大的便宜?要说原因是他俩会投胎,那必须得感谢他老人家才行。 宁珊哭笑不得,只得退了一步,让贾琏和贾琮都做郡王,琮儿还小,暂住宫中,待日后成家了再搬出皇城。贾琏就直接在外头找一个前朝王府,随意修缮修缮便落地生根。 大臣们见自己的破坏达到了目的,也都满意的不再反对了。贾琏喜出望外的地方在于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彻底跟贾家撇清关系了,倒是王熙凤暗中痛骂了满朝文武多日,抱怨郡王不如亲王高贵,而且贾琏还被弄成了异姓王,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家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 还是平儿聪明,一句话把她那异想天开的阴郁捅破了:“奶奶想的未免太远,不说别的,你再有想头,起码也得先生出个儿子再说,人家皇后娘娘可是已经把大皇子摆在朝前了。”凤姐儿瞄了一眼正抱着个绣绷子比划针线的女儿巧姐儿,哀怨的叹了口气。 贾赦非闹腾着要亲自给贾琏贾琮选封号,宁珊一时没想看清楚他老人家满脑子的阴暗,同意了。结果礼部在接到太上皇选好的封号时小心翼翼拿着去请示宁珊:“陛下,太上皇可是看错了臣等敬上的折子?” 宁珊随口说了实话:“他就没看过你们选的,只说自己已有打算,怎么,有什么问题?” 礼部尚书捧着贾赦那手风雅的簪花小楷,满脸纠结呈给宁珊:“陛下,这封号……神似臣等为公主殿下草拟的。” 宁珊接过一看,满纸上最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分别是——太平、安乐。 宁珊闭上眼睛,强自忍耐了一下,在内心深处对傻爹和蠢弟的份量进行了长时间的权衡,终于还是对亲爹妥协了:“让太上皇顺心吧。”早该想到的,被迫兼职了皇太后的小心眼儿绝不肯独自面对历史的嘲笑——独孤皇朝“公主”王爷横空出世。 第191章 文武之道 宁珊是一个喜欢省事儿的皇帝, 这一点从他为了方便干脆把前朝的所有爵位一撸到底就可以看出来。 四王早在登基之初便成了过眼烟云, 八公自然不能幸免。大观园里的史太君, 炫耀了几乎一辈子的唯一荣耀, 超品公爵夫人的诰命就是这么没的。所以,贾赦才能安安稳稳在宁寿宫里呆到今天,而没有人来打扰他那虽然不算十分悠闲,但仍旧相当拉仇恨的生活。 由于前朝末代帝王的自相残杀, 他们双双倒台之前干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抄了大观园的家。本来还惴惴不安等着最终审判的贾氏一门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转机——宁珊登基了。 当时还卧倒在床的史太君就矫健的跳了起来, 整个大观园弹冠相庆, 就等着狐假虎威, 作威作福了。 然而,贾赦进宫了,贾琏封王了,连东府的惜春都被亲爹送给了贾赦,水涨船高成了公主了,却依然没有传旨内监光临大观园,宣布他们可以当皇亲国戚了。 贾家一门的祖训大约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过去没有条件他们制造条件还要占别人的好处呢——比如林家的家产, 迎春的嫁妆, 更早的还有贾赦作为袭爵人应有的权利和地位等等。现如今, 让史太君眼睁睁的看着从血缘上来讲是她孙子的人坐上了龙椅, 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不孝子也当上了太上皇, 而她却没有成为太皇太后, 这如何能忍? 依着史太君耍了多年的威风和早已刻入骨子里的跋扈, 她早就想指着鼻子对长房父子俩破口大骂,看他们跪地磕头,百般讨好,再拿着架子享受他们唯唯诺诺的奉承了。可惜,熟练了多年的手段却再也没有了施展的机会。 贾琏从宁珊登基以后便没有单独露过面,偶尔上街都是前呼后拥,身边随随便便都跟着百八十个人,贾政曾经试图在街上勇拦快马,但却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贾赦就更不用说了,认真算起来,史太君等人在他当太上皇以前就得有小半年没正面见过他了。 就连贾蓉、贾蔷两个,自从跟着贾琏出京不成一同坐牢以后,就没再回过家。贾蔷荣升为銮仪卫首领,接连几个月都忙着组织操练各位贵人的册封仪式。 贾蓉则继续在龙禁尉里发光发热——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是如今那位半死不活的前太上皇为了撑面子召集起来的,现在被贾赦接手了也是同样的用途。贾蓉原本就乐于讨好这位自从大儿子回家就一路开挂,运气好到爆的叔爷爷,如今更是鞍前马后的孝敬着,恨不得这就是他亲爷爷。 综上所述,史太君唯一还能见到的人只有贾家的族长——贾珍了。 贾珍那小的可怜的末等爵早就随着前朝的覆灭烟消云散了,本来他还能安慰自己,贾琏作为皇帝亲兄弟都没捞着好处呢,然而贾琏封王的圣旨成了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在东府里百爪挠心等着沾光的贾珍连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有看见,却还不得不忍受着越老越眼瞎的史太君不知所谓的狗仗人势,不爆发简直对不起宁荣街一霸的诨名。 贾赦应该感谢贾珍,因为有贾珍在前面顶着,他可以无限推迟不得不面对讨人嫌一家的日期,继续别别扭扭的当着他那史无前例的“太上皇太后”。 宁珊也应该奖励贾珍,就冲着他替贾赦分担了不计其数的无理取闹和胡搅蛮缠,就很值得被赏赐一个三代始降的世袭。只可惜,短时间之内,谁都顾不上贾家这么微末的雕虫,贾珍只能继续寂寞的当着无名英雄。 随着贾琏贾琮封王,宁珊也开始大肆封赏功臣。 得到爵位的都是武将,宁珊按照自己当年征战时手下的功绩大小,一一分封以相应的爵位。 最先接到圣旨的是北疆将士。统军的黎老将军年事已高,降服了东平王以后便上书要将元帅之位让出。宁珊同意了,但让他举荐继任,黎老将军思量数日,终于还是举贤不避亲的推荐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黎小将军之父黎将军。随着宁珊批复同意的折子一起达到边城的还有本朝第一位公爵的册封旨意,告老还乡的黎老将军顶着武国公的头衔慢悠悠踏上了回京享福的荣光之路。 海军两位副将如今升格为左右先锋将军,三年一换,轮流掌握兵符。李大海受封镇东侯,云海则成了平顺侯,暂时留在京中,并代替了宁珊曾经的禁军统领之职,拿出训练海军的手段操练禁军。 卫若梅虽然在宁珊登基一事上立下若干功劳,但终究能力有限,既不能接手禁军成为新统领,也不能跃马边疆建功立业,宁珊为此很是头疼了一阵子。好在卫若梅为人机灵,且有自知之明,找机会对宁珊表达了一番忠心和谦逊以后,退出禁军营,以昭武将军的身份成为新组建的御前侍卫统领。其父也借儿子的光儿从前朝的神威将军升格为神威子爵,以便将来可以传给卫若梅。 此外还有禁军的两位副统领,四大京营中曾经跟随过宁珊的副将们,在前南安王的地盘上收编的众多青年校尉等等,也都得到了从伯爵到将军不等的封赏。 文臣中难免有人不满,觉得陛下有重武轻文之嫌。武将们听了则纷纷鼓噪,怒斥他们为酸儒。自古文武之争就从未消停过,都说封侯拜相,然而事实是武将们封侯的不少,而且祖上功绩可以庇荫子孙,一人拼命挣出个前程,起码三代吃穿不愁。但文臣家族数十年寒窗不辍,却几代人都难出一位相爷。 宁珊任由两方各派代表吵了数日才出面,轻描淡写的制止了这种无意义的争吵:“诸位爱卿非要说朕重武轻文也没什么,毕竟朕乃是武将出身,总有几分香火之情。”文臣们果然讪讪闭嘴,这就是有个武力值爆表的老大的好处,人家说什么都必须服从,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这种做法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加强臣子们的团结紧密,让他们相亲相爱,有劲儿都往一处使,不会无谓的消耗于内斗之中。当然,缺点也很明显——自古以来的暴君都有这种倾向。 独断专行和从谏如流都很容易翻船,宁珊虽是将门虎子,可也是饱读史书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捧高了武将们的地位的同时,也不忘赋予文职们更高的荣耀来拉平衡。 宁珊为文官的职业列表增添了三师、三公总计六个荣誉虚衔,以此来平复文臣们抱怨武职有超品,而他们最高只有一品的怨气。 三师,即太师、太傅和太保三人。从这个“师”字就可以看出,这三个职位也就是帝王的老师,专门负责教育皇帝,基本上都由德高望重的老头儿瓜分,与其一脉相承的还有少师、少傅和少保,负责培养太子。受封为“三师”之人可得到帝王的礼敬,非正式场合无需跪拜除太上皇和皇上之外的龙子凤孙,而且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称一声帝师,这对于热爱面子大过天的文臣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三公则是秦代就有了的太尉和远古时期就存在的司徒和司空这三个官职。曾经的三公可谓人见人畏,权势滔天,三个人联手几乎能瓜分掉所有的中央权力,别说架空皇权,弄死个把帝王跟吃饭一样简单,栽在他们手下的皇子皇孙更是罄竹难书。但是时过境迁,到了隋朝的时候,“三公”就变成了毫无实权的荣誉称号了,专门授给那些功臣勋老,换句话说,就是多加一份俸禄给最高龄退休的三个老头养老。 对比起来,“三师”虽然没什么实际权力,但是毕竟还承担着教育帝王的重任,起码名义上还是要动不动准备一些看似高深莫测的课题,时不时往宫里走一走假装监督皇帝多读书。而“三公”呢,却是什么都不用干,挂着超品头衔在家玩儿孙子就行了。又清闲又体面,不过是多给一份俸禄,稍微提高一下生活待遇,轻而易举就摆平了文臣们的不忿。 武将们都是宁珊的忠实拥趸,虽然不理解所谓三师三公到底有什么存在意义,不过反正陛下决定的都必须有道理。于是,人人赞成,并率先向首批受封的六个老头儿表达祝贺。文臣们略羞赧的反省自己的小肚鸡肠,急忙反过来称颂武将们保家卫国的崇高品质和卓越贡献。双方和和气气,一扫前些日子的战火纷飞,互相恭维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把悄悄摸过来,本来准备看文物大战好戏的贾赦酸的牙都倒了,御膳房的工作量锐减了好几天。 等朝上朝下,文武百官彻底亲如一家了,宁珊终于腾出空来开始琢磨提携鸡犬。俗话说的好,皇帝也还有三门子叫花子亲戚呢,宁珊掰着手指算了算:真·穷亲戚,推广种粮先锋刘姥姥必须树立为典型;薛家看在贡献出两个女儿帮忙打理后宫,陪伴公主还兼职辅佐蠢爹行使皇太后职权的份儿上也值得被奖励一二;最后还剩一家,就看在傻爹心里哪位曾经的狐朋狗友更有地位了。好歹也是他亲封的太上皇,该有的面子宁珊还是愿意替他撑着的,只要贾赦有求,基本都可以商量。 宁珊没打算端着抬着的,非要做一个满身霞光闪瞎人眼的完人。水至清则无鱼,虽然皇帝号称真龙天子,可到底是人不是神,真成了大公无私、明察秋毫的神人,不是把自己的大臣都逼死就是被大臣把自己逼死。为了和谐皇朝的共同进步,宁珊决定给自己制造一些可以被理解并宽容的小缺点——例如,从贾史氏那里学来的偏心。 但是偏心的对象有纠正的必要,暂且不说宁珊目前只有一个儿子,还不需要考虑偏心的问题。单是作为皇帝,就绝对不能在子嗣继承的问题上有污点,一个明君是绝对不会在公开场合表现对某一个儿子的特别喜爱,除非他只有一个儿子。 这样做的目的其一是为了继承人的安全,第二也是维护集中皇权的崇高性,毕竟一山不容二虎,皇子一旦坐大,势必要卷起血雨腥风,就算他自己谦恭礼让,也抗不住身后一群拥护者的赶鸭子上架。夺嫡这种事情,放在什么时代都极其糟心,不管是跟儿子抢还是跟兄弟夺,宁珊不希望有一天自己所向披靡的长剑不得不指向自己的亲人。 于是,励志做明君的宁珊独辟蹊径,选择了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毫无风险的偏心对象——享太上皇之名行皇太后之职的傻爹宁贾赦。 成为太上皇的第一百天,贾赦幸福的头疼了。 第192章 “少女”真君 其实早在当了太上皇不久, 贾赦就开始琢磨回报过去力挺过他的东府, 当然更重要是去一直打压他、欺负他、虐待他的西府面前得瑟。可惜他入宫以后就陷入了四脚朝天的繁忙之中, 不管想知恩图报和还是要耀武扬威都还只能是一个计划。 随着朝廷步上正轨,涉及到内外命妇的管理条例不断增加, 本该手握凤印操控这一切的璎华皇后还没开始进入系统学习就怀胎二度,被整个太医院恭请静养。 长公主迎春一面孝敬长嫂,一面照顾幼侄,腰间挂着皇帝私库钥匙, 手上握着后宫账目明细, 日理万机不在宁珊之下。 小公主惜春懵懵懂懂被迫开始学习管理自己的宫室, 但她在这方面几乎全无天赋, 算个吃穿用度都头昏脑涨,连自己每一季有多少新衣服都数不清楚。宁珊不得不在惜春哭哭啼啼的请求下,仗着皇帝的身份把一心想要出宫的薛宝琴强行扣押在宫里, 专门帮惜春算账。 恩养于宫中的康平郡主林黛玉则努力面对换季必犯病的困扰, 整日在药香中烟熏火燎,望之缥缈若仙, 谁都不敢劳动她的大驾, 生怕一个不小心累的香魂飘散, 那就谁都赔不起了。就连贾赦都被吓得命令邢夫人随住黛玉宫中, 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看着她,千万别一个不小心背过气去。 顺便说一句, 邢夫人是目前唯一“妾身未明”的可怜人, 贾赦对这位继室从来不上心, 完全不理会她的尴尬;宁珊虽然同情她,却也不会越过亲生母亲,便含糊过去了事;贾琏虽然对邢夫人没什么感情,但也不讨厌她,但是王熙凤坚决不同意把她接来家中当郡王太妃——贾琏可是宁皇太后亲生的,若是抬举邢夫人,岂不掉价?最后只剩下贾小琮大约可以接收邢夫人,可是等他长到能出宫开府的年纪还有的熬呢。 好不容易得到大儿子“你可以随便得瑟”的批准,贾赦硬是忙里偷闲的挤出时间,拉着裘世安琢磨该怎么封赏一下东府再打压一下西府。太上皇毫不掩饰自己睚眦必报的本性,想当初他儿子还是侯爷的时候他都各种耀武扬威,现在人都是皇帝了,再客气他都怕对不起自己。 裘世安一直致力于为贾赦分忧解难,听到贾赦的困扰,几乎不假思索的给出了建议:“奴才觉得,你不妨把珍大爷叫进宫来问一问,看看他想要什么?” 贾赦挠着头皮,苦恼道:“我不想让珊儿徇私啊,说起来,琏儿那个王爷就够废材的了,再拉扯上珍儿,我怕大臣们要造反。” 裘世安不以为然:“他们敢?陛下征战沙场多年,光一身威压就足够震撼的善妒小人不敢言语了。再说,太平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这算哪门子徇私?”贾琏和贾琮虽然都是郡王品级,但人人都尊称一声王爷,写在公文上都一律是“太平王”、“安乐王”,透着那么一股子谨小慎微的恭敬,反正现在也没有亲王呢,就没有人出头去挑这个理,连礼部都闭嘴了。 贾赦闷闷的道:“琏儿也就罢了,琮儿也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了,你说我哪里还好意思再让珊儿帮着拉拔珍儿他们?可是要是不管……唉,过去我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人家也没少照拂我,说起来,我当初能坐稳‘马棚将军’,没病没灾没让人顶下去还是多亏了敬大哥哥在族里周旋呢。” 裘世安反应极快:“既是这么着,何不给敬老爷讨一个超然一些的封号?” 贾赦大喜,拊掌道:“这主意好,敬大哥哥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将赏赐加于他,只怕谁也说不出什么。” 裘世安满面笑意奉承道:“太上皇英明,奴才这就往前面去传话,请陛下给挑一个好道号,奴才虽位卑,倒也想厚着脸皮讨一下这去传旨的荣耀。” 宁珊听了贾赦的意思,笑一笑,便叫人去宣当值的翰林:“太上皇有意给一位交好的道长讨一个封号,爱卿帮着参详参详?” 当值学士急忙躬身道:“不敢请教,是哪一位真人?” 宁珊笑道:“乃是太上皇父族的一位堂兄。” 学士略一思索,了然道:“原来是那位前朝的丙辰科进士真人,倒也配享有尊号。不知陛下是想封个什么等级呢?” 宁珊道:“朕对道家不大了然,爱卿详细说说。” 学士便道:“普通一些的话,封为真人,前朝就有好几位是这个封号,比如太上皇的生父,当初那位荣国公的替身,就是‘大幻真人’。” 宁珊一皱眉:“那样的人怎么配跟太上皇的兄长相提并论?”那荣国公也不是什么头脑清醒的人物,不然断不会养出那边恬不知耻鸠占鹊巢却还以道德模范自居的假正经来,更不会前脚才咽气儿就让老婆把持住了诺大一个国公府,甚至越俎代庖的连族长、宗妇的权利都捞了不少。他的替身在宁珊眼中,给贾赦提鞋都嫌晦气。 学士急忙改口道:“还可封为‘真仙’和‘真君’,这是极尊贵的了。” 宁珊笑道:“这个‘仙’字还是莫要乱用了,倒是‘君’字不错,也有君子堂堂之意吧。” 学士一口把解释咽了回去,本来还想举例说明那封神之战里的二郎神杨戬就被尊为“清源妙道真君”,乃是道教里无上的尊号。然而皇帝觉得真君有君子之意,那从今以后就必须是君子了。从这里可以看出,陛下的确言出无虚,他说自己对道家不大了然,那就是真的不了然啊。 对道家没有太多认知的陛下开了尊口,商量道:“‘元’字如何?这是本朝册封的第一位真人,理应凸显出尊贵来。” 学士低眉顺眼表示:“相当好。” 宁珊侧头想了想,又问:“那还有一个字,爱卿觉得是‘文’字好还是‘妙’字佳呢?” 学士小心翼翼请示道:“不知陛下取用这二字的深意是……?” 宁珊在龙案上随意敲打着鼓点昂扬的进攻旋律,随意道:“‘文’字是从出身,他不是进士么;至于‘妙’字,没什么深意啊,妙就是妙啊。” 学士顿感钦佩:“至简至尊,陛下大才。” 宁珊略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是懒得想封号了,但是又信不过傻爹的选择,到现在琏儿琮儿见到他还是一脸哭相呢,若再把那位敬道长的封号也交到傻爹手上,难保明日宫里不会来一个气势汹汹的真人,把傻爹化去出家。 那学士暗中念了几遍——文元真君,元文真君,都有些不大自然,且不易理解;又试了试妙元真君和元妙真君,总觉得微妙的有几分女气。不过考虑到本朝新兴的尊贵复姓——宁贾氏,学士又觉得这个封号起码会讨得太上皇的欢心,遂奏请道:“微臣斗胆请陛下斟酌妙元真君与元妙真君二封号,择其一交与臣下拟旨。” 宁珊也不出声的念了几遍,隐隐有种敬大老爷似乎要跟自己两个倒霉弟弟同命相怜的错觉,但这个主意是自己提出的,不好自己再改,便勉为其难择了一个略强三分的,道:“后者吧,总觉得‘妙字’放在前面的道号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学士急忙领旨退走,回去翰林院一边跟上司汇报,一边翻阅文书,查找册封道长的册文案例。 不几日,圣旨送到了城外玄真观,贾敬一脸纠结的收了,前来陪同接旨的贾珍满脸妒忌和不甘,被裘世安看在眼里,回宫就在贾赦面前参了一大本子。 贾赦怒气一起,觉得贾珍这个臭小子贪心不足,且不能体谅他的处境,愤愤不平的叫人把他拎到了宁寿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末了,抹一抹嘴边的唾沫星子,语重心长道:“珍儿,你也别觉得叔儿现在得了势就翻脸不认人了,说真的,你跟着我的时间比琏儿都多,我跟你爹的关系也比亲兄弟都好,我要是能做得了主,敢直接给你封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可你也应该明白,你叔儿我就是个摆设,珊儿是个好孩子,乐意孝顺我,这也是我祖坟上冒了青烟,但我不能仗着这个得寸进尺啊。” 贾珍垂头丧气道:“您老还肯让我叫一声叔儿,足见情深意重了。那我也就厚着脸皮再攀攀关系,侄子我没异想天开到当王爷,事实上,我连国公都没敢想过,侯爷伯爷都是高攀,百日做梦都不指望这些。可是要真的一点儿好处沾不着,我这心里百爪挠心的是怎么也过不去。” 贾赦狠狠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眼看着天上往下掉馅饼,可就是一张也不落到自个儿嘴里,那滋味是难受,心酸大发了简直恨不能重投一回胎去。” 贾珍现在就心酸的挺想投胎去了:“我爹是‘元妙真君’,我妹子是公主,我儿子是龙禁尉副统领,连蔷儿都成了正四品銮仪使,现在我们全家就我最没脸见人了。”宁珊登基那天他出城躲灾去了,没赶上辉煌,龙禁尉统领生怕陛下不满他手下有人缺席,便将贾珍的名字划掉,想趁着改元换一个副统领。 恰好这时候贾琏被接出顺天府大牢,贾蓉贾蔷陪护皇弟有功,想陪着儿子回原籍科举的前任銮仪使便顺水举荐贾蔷为继任,龙禁尉统领就推舟把贾蓉提成了副统领。贾珍彻底成了白身一枚,之所以还能住在国公府规格的宁国府里,完全是众臣都看在太平王跟他交情莫逆的份儿上,没人肯傻得出头去捅马蜂窝。 贾赦摸摸哭丧着脸的贾珍狗头,敷衍道:“要不,跟蓉儿商量商量,把龙禁尉的副统领再让给你。” 贾珍耍赖,抱着贾赦大腿磨道:“哪有跟儿子抢官儿当的,侄儿没那么不要脸。” 贾赦撇嘴道:“当年还疯传你跟你儿子抢媳妇呢,那会儿你就要脸了?” 贾珍大叫:“污蔑,纯属污蔑。” 贾赦甩甩腿,但没能踢开贾珍,只好继续敷衍道:“要不赏你几个美人儿?”宫里的宫女不少,开销颇大,宁珊早就有心裁员,贾赦便拿来做顺水人情。 贾珍眼前一亮,随即自己就主动打消了这个念头:“养不起了,侄儿现在可是白身。” 贾赦不耐烦道:“那你也干脆出家去算了,子承父业,我叫珊儿也封你一个‘真君’。” 第193章 子承父业 贾珍犹犹豫豫了好半天, 才低声道:“叔儿, 侄子……其实真的有心子承父业。” 贾赦大大咧咧道:“那就你出家去啊,不爱跟你爹分享一个道观就自己选地方, 叔儿掏私房给你盖一个金顶的。” 贾珍摇头, 正色道:“不是承这个业, 再往前。” 裘世安快言快语的接道:“珍大爷这是想要发奋图强, 寒窗苦读,也考个进士么?这倒是件好事儿, 而且赶的也巧,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之后就要开恩科,珍大爷努努力, 也来一个金榜题名。” 贾赦大惊:“珍儿,稳住,千万不要因为占不到便宜就自暴自弃踏上绝路啊!”宁寿宫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咳嗽声, 宫人们全被口水给呛着了——知道他们这位主子不以纨绔为耻,反以无知为荣,但是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把读书人奉为通天之路的科举大道称为绝路啊。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给文人墨客们提供对他口诛笔伐的理由啊。 裘世安一边呛的面红耳赤, 一面恶狠狠逐一瞪死一众宫女太监,用只有宫中才能看懂的眼神威吓所有人闭嘴,不许出去乱说。 贾珍也被贾赦的一惊一乍吓得不轻,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顿时苦笑:“叔儿, 您还真看得起侄子,别说四书五经,我连三字经都记不全了。” 贾赦赧然的腆腆肚子,扭了扭屁股,找补道:“我觉着你也不大适合科举么,就算我给你走个大后门,让珊儿把殿试的题目给你,估计你都背不下来答案。” 贾珍有气无力拱拱手道:“谢谢叔儿,就不劳您费心给侄子走后门了,侄子我改邪归正,要干正经事了,叔儿您只要在恰当的时机推侄子一把就感激不尽。” 贾赦挥挥手,大包大揽道:“说吧,不是叔儿吹牛,这天底下的事儿,只要你说的出来……”贾珍狐疑的看了贾赦一眼,就听贾赦洋洋得意接道:“我就敢去找珊儿商量。”贾珍一口血哽在喉间,这太上皇当的,也太水了。 为了避免出师未捷就先被贾赦气死,贾珍急忙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叔儿,咱们贾家,呃,是我们贾家,好歹也是武将之后,祖上也曾征战沙场,大胜而归,侄子腆着脸,求您跟皇上求个人情,让我往军中去效力,若是侥幸能得些微末功绩,也算不堕祖上威名了。” 贾赦瞪大了眼睛,直盯盯看了贾珍半晌以后,突然高叫:“宣太医。” 贾珍急忙拉住贾赦大叫:“叔儿,叔儿,我没病,我是真的想痛改前非……” 贾赦继续大叫:“宣高僧。” 贾珍差点儿哭出来:“我也没中邪。”他过去做人是有多失败啊,好容易想改过自新了,居然会被人当成生病中邪,感情他就得废物到底,是不能好了呗? 贾赦把三清圣人,无量天尊全叫了一遍,下了朝来给贾赦请安的宁珊才走到门口就震惊了:“今儿早上太上皇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吗?” 裘世安扑出来,麻利的磕头请安,这样那样的形容了一遍,把贾珍的种种反常之处一一列举,岂料,宁珊竟然笑了。贾赦顿时觉得后背一凉,小心翼翼问道:“珊儿,你笑什么?”贾珍见到宁珊早就耗子见了猫样缩到一旁去了,他一直很清楚,宁珊会给他几分好脸儿完全是因为他对贾赦还算不错,实际上并看不起他,在宁珊眼中,他们东府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八成只有他那运气好到逆天的妹子惜春罢了,贾蓉和贾蔷都属于溜缝儿贴边儿,只能靠脸刷存在的。 宁珊走上御座,毫不客气把贾赦挤到了一遍,看着贾珍笑道:“琏儿同你还真是要好,有什么好事儿都惦记着你呵。” 贾珍尴尬一笑,不敢说话。贾赦还在迷茫,大声嚷嚷道:“这又关琏儿什么事儿?对了,他有些日子没来给我请安了,死到哪里去了?” 宁珊道:“他被我关在王府里受训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贾赦好奇道:“训什么?” 宁珊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些行伍的把式,跟琮儿学的差不多。” 贾赦觉得很莫名其妙:“他学这些干什么?” 宁珊瞟了一眼缩头缩脑的贾珍,哼了一声:“你还没跟我爹说呢?” 贾珍咧嘴一笑:“没来得及呢。” 贾赦抓着宁珊袖子甩啊甩的追问不休:“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宁珊把贾赦的爪子扔开,心疼的抻平被贾赦抓皱了的袖子:“没轻没重的,这可是珞儿给我绣的。”樱华皇后养胎无聊,便跟惜春一道儿学起了女红,目前刚会绣两指宽的吉祥如意纹,被华嬷嬷捧去宁珊跟前献宝。宁珊抱着鼓励的态度让华嬷嬷把那几尺长的彩条给缝到龙袍的袖子上,今儿才第一天上身。 贾赦嘴一撇,酸道:“还珞儿,叫的真恶心。”他跟宁珊他娘刚成亲,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没这么腻歪过,也不知道俩儿子都随了谁,娶完媳妇儿那叫一个上心,鞍前马后的围着转,都当到皇帝和王爷了还就守着一个过。当然,贾赦也明白,贾琏那是怂的,宁珊才是真爱。 贾珍看着人家父子俩说说笑笑,走题不断,心里焦急,不由扯了扯贾赦的汗巾子,小声道:“叔儿,叔儿,您老答应给我讨人情的。” 贾赦点点头,扭脸就对宁珊道:“我觉得珍儿中邪了,你说是让太医给他瞧瞧呢,还是送到护国寺、白云观里去驱邪?”贾珍急的直跳脚,却不敢当着宁珊的面儿抱怨什么。 宁珊撇撇嘴,道:“他才不傻呢,这是瞧好了机会等着捡便宜,我就说琏儿跟他好,这本来是我给他的立身之本,他倒是大方,知道跟哥们儿分呢。”贾珍十分想表现出不好意思,但却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跟贾琏交情莫逆绝对是他人生中第二正确的选择,第一正确当然是在荣国府内战中站在了正义的一方,至于在和大房交往过程中留下的唯一遗憾则是没能踩着正义的坦途抱上宁珊的大腿。 贾赦依旧满脸迷茫:“谁能说的更清楚一点儿。” 宁珊对裘世安点点头:“你去解释。” 裘世安毕恭毕敬附在贾赦耳边解释道:“这原本跟朝上这些天议论的事情有关,陛下不是封了琏二爷做郡王么?难免有小人瞧着嫉妒,又眼气,便撺掇有些酸儒上折子,非要二爷拿出点儿功绩来服众不可。” 贾赦揉揉额角,不满道:“不是都摆平了吗?怎么还有人反悔的?” 宁珊摇摇头,道:“京中确实没人有意见了,但不是还有封疆大吏么?邸报发出去,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各州府,你总的允许人家持不同意见吧。折子我都看过,用词都还算婉转,虽然有些针对琏儿,但人家说的也不算错。” 宁珊没好意思说的其实是,虽然贾琏莫名其妙被众矢之了有些可怜,但作为明君,他不能每一件事都跟大臣们对着干。特别是先前为了贾赦和璎华两人,他已经一意孤行过两次了,那么轮到贾琏,也该让大臣们顺心一回。只能说,琏二爷生来点背,永远赶不上正确的时间点。他这前半辈子,除了投对了胎,基本就没有什么建树了。 正好,武国公黎老爷子卸了任,正慢悠悠绕着草原边界一周往京城来呢,黎小将军请了旨,要出京去接爷爷,宁珊就让他顺便带兵去犁一犁草原,别让那些异族觉得中原改朝换代,他们就有机可乘了。让贾琏跟着去也是去蹭功劳的,若黎小将军真的在北疆开战了,贾琏哪怕帮着运送军粮,或者留守边城也算有点儿功劳,起码说出去也能堵一堵悠悠众口。 本来往海疆走一趟也是可以的,但是北方人多不识水性,宁珊怕贾琏一上船就吐成狗,连样子都没法撑。去北疆条件就要简单很多,只要能骑住马,冲锋陷阵之前不掉地上就算合格。贾琏被关在王府里训练的就是这个,他也不知道是真的出于义气,还是腿软想找个伙伴,派人去把这事儿告诉给了贾珍。于是,有了贾珍跑到贾赦跟前求人情,想跟着出征这一出来。 贾赦听完,忧郁了良久,拉着宁珊道:“珊儿啊,不是我心疼琏儿,舍不得他上战场,实在是他不靠谱啊,打不打得赢另说,他要是被俘了,丢的可是朝廷的脸啊。” 宁珊哭笑不得道:“谁还能真让他上阵么?不过是我厚着脸皮让他去分薄黎将军的功劳罢了,这也就是黎家老少三代都跟我亲厚,再换个人我都张不开这个嘴。” 贾赦瞧瞧贾珍,撇嘴道:“既然都送去一个拖后腿的了,那就辛苦辛苦黎小将军,让他能者多劳,再添一个吃闲饭的呗。” 宁珊沉吟片刻,慢慢道:“下不为例吧。” 贾珍连连点头:“这回不能建功立业,我也没脸再提下一次了。” 贾赦忧郁道:“别扯淡了,你跟琏儿都能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回来就是万幸了。” 宁珊则强调:“去了服从指挥,若让我知道你俩胆敢违背黎将军的安排,一律从严处置。” 贾珍拍拍胸脯,大声保证:“遵旨。” 宁珊一挥手,殿外涌进百来侍卫,各个目光冷静,霸气四溢,贾赦一个哆嗦,小声道:“都是些什么人?” 宁珊道:“都是京营各统领挑出来的精兵,本来打算指派给琏儿做亲卫的,有他们护着,不管去哪里都能保住琏儿的小命。既然贾珍也要同去,就编到这一支里吧,凑数也得有个名头不是?” 贾赦叹口气:“还真不如塞去他爹那里子承父业呢。” 宁珊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那你二儿子怎么承你的业?” 第194章 屡败屡战 送走了贾珍以后, 贾赦松了好大一口气, 该回报东府的他都努力了,至于能不能有收获就看贾珍自己的能力了。基本上,他跟贾琏两个只要敢骑着马在队尾呆着不逃跑就肯定能蹭到功劳。北疆那里是宁珊的根基势力所在,没人会挑理,甚至看在宁珊的面子上, 主动给贾琏制造功劳都有可能。 基于此,宁珊在贾琏出京前把人拖到宫里耳提面命好生训导了一番,并着重强调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不管成功与否, 他都不会再让贾琏去蹭任何人的军功了。 贾琏不好意思说这次他都挺腿软的,要不是在朝上给人挤兑的热血上头,他才不会冲动的答应要做一番事业给大哥增光呢。继承了贾赦混吃等死中心思想的琏二爷从不认为无能是一种羞耻,他倒是觉得会投胎真的比什么都重要。最好的例子就是他爹,身为公爵长子,娶了将门虎女, 生个儿子直接成了开国之君, 这要是没有他这个二儿子,人生就可谓鲜花着锦了。毕竟,除了他这个污点, 琮儿将来都可能长成栋梁之才。 怀揣着无人能够理解的抑郁和失落, 太平王宁贾琏殿下挥一挥衣袖, 带走了一个贾珍和九十九个精英亲卫, 踏出了人生逆袭的第一步。 贾琏走后好一段时间, 朝上都风平浪静,文武百官想找点儿由头抱怨抱怨皇帝都找不出来。人家吏治清名,处事公允,虚贤纳谏,朝政和谐,别说三省六部挑不出毛病来,就连御史言官们想找茬儿抨击一下缺勤都没机会。 至于皇帝陛下的私生活更是陈善可乏,太上皇安分守己的蹲守后宫,皇后朝着两年抱仨的目标持续努力着,大皇子健康机灵的正在茁壮成长中,长公主代行皇后权利,不单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能帮着主持诰命敕命们册封谢恩定期请安,□□周到,有条不紊,整个皇城一片和谐。 不和谐的因素当然也有,只不过势力太小,往往无法引起大人物的注意。但是有些不和谐却不甘于此,非要作天作地,吸引全京城的目光不可。这其中的领头势力毫不意外的,便是那个被太上皇甩在身后不要了的贾家。 大观园里自从贾珍出京了,便再也找不到还肯稍微搭理他们的人来应付一二了。宁珊就不用说了,以他们家现在的落魄,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太|祖皇帝的正脸了,甚至连过去想骂就骂的贾赦也成了高高在上,让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贾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特别是在受封成为“元妙真君”之后,玄真观顿时成了本朝道教第一家,整日香火鼎盛,申请当道童帮着烧火炼丹的都挤得人山人海,光是在从山脚下到半山腰维护秩序的精兵就不下千人,寻常人等别说奢望见他一面,看一眼他的道观屋檐都要排队。 贾琏也出京了不说,就算还在京中那会儿,他那个泼辣媳妇就足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让人无法接近太平王府。王熙凤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本领是王家一脉相承下来的,过去拿着应付贾赦和邢夫人的时候无往而不利,现在换个方向对付贾史氏和王夫人也照样得心应手。何况王家最大的支柱早已经从王子腾变成了她,现在不消她亲自出面,随便派个三等仆妇去给新家主王仁一点儿暗示,王家几房人都恨不能扑上来抓花了王夫人的脸好讨王熙凤的欢心。 贾蔷沉迷工作,日渐消瘦,不但干劲儿十足的学习领到銮仪卫的必要技能,还抓紧一切闲暇时间找卫若梅讨教个人战斗素质的提升方法,弄得卫若梅将其视为大敌,总担心贾蔷要捞过界,在御林军里也插一脚。 贾蓉本来得过且过着相当舒服,但是被贾蔷的努力衬托得十分难堪,便只好勉为其难的也假装忙碌起来,可是龙禁尉里面实在没有太多业务,作为副统领,他更是只需要讨好贾赦就够了。然而贾赦年轻的时候也是能够靠脸颠倒众生的,贾蓉生的再好,看久了也会腻,近来贾赦就屡次表示了对贾蓉的嫌弃,特别是当他大孙子开始颤颤巍巍能够四肢着地了之后,贾赦已经好几天没出宁寿宫的大门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吆喝往大殿里铺上三四层波斯毯,专心致志陪着大胖孙子练爬行。龙禁尉没有召唤进不得内殿,只能在宫外遛圈磨地砖,贾蓉的工作热情随着汉白玉地砖的厚度减少而日渐降低。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愿意早早回家,被大观园的人堵在门口撒泼打滚,哭闹兼备的耍无赖。贾珍巴巴的想跑出去建功立业就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正大光明搬个家,贾蓉贾蔷更不必说,他们当年可不入高高在上的超品老封君之眼,除非是需要人跑腿,不然连个好正面都看不到,现在这老太太还没眼色的想给他们摆谱,两人自然不会太客气,就算两府没有分家,从辈分上来说他们只能低头,但谁跟她讲辈分啊,贾蓉贾蔷自掏腰包找吏部多做了好几套官服,上班下班的不离身,就是给那死不要脸的二房准备的。但凡有人想跟他们摆长辈的架子,两人分分钟照品级披挂上,就等贾政跪安呢。次数一多,贾政偶尔听见贾蓉贾蔷的名字都掩面疾走。 更何况,贾蓉心里还对秦氏的事情憋着气呢,当年就是这老太太给牵线搭桥,人娶过来以后前恭后倨不说,最后干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给弄死了,害他们家跟着忽上忽下的担惊受怕了好久。再说,那秦氏也不是什么好的,虽然贾蓉至今都不清楚她跟贾珍之间到底有没有龌龊,但那些年被人风言风语传出去的香艳故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说到底还是秦氏自己立身不正。琏二嫂也是风流性格,泼辣作风,平日里打情骂俏的话就跟吃饭一样自如,却没有一个人传她的闲话出去。 被全家小辈嫌弃着的贾史氏尤不自知,也或者是这个时候即使知道也只能硬装不清楚了的依旧摆着老太太的谱儿,拿辈分压人,见天儿的派贾政跑到东府里去叫人来支应他,但凡回复的慢了点儿就嚷嚷要死要活的。因为东西两府没有分家,城外的贾敬真跟跳出红尘了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主持大局,跟着贾珍一起被撸成白身的尤氏面对高了两辈的贾史氏底气不足,贾蓉的继室胡氏也还没有得到四品诰命的宝册,暂时只能对婆婆表达支持和鼓励,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表达遗憾。 在对贾家的形式上,贾史氏靠着年纪和辈分总算取得了小规模的成就,然而她还是见不到最想见的人。宁珊力排众议把贾赦入赘进宁家就是防着这老太太作威作福呢,现在的贾赦可是宁贾氏了,用不着再尊贾氏先祖,贾史氏现在还敢蹦跶,仗着的也无非就是贾赦生母这个身份了。但是这个身份虽然可以用舆论的威力让贾赦给她几分情面,却无法帮助贾家,特别是二房贾政一脉也获得同样的优待。 贾政或许转不过来这个玩儿,但是王夫人心里却十分清楚,自从她那倍受期待的大女儿成了废妃,更是被送回家里,再也没有指望了以后,王夫人就明白了,现在还能拯救他们二房的只有贾史氏一个人而已。大儿子死了,大女儿废了,小儿子只怕也没有前程了,王夫人以己度人,认为宁珊肯定不会让宝玉出仕,哪怕他再文武双全也没有用了。宁珊登基以后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宝玉,再也没人逼着他念书了,要不是现在家里没钱,漂亮丫鬟姐姐们也不爱兜揽他了,宝玉绝对会感谢抄了他家的前太上皇。 探春和贾环本来就是王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候自然更加不会让他们出人头地。然而探春比谁的怒气都重,她自觉受到了元春的牵连,错失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并为此而成日撒泼大闹,跟元春厮打成团,且再也不畏惧所谓祖母嫡母。在她眼里,黛玉那个郡主的位置本来应该是她的,黛玉才是宁珊的表妹而已,她可是嫡亲的堂妹,惜春都快出五服了还能当公主呢,她若不是倒霉生在了二房,现在代替皇后执掌凤印的长公主就应该是她才对。 跟探春一起被送回来的还有史湘云,宁珊登基以后,史家一门双侯的风光也成了过眼烟云,两个叔叔现在对史湘云推来扔去,都嫌她跟贾家二房太亲近,连累了他们。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走贾赦的路子,毕竟当年跟贾赦关系也算不错,尤其是史家老三,曾在贾史氏和贾赦的母子对抗中稍微倾向过贾赦,但是他们进不去皇宫,而贾赦又生根发芽了似的不肯出来,便是想去套交情也没有门路。郁闷之余,只好轮流训斥史湘云来撒气。 后来史家三太太提出了废物利用的思想,称史湘云总算长得不错,又有几分才华,还能拿去结亲,这才让她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至于史家想拿史湘云去跟谁结亲,首选当然最好能入宫,可惜贾赦神来之笔堵死了选秀的门路,史家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把她送进贾琏的王府,毕竟比起其他人家的闺秀,史湘云从小跟贾琏见面的次数不少,也算是个优势。但是王熙凤战斗力过于强悍,史湘云偷听到家里想送她给贾琏做妾以后就吓病了,如今柔弱的堪比刚进贾府时候的林黛玉。 至今仍坚定的蹭住在没有主人的前荣侯府里的薛姨妈也抱着相似的打算,自从得知她的女儿薛宝钗成了宫中首席女官,薛姨妈就充满了希望,成日幻想着她还能更进一步,成为第一贵妃的妈。毕竟不选秀和不纳妃是两码事,而且越是不选秀,现在宫中的女人希望就越大,薛姨妈不认为当皇帝的能只守着一个皇后过一辈子,横竖宝钗年纪也还不大,多等几年总是有机会的。 再说就算宝钗不行,他们薛家还有宝琴呢,容颜更胜宝钗一筹,且青春娇嫩,满宫上下除了那个还没长开的小公主惜春就属他们家宝琴最年幼,等得起。特别是当林黛玉被封为郡主以后薛姨妈就更笃定了,本来单凭容貌气质才华能跟薛宝钗打成平手的闺秀就不多,宁珊一登基,满天下的女人全都不配跟他谈门当户对,出身再高也没什么意义了。 林黛玉这个强敌一去,宝钗的胜算就更大了。越想越美好的薛姨妈也果断加入了怒怼贾史氏王夫人的阵营,她要帮她闺女邀宠,最好的办法就是替贾赦出气。要说女人直觉强,也不是虚言,这么多人里面,最看得清贾赦“后宫”地位的就是薛姨妈了。何况,不管什么年代,走“婆婆”路线都是正途,薛姨妈迫切希望有机会能给宝钗传授一下讨好贾赦的秘诀,这肯定比直接在宁珊面前刷存在感有用得多。 腹背受敌的大观园不得不破釜沉舟,准备背水一战。 第195章 人人喊打 不知道是黔驴技穷了还是认清了自身的处境, 贾史氏没有再摆老封君的架子,而是选择了最简单却也最直击要害的方式——她跪在了皇宫的门口。 作为曾经出入宫门倍享尊荣的超品国公夫人, 贾史氏当然知道皇宫大门朝哪边开, 而且她还知道选在什么时候亮相才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朝结束以后, 大臣们悠闲的甩着胳膊踢着腿,三三两两聊着天准备往各自朝房去办公的时候, 被一身素服, 散发轻衣的贾史氏拦在了宫门口。 凭心而论,卫若梅带领的御林军比原来的那一批要强上许多, 贾史氏刚到宫门前就被拦下来询问身份了, 不过她的身份也确实相当棘手,太上皇生母这样的地位任谁都要多想一想。守门的小侍卫不可谓不机灵,一面把贾史氏推开, 赶到不引人瞩目的侧门前,一面令人飞跑着去找首领卫若梅来处理。可惜坏就坏在贾史氏对于时间的把握过于精准,卫若梅还没来得及赶到现场, 前面的早朝就散了, 大臣们出宫自然走不得正门,左文右武,出入都是偏门,贾史氏猝不及防“噗通”一跪, 哪里能不惹眼? 卫若梅不顾皇城禁令, 一路飞奔也依旧晚了一步, 作为亲手操办太上皇入赘一事的主持人,他当然对贾史氏和贾赦这母子俩多年间的貌合神离,更知道贾史氏那曾经名扬四王八公集团的“驭子”手段之高,身为一个生活在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环境下,却能已一己之力把持诺大一个氏族的老太太,她也算得上是无数豪门贵妇的崇拜对象了。卫若梅清楚的记得,他那祖母在世的时候还曾妄想过效仿贾史氏制衡他爹和二叔,以达到自己成为卫家至尊的目的呢。当然,他也没忘了祖母的野心被自家父亲和二叔知晓以后没过一个月就病逝了的结局。 可是贾史氏毕竟不是他那头脑简单的祖母,何况眼下又跪在众目睽睽的宫门口,又是这么一副凄惨落魄的打扮,还有年近八旬这样惹人同情的加分项,卫若梅一见便头大如斗,脑中飞快转过无数念头,只想着怎么把人忽悠起来,先带到没人的地方去再说。 贾史氏毕竟不笨,又是有备而来,卫若梅能想到的她自然全想到了,并且设计好了相应的对应方法。卫若梅越是想不被人看见,她就越是要张扬的让所有人都知道。贾史氏在贾家作威作福二十来年,靠的也就是一个“孝道”,作为生母,这个孝便是压在贾赦头上的五行山,除非佛祖出手,把贾史氏召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不然贾赦便是成了太上皇也不能不认亲娘。 孝道自古以来都是大杀器,汉朝时期,还没有科举制度之前,在盛行由下向上推选人才为官的察举制之中,举孝廉就是的主要科目之一,那可是一个晋身的大阶梯。所谓“孝廉”就是讲孝道,且廉洁之人,这是古人看中的品质,认为这样的人才能做好官,所以将这种选官制度称为“孝廉”,不过那时候的中央政府没能形成高度集权,对地方的控制力不高,导致“孝廉”们很多是用钱买的,倒是跟如今的科举舞弊异曲同工。不过这也正好充分说明了从古至今对于孝道的重视,贾史氏如今有底气跪在宫门口,想借芸芸众生之口对贾赦乃至宁珊施加压力,所有的倚仗也就是孝道了。 贾赦入赘了宁家以后,便可以不再跪拜贾氏先祖,无需礼敬贾氏长辈,但这不能抹消他出自贾史氏肚皮的事实。这跟宁珊过继给宁家之后仍旧奉贾赦为父是一样的道理,祖宗换了娘却还是原来那个,特别是贾赦乃是入赘,在世俗的认知约束上本来就比过继弱了一节,且他还是在原配过世多年后才补入的,形式大于实质,这就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 卫若梅生恐贾史氏在宫门口示弱,引得众人同情,坏了贾赦的名声,便喝命御林军尽快将朝臣们都请出去,该干嘛干嘛,别堵在宫门前看热闹。而贾史氏呢,却巴不得人越多越好,要是没人看了,她这出戏还怎么演?最关键的是,没了目击证人,她被弄死了找谁说理去?因此,非但拒绝卫若梅的提议,不肯入宫,还酝酿起情绪眼泪,准备哭诉一番,博得同情。 独孤皇朝新组建的政权班子以过去末代兴朝的中级文官和追随宁珊多年的武官为主,前者多半是京城出身或是曾常住京城,对于凡事都大方的拿出来任人品评的贾家那点子事情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知道个大概,在贾史氏和贾政等人多年来孜孜不倦的抹黑之中,贾赦“马棚将军”的大名也算如雷贯耳了,但与此同时,他愚孝的名声也极其响亮,贾史氏用孝道压制了贾赦多年,此时却想改口称贾赦不孝,只怕她说破了嘴也没人相信。 至于武将们,几乎都是宁珊一手带出来的,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信奉以强者为尊,宁珊“战神”的名号是自己实打实搏出来的,无人不服。贾赦身为宁珊愿意力挺的太上皇,众武将便根本不管贾赦此人心性本质如何,只要宁珊一日敬着他,他们便愿意出力去维护他。 故而,当一些嘴快的文臣们把贾史氏和贾赦母子俩多年见不得不说的故事讲了一遍之后,贾史氏声泪俱下的哭诉才说了半截便被人七嘴八舌的打断了:“这老太太好厚的脸皮,当年欺负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那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还有人道:“太上皇早已入赘皇族,哪里还用理会这老家伙?要敬也该敬着‘太武大圣神光’皇帝陛下夫妇(宁珊登基后追封的宁老侯爷夫妇),那什么荣国公,不过前朝罪臣之后(大观园在兴朝最后一日被抄家问罪),哪里还配跟太上皇扯上关系?” 又有人干脆道:“莫不是假的?谁能证明她是太上皇生母?那些世家大族里什么‘去母留子’,‘偷龙转凤’的龌龊还少了?若真是亲生的,舍得那么糟践?要我看,八成是太上皇的杀母仇人呢,咱们把她砍了,替太上皇出气吧。”这位一看就是戏曲爱好者,不但把武夫口无遮拦的本质发挥的淋漓尽致,没心没肺的同时还不忘炫耀自己看过的戏文。 一群跟随宁珊多年,也学会了凡事化繁为简的小将们纷纷跟着鼓噪:“砍了砍了,砍了省心。” 卫若梅一看眼下这形式这气氛,相当识相的腰刀□□,擎在手里,对站的最靠前的云海道:“云兄,是你动手还是我来?” 云海手一扬,就要去抓刀,兴致勃勃道:“我来我来,好一阵子没砍人了,手痒。” 贾史氏吓得大叫:“我是真的,是真的,你们只要去问贾赦就知道了,他绝不会不认我这个亲娘。”她可真怕被人一刀砍了,那样便是日后得到承认,被厚葬追封也没什么意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她的座右铭。当日大观园被抄家,眼看着可能灭九族的时候她都吊着一口气没舍得死,这时候通天之路铺在眼前,她怎能甘心闭眼? 卫若梅“呸”了一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太上皇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贾史氏从未见过卫若梅,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兀自高声叫嚷,在场文臣中其实有不少知道她的人,但一来也都瞧不上她的为人,不乐意相助,二来也没人花力气去记后宅妇人的相貌,谁知道贾史氏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便也没人开口。 贾蓉和贾蔷无需上朝,虽日日点卯,不过是在宫里到处晃悠,仗着贾赦撑腰,哪有事哪到,宫门口闹成一团,他俩哪有不出来瞧热闹的?只不过俩人一看闹事的是贾史氏,顿时躲进了人群里,绝不肯让贾史氏看到他俩,利用他们脱身。却不料,贾史氏也有急智,竟当众叫出龙禁尉贾蓉、銮仪使贾蔷的名字,让众人去找他们来认证自己的身份。 卫若梅心念电转,心知这老太太多半是真的,才敢叫贾蓉贾蔷来对质,急忙就给手下使眼色,想叫他们去通知贾蓉贾蔷二人,切莫现身,免得麻烦。可惜手下却不给力,误会了首领的意思,起身就想去找贾蓉贾蔷过来,才迈出三步,就见二人躲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将身后,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当即大喜,高声叫道:“蓉兄弟,蔷兄弟,这里有个好不要脸的老太太跟你们攀亲呢,快过来当面揭穿了她。” 卫若梅恨的险些一刀砍了这蠢货,贾蓉贾蔷也气得想咬死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云海目光锐利,老远儿便看清了二人的表情尴尬,顿时了然,心道这老太太只怕所言不虚。思及她口中那些颠倒黑白的哭诉,云海当下起了狠心,扬起刀就想砍了贾史氏,他敬重宁珊,不愿意让他面对这等污点,便想着豁出去做个恶人,先砍了贾史氏,再声称“不知情”,了不起就是被抹掉爵位罢免官职,也强过任由这老东西胡搅蛮缠,让他们独孤皇朝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瑕疵。 第196章 贾赦决断 宫门口的骚乱时间一长, 宁珊自然会收到消息,而他刚刚知道不久, 贾赦那里也听说了。 贾赦自入宫以来人缘一直不错,何况他这个太上皇做的跟吉祥物似的, 纯属摆着好看,论实际权力还不如迎春这个长公主大, 自然也不可能跟宁珊发生矛盾。事实上,正是因为两人父子相合, 感情融洽,宫人们不知道多省心呢,自然巴不得的讨好他, 凡事只要不是宁珊亲口说了不许外传的,他知道多少,马上就有人告诉贾赦多少。 听到贾史氏跪在宫门前哭的声泪俱下,贾赦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对于贾史氏这个生母,贾赦的感情十分复杂,不可否认的有恨有怨, 但这些怨恨归根结底却是从偏心而起, 再论及因何怨恨偏心,倒是因为少时的孺慕之思。只不过再孺慕也架不住贾史氏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作妖,该抹消的也早抹消的差不多了。 在贾赦的记忆里,贾史氏对他一直没有多少慈爱, 当然他是嫉妒贾政的, 不过也不至于因此而扭曲, 因为当时他也是有人疼的,作为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嫡长孙,他是祖父祖母的心尖子、眼珠子,当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贾代善和贾史氏有多疼贾政,贾源和贾顾氏起码翻十倍宠爱他。 贾赦的祖父贾源是前朝的开国功臣之一,出身草莽,但眼力不凡,跟随当时的兴朝□□揭竿起义,一路磕磕绊绊打到了京城,成了八公之一。但终其一生,几乎都在战场上度过,对于为官做宰疏乏了解,后来因上阵父子兵,被传为美谈,名气大过堂兄贾演,使得荣国公一爵得传两代,乃兴朝之最。 晚年,贾源伤病在身,赋闲休养的时候得了贾赦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孙子,乐的四处献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便是贾代善和贾史氏想见一见儿子都要跟老爷子三求四请,除了老妻,压根儿不舍得给别人摸一下,生怕别人没轻没重摸坏了宝贝孙子。贾赦长得文不成武不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启蒙阶段便被暴发户出身,没多少见识的爷爷给宠坏了。那时候,贾代善想教育儿子从来都要躲着贾源,而且还必须冒着被贾赦事后告状,惹来贾源老当益壮的雷霆之怒的危险。相比之下,贾史氏拿回金陵威胁贾政根本不算什么,贾源威胁贾代善从来都是“你敢打老子的大孙子,老子扒了你的皮”这样直截了当。贾代善也是要面子了,因为管儿子被老子骂得狗血淋头,哪里能不气?久而久之,便干脆懒得去管贾赦了,权当这儿子是生来哄老爹老娘开心的,他自去找其他孩子体验严父孝子,共享天伦之乐。 贾赦的祖母贾顾氏则跟贾源截然相反,她出身大族,知诗书通礼仪,眼界开阔,见识不凡,在贾源打天下的过程中没少帮着出谋划策,战后贾源步入朝堂,也有夫人在背后的指点。但是到了晚年,贾顾氏有着跟天底下所有老人一脉相承的毛病——宠孙子。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氏族讲究嫡长,贾顾氏身为长房长女更有一份骄矜自傲,导致她也偏心,只疼爱嫡长孙。那会儿贾政在贾顾氏跟前的地位比贾赦在贾史氏跟前强不到哪儿去,只是贾顾氏到底出身士族,擅长不动声色的做面子情,往往糊弄的贾政虽然感受到了不公平却说不出究竟。但贾史氏虽然号称侯门千金,却也只是翻身做主的暴发户,心计手段都比不得婆婆,常年被压制着,最后在婆婆死后徒然爆发,甚至不顾体面的迁怒于贾赦。 真正的士族贵族讲究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贾代善和贾史氏出生的时候才是二代,两人生了贾赦才见识到被父母精心捧着的三代,何况又有贾顾氏的底蕴,贾赦可谓穿在三代,吃在四代,学在五代,生活之惬意奢侈连亲生父母都羡慕嫉妒到眼红。贾源和贾顾氏相继去世之后,贾赦的地位一落千丈,很难说有没有贾代善和贾史氏的报复之心在其中。 如何贾源和贾顾氏能多活十年,等贾赦长成,性格定型之后再驾鹤西去,贾赦的心境、气度、成就便绝对和现在截然不同。但坏就坏在两人只来得及疼爱他短短几年,还没能帮他建立正确的三观和树立好远大的理想便撒手而去,贾赦尚在总角之年就失去了保护,贾代善不理后宅,贾史氏却入了魔障,一心把儿子当仇人,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造成了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沉浸在回忆里的贾赦没注意到宁珊已经带着迎春、贾琮过来准备安慰他了,兀自以手加额,眼泪八叉的感慨祖父母的宠爱和父母的厌弃,交替往复,忽喜忽悲。裘世安被宁珊手势所阻,也不敢提醒贾赦。 宁珊蹙眉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贾赦,心底升起一股想把贾史氏扒皮抽筋的愤怒。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护短的人,过去在军中,后来在朝上,他从来都是护着自己人的,便是手下犯了错,也是他先出面顶了,再私下里按军中纪律处分,却从不允许监军上秘折回京告他麾下将领的状。贾赦在宁珊眼里,比旗下的小兵还弱势,基本跟迎春这个妹妹有一拼,贾史氏欺负贾赦就跟边城将军非要跟后勤队的伙头兵过不去似的仗势欺人,比起不可原谅,更多的是不可理喻。 思及此,宁珊大步上前,拉下贾赦捂着眼睛的手,也不管他一脸大受惊吓的狼狈,硬声道:“哭丧着脸给谁看?今日你表个态,这老太太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没时间三天两头的应付莫名其妙的麻烦。你要是没办法就照我的法子来。” 迎春默默递过手绢,贾赦抓起来胡乱擦了擦脸,哽咽着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宁珊没好气道:“那就不用你管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那老太太到底还有几丝情分?” 贾赦叹了口气,示意迎春把茶杯端过来润润喉,一面吃茶一面道:“若说情深意重我自己都想吐,可要说彻底绝情,我还没那份儿狠心。算了,你看着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横竖别让她成了你的污点就是了。” 迎春笑道:“大哥哥,爹的意思是你更重要呢。”为了强调亲密,她特意没用严谨生硬的皇兄、父皇这样的正统敬语,而是很有小算盘的沿用了过去的称呼。而且对于贾赦这样的决定,她是真的高兴,比起从来没正眼看过她的祖母,父亲和兄长显然重要得多。若是为了贾史氏让父亲和大哥哥之前有了隔阂那就太不能容忍了,她非等皇后嫂子生完二胎以后撺掇着她去收拾贾家不可。 宁珊也比较满意贾赦的决定,若他非要愚孝到底,把贾史氏摆的高高的,他就算不把贾赦扫出宫门也得扔进冷宫去叫他清醒清醒。虽然贾赦到底没有亲自动手的果断,但还能想到不抹黑了皇家也算难得。 当下,宁珊拎过贾小琮扔到贾赦身边,哼了一声道:“你别学那老太太,对待儿子可千万记得一视同仁了。” 贾赦挥挥手,不以为然道:“嫡庶有别,要比也是你跟琏儿比,琮儿一边儿玩儿去。” 贾小琮不忿道:“本来也没我什么事儿,何必非要叫我过来?再说我为什么要跟大皇兄和二王兄比?我是庶出,要比也是跟姐姐比。” 迎春摸摸贾小琮的头,笑道:“那好啊,待会儿跟我去算后宫的账目吧。”贾小琮一听,扭头就跑,算账什么的,最可怕了。 宁珊看看贾赦,又看看逃跑的贾琮,嘱咐迎春道:“少让琮儿来也好,若学成他这样惫懒无赖,将来朕也得头疼。” 迎春见宁珊换了自称,当即了然他这是要以皇帝的身份下令收拾贾史氏了,急忙推了贾赦一把,催促道:“父皇还有什么嘱咐的,快些一并说了吧。” 贾赦沉默半晌,低声道:“留她一命吧。” 宁珊点头应允:“这个容易,只要查明了我母亲之死与她无关,她可以活到寿终正寝。”登基以后皇家暗探也及时前来投诚,不过宁珊对这个见不得光的机构不大感兴趣,而且密探和暗卫还不一样,暗卫起码身手出众,即便他自己用不到,也可以派去保护贾赦、贾琏、贾琮等人,但密谈基本上都是鬼鬼祟祟的监视重臣,甚至仗着身份特殊,颠倒黑白也不少见。不过人家诚心来投,宁珊也不能视而不见,便随口给他们找了些小事儿吩咐去办,调查生母胞兄之死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这件事,贾赦也正色起来:“若查到……跟她有关,你打算怎么办?” 迎春听这话锋不对,急忙起身告退,裘世安机灵的当先开路,打着恭送长公主的旗号也跑了。 宁珊毫不犹豫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至多我动手前不告诉你,你也免得左右为难。” 贾赦纠结了一下:“那这么一来,你岂不是成了我的杀母之仇?” 宁珊气得乐了:“你若有本事,自然也可以来找我报仇。” 贾赦更纠结了:“那不是跟‘虎毒不食子’又杠上了?” 宁珊彻底气笑了:“那你想怎么办?”平常没觉得贾赦很迂腐啊,今天怎么净拧这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他哪里想得到,贾赦想起祖父母之余顺便在脑海里温习了一下贾顾氏给他讲的诸多床头故事。 贾赦盘腿坐在龙榻上,扭来扭去,百般纠结:“能不能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亲自下令杀她?当然她自己死了不算。” 宁珊想了一下:“这是说逼她活不下去了自尽?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具体方法我可想不出来。”他对这些阴私手段不大接触,过去在战场上,就算敌人用阴谋出奇兵也是男人和男人的战斗,说起对付女人,估计林氏都比他强得多。要么把这个命题当成任务布置给薛宝钗姐妹?如果做好了就奖励一个封号什么的放回家去。薛宝琴成日在惜春面前苦求,一心只想出宫回家,宁珊想当然的以为薛宝钗也应该有同样的期盼。 贾赦对此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不过倒是有建议:“我觉得后宫里那些大太监老嬷嬷的,应该都挺擅长干这个。” 宁珊也赞同:“好吧,那眼下先只给她点儿教训,最终审判等查明了事实再说。” 贾赦乖巧请罪道:“给你添堵啦。” 宁珊没好气的甩手走人:“来人,传几个入宫三十年以上的老太监宫女来伺候太上皇,要阴狠毒辣,害人无数的那种。” 第197章 嫁祸于人 小将云海想砍了贾史氏的念头才起, 便听宫中传话出来,皇帝命正围观看热闹的顺天府尹现场办公,当街处理有人“告御状”一事。 传话太监拖长了声音的“告御状”三个字一出, 众臣哗然, 贾史氏也是大惊。告御状的成本之高, 岂是她一个老太婆能承受得起的?自来民告官,上诉之前要先受刑, 男的捱板, 女的掌嘴,五十到数百不等,打完才能告状。而宫前告御状则更加严峻, 打完板子还要滚钉板,上刀山,过火炭阵,三样都过去人还活着,才能进宫, 而且未必能见到皇帝,人家最多派个小太监来拿状纸, 心情不错可能亲自看一眼,不爽了就丢给当值翰林,照章办事。宁珊一句话给贾史氏的行为定义为“告御状”就意味着后面已经开始准备钉板、刀山和炭火了, 贾史氏若是还不识相的自己撤退, 她这条老命今天基本就可以交代了。 云海一听这结论就乐了, 倒转刀柄将御制佩刀递还给卫若梅, 笑道:“看样子不用我动手了。” 卫若梅接过刀,收回刀鞘中,也笑了:“今儿可以长见识了。” 一群小将纷纷表示:“从来只在戏文里听说,非常渴望看到现场。” 文官们集体退后,生怕溅一身血,不约而同决定把第一线留给身经百战的武将们。 顺天府尹从人群中挤出,整一整衣冠,笑的格外亲切:“这位老太太,本官想跟你讲一讲‘告御状’的流程,你千万听仔细了。” 贾史氏惊骇大叫:“我不告御状,我是来见我儿子的,你们凭什么加我于刑罚?这天底下还有儿子敢给母亲上刑的道理?如此不孝之徒,难道不该……” 御史台中丞不耐烦道:“口口声声孝顺孝顺的,还有别的话么?你非要强调孝道也可以,那本官就给你讲一讲‘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你奉为圭臬的孝道排在亲,是第四位,但现在被你污蔑的太上皇他老人家是君,第三位,三和四哪个大哪个小?” 贾史氏充耳不闻,只是惊慌大叫,顺天府尹也不理不睬,自顾自把“告御状”的过程讲了一遍,就派人去取了登闻鼓的鼓槌,硬塞给贾史氏,笑的更加一团和气,见牙不见眼的道:“老太太,击鼓吧。” 贾史氏像扔毒蝎子似的将鼓槌扔开,歇斯底里的叫道:“我不击鼓,我不告御状,你们别想弄死我。” 贾蓉缩在最后一排,一边踮着脚试图看贾史氏的狼狈,一边不满的抱怨道:“不想死就快滚啊,再堵下去别说告不告御状了,一个冲击皇宫的逆谋大罪扣下来,九族都得给她坑死。” 刑部郎中就挤在贾蓉前面,一听这话,顿时高声叫道:“诸位大人,大道理先不忙讲,这恶妇骚扰皇城,延误朝政,且先惩治一二。” 刑部左侍郎一个白眼飞过来:“抢本官的话。”随即喝命:“去叫人来,拿下此妇人,到刑部大堂过审。” 顺天府尹急叫:“别啊,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早前陛下登基他就得罪了皇弟,这会儿有机会讨好皇父,谁跟他抢也不能让啊。 御史台也跟着凑一脚,嚷嚷道:“诋毁皇室,污蔑上皇,此等刁民必须公之于众,先游街三日,再闹市枷号,让其受万人唾弃。” 大理寺则和稀泥:“刑部负责审判,我们负责复核,顺天府先羁押犯人,等御史台收集证据,大家齐心协力方是同朝为官之道嘛。”其实就是闲的太无聊了,话说皇帝太能干了不是什么好事儿,当大臣的无所事事,把力气全花在围观上了,好不容易有个热闹,自然人人舍不得放手。 武将们听了也急忙表态:“我们来押送,防止途中劫囚。” 云海叫的格外大声:“我认为一介老妇未必有此缜密思维,背后恐有大批同党,应该一网打尽。” 卫若梅擎刀在手,主动请缨:“我知道她家在哪里。”说着便要带路,一群人乌央乌央全挤上去,各个一脸兴奋。开国以来最大的热闹啊,必须强势围观。 贾史氏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人见人厌,值得满朝文武沆瀣一气,合力弄死她。这时候她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荣华富贵,万人之上了,只求能回家,她愿意安分守己的做一个贫婆子,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 民间形容犟驴有一句俗语,叫做“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用来形容贾史氏倒是十分贴切。 卫若梅手下的小侍卫一窝蜂涌上来,拖起贾史氏就往外扯,卫若梅用力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口中不停道:“诸位大人让一让,让一让,待末将去擒了那群贼子。” 顺天府尹高叫:“卫大人,下官在顺天府大堂恭候,可千万先送到我那里啊。” 御史台撸胳膊挽袖子往怀里掏摸纸笔,一脸亢奋的现场就想挥毫泼墨。 贾蓉和贾蔷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宗旨,也跟着挤了过去。贾蓉还抱着围观完现场去找贾赦邀宠的念头,格外摩拳擦掌的上心。 大观园里正在吃饭,自兴朝末日那天被抄家以后,大观园的生活水准就降低了几个档次。以前一顿早饭摆两张大圆桌还放不下,现在全家主子一天吃的凑不够双位数。因此,每到开饭时间,过去矜持造作的主子们无不大嚼二咽,生恐慢了一步就要饿肚子。今日贾史氏一早去堵宫门了,少了一个人吃饭,众人都觉趁意,顺便一边吃一边畅想待会儿贾史氏大胜而归,大做朝上马上就下旨册封亲王,世袭罔替的白日梦。毕竟,对付贾赦,贾史氏还没失手过,便是后来有了宁珊帮忙,也多是画个范围给贾赦躲着,正面直怼的次数少的让大观园众人自动忽略掉了。 一群边吃边畅想美好生活的人全遭到了贾探春的嘲讽,作为大观园里少数头脑一流的人,她坚持认为贾史氏这次不会成功,当日在宫中宁珊对待贾元春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无情让她清醒的认识到自家这一大家子在宁珊眼中的地位比花园里煞风景的虫子好不到哪儿去。只是这种论调相当不受欢迎,贾政难得把骂儿子的词汇都形容到了女儿身上,探春掩面奔走,元春则得意洋洋,这个庶妹伶牙俐齿超乎她的想象,回家这么些天,跟她吵架就没赢过几次。 众人之中,王夫人的愤懑是最深重的,盖因抄家那日她的损失最大。除了私房带嫁妆全被搬走以外,她赖以谋财的两箱子放高利贷的借据也全被抄走了。就冲着这个本来就该羁押的,结果那天还有更大的事情,谁都顾不上追究这些小事,倒是让王夫人逃过一劫。不过她可并不因此而感到庆幸,反而没日没夜的诅咒唾骂贾赦和宁珊父子俩。特别是在贾元春被废,赶回家中以后,她就更疯癫了。 贾政自命清高,不理庶务,一向都是要花钱就找媳妇要的,现在吃不好穿不好也只会痛骂王夫人,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做。他那个官职也是早就被抹了的,如今身为一家之主却毫无进项,竟然完全不晓得脸红,皮厚可见一斑。 李纨青年守寡,作为节妇,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受到优待,抄家那日,唯有她的财产保存的最完整。但李纨铁公鸡之名不是空穴来风,除了亲儿子贾兰,她绝不会把钱花到任何人身上,便是自己都舍不得。大观园被抄家以后,她第一时间就把高额银票、大件首饰全藏了起来,任凭谁来质问,只哭着说被抄走了。贾政自然不能为难儿媳妇,王夫人倒是叫人翻了李纨的房间,只是没找出来,也只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天天寻李纨的晦气。 史太君私房不少,且保留的也还算好,只是她如今没了诰命,全指望着腰包厚,底气才足,自然是不肯一下子全拿出来的。每日取出一点儿命鸳鸯去分配一家人的衣着饮食,除了自己仍旧丝毫不肯受委屈,便连宝玉的待遇都远不如从前了。过去贾史氏偏爱宝玉,除了因为他是二房嫡子这个先天优势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含玉而诞的天生异象了。 玉,自古以来都是权势的象征,贾史氏一心偏爱宝玉,盼着的就是有朝一日宝玉能够位极人臣,她这个老封君可以永享尊荣。只是贾史氏脑洞再大也最多只敢畅想家中出一个皇子外孙,将来荣登大宝,提携母族。她死也没想到的是,自家竟然真的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一个真龙天子,但不幸跟她没什么和谐关系,反而还有一堆过结。 被拎回到大观园门口的贾史氏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懊悔的恨不能一头碰在那俩石狮子上,作威作福多年的她终于重拾曾经低三下四的小媳妇心态,不敢再倚老卖老,而是转换风格开始卖惨,祈求众人放过她。但礼部左侍郎作为太上皇的民间好友,坚持走维护贾赦不以在不在场为转移的路线,指着大观园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厉声喝道:“青砖墙,朱漆门,此乃公府规格,谁准你们窃居其中?” 贾史氏喊冤不迭:“这本是当日为迎椒房贵妃所建……” 卫若梅不屑道:“不过前朝废嫔,且早已被休还家中,这么多日子你们还不知道迁出去,另寻别居吗?” 工部郎中不客气道:“拆掉,拆掉,他们不肯走,那就埋起来。” 刑部郎中急忙制止道:“此乃罪证,需要保留,以待过堂。” 云海跃跃欲试道:“先抓人。”说着,点齐亲兵,率先冲了进去。 卫若梅紧随其后,不住大声指路:“云兄,穿过这个回廊向左……那桥是通向花园的,不去也罢……往东路偏西去当是主家所居……” 云海按照卫若梅的指点,不过一刻钟便将贾政、宝玉全拖了出来,贾环本来不大见人的,竟没被人找见。连续两次面对抄家,贾政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满身发颤,宝玉顾不上扶他,自己也双目发直,冷汗直流。 王夫人和贾元春母女被拽出来跟贾史氏暂时放在一处看管,王夫人一见贾史氏是被押回来的,当时就疯了,扑上去抓着她的衣领子痛骂:“你这老婆子又作了什么妖?连累的我们又遭此大辱……” 一个小侍卫拿刀鞘砍在王夫人背上,呼喝道:“别掐死了,还等着过堂呢。” 贾元春端起前朝后妃的款儿,试图威慑众人:“你们这些人,放在过去只配跪着同我说话……”一句话没说完,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抵到了她的鼻子前面:“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前朝余孽么?”顿时大观园继“冲撞皇宫”之外又多了一个“窝藏前朝余孽”的罪名。 贾史氏眼见今日非但不能得益,甚至不能善了,豁出去了大叫道:“我投案,我举报,这个家中不但有前朝余孽,还有当今陛下的仇人。我今日入宫,正为密告此事。” 第198章 收监待审 王夫人一听贾史氏的话, 顿时要死要活的扑上去,两手狠狠掐住贾史氏的脖子,拼命摇晃着痛骂道:“老妖婆, 你想害死我,我便让你也没法活。” 云海一言不发,上前揪起王夫人的头发,抡圆了使劲儿往后一甩, 只听两声惨叫, 王夫人鬓发散乱, 富态的身体几乎贴地飞起, 伴随着扯断了的头发,头对头的重重砸在贾元春的身上,呯然有声, 两人的额头同时肿起了肉眼可见的血包,双双痛晕在地。 贾史氏也被掐的咳嗽连连, 半日说不出话来。众臣都围着她琢磨, 方才那句话究竟有多少水分, 毕竟人人皆知当今陛下同贾家的关系, 更知道陛下生母芳年早逝,门路比较清的甚至还知道陛下当年乃是双生子, 他过继出去茁壮成长, 同胞兄弟却死的不明不白。 云海是从海疆入京的, 对于这些□□不大了解, 只以为贾史氏所说的仇人是指这个大观园里有人还想对付宁珊, 这当然比替贾赦出气重要得多,当即薅起贾史氏,不顾她上气不接下气便喝问:“到底还有谁要害皇上,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若敢隐瞒,叫你尝尝本将的手段,保管你后悔生下来。” 卫若梅拉住云海,低声道:“云兄,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报告给陛下。” 云海道:“当然是要报告的,可不能让陛下自己审问啊?” 卫若梅高深莫测道:“恐怕此事非得陛下亲自过问不可。”说着便命人拉起贾史氏,速速送入宫中。围观众人,文臣皆猜出了五六分,武将全摸不着头脑,不过倒是不耽误办事,六部差役一起动手,将大观园从上到下,主子奴才一锅端了,全体被绑在一条绳子上,蜿蜿蜒蜒拖出一里多长,沿着京城大街逛了一路给塞进了顺天府衙。 贾史氏再度回到宫门前,卫若梅入宫去通报,宁珊在乾清宫里批阅奏折,听到卫若梅的回报,冷笑一声道:“为了自己的老命,儿孙也不顾了,谋害了朕的生母胞兄,诛他九族都不为过,这老太太以为自己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旁观就没事儿了?或者还以为告了密能立功么?”宁珊越说越气,怒喝道:“一并关起来,没有她来告密,朕就查不出究竟来么?” 卫若梅屏气敛声,一句不敢多言,悄声退下,命手下将贾史氏也一并关入顺天府大牢之中,并且没忘记特别叮嘱将她单独关在一个囚室里,且要看好,别轻易叫她死了。 宁珊丢开奏折,气冲冲出了乾清宫去找贾赦,劈头甩给她一句:“忍不了了,那老太太分明就知道贾王氏那个恶妇毒害我母亲却隐瞒多年,甚至还帮着扫尾,如今却想拿出来邀功,要挟于我,罪无可恕。事先跟你说一声,可别再求情了,不然连你一起没有好果子吃。” 贾赦犹在懵懂:“发生什么事儿了?” 乾清宫的首领太监急忙小步上前,这样那样的把刚才卫若梅的汇报说明了一番。贾赦仍然听得半懂不懂的,但这不耽误他看懂宁珊睚眦欲裂的怒火,急忙乖巧表态道:“我早说了,你看着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 宁珊怒气稍歇,问裘世安道:“方才让你去找心狠手辣的老宫奴们,可有结果了?” 裘世安急忙道:“回皇上的话,都找齐了,慎刑司的厉公公,浣衣局的严嬷嬷,掖庭省的聂姑姑,乃是宫中四大煞神之三。” 宁珊一愣:“四大煞神?谁封的?那还有一个呢?” 裘世安尴尬而不失谄媚的一笑,低眉顺眼道:“陛下见笑了,第四便是奴才。” 乾清宫首领太监悄声道:“陛下,裘公公才是首位。” 宁珊瞟了面色煞白的贾赦一眼,笑道:“你挺有眼光的么,直接就把四大煞神的老大收服了。” 贾赦跳起来大叫道:“吓死老子了,我这里是专门养鬼的吗?” 裘世安连声道:“奴才万万不敢惊吓到上皇,不过您留着奴才去收拾其他人岂不便宜?” 宁珊道:“行,那就让朕看看你们四大煞神的手段吧。顺天府尹那里关了几个人,你们轮流出宫去给朕审,让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重要的是,朕要让那个罪魁祸首亲耳听到她最看重的人出卖她。” 裘世安拍龙屁道:“陛下高明。” 贾赦也道:“这个好,她们两婆媳都宠着贾宝玉那个小子,就让她们瞧瞧自己捧大的宝贝凤凰蛋是怎么为了活命卖掉她们吧。”杀人诛心嘛,就是死也不能让贾王氏舒舒服服的死。 本朝尚未设立酷刑,前朝因为短命,也没有太多记录可以参考。宁珊久在军中,虽见惯了尸横遍野的场面,却从不严刑拷打俘虏,便是气狠了想折磨仇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至于贾赦,他见过最血腥的画面大概就是打板子了,而且还不是锦衣府那种一板子打碎白纸下盖得豆腐,纸却分毫无损的高级技术,而是贾政打儿子,板子挥舞的呼呼作响,结果当天晚上就能跟丫鬟们调情的装腔作势。 宫中,四大煞神凑在一处,摩拳擦掌商量出宫顺序,顺便交流刑讯心得,气氛虽有些凝重,但总算和谐。相比之下,顺天府大牢可就糟心了,被关成一堆的贾家人哭号尖叫不断,求情声和唾骂声交替往复,更因为女性众多,声音倍加尖利刺耳,直吵得衙差们头痛欲裂。有受不了了的,抽出鞭子在空中抡的嗖嗖生风,咬牙切齿问司牢道:“大人,能抽她们吗?” 司牢捂着耳朵高声道:“别打死了,大人们都等着过堂呢。” 狱卒们瞄来瞄去,最后集体盯上了贾政:“这个应该禁打,先拿他出气。” 贾政涕泪横流的叫道:“冤枉啊,下官不曾啰唣吵嚷,也不曾违反法令,一切都是家中女眷不省事,非要自作主张,惹起这般大祸,下官却是冤……” 司牢一口唾了上去:“跟谁官官的说话呢?你是什么官?” 旁边一个小衙役道:“八成是前朝的,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另一个中年压抑撇嘴道:“陛下宽厚,便是前朝的官员,只要有能力的也都叙用了,这人却没得复起,可见无用。” 贾政愤懑不平:“他如今一步登天,作威作福,欺压忠良,如何肯起用我?”贾政怒骂的是贾赦,怂了快一辈子,只会靠着老娘,老婆,岳家撑腰壮胆的政二老爷绝对没有胆子辱骂当朝帝王,哪怕这个帝王曾经也不被他放在眼中。然而从宁珊登基那一刻起,贾政就端正了态度,连腹诽都收敛了。说句实话,论识相,他的确算是个中之最了,在贾史氏、贾王氏还幻想着痛踩贾赦,威逼宁珊一步登天的时候,贾政已经暗中计较是不是应该回金陵了。只不过政二老爷虽然想象力丰富,但行动力低下,不等他琢磨好该怎么开口,贾史氏已经无知而无畏的将一家人都作进大牢里了。 王夫人痛骂贾史氏主要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在她看来,自己可是清清白白,什么坏事都没干。贾史氏一面心虚,一面也气愤,她觉得自己愿意把王夫人的罪行和盘托出是值得嘉奖的,便是没有血缘关系这一层,单凭她交待了皇帝的杀母仇人,也起码值得一个国公夫人了。哪里想得到,反而被关进牢里了呢?贾史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端起骨气对衙役表示,除非面见皇帝,否则决不对其他人开半句口。 浣衣局的严嬷嬷和掖庭省的聂姑姑并肩踏入大牢,才来就听到了这么有骨气的决心,顿时笑了。严嬷嬷对着聂姑姑和气道:“我长你不少,便托大叫你一声妹子。不知道妹子你平常在掖庭都是怎么调|教贱婢的?” 聂姑姑粗犷的脸上咧开一道倾斜的口子,犬齿交错的道:“不敢在严嬷嬷面前拿大,我们通常先软后硬,只要不是特别不识相的,先刷几个月马桶,看看脾性再说其他。” 严嬷嬷点头道:“因地制宜,这样很好,我那里也就是洗衣服为主了。”只不过洗衣服的水很有讲究,冬天在现打上来的井水里倒上半盆冰块,夏天则是滚烫的开水注入铁盆,别说伸手进去,腿脚挨着盆边都能烫个三分熟。 司牢早前看过腰牌,知道这两位都是宫里出来的,不敢怠慢,急忙就道:“衣服和马桶都有,两位可需要?” 严嬷嬷看看聂姑姑,见对方温驯谦和,开口做主道:“那就一样一半吧,年老的手上没个轻重,别洗坏了官爷们的衣服,就让她刷马桶;那几个年轻的洗衣服,按照手脚的麻利程度和洗的干不干净分配饭食。若毁坏衣物,则罪加一等,你们的鞭子不大好,打完会留下痕迹,待会儿我让随行的小宫女们做几条宫中专用的软鞭,抽不破皮。” 第199章 皇室温情 大观园被贴上封条似乎成了惊醒贾家人的一个信号,以贾代儒、贾代修为首的贾家旁支终于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 看明白了贾赦一步登天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帮助, 相反, 还可能因为过去的种种怨愤导致他们这种小角色也跟着遭殃。于是, 当以贾史氏为首的大观园全家被押赴顺天府大牢的第二天, 贾代儒领着老妻,颤颤巍巍的打开院门, 带着两个老家人, 赶一辆破马车,低调的踏上了回金陵的官道。 贾代修家人口较多,光收拾打包就花了两天, 再出门去雇车, 又是一日, 只能眼睁睁看着贾代儒轻车简从走个痛快, 心中不住暗骂给他们惹事儿, 害他们在京中待不下去的嫡系,却浑然宁荣二公位高权重之时, 他们是如何死皮赖脸的攀着亲戚住下来的。 当然,每一户被迫离开京中以保平安的贾家人都没忘了在内心深处痛骂贾赦。他们倒是不敢辱骂宁珊,但对于贾赦, 即使他已经贵为太上皇, 也照样是贾家人眼中的软柿子, 随便谁, 想捏就捏。贾史氏横行宁荣街多年累积的余威尚存, 贾赦软弱无能且愚孝的形象也难以轻易改变。只能说,过于得过且过的贾赦养大了贾家其他人的胃口,让他们都模糊了自己的地位,一个个眼睛长到头顶上不说,还把贾赦的退让当成理所当然,以至于现在贾赦不退了,只是站在原地就被他们唾骂到狗血淋头。 贾蓉和贾蔷很为贾赦抱不平,东府的下人偷听到贾代修在家大骂贾赦以后跑去告诉给两位小爷,贾珍出京以后就自动晋封为新族长的贾蓉愤愤道:“我这就往宫里告状去。” 贾蔷拉住他道:“咱们先动些小手脚,替太上皇出口气再去告状不迟。”随即,派人去透了贾代修家的银两,又趁乱往他们的干粮里倒了一包马房的下人用来驱赶蚊蝇的药灰,吃下去倒是不会死人,但那种翻江倒海一泻千里的滋味肯定酸爽。 目睹完刚出了城门就在小树林扎根下的贾代修一家,贾蓉和贾蔷志得意满的进宫告状去了。 宁寿宫里,贾赦正在接受四大煞神之二,慎刑司的厉公公进行的洗脑教育,主要意在加强太上皇应有的心狠手辣的品质。裘世安因为是贴身伺候的,不好意思施展太过,以免惊吓到脆弱的太上皇。 作为掌管宫廷刑罚的老公公,厉公公手下残害过的宫女太监不下百人,但却从未有机会加指于此二者之外,故而对于这次的任务相当兴致勃勃。不过贾赦的优柔寡断让他腹诽不已,照着太上皇这种东也怕西也怕的作风,他根本没法痛快出手。裘世安出于同僚义气,私下提点了厉公公,建议他先从洗脑贾赦开始,最好能让他自己开口,指定种种刑罚,这样他们动起手来才更能名正言顺。说白了,裘大总管还是怕宁珊不喜他们的心黑手狠,毕竟宁珊军中的风气一直都很清直正,从未有过虐待降兵和俘虏的做派,裘世安担心等收拾完大观园那伙人,他们四大煞神也该被卸磨杀驴,故而很有心计的企图防患于未然。 贾赦对于传说中的宫廷秘闻还是颇有兴趣的,一直把厉公公给他讲的诸多刑罚当睡前故事听,不过在连续做了三晚噩梦之后就蔫了,郁郁寡欢的不怎么积极听了。厉公公苦口婆心的教育全成了耳边风,倒是挺着肚子过来瞧儿子的璎华皇后听得相当来劲儿。 看着兴致勃勃的璎华,贾赦忧郁道:“你生完了再来听嘛,别带坏了我二孙子啊。” 璎华置之不理,兀自拉着厉公公追问不休:“这么说,收拾女人以虐心为主,虐身为辅?” 厉公公满意点头微笑:“皇后娘娘聪慧过人,这么快便能掌握精髓。” 璎华若有所思道:“想当初,我瞧那老妖婆欺负父皇,看不过眼去,直接甩了她半打耳光,爽固然是爽了,但她明显没有因此而长记性,倒是我的失策了。” 厉公公评价道:“皇后娘娘亲自动手固然是赏她脸的,但效果远不如由她宠爱的人将巴掌甩到脸上来的震撼,有时候耳光不在响亮,而在施术对象。譬如那贾史氏,一生偏心幼子,宠爱嫡孙,如果能让此二人出手,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拍一把,也足以让其痛彻心扉并悔不当初。” 贾赦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插言道:“就让那假正经动手,老子倒要看看,关键时刻他们俩到底还母慈子孝得起来不?” 璎华则对王夫人更有兴趣:“那么那个姓王的毒妇呢?她一个儿子还一个女儿都在身边,谁出手更好?”宁珊已经将贾王氏毒害他生母胞兄的事情告诉给了璎华,出于对不曾见面的婆婆的敬重,璎华不顾身怀六甲拉着华嬷嬷探讨如何从天下女人至尊的立场上给予贾王氏毁灭性打击,然而商量了半天的结论竟然是——以璎华如今皇后之尊,根本没法直接下懿旨惩处贾王一个白身罪妇——毕竟没人会拿青龙偃月刀来杀猪,就算武圣人不介意,围观的都心疼那神器。 贾赦对贾宝玉格外瞧不上眼,命令厉公公道:“就让那小子来,老子不但要那婆娘偿命,还要让她在死前生不如死。”宁珊的同胞兄弟贾瑚极有可能也死于贾王氏之手,虽然眼下尚未找到证据,但凭借对贾史氏的了解,她既然吐口愿意交待凶手,那肯定是觉得此人就算罪大恶极也牵连不到自身,纵观她周遭众人,基本就是贾王氏没跑儿了。杀妻之仇、害子之恨,人生三大不共戴天贾王氏硬是以一己之力独占两项,如果再从宁珊那里算上弑母之怨,贾王氏一个脑袋根本不够砍的。 公媳两人正讨论得眉飞色舞,忽听外面裘世安慌慌张张高声通报道:“皇上驾到。”这是给里头二位通风报信,免得宁珊知道他老爹和媳妇俩凑在一起光顾着学习怎么坑人而忘了管他儿子。 华嬷嬷抢到内室暖阁里去抱大皇子的当儿,宁珊已经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挺着肚子准备行礼的璎华,急忙上前扶住,看似批评,实则柔情道:“净胡闹呢,你身子不便,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璎华娇嗔道:“陛下厚爱,臣妾却不好恃宠而骄,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原本她对于女人之间的战争没什么了解,哪成想自再度回到宫中,反而因为没少听宫女们对于宁珊的幻想,竟然无师自通了胡乱吃醋这一女性必备特质。 在过来贾赦这里学习厚黑法则以前,开了窍的璎华皇后正坐在凤仪宫里,抱着肚子琢磨找个什么借口放一批青年宫女出宫回家去呢。首当其冲就是她宫中的薛宝钗,那姑娘艳若桃李的眉眼长得实在太让正宫心塞了,她那个堂妹则更是添堵的一把好手。满宫上下的老少女人们,看见她俩还能不闹心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长公主迎春、小公主惜春、郡主林黛玉外加一个至今没捞着名分却自得其乐的享受着皇太贵妃待遇的邢夫人。 说起来,要不是林黛玉已经被封为郡主,她才是第一个需要被遣送得越远越好的,就是现在,华嬷嬷都没敢放松对康平郡主的高度警惕,毕竟她这个郡主是外姓而非宗室,一旦皇帝看中了,分分钟纳入后宫,连借口都不用找的。 宁珊对于娇妻的醋意横生完全有听没有懂,只顾着惦记她肚子沉重,一眼过去竟然忽略了贾赦,只顾着问凤仪宫的宫女:“今日请了平安脉没有?皇后胃口可好?早饭用的香么?”噼里啪啦一通问题砸过去,两三个宫女一起抢答都赶不上趟儿。 贾赦抱着从华嬷嬷怀里抢过来的大胖孙子,酸溜溜道:“咱爷俩失宠了。”说完往大胖孙子脸上拱了拱,本想表示同命相怜的哀怨,却被大胖孙子一掌拍在脸上,清脆的“啪”一声换来了父皇的注意,宁珊自然的接过儿子,扶稳璎华,一家三口和谐的步上正殿宝座。左拥娇妻,环抱爱子,直到发现右侧还有个空儿,方才想起这宫殿的正主儿来:“傻站着干嘛呢?” 贾赦幽怨道:“我老眉擦眼的不遭待见,还是自觉躲开得了。”话虽这么说,脚步却甚是敏捷,几步蹦跶上来,麻利的抢走大胖孙子抱在怀里。 大胖孙子见到父皇就不想搭理爷爷了,扭搭着还想往宁珊怀里扑,贾赦抱着不肯放手,被小米粒般的牙啃在了手背上,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宁珊撇下胡闹的祖孙俩,只顾着问璎华道:“孩子常闹你么?” 璎华抚着肚子,笑微微道:“这孩子可乖呢,只有想父皇的时候才会动一动。”原本宁珊每夜都是回凤仪宫安寝的,晚上睡前总要隔着肚皮跟里头的小肉球说会儿话,可这阵子却不知道忙些什么,连着七八天不曾往后宫去了。 宁珊这回听懂了,解释道:“这几天要操心的事情颇多,年中那会子,近海一带海啸糟蹋了几处州县,如今入了秋,收成却不够开销,需要调度两湖、两湘的粮仓救济,此为民生不顺;又有北疆的蛮族,打量着朕登基为帝,难以御驾亲征了,就蠢蠢欲动,此为军政不顺……” 话未说完,璎华忙道:“这些朝廷大事,陛下无需同臣妾讲。” 贾赦则积极表示:“有我能帮上忙的么?” 宁珊斜乜贾赦一眼,拖长声调道:“秋狝临近,朕朝政繁忙,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呢,你来代替怎么样?” 贾赦瞪大眼睛:“我是代替秋狝还是代替上朝?” 宁珊笑道:“你觉得哪个行就上哪个。” 贾赦苦着脸道:“我收回这句话行吗?”不论秋狝还是临朝,都是大事,可不是他一个以混吃等死为目标的摆设太上皇能应付的。 璎华虽是皇室出身,却因为不受宠,出嫁前都不曾出过宫,自然不曾见过秋狝盛况,不由心向神往道:“从前也曾听宫人提起过秋狝,但那些年里从未举行过,眼下虽有机会,却有孕在身,怕也不得一见了。” 贾赦好心安慰却不幸没说到点子上,脱口道:“没什么好的,我曾经去过一次,才扎营你哥就叛乱了,别说逐鹿射虎,我连兔子都没见着一只。”前朝最后一次秋狝正是璎华之兄悼帝逼宫那一年,至今吊着一口气的前上皇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久养不好,不得不黯然退位,并对秋狝深恶痛绝,废帝自然不敢明着给老爷子添堵,便也不曾举行过秋狝。 宁珊见状,笑着承诺道:“有机会定让你们玩个痛快。” 第200章 后宫裁员 裘世安又在不适当的时候高声通报:“长公主殿下到。” 话音才落,迎春就带着一长溜抱着账册的宫女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乖巧行礼道:“给父皇请安, 给皇兄请安,恭祝父皇和皇兄万寿无疆。给皇后嫂子请安, 皇后嫂子千岁。我小侄子可乖?这几天忙着计算上一季度的开销, 没顾上给嫂子请安,嫂子可千万别见怪啊。” 璎华深知迎春倍受宠爱,且能力出众远胜自己, 是以从不在她面前拿大,两人私下里见面, 都是不等迎春行全礼便叫起的,如今在宁珊跟前自然更不会让迎春见礼。华嬷嬷深知主子心意,迎春才请完贾赦的安便赶过去准备扶她起身, 时间掐算的正好, 赶在请完宁珊的安以后就顺势把迎春扶了起来。 贾赦原本就在吃璎华的醋,嫌她抢了大儿子的注意力, 如今又见了另一个可以跟他分庭抗礼的女人, 脸上酸的快淌出醋来了:“你跑来干什么?宫务都处理好了?各处都安排妥当了?可别玩忽职守,成日就想着玩儿,前几天我还听几个宫女抱怨月钱发迟了呢。” 迎春微微一笑,也不理贾赦, 转身接过司琪手上的账册, 捧到宁珊面前道:“父皇说的还只是小事, 皇兄倒是瞧瞧这个, 如今宫里主子不到十人,宫女太监却不下万人,臣妹这些日子以来也常到各处去探查,因为宫人众多,供应饭食照顾不到,竟时有挨饿者,甚至年景不好的时候,思过堂、修心苑、养性斋等一些偏僻冷清,少有人过问的宫室里,曾经饿死过宫人。” 宁珊惊讶道:“竟有这种事?如今宫中还有那么多人吗?”宫中的太监宫女还不曾换过,全是前朝留下来的,只多了薛家姐妹二人并迎春、惜春和黛玉带进宫的贴身丫鬟,如今也全都水涨船高成了有品级的女官。宁府的家生子都没能入宫,便是平婆婆这样的老仆,也因为丈夫仍在,只领了一个保姆嬷嬷的封号在宫外颐养天年。 迎春玉手轻点账册道:“臣妹都已经整理好了,皇兄过目便知。” 宁珊拎起账册,一面翻看一面问道:“宫中用人不是有定制的吗?且之前也曾恩放过宫女出宫,怎么还剩这么多?” 迎春撇着小嘴道:“定制是有,也要有人遵守才行啊。末代兴朝,两皇并立,为了彰显尊贵,一个个都抱着多多益善的心态拼命充选侍者,严重超出规制不说,还上行下效,两皇的后宫更是攀比成风,争着跟内务府要人要名额,就好像哪个宫的宫女太监多,哪个宫的主人就能高人一等似的。太妃们更是仗着辈分高一头,用人也要比后妃们多一倍。你们就想想看吧,现在宫里得有多少人?” 一本账册才翻了个开头宁珊就看不下去了:“放人,放人,都放出宫去。”沿海好几个县才遭完灾,陕甘地区年年不是旱就是蝗的,北边还要准备军饷粮草以备开战,哪里有闲钱养这么多闲人? 迎春道:“放人固然是要放的,但放哪些人,放多少,臣妹却不能做主。” 贾赦趁机贬低道:“你不是能么?怎么露怯了?” 迎春看一眼得意洋洋的贾赦,赌气道:“不如父皇来辛苦辛苦?”就不信贾赦能办好这件事,这个爹有多少本事,她是从小看到大的,如今入了宫,当了太上皇,越发成日养尊处优,四体不勤脑筋不转的,只怕都不如琮儿有用了。 贾赦想当然的道:“除了贴身伺候的,都放出去啊。” 这话连璎华都听不下去:“那日常打扫谁来做?跑腿传话谁负责?御膳房、尚衣局、尚寝司都谁去充任?吉祥缸谁留意?熟火处谁当差?皇宫这么大,若只留贴身伺候的,岂不空旷的跟鬼城一样了……”话没说完就被华嬷嬷扯回来了,这也太口无遮拦了,华嬷嬷被自家主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贾赦讪讪道:“那除了这些以外么……” 迎春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瞧:“父皇还是别说话了。”说完转向宁珊道:“皇兄可有什么高见?” 宁珊道:“宫女多放一些吧,横竖回了家也不难生活,倒是太监,一旦出了宫,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乾清宫那个首领太监实在不错,小意殷勤又能体察上意,对上恭敬却不至于谄媚,对下严厉又不曾粗暴,与大臣们的往来也分寸得当,用着相当顺手,除了长相略显狰狞,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一来二去每日跟随着,倒让宁珊改变了一些对宦官的看法。 迎春一面让绣橘拿笔记下,一面认真道:“臣妹也是这般想法,宫女们怎么都好说,年轻的出宫可以嫁人,年老的也能当教养嬷嬷,总有个出路。但太监们的确生活艰难,除了各宫有体面的大太监,几乎都攒不下什么钱,宫中吃穿都有份例尚且生活艰难,更别提出宫养老了。” 贾赦奋力从大胖孙子的小嘴下抢回自己的袖子,抖着滴滴答答的口水问:“那宫女都放出去,光留太监?” 华嬷嬷急忙声明:“老奴是一定要伺候皇后娘娘到底的。”司琪也急叫:“大老爷,不是,太上皇开恩,让奴婢伺候大小姐,不对,是长公主殿下吧。”绣橘等人不如司琪胆大,虽满脸紧张,却不敢喊出声来。 宁珊伸手抱回自己冲着自己“啊啊呀呀”的胖儿子,搂在怀里掂了掂,建议贾赦道:“你出去逛一逛御花园吧,等我们商量好了再回来。”这人的唯一作用就是添乱,还是先打发走比较合适。 贾赦气哼哼道:“人家都是过河拆桥,你这里还没过去河呢就要踢我走啦。行,走就走,那下旨撵人的活儿我看她们姑嫂俩谁能干?” 宁珊一想,迄今为止,关于后宫的旨意都是用的贾赦的印,他一个皇帝不好成天拿玉玺盖这种鸡毛蒜皮的章,璎华不懂操持宫务,迎春低调,不爱张扬,外人都不知道如今的后宫之主其实是长公主,这件事还真的要再着落在贾赦身上。 一个眼神过去,迎春急忙上前按住贾赦,娇笑道:“父皇才是大能呢,儿臣还需向您多学习多请教,您老开恩,留下指点一二,也让儿臣涨涨见识。” 贾赦赚足了面子才高兴回来,腆着肚子做回去,拿腔作势道:“咱们不是那等鱼肉百姓的,不如让她们自愿,想出宫回家的允许带走铺盖积蓄,家远的额外给些盘缠,岂不体面又显得平易近人?” 樱华脱口道:“如果都不愿意走怎么办?”宫中的青年女官无不憧憬进入宁珊的后宫,能有几个是乐意主动出宫的? 宁珊还没能理解为什么都不肯走,迎春先笑道:“年轻的还有个盼头,年老的却多半愿意出宫。等她们都走了,将那些不愿意出宫的调职到离皇兄远远的地方,便是这一次不肯走的,下一次放人出宫,保管她们求着要出去。”樱华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小姑子看透,不觉脸红,低下头不言语了。 贾赦撇嘴道:“怎么还一次两次的分批来?一起打发走了岂不是省力?” 迎春曼声道:“一次打发的人太多容易引发骚乱,大多数宫人不识字也没有多少见识,贸然通知他们准备出宫只会闹得人心惶惶,宫里非出乱子不可。” 宁珊揉揉额头,只觉得后宫比前朝麻烦多了,不禁两手一摊,只问迎春想办法:“你就直说想怎么办吧。” 迎春轻咬樱唇,犹豫了一下,方才试探着道:“我想,不如先从较为偏僻的宫室开始,少量裁减一些不太重要的人员看看效果,若是好呢,不妨就定位惯例,每隔几年一放,当然,为了维持后宫正常运作,开小选补充新人也是有必要的,只要出的比进的多,宫中的人口总是会慢慢减少下去的。” 贾赦一听选秀就鬼头鬼脑的去瞧宁珊,他如今得陇望蜀,有了一个大胖孙子就不禁幻想更多,璎华虽然有孕在身,但毕竟势单力薄,就算她能保持两年生一个的速度,想坐拥一打孙子也得二十年,贾赦有心撺掇宁珊填充后宫,却又怕宁珊不高兴,自己不敢提这个话茬儿,却始终盼着有点什么契机能打破一下这种平衡。 宁珊听到要选秀顿时头大,连连回绝道:“放人也是放宫女,太监又不出宫,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少多少人手,你们小姑娘身边多放些宫女也就算了,我身边可不缺人伺候,没必要再选人进来。” 迎春蹙眉道:“选人是个过场,走还是应该走一下的,何况若是只放不充,早晚有不够用的时候。咱们独孤皇朝可是要千秋万载的,岂能在元年便给后人留下弊端?我晓得大哥哥是怕再弄得人数失控,只是选几个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么。譬如今年放了三百人出宫,来年只选三个进来,人数还是在减少的。” 贾赦对这个建议十分满意,放三百没甚用处的宫女出去,换三个能给他生大胖孙子的宫妃进来那是相当好的,只是思及自己曾经下旨停掉了选秀,贾赦眼珠子乱转,一心想把宁珊等人忽悠走了,好拉着裘世安帮他想一想怎么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半路皇帝宁贾赦陛下对金口玉言完全没有概念,倒是知错就改的勇气十分值得历代帝王学习。 也许是越想越眉飞色舞的表情太有冲击力,宁珊警惕的看着贾赦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希望你立刻放弃。”这傻爹每次异想天开都是在给他制造麻烦,平常也就算了,但眼下本来就很忙了,防患于未然还是很有必要的。 贾赦顿时心虚,连大胖孙子也顾不上抢了,直接撵人道:“我困了,要午睡,你们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宁珊闻言,扶着璎华起身道:“你也回去小憩一会儿,乾清宫还有奏折没批,就不陪你了。” 迎春急忙道:“我陪皇后嫂子回去。” 宁珊点点头:“后宫那边就全托付给你了,拟好了章程给我看就好。” 迎春笑道:“怕是要些时日了。” 贾赦忍不住启发道:“你一个人不行,多找几个人帮你不就快了?” 迎春好奇道:“父皇可有推荐的人选么?” 贾赦笑嘻嘻道:“黛玉那丫头不是挺精挺灵的么,以前也没少帮你管家,再请她出山呗。还有薛家那俩丫头,个顶个的精明,长得也好……不是,我是说头脑也好,也可以借来用用嘛。” 璎华一听便道:“回去我就让薛女官去帮你。”说起来只要不让薛宝钗成日在宁珊眼前晃,留她在宫中还是利大于弊的,塞给迎春既能发挥最大价值,还能让她远离宁珊的视线,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在不知道贾赦暗搓搓打的主意之前,璎华真心感激他能主动提出把薛宝钗派给迎春打下手。 迎春却看着贾赦微微直笑,若有所思的样子让贾赦越发心虚,总觉得这丫头越来越精明了,眼睛一扫就能看透人心似的。 事实上,迎春的确是看出贾赦在往漂亮小姑娘身上打主意了,只可惜,她理解的有些歪。毕竟宁珊洁身自好、正气凛然的形象让人想不到沉湎女色上去,但贾赦过去生活之糜烂,房中漂亮丫鬟多的换一个月不重样却深入人心。 慢悠悠踱回玉清宫的长公主殿下唤来留守的木樨,慵懒吩咐道:“找机会透点儿口风出去,就说太上皇宫闱寂寞了,瞧瞧有没有蠢蠢欲动的,若是有,第一批发配出宫的人选就现成了。” 木樨恭敬记下,便要出去办事,司琪却好奇道:“能有人看上……呃,太上皇么?” 迎春嫣然一笑:“若是用大哥哥来钓鱼,只怕这宫里就只能剩下内监了。” 第201章 钓鱼执法 为优化配置, 节约开支以及更加合理的分配资源, 独孤皇朝开国元年便积极进行后宫裁员。 然而为了不引发人心动乱, 越来越小狐狸了的长公主殿下高瞻远瞩的开创了“栽赃嫁祸”式开除法。具体操作是用太上皇做鱼饵, 勾出那些有“上进心”的宫女,之后随便按一个“不尊重皇太后”之类的名义打发出宫去。这个做法只有在本朝才能实施, 盖因太上皇乃是史无前例的皇家赘婿。 于是,还在苦思冥想如何收回禁止选秀圣旨,尽快扩充大胖孙子生产者队伍的太上皇忽然发现,自己突如其来的人气高涨了。具体表现为,每次只要离开宁寿宫,出现在他面前的宫女数量就会急速增加。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宫中人多嘛,但是各个一脸的含羞带怯就比较惊悚了。被数个美人环绕是幸福,但被数十甚至数百美人环绕, 且每个人都是一副恨不能扑上来啃一口的表情就享受不起来了, 贾赦小心肝直跳, 简直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盆香喷喷的红烧猪蹄。 如此过了五日,贾赦终于坐立不安的唤来迎春,直截了当问道:“打发宫女出宫的事情怎么样了?” 迎春低眉顺眼回复道:“还在斟酌人选。” 贾赦冷冽一扫裘世安,裘公公急忙小碎步上前,从袖筒里掏出一个暗色布封面的小册子,赔笑递给迎春道:“长公主殿下, 这些是太上皇他老人家酌情挑选出来的, 您看着合适, 不妨安排她们做第一批。”这些全是看着贾赦的目光过于灼灼的,吓得太上皇落荒而逃的三十出头高龄女官,这批人出宫已经不太好嫁人了,备选往往是拖着一堆娃的鳏夫,或者穷到养不起媳妇的光棍,但让她们直接自梳了去做嬷嬷又心有不甘,可巧这时候太上皇想充选后宫,她们岂有不奋力一搏的? 二十岁以下都是宫女,除了薛家姐妹和原先宁府带进宫的贴身丫鬟,还没有能混到女官位置上,有机会对宁珊抛媚眼的。二十到三十之间方才是女官的主力部队,也是常常能在主子面前出没的,这群人心高志远,就如司琪预料的那样,看不上贾赦,各个都是直接瞄准宁珊的,也是迎春计划中第二批放出宫的主要成员。等贾赦那边实验成功以后,才轮到用宁珊钓鱼呢。 被围观的食不下咽的贾赦表示愤怒:“没事做净围着老爷我看啊看的,看坏了她们赔得起吗?”裘世安不住点头哈腰恭请迎春快些决断:“长公主殿下明鉴,太上皇他老人家多好的脾气啊,都被看的受不了了,您就行行好,抓紧些将这批人送出宫去吧。” 迎春悠闲的翻看册子,满意的发现上头的名单和自己暗暗拟定的八成相符,不禁骄傲的给了自己一个赞美,随后才敷衍道:“还没给皇兄过目呢,让父皇再忍忍吧。”风声放出去还不够久,一些偏僻地方恐怕还没听到,贾赦这个鱼饵还得再做些日子,一网打尽才能省时省力。说到底,还没能正确认识到中年女性如狼似虎恐怖之处的长公主殿下对于太上皇的悲惨处境理解不足,完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范。 与此同时,悠然自得的独居在皇宫一角的永福宫中的邢夫人也发现,跑来对她献殷勤的宫女、女官等人数直线上升。邢夫人在宫中的地位比较特别,虽然没有正式封号,但确是太上皇有名有实的继夫人,按理说应该夫贵妻荣的升格为皇太后。不过鉴于太上皇的特殊身份,至今没人敢提这个建议,便含糊着给了她贵太妃的品级俸禄并安排了相应的侍从,宫殿也是参考了前朝太妃们的布置。邢夫人自己没什么不满的,却少不了有宫女见她始终没有封号而轻视于她,往常在邢夫人跟前献媚的可不多,但自从迎春放话出去要给太上皇填充后宫以后,许多高龄宫女似乎一夜之间想起了邢夫人,纷纷涌到她跟前走起了通房小妾讨好正室太太的婉转路线。 邢夫人从来不是什么大方和蔼的性格,虽然她没什么立场挑剔别人对她的态度,但不代表她就会不计较。但凡是前倨后恭太过明显的,全被邢夫人用小本本记下来了,单等着有机会就去告状。这相当符合迎春的需求,她正愁没借口往出扫人呢,只要是被邢夫人记了仇的,一个不落全上了出宫名单。 太上皇做鱼饵钓出了一批心比天高的大龄怨妇,邢夫人做饵则勾出了一片眼高手低的势利小人,长公主殿下对于这份战果表示相当满意,等出头鸟们蹦跶的差不多了,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捧着名单往凤仪宫去请宁珊象征性过目。 到了凤仪宫一问,陛下连日来朝政繁忙,已经有日子没进后宫了。迎春踌躇了一下,前朝她不方便去,而且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政务,也不敢随意叫人过去传话打扰,想一想,干脆还是扔给贾赦算了。 缩在宁寿宫里抱怨连天的贾赦听说那群两眼发绿的宫女终于要出宫了,兴奋的跳起来亲自磨墨,就要写圣旨。迎春及时提醒道:“先想好个好理由,第一不能引起后宫人心惶惶,第二不要让宫外有心送女入宫之人再起盼头,还有放人的定例也要拟定了,前朝都是年过三十且有品级不高,职位不重要者才可以申报,咱们不妨再放宽一些,就以二五为限,并且不到年纪却有意提早出宫之人,也可以列入考量。” 贾赦一边挥毫泼墨,一边满口答应:“你怎么说怎么是,先把那群不干正事的女人弄出去再说。”最近太上皇的日子越过越惊悚了,先是尚寝司中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钻了他的被窝,三更半夜好梦正酣突然滚进来一团光滑的白肉,吓得他如今别说内室不敢用宫女叠被铺床,连伺候洗澡更衣都一律换了太监。 在宫内不得清静,去外面更加糟糕。太上皇昨夜偶然诗兴大发,没带几个人就往后花园的紫竹林里逛了一逛,本想着养神静心兼消食,却不料半个时辰之内被垂首敛目,小碎步紧着倒换却死活走不快的宫女瞄准目标连撞十几回合,细皮嫩肉的太上皇被撞得神似满纸落英的水墨画。 本想着竹林阴森,天色又晚,故此视线不佳,谁想到绕进了花落叶秃、除了树干别无他物的桃花林里仍然再蹈覆辙,短短一段小径没走完,被一群“偶然路过”的下夜班女官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踩了七八脚,还都哭天抹泪说不是有意的。更有不下十人将手中捧着的茶壶汤盏、盥洗盆子乃至胰子香粉撒了他满身,而且各个不等他发飙就婉约求饶。 赦大老爷惯于狐假虎威,吆五喝六的时候不少,却并没有认真责罚过什么人,且犯错的又都是风姿绰约的宫装美人,饱了眼福的太上皇也不好意思翻脸,哼唧了半天最终不过是一瘸一拐的自己回了宁寿宫,且因为夜风寒凉,穿着喝饱了茶水参汤的衣服踉跄了一路,今日早起就鼻塞声重,懒怠动弹,太医急三火四过来一请脉,居然是外感内滞,大小也是个伤寒了。被太医告知需要清清静静的饿上几顿,先吃两剂药疏散疏散。贾赦一瞧那药方子,满纸的紫苏、桔梗、防风、荆芥不算,当归、陈皮、白芍也不是什么好味道的东西,更别提后面又有枳实和麻黄,顿时把一张脸皱成了早膳没吃到嘴的包子。 迎春过来的时候,贾赦才刚喝完药,哼哼唧唧的窝在矮榻上盖着锦被渥汗,听说可以开始放人出宫了,兴头的顾不上头重脚轻就一跃而起,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废话,大意是说当今陛下至孝纯仁,体天格物,自己在宫中日夜侍奉太上皇,尚觉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女们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不能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等等,最后才说了重点,注明年过二十五岁的宫女皆可出宫还家,不到年限者,若思乡心切的也可以酌情考量。 贾赦一面写,迎春一面倒着读圣旨,越看越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些话似的。” 裘世安赔笑道:“长公主殿下好记性,这隐约跟前朝废帝谕旨后妃省亲的理由相仿。” 迎春一撇嘴,抬手抽走了圣旨,卷一卷丢给小太监道:“去瞧瞧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可有闲着的?若有,请他斟酌词句代为拟一道圣旨。” 语毕,转向贾赦道:“父皇身份尊贵,这等档次的圣旨不值得亲自书写,代笔即可。” 贾赦窝回榻上,哼唧着道:“臭丫头敢嫌弃老子文采不好,扣光了你的岁俸,叫你尝一尝吃糠咽菜的滋味。” 迎春随口回道:“我往太太那里蹭饭去,也不至于饿到。” 贾赦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太太,多日不曾见面,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不由讪讪道:“你太太如今住在哪里?过的还顺心?”邢夫人虽然既软弱又无能,连长相都十分贫瘠,但总归是陪着他在马棚边上苦熬十几年的夫妻,虽然感情不深,却也不是一点儿没有的。特别是如今弄得好端端一个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妾身不明的,多少有些小愧疚。 迎春回道:“太太如今住在永福宫里,一应供给都是贵太妃的品级,我同玉儿、惜儿隔几日就会过去请安,陪着说笑一阵,倒也惬意,就是有些宫人不大有眼色,觉得太太没个身份,不免怠慢她些。” 贾赦皱眉道:“有这样的人就很该打发出去。” 迎春道:“这是自然的,不敬太太的人不但要打发出去,且一应品级都要摘除,白身出宫。” 贾赦咬牙道:“也别光替你太太出气,冒犯了老爷我的也不在少数。” 迎春好奇道:“谁敢不敬您?”哪个没长眼睛耳朵的敢怠慢太上皇?这位可是正宗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朝后宫随心所欲,连跟着他的侍卫都可以横着走。 贾赦面目狰狞,神情尴尬:“不该问的别问,不是你小丫头家家该知道的。”花花了大半辈子险些被女人嫖|了的痛如何能说出口,昨天晚上跟他“偶遇”那群宫女都打的什么主意当他看不出来么?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都太上皇好几个月了才突然变成香饽饽,但这并不妨碍“火眼金睛”的大老爷识破众女的“险恶用心”,跟宫里这群月夜狼女比较起来,邢夫人简直就是贤良淑德的女中楷模,不但循规蹈矩、而且乐天知命、在奉公守法的同时还与世无争,感动的贾赦简直想申请把她树立成后宫典范了。 第202章 将门巾帼 放出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宫女之后, 后宫着实清净了许多。太上皇每日笑逐颜开就不说了, 长公主瞧着开支骤减的账目也是十分惬意, 宁珊见状,也觉欣慰。更兼不久后, 北疆处就传来了好消息——黎将军挂帅以后对着蛮族部落来了一次军事演习,挟宁珊和黎老将军二人尚未消退的余威, 改元初建的独孤皇朝成功的吓回了大半蛮部。除了贾琏短时间之内可能没机会捞军功了, 其他人都对这个局面表示满意。 宁珊对于北疆处的努力表示了肯定, 但不忘叮嘱黎将军不得轻忽,毕竟这才只是秋天,蛮族虽然不种地, 无需秋收, 但趁着秋天水草丰美给牛马羊等贴膘却正合适, 这个时候吓他们一吓, 蛮族的日子还能过下去, 也就不愿意动手,可不见得进入深冬,大草原上寒冷彻骨,蛮族没吃没穿的时候还能忍得住不骚扰汉人的边城。 对于宁珊的意见和建议, 全军上下都是极其重视的,哪怕是新征召入伍的小兵蛋子都知道,他们独孤皇朝的开国太|祖是在马背上创下不是功勋的将军皇帝, 从将军帐下的一名小校做起, 踩着蛮夷的尸骨, 一步步做到了牙将、裨将、偏将、参将、副将、最后挂帅大将军。十年之中,亲自带兵跟蛮夷征战大小数百回合,最终将他们彻底打回了草原深处的,比起皇帝这个冰冷和模糊的尊号,军中将士们更愿意称呼他们的太|祖陛下为“军神”。 户部运作流畅,本来基于退休养老的钱瑾大人突如其来的又迸发了工作热情,竟绝口不再提告老还乡之事,而是动作麻利的将北疆可能会用到的粮草、军饷以过去一半不到的时间全部预备完毕,甚至高瞻远瞩的提前备下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宁珊哭笑不得,索性他也不是怕触霉头的人,夸赞了钱瑾几句,鼓励他再接再励,领导户部再创新高。 刑部尚书也到任了,却不是原先的左右侍郎中则一人而提拔,而是湖广行省进京朝贺新君的原承天府尹。承天府辖境钟祥、荆门、京山、天门、潜江、洪湖、当阳、仙桃八市险地,虽然隶属湖广,却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自古以来刁民层出,能在这地方为官五年以上而没有痛哭流涕着请旨回京的都是强人。而这位前朝的承天府尹却是进士及第之后就去了当阳做知县,除了叙职没挪过窝。从七品爬到三品,在这民风彪悍的地方没缺胳膊没少腿的一呆三十年,还得了起码五回考评优等。满朝上下对这一位都充满了敬仰,就连刑部两位侍郎都对这一任命毫无意义,且积极表示很想跟新尚书学一学如何慧眼如炬的铁口直断。 兵部尚书则比较敏感,有了宁珊登基的先例,轻易没有人敢拦这个活儿,宁珊劝说无效,只得将准备荣养了的黎老将军再请出山,让他挂个名先管着。黎老将军年纪虽高,但毕竟行伍出身,身体底子比弱不禁风的文人强出一座山去,虽已近七张,跃马扬刀尚且矫健,每日上个早朝简直小菜一碟。 不过老爷子一辈子没怎么摸过纸笔,一手狂草写的自己隔天就不认识,不得已,宁珊只好给老爷子专门配齐了四名文书,各自分管一部的书面工作。老爷子本人只负责总览各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以及军队官员的任命的口头分派。另外兵部还新成立了一个特殊部门,里面养着一群类似谋士的半文半武官员,皆是宁珊登基以后凭借记忆,从军中各部挑选出来脑筋灵活,熟识兵书但不幸四肢不够发达,每每上阵总是跑空,打不着敌人但出谋划策信手拈来的低等杂号将军。 工部那里一直就很稳定,毕竟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太少了,如今头等大事也不会是追建皇陵。这本来耗费巨大,但好在有前朝两皇并立时期扯皮打屁磨洋工留下的大批土方木石,无需劳民伤财的再去打造。而末代兴朝的皇陵才修了不到三分之一,皇帝就下台了。废帝全家如今都被塞在他爷爷的皇陵了,上个月终于在睡梦中长眠了的前太上皇也已经“喜迁新居”,他原本为自己准备的豪华底下寝宫被宁珊授意整改一下规制,继续修建至完工,好将宁老侯爷夫妇并他们三个儿子和宁珊的生母宁夫人的棺椁安放进去。贾赦为了不辜负自己赘婿的身份,亲自跑了两趟视察工程进展,赢得了朝上朝下的一致赞美,连民间都莫名其妙的开始歌颂太上皇和仙逝太后的情深似海。 礼部和吏部则无须赘述,前者一直就是酱油党,跟钦天监并称帝国双“闲”,属于那种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用一次的花瓶部门。后者则调动频繁,不好总结,而且建国初始,一应官员任免升降都是宁珊亲自安排的,吏部尚书无聊的天天在朝房里抄三字经给才开蒙的小孙子做字帖。 前朝有宁珊一力主持,开国不过半年便已经井井有条。后宫则有长公主坐镇,大批裁员之后也进入了兴利剔弊的欣欣向荣阶段,更兼人手减少,各自要分管的事务便有增多,宫女们再也没工夫成天在花园子里闲逛企图“上进”,璎华固然窃喜在心,便连黛玉都开颜三分——她实在是受不了许多宫女们在背后横眉冷对了,她又没拦着她们“出人头地”,也没准备给她们“公平竞争”,干嘛成天盯贼似的看着她啊。 要不是姑娘家脸皮薄,黛玉简直恨不得皇帝赶紧把她嫁出去算了,和亲都行。反正现在独孤皇朝兵强马壮,四海称臣,真去和亲也是被人当祖宗供着的。黛玉本性中便有一份女子少见的豪情,如今地位尊贵,眼界开阔,思维也越发不受拘束,更兼有个周游列国的薛宝琴时不时讲起海外见闻,直勾的林郡主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希望有机会走出闺阁,放眼天下。 因此,当迎春无意间提起宁珊有意巡幸塞外顺便秋猕的时候,黛玉两眼放光,追问不休:“可定下了日子?几时动身?去往哪里?都带些什么人?” 迎春对于黛玉的热情高涨十分奇怪:“这都是前朝大人们商量的事情,我如何得知?” 黛玉不依不饶的磨道:“陛下出行需要人伺候,宫女行动缓慢,太监总得带些个吧。皇后娘娘身怀龙种不便远行,后宫不是得出个人去主持?随行的大人们若带了家中女眷同行,也得有人招呼着吧。” 迎春笑着斜睨黛玉一眼:“你这么操心后宫干什么呀?”说起来,迎春对于黛玉的定位也有些吃不准了,若说从前璎华嫂子还是公主的时候,作为驸马的大哥哥不能纳小也就罢了,可如今两人身份对调,哪有只守着一个皇后的皇帝呢?迎春倒是不介意黛玉给她做个小嫂子,甚至还觉得以黛玉的人才品貌,普天之下也只有大哥哥才配得上,但她却知道黛玉自幼高傲,只怕不肯与人做妾,哪怕是贵妃也不能屈就。 本来宁珊刚登基那会儿,璎华由公主成了前朝降臣,而黛玉却早早入宫,境遇绝佳。那时候迎春当真以为后位是要留给黛玉的了,毕竟在她看来,京中众多闺秀也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宁珊力排众议立璎华为后,又许了黛玉郡主的封号,迎春顿时就收了心思。可偏偏还有一个唯恐后宫凋敝的贾赦天天撺掇着迎春去问黛玉对宁珊的心思,一副巴不得让黛玉自荐枕席去当贵妃的架势,迎春固然不会开口问这个,但被贾赦唠叨了那么久,思维也难免被带偏了几分,一听黛玉对“后宫”安排如此上心,顿时两眼放光。 黛玉本来没有想歪,却硬是被迎春那略带三分暧昧的笑容给羞红了脸,不由摔了帕子啐道:“我是替皇嫂担心呢,她正身子重,不能理事,倘若你这时候许了人家,谁来管后宫呢?” 迎春顿时也红了脸,叫道:“说的什么浑话,我怎么就该许人家了?” 黛玉抿嘴笑道:“戏文上总说比武招亲,如今陛下要率众秋猕,武将们必然跃跃欲试,各显神通,焉知到时候就没个勇士,万人不挡,拔得头筹,却辞了高官厚禄,不要骏马宝刀,唯恳请公主下嫁?届时你只要应了,便能成就一段佳话。” 迎春红着脸就要去拧黛玉的腮帮子,口中还不甘示弱的道:“我却知道你这个探花郎的女儿慕雅思贤,明年恩科,我去求皇兄给你许一个探花郎做郡马爷可好?” 黛玉也涨红了脸,用力推着迎春,羞恼不已:“我比你小,横竖总是你先下嫁。”两人没嚷完,一同笑了起来,都觉得今日这番话实在胆大不害臊了些,幸亏没有旁人在,不然可真真没脸了。 闹了好一会子,终于平静下来的黛玉仍旧不忘初衷:“你有空儿就去问问皇兄嘛,瞧他肯不肯带上咱们,我们又不添乱,只是想出去瞧瞧罢了。往常听宝琴说起那些为所未闻的风土人情,你不艳羡?” 迎春也有几分心动,只是却怕自己等人碍手碍脚:“若光是出宫看看也就罢了,那围场究竟是何情形谁也不知道,咱们上不得马开不得弓的,别说巾帼须眉了,再没见过世面给人家看轻了去,丢的却不止咱们自己的脸面。” 黛玉打蛇随棍上:“咱们学骑马不就行了。”前几日黛玉身体康健,心情开阔,兴致所及,不免在宫中到处游走参观,也不带识路的老宫人,只让紫鹃雪雁随侍,主仆三人信步闲逛,最后竟莫名其妙溜达到了上驷院去,当时正好有一批新进的御马正在受训,黛玉远远看着骑术精湛的驯马女英姿飒爽、明艳照人,大为心折,就此念念不忘,一心畅想跃马扬鞭,恣意逍遥。 凭黛玉的口才,忽悠起来无人能敌,三言两语就哄得迎春也来了兴致,一口答应去求宁珊出行时带上她们。兴致勃勃的姐妹俩并不知道,自古良马都是会认主的,围场上那么多霸气外露的沙场小将,她们的马会把她们驼去哪里。 第203章 皇妹御弟 迎春跑去央求宁珊要学骑马得到了批准, 宁珊亲自到百骏园中挑选了一批尚还年幼的大宛良马送给迎春、黛玉二人。黛玉请迎春先挑, 迎春也没客气,率先要走了全身淡金色的一匹, 黛玉则在枣红马和银白毛色唯独四蹄墨般漆黑的小马中犹豫了良久,看哪个都爱的不行,正纠结间, 被闻讯赶来的惜春抢去了鲜亮的枣红马,顿时不用费心了。 黛玉此前敬佩在心的那位驯马女也被找来, 宁珊定睛一看, 见这姑娘约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不同于宫中女子肌肤的皎白无瑕,一身金棕色皮肤上隐隐能看到几抹泛白的疤痕,面容生的虽平常, 一双眼睛却冰冷濯然, 亮的似乎可以发光。黛玉和迎春从未见过这般英气勃勃的女子,忙着上下打量,心中百感交集。 驯马女落落大方的跪地请安,宁珊叫起问道:“你是何出身?为何精通骑术?”这个时代会骑马的女子就不多, 便是将门出身的小姐们,除了跟从家人随军的,在外野生大的,但凡在京娇养的, 多半都不曾见过马。 那驯马女脆生生道:“奴婢本是军户出身, 先父原是为禁军养马的, 因当年前朝悼帝造反,所用军马便是奴婢之父驯养,前太上皇秋后清算,将奴婢之父也打为逆谋之人,本要满门抄斩,幸而奴婢之父兢兢业业,有几位禁军中的将领看重他,便将他保了下来。只是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奴婢之父被宫刑加身,奴婢与母亲也随之没入掖庭当差。”听到这里宁珊就明白了,这驯马女的父亲被前太上皇迁怒,阖家做了宫奴,然而他毕竟术业有专攻,被掌御马监事的太监挑中,换了个地方仍就干老本行。他的女儿也跟着在上驷院干活,久而久之也学了一身出类拔萃的骑术。 迎春和黛玉从未听过这等事情,不由咋舌,满是同情的道:“皇兄,她们家可是冤枉的很了,人造反,跟骑的马有什么关系?养马的就更是倒霉了。” 驯马女轻笑一声,道:“陛下推翻前朝□□,已经是替奴婢阖家报了仇了。如今公主殿下和郡主娘娘瞧中了奴婢,让奴婢教习骑术,便是无上的荣幸了。” 黛玉好奇道:“你不想替你父亲平反?” 驯马女淡然道:“人都死了,光有个名又有什么用?” 迎春同情道:“你可还有旁的家人?你母亲还在么?可有兄弟?若是……不如让他们出宫……” 驯马女神情黯然:“奴婢母亲积劳成疾,入宫没几年便病逝了。至于家人……不敢欺瞒陛下,当日奴婢父亲知晓大祸临头,曾将襁褓中的幼弟托人带走,只是并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宁珊干脆表示:“你只管好生教导公主、郡主马术,日后她们若要御马出行,你便跟随伺候。你那幼弟朕派人去找,只是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 驯马女感激不尽,伏地磕头不止:“陛下大恩,无以为报。” 迎春叫她起来,召到近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驯马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奴婢之母也是军户出身,自幼最敬佩孝烈将军花木兰,便借用了木兰将军之闺名,给奴婢取名叫做辛夷。” 宁珊听得一头雾水:“朕以为你娘敬佩花木兰所以管你叫木兰呢,或者兰木、兰花、木花什么的也行,怎么又扯出辛夷来了?” 迎春、黛玉一起捂唇娇笑:“这原是借用了木兰将军的名字,换了顺序用作木兰花,那花的别称可不就是辛夷嘛。” 宁珊干咳一声:“你们聊,朕批奏折去了。”见鬼的花就好好当花呗,一朵花要起几个名字?神烦!! 迎春、黛玉的笑声送了宁珊一路,驯马女辛夷满目惊讶,她以为皇帝都是残暴无道的,尤其听说本朝太|祖乃是军中有名的“战神”,想必曾杀敌无数,凶狠暴戾之人,却不料这般年轻俊美不说,看上去脾气还很温和,公主、郡主两人当面笑他不懂花名竟然丝毫不曾动怒,还自己找了个借口给自己铺台阶。 回去批阅奏折的宁珊一头扎进朝务里直忙到月上中天,本来今日被迎春勾起了兴致也想去骑会马来着,却不料竟忙到这个时候。伸着懒腰走出乾清宫的宁珊不由叹了口气,过去跟祖母听戏的时候常常有堂会唱历朝历代的皇帝微服私访,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满大街走来走去,不是惩戒贪官就是教训负心汉的,多么惬意。便是前朝那两位,也能三不五时的大宴群臣,怎么轮到他上位了就忙成这样?照这么发展下去,他每年估计也只有过年圣寿和祭祖的时候才能松快一会儿了,可惜他是开国皇帝,根本没什么可祭的…… 这么一盘算,今年的秋猕就十分有必要了。皇家围猎活动已有几百年了,而且也不仅限于秋季,四季都可以围猎,只是叫法不同。通常称春天打猎为搜,夏天打猎为苗,秋天打猎为狝,冬天打猎为狩。宁珊决定秋猕,却跟之前的皇帝仅仅为了狩猎娱乐不同,而是打着加强北方边防的目的。 北疆那里虽然被黎将军镇住了一阵子,却难保能一直安分下去,登基以后宁珊基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去亲征了,想亲自去吓唬蛮族也只能趁着围猎的时候,把地点定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面将经营的官兵带到广阔草原上,既习骑射,又习劳苦,用以保持传统的骁勇善战和醇朴刻苦的本色;另一方面也可以趁着大阅兵的机会威慑蠢蠢欲动的蛮族,让他们见识到中原将士们的安不忘危、常备不懈,打消他们想钻空子、捡便宜的念头。 工部献上全国地图,宁珊仔细阅过之后挑选了接壤蒙古部落的一处林深菁密,水草茂盛的围场。在这里围猎的话,很容易就可以让各草原部落的族长们见识到中原军队的威风,起到震慑的作用。至于文臣们十分担心的,各部落知道皇帝在此会不会起了歹心一同攻打过来,宁珊表示了轻蔑:“他们若是敢来,也就不用回去了。”北疆的部落族长几乎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何况既然去秋猕,武将们必然也不会少带,更有黎小将军就帅兵屯军在左近一带,若真的起了战事,他们主副将俩人就有机会再联手杀敌了。 正在塞外驻扎的黎小将军收到京中要来围猎的消息也是兴奋不已,招来手下将领道:“陛下欲往此地秋猎,一来让京中的同袍们演习骑射,二来震慑塞北蛮夷,咱们都打起精神来,好好扬我皇朝神威。” 贾琏作为监军王爷,也有幸列席,闻言惊道:“皇兄这就来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地方乱糟糟的,小股蛮部时不时就来骚扰,皇兄来了岂不危险?” 一个贾琏叫不上名字也不大认识官职,但看起来地位不算很高的小将哼道:“陛下戎马出身,岂会惧怕这些早已不成气候的宵小之辈?他们识相的乖乖缩回草原深处去,若不开眼,正好让咱们拿来建功立业,御前献俘。” 贾珍作为贾琏的亲兵兼堂兄,也跟着蹭进了帅帐,此时正一面竭力抑制两腿的颤抖:“诸位将军们就直说吧,真打起来需要我们王爷做什么?”当日贾琏随军挂的是监军的衔儿,这份职务听上去应该是监视军队、军将的,但临出京前,贾琏找人恶补常识方才知道,监军,更重要的是监督、巡查、掌控等等,同时需要与主将之间进行军事沟通、粮草调备、战略布局等交流。若遇到天下乱动之时,还需要监视边疆大将,预防他们凭借地利,结交外匪,趁机谋反。 贾琏没听完就瘫成一坨了:“这活儿我干不了啊,我懂个屁的战术、战略、粮草、交通啊。还有监视边疆大将,防止谋反。呵呵,我大哥就是边疆大将出身啊,没刻意造反都顺利登基了,他手下这些大将心里还不明镜似的,谁都比我知道的清楚啊,我监视谁去啊我……” 贾珍只能陪着呵呵,北疆是宁珊的老牌根据地,这里的将军们跟宁珊相处的时间都比贾琏多,对宁珊的了解全比贾琏深,真有什么歪心思,贾琏这个御弟就是来送菜的,拼命挣扎都落不了两个水花。至于陪同贾琏来的那百人卫队,连他这样的都充斥其中了,其他人都是什么成色还真不好判断。 黎小将军对于贾琏的来意心知肚明,但对于如何安置这个累赘十分头疼,按说要蹭军功,起码得干点儿事实,当监军的就算不上战场也得运运粮草,可这位爷连长距离骑马都成问题,让他运粮,只怕那粮车上的专门腾出一大块地方放他呢。上战场就更不靠谱了,拉不开弓抡不起枪,不用谁瞄着他砍,只要敌人千军万马的奔腾过来,地面震动都能把他撅下马去。 全军上下都在头疼怎么给贾琏开后门的当儿,善解人意的陛下就亲自提供了解决办法。众将商议过以后,一致推举贾琏去布置围场,这活儿极其简单,只要圈好了范围,把兽群赶进去就行了,而且也不限制时间,只要在京中大部队抵达前完成即可。 贾琏也觉得这个主意比监军强多了,野兽虽猛,他也是有卫队的,总不至于让他被啃了,当下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包在本王身上,办的好了,有功大家分,有过我全担。” 黎小将军挑挑眉,嘲讽道:“倒没什么分不分功劳的,王爷只要别落了马,把自己喂了野兽就是大功一件了。” 众将齐笑:“没错,王爷能全须全尾站在陛下跟前就是我等的大功劳了。” 贾琏讪讪一拱手,被奚落的有气无力道:“那本王就不耽误众位的功夫了,这就练习……保命去。” 第204章 皇朝绝色 圈好了围猎地点以后, 钦天监颠颠儿的跑去算日子了, 似乎过了商周,这些观天测算的人能派上用场的时候都不多, 所以他们非常珍惜每一次能出面的机会。 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商量着都带谁不带谁,宁珊便叫迎春把后宫要去的人也列出来,顺便再安排好留守的人员和管事。 贾赦是第一个嚷着要去的, 璎华则是肯定去不了的,余下众人中, 迎春本想着自己和黛玉留一人管理宫务,但她既不好意思让黛玉留守,又自己也一心向往跃马扬鞭,不想留下。 正纠结着呢, 凤仪宫里突然来了人,道皇后娘娘要把暂借的薛女官要回去, 打算让她去管理凤仪宫的一应事务,顺带趁着怀有身孕其他事情都做不了的功夫也学些一国之母该有的手段。迎春眼前一亮,拉着黛玉道:“若咱们两人都去, 留下薛家姐妹帮衬太太,可能行?” 黛玉只求能跟去围猎, 根本顾不上考虑谁来管理宫务, 只满口奉承道:“一定行的, 让宝钗姑娘去帮衬皇后嫂子, 你再把岳嬷嬷也留下, 这就能镇住后宫了。宝琴姑娘管账目, 安排日常洒扫清洁等琐事,太太不过揽个总儿,每日费费腿脚,到处走动查看一下也就是了。”宝钗和宝琴过去都是跟迎春、黛玉姐妹相称的,当然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再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叫着不合适,但迎春和黛玉也做不来真将两人当成奴婢使唤,便折中一下,人前以官位相唤,背后则加上姑娘做称呼。 迎春犹豫了一下道:“那惜儿可要一并带上?”惜春的年纪实在太小,虽然三人一起选好了马,开始跟着辛夷学骑术,但惜春上马都费事,好不容易被人抱上去了,腿短的都够不着马镫,只能站在地上学理论。迎春不知道真的到了围场以后会不会让她们也去秀一秀骑术,听说不少武将是预备带着姐妹、女儿、孙女儿随行的,边城那里也有不少军属,女子颇多,若她们需要接见这些人,那惜春的骑术可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现眼的。 黛玉也有些犹豫:“按说出门不带她不好,但我只怕她年纪幼小,蓦然走那么远出京去,水土不服再病倒可如何是好?” 司琪一听,顿时喷笑道:“林郡主,若说身娇体弱,谁也不及您啊!” 黛玉飞了一个白眼,嗔道:“我的骑术学的是最快的,倒是你家主子,理论背的烂熟,上马就发抖呢,也不知道谁更娇弱。” 雪雁快言快语替主子吹捧:“往常谁没瞧出来,咱们郡主娘娘不止文采出众,学骑射也快人一步,真有书上说的那什么……巾帼……什么须眉的风采。” 迎春酸酸道:“是啊,你多真是聪慧过人啊,学什么都比旁人快。”明明是一同开始学的骑射,她如今才只能坐在马上,让人牵着慢慢溜达,黛玉却能独自操控缰绳了,虽说也跑不快,只能让千里马委委屈屈的小步颠着权当热身,但总归算是会独立骑马了。至于射,谁也没敢指望娇滴滴的小公主们能学会,辛夷给她们拿来的弓比琮哥儿用的都轻,拉开倒是不算费事,可弓力小的就算拉满了也射不出一箭地去。 黛玉眉飞色舞假装谦虚道:“我也没成想自己还有这等天赋呢,侥幸而已。”言辞虽然谦和,但语气中的骄傲呼之欲出,听着就特别气人。 迎春就被气到了:“既然你练习的挺好了,那接下来选人随行就交给你,我要去校场练习了。”说罢换上骑装就冲出去了,司琪等人也全是一身利落打扮,各个都兴致勃勃的跟着学习。迎春过去的性格是颇为懦弱的,如今虽然自信活泼起来,但仍是偏于温驯的类型,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群贴身丫鬟反倒都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的,连跑腿传话的莲花儿柳叶儿都敢骑着高头大马满场转悠。说起来,丫鬟们的骑术倒是比主子强出不少。 黛玉眼巴巴的看着迎春带人绝尘而去,叹息着拈起花名册,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抱怨道:“我也并没有骑的很好啊,也还需要练习啊。” 紫鹃一边斟茶,一面劝道:“郡主多歇歇也好,没听辛夷说么,初学骑射不能过度劳累了,以免伤身。再说,让长公主多练练,学得好了,到时候也有个伴儿不是。” 黛玉不服气道:“我就不要什么伴儿,一个人跃马扬鞭、自由驰骋多好?” 雪雁也道:“若公主的骑术学好了,到时候您二位一道赛马,岂不是比单单骑着跑有趣得多?” 紫鹃喝道:“雪雁闭嘴,瞎撺掇什么?赛马需得多好的骑术呢,咱们郡主跟长公主初学乍练,出了意外算谁的?” 黛玉却两眼发亮,顺着雪雁的建议畅想下去:“辛夷跟我说过,从前水木王朝乃是异族统摄中原,皇族都是游牧部落出身,宫中搜集天下名马,宫女们也都演习骑射,时常举行骑射比赛,想一想,那是何等的英姿飒爽。” 紫鹃急的直骂雪雁:“小蹄子,都是你招出来的。” 雪雁则笑嘻嘻道:“郡主这么喜欢意气风发,不如趁着这次出宫围猎,好好瞧一瞧有没有中意的玉面小将,求陛下指给你,也好夫唱妇随……” 话未说完,便被羞红了脸的黛玉一口啐过去:“嚼舌根子的小蹄子,讨打呢。口口声声不离汉子,我瞧着你怕是想嫁人了。” 紫鹃也赶上去拍打着雪雁的后背斥道:“越发混说了,瞧着郡主姑娘好性儿就蹬鼻子上脸的,给我赶快出去。” 雪雁边笑边躲,嘴里还狡辩道:“明明就是郡主先提起比武招亲的,当时戏弄长公主那会儿你怎么不说话,单会拿我耍威风。” 黛玉气得直跺脚,嚷道:“再多话你就留下看屋子吧。”雪雁这才急忙闭上嘴,她可不想留下,好不容易又出宫的机会,又是去的从未到过的草原,错过了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除非她家郡主真的下嫁哪家的小将,跟着随军去。 迎春在百骏园的跑马场里一圈一圈的溜着,辛夷紧跟在一旁,手里牵着缰绳,不住口的重复着马上的动作要领,迎春紧紧张张的一边努力记一边颠三倒四的重复。她背理论倒是不费事,可是一上马就浑身发僵,根本无法随意动作,理论背的再熟也排不上用场。 惜春站在上马石旁边眼巴巴的瞅着,她身子短小,上了马却踩不到蹬,特制的马鞍一时还没有做好,她便只能在地上站着看,干着急也没办法,谁都不敢让她冒险,便是惜春放下身段撒泼打滚都没能奏效。 看的越来越眼热却始终不能如愿的惜春索性气呼呼跑开了,还没忘了叫人牵上她的枣红马。迎春怕她耍性子去别的地方偷偷骑马,急忙命辛夷带人跟上去。百骏园里的小太监们一股脑涌出去大半,辛夷把迎春带回拴马桩旁边,扶她下了马也追了上去。迎春独自抚着马鬃跟坐骑交流感情,司琪等人还在远处遛马,只有绣橘时刻注意着迎春这边,时不时的看过来。 因为注视的人少,视野无法开阔,很容易忽略掉躲在角落的某些人——例如进宫来汇报禁军训练进城的云海小将军。 云小将军自打兵变那日在城外见到迎春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这非常好理解,凭着贾赦那张四十出头还能招蜂惹蝶的脸和纨绔子弟出身极有品质保证的审美观,长大之后的迎春会有多么倾国倾城完全可以想象,只是她过去实在太过于怯懦低调,十分的美貌也被那浓郁的化不开的瑟缩稀释成四分了,别说无法比美宝钗黛玉,连探春都能凭着顾盼神飞的气质压她一头。 所谓美女,除了有长相有身材还得有气质,前朝虽然有过以胖为美的时代,但也胖的有限,三四百斤肯定美不起来。而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但气质浮夸的也只能在青楼里一争高下。如今贵为长公主,统领后宫兼职接受外命妇们的定期朝拜,让迎春拥有了一层价值连城的神秘光环,一身的自信独立,神采飞扬配上清丽脱俗,一股允文允武的飒爽之资风采昭然。云海一见倾心不稀奇,不倾心才是眼瞎呢。 作为皇兄的宁珊还没有发现自己打算征用到十□□岁的小管家已经被人盯上了,他对于云海频繁的入宫请安表示感慨:“爱卿不必如此谦恭,你本是朕麾下偏将,不比旁人,咱们之间的同袍之情是割舍不断的,说句实在话,朕过去一直把你当弟弟看……” 云海顿时就急了,您拿我当弟弟了我还怎么肖想你妹妹?当即疯狂摇头,坚辞道:“不敢当,陛下自有血亲兄弟,末将哪有这般福分?” 宁珊还当云海在客气,笑微微的步下台阶亲自扶他起身,和蔼道:“这就是你多心了,朕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从不是那等言不由衷之辈……” 云海激动的简直想哭:“您太客气了,末将也是真心诚意的不敢为此谢恩呐……”这恩一谢他就真没戏了,陛下自己也是当着将军成为驸马,娶过皇朝绝色的人,怎么就这么不懂得体贴下属呢? 宁珊一味把云海的推辞当做本分,心里越发满意,便道:“罢了,你既然一时不敢接受,那就换个别的赏赐,这次秋猕,你好生表现一番,朕定然重重奖励于你。” 云海顿时想问:表现多好才能奖励一位公主?幸好还有一丝理智,把到了嘴边的话嚼一嚼,咽了回去,随口扯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届时陛下可要亲自下场一试身手?若有陛下参加,只怕再怎么勇冠三军的人也难以夺魁。”毕竟他们这位马上皇帝勇冠不止三军呐,就凭那张穿个裙子就能去选秀的脸,能在军中安然无恙的升迁到大将军,武功之高不是一般二般。 宁珊对自己的武力值也相当自信,哈哈大笑道:“这就怂了?那除朕之外,你别输给旁人,且去挑匹良马,免得堕了海军的威风。” 第205章 等待长大 对于这个赏赐, 云海是很高兴的。一匹好马对于一名武将而言绝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工具, 很多时候,爱马陪着武将的时间比娇妻都多。在战场上, 一匹好马往往等于多一条命。 云海兴冲冲的往百骏园走去,却意料之外的在校场看到了让他一见钟情的绝色丽人。迎春一身火红耀眼的骑装,脚蹬粉底青缎小朝靴, 因要骑马,便未梳风姿绰约的高髻, 只将一头青丝用一只金环简单束在头顶,乌压压的鬓角上压着小小两枚飞凤钗,不施脂粉,淡扫峨眉, 一扫女儿家闺阁的柔美, 神采飞扬的飒爽英姿, 别具一番风韵。 云海当时就看呆了,早忘了自己是奉命来选马的, 顾不得姿态猥琐,蹲在校场的围栏外面巴巴的一饱眼福。负责领路的内监也很傻眼:这位小将军未免太不见外了, 虽然陛下说了视他如手足兄弟,但也没有这么盯着人家的血亲妹子往死里看的。瞧瞧那一脸痴呆相, 真难以想象这位当年是怎么随着陛下百战百胜,把茜香国生生打成了一个海外郡的。 当然, 云海并不知道身边内监对他的鄙视, 他正忙着推测眼前的红装丽人究竟是宫中三位殿下中的哪一位。当日在京郊迎接宁珊家眷的时候不过匆匆一瞥, 只顾着沉迷于美貌,压根忘了打听谁是谁。后来宁珊登基,册封了三个妹妹,亲妹妹封为长公主,表妹为郡主,太上皇父族的堂妹做了公主,因为各有封号,外人称呼之时便均用封号加上殿下的尊称。云海并不知道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的究竟是谁,这会儿忽然得见,急忙扯着内监追问:“不知道场上那一位殿下如何称呼?” 内监无语的递上手帕:“将军擦擦口水吧。” 云海讪讪接过:“见笑,见笑哈。”一面说,一面扯下腰上压袍角的玉佩大大咧咧往人手里塞,心中无比庆幸自己今日入宫来穿的是爵袍而非官服,不然还真找不到东西赏人呢。 内监接了玉佩,塞进袖筒,面色顿时殷勤三分:“那一位便是陛下的亲妹妹,宁珂长公主殿下。” 云海咋舌,暗暗赞美自己的眼光独到——直接相中最高贵的那位了。随即陷入了郁闷之中,这难度也可想而知得是最高级。 内监察言观色,对云海的心意了然,出言提示道:“说起长公主殿下,端的配称一句倾国佳人。生的花容月貌、玉骨冰肌就不说了,还文采精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尤擅棋艺,心怀韬略,胸有丘壑,棋艺之佳连陛下都交口称赞。再说管理宫务,那是得心应手,妥妥帖帖,没人能挑出半个刺儿来。当真是……” 后面的话云海就自动忽略了,反正就是夸公主好么,但这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太出色了不好得手啊,本来就已经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了,还这么六艺皆精,进可仪天下,退可事无争的。戏文上不是都说公主是飞扬跋扈除了美貌别无优点的吗?所以皇帝常常为了嫁公主而头疼,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殿试上选人或者比武招亲什么的,为什么轮到他就碰上这种优秀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公主呢? “这位公公,估计您也看懂我的意思了,嘿嘿,不妨就直接说……一下,我用什么办法能拉近和公主殿下的距离。”在海上风吹日晒了好几年,云海的脸皮厚度得到了充分的锻炼。 内监在犹豫,毕竟他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和云海将军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孰轻孰重。要是云将军重那就好办了,他讨好了驸马将来说不定能出宫去公主府养老呢。可要是长公主殿下更得圣心,那就得小心掂量着了,毕竟从前朝的经验来看,得宠的公主嫁的都是貌若潘安的才子,不受宠的才嫁给君痞呢——比如现在的皇后娘娘。 这时候,辛夷已经回来了,她好说歹说劝住了惜春,哄她回宫去午睡,并趁机把枣红马牵了回来。迎春见辛夷回来很高兴,老远的玉手轻招,叫她过来再教自己骑马。云海直愣愣的看了半天,忽然道:“我觉得公主殿下的骑术教习不大好,有必要换一个。” 内监轻描淡写瞟他一眼道:“这建议您去跟陛下说啊。” 云海昂然道:“陛下朝政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禀告了,只要殿下同意即可。” 内监袖着手,懒洋洋道:“那您就请吧。”不就是找茬儿想跟公主殿下拉近距离么,装什么义正词严啊。 云海赔笑道:“我这身份,本来也不方便在后宫随意行走,还请公公帮忙通禀一声。” 内监撇撇嘴:“咱家怎么说啊?” 云海道:“陛下不是赏我一匹好马么,就跟公主说我是来选马的。” 内监把手从袖子里掏出来,甩了甩,仍旧不解:“这么说顶多让您能正大光明露面,可怎么教□□骑术呢?”选马去马厩,跑到校场上浪什么浪? 云海贼兮兮一笑,瞄着已经上马的迎春小声道:“我就相中公主骑的那一匹了。”这不就搭上话了,先表明自己是奉旨选马的,再跟公主发生交流,表示自己崇高的不夺人所爱的品质,等公主笑语嫣然的时候再趁机提出充当教习,水到渠成。 内监无语了半晌:“云将军,咱家虽然不是很懂马,但也能看出来,殿下那匹还是小马驹呢,您骑上去得自己迈腿走吧。”迎春骑的小马都未足三岁,身量也没长开,远远看过去,小小巧巧的特别惹人怜爱,就云将军这种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的武将上去,两腿都能耷拉到地上,跟农村小孩子骑狗差不多,别直接给压趴了吧。 云海笃定道:“不会,那可是正宗的大宛良马,汗血种的,撒开了跑可以日行千里,耐力既足,力气也大,两个人也经得住。” 内监一愣:“那马是金色的啊。” 云海嘴角一抽:“汗血宝马就非得是血色的吗?”汗血汗血,顶多说明汗是血色的,没说人家连皮毛也必须红彤彤啊! 内监讪笑道:“那咱家这就去通报了。”也是浪催的,他一个太监跟人家一将军讨论什么马啊。 云海两眼放光的看着迎春在马上姿态优美的俯下身,听那内监的禀告,随即抬起臻首,远远朝他眺望,伴以一个含羞带怯的微笑。云海顿时如梦似幻,也回了一个自以为英俊潇洒,其实基本只有傻的笑容——人家迎春既没娇羞也没怯弱,纯粹就是出于礼貌给了据说是她皇兄手下的心腹大将一个表明自己看到他了的示意罢了。 乐颠颠的从藏身处一步三蹦蹿到迎春跟前,云海紧急回忆了一下宁珊登基的时候去礼部演礼学来的规矩仪态,一个叩见皇太后的大礼就下去了——宁珊登基典礼那会儿,璎华还在坐月子,根本没发陪着展现母仪天下,当时去后宫参见最高领导人的文武大臣们拜的都是贾赦。 迎春被吓了一跳,急忙叫道:“诶呦,这可不敢当,将军快请起。”她倒不是怕因此得罪贾赦,不过用参拜皇太后的大礼给她请安也实在不成体统。 云海很听话,麻利的就站起来,也不顾不得直视天颜的潜规则,大大方方的把目光黏在迎春姣花软玉般的面颊上:“长公主殿下风采依旧,末将喜不自胜。” 迎春被麻的一个歪栽,险些落马:“将军客气了。”我风采依旧你高兴什么?虽然迎春自称不以文采见长,但那是指跟黛玉那样的稀世才女比,跟一般的名门闺秀比她都能胜出一筹,面对云海这种大概只读过兵书的粗人,太文绉绉了怕他听不懂。虽然这位的话她也不怎么能听懂就是了,风采依旧什么的,咱们见过面吗? 云海很直接,把自己计划好了的说辞都跳过,开门见山道:“末将观公主殿下的马术教习不过尔尔,需知打基础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一个好的教习帮忙打牢根基,日后也难成大器。” 辛夷顿时不悦道:“这位将军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奴婢的骑术也是得到陛下认可的。”你嫌我骑术不精,是在质疑皇帝的眼光吗? 云海看都不看辛夷一眼,只顾着盯迎春:“末将三岁就随父兄习武,冬夏不辍,自信于骑术一道还是颇有见地的。”说罢,两眼放光,满脸都写着“我都这么主动了你倒是赶紧答应啊!”的期盼。 迎春被看的十分不自在,虽然贾家规矩散乱,不成体统,在京中一向都被当做笑话,但她却实实在在是养在深闺,不见外男的,自然从来不曾被人这般放肆的打量过。贾家的可笑之处只在于他们把宝玉养在女孩儿堆里,便是出门做客也是祸害别人家的女儿去了,还没开放到让别人家的公子跑到他们内宅去参观。认真算起来,迎春见到外男最多的便是宁珊黄袍加身那一日,一次性看了百十来名兵将侍卫,不过却没有特别注意哪一个。 为了躲避云海大大咧咧的直视,迎春示意辛夷扶她下马,三两步绕到另一侧,跟云海隔马相望,大宛良马体高腿长,便是小马驹的高度也十分可观,足够把迎春挡的只露出上半张脸。满以为这样可以躲开云海的视线,却忽略了对方人中之龙的傲人身高,一个八尺大汉想盯小女孩儿看是完全不在意障碍物的,居高临下也别有一番美景。 辛夷看不过的直瞪云海,语带威胁道:“这位将军,这里可是后宫。” 云海随口回道:“陛下赏末将可以自己选一匹好马参加秋猕。” 辛夷怒道:“那你看马啊。”盯着我们长公主殿下左一眼右一眼看个没完算怎么回事啊? 云海目不转睛道:“在看。”公主站在马后面真好看,一身红装衬着淡淡的金色,高贵中透着随性,热烈而不乏矜持。 迎春终于忍不住,半转过身去微带怒气道:“这位将军是看中了本宫这一匹吗?”它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骑? 云海见话题回到了他最初的设想,急忙把准备好的理由拿出来:“是啊,纵观全场,以这匹为最佳,此乃大宛马种,体型优美,轻快灵活,具有无穷的耐力,可以长距离骑乘……” 迎春蓦然回头,怒气冲天斥道:“那你就耐心等它长大,再带你马作的卢飞快吧。” 第206章 撩妹套路 看着迎春气冲冲走开的窈窕背影, 云海可怜巴巴问内监道:“公公,我说错了什么吗?” 内监看了半天戏, 颇为过瘾,乐呵呵道:“殿下本来也还小么,将军就耐心等等呗!” 云海疑惑道:“公主说的不是马吗?”他等那匹马长大干什么?他又不缺马骑。就算缺马他也不要淡金色的, 好男儿当然要骑乌油油的黑色骏马, 楚霸王的乌骓才是征战沙场的武将心头的豪梦,虽然他们将军陛下当年用楚霸王做反面教材给他们讲了诸多不可鲁莽冒进,更不能骄傲自满的例子。 内监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您的目标是马吗?”偷换概念都不会吗?一看就是诗三百都没读全的, 不然怎么能这么无邪?但凡把《诗经》学全了的都不能这么纯蠢,毕竟人家《诗经》倡导的就是真情流露, 敢爱敢恨, 实话实说,毫不矫情, 思想感情真实而不虚假,方才是大美至美。说白了, 就是甭客气,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想爱就爱,想要就要…… 云海顿悟:“哦, 我可以理解为公主是让我等她长大啊!”这么一想, 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美滋滋憧憬道:“这算不算暗约偷期啊?” 内监顿时喷了:“将军您就别秀文采了, 这话给人听见御史的折子能压死你。”好么,人公主才跟他说了四句话还有一半是吵架,这位就自动理解为私定终身了,想象力这么丰富您当什么将军啊,去茶楼说书挣的也不能少。 云海还想辩白两句,却被怕他再出口吓人的内监死活拉走了。蔫耷耷回到乾清宫,宁珊正好批完了奏折想去溜溜马,瞧见垂头丧气的云海不由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去挑马挑的生无可恋是种什么情况? 内监赔笑道:“云将军尚未选中心仪的良驹。” 宁珊挑挑眉:“眼光够高的呵,朕这里的马你都挑不中?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云海有气无力道:“也不是没有相中的,就是还没长大。” 宁珊越发奇怪了:“你挑匹小马驹做什么?”虽然说武将往往亲自驯马,从小养起也不奇怪,但这会儿是让他选马去秋猕的,难道他准备先养个三年直接参加下一届? 云海答非所问的感叹道:“其实末将也才加冠没几年啊。” 宁珊果断放弃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沟通,问那引路的内监道:“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内监赔笑赔的快哭出来了:“这……奴才也……说不好……不好说……总之,将军他喜欢年幼。”云将军比长公主大了快十岁,算喜欢稚龄吧。他是少年入宫的太监,对于男女情感把握不住啊。 宁珊站住不走了,原地转身盯着这俩,一个神游天外,一个汗流满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校场能把人逼成这样?就算误入冷宫,见到前朝女鬼的冤魂也不至于变成这副德行啊! 内监急忙道:“奴才引路云将军就去了百骏园,旁的地方不敢乱走。” 宁珊隐约有些明白了:“今天是哪个丫头泡在马场不肯出来?” 内监顿时趴在地上,惊慌道:“陛下恕罪,奴才事先没有通禀,却不是有意冒犯长公主殿下……” 宁珊顿时笑了,一拳捶在云海胸前:“你小子眼光倒是高,知道挑顶尖的。怪道当年在海疆那被你救了的渔女要以身相许你跑出八丈远呢,原来是嫌她不漂亮。怎么,瞧着朕的妹妹好了?” 云海是他的心腹爱将,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出身,但聪明机警,勇武过人,武艺娴熟又精通兵法,生的也堪称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是宁珊早就属意了要让他彻底接手海军的帅位继承人,如今多加层关系做个妹夫也很得宜。就是不能让他早早得手就对了,这后宫还指着迎春去管呢。在没人接手之前,云海就先馋着吧。越难到手的越珍惜不是?宁珊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奴役未及笄少女找到了绝佳的借口。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宁珊又想到的开明:“不过你瞧着好没用,需得宁珂也看重你才行。”迎春的闺名不便让外臣知晓,便以封号相称,也是提醒云海,这个妹子是他最看重的,都冠了他的姓了,地位超凡。 云海一听,顿时激动不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不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同意就行吗?”他才刚惹恼了公主诶,这时候过去问怎么可能答应?还不如走老丈人路线,搞定了太上皇再说呢。军中盛传太上皇人傻好骗,吃饱饭了以后尤其好说话。文官中则尽人皆知,奉承太上皇只要往死里夸他大儿子就可以了,实在口才不佳的,送几样金石古扇也有同等效果。 宁珊白他一眼:“那你就去问问太上皇,敢不敢越过朕自作主张?”他早说过不许贾赦插手几个女孩子的婚事,一来是要留她们几年帮衬内务,二来也是信不过贾赦相人的本事,就他那颠三倒四不着调的德行,指不定谁奉承得他开心了就能把女儿许出去。 说来贾赦在世人皆有的重男轻女观念上也未能免俗,始终都觉得闺女不需要太费心,把人养大了打发份嫁妆就算仁至义尽。相应的还有他的嫡庶观念,也很容易招灾惹祸。但凡琮哥儿心气儿高些,心眼儿小些,他都得从现在开始预防同室操戈。 但是贾赦的言传身教也有积极的一面,贾琏和贾琮被他影响的都以混吃等死为荣,以鞠躬尽瘁为耻,就算他没儿子准备封个皇太弟,这俩都得互相扯皮推脱个三年五载的。 云海赔笑道:“那以陛下高见,末将该如何是好?” 宁珊笑着踢了他一脚:“这是让朕主动把妹妹送给你么?想得倒美!”迎春如今还没及笄呢,就算真的两情相悦了他也不能同意立马出嫁啊。想他前世,世家贵女们往往留到十□□岁才择婿,之后准备个一两年正好出嫁。这不单单是为了不舍得女儿早早出门,要多留几年,更重要的是等到二十来岁,女孩子才算发育成熟,怀孕生产的危险会显著降低。前朝就总是早早嫁女儿,十一二岁订婚的大有人在,没及笄就圆房的也是屡见不鲜,结果一到生产之时,稳婆必然先问好保大保小再进去操作。 云海紧急在脸上征集了一个阿谀谄媚的表情:“陛下明鉴,末将当然乐意亲力亲为博得长公主殿下的芳心。” 宁珊挑起眉毛,居高临下道:“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博?” 云海急忙把早就想好的方法和盘托出:“末将打算求道口谕,以便亲自教□□骑术。” 这不是什么非分要求,而且军中出身的将军,论起骑术当然比御马场的训兽人强多了,宁珊一口答应,吩咐一直在地上趴着的内监道:“你去传吧,就跟宁珂说,朕给她选了个更好的教习。”海军副将亲自教骑马,这待遇将来他儿子长大都不一定能有。 云海大喜,作揖不迭:“多谢陛下。”语罢,拎起引路内监,大步流星转回百骏园。宁珊瞧着他走远,忽然一笑,对身边跟随的众內侍道:“你们且都散开,朕去瞧瞧这小子打算怎么讨好迎儿?” 三步并作两步的蹿回校场,云海兴高采烈蹦进去来了个勇拦惊马,堵在受惊的迎春面前大声道:“奉陛下旨意,今后由末将来教□□马术。” 没起到领路作用的引导内监无奈道:“将军,您抢了奴才的活儿了。” 迎春见到这个不爱护小马的将军有些不快,但皇兄的话还是要听的,便示意辛夷把缰绳交给云海,淡淡道:“那就麻烦将军了。” 云海不顾辛夷的怒视,劈手抢过缰绳,牵着就往场中小跑,一面道:“骑马这种事其实非常简单,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这是小走的姿势。快走和快跑时,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和马鞍似触非触,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 迎春依言骑坐,果然顺畅了许多,欣喜道:“将军说的果然有效,这样骑乘稳当多了。” 受到鼓励的云海愈发振奋,一股脑的把自己当年学骑马的要领全倒了出来:“坐稳之后还需要调整姿势,除了以自身的习惯为主,脚尖内蹬非常重要,一旦马受惊或拒乘而跑开,人至多摔一交,如果全脚套在蹬内,就会拖蹬,这是非常危险的。” 跟在一旁的辛夷鄙视道:“将军这是把公主殿下当你手下的新兵蛋子训了么?”哪有人教骑马先交怎么摔跤的?何况还是公主,敢让她摔吗? 云海挠挠头,憨厚一笑:“学骑马哪有不摔跟头的?都是要摔摔打打才能练就一身绝佳骑术呢。不过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有末将在旁边守护,定然保证公主无恙。”娇滴滴的未来媳妇儿怎么舍得摔着,肯定要主动做肉垫啊。 迎春正学出兴头,随口警告辛夷道:“你别多嘴,让将军继续教。本宫瞧着他的骑法比你简单得多,上手也快。”辛夷不敢反驳迎春,只好怒瞪抢了她工作的云海,赌气拉直缰绳,让马放慢速度,跟前面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迎春觉得云海教的更好不是没有道理的,军人骑马讲究的就是怎么坐的稳,骑的舒服,能够长途跋涉赶路;另外就是要能放开动作,马上跟人交手厮杀的时候总不能一手抡枪,一手还去操控缰绳,那样非给人捅下去不可。因此军中的骑术主要是靠腰臀腿配合来控制马的行进和速度的调整,只有转向的时候才去捞缰绳。 而辛夷是驯马人出身,骑术固然没的说,作为女骑手,姿态更是优美。但宫中的骑师主要讲究表演性和观赏性,要让王公大臣们看着养眼,因此辛夷的骑术颇为复杂,从头到脚都要参与进来,对于新手来说相当难以协调。 云海牵着缰绳陪迎春溜了几圈,见她能够渐渐适应了,便不着痕迹的放松了一些,迎春丝毫没有察觉到,仍旧沉浸在喜悦之中。渐渐的,云海的手完全放开了缰绳,只让迎春自己操纵的马小步颠着溜达,同时仍旧随口找些有的没的聊着,一是为了让迎春放松,二来也是趁机套话。 迎春一面要回顾云海教导的要领,一面要跟他搭话,全神贯注之下根本没发现已经是自己单独操纵马匹了。辛夷在后面看到了急的直挥手,示意云海不能这么快就放手,云海却不理,反而轻拍迎春□□的小马腹带,示意它跑的再快些。 等迎春终于意识到已经没人帮她牵马的时候,那马儿已经放开了前后蹄,前蹄一抬,后腿一弹,转眼间就弹射一般蹿了出去。这匹马到底还是小,没经过太多训练,一旦骑手放松了缰绳,便遵循千里马的本能奔跑起来。 迎春哪里体验过这么快的速度,吓得手脚发麻,叫都叫不出来了。手上力气一松,缰绳越发无力约束,马儿便越跑越快。且以为主人松开缰绳是对它的信任,欣喜之下开始跑的还有点起伏,一蹿一蹦地往前跑。辛夷急的大叫起来,用力一夹马肚就要冲上来截停。可是才刚起步就被云海拦下,辛夷急的直想抽他:“若是公主殿下有什么损伤,灭你九族都赔不起。” 云海挥掌击在辛夷的马臀上,将那马赶开,给迎春空出地方来,自己站在圈子的中间,跟随迎春的身影不住转圈,一面高声提点道:“抓紧马缰,不要放手,身子低一点,伏在马背上……” 迎春不及细想,本能的照做,果然稳当了许多。只是马速仍未放慢,迎春心里害怕,想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停住。 云海见迎春渐渐掌握了要领,便打算一鼓作气,让她继续学习,遂大声道:“这样很好,现在试着用力踩踏马镫,腰臀用力,微微离开鞍座……” 辛夷再也忍不住,跃下马背跑到场中,怒道:“哪有你这么鲁莽的教习?公主才学了没几日,小步颠着尚且不稳,怎能这样快就放手?这也就罢了,你这是要一日之内教完所有的骑术要诀吗?”她从能爬上马背学到可以凌空御马花了快一年,这人怎么一天就打算教完? 云海顾不上跟辛夷顶嘴,忙着盯牢迎春的动作,一旦稍有变形,立刻大声提示。好在那马儿是罕见的良驹,无需人操纵,转过三圈之后便跑的越来越稳,小碎步也不跺了,马背便不再颠簸,起伏也小了许多。 迎春骑着骑着便发现自己不大用力似乎也能坐稳了,这马虽然越跑越快,然而看似颠簸,行动间却有迹可循,只要放软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微微摇晃便能平稳如常。起了兴趣之后,迎春的惊慌无措也散了大半,笑意渐深,甚至慢慢都敢开腔说话了:“这马跑的好快啊,难得的是还这么稳,原来骑马这么有趣……” 马儿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夸奖,越发卖力,两条前腿一跺,后腿一蹬,就直直的跃开数米,四蹄踏在草地草地上咄咄有声,尾巴也大力甩起,衬着迎春飞扬的红衣和青丝,美的可以入画。云海瞪大眼睛,舍不得错过一丝美景。 迎春越骑越放松,围着校场一圈圈的跑开,犹如一道金色闪电划过,银铃般的笑声也渐渐响起:“好马儿,再快些,跑的再快些……” 辛夷大叫:“公主,别再催马了。”一面猛扯云海:“将军,差不多了,该停马了。” 云海用力摇摇头,拍拍脸,收回神智,朝场中打了个唿哨,那马儿极具灵性,掉头朝着云海的方向奔去,迎春一见云海正好站在马冲过去的正面,吓得大叫:“将军快躲开。” 云海背手临风,身姿挺拔,神态昂扬,不闪不躲,还有工夫款款微笑。这时候,马已冲到近前,就在迎春以为会撞上去,吓得闭紧眼睛的同时,马儿突然高高跃起,像一头轻盈的麋鹿般四蹄舒展,落下时,猛然一顿,前腿微曲,后腿紧绷,整个身子成前倾姿态朝云海斜下去。马背上的迎春猝不及防,一声惊叫,身子随着惯性前冲,飘飘忽忽飞了下去,云海好整以暇接了个正着,还不忘顺势转了半圈…… 远远站在一旁的宁珊沉着吩咐随侍的乾清宫首领太监道:“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那小子。” 第207章 无理取闹 软玉温香在怀的美好时光终结在丝毫不解风情的百骏园驯马女手上——忍无可忍的辛夷一鞭子抽在云海的屁股上, 跟赶马一样将他赶开:“你还要抱多久?” 迎春玉面羞红,扭过头去跺脚道:“将军未免太放肆了,本宫不要你教了。” 云海死乞白赖着不肯走:“这是陛下的旨意, 末将不敢违背。” 迎春便道:“你回去复旨吧, 就说本宫已经学会了。” 云海大摇其头:“这是欺君。” 迎春撅起小嘴道:“那今日骑的累了, 到此为止总可以了吧。” 云海打蛇随棍上:“不知道下一次定在何时?”急不可耐之情溢于言表。 迎春背过身去不肯看他, 随口敷衍道:“将军下次入宫再说吧。”堂堂一个将军, 总不能天天往宫里跑吧,迎春这是打算用“拖”字诀了。 云海兴高采烈道:“末将每日都可以入宫。” 迎春诧异道:“莫非将军是御林军首领?”如果不是御前侍卫,怎么能每日入宫? 云海急忙表明身份:“末将乃是海军偏将, 如今也兼任禁军统领。”禁军当然也是可以入宫的, 不过需要有皇帝的召唤才可以。 迎春回首打量了半日,忽然道:“你可是那日……那日接我们出城的那位小将军?”大胖侄子出生那天实在太值得铭记了, 他们全家做足了逃难的准备迎来了皇兄的登基,满朝文武一直闹心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给大皇子庆祝周岁——这才是正经的与国同寿呢。 云海见迎春居然还记得他,大喜过望:“正是末将。” 认出云海是那天护送她们出城又返回内城协助皇兄登基的大功臣以后, 迎春的态度热情了许多:“原来是云将军, 往日没少听皇兄提起你, 当初在海疆, 后来在京城,都多亏了你相助于皇兄。” 长公主居然知道他的姓氏!云海越发飘飘然, 满脸的笑容快要化为实体溢出来了:“当不得殿下的盛赞, 倒是末将跟随陛下多年, 受益匪浅。” 迎春抿嘴微笑道:“这个本宫就不懂了, 对了,方才你说皇兄让你来选马,是为了什么?秋猕么?可你为什么偏偏相中一匹小马驹?” 云海耿直无比:“末将只是为了找茬跟殿下搭话而已。” 迎春的脸又红了:“你这人……真是……”这句话的孟浪程度堪比当年宝玉初见林妹妹的时候就嚷嚷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了”,幸好云海还没蠢到要送她个字,不然这手里的马鞭子还真是难以抑制。 偏偏云海仗着自己来当教习乃是金口玉言,说什么也不肯走,迎春转身背对着他,他就遛遛的跑过去非要看正面。迎春连着转了四五次都避不开云海,气得想骂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论如何优雅的怼人,当真非黛玉莫属,迎春此时无比后悔把黛玉留在宫里的赌气之举。 宁珊真的看不下去了,随手扯过一个傻眼的内监,丢出去,喝道:“把那个混账给朕叫回来。” 内监一溜烟奔过去:“云将军,陛下召您回去。” 迎春一听,顿时拊掌笑道:“阿弥陀佛,可算该走了。” 云海恋恋不舍道:“末将明日还来。” 迎春垂首敛目,葱白玉指绕着手中的软皮鞭,得意的想着:明日轮到黛玉来练习了,且看她怎么把你噎的不敢再进宫。 因为怕黛玉知道了教习换成男子而心有抵触不愿意去练习,迎春特地嘱咐众人不得将今天的事情说给两个妹妹听,便回去乐呵呵的等着人来汇报,黛玉是如何噎死云海的。却不想,云海并没有按他说的那样,每日都可以入宫,更是从来不曾指导过黛玉。 因为—— 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的皇帝陛下以秋风扫落叶般凄厉的手段把云海扫出了宫门:“朕瞧你挺闲的,不如去训练一下京营的兵马吧。这次秋猕,你们将和北疆驻地军队展开竞赛,胜者换防回京统领禁军。败者么,就哪儿来的再回哪儿去锻炼吧。” 云海被这突如其来的任性惊呆了:“陛下,您觉得就凭京营里那群摇旗呐喊比冲锋陷阵熟练得多的大爷兵,要怎么才能打赢守在边城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阵,跟穷凶极恶的蛮族日日过招的精兵猛将?”就算非要比,也应该是把他在海疆训出来的特战队叫来比啊,让一群只会骑马观花的营兵去对抗在广阔无比的大草原上横冲直撞惯了的骑兵们,这不是让小白兔去跟大灰狼比赛抓狐狸? 就算您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无事生非啊! 任性的皇上强词夺理道:“他们要是本来就兵强马壮,轮得到朕登基吗?”那会儿不就是因为京营反应迟钝又不堪一击,他才顺利黄袍加身的。 云海无语了半晌:“那您应该奖励他们呐!” 宁珊优雅一笑:“朕把你这样优秀的教习送给他们,还不是极高的奖赏吗?”你不是爱显摆,会张扬吗?去军营里炫去,省的闲极无聊,逛着朕的后宫,勾搭朕的皇妹,最可气的是还打着朕的口谕。 云海隐约觉得这不是给京营的奖励,而是对他的惩罚,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做错了什么。“陛下有命,末将自然不敢不从,但是末将还担负着教导长公主殿下的重任,不敢或离……” 宁珊拼命压制住想把龙案上的摆件一股脑扔下去的冲动——你个混小子还想占朕的妹妹多少便宜?“爱卿但放宽心,宁珂是懂事的,训练将士们当然比教导她重要得多,她是不会介意的。” 可是末将很介意啊,谁放着貌美如花的公主不教,乐意跑去跟一帮糙老爷们儿混在一起? 可惜再不乐意也没辙,教公主只是口谕,训练京营可是圣旨,朱笔写在黄帛上的,更别提皇帝陛下还语带深意的表示:“最优秀的勇士才配娶到最美丽的公主,想当年,朕能当上驸马,可是因为军功之高整个兴朝都无人能敌啊……” 云海蹿起三尺高,蹦着直叫:“这么短的时间,哪怕您亲自去训也出不了多高的成果,两营对抗不公平,末将愿意跟黎将军单独比拼,无论武艺骑射还是兵法推演都可以。”比武招亲可以有,但必须是一对一的,带着那群残兵弱卒,他就真的把公主拱手让给姓黎的了——一个月前还同袍情深的黎兄弟如今已经变成姓黎的情敌了。 宁珊很大方的表示:“三战两胜,狩猎场上你们单独比一场,这个考察各人素质;把队伍拉到草原上两营比一场,这能体现你们带兵的能力;最后一场么……” 云海屏住呼吸,宁珊摸着下巴,故意吊着云海的胃口,沉吟半晌,方才慢吞吞道:“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让迎儿自己挑选合眼缘儿的这种话他会提前说么?人家黎小将军比你长得好多了,出身也好,允文允武,要不是生在将门,估计二十出头当个探花也不难。 反正以宁珊对小姑娘们的了解,基本上见过黎可明的姑娘都看不上云海,不过他对于迎春的眼光不是很有信心,这姑娘似乎专门喜欢不那么大受欢迎的。云海跟黎可明比起来,就名字没那么滑稽能占一点优势。 黎家老爷子雄霸天下,给孙子起名是按照“光明普照中土大地”的顺序来的,老二黎可明算是最好听的一个了。如今在边城给亲爹打下手的骁骑将军黎可光每次在两军前叫阵都羞于报上大名,四房幼子黎可土就笑笑,表示不想说话。黎老将军五个儿子中,老五一见给自己剩的是黎可大,郁闷难当的连生三个闺女。 顺便说一句,黎老将军儿子们的排序是“镇远扬威武”,让人一看就知道黎家祖上是干镖局出身的。至于黎老将军本人的大名——黎耀祖也很意味深长,让人总觉得他应该有一个叫黎光宗的哥哥,实际上是有黎光宗的,不过是他姐姐。 云将军也知道自己光拼脸应该失败的可明显了,拼身材又不分高下,文采气质也不是一个水平上的,第一印象分就落了一筹。当即悲愤的一个踉跄,扯着圣旨走人了:“末将这就去训兵,不过陛下您可别嫌末将手段太狠。” 宁珊微微一笑,京营要倒霉了。 京营果然很倒霉,统领一脸狰狞的对他们宣布了陛下无理取闹的决定以后,马上开始了凶残的训练——重装奔袭是第一步,一昼夜之间拉练到沧州,原地下马跋山涉水的再回到京城,四万大军一根粮草不带,全靠弓箭猎兔射鸟填肚子简直不能忍,开回京营的时候把留守的四万兄弟吓得面无人色——这群人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十万人的口粮一扫而光。 好在成效是明显的,到了秋猕开拔前,京营的上靶率已经高达八成半的,远超历届最高值。但统领大人仍旧周身环绕着黑雾,郁郁寡欢。 第208章 行进途中 从京中开往围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宁珊放弃豪华但笨重的龙辇,带着御林军轻骑简乘,一马当先。贾赦倒是老老实实的窝在太上皇的仪仗里, 跟小公主们走在一起。临出发前, 还十分得意的享受了一把璎华向往的眼神和邢夫人毕恭毕敬的目送。 这次出京, 只带了迎春和黛玉两个, 城外玄真观里的贾敬误服了劣质丹药, 虽然得到及时抢救,但仍然卧床不起,惜春代表自己和贾珍去观里侍疾, 归期未定。贾蓉率龙禁尉陪同,贾蔷则带着銮仪卫一同出京了。贾琮则因为功课没有完成,被太傅大人扣在宫中, 哭兮兮的一个人面对三大阁老——在大皇子还没有成长起来以前, 三公三师仅有的玩具就是安乐王宁贾琮小同学。 云海被京营同袍们良莠不齐的战斗力打击的够呛,整天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求问第三场到底比什么,可见他对于第二场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宁珊愉快的饱览够了他那张沮丧的脸,终于松口让他负责公主车架的安全,能够围着迎春跑前跑后的献殷勤总算让云海打起了精神。 不过宁珊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给他提供勾搭自家妹子的机会的, 黛玉可是跟迎春一起的, 宁珊是想考验一下这小子是不是只注重美色——毕竟从男人的角度来看, 黛玉那种弱不经风的娇柔范儿更能激发保护欲。 截至目前为止, 宁皇帝对云将军的表现感到初步满意——这人基本就没正眼瞧过黛玉。虽然觉得略匪夷所思, 但一个意志坚定的妹夫当然比三心二意的要值得嘉奖, 宁珊也就没去详细调查原因。 而云将军没有正眼欣赏康平郡主也很好理解——人家根本就没露过正脸。 黛玉一直在跟迎春赌气,因为她偷偷换了好教习,一夜之间就把她远远甩在了后面。这本也没什么,但坏就坏在临出宫前,宁珊心血来潮跑去校场考察她们的学习成果,黛玉因为骑术落后迎春太多,险些被拒绝参加本次秋猕——这才是康平郡主气得至今不想说话的主要原因。 迎春觉得很抱歉,但是她真的不好意思说自己学会这么好骑术的代价——后来她从出宫回家探亲的绣橘那里听说,云将军那天的举动放在民间叫吃豆腐的咸猪手。 得不到合理解释的黛玉便继续生着闷气,迎春只好百无聊赖的一个人坐在六帷金玲桃红锦幄明黄伞盖凤车上,心不在焉的听着窗外云海的东拉西扯,视心情和话题偶尔回答一两句。 饶是迎春这般刻意冷淡也没能让云海退却半分,反而秉承着武士斗志,越挫越勇,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发扬屡败屡战精神打破屡战屡败的桎梏。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能让长公主掀起明黄薄纱跟他面对面交流的话题:“这么说来,云将军要同黎将军比试骑射?其他呢,常听戏文里说你们这些将军都有十八般武艺,还比别的么?”迎春兴致勃勃的追问不休,云海兴高采烈的详细回答—— “武艺骑射末将都是极有自信的,虽然说他们边城军整日在草原上训练,看上去应该是骑术娴熟,弓法过人,但事实上,我们海疆将士们也不是光会在船上海战的,要知道在陛下设计出新式战舰可以开到外海作战以前,海疆的攻防战基本都是拖到敌军攻上海滨浅滩肉搏的。” 云海热情洋溢的比划着:“在海滩上,淤泥沉积,砂石松软,贴身作战需要极稳定的下盘功夫和灵活百变的步法,同时因为和敌人距离过近,枪、戟、斧、棍、槊、棒这样的长兵器不适宜,往往是用单刀、双钩、三戟叉这种近身作战的短兵器,鞭子也不错,八棱钢鞭是我常用的,软鞭么就因人而异了,反正我们队里少有人用这个,不过也不是不会。” 迎春睁大双眼,听得目不转睛,云海说的口干舌燥,不由停下来到处找水。这要是在行军,不用说马鞍子上肯定挂满水袋,但是跟随御驾出行,云海没有经验,胯|下骏马披红挂彩端的是威风八面,就是不适用,连个褡裢都没有。 正听得过瘾的迎春见云海忽然就不说话了,不免催促道:“还有呢?海军跟骑兵怎么拼骑射将军还没说呢?难道你们在战船上也能骑马吗?” 云海挠挠头:“长公主略等等,末将说的口干了,找人去要个水囊再给您讲。” 迎春一推同样听得入迷的司琪,吩咐道:“把咱们带的茶倒一盏给将军喝。” 司琪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就去倒茶,一时不察,竟随手用了迎春常日里吃茶用的掐金丝鱼戏莲叶碧玉斗,满满斟了一杯武夷肉桂茶递出窗外。这茶本来是清热降火的,木樨特意带出来防止公主赶路辛苦,避免上火用的,结果云海一看那秀气玲珑的碧玉斗,顿时热血沸腾,压都压不下来。一口喝干了就想把茶盏揣进怀里当信物,却被绣橘叫破了“险恶用心”,在车里就掐了司琪一把:“你怎么拿公主的茶盏给他?快要回来!” 迎春也才发现那是她吃茶用的,也气得拍了司琪一巴掌:“你越发惫懒了,仗着成了官身,平素就横针不拿竖线不拈的光知道使唤小宫女,如今叫你随侍,也这样倒三不着两的,连我的东西都随意给人,打量我好脾气,不会把你遣回宫去是吗?” 司琪急忙告饶,一面伸长了手臂朝云海要那碧玉斗:“云将军,快把我们公主殿下的杯子还回来。” 迎春又拍司琪一下,嗔道:“他用过了,我才不要呢。” 云海立马顺杆就爬:“那末将就笑纳了。” 绣橘叫道:“快还回来,那是殿下用过的,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给你。” 云海怪叫一声:“这多奢靡浪费啊,末将万万不能害殿下背上此等污名。” 迎春气得满脸通红,她就是嘴笨不会跟人吵架,明明这个云海全是些歪理,她却无论如何也驳不倒,真是太气人了。 偏云海还要得寸进尺,一眼一眼瞄着迎春绯红的面颊继续讨茶水喝:“这小小一杯实在不足以解渴,殿下再赏末将几杯吧。” 迎春白他一眼,叫木香道:“把帘子放下来,不要理他了。” 云海隔着帘子再接再励:“那末将只好端着这只碧玉斗往别的地方讨茶水喝去了。” 迎春靠在车壁上气得撕手绢,这前后的车马无非是她父皇和黛玉的,贾赦也许不知道她用的器具,但是黛玉肯定认识,这碧玉斗跟她常用的那只青玉斗本来就是一块玉料上解下来的,颜色纯正,玉质通透不说,更因为那鱼戏莲叶的花纹浑然天成而倍加难得,一共就雕出两只小斗来,本是要晋上给据说喜爱金石器皿的太上皇,但是贾赦嫌弃这花纹娘里娘气,不衬他的霸气四溢,就随手赏给来请安的迎春和黛玉一人一只,惜春因为赖床而没有得到。 真让云海捧着这碧玉斗到处去要茶喝,她也不用做人了。迎春羞愤难当,竟然口才爆发,隔窗讽刺道:“所谓品茶,一杯才是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云将军是打算吃几杯?”司琪绣橘等为了替主子造势,纷纷做作的大笑起来。 云海丝毫不觉得受到了羞辱,反而对于能逗引得迎春不得不接话而洋洋得意:“只要殿下继续赏茶喝,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迎春对于这样的厚脸皮表示无可奈何,只好命绣橘去讨价还价:“云将军,这一壶都给你,你把那碧玉斗还回来可以吗?”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贴身的穿戴,却是日日沾唇的,司琪那夯货还不如丢掉手帕出去呢,了不起就是咬紧牙关不承认就得了。 云海把碧玉斗攥在手里,恋恋不舍道:“不划算,一壶茶转瞬就喝光了,也就没了念想了,倒是这碧玉斗留在身边,能日日睹物思人。” 脾气火爆的司琪端起茶壶就丢出窗外,目标直指云海的脑袋:“放肆,真以为公主脾气好就拿你没办法吗?我这就去跟陛下告状,看你能有什么好结果?” 云海微微侧头避开,顺手抓住茶壶挽了个花儿,大半壶清亮的茶汤一滴未洒。左手持壶右手握杯,云将军就端坐于马上自斟自饮,喝一杯就往车窗里看一眼,满面笑意,啧啧有声。饶是迎春气得闭目不看也能听到吸溜茶水的声音,无奈只好拿帕子把耳朵掩住,来个不听不看,那碧玉斗她也不要了,赌气叫道:“司琪、绣橘,别跟他拌嘴了,就当是打了狗的肉包子算了。”气呼呼的长公主殿下生平第一次骂人,云海作为当事人,表示相当荣幸。 到了晚间宿营,迎春命辛夷牵来自己的小马,披上斗篷戴起帷帽,一众特选女亲卫将她围在中间,呼啸着穿过千军万马跑到宁珊跟前告状:“皇兄,你把那个云将军撵回京中去嘛。” 宁珊气愤道:“他怎么欺负你了?”直白的问题让迎春从额头红到了脖颈,宁珊见状,朝外吼道:“去把云海给朕拖过来。” 帐外站岗的卫若梅吓得一抖,也不敢问是人拖还是马拖,狂奔而去。 云海正被贾赦拉着问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呢,身娇肉贵的太上皇才坐了一天马车就颠的要散架了,卫若梅横冲直撞到了近前,也顾不上给贾赦行礼,抓着云海急忙报信:“云兄,你做了什么错事?陛下生气的叫我把你‘拖’过去呢?” 贾赦扒着车门探出脑袋,十分积极想参与其中:“怎么了?怎么了?谁惹珊儿生气了?”太好了,有热闹看,坐了这么久的车,颠的脑子都发晕,赶快看个热闹清醒一下。 云海嘻嘻一笑:“末将鲁莽,罪该万死。”嘴上认错,面上自得,卫若梅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调整一下表情,只好着重强调:“云兄,陛下让我把你‘拖’过去呢。” 他云兄乐呵呵表示:“拖就拖呗,拖一回能换得一件传家宝,太值了。” 第209章 强力外援 军中多兵痞, 宁珊也是从先锋当到将军的人,当然不会不明白军痞都是在什么环境下产生以及为何无法加以纠正。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容忍某些人流氓到他妹妹头上,别说他妹妹是长公主, 就算当年跟着贾赦当一等奖军的庶长女那会儿也不能让人这么戏弄啊。 如果云海真的有按照宁珊的想象坦诚如何戏弄了迎春的话—— 可实际上, 因为迎春羞于开口, 而云海又削春秋之笔, 将自己的粗鄙行为, 撮其要,删其繁,再加以润色和扭曲,完美的避开了皇帝陛下的愤怒点:“这么说你只是拿了一个杯子没还她就生气了?不应该啊, 宁珂不是小气的性子,平常琮儿到她那去搜刮宝贝, 看上什么给什么,从来不带犹豫的,怎么区区一个杯子就生气起来了?”那是因为您的副将没有阐明这杯子是您妹子自己喝茶用的啊! 云海脸不红心不跳:“还有一个茶壶, 末将把茶水都喝光了, 据说是上个月才晋上的贡茶呢。”避重就轻的写作手法分外熟练, 宁珊要是知道全过程,就肯定不会再认为云海的文笔不如黎可明了, 就这功底, 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宁珊还是不得要领:“这就更没道理了, 朕又没少了她的吃用, 一壶茶算什么, 这批贡茶的一多半都分给她了。”三十斤茶能泡多少壶?饶是宁珊数术学的不错也难以计算清楚,只觉得迎春这脾气来的忒奇怪,反倒好生安慰了云海一番:“她小姑娘家家的,难免哪一日就突然气不顺了,你莫挂心,回头朕说说她。” 云海急忙表示:“殿下没错,您千万别教训她,一切都是末将孟浪。”这话倒是既真实又诚恳,然而没说清究竟孟浪些什么也是相当狡猾。 当然嘴上说着要“说说她”的皇帝陛下也就是客气客气,送走云海,扭头就告诉随侍太监:“把朕这里的茶叶也都给长公主送去。”反正他也不是很爱喝武夷岩茶,还是传统的西湖龙井更符合他的口味。 莫名其妙收到一包茶叶并一句“茶不够了只管说,不要为这等小事赌气”的轻微批评,迎春难得埋怨起了宁珊:“大哥哥也太偏心了,怎么反倒说我呢?” 木香劝道:“听说云将军乃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当年在海疆,陛下能心无旁骛的出征茜香国,全靠云将军坐镇护卫,保证海上补给的运输。后期攻入茜香国都城的时候,听说就是云将军带领陛下训练出的战无不胜的海军特战队率先攻破城门的。”站在战略角度,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当然比公主重要得多。木香到底是宁家出身,即使跟了迎春,也凡事优先考虑皇帝大爷的利益,想当然的就劝迎春不要跟云海争宠,免得让陛下维护她失了将心。 迎春听了果然不敢再抱怨什么,只好转而拿茶叶出气:“我要这么多茶叶干什么?送给了不起的云将军去,省的他明日又口渴。”她这里的茶叶多到泛滥,才不想再要了呢。 皇后嫂子有孕在身,太医叮嘱不要喝茶,只喝蜜水和花露。林妹妹黛玉郡主惯常娇弱,又逢秋燥上火,整天拿川贝枇杷膏兑雪梨汤喝,也不吃茶。而她伟大的父皇宁贾赦陛下有着气死后宫女人的完美体质,秋天喝茶不长膘还掉秤,御茶房日日把极品宫燕拌上雪花洋糖供太上皇陛下进补。结果分来分去,今秋上供的茶叶哪宫都不要,迎春无奈之下硬塞了两小罐给惜春,也不管她是摆着观赏还是搁着落灰,剩下的一分为二跟乾清宫平摊了。结果现在又合二为一,全送到她跟前来了。 云海收到公主金帐送来的茶叶,美的冒泡,当即就去旁边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帐篷里抢来了一大壶热水,拿着硬赖到手的茶壶泡了,捧着准备当传家宝的碧玉斗吸溜了一个晚上,头脑清明的对此后的行程做出了一连串详尽到只有他一个人喜闻乐见的流氓计划。 悲催的长公主殿下在连续三天的全方面骚扰之下终于忍无可忍的崩溃了,一把掀开黛玉的帐帘,迎春难得强硬的表示:“从明天开始你到我的车上来,不准反对,抗议保留。” 黛玉幽幽道:“我不反对,就是想问一下为什么?” 迎春俏脸一红,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背过身道:“我一个人坐着无聊,咱们两个一起也好说说话儿么。” 黛玉的眼睛多尖啊,迎春转身再快也逃不过她的法眼,一把拽住想溜的迎春,黛玉满脸都是小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说的是啊,一个人确实无聊啊,姐姐不妨别走了,今晚咱们也学一学文人雅士,来一个抵足而眠如何?”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半梦不醒的时候最好套话了,常年睡眠不佳的林妹妹最擅长熬!夜!! 然而不惧熬夜又口才便给的林妹妹失算了,这一回迎姐姐真是被气大了,众所周知,迎春姑娘性格温柔良善,沉默寡言,外加过去还胆怯懦弱,这使她养成了一生气就不说话的习惯——因为她既不知道怎么骂人,也没有勇气去骂人。到如今,已经贵为长公主成为这个世上的女性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也仍旧没有抛弃过去的“陋习”——躺在床上明明没睡着却努力保持平稳呼吸假装自己睡得很熟的迎春让黛玉无处下手,林妹妹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像湘云那样扒拉着别人非跟她有问有答的对话下去不可的举动。 无可奈何挨到天亮,黛玉打着哈欠推掉了早餐,伏在高足圆桌上抱怨道:“我昨儿一夜没睡。” 迎春端着半碗菊苗枸杞粥小口抿着,也不搭茬儿,黛玉见状,不依不饶道:“你得赔我。” 迎春无奈道:“你要我赔你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黛玉抿嘴笑道:“你明知道的,我就要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拉我同乘不可?” 迎春放下粥碗,菊苗炒的略焦,枸杞泡的太水,配粥的小菜也不对路,再被这样盯着逼问不休,真的吃不下去了:“我要是不说,你就不肯了是么?” 黛玉眼珠一转,出人意料道:“当然不是了,你要是不说,我更加得亲自去瞧瞧究竟了。” 迎春给她磨的哭笑不得:“那你还问什么,等着自己看呗。” 黛玉拿勺子在紫鹃给她盛的燕窝莲子粥里搅来搅去,半天才喝了一小口,皱眉道:“太甜了。”她想问清楚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呗,就像这碗粥一样,没个心理准备真的会被齁到——本次出行最大的失策就是忘了配齐御厨,奉命安排随行人员的黛玉只考虑到了围猎之后需要烧烤猎物,从而选择了两个擅长处理野味的御厨,并搭配两名擅长素菜的御厨,免得光吃肉太腻。却偏偏忘了考虑从贾赦到迎春再到她,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各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硬菜的大厨做出来的细点他们根本吃不下去。 一帐之隔的贾赦就完全没有这种烦恼,身边有着力压四大煞神恶名还能成为总管太监的裘世安相随,太上皇的饮食起居完美一如平常——黛玉忘了点齐的全套衣食住行班子都在贾赦的车后边缀着呢。 喝着云海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里打来的野鸭子煮成的香浓美味的鸭子肉粥,太上皇赞不绝口:“云小将军真是有心极了,裘世安,你替寡人跑一趟,赏他几道点心。”咸粥不配甜点心,贾赦自从当了太上皇反而知道节俭了,专拿自己不爱吃的东西赏人,又便宜又体面。 今日宁珊正巧也来贾赦的帐殿一道用早饭,一听说这鸭子是云海捉来献殷勤的,顿感皇妹要不保,郁闷的只喝了三碗就吃不下了。 用过朝食后稍歇一阵,队伍继续前行。迎春戴着锥帽,拉黛玉一道上了车,云海正指挥人折叠整理公主的金顶帐,暂时没功夫来添堵,迎春索性拉紧车帘,靠在司琪身上闭目养神。但是黛玉不干了:“昨晚你就敷衍我,现在还这么着,那我走了。” 迎春急忙睁开眼睛,赔笑拉着黛玉道:“眼看就要出发,你还折腾些什么呢。瞧着外面尘土飞扬的,没得呛到你。” 黛玉仍旧不满:“我不怕呛死,怕憋死。” 迎春哪里好意思说自己一路上都在被人调|戏,出京不到五天,常用的杯子给人当了传家宝,被穿堂风刮出窗外的手绢也一去不复返了。迎春只觉得庆幸,自从被云海赖走了碧玉斗她就把随身的东西都收拾了,那条被云海掖在腰带里的手绢只是柳叶儿的女红练习品,她们放在桌子上抹灰的。 两人正缠杂不清着,忽听外面鼓乐齐鸣,马蹄纷踏,迎春急忙道:“坐稳了,要启程了。”才刚说完,车架一震,缓缓前行,外面则适时传来了这几天来听得迎春头痛无比的声音:“末将给长公主殿下请安,今日来的迟了,还望殿下见谅。” 迎春郁闷道:“你不来才好呢。”声音小的只有司琪一个人听得见,但黛玉仍旧从中察觉到了异样:“这是哪位将军?为什么特地来向你请安?”好气哦,她也是郡主娘娘,怎么出了宫就连个请安的内监都没有? 黛玉的声线清脆悦耳,又没有刻意放低音量,云海自然听得到,而且也能听出这个声音是前几天没有的——迎春身边的宫女们全跟云海吵过架,不单声音都记住了,连修辞手法都相当熟悉了。今天忽然多出一个虽然惊讶些,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公主殿下今日又多带了宫女吗?车架会不会太挤,要不要末将让人在后面腾出些地方来给她们分出去坐,您也好宽松舒服些。”明明长公主殿下温柔又腼腆,乖顺又软糯,偏偏身边的宫女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刺猬似的爱扎人,老是以一敌十他也很累的,还是早早分流出去几个好些。 迎春推着黛玉道:“外头有不长眼的当你是宫女呢。”两眼闪闪发亮的长公主殿下满脸期待:快怼他啊,以往有婆子媳妇不尊重,说你是来打秋风的都要生一肚子气,这样被人看低,你还不骂他? 黛玉果然不悦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大人物,也来指挥公主殿下?殿下愿意带多少人你管得着么?横竖我们又没挤着你。”这次出巡的随行武官她都有背过名单,全是天子心腹,理所当然应该跟着皇帝陛下策马当先,因此黛玉怼起人来毫无压力,在她想来,这时候没能陪着御驾在前的多半是不受重视要么能力不高的小侍卫,顶个杂牌将军的名罢了。当年她大舅舅还是一等将军呢,没人扶着上马都够呛。 黛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偏偏就有一个放弃在皇帝跟前展示却跑来对着公主围前围后的——明明礼部按照宁珊的意思安排了一干武将都骑马陪着陛下打头阵,文官则按照职位大小,年纪高低轮番到太上皇的车架上陪吃陪聊陪解闷儿的,她哪里想的到就有一个不服从安排的? 云海觉得老是跟小宫女吵架有失身份体统,而且也不利于他跟公主交流感情,便忽略掉黛玉直接对迎春抱怨道:“殿下也太宽厚了,纵得猫儿狗儿都嚣张起来。”这种气焰必须打压下去,他可不想将来跟老婆浓情蜜意的时候还得看陪嫁宫女的眼色。 迎春在心里笑的百花失色,面上却假装的无能为力的自贬:“好妹妹,都是我无能,什么人都敢欺负到头上来,白白连累了你。” 黛玉柳眉倒竖,冲着窗外嚷道:“外面又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谁的话都敢来接?中元的香烛没糊住你的口吗?要是没吃饱,姑娘我再叫人去给你烧纸钱。”迎春笑的浑身发颤,就喜欢听林妹妹骂人。 第210章 重赏之下 云海跟迎春的宫女吵了好几天, 还是第一次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才把小宫女当猫儿狗儿,人家就直接把他打成非我族类了, 偏偏一时又找不到更加犀利的回复, 只好气呼呼的嘟囔道:“哪来这么牙尖嘴利的丫头?看将来哪个敢要你?”公主陪嫁制度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了, 这样的陪嫁送给谁都是添堵的, 他还想造福一下军中的兄弟们当红娘呢, 可是这样的塞给谁谁不跟他翻脸啊。 黛玉大怒:“红口白牙的,哪里冒出来这样的混账话?” 云海如果知道跟他顶嘴的是康平郡主,当然不会这么说话,可惜黛玉一直没有自报家门,导致云海只以为他是一个小宫女,堂堂抚远大将军给个小宫女找婆家那是抬举, 让媳妇的陪嫁体面的配给自己的得利手下放在什么时候都是美谈——云将军思想全面,已经开始设计婚后生活了。 迎春见云海说的过了,急忙插嘴道:“将军太过放肆了, 再这样本宫可就认真恼了。”前几天还只是霸占她的东西不还以及跟她的宫女们顶嘴, 虽然举止轻佻些, 但言辞还算得体,今天怎么越界了? 云海是想追求迎春, 可不是想气她,见她说了要恼, 急忙道歉:“末将言辞粗鄙, 文墨不堪, 唐突了殿下实在该死。” 黛玉气道:“你得罪的是我,给公主道歉做什么?”作为被认定是宫女的人来说,这样一口一个“我”的一看就是得宠的,云海已经悲观的预感到此人将成为他讨好公主路上的一大障碍。 为了搬开路障,云海对黛玉表示歉意:“行,给你道歉好了吧。哪句话你不爱听就当放屁得了。”宰相家奴七品官呢,长公主跟前的红人儿得是几品?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公主娶到手再打发宫女不迟。 双方暂时熄火,黛玉对迎春抱怨道:“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碰上口角锋芒的就拉我来顶缸不算,还事先不肯讲明,一早知道是这样,我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林妹妹喜欢怼人,但不喜欢被人怼,自进京以来,百战百胜的口才大师从来没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女人一般吵不过她,男人通常舍不得跟她认真争吵,而且就算真的吵,十有八|九也吵不过。 迎春低声下气的哄着黛玉:“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么,你也知道,我笨口拙舌的不会跟人吵架,司琪又是个爆碳性子,吵不过就动手。若指着她,只怕闹大发了不好收场。”因为怕木香和木樨拦着,今日她特意把两人赶到黛玉的车上去跟紫鹃雪雁作伴了,为的就是让黛玉可以肆无忌惮的施展口才,哪怕堵不住云海一世,堵他一时也能换个耳根清净。 黛玉听了,果然消气,反劝迎春道:“既然我来了,就不怕他聒噪,再敢开口,我必堵回去。”黛玉言出必践,此后数日,果然将云海堵的无话可回,等黎可明整顿好军备,率大军前来迎接的时候,一众意气风发的武将之中,垂头丧气的云海格外引人注目。 宁珊当然知道他这一路上被黛玉噎的够呛,也不管,只看热闹图个乐呵,黎可明跟卫若梅因为当日一同力佐宁珊登基,交情颇深,不免私下询问道:“云兄这是怎么了,人人都兴高采烈的,独你没精打采?可是身体不适,亦或是有什么烦心的?” 云海瞧瞧这个一脸正直的隐形情敌,既感动又郁闷,两场比试啊,第二场肯定没戏,倒是第一场他还有把握一些,但狩猎这件事也要看运气,万一没选好方向,跑出去一整天都没碰到猎物,他再怎么神箭无敌也白搭。“烦心事儿没有,闹心事儿不少,黎兄,没记错的话你有三个姐妹是吧?” 黎可明道:“一姐二妹,这次蒙陛下宽厚,也都跟着来了,正在围场边上等着公主殿下呢。”贾琏已经把围场圈的差不多了,目前正精神百倍的按照地形搭帐篷,因为同来的还有两位宗室,贾琏便让边城的将军们把家中女眷都贡献出来,黎家的三位小姐都是弓马娴熟的女中豪杰,被贾琏安排在觐见名单上的第一批。 云海抓着黎可明激动道:“你那三个姐妹可会骑射?”如果会那就太好了,撺掇她们带公主去骑马,看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宫女还怎么跟。 黎可明笑道:“将门出身,焉能不习骑射,不过没多精通就是了。云兄因何打听我家姐妹,可是……”想到云海的年纪,黎可明顿时理解的微笑道:“除了三妹年纪稍小些,长姐二妹都在婚龄,而且尚未许配。”他跟云海交情不错,也十分认可他的武艺能力,若能更进一步自然是好的。 云海跳脚大叫:“别乱说,别乱想啊,我心里有人了。” 黎可明两眼发亮:“那就恭喜云兄了,不知是哪家闺秀?” 云海沮丧道:“恭喜什么啊,人家心里没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你的姐妹既然都精于骑射,到时候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尽量多陪公主骑马,让她跟她的宫女分开。” 黎可明吓了一跳:“你瞧上公主了?”这眼光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啊,本朝目前为止就两位公主,一个是陛下的亲妹妹,一个是父族的堂妹,出身、脾气、品行、才华先不论,光看太上皇跟皇上那两张脸就能想象,公主该有多么国色天香。 云海默默点头:“她还没当上公主那会儿我就一见钟情了。”要是那会儿就定下来可就太省心了,不过那日兵荒马乱的,谁也顾不上儿女情长。结果再相见,人家已经高不可攀了。 黎可明表示理解并献上同情:“你诚心诚意去求陛下呗,云兄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能力出众英俊潇洒,匹配公主也够格了。陛下一贯器重你,想来不会拒绝。”云海瞄一眼浓眉大眼,玉面重颜,俊逸潇洒的黎可明,牙略痒痒:如果说能力出众,英俊潇洒就能匹配公主,那咱俩这个情敌就当定了,而且我多半还得输。 “陛下没意见,但是说了,要公主本人愿意才行。”云海很坦白的交待了眼下的重点:“我自然是孜孜不倦的在讨好公主,但是她身边好些个牙尖嘴利的小宫女太碍事,我想请云兄托你家的姐妹们把这些人跟公主隔离开。” 听说宁珊没有意见,黎可明当即拍胸脯保证道:“这个容易,就包在小弟身上了。” 云海拉着黎可明要保证:“黎兄,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你可不能借着姐妹们的光儿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要比咱们堂堂正正的比。” 黎可明脸都红了,连连摇手道:“我怎么会夺云兄所爱?” 云海郁闷无比:“我是怕你这张脸招蜂引蝶,让公主看中。”整天对着艳若好女的父皇长兄,公主的审美要求一定很高。他虽然也自负相貌堂堂,眉目英俊,但是久在军中,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黑的快跟战马混为一谈了。相比之下,吹不红晒不黑的黎可明简直太招恨了,另一个这么招恨的是宁珊,他不敢抱怨。 这么一说,黎可明也郁闷了:“谁想要公主的青睐啊,我可是志在疆场的,娶一个娇滴滴的祖宗回来还怎么南征北战?” 云海不满道:“难道我就畏缩避战吗?谁不是志在沙场,跟娶公主有什么关系嘛!你知道公主有多温柔体贴贤淑德惠吗?你知道公主就一定呆在京中养尊处优不肯随军吗?” 黎可明白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姐妹,自家的姑娘怎么舍得让她随军,跟着吃糠咽菜,风吹日晒,我爷爷一早就说了,姐妹们生在将门,自幼没见过中原壮丽山河,将来一定不能找领兵的,就算是武职也得能日日回家才行。” 云海挑眉道:“那这么说,你打算孑然一身了?” 黎可明轻松道:“我大哥还没娶呢,轮不到我。” 云海顿时紧张了:“你大哥长得怎么样?” 黎可明哭笑不得:“他在边城统军呢,不来秋猕。”要不要这么草木皆兵啊,难道在云兄成功娶到公主之前,比他生的好的都得蒙上脸过日子吗? 云海放心了:“不来就好,对了,你带着的兵里有比你长得好的吗?”防患于未然一定要面面俱到。 黎可明十分不喜欢被人评论自己的脸:“我挑选士兵不是看脸的。再说了,要论相貌,谁比得上陛下一家?”本朝皇族的相貌之美直逼传说中靠脸挑选继承人的慕容氏燕国政权,一般大臣上殿不敢直视龙颜是为了表示尊重和敬畏,本朝文武则是怕被晃花了眼御前失仪。 云海对这个理论很是赞同:“说的是啊,我就是怕公主看惯了皇族的美姿容,瞧不上我么。” 黎可明想了想朝夕相对了一个来月的贾琏,无限同情的拍了拍云海的肩膀:“云兄,另辟蹊径吧。” 云海道:“我这不是想出办法来了么,不过需要你家姐妹们来帮个忙。” 二人正聊着,忽见一侍卫飞马来报:“云将军,黎将军,陛下召你们到中军帐集合。”两人听了急忙上马,一路飞驰到中军帐前,不及下马便见帐前挤得乌央乌央的,全是武将,有从京中随行而来的,也有贾琏督军一早就驻扎下的,此时全体集合起来。 宁珊步出大帐,见人已经来全,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本次秋猕,一来让京营士兵演习骑射,二来要借机威震蛮族。为此,朕决定分成两个回合,第一回 合单人独骑,规定时间内谁射来的猎物多为胜,当然,如果捕获狮狼虎豹等猛兽另当别论。第二回合么,则由众将各带相同人数的兵卒进行实战,目标就是前来骚扰边境的小股蛮夷,胜败按军中惯例,以斩获敌首多寡,俘获敌军多少来衡量。”众武将从未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秋猕,更巴不得可以一展所长,闻言大声叫好,各个迫不及待。 见士气已然高涨,宁珊微笑着添砖加瓦:“本次得胜者,朕将有重赏。” 第211章 美色考验 “嗖”的一声, 被朝霞镀上一层夺目金光的羽箭精准无误的从雄鹿的左眼射入,从右眼穿出,丝毫没有损伤一丝皮毛。叫好声如雷鸣般想起, 宁珊满意的放下强弓, 高声道:“儿郎们, 展现你们的威风吧!”众武将齐声应和, 一同打马飞奔出去。 独孤皇朝的首次秋猕正式开始。 贾赦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傻乎乎的乐着, 他大儿子箭法真好, 姿势真帅。贾琏窝在一旁, 半是艳羡半是嫉妒的盯着场上飞奔的豪杰们, 他也很想一展英姿, 可惜光骑马他还能看, 箭却射不准。贾赦严禁他下场,免得堕了皇家威风。 贾珍却颠颠儿的跟着围猎去了, 他的骑术相当凑合,射箭也算纨绔子弟中的一流水准, 这种场合虽然不指望博得头筹, 但跟着掺合掺合, 混个脸熟还是挺容易的。贾蔷也抱着同样的念头, 跟几个銮仪卫里交好的兄弟一并冲出去了, 他们都是不准备参加比武的, 光图个自己乐呵罢了。 宁珊公布的比武规则及承诺的重赏相当能激励斗志, 更兼皇帝陛下一马当先也参与进来, 众将自然更加卖力,除了想展示自己的能力,还有不少人暗暗抱定了要跟他们的将军皇帝比一比的心思——过去军中无可争议的最强者就是宁珊,现在他退出排名了,其他人焉有不去争胜的道理。 贾赦看着看着就困了,人都跑远了,他也看不见了,不睡觉干什么呢?贾琏拼命推他:“爹,老爷,父皇,您老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行吗?”在这里打呼噜,您还觉得自己不够醒目? 贾赦用袖子挡住脸,打了个哈欠:“那我干什么去?” 裘世安劝道:“太上皇不妨也上马遛遛去,好显得亲民又和气。” 贾赦白了他一眼:“摔了寡人你赔得起?” 裘世安赔笑道:“您别往比武的围场那边骑啊,您去公主殿下那边稍微活动活动,不也提神么。” 正式扎营开始狩猎以后,迎春和黛玉就带着随行的官员人家的姑娘姐妹及边城的随军女眷到另外一个营地去了,那里是专门圈出的一块地势平坦又无茂密森林,不会有大型猛兽光顾的安全场所,供各位闺秀骑马、散步、聊天、钓鱼均可。 迎春作为身份最高的长公主,也发表了一通讲话,感谢了一下前来陪伴她们的边疆女眷,并表示祝愿大家玩儿的开心。可是大部分人都是面上笑笑,根本高兴不起来。黛玉拉拉迎春的衣襟儿,轻笑道:“你就别气人了,瞧着她们一个个面上的不高兴,开心什么啊?” 迎春悄声抱怨道:“男女分开宿营又不是我的主意,给我脸子瞧算怎么回事?”皇兄明明都宣布了不会选秀填充后宫,可没想到有“青云之志”的姑娘们依然前赴后继,这次出巡,因为说了可以带上直系女眷,结果一大群渴望给皇帝当半个岳父的大人们全把家中最漂亮的女儿、孙女儿、外孙女儿、侄女儿、外甥女儿乃至年幼的妹妹带来了,都打着趁皇后嫂子不能随驾的功夫趁虚而入的主意。 黛玉摇着手绢,抿嘴笑道:“都指望你能开尊口,允许她们往猎场那边走走呗,结果你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人家最想听的话,只是不高兴就够尊敬的了。”起码没人闹事儿,更没有人直接出言怼她,说明长公主殿下的地位还是蛮崇高的。这要是换了她去讲话,看的就不止是隐晦的白眼了。多少憧憬着进入后宫的名门闺秀都把她当成假想敌,黛玉想想就头疼,她要真是站在众人的对立面也就算了,起码白眼儿挨得不愿,可是皇帝表哥又没有纳了她的意思,这些姑娘还冲着她横眉冷对算个什么态度。黛玉表示很生气,迫不及待希望有不长眼的撞上来让她出口气了。 可是闺秀们显然都得到过家里的谆谆告诫,虽然各个望眼欲穿的朝狩猎场方向巴望着,却没有一个人擅自行动,更没有人跑到迎春、黛玉跟前嚼舌根,让黛玉找不到发泄的理由。没奈何,只好郁闷的骑上自己的小马,让辛夷陪着继续练习骑术去了。自从迎春跟着云海学过以后,两人的骑术不说天壤之别也是差距甚远,现在黛玉已经没办法跟迎春一道跑马了。 黎可明做事很认真,早早就跟他家中三个姐妹交待好了,三姐妹瞧着黛玉走远,迎春也独自回到帐中,便一起过去求见,言明自己姐妹三人有意陪长公主放马射猎,以作游戏。这个小围场里也有些猎物,是贾琏特意叫人放进来的山鸡狐狸小兔子之类,温驯又无害的小动物,专供女眷们取乐的。迎春本以为辛夷去伺候黛玉练习,自己只怕要枯坐半日了,忽然来了人主动陪她,当然高兴不已,叫司琪等人取了她的骑装换上,还背了张小弓,带了一囊没开刃的箭跑出去了。 司琪不想让迎春单独去放马,坚持要她等辛夷回来以保安全。黎大小姐当即飞身上马,扬鞭疾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拎着两只被一箭穿了双翅的竹鸡回来,丢在司琪跟前,下马对迎春笑道:“民女献丑了。” 迎春满眼崇拜:“姑娘客气了,不知你是哪位将军的千金?这等好身手,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黎二小姐笑道:“民女姐妹三人都是边城守将黎家的女儿。”迎春对于黎家并不陌生,一听便知道了:“原来是武国公的孙女儿,怪道这般英姿飒爽呢。你们都是哪一房的?” 黎大小姐道:“都是五房的,黎家只有五房没有儿子,就生了我们姐妹三个。”她娘一直挺郁闷自己没能跟随众妯娌的步伐,为黎家生下保家卫国的下一代呢。但是她们的爹却庆幸不已,该应祖父给规定的名字都太难听了。 这时,迎春的女亲卫已经把她的小马牵了过来,绣橘让随行的小太近端来了上马櫈,一直没说话的黎三小姐见状,便上前去扶迎春上马,待她坐稳了,三人也一道抬腿上了马鞍,拨转马头就要出发,司琪急忙道:“三位黎小姐,就拜托你们照顾殿下了,她学骑马的时间还不长,也不熟练,千万莫摔了碰了。” 黎大小姐道:“姑娘放心吧,保证让公主殿下毫发无损。”说着,驱马近前,拉住了迎春的马缰绳:“公主莫怪,民女替你牵着马,先溜几圈熟悉熟悉地形再做打算。” 迎春一边在马上调整姿势,一边道:“不必一口一个‘民女’啊的客气着,咱们都随意些,围场无大小,我还想跟你们学骑射呢。这样论起来,你们可都是我的师傅了。”黎家三姐妹听了一齐笑开,便不再过分谦恭,只用‘我’来自称,言语间也活泛了很多,黎二小姐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指点迎春骑马要诀,迎春细心听着,发现跟辛夷所教差别颇大,倒是跟云海教给她的很接近,顿时明白了宫中骑术和军中骑术有着本质区别。 被迎春想起好处来的云海正偷偷摸摸的协同小伙伴黎可明一起摸到了小猎场的范围内。狩猎比赛不是只有今天一天,而是一共比三天,最后算总数的,因此这一天他们耽误得起。带着黎可明是为了方便到时候支开黎家的三位小姐。 黎可明也有些兴奋难耐,他对于那位能让云兄神魂颠倒的那位公主殿下非常好奇,因此云海一相邀,他二话没说就跟过来了。 在两处猎场相连的小溪边上,黛玉和辛夷慢慢打马小跑过来,黛玉劲头十足的忙着练习,辛夷也目不斜视的盯着黛玉的动作,时刻防备她会不小心受伤,两人都没顾得上观察自己走的路线是否已经偏离了预定。 远远的,目力极强的云海和黎可明都看到了这两个姑娘,觉得奇怪不已,看她们前进的方向,必是大围场无疑了,而且这个方向过去直接就会进入到黑森林里,大批武将都在那里射猎猛兽,这两个姑娘一旦过去了,不被受惊的马摔下地踩踏,也容易被流矢射个正着。 云海打马上前高声道:“前面不能去,你们快退回去。”黎可明跟着纵马越入小溪,带着一连串水花拦在了二人马前:“你们不知道女子不得进入狩猎场吗?” 这规矩还是太平王爷宁贾琏规定的,常年深受众多大胆女眷爱慕的太平王相当清楚本次随行的大部分千金小姐们的抱负,因此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替他皇兄把桃花都圈在了目不可及的范围之内。黎可明跟着贾琏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了,自然也没少听他叨念这些,并受此影响,连问都没问就把相貌不俗、骑术颇弱的黛玉当成想借机讨好陛下以期能入宫的姑娘了,至于辛夷,当然就是伺候小姐的红娘一流了。 黛玉不认识黎可明,但却相当熟悉云海,一路上怼了他好些日子,如今再见直接就想开口讽刺:“呦,前面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我还不能去?”她一直不知道云海是海疆的偏将,就如云海一直不知道她是本朝郡主一样,不过这声音还是相当耳熟的:“是……是你?”公主马车上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宫女?长得可真够晃眼的了,怪道那么骄纵呢! 黎可明好奇道:“认识的人?”这该不会就是公主殿下吧,一身淡淡的青色骑装,端坐于马上,身形苗条,举止娴雅,声音悦耳,面貌更是十分秀美,果然堪称国色天香,就是微妙的觉得她跟陛下长得不大像。才看清黛玉相貌的黎小将军顿时推翻了先前的判断——长成这样的,不用讨好谁了。 云海气呼呼道:“绊脚石。”长得再漂亮也不是他的菜,而且迎春跟她比也不差什么,两人各有风姿,他还是更喜欢温柔腼腆又不骄矜自傲的姑娘,因此云海只赞美了一瞬,听出黛玉的声音以后顿时转变态度,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飕飕的表示:“说认识也算认识吧,不过之前一直没看到脸,这相貌倒是没辜负她的口才。” 黎可明反应了一下,拍手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宫女?” 黛玉瞪大眼睛,这人也真是可以了,至今都把她当成小宫女?不过眼下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外男在,黛玉虽不怕见人,却也不忘礼教,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始终不与黎可明相接,倒是云海无所谓,吵架都吵那么久了,再矜持也没多大意义。不过这人先前对她不客气是因为不知道她的身份,没见过她的容貌,如今见了却仍然不假辞色,连正眼都不看,倒是心无旁骛,不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 辛夷十分局促,拉着黛玉的马就想回去:“郡……” 黛玉忽然道:“是我们不好,走错了路,这就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想让这两个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小宫女就小宫女吧,横竖摆郡主的架子也毫无意义。 辛夷二话没说,利落的跳下马,牵着两条缰绳就朝原路而去。身后是云海气鼓鼓的瞪视,和黎可明一眼不眨的注目:“一个宫女已是这般人才,公主自然更加非同小可。” 云海倒是诚实:“只能说是伯仲之间,公主固然是秀若芝兰,清丽绝俗,但这个小宫女若不是那么刁钻古怪的爱讽刺人,倒也称得上钟灵毓秀,端丽无双了。不过宫里放着这般绝色,皇后娘娘也能放心?”很多人都觉得不准选秀其实并不是皇帝的意思,当然更不是太上皇的意思,而是皇后娘娘醋劲儿太大假借太上皇的名义发布的懿旨。更因为两位陛下都没有出面澄清的意思,导致这个传言愈演愈烈,到最后连常年跟着宁珊的人都相信了。 黎可明勉强扯回黏在远去芳踪上的目光,喃喃道:“不知道陛下所说的重赏是什么?”前阵子听说宫里放出了一批女官,因为比前朝放宽了年限,出宫的女官中有不少尚在芳菲年华,好多都被京中二三流的豪门世家娶了回去。没娶到的都在积极憧憬第二批,就是不知道他们这样常年不在京的能不能得到陛下的优待,直接指一批给他们? 云海坚定认为:“一定是指得胜者可以参选驸马。”文有榜下捉婿,武自然该是比武招亲了。 黎可明则表示:“我其实娶宫女就很满意了。”当然如果是今天见到的这个小宫女那就是非常满意。 第212章 蛮族袭营 鉴于迎春的骑术仍旧不够熟练, 无法自如控制马头掉转方向, 而三位黎小姐初来乍到也不敢真的直接上手, 于是四个人溜达到天黑也没有途经指定地点,云、黎二位将军白等了一天,一无所获不说, 还得举着火把冲回林子里打几只山猪野兔交差。 耽误掉整整一日的代价是此后两天, 两人都埋头狩猎, 再也顾不上考虑别的。不过事后知道了, 就算考虑也是白考虑, 有了第一日三位黎小姐的成功“搭讪”经验以后, 所有有志于从事长公主嫂子这份崇高职业的姑娘们都精神抖擞, 花样百出的开始找迎春搭话。 迎春不好拒绝这些邀请, 抛开现在的身份, 这里面有不少姑娘是她从前就认识的——她当宁家大小姐的时候结交的闺蜜可不算少,好些个从那时候就对她大哥哥抱有“非分之想”了,如今人家来找她再续前缘, 她怎么好意思一竿子都打翻呢?仗势欺人这种事不是生性腼腆的迎春姑娘做的出来的。 黛玉收到的骚扰也不少,一些挤不到迎春跟前的姑娘都涌到她这里来了,而且不乏直接对着她冒酸水说酸话的。黛玉固然不肯受气, 但面对这么多身价不菲的姑娘, 特别是她们身后都站着实力强劲的爹、爷爷、叔叔、舅舅、大伯、大哥等等,让黛玉实在没有太多底气怼回去。谁都知道, 她作为一介孤女, 能得到宗室的身份不过因为跟迎春要好罢了, 甚至在贾家全员下了大狱之后,不少人都暗中表示,若不是一早跟迎春交好,黛玉这会儿八成也要跟着下狱了,或者不进监狱也得流落街头,找个破庙尼庵遮风挡雨,最起码,不会有如今这般尊贵悠闲的生活。 对于出身和家世的自卑又自傲是黛玉一直就有的纠结,如影随形了多年也无法彻底根治,不愿意听闲言碎语又没法反击的黛玉只好频繁的跑出去遛马。正好这阵子迎春抽不开身了,辛夷可以一心一意的伺候她一个,时不时的,两人便越走越远,频频光临两处狩猎场的边界。 在边界上,宁珊也正陪着贾赦策马溜达,作为皇帝,他不可能一直身先士卒的冲在最前方,实际上,除了第一天下场热身并起了一下表率作用之后,宁珊就一直闲的相当无聊的只有等着看收成的份儿。贾赦见状,怀着鬼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的莫名心思,主动邀请大儿子陪他遛马,还次次往女眷们的小围场里溜达。 太上皇驾到固然只得三叩九拜,但大家真正欢迎的还是皇帝陛下。才半天的功夫,宁珊见到的各位玉面娇红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已经超过过去二十年所见的总和了。不过迎春控制的还不错,大家围观归围观,真正冲到马前自我介绍的却一个都没有,都在远处尽力花样百出意图让两位陛下注意到自己罢了。 贾赦本来想趁着出来围猎,规矩不必太严的功夫给未来孙子多发掘几个娘,结果初略的看了一圈,目之所及的姑娘都不如宫中的璎华娇艳妩媚。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可现在的问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生的太好,想找比她美的实在太难。没办法,贾赦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几个差不多的想糊弄着大儿子跟人家相处看看——说不定脾气、秉性投缘呢。再不然,选几个会处理宫务的回去打下手也好啊。 黎家三位小姐因为弓马娴熟,特色明显,又都生的一等一的好相貌,身段也不错,因此是最早被贾赦盯上的。然而宁珊虽然如贾赦所愿的跟她们进行了亲切会谈,但内容始终围绕着边城生活、将士精神、帅府集会、日常操练等等,半点儿柔情蜜意的话题都没有。贾赦听的昏昏欲睡,宁珊却表示这种会谈相当不错,可以从侧面了解驻军将士们的生活条件和精神面貌。 再接再励的贾赦又盯上了京中跟出来的几位武将家中的女孩儿,结果获得陛下接见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黎家三位小姐长,毕竟不随军的姑娘不可能知道什么让宁珊感兴趣的话题,而这几位号称将门虎女,其实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样子也实在没法让宁珊侧目——要论弱质纤纤的娇柔劲儿,谁比得了康平郡主林黛玉呢? 贾赦挑中的人选全体落榜,文官家里的他又不熟悉,没法一上来就安排。郁闷的太上皇索性叫走了闺女和侄女儿:“你们两个丫头没事儿做吧!没事儿做陪我遛马去,没瞧见你们皇兄要一一访谈问话嘛,别杵在这里碍事了。”气大发了的太上皇把俩儿子全甩在小围场里,带走了不能列入选妃范围内的唯二两个姑娘——贾琏的媳妇也不受贾赦喜爱,最重要的是霸着他儿子多年却生不出孙子,借机给二儿子也塞俩侧妃,聊胜于无。反正他的绝妙计划不能就这么半路夭折! 太上皇带着长公主和郡主御驾出游,跟随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儿。如此醒目的大批人马,理所当然的会招来企图寻找良机、打劫中原边城的草原部落的注意。 围猎场就在边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大批驻军从边城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在边界,蛮族的探马也相当有本事,在这种密封的连兔子都跑不进去的条件下仍然打听出了这次来围猎的不是边城驻军大将,而是京中出来散心的皇族。 蛮部大喜! 若能俘虏皇室成员,可比抓多少将军都有用。想一想,把中原皇帝都扣在手上了,他们还不是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甚至于逼着皇帝退位,自立为主,从此脱离贫瘠严酷的草原,进驻繁华富饶的中土,这简直是每一代部落首领的憧憬,如今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百年难得一遇,要是错过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可怜这些异族人民,打听来打听去唯独没问问清楚改朝换代了的新皇帝究竟是哪一位?如果有人能好心告诉他们新人陛下正是那位打的他们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中原“战神”的话,他们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的多方考虑如何不着痕迹的后退。然而,他们不知道如此重要的战略情报,悲剧的后果,基本可以从现在开始预测了。 狩猎进行到第三天下午,正是大家都战果丰硕、志得意满准备回营,同时也是身心俱疲、开始松懈的时候,草原部落突然发起了联合袭击——目标直指闪烁着耀眼光辉的金顶大帐。 众将也没有全体放松,除了参与围猎的,还有边城大批驻军都提高着警惕呢。敌方骑兵冲出大营的地动山摇被第一时间反馈给宁珊,皇帝陛下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笑的温文尔雅:“刚好,让朕再温习温习排兵布阵。” 已经接替了父职升任边城统军元帅的黎大将军将两个儿子三个侄子都遣了过来,听从陛下调派。宁珊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吩咐道:“黎可普,带着你的虎贲营把运输辎重的马车挡在前面。” 黎家老三领命而去,动作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大大小小的推车马车就在阵前排成长长的一列,而且要密集度有密集度,要宽厚度有宽厚度。 宁珊跟着下令道:“黎可照,让弓箭手准备。”黎家老四飞马就走,一万弓箭手应声列阵,一排蹲跪,一排屈膝,交替排列,各个满身箭囊缠绕,强弓绷紧,箭尖斜指天空,屏息等待。 贾赦裹着大披风,也顶盔掼甲的坐在一边,边看边虚心学习:“珊儿,这是要干什么啊?”宁珊忙着布阵,没空理他,挥手示意旁人代答。 黎家老二自豪道:“这是将军当年驻守北疆的时候首创的阵法,蛮族擅长骑射,惯用重骑兵冲锋,我军很容易被冲散,将军便想出了这个法子,用辎重粮草的车马挡住他们的第一波冲锋,为了清除障碍,他们就非下马不可。而一旦骑兵下马,那就是步兵,还是重甲在身,行动不便的步兵,简直就是弓箭手的活靶子。这么阻击一个回合,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削弱蛮部两成以上的力量。” 户部出身的太平王贾琏对金钱有着天生的敏感,闻言大叫道:“不费一兵一卒?可是堵上去的粮草辎重都不能再用了!” 黎家老大黎可光笑道:“这不归我们管,如果有需要,用金子铺路也得打。所以说,打仗拼的不光是将士们的士气、能力,还要拼后备资源。” 贾琏愁眉苦脸开始算账,贾赦兴致勃勃准备观战。 第一批冲到近前的蛮族果然纷纷下马,本来他们就是仰攻冲锋,再被这些东西一挡,战马根本奔驰不开。宁珊圈定围场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的地势有斜坡,虽然那时候并没有详细规划这个斜坡能做什么,但眼下地利既在,不利用简直对不起老天的安排。独孤皇朝的弓箭手们好整以暇的站在坡上朝下射箭,游牧民族不擅工事,手制的盾牌防御力不高,且不是人人配发。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的射|下去,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前几排基本清场。后面躲在盾牌下的也难免不被流矢击中,虽不致命,也受伤不轻。 如果本次率军冲击的是跟宁珊交手过多次的老汗王的话,看到这个阵型就该果断打道回去了。可惜老汗王被宁珊折腾垮了,已经把位置让给了年轻的新首领——游牧民族的继承法则跟中原相反,不是长子承家,而是幼子守灶。可想而知,年轻的新汗王从来没有见识过他们最大的敌人领袖的英姿,奋勇向前的精神相当值得敌人都替他抹一把同情的泪水。 在损失了近两成士兵以后,蛮部联军也基本清理光了挡在路上的障碍,随即士气大振,正准备整顿阵型再次重逢。可宁珊压根不给他们机会,就在路障刚刚清理好的同时,堵在正前方的弓箭手从中间分开,各自朝两侧退去,露出后面整装待发的骁骑营。 这回轮到黎家老大上阵,传令官小旗挥舞,黎可光拔刀在手,一马当先就冲了下去,身后紧紧跟着五万骑兵。没有贾赦、贾琏那贫瘠的想象中应该有的热血呐喊,光是马蹄纷踏,震得地动山摇,五万匹快马狭地势俯冲而下,瞬息既至,前排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开打就被撞得高高飞起,在空中手舞足蹈,吱哇乱叫,随即跌落下来。运气好的还能掉到自己人的头上、马背上,运气不好的就直接落在地上被万马齐踏,当然也有砸在敌军身上的,也算是为己方出一份力了。 前几排基本都是被冲撞力挤去飞天的,后面跟着的几排则是被快马带倒,根本就是被后面冲上来的自己人踩在脚下的无谓牺牲品。这时候飞到天上的各位也开始往下掉了,像投石一样,又砸下去不少自己人。 在最后压阵的青年汗王目瞪口呆:“中原的弱旅几时变得这样强大?”两军才交锋,他的人就损失近半了,而对方却只有少数被误伤的,伤亡差距这样悬殊,仗才开打,自己一方的士气就低糜下去了。 两军交手,喊杀声渐起,五万骑兵组成的方阵,起初以雷霆之势俯冲进了敌阵,但随着交战双方厮杀到了如火如荼的境地,方阵渐渐散乱,随即被敌军切割成小块,逐渐没入人海之中。 贾赦看的心惊胆战:“哎呦,哎呦,这下可怎么办?要冲上来了!要冲上来了!!”生长于软玉温香之中的太上皇陛下何曾见过这般血腥扑鼻的真实场面,至今仍能坐在椅子上而没有昏倒在地已经耗尽了他最大的毅力了。特别是有比他还弱鸡的贾琏在一旁对比着,一脸惨白,两眼发直的贾琏已经完全出溜到椅子下面去了,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至于影响将士们的斗志。 宁珊不理会快昏过去的两人,挥手下达第四条命令:“黎可明,带第二队冲上去。” 黎可明策马冲到阵前,挥手朝第二批骑兵高喊:“随我冲锋。”又是五万骑兵方阵,挥舞着长剑短戈,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俯冲而下。他们的加入恰如其分的给第一批已经战到力竭的同袍注入了新的力量,独孤皇朝的攻势再度加强。 卫若梅热血沸腾,主动请缨道:“陛下,也让末将参战吧。” 宁珊道:“你是御林军首领,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卫若梅一愣:“请陛下示下。” 宁珊道:“把太上皇和二王爷送回城里去吧,他们再呆在这里就是碍手碍脚了。”贾赦坚持要跟大儿子同进退的精神值得嘉奖,但该项行为却颇为让人束手。 卫若梅应了一声,带领一千御林军把贾赦和贾琏抬到马车上,飞快往身后的边城里退去。 京营统领受到卫侍卫的启发,也纷纷鼓噪,渴望君前效力。 宁珊看一眼同样跃跃欲试的云海,问道:“你把京营操练的怎么样了?” 云海大声回答:“不敢说媲美边城久战的同袍,但绝不会拖了后腿。”两个副统领大声附和,十分渴望能加入进去。 宁珊充分鼓励手下的斗志:“既然这样,两个副统领各领一万兵马护住我军两翼,防止敌人迂回偷袭。”虽然看上去这次领军的主帅并没有这个打算,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宁珊从来不在战术上轻视敌人。 京营得令,如狼似虎的猛扑出去。云海急的直跳脚:“陛下,那末将呢?末将干什么?”让副统领率军护翼,那他这个正统领做什么? 宁珊斜了他一眼,又扭头遥望长戈林立的边城城墙,迎春和黛玉已经带着所有不能参战的老少妇孺退到了城中,现在贾赦和贾琏也送过去了。没了顾忌,正该放手大杀。 从龙椅上昂然起身,宁珊沉声道:“海军特训的战队已经于三日前到了边城,”云海闻言,两眼发亮,海军特战队绝对是整个皇朝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队伍,是他帮着宁珊一手训练出来的。这群兄弟来了,合该蛮族倒霉到家。 果然,宁珊下了今日最后一条命令:“带上你的人,直冲敌阵中军,给朕拿下敌军主帅。” 第213章 人财两失 贾赦紧紧裹着大披风, 大踏步在边城帅府的练兵场上急速转圈, 披风的下摆凛冽的飘扬在身后,一圈一圈荡漾起来, 晃得人眼花缭乱。 贾琏瘫在台阶上,靠同样哆哆嗦嗦的贾珍扶着才勉强能保持坐姿而不是卧倒,就算已经退回城中了, 他仍然感到鼻端萦绕着新鲜的血腥气, 这对于从小到大连杀鸡都没见过的琏二爷来说刺激太大了。贾赦好歹幼时还见过他那暴躁的将军爷爷怎么教训恶奴逃兵, 知道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是个什么场面, 但贾琏却是个连血豆腐都没吃过的公子哥儿。 倒是迎春和黛玉二人, 虽然也都面色惨白, 樱唇颤抖, 但姐妹俩手挽着手,在黎家三姐妹的陪伴下, 挺直腰背,站的挺拔如松, 一点儿没堕了将门女眷的风采。 卫若梅不停的派人进进出出打听消息,他本人也是从没上过战场的, 对于贾赦诸多“咱们能不能赢?”“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派人增援?”等等问题完全回答不出来。不过他也很机灵, 亲自去把黎将军请了过来, 让他来回答太上皇的问题。 黎将军来的不慢,这一仗本来应该由他指挥的, 但是陛下亲力亲为, 没了他的用武之地, 甚至不如一群儿子侄子可是下场参战,作为大将军,他只能留守后方,保证前线将士们的心理安慰。正感叹此仗自己将无用武之地的时候,忽听太上皇传召,黎将军披坚执锐就过来了,杀气腾腾的把贾琏最后一丝胆气都唬破了,彻底瘫在贾珍身上坐不起来了。贾珍则哆哆嗦嗦的全靠贾蔷支撑——銮仪卫是对战争而言最无用的一支队伍,蛮部才刚冲上来,他就奉命护送老弱妇孺回城了,连一眼战场都没能看到。 贾赦几乎是两腿蹦着蹿过去的,丝毫没有太上皇的气势,倒是想只被逼急了要咬人的兔子,两眼血红,抓着黎将军就吼:“前面打的怎么样了?” 黎将军宽慰太上皇道:“陛下无需惊慌着急,此战必胜。” 迎春闻言,心口一松,脚下一软,要不是黎二小姐反应快,一把扶住了,非得顺着台阶跌下去不可:“这么说,大哥哥也该回来了。” 黎将军瞅了瞅自家侄女扶着的漂亮闺女,不晓得这是哪一位?方才乌央乌央涌进城的姑娘太多了,他也记不住谁是谁家的,偏迎春一急把过去的称呼叫了出来,而忘了称呼“皇兄”,黎将军便把她当成了哪个小将的妹妹,随意道:“必胜是肯定的,但是要打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两方出动的人马都超过十万了,打个几天几夜也不稀奇。” 贾赦蹦起来就想薅黎将军的领子,可惜人家一身铁甲,根本无处下手:“要那么长时间?那你还不去帮忙?” 黎将军被如此外行的话逗笑了:“太上皇,这是二十万人打仗,不是二十个人打架,别说敌军,便是己方,杀红了眼也是不会轻易后退的。” 黛玉捧着心口,只觉得喘不上气来:“难道要战至死伤殆尽?” 黎将军摇头道:“不会到那个地步,而且对方的伤亡至少是我军的两倍。” 迎春数术也学的很好,算账飞快:“这么说来,为了全歼对方,我们至少要死五万人?”她这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有没有五万都不一定,现在要看到五万死人,还都是自己一方的人,她不确定自己到时候敢不敢睁开眼睛。 黎将军摇头的幅度更大了:“姑娘,不是你这种算法,我方优势明显不说,边城里还有二十万驻军,随时可以继续增加优势,这样一来,伤亡也将随之减少。” 迎春黛玉异口同声,急不可耐道:“那将军什么时候派兵增援?” 黎大小姐久在军中,时常听父兄推演兵法,讲究战术,略微知道一些,低声劝道:“两位殿下,一军之中只能有一位主将,如今陛下亲自挂帅,要不要增援,几时增援就必须要等他的命令,不是大伯想去增援就能去的。” 贾蔷忽然插嘴道:“咱们都缩在帅府里也不露头,就算前面叫增援了也听不见啊。”他进城的时候,守城的士兵们还没有上墙呢,故而并不知道外面人头涌动,关注战况的人数不比场上厮杀的少多少。 要不是眼下气氛实在凝重,黎二小姐都险些笑出声来:“这位将军,你见过谁家增援是靠嗓子喊出来的?如有需要,自然有传令兵来传话,军中也会有旗官挥旗示意,最重要的是,我二伯、三伯此时正率兵在城上驻扎,关注着战况,有什么消息,他们自然会派人来报。”贾蔷脸一红,深深懊恼自己懂得还不如一个姑娘多,简直把脸一路丢到边疆来了。 迎春还是心疼自家的战士,扶着黎大小姐,几步走到黎将军跟前恳求道:“将军,求您想个法子,让敌方快点退兵吧。” 黎将军挠头道:“这可是个大难题,蛮部不但悍勇嗜血,好战嗜杀,而且军法严酷,除非是主帅下令撤军,否则擅自后退一步者,不但自己要沦为最低等的奴隶,连其家族也要受到株连。”不过他们得胜的奖赏也相当丰厚,不然不会几百年都心心念念要占领中原,打了好几朝都不肯消停。 黛玉揪着腰间荷包,拼命撕扯流苏,愤愤道:“谁能杀掉对方主帅就好了。”不是她也被感染的好战嗜杀了,只是有对比才有区别,比起不停死伤的自己人,当然是死敌人最好,而且杀掉一个人,幸福千万家,这非但不是罪恶,还是功德呢。 迎春对此表示赞同:“常听戏文里说,有猛将可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不知道咱们朝廷的武将里,谁能担此大任。” 贾赦一惊一乍道:“妈呀,珊儿不会亲自上阵吧。”要说现在谁是猛将他不知道,但以前肯定是他大儿子没跑,宁珊在北疆一举成名那一战就是因为打到一半他孤军深入把对方主将给宰了。那回老汗王没有亲自督军,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好几员心腹大将连同两个儿子都成了宁珊的刀下鬼,还有几个联军的小部落,几乎被团灭。也正是那一战打的蛮部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草原深处,之后休养生息了好几年,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准备重整旗鼓,只是因为侦查不利,悲剧的又碰上了老对手。 迎春和黛玉一起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黎将军都慌了:“绝不可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怎么可能亲自上阵?便是他想上,光儿、明儿他们拼上性命也会阻止的。”黎将军就两个儿子,大义凛然的都给派上战场了,故而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也格外能取信于人。 贾赦终于折腾累了,拖着腿走回台阶前,一屁股砸了下去:“行,老子豁出去了,前面打着我就守着,打多久我守多久。”过去珊儿上战场,他只知道在家担心,却从来不知道真正的战争竟然这般残酷。他没什么用,琏儿、珍儿也都够废,谁也帮不上珊儿的忙,陪着一起等待胜利的战报是他唯一能做得了。 黎将军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极力劝说,他这是第一次见太上皇,完全不晓得这位是个什么脾气,别劝不对了再招来雷霆怒火,那就成了没病找病了。不过看那两个小闺女摇摇欲坠的,一副怪可怜的模样,不由道:“陛下等着也就算了,姑娘们还是回去歇着吧,再熬天都要亮了。” 黎大小姐就来搀迎春,黎三小姐去扶黛玉,结果两人都不肯走,非要同甘共苦在这里等着不可。黎二小姐早料到了,方才就吩咐帅府的下人去煮热汤、沏热茶来,又命人端了屋中的太师椅、圈椅,都铺上厚厚的垫子,摆在校场中间。贾赦蹭过去窝在太师椅上,黎将军左首相陪,贾琏软在台阶上腿颤的不能动,还是贾蔷把他硬薅起来背过去的。 迎春便坐了黎将军下首,黎大小姐相陪,木香和木樨侍立在后。司琪和绣橘再怎么胆大也就是相对于其他女孩子说的,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早把她们吓软了,倒是木香和木樨是宁家的家生子,早年服侍宁老太太的时候跟着宁珊驻守过边城,如今故地重游,非但没有胆怯,反而升起了一股豪情。 黛玉坐在贾琏旁边,黎三小姐相伴,身后站着的是辛夷,她的贴身丫鬟和随侍宫女也全躺下了,只剩辛夷一个胆大的还能站住。 黎二小姐看上去是擅长当家做主的,一直在忙里忙外。这次随行的文官和众多家眷也都进驻了边城,不过没有都聚在帅府,而是分了些其他将军的府邸,甚至征用了一部分老百姓家比较大的院子才安排下的。黎二小姐除了照顾帅府里的众人,还一直指挥着外面的事情,确保每个人都能分到合适的栖身之地。 如果不是状况不对,贾赦肯定会动脑筋威逼利诱把这姑娘弄进宁珊的后宫去——太能干了,既主内又主外,一个人当三四个人用还游刃有余。瞅一眼迎春,都是二姑娘,他生的这个怎么就比人家差一截儿呢?再扭头看一眼贾琏,更郁闷了,他这二儿子跟人家黎将军的二儿子更是天壤之别,好在他大儿子争气,一个顶别人家老少三代上下八辈。 争气的大儿子一直让他等到第二天天擦黑才凯旋归来。 黎将军率众出迎,贾赦非要跟着,结果才上了城头,远远看到一地的尸体把草都压的看不见了,当场软趴趴的顺着墙边就出溜了下去,还是黎将军手快,一把给扯回来,不然非栽到城下去不可。 宁珊当先而行,身后跟着黎可光率领的第一批冲锋骑兵队,此战中,损失最大的便是这支队伍,五万人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也各个带伤,把黎可光心疼的不得了。但这两万多人的战功也毋庸置疑的大,他们将成为低级将领的后备力量。 黎可明和黎可照走在后边,押送着战俘。黎可普率领已经没了辎重的虎贲营运送战利品。这一站他们杀伤了对方七八万的骑兵,战马都给缴了,打扫战场的时候还搜罗回来不少兵器、铠甲,不过这两样的用处都不大,蛮族的铠甲都是粗针大线缝起来的厚牛皮,虽然轻便,却不怎么有效,至于兵器,游牧民族除了弓箭,多爱用棍棒锤等重型兵器,中原的士兵则喜欢用刀枪剑,捡回来也不能直接用,多半需要熔了重新打造。 黎二叔和黎三叔都迫不及待开门冲出去,先围着宁珊查看陛下可有损伤,宁珊摇摇手道:“毫发无损,不过许多士兵都受了伤,还请二位安排军医诊治。”黎二叔急忙躬身道:“是,早已准备好了。”话音才落,随军的大夫已经背着药箱迎了出去,直奔走在队伍中间,被同袍们搀扶着的伤兵。 宁珊挥手招呼黎可明上前,黎可明骑着自己的马,牵着另一匹小心翼翼的过来了,黎三叔定睛看去,马背上伏着一员青年小将,看上去跟黎可明差不多大,一身黑衣,没穿铠甲,只头上戴着简易的铁盔,且没有红缨顶,周身要害、关节处裹着特殊销制的海兽皮,既轻便灵活又可保性命无忧。不过从他伏在马上坐不直的姿势和一身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判断,此人伤的不轻。 受伤的小将便是率特战队冲击敌方中军的云海,蛮部这次偷袭是临时起意,故而没有公推出一位首领,而是参与的十几个小部落集合群攻,这给奉命刺杀主将的云海制造了很大的困难,在斩杀了三名部落首领之后,其他的首领虽未狼狈逃窜,却也学的精明,不再露面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听起来威风,可做起来别提多难了,更何况还不知道谁是主将。云海带人边找边打,如一把直刺心脏的匕首,直直杀进了对方的中心。各首领身边都有死忠的亲卫,要刺杀首领,得先过了这群人才行。饶是云海武艺出众,连战一天一夜也浑身是伤了,最重一处在腰间,被人从后偷袭,一刀从背上斩到腰际,亏他的战马临危不乱带他避开了致命伤,血虽然留了不少,但起码性命无碍。 新汗王侥幸活了下来,因为他才继位不久,别的部落首领都未必认识他,云海自然更加找不到他。而对方在接连战死首领的恐惧中溃败如山倒,失去了首领的小部落最先放弃了战斗,一群一群的后退了。 士气受损之后,敌方的战斗力锐减,越来越多的部落开始败退,新汗王见己方已经没有了优势,而远处,对方边城上一排排的士兵已在等候,即使能杀过去,也到不了城下,进不去城中,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本想旗开得胜的新汗王不得不叫了撤兵,黎可光带人追杀了十里,宁珊怕有诈,命中军鸣金收兵。 黎可明率军去迎接深入敌营的海疆特战队,到底是素质出众,去了三百人,还能自己骑马回来的仍有两百多个,损失了五十来名士兵,其余虽都带伤,但看上去最重的也不会致命。这群人战功彪炳,三百人杀了对方超过三千,且斩杀、重伤首领十余人,云海拼着一身伤还活捉了一个年纪不大,看样子像是初次上战场的一身普通小兵服却离奇的有十来个高手护卫着的家伙。虽然还来不及审问,但冲着他身边的护卫就能猜到,这多半是哪个部落首领的儿子,活捉了这么一个俘虏回来,起码可以逼迫一个部落发誓不再骚扰边疆了。 第214章 庆功议战 立下大功的云海被安排在帅府西院养伤, 两名军医日夜看护着, 很快就能自己坐起身了。 黎家兄弟五个都去照料各自的队伍了,黎可明还顺便帮云海接下了他的海疆特战队,宁珊把这支队伍调集过来, 是希望可以照样在边城也训练一支类似的特别战队的。亲眼目睹了特战队实力的黎可明表示非常兴奋,跃跃欲试的请旨,希望可以由自己带队, 当然,他也保证自己会跟着一道训练, 而且一定会作为最强者来带领队伍。 宁珊占据帅府正堂, 亲自审了地位颇高的小俘虏, 确认了他的身份——居然是草原第二大部落首领的小儿子, 也就是未来的新首领了。捉了这个人可谈的条件就多了, 宁珊叫了几个随行的御史来, 让他们怎么苛刻怎么列条件,务必要让蛮部赔的血本无归, 再也不敢南下才好。 黎将军在一战得胜之后就接替了总指挥的重任,整日操练兵马, 防止蛮部反扑。黎二叔和黎三叔则日日苦劝陛下早日启程回京, 勿要白龙鱼服在边城里。宁珊还有点儿犹豫, 许久没亲身上阵了, 涌起来的豪情壮志没那么容易减腿, 他曾试图说服众将同意他御驾亲征, 结果文武百官还没来得急死谏, 就被贾赦一嗓子给嚎断了。 贾赦坚决不同意宁珊继续驻扎在边城,就算不回京,也得退到远离第一战场的城池里去。而贾琏则是坚决不愿意再留在边城,他现在迫切希望回京,他宁愿放弃王位,只要能安安全全的窝在一方小天地里吃穿不愁,他就别无所求了。 有了这两位全力拖后腿,宁珊便是有底气舌战群臣也被破坏殆尽了,没奈何,只好交待黎将军继续跟蛮部谈判,之后宣布择日启程回京。文武百官欢呼雀跃之余,也没忘了奉承陛下用兵如神,临危不乱打退敌军有计划、有预谋的进攻,而且大获全胜。 宁珊以手支额,没有一点儿欢喜的表情:“打这种没有战略意义的仗,很难判断获胜的程度。” 贾赦抓抓头,小心翼翼道:“咱们伤亡比对方少,俘虏比对方多,还有那么多战利品,还不算大获全胜吗?” 宁珊看了眼贾赦,颇为意外他居然会自己动脑分析问题了:“话是没错,但这只怕才是第一回 合,蛮部悍勇,不会因为伤亡惨重就放弃既定目标的。当年我把他们打得十不存一了,也才安分了几年而已,一旦碰到荒年,没吃没喝的时候,又或者年景特别好,他们养的兵强马壮的时候,野心不死的蛮部一定还会再来进犯。什么时候能彻底打的他们魂飞魄散,再也不敢肖想侵犯中原才叫大获全胜呢。” 贾赦一脸惊吓:“你不会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到把他们彻底打回老家吧。” 宁珊道:“我若为将,当然会这样做;但现在为君,白龙鱼服只会让臣子们提心吊胆跟着头疼,帝王没有任性的权利。我就算想御驾亲征,也得等朝里有个太子能替我主事以后。”看样子回去得加紧培养大皇子了,最多十年,他就该过了为将者最好的年华,再上阵估计也只能坐镇后方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真正跑起来还能不能日行千里可是相当够呛的。 贾赦放心了:“回去就好。” 宁珊道:“还不能立刻就走,得先奖赏了功臣将士才行。” 贾赦急忙请缨:“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宁珊想了想:“你去慰问一下伤兵吧。” 贾赦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了。”不就是安抚加奖励嘛,这活儿他能干。 宁珊警告道:“注意措辞,别把将士们当成家生奴才,你若是高高在上的穷得瑟,不如不去的好。” 贾赦自豪一笑:“我小时候也是看过我爷爷怎么嘉奖他的亲兵的,没问题。” 自称没问题的太上皇陛下当晚下令全城灯火通明,全军欢庆,将领们全被请到帅府,贾赦亲自作陪,士兵们则按照军衔高低,从帅府校场一直延伸到大街上,边城百姓全都自发准备酒水菜肴,看见谁就请谁吃喝。 贾赦高举酒杯,朗声道:“按照惯例,军中不能饮酒,不过今天破例,寡人要亲自为大家庆功,祝贺咱们先锋兵团首战告捷,旗开得胜。同时希望大家再接再励,把蛮部彻底打回老家。” 众将一同举杯,齐声应和:“谨遵太上皇谕旨。”言罢,贾赦带头,一仰脖子把酒全干了。众将齐声叫好,也全干了。 贾琏打仗不行,喝酒相当在行;上战场他腿软,上酒桌可机灵,协助贾赦把庆功宴置办的热热闹闹,所到之处,笑脸相迎,人人应对周到,原先见过他那副怂样子的将士们也表示:“二王爷虽然不如陛下勇武,但温文谦和,让人如沐春风。”贾琏听了表扬越发卖力,从帅府一路敬酒到大街上,见谁跟谁干杯,最后醉倒路边,好悬被人踩着。不过这一晚人人欢欣鼓舞,军民齐心,好心的老百姓见有醉鬼倒在路边,纷纷捡回家去安置,总算没让本朝王爷风餐之后还要露宿。 前面热闹的时候,宁珊在后堂召集文官们开小朝会,想看看这些头脑灵活的人精们能不能想出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来——看着一茬茬倒地的将士们,宁珊也心疼。虽然知道打仗就免不了死人,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有所伤亡,终究心有不忍。他是攻无不克的“战神”,却不是穷兵黩武的“煞神”,他征战沙场为的是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如今既然高居庙堂,这天下的臣民就完全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了。 一群满腹锦绣文章的大人们全顶着一脸懵面对他们敬爱的陛下——这要是没见过血染疆场,他们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以圣人之言教导蛮夷”,可是亲眼见到将士们血肉横飞的跟人近身搏杀,这种“集假大空”为一体的废话谁也说不出口。唯一比较有建设性意见的是提出“多抓几个部落重要人物,逼迫他们退兵”,但这句话基本也挺废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已经艰难无比了,再潜入人家后方去摸营暗袭基本就是玩儿命了,而且成功率还不高。 宁珊瞧了瞧蔫头耷脑的各位,也没说什么,他本以为有人会提议通商——蛮部时常骚扰边城除了天生的野心和不甘于贫瘠草原的生活,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要什么没什么,如果能让他们以合适的代价换到需要的东西,宁珊相信蛮族也不会非要把脑袋别在汗巾子上喊打喊杀——人没有不惜命的,能好好活着,谁非要找死不可? 当年他做军中大元帅的时候就曾设想过开通中原和外族的通商途径,不止跟草原部落,海外也可以考虑。但那时候他上了折子却没人理会,在朝上试图直接谏言也被堵了回去,如今可以自己做主了,却又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愿意支持这个想法,如果真的全员反对的话,他一个人也施展不开。 不知道群臣是不是被冲击场面震撼住了,宁珊提示了好几回都没人接茬儿,估摸着是打出了男儿血性,都准备主战不议和了。宁珊遂暂时放下通商的设想,开始询问各部都能支持多久的战争。 户部首先回应:“粮草不敢多说,一季之份尚能保证。”如今才刚入秋,有些州府还没开始屯粮呢,上交京中的也几乎都在路上,国库里目前积存的去年份也只能保证三个月的供给了。“不过,只要江南、云贵并两湖两广的税粮送到,微臣保证还能凑齐这么多。”钱瑾难得大方起来,不似以往对粮草的“斤斤计较”,基本摆出了勒紧腰带也要供足边疆开战的架势。 兵部则表示:“皇朝初建,还没来得及征兵,只有京营并各地驻军可以调动,但数量不会太多,全国加起来,紧急征调约在百万以内。毕竟才刚刚改元,有些偏远地方,难免会有流民乱匪打着前朝旗帜作乱,各地都需要留下以供剿匪和镇压动乱所需的兵力。”当然,这是未雨绸缪的做法,实际上,根本没谁还惦记着前朝,更别提给他们打抱不平。少数地区有闹事的,也都是盘亘了好几辈人的山贼马匪,遏制不住的。 礼部尚书吓了一跳:“百万大军还不够吗?”他们礼部很少接触兵事,没什么了解。不过听说前天这一仗才出动了十万人,难道再来一百万还不能干脆解决? 宁珊道:“和游牧民族作战,最棘手的地方在于他们住的分散,如果不是对方集结大军来攻城,咱们的士兵们深入草原根本找不到人。而一旦分散开各自寻找,又容易被对方单独击破。” 兵部左侍郎表示赞同:“就是因为这样,这许多年来才迟迟没法彻底消灭他们。草原太大了,他们打不过就跑,咱们的马不如蛮族的马快,地形又不熟,一旦给他们跑进草原深处,那是追都没法追的。”他虽然不是领兵的将军出身,但好歹在兵部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常识还是清楚的。 吏部尚书感叹道:“若是咱们的律法也能施加于蛮族头上就好了。”宁珊带兵是不许骚扰百姓的,如果能用这种军法处置蛮族,早把他们收拾住了。 工部右侍郎没忍住,在陛下面前翻了个白眼:“大人这是要把蛮夷也纳入我朝百姓之中么?咱们两族可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您这想法听上去宽宏大量的未免惊世骇俗了些。” 第215章 启程回京 黎可明捂着被热情过度的太上皇陛下灌酒灌到宿醉得生疼的头, 一步三摇的蹭进了云海养伤的房间:“云兄,陛下要启程回京了, 你不去送行么?” 云海窝在靠枕上摇头:“养伤呢, 起不来。陛下不会怪罪的。” 黎可明换了一只手捂头:“呃,我的意思其实是, 你不趁机再去见见公主殿下?等御驾回京了你可有好长一阵子都见不到了。” 云海出了一会儿神才回道:“不见了,她正应该回京才好呢。这边城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黎可明震惊不已:“怎么?改主意了?”变心也没有条件啊?忙着打仗善后练兵备战,也没有姑娘往这里来过,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云海苦笑一声:“黎兄,你觉得咱们这样生死由天的人,耽误人家姑娘好么?”不经历这番生死,他都忘了什么叫“将军百战死”了。幸好,他还没有去求皇帝赐婚,不至于耽误了公主殿下。 黎可明放下捂头的手,也怅然道:“可不是么,咱们这样志在沙场的人,说不准哪天就要‘马革裹尸还’了,没得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前朝女子可是不能改嫁的,甚至连订了婚却没过门就死夫婿的也只能守望门寡,本朝的制度尚不明确,但民间的风气却不是朝廷发了明文就能改变的。他们兄弟五六个也全都没考虑谈婚论嫁, 就是怕误了别人。 云海侧头盯着放在床边矮桌上的碧玉斗, 好一会儿, 才慢吞吞道:“有朝一日,像陛下那样,彻底平定了边疆,再去想……”如果那时候公主仍然未嫁……可谁知道那要到什么时候呢?像陛下那样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少年将军可谓是凤毛麟角,古往今来,“战神”能有几个?他能有那样的运气吗?像黎可明的爷爷武国公那样,封侯入阁已逾古稀才是武将的常态。 黎可明拍了拍他没受伤的右肩,果断转开话题:“云兄好生将养,等你好了,我还要向你学习训练特战队的方法呢。”宁珊已经交代了黎将军,要仿造海疆特战队的模式,在边城也训练一支这样的队伍,不用于常规战争,但可以作为秘密武器,重点打击敌方主将,起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暂定由黎可光或黎可明接手,主训人则由已经有相应经验的云海担任。 云海振作了一下精神,收回目光,朗声道:“黎兄放心吧,到时候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黎可明笑了一下,又在他肩上轻捶了一拳,走出去了。 宁珊率领百官启程归京,贾赦闹腾着非要带走黎家三姐妹,美其名曰“召为公主伴读”。黎家上下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一来黎家三位姑娘也已到婚龄,一直待在边城不好找婆家,跟着公主回京,镀镀金,不求能嫁多高门第,能跟丈夫白头到老就好;二来已经卸甲还朝的黎老将军一个人在京中也未免寂寞,他们武将重任在身不能擅离,把女孩儿送回去尽孝也好。 当然,这是因为黎家五叔并不知道太上皇在暗搓搓打着给自己的女儿做公公的主意。 宁珊也没多想,只当是迎春、黛玉艳羡黎家姑娘的骑术出众,想跟人家学习,故而巧立名目把人带回京去,便也不曾过问。 而黎家三姐妹则以为陛下是不放心黎家重兵在握,要她们进京去当人质。这在戍边武将家实属平常,三姐妹既淡定又安然,当年爷爷做北疆大元帅那会儿,她们都准备好被昏君纳入后宫了,这么比起来,只是入宫做公主伴读简直太轻松又体面。 何况,退一万步来说,当今陛下也不放心黎家军权滔天,要纳她们为妃为嫔,年轻英俊又文武双全的宁珊的卖相可比一把年纪了的前朝废帝强了几百倍不止。而且在明文停止选秀的当下,她们姐妹若真因为出身而入宫为妃,非得被全天下适龄姑娘们羡慕嫉妒恨到折寿不可。 心情轻松的黎家三姐妹在回京途中经常轮流被太上皇招到自己的龙撵上,从衣食住行到精神状态一一关心不止一遍,弄的宁珊都警惕起来,在一次宿营之时,终于忍无可忍的冲进了贾赦的帐殿:“你到底想干什么?”傻爹过去可是有“荤素不忌”的恶名,人称“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他虽然可以容忍老不修想纳小,但是也要看人选啊?边疆大将的女儿要被他弄成太妃的话,估计蛮部明年就能打进京城了。 贾赦无比纯洁的眨着眼睛,反问道:“我干什么了?”这个时候必须把大瓣蒜装到底,以珊儿对他那个漂亮皇后的宠爱,提前知道了肯定立马把黎家三个丫头送回去。多能干的姑娘啊,而且武将世家出身,身体肯定好,能生孙子!贾赦握拳透抓,作为这个世界上地位最尊贵的男人,他只有抱一串儿孙子,多多益善这么渺小的愿望而已,过分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装糊涂,但宁珊的火眼金睛完全看得出贾赦在装傻:“我警告你,按耐不住寂寞我回去给你买丫鬟去,或者看看官府羁押的女奴里有没有漂亮的,重臣家的姑娘你不许伸手。”连宫女都是准备放出去的,本朝太上皇的选妃范围小的让旁观者都替他心酸落泪。 贾赦愣了半天才跳起来怪叫道:“珊儿你怎么能这么看爹呢?爹像那种臭不要脸的老流氓吗?”贾赦很伤心,特别伤心,他的大儿子认为他是老不修,这打击太剧烈太残酷,必须用半打儿大胖孙子才能弥补。 宁珊皱皱眉:好像误会傻爹了。但是他的行为也很欠揍,很让人误会,因此很没有诚意的道歉道:“算我看错了,你并不很像。”言外之意,还是有点儿像,特别是你一直以来的举动,真是非常容易引起误会,贾珍就已经在缩头缩脑的琢磨要不要提高黎家三姐妹的待遇了。 贾赦没注意到宁珊话中不太明显的奚落,只顾着抱怨自己的委屈:“爹容易么?一个人操心你们一群破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惦记你们的生活还要操心你们的后代,你不说念我点儿好儿,还怀疑我是老不修……”贾赦的嘴撅的快高过鼻尖了。 宁珊敏锐的抓到了重点:“操心后代?你操心谁的后代?”他儿子如果让贾赦来管,就可以重蹈秦朝二世而亡的覆辙了。 贾赦拼命转着眼珠,终于找到了推托的理由:“是琏儿嘛。你看他,成婚比你早了那么些年,至今还没个儿子,我这不是替他操心嘛。” 宁珊一听,顿时放软了口气:“他那个媳妇那样厉害,你别没事儿找事儿,闹起来满朝文武都有热闹看了。”宁珊不大喜欢王熙凤,但也不打算参与人家夫妻间的纠纷,更不预备仗着皇帝的势去压服王熙凤。在他看来贾琏身为皇帝唯一的同父同母兄弟,若还能被媳妇骑在头上,只能说明他是自愿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插手个什么劲儿呢! 贾赦持不同意见,大声叫嚣道:“再厉害她也得给我盘着,琏儿现在大小也是个王爷了,要什么名门闺秀没有?她再敢闹,老子做主休了她!” 宁珊警告道:“别插手别人的家庭生活。” 贾赦不满道:“那是老子的儿子,怎么就是别人了?” 宁珊道:“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你还管什么?有那闲工夫,好好想想那两个小的吧。” 贾赦不以为然道:“琮儿还小呢,至于迎丫头,你手下那个姓云的小将不是喜欢她吗?” 宁珊蹙眉道:“说来也奇怪,这回云海战功赫赫又为此受了重伤,我去问他可要什么奖赏,他居然没顺势请旨指婚……”宁珊固然不喜欢云海过分纠缠迎春,但就这样突然放手,宁珊就更不满了:朕的妹妹是你想纠缠就纠缠,想放弃就放弃的吗?要是没个充分的理由,你小子就准备去疆区开荒吧。 贾赦想当然回道:“是不是看见林丫头更漂亮了?”虽然作为晚辈,林丫头娇娇弱弱又爱哭的不太讨喜,但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这种风吹就倒的柔若无骨型更能激发占有欲。 宁珊大怒:“他敢。”遥远的边城,云海抑制不住的连续打了近十个打喷嚏,可怜巴巴的捂着被震开了的伤口,不得不延长卧床休养的时间。 贾赦急忙安抚道:“我乱猜的,胡说八道,纯属胡说八道。”可别真相信了回头去把云海从将军撸成小兵,那他可就罪过了。 宁珊却被贾赦的猜测激发了疑神疑鬼的弦儿,扬声朝外喊道:“去瞧瞧公主歇下了吗?若没有,叫她过来。”外面大声答应着去了。 没过一会儿,迎春带着一众女侍卫急匆匆骑马过来——她现在马已经骑的很稳了,就算在行进的路上,也有黎家三位小姐轮流陪她戴着锥帽去遛马,如今随驾的大臣们都知道,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不仅宫务管理得好,也爱骑马射箭,不堕将门之风——附带结果就是已经有一群大臣暗搓搓琢磨着督促自家子弟去文武兼修,好竞争长驸马之职。 宁珊开门见山,劈头就问:“咱们临回来前,云海那小子可有跟你说些什么?或者叫人给你送了什么?” 迎春一脸的莫名其妙:“并不曾见过云将军,也没收到任何东西。”自从她们到了围场,她就没再见过云将军了。说起来,虽然一直被云海纠缠到头疼,但是听说他为了阻击蛮部,迫使敌军退兵而身受重伤的时候,迎春也跟着担心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说不会有性命之忧才放下心来。 贾赦表示鄙视:“瞧瞧你这能耐,难得有一个看中你的,还给跑了。”宁珊怒视贾赦,贾赦吓得赶紧闭了嘴。 迎春满脸通红,绞着腰间的挂坠不说话,宁珊安慰她道:“你别怕,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你也中意那小子……” 迎春叫道:“大哥哥说的什么话?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可能……” 宁珊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那小子纠缠完你又去纠缠别人实在欠揍的很……” 迎春低声道:“也没去纠缠别人啊!”他见着黛玉都毫无喜色,随行的其他姑娘论容貌身形气度更没法跟她比了。 贾赦忙于把话题扭转回他感兴趣的大胖孙子上,不耐烦的挥手道:“反正你想清楚,错过这一个,谁知道下一个在哪里?还有,人家黎姑娘随你回京,你好好照拂着,别整天光知道遛马,也给人家讲讲宫规礼法、注意事项什么的。” 迎春柔声道:“我自然知道人家肯随咱们进京是难得的,何况我也不是那样多事的人,虽说名义上是伴读,但我都是当姐妹来相处的。”贾赦咽下了想说那是你小嫂子的话,心虚的瞄了一眼宁珊。 宁珊则毫无所觉,还在交待迎春道:“黎将军一家精忠铁血,为国戍边,咱们照顾好他的家眷是应该应份的。这次回来前,我听黎将军说希望给几个姑娘在京中找婆家,你也瞧瞧,她们都跟谁家的姑娘相处的好,再探听探听那家的小子如何,有合适的,也留意着些。”本来点鸳鸯谱这种事应该是皇后的分内工作之一,但是因为皇后的大部分工作都有迎春承担了,宁珊就干脆全托付给她了。 又听见跟找婆家相关的事情,迎春难免满面羞红,但也没错过重点,试探道:“跟姑娘们相处好是为了和小姑好相处,这我懂得。那男方呢?可有什么条件?要几品大员家的公子?嫡枝还是旁支可有什么要求?” 宁珊闻言好奇道:“你这是已经看好人选了?”不然怎么问的这样详细? 迎春犹豫了一小下:“我瞧着,黎二姑娘,仿佛……这阵子……挺爱跟蔷哥儿说话的。” “什么?”贾赦原地跳起老高:“贾蔷那个臭小子敢抢老子看重的儿媳妇?”迎着宁珊斜视过来的目光,贾赦发着抖兀自嘴硬:“我也没说是哪个?” 第216章 入城前夜 回京的路上, 宁珊再没搭理过贾赦——因为他想把黎家三位姑娘送回去的合理要求被贾赦撒泼打滚的否决了。 迎春莫名其妙被叫过去,稀里糊涂被送回来, 拉着黛玉分析了半宿也没搞清楚上边两位大佬儿到底对黎家二姑娘和蔷哥儿间较为亲切的往来持什么态度,最后也不得要领,不得不去找贾琏商量。 听说贾赦有意给他塞几个侧妃,贾琏无法不心动, 但是人选一出,他就蔫儿回去了——家里已经有了王熙凤那头胭脂虎了,再来两个将门巾帼,他以后还敢回家么?三英战吕布不是他能过的日子——何况他还没有赤兔, 到时候跑都没地方跑去。 贾珍听了却挺高兴,边城一游, 他算是彻底放弃强爷胜祖的美梦了, 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反正就算没了爵位, 他也照样有钱,有赦叔、琏弟两个大靠山, 家里还有儿子和侄子两个在朝为官的,最重要的是他亲妹妹是公主, 虽然惜春跟他不亲,过去十年面都没见过十回。但是惜春的虎威也照样能借用, 就冲着他有个公主妹妹, 在京中八成以上的高官显贵们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他照样可以在称霸宁荣街, 在合理的范围内耀武扬威的过一辈子。因此,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自己去提升实力了,他需要给自己招揽更多靠山,如果贾蔷真的跟黎家二姑娘看对眼了,那说什么也得敲锣打鼓迎娶回来。那可是武国公的孙女,本朝民爵第一人,算一算也仅在贾琏、贾琮两个小王爷之下了。 贾珍兴奋无比的搓着手,满脸陪笑套着近乎:“迎大妹妹,林大妹妹,蔷哥儿也算是你们日日看着的晚辈,难得他有了动心的姑娘,这事儿就全仗你们周旋了。” 黛玉两手一摊,推托的也是干脆:“珍大哥哥这话可错了,我们哪里能插手这些事?自然该是皇兄皇嫂主持才是。”贾珍一家跟大观园那伙人不同,虽然也贪利重财,却从未伤害过她,也没去破坏过她的利益,因此黛玉对贾珍一家并不反感,甚至因为惜春的原因还颇有几分亲近。 迎春也同样跟东府较为亲近,除了惜春的原因,更有贾敬和贾赦的交情在其中,而后贾珍等人也曾支持过大哥哥,并勇于为此跟西府反目,迎春习惯记人的好儿,当年大哥哥出征茜香国,消息全无、生死不明的时候西府落井下石朝着他们雪上加霜,东府却暗中支持及时传递消息帮他们对付西府,这份情别人不记得,迎春也一定忘不了。 不过,涉及保媒拉纤这种事情,她也是爱莫能助:“珍大哥哥,若蔷哥儿真的有意……不妨……不妨……” 贾珍急得跳脚:“诶呦好妹妹,有话你倒是说啊!” 迎春红着脸建议道:“不妨直接去找武国公他老人家提亲。” 贾珍哀叹:“人家要是不同意可怎么办?”要是直接提亲能百分之百成功,他还着什么急? 黛玉讶然:“人家不同意也是个态度啊,起码你可以死心不用再吊着了。” 贾珍一脸绝望的看着两个地位超然“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妹妹,深感自己无法跟她们沟通了,遂转向贾琏:“琏儿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哈,就拜托你了。” 贾琏幽幽叹气道:“我还没纳上小儿呢,没时间管别人。” 黛玉耳朵尖,再小的声音也听得到:“琏二哥,出门前凤姐姐可是叫我们来看看你在外可否老实呢!” 贾琏条件反射打躬作揖:“口误,口误。说说而已,林妹妹别当真。”最重要的是别告诉他家的母老虎,不然他连京城都回不去了。 黛玉当然不会去嚼舌根,但警告贾琏一番还是可以的,作为女人,她当然更偏向于维护女人的利益,更别说王熙凤一直对她不错,宁珊没回京之前,琏二嫂子对她比对正经小姑子迎春都上心,各种热情周到,虽然其中有讨好史太君的成分,但也不能一笔抹杀这种体贴。 迎春则不以为意,贾琏是她亲二哥,而王熙凤对她又没多好,所以这两人的事儿她完全不想掺合。“玉儿,咱们别插手哥哥和嫂子的事情,回去好生瞧瞧黎姑娘是正经。” 黛玉颔首道:“说的是,现在也晚了,咱们回去休息吧。” 贾珍殷勤相送:“就拜托两位妹妹了,若黎二姑娘问起蔷儿,多说他些好处。” 迎春干脆直接问:“你想我们怎么评价蔷儿?” 贾珍扳着手指数道:“蔷儿生的好啊,家产我分给他的不比留给蓉儿的少,而且他又是鸾仪使,堂堂的正四品,谁家姑娘嫁给他,过门就是恭人诰命,凤冠霞披都是现成的,这还不是好处?” 黛玉不以为然道:“那爱好呢?蔷哥儿是喜欢诗词书画还是擅长舞枪弄棒?他是花儿养的精细,还是鸟儿侍弄的周到?”就算是纨绔子弟也得有点儿特长吧,要不跟人家姑娘每天就聊柴米油盐? 贾珍瞪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试探道:“他……好戏。” 迎春点点头:“平常爱听戏,这倒也不错,那懂得戏文、唱腔吗?” 贾珍缩缩脖子,他只知道看戏子身段好不好,扮相美不美,哪里懂得别的?贾蔷爱听戏都是跟着他听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好胡乱道:“懂,都懂。” 说话间,车已到了迎春的帐殿前,黎家大姑娘闻声迎了出来,贾珍急忙回避了。迎春下车,挽着黎大姑娘的手亲切道:“不是说了叫你别等我,自己先睡么。” 黎大姑娘笑道:“才刚公主不在,两个妹妹过来串门子,我们说了好一阵话呢。” 黛玉听了急忙探头出来问道:“她们这会儿可回去了?若还没走,上我的车吧。”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是跟着黛玉住的。 黎大姑娘回道:“走了有一刻钟了。”黛玉听罢没再说什么,跟迎春道了乏,自行回去了。 第二日上路,黛玉把黎家三位姑娘都塞进她的车里,自己跑到迎春的凤车上去,两人从窗缝里偷偷朝外张望,果然没一会儿,就见贾蔷又打马上前,隔着窗子跟黎二姑娘聊了起来。 其实贾蔷聊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他是在向黎二姑娘请教兵法策略和日常训练这些问题。自那日在边城认识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之后,贾蔷很是起了一番奋发向上的决心,这次回京之后,他想向皇帝请旨,允许他到京营或者其他附近的驻军里去操练一番。被残酷的战场意外激发出血性的贾蔷不满足于浑浑噩噩混日子了,他想成就点儿事业,不用太大,起码当他想登门提亲的时候,能有底气就够了。 迎春观察的其实没错,贾蔷确实对黎二姑娘起了些小心思,要不然这些问题他也可以找随行的其他将军请教,人家看在贾赦的份儿上也肯定会教他,但他就是磨磨蹭蹭的非要缠着黎二姑娘问不可。黎二姑娘也挺好为人师的,见贾蔷谦虚好学,把自己知道的、听到的、有的没的全教给他了。 这一次秋猕,可以说是虎头蛇尾,结束的潦草甚至有些狼狈。武将们还好些,打了胜仗,怎么都圆满的过去,但文官们越想越觉得自己丢了大脸了,表现的太有失水准。而随行的姑娘们则更是暗自垂泪,没吸引到陛下的青睐不说,还给陛下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下入宫肯定没指望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在京中待着呢,起码不至于丢人丢到边城去。 黎家三位姑娘被选为公主伴读,已经被各户千金认定了,是冲着她们在战争中的沉稳表现和得体应对。不慌不忙这种良好素质在什么场合下都是受欢迎的,大家闺秀们全在垂头丧气,暗自垂泪,感叹自己在大敌当前表现的连边城那些贫家女儿都不如。 迎春和黛玉在观察贾蔷和黎二姑娘的同时也没少谈论其他随行的姑娘,被激发起了牵红线热情的两人对所有有言语往来的小将和姑娘们全注意上了,缩在窗帘后指指点点还不忘做笔记,但凡有过言语交流的全描了重点记号,只有眼神交流的也分别列在表上。等队伍开回京城,两人的鸳鸯谱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摞了。 兴致勃勃的捧着编纂成册的“鸳鸯谱”预备册,入城前最后一次宿营的时候,迎春携手黛玉,开开心心的跑去找贾赦,准备汇报辉煌战果。 贾赦不大高兴,因为他发现,但凡他曾经看好的姑娘,都被随行的这群馋狼们搭讪过,想也知道,以宁珊对他手下这群小将的看重,只要他们去请旨,宁珊肯定乐意当月老。就算那家人家从老爷子到姑娘本人都有志入宫,宁珊也绝不会跟手下抢心上人的。贾赦越看越郁闷,最后索性拉下脸来把册子摔到了地上,还各种找茬儿:“小姑娘家家的,成天盯着这些事,还有点儿矜持没有?” 迎春撇嘴道:“分明就是您老人家指使的。” 黛玉也不服气的回嘴道:“知道您老人家的心思,可是您好歹也先问问皇兄是否愿意?” 迎春接茬道:“可不是么!剃头的挑子,您这么一头热着,回头却惹恼的皇兄,倒霉的还不是旁人?”宁珊是不会对贾赦发火的,气的狠了也就是关了他的紧闭,那出气筒就只能是围观者了,不过大约不会迁怒到她们身上来,所以其实也无所谓。 贾赦略心虚:“你俩咋知道的?”他觉得自己做的挺隐蔽啊。 迎春瞟他一眼,走过去捡回册子,用帕子慢慢擦着道:“您老人家的心思,从琏二哥娶亲那会儿就尽人皆知了。”贾赦的三大爱好——银子、古董、大孙子,其中银子和古董自己把玩够了就预备给大孙子攒家底儿的。王熙凤光知道抱怨贾赦贪婪霸道,手上有钱却不给他们小夫妻用,却不知道,一旦自己生下贾赦梦寐以求的大胖孙子,他那小金库里要什么给什么。 贾赦更郁闷了:“连你都知道,那泼辣货却不知道。”他不满王熙凤,除了早年她向着姑妈王夫人,不跟大房一条心之外就是她没生个儿子给大房。换言之,王熙凤骑在贾琏头上根本不算事儿,她要是跟璎华似的,过门一年就生个儿子,出了月子立马再揣一胎,到时候她想拿贾琏当脚垫踩着玩儿,贾赦都不待过问一句的。 越想越郁闷的贾赦开始想念宫里的大胖孙子,哀叹道:“为什么不加紧点儿赶路啊,今日就入城多好,回宫抱我大胖孙子去。” 黛玉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您老人家还当自己是一等将军?这是出门走亲戚去了?堂堂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秋猕归来,哪有不等留守大臣来迎驾就自己默默回宫的?”特别是这一次还顺手打了一个胜仗,按照御驾亲征凯旋归来的规格,举城欢庆夹道相迎都不为过。 第217章 子女双全 黛玉所料半点儿不错, 第二日天刚亮,就有留守的官员从才开了一条缝的侧门挤出来,直奔宁珊御驾,无比激动的汇报了京城最大的消息:“臣等听闻陛下御驾亲征, 凯旋归来, 俱都不胜欢喜,现以全部聚在城中, 洒扫好了街道, 百姓也夹道相迎。就连宫中, 皇后娘娘知道陛下安然无恙也甚是欣喜,小公主更是犹如神谕所赐,虽早了几个月,但依然平安降生。” 宁珊还没反应过来,贾赦已经尖叫着跳下了马车:“生了?生了?生了?这回是个女娃?哦吼吼吼哈,大老爷我现在也是‘左拥右抱’……” 贾赦通俗又直白的注解成功吓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帝陛下, 继太上皇之后, 皇上也飞身跳到地上, 一把抓住来报讯的宗人府丞,把身材矮小的府丞拎的双脚离地,飘在了空中:“皇后生了?怎么这么早?才七个……不,八个月啊……” 宗人府丞一动不敢动的任由神力陛下将他举在半空, 艰难的用气声解释道:“收到边关传来的急报, 得知陛下正面遭遇蛮部突袭, 皇后娘娘惊吓过度, 不幸早产了。好在太医们都是日夜候着的,事发之时又逢郑老御医值班,第一时间施术抢救,小公主得以平安诞生,皇后娘娘产后虚弱,需要将养些时日,但凤体无碍,也不影响日后……呃,对,不影响。” 贾赦对于小孩子比较了解,急忙追问道:“八个月生产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确定平安?”老话都说七活八不活,生得出来可不见得活得下去。 宗人府丞显然也知道太上皇的忧心点,两手抓着领子——宁珊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举着府丞半天了,急忙将他放回地上——拼命咳嗽两声,嘶哑着嗓子保证:“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情报,早就进京了,故而皇后娘娘是赶在七个月的尾上生的。”七个月,能活。 贾赦松了口气:“那就没问题了。” 宁珊已经等不及,一手拎起贾赦,一手揪过宗人府丞,把两人一起丢到贾赦的车上,自己则翻身上马,示意卫若梅率领御林军开道——他已经不想等贾蔷带着銮仪卫慢吞吞摆架势了——“马上入城,回宫。” 于是,那天等在通往皇宫的御道上的百官和百姓都十分欣慰的看到他们凯旋归来的陛下以风一样的速度直扑皇宫,勤政心切的姿态让人们倍觉可靠。 留守宫中的惜春带着以宝钗为首的女官在坤宁门前列队相迎,但是只迎到了贾赦——宁珊入了宫就一路飞驰直奔凤仪宫去了,根本没走大路。而他既然没走正门,迎春和黛玉必须不敢走,贾琏则压根儿没敢进后宫,跟随行百官都在前面等着那道可能今天根本不会来的封赏、嘉奖旨意。最后只有贾赦,悠哉悠哉的享受了满宫上下翘首以盼的欢迎仪式。 惜春明显对贾赦没什么兴趣,草草见了礼,急忙就问:“姐姐和林姐姐呢?” 贾赦则问:“我大孙女呢?” 两人各说各的,丝毫搭不上茬儿,还是宝钗上前柔声细语,先回答了贾赦的问题,又兼顾了惜春的疑惑:“回太上皇的话,小公主在凤仪宫侧殿里,岳嬷嬷在照看,华嬷嬷在照顾皇后娘娘,凤仪宫里又有大皇子,恐怕一时难以周全,好在长公主殿下回来了,正好可以抱了小公主过去照顾,只是不知道是否现在就送到玉清宫去还是……再等等?” 贾赦急着看孙女儿,忙不迭道:“她俩先回宫洗漱去了,把两个孩子都抱过去,抱过去,动作快。”若是搁在凤仪宫,他可没法进去看,毕竟儿媳妇还在坐月子呢。但是抱到女儿宫里他就可以随时随地过去溜达了,贾赦美滋滋的幻想这左手大孙子右手大孙女儿的美好时光,乐的龙涎都要流到下巴上了。 宝钗急忙答应着回去传旨了,宁珊正好才刚看了一眼小猫仔似的哼哼唧唧的女儿,明显比儿子才生那阵子小了好几圈,可怜见儿的,因命宝钗:“好生送到长公主那里去,叫医女轮番照料,跟前别离了人才好。”宝钗一一应了,带着包裹好的襁褓,随岳嬷嬷一道上了密闭的严严实实的车架,往玉清宫过去。宁珊远远看着女儿被送走,回身进了内殿去宽慰遭了大罪的樱华。 樱华本来正昏昏沉沉的,听到外边宫女激动的高声请安才清醒一下,叫过一直守在旁边的华嬷嬷,虚弱的问道:“外面因何嘈杂?可是皇上又有消息传来?” 华嬷嬷无比心疼的看着躺在床上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年轻皇后,生头胎的时候,当日就能下床去密室躲避,可如今受惊早产,命都丢了一半,都是那些贼心不死的小贱人,明明传来的战报只说陛下亲征了,那群看不得娘娘好的贱婢非要一惊一乍的说些凶险言辞,生生吓得娘娘动了胎气,险些一尸两命。 华嬷嬷越想越气,宽慰了皇后,扭身出去就要喝骂:“乱嚷些什么?规矩都不懂了,是要送你们回掖庭再重学……陛下,您……您回来了?”惊喜的破了声的华嬷嬷几乎是扑到宁珊跟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宁珊大踏步走进来,璎华已经在宫女的扶持下勉强坐起身,一见宁珊直接扑了过去:“陛下可平安?” 宁珊接过璎华,顺势代替了扶着她的宫女,宽慰道:“毫发无伤。倒是你,听说生产的时候惊险的很,如今可还有哪里不适?”说着往璎华瘦成了一把骨头的手臂上摸了一把,一股酸涩冲上鼻尖。 璎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宁珊,见他确实没有受伤的样子,放心的阖上眼皮笑道:“只要陛下平安无事,臣妾减寿十年也是值得的。” 宁珊忙呵斥道:“别胡说。” 璎华笑道:“没胡说,真心话。” 宁珊气得想捂她的嘴:“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了。”都说心诚则灵,璎华心诚他是相信的,怕的就是因此灵验了。 另外一边,贾赦也很诚心诚意的想看新生的小孙女儿:“给我看,给我看,这是我孙女儿。”可是没得到一点儿回应,女儿迎春抱住小侄女就不肯撒手了,满脸惊喜的一直冲着黛玉叫道:“啊,她好可爱,好漂亮啊。你看她清澈的大眼睛,仿佛带着小情绪,很无辜的样子,又有点儿委屈,还转着头看我呢,她是不是在认人啊?是不是记住我了?” 贾赦抓狂跳脚:“那么大的孩子会认什么人,你别臭美了,快点把爷的孙女还回来。”说着就要上前强抢,结果被黛玉一胳膊肘险些拐到脸上。 黛玉也是一脸的喜形于色,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的轻抚小婴儿的额头:“真的,皮肤白如雪,衬的胎发都不那么黑了,带一点点棕色,又有点儿泛黄,在阳光下一定会反衬出闪闪发亮的金光。” 惜春踮着脚尖,抱着迎春的胳膊直叫:“姐姐低一点儿,给我也瞧瞧。” 迎春急忙撤手:“你别拉我,别拉我,我抱不稳了。” 黛玉也挤着不肯让地方:“你在宫里都看了多少日子了,还来跟我们抢。” 贾赦继续怒吼:“你们全给我闪开。”三个姑娘都不搭理她,兀自轮番表达喜爱之情。 惜春叫道:“我根本就没怎么看到,我一直在宫外照顾我爹,皇后嫂子生完了好几天才有人去告诉我的。”这也是常情,皇后生孩子,通知一个没出嫁的公主有什么用呢?何况这位还不是管事的,因此谁都没想到要去叫惜春回来坐镇,倒是邢夫人,在本次突发事件中难得的表现出了镇定、冷静、果断又勇于承担责任的大无畏品质。可惜过后她立马就昏倒了,一直躺到现在都没怎么下床,据说是腿软的动不了,迎春和黛玉本来相约去瞧瞧她的,结果小公主一抱过来就顿时忘到了脑后。 黛玉难得的对着惜春毫不心软:“那你看的也比我们多,不许抢,我抱完才能轮到你。” 贾赦彻底歇斯底里了:“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一口气吼到岔气,裘世安急忙上前拍背揉胸,还急着叫太医,一面央求公主郡主们:“殿下们,让太上皇看一眼吧,您瞧着把他老人家急的。” 惜春敷衍的回头看了一眼,浮皮潦草的摆摆手,意味不明。 迎春则意味深长的看着咳嗽不停的贾赦,吩咐道:“快来人伺候太上皇歇下。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未免感染风寒之虞,请太医到宁寿宫诊脉。在康复之前就不要来玉清宫了,小公主体弱,过不得病气。” 第218章 谈判专家 作为御弟, 被推举出来去问问陛下今日是否还有指示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贾琏不甘不愿的挪步除了乾清宫,磨磨蹭蹭的往后宫方向走去,这地方他不熟,走错了多尴尬。 结果才过了日精门, 就见贾赦气呼呼的率领一群人迎面过来, 贾琏急忙请安:“给父皇请安,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贾赦抱怨道:“几个丫头霸占着小孙女儿不肯给我, 我要去接大孙子来玩儿。” 贾琏瞧一瞧方向, 这是要往凤仪宫去?急忙跟上:“带儿臣一道, 前面大臣还等着皇兄的旨意呢。” 贾赦好奇道:“什么旨意?”风尘仆仆跋涉了这么久,秋天出去打猎的,回来都快入冬了,这群大臣不回家歇着,还在前面等什么? 贾琏愁眉苦脸道:“就是因为皇兄没发话,才等旨意啊。”首次秋猕, 在围场虎头蛇尾也就算了, 毕竟是突发状况, 可回来也没头没尾的就太难看了。皇帝不发话,他们都不知道该不该回家。 贾赦撇撇嘴,不再发表看法,父子俩一起大踏步往凤仪宫走去。 又是半路上, 宁珊带着人也大踏步迎面而来:“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贾琏急忙请安, 又把大臣们正排班等着的话重复了一遍, 宁珊诧异道:“以前围猎回来都是怎样的?”他以为大臣们入了城就该各回各家了, 怎么却全跟着进宫了? 贾赦道:“前朝多少年没围猎了,大家早忘了吧。再说,就算没忘,前朝是前朝,本朝是本朝,这制度得你开创。” 宁珊加快了脚步:“既然这样,顺道议事吧,大不了明日休一天早朝再让大家好生歇一歇。” 贾琏好奇道:“议什么事?”如果是政事,应该没他什么事儿,反正他就是一闲王,回去吃喝享乐才是正事。 宁珊道:“当然是边疆的战事,咱们回来这一路上,黎将军没少派快马来报讯,蛮族重整旗鼓以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怕入了冬,大雪封山,冰河冻结,他们就要开战了。各部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支援战争,还有谁分管哪些事,不都需要商议?” 贾琏果断告退:“这么重大的事情,臣弟无能,就不碍手碍脚了。” 宁珊一把扯住贾琏的领子,拎着就往前走:“你不能走,我这里有事儿需要你去办呢。听说你特别会杀价?” 贾琏莫名其妙:“什么杀价?” 宁珊解释道:“咱们抓回来那个俘虏得好生利用上,我准备派个口齿伶俐又头脑精明的人去跟对方首领谈判,让他们拿财物来赎。”蛮部攻打中原,所倚仗的无非是兵强马壮,如今把他们的马要来,训练自家骑兵,岂不是一举两得?削弱敌方实力的同时扩大己方的优势。 贾琏瞠目结舌:“我就是那个口齿伶俐又头脑精明的?”这里面肯定有某种误会,他哪里配得上褒义色彩如此强烈的形容词? 贾赦满脸鄙夷:“珊儿,你不要相信别人吹捧这蠢货的话,那都是看着你的面子,他有多大本事你还不知道?” 宁珊笑道:“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非他不可。我可是听说,以前你们还跟那家人一起住的时候,每每逢年过节、走亲送礼都是琏儿去采买,大小贾王氏两个女人都把钱看得眼珠子似的,手攥的死紧,可琏儿就是有法子从夹缝里弄出钱来,这可不是大本事么。” 贾琏苦哈哈道:“皇兄您就别寒碜臣弟了,那是什么本事啊,都是那个辣子逼出来的,她是一个钱也不给我用,我要不是欺上瞒下的砍价再往高报,就半点私房都攒不下来了。” 宁珊停下脚步,笑微微的看着他:“如今反过来,你去跟蛮部谈判,往高价要,比方说他们愿意出五万匹马来赎人,你讲到十万匹,就是于国有功了。” 贾琏的脸更苦了,表情纠结在一起,看的旁观者都跟着揪心:“我哪有那样的本事,多个一成半成也就是了,怎么可能翻一倍?” 宁珊道:“着啊,你漫天要价,让他们落地还钱,总之只要比咱们预计的高了就是好事儿。” 贾琏想了想:“行吧,皇兄这么看重臣弟,臣弟定然鞠躬尽瘁,万死不辞。”宁珊眉头跳了一下,这两句话放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别扭,得给贾琏再搭配一个场面话更得体的人来,想一想,忽然问道:“贾珍怎么样?”他是贾家族长,应该也擅长管理银米钱粮这种琐事吧。 贾琏猛点头:“珍大哥比我行,我是穷惯了爱砍价,他是钱多的漫天撒,出门买东西,有十两一斤的他都不看八两一斤的,让他去跟人抬价准行。” 贾赦表示怀疑:“他别站不准立场,坑了自己人。”贾珍挥霍无度花的可是整个贾氏宗族的银子,这货跟贾琏一样,都是窝里横,只能欺负自己人的典型。当然,贾琏是连窝里都横不起来的典型。 宁珊微微一笑:“站错了啊,就杀无赦。”贾赦和贾琏动作一致的缩起了脖子,连声保证道:“一定不站错。” 进了乾清宫,文东武西已经在殿前列好了队,一起躬身下拜,贾琏溜溜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也跪下了,他是文臣里打头第一个,属于光占地方不干事儿的。贾赦则大摇大摆的跟宁珊并肩前行,拾级而上,第一次堂而皇之的坐进了大殿里曾经属于前代太上皇好几年的那个宝座。 众臣一抬头,恍惚又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不断的前朝,但是宁珊一开口,这种幻象就立马消失了:“众位爱卿,这次边疆大捷,乃是开国以来最大的喜事,朕欲减免三月赋税,众卿觉得如何啊?”这一听就知道不是前朝废帝了,那位跟钱串子似的就知道加税要钱填自己的腰包,几时减免过赋税? 这种小事,皇帝都决定了,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去反对,只听下面整齐划一的答道:“陛下圣明,此乃万民之福。” 宁珊叹了口气道:“几时边疆无战火,天下无饥馁,官员清正廉明,百姓安居乐业,民间路不拾遗,乡下夜不闭户,这才是真正的万民之福。”文武百官一起汗颜,这已经是极乐世界了。 贾赦慷慨激昂的鼓舞人心:“众位卿家,你们有没有信心做到皇帝希望的这样?” 众位卿家都含糊其辞的连连点头:“有,嗯,大概有,我们努力。” 宁珊一笑:“朕和你们一起努力,一代人做不到,十代人总能做到;十代人努力打好基础,百代人、千代人都会因此而受益,到时候,你们就是功德簿上最顶端的大贤大能。” 众臣意气风发,大声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开创万世基业。” 贾赦不满的暗自嘀咕:“寡人也是这么号召的,怎么就没人响应。”声音低的只有裘世安可以勉强听见,心里暗暗叫苦:这话太上皇说的,别人却万万听不得啊。做心腹就要忍受做心腹的高风险,这样才能得到做心腹的高回报。 宁珊满意颔首道:“很好,朕很高兴众卿愿意和朕齐心协力共创佳绩,那么现在就来讨论一下,这首战,咱们的收获可以有多大?” 贾琏得到示意,出列道:“臣认为,可以先从那个俘虏下手,向他们部落索要赔偿。” 文武百官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听说过打仗还要赔偿的,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为了显示自己泱泱大国气度,打胜了无不是让败者臣服,象征性送一些贡品,然后大把大把的回赠金银。要赔偿是个什么节奏?众臣都觉得他们跟不上皇帝和王爷的思路。 贾赦出面解释道:“以前就是穷嘚瑟,充大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蛮夷们削老实了,不说顺势狠狠打趴下,反而发银子发粮食发衣料,你们说,得了这么多好处,谁还能消停?肯定一没钱了就来闹,小闹一阵子,被压制服了,再发奖赏。周而复始,咱们自己精穷了,却把敌人喂得脑满肠肥,图个什么?”就图一乐呵,贾赦太知道那群前朝皇帝的想法了,就跟假正经一样,别人恭维他是一家之主,他就要什么给什么。简而言之就是装,硬着头皮也要装。 他就从来不要这样虚名,银子只有捏在自己手里才叫银子,放别人兜里那叫罪恶。他胸怀天下,愿意把所有罪恶都一肩扛起。贾赦越想越美好,自己把自己感动的够呛。 虽然贾赦的解释很粗俗,甚至粗鄙,但不可否认,越是这样越能激发群情激奋。户部尚书首先就嚷嚷开了:“臣附议太平王殿下。”他也是钱串子,不然怎么能叫“钱紧”?一想到打仗,过程中往外掏钱也就算了,打赢了还要继续掏,他就浑身难受,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疼的。如今乍闻还有打赢了跟对方要赔偿这种操作,钱瑾兴奋的仿佛年轻了十岁。 兵部尚书跟着提议:“就按牺牲将士一人十两,受伤将士一人五两跟对方要,这要求不算过分吧。”一边说一边看向户部那一小圈,钱瑾拼命点头附和。蛮部不掏钱,这笔伤亡抚恤金就要他出了,那当然是坑别人为上策。 宁珊一拍手:“好,暂时就按这个价码,太平王宁贾琏出列,朕将这项重任交付于你,你可自己选择随行人员,这就去准备,随时出发。” 贾琏大声应道:“臣弟遵旨。” 宁珊微笑鼓励道:“愿你为天下太平大业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贾琏热血沸腾的出去了。 群臣目送他远去,贾赦拍拍龙案,把视线重新聚集回自己和宁珊这边,清清嗓子:“让他忙他的去,咱们继续讨论咱们的,大家集思广益,看看除了钱,还能要点儿什么?” 第219章 胜仗圣战 其实光要钱就已经有些挑战礼部尚书较为迂腐的思维方式了,本来他还想表示这种行为既不符合圣人之道, 也有失泱泱大国气度, 但是嘴才张开, 宁珊有意无意的朝这方向扫了一眼, 目光中饱含不怒自威的气势,礼部尚书顿时改口道:“此言大善, 我□□将士性命之宝贵本不是庸俗的黄白之物可以衡量的,除了赔钱, 还应该让他们替我朝阵亡将士们披麻戴孝。” 这话一出, 全场寂静, 礼部尚书本来是被吓到了胡乱说的,结果众人这么无言的反对, 反而激起了他的执拗性子:“诸位都不说话,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杀人偿命, 千百年的法律和道德都是如此约束的, 咱们既然想统治蛮部,当然也应该将他们一并纳入律法管理范围之内。而如今, 又没说要把他们捉来判刑, 不过是披麻戴孝,诚心赎罪罢了, 哪里不对吗?” 宁珊摆摆手,示意礼部尚书别激动:“这个咱们再议。”他恍惚记得有几个部落以白色为尊, 让他们穿孝服等于给他们长脸了。 刑部尚书则黯然失神道:“各位大人都有见地, 我却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暂时还管不到蛮族头上。 贾赦唯恐天下不乱的插言道:“你可以去招待一下咱们那位值钱的俘虏, 让他好好见识一下□□酷刑,最好吓得他一见他爹就哭爹喊娘的要回去,而且以后也不想再来。” 刑部尚书畅想了一下,茅塞顿开道:“太上皇好建议,臣看以后都可以这么办。抓了俘虏,咱们不打不骂,吓死丫们。”一激动,家乡土语都冒出来了。礼部尚书急忙使了个眼色给这位同年,提醒他注意一下面圣的礼仪。 宁珊一笑置之,随口问工部尚书道:“爱卿有何建议,也可畅所欲言。” 工部尚书也随口回道:“臣在想,可否比照刑部的办法,将异国俘虏组织起来修缮工事。”用自己国家的民夫,管吃管住管衣裤不说还得发俸禄,虽然没多少,但蚊子肉也是肉啊,累积起来照样数目惊人。用犯人倒是开销少,但问题犯人数量也少,光靠他们,一年都修不起来一座城墙。如果以后再打了胜仗,不用管俘虏的吃住,却用他们的劳动力去为本国基础设施建设添砖加瓦,那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随行参加了秋猕和战争的兵部左侍郎激动道:“这个办法好,咱们在边城大牢里还屯着近一万俘虏呢,本来想让蛮部按照一匹马赎一个人的价格来捞,现在想一想,完全可以在谈判完成之前先让他们去把城墙加高加厚嘛。” 吏部尚书一直没捞到发言,此时急急忙忙插话道:“这种重要工事不要派他们,万一有坏心的,不好好修建怎么办?需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时候这群人一人出一个小纰漏,咱们的城墙就不用要了。” 户部郎中连忙道:“那不要用他们去修建重要的、军事的、国家级别的设施,让他们去给老百姓修房子、挖水渠、铺石板路,再不种地、植树也行啊。这些都是既简单,又不好做手脚的。”关键是做手脚也不怕什么,挖个水渠而已,他们非要豁出去往深了挖,直接打成井,那岂不是更好了。 被提供了参考思路的众位大臣畅所欲言,激动的都不想散朝了。贾赦忍无可忍,连打了四个哈欠做提示,宁珊才清清嗓子,制止了诸位大臣的奇思妙想:“众位爱卿,将自己的设想写成折子交上来。另外此次随驾出巡,又是长途跋涉又是突发战争,诸位也都累得很了,朕拟罢朝三日,大家都好生歇一歇。” 这种好事自然更不会有人反驳,就连礼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们,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死脑筋,热爱工作到喜欢捋虎须的。于是,皆大欢喜的散朝回家了。 宁珊也伸一伸懒腰,对贾赦道:“小公主送去妹妹们那里了,大皇子就归你吧。正好这几天我要捋一捋前番战争布局的回顾,暂时也顾不上他们了。” 贾赦大乐:“你忙你的,大胖孙子有我看着保证健康活泼。” 宁珊斜了一眼裘世安,见他殷勤点头、满脸肃穆,稍微放下些心来。他不是怕贾赦照顾他儿子不用心,相反,他是怕贾赦用力过猛,大皇子正是开始牙牙学语的时期,郑老御医说过,这时候小孩子最容易模仿大人的行为。如果贾赦把大皇子教成他那样…… 宁珊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那他就得考虑是不是开创女皇制度让他女儿当皇太女了——以为樱华伤了身体不能再生育的皇帝陛下思考问题高瞻远瞩,面面俱到。或者实在不行,让贾琏生个儿子他来养?可贾琏生不生的出来啊? 被质疑了某项能力而毫无所知的贾琏回到家,凤姐儿已经带着全家老少等在二门前了,平儿抱着巧姐儿就站在凤姐儿右后方,一见贾琏,两个女人就抿嘴直笑,一起装模作样请安道:“给王爷请安,王爷大喜。王爷远征边疆,一路风尘辛苦。妾身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她在京中已经听说了边军大捷的消息,想当然的以为贾琏定然可以从中分薄不少功劳,说不定就能把郡王变成亲王。 贾琏扁扁嘴,没说话,他太知道他这媳妇的野心了,更知道她盼着夫贵妻荣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大哥登基为帝,他跟着飞上枝头做了王爷,凤姐儿虽高兴的到处炫耀,但心底未尝不曾遗憾这荣耀不是贾琏自己挣出来的。正是因为不想被媳妇看扁,贾琏才雄心壮志想去边城蹭军功的,不过在亲眼见到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以后,他深觉壮志未酬其实也不是多大的遗憾,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跟凤姐儿说的。昂首挺胸享受着娇妻美妾的殷勤服侍,间或接受女儿崇拜目光的洗礼,贾琏一边骄傲莫名,一边自卑难言,短短一段路,心理历程无限复杂,没被战争吓死,却险些被自己憋疯。 凤姐儿不是能憋住话儿的人,才进了内室,平儿与众丫鬟参拜毕,献上茶,凤姐儿就迫不及待问道:“这次你立下汗马功劳,皇兄可说了要如何奖赏?”全家改口最快的就数凤姐儿,如今一口一个“父皇”、“皇兄”、“皇嫂”、“皇妹”的,叫的比谁都顺口。上个月闲的无聊去狱神庙里“探望”贾府女眷,一张嘴脆生生的把一群人气的死不了活不好,宫中“四大煞神”花了那些功夫都没能让王夫人低头服软承认错误,却生生被凤姐儿气的号啕大哭悔不当初。 也是本事!宁珊若知道,保不准就让贾琏带着凤姐儿去谈判了,这两人若能凑成一组“雌雄双煞”,本朝的国库储蓄起码可以加一成。当然,坏处也很明显——得防着他俩有志一同往自己家里搬。 贾琏瞄一眼喜形于色的凤姐儿,不好意思打断她的美梦,只好含糊其辞:“那事儿还没完呢,好多后续工作,得等彻底平了蛮部再一起论功行赏。” 凤姐儿撇撇嘴,略不满,但也没再继续纠缠赏赐,转了话锋道:“那你给我说说,这一仗都是怎么打的,你都做了些什么?” 贾琏满头大汗,支吾着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他其实也很好奇,在凤姐儿心中,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凤姐儿甩着帕子,满脸兴奋:“我觉着你能运筹帷幄,臂使指向,决胜千里。”这倒不是因为凤姐儿觉得贾琏有多聪明,而是她认为贾琏没有跃马扬鞭、身先士卒的本事。既然不能打头阵,那就只能是靠指挥得宜来出彩了。而且凤姐儿老觉得贾琏和宁珊一母同胞,先天的能力差别不应该太大,宁珊有万夫不挡之勇,那贾琏马马虎虎也该有个力拒千军之智。 平儿躲在凤姐儿身后抿嘴直笑,她比她主子看的清楚,知道她们这位二爷有几斤几两,在她看来,贾琏能坐在军中坚持到最后就挺了不起了。 事实上,平儿要比凤姐儿靠谱得多,贾琏真的没能坐到最后。但是凤姐儿认为他在头脑上更出色也没错,虽然方向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这话我也就跟你们说说,皇兄还没有正式下旨呢,你们可别出去乱说啊!”贾琏转移话题的能力也不弱,一副神叨叨的样子,顺利从凤姐儿那里抢走了发言权。 凤姐儿两眼放光,抓着贾琏的衣袖催促道:“是什么好事儿,你快说啊!” 贾琏抬头挺胸,清了清嗓子:“皇兄预备派我为特使,去跟被咱们打垮了的蛮部谈判,要马要钱。而且还特意允许我自主择人随行,你想想,这可是钦差啊,比王爷权利大多了。” 凤姐儿对谈判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谈完的利益:“要来的东西能分你几成?” 贾琏怒斥道:“你怎么净想着往自己家捞好处?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一旦做成了,爷我就是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了。”从今以后,打一次胜仗就大捞一笔,损敌利己,这么大的功绩,必须能流芳百世啊! 第220章 移监神庙 凤姐儿意兴阑珊的托着香腮, 斜乜贾琏, 拖长声道:“你现在也能写进史册了,身为皇上唯一的同胞兄弟, 连个亲王都没捞着, 谁当史官也要大书特书一笔的。”她原本还指望贾琏能当个皇太弟, 也让她享受一把母仪天下的辉煌呢。现在看来, 她有生之年能当上亲王妃就算祖坟上冒青烟了。 贾琏愤愤一拂袖, 就要起身走人:“跟你这娘们儿没什么好说的。” 凤姐儿拍着桌子高喊:“怎么,出去转了一圈, 回来就知道嫌弃糟糠之妻了?”从新婚开始,贾琏一直都是她手里的一团面, 怎么捏怎么是。凤姐儿在得意之余, 也更加慌张的想抓紧贾琏——无他, 盖因凤姐儿至今没能生个儿子,底气不足。现在贾琏的身份又水涨船高,原先她靠着王子腾力压贾赦一头来反制贾琏, 可如今王子腾尸骨都凉了, 贾赦却在宁珊的庇佑下成了天下第一,反差巨大的让凤姐儿每每想起便焦虑难安。 偏贾琏也想起这一茬儿来:“你少跟我张扬跋扈的,我可告诉你, 父皇早就不满意你了,前儿还说要给我选两个温柔大方的侧妃, 你再不识好歹, 我不管, 父皇和皇兄都容不下你。”其实宁珊根本不爱搭理别人的家事,只是贾琏怕贾赦一个人威信不足,硬把宁珊拿来当招牌使罢了。 凤姐儿一听,大哭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为你操持这个家,你如今有靠山了,说翻脸就翻脸。娶什么侧妃,有本事你直接把我休了,正妃的位置也给新人腾出来。” 贾琏恼火道:“你以为我不敢?” 凤姐儿一头撞过去哭喊不迭:“休了算什么本事,你有种就杀了我。” 这个贾琏还真不敢,只好把凤姐儿胡乱推进平儿怀里,自己拔腿就跑:“我没工夫跟你闲扯,有的是正事儿呢。”说完,一掀帘子就蹿了出去。 凤姐儿推开平儿,抹一把眼泪,愤恨道:“你瞧他那个德行,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先前他没本事那会儿,我也不曾嫌弃他,如今他倒先嫌弃起我来。” 平儿苦劝:“王妃何必跟王爷认真置气?如今咱们娘家势弱,人家又贵为陛下同胞兄弟,您还这么着可怎么得了?” 凤姐儿咬牙道:“已经势弱了,我若再示弱,这家里真就没我站脚的地方了。再说了,堂堂皇帝都不曾嫌弃结发旧妻,将前朝废皇族之女立为皇后,我就不信,他贾琏敢冒这个大不韪休了我。”本朝女性地位隐隐有升高趋势,第一是因为皇帝不顾反对立了原配妻子为后,这使得各家各户的结发糟糠都挺胸抬头的自信起来,莫名觉得这是皇帝为女性权益的提升做出的表率; 二来则是长公主代掌后宫,甚至代太上皇接受命妇叩拜朝见,此举让原本藏身深闺不见人的未婚姑娘们多了许多自由,渐渐在家中拥有了一定的发言权,尤其以独女之家更为明显。 就是仗着这两条,本朝自立国以来,家长里短的吵架中都少了许多因此而吃亏的女人。王熙凤死抓着这点优势,越是心虚就越是要虚张声势。她一直就怕贾琏脱出她的手掌心去,如今在他这里吃了个口头亏,自然该去别人头上找补回来才能顺心。 咬牙切齿的凤姐儿把愤怒都发泄在贾琏的前同宗身上:“走,咱们去狱神庙,‘探望探望’王爷的好二叔一家去。” 话虽这么说,但凤姐儿并不打算去看贾政,她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她主要还是想去跟贾政相关的那群女眷面前找找优越感,看那些过去她一直做小伏低、殷勤讨好的女人们对着她苦苦哀求、卑躬屈膝。 秋猕之前,有御史上书宁珊,称牢中有侮辱女犯的恶行,建议对此加以约束,特别是对那些尚未确定罪名,只是被家人牵连的幼年女囚,应该适当网开一面来彰显皇恩浩荡。 宁珊采纳了这本奏折,但因为急着出京,只下令刑部把女囚移出大牢,另择一处暂时监管起来,等回京后再议此事。于是顺天府变成了男子专用监狱,所有在押的女犯人则被送到了狱神庙等待审判,之后根据量刑决定她们的去处。贾家女眷则是例外,她们被抓的原因涉及到谋划皇帝生母,这等大罪,轻易没人敢审,因此一直严密羁押着,静候宁珊回京。 史太君倒是知道怕了,如今也不闹腾了,也不讲究自己是什么国公夫人,是老封君,更不敢再提当朝太上皇是“从她肠子里爬出去的”,她现在只保佑自己能保住性命回家去,她愿意远离京城,回金陵老家去给贾代善守孝。 探春等人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宁珊有那样的本事,当初拼着跟史太君、王夫人翻脸她也会投向大房的,最起码,跟迎春搞好关系也比讨好宝玉有用得多。从被关起来到现在,探春已经不知道为此哭了多少次了,起初王夫人还骂过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也懒得骂了。 倒是元春,依旧坚持不懈的奚落她道:“你后悔?呵,你以为你去讨好就有用吗?大房二房之间被那老太太调唆的已然成了不共戴天之仇,你倒是一腔热诚的想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却也不看看人家让不让你贴?” 身为目前唯三知道宁珊因何要捉拿二房全家的知情人之一,又是从宫里熬出头的,元春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清形势,从确定了她的母亲是杀害宁珊母亲的凶手以后,她再不觉得自己还有生还的任何可能,因此格外看不得有旁的人能逃出生天。在她看来,她们既然是一家人,合该一起赴黄泉才对。虽然她根本看不上小妾生的贱|种,但她更不会允许庶出的贱|种活的比她好、比她长。 贾环作为未成年,跟贾兰一起得到了和女眷关在一起的优待,此时正锁在监牢一角听元春和探春对骂,听的兴致盎然。贾兰拉他道:“三叔,别听那些了,咱们一道背书吧。耽误了这么久的功课,等出去以后就跟不上了。”一墙之隔的李纨听到儿子这么懂事,捂着嘴无声大哭,她的兰儿的前程就这么被两个又蠢又贪婪的婆娘毁了,她绝不会原谅她们,她会用余生的每一天诅咒她们,愿她们活的痛苦,死不瞑目。 贾环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毁灭贾兰的幻想:“还做梦呢?人家大老爷的儿子成了皇帝,你还指望去科举及第呢?就算真能考上状元,你也永远当不了官。” 贾兰不服气道:“三叔怎么这样说话,我听看管狱神庙的大人们都说当今陛下圣明睿智,他会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一定会放我们出去的。到时候我怎么就不能去科举,去考状元?” 贾环笑的抱着肚子直嚷疼:“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被抓的?因为我的爹、你爷爷,这么多年作威作福踩在大老爷的头上,如今人家翻身了,成了天下最大的官——太上皇,比皇帝都大,他想报复,谁会给咱们做主?” 贾兰兀自摇头不信:“当年陛下还是宁大爷那会儿就去过咱们家,三叔你不是也偷偷躲着看过一眼?结果被人家发现了,可是宁大爷一句话也没说,还冲咱们笑,他还在咱们家吃过螃蟹宴,跟姑姑们作诗玩笑过,还是我母亲去个评的,宁大爷多和气啊!” 贾环撇撇嘴:“宁大爷是和气,但如今是皇帝,咱们家那位大姑奶奶还是皇妃的时候,回趟家有多飞扬跋扈、耀武扬威的,你不记得了?那才是一个不受宠的降级妃嫔呢,都那么大的排场、架子,你想想,皇帝该有多高高在上?你还当那是当初那个跟你母亲都会见礼的宁大爷呢?” 贾兰想了想,垂头丧气的认同了贾环的观点,但仍然觉得他和贾环并不曾开罪过老大爷父子,他母亲和贾环的姨娘也足够毕恭毕敬,他们都应该是无辜的。诚然,他们老爷过去对大老爷确实不大尊敬,二太太对大太太也毫无礼貌,但是他和贾环对琏二哥和宝二哥是一样恭敬的,宁大爷来家里的时候更是加倍恭敬,不管怎么说,这大不敬的罪名都不在他们身上成立。 事实上,罪名也确实不是大不敬,而是比那更严重几百倍几千倍的谋杀。不过以贾赦、宁珊父子俩现在的阶层来说,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也足够抄家下狱,剥夺官职、功名、诰命,并且永不叙用。贾兰到底是无法无天的贾家出身,对法令有所了解,却不够精深,更因为年幼,所知道的无非是李纨告诉他的常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能接触到多少违法行为?何况李家还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李守中根本不曾好生教导过李纨,更在贾珠死后,对李纨不闻不问,形同放弃。 听着儿子的憧憬被贾环一个劲儿的打破,李纨冲口而出呵斥道:“环儿不要再瞎说八道,有你这样做叔叔的吗?吓唬侄子算什么本事?” 贾环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闭上嘴,说起来,贾家一直都是不符合主流社会的女尊男卑,家中女眷各个都比男人厉害,史太君、王夫人、凤姐儿这三尊“镇山太岁”不算,婆子媳妇中的“巡海夜叉”也颇多,便是未出阁的姑娘中,也有探春这样掐尖要强的厉害角色,亲戚中的黛玉宝钗也都是十个男子捆一块儿都不及的。这么一看,女权主义的雏形倒是从贾家发起的,不但生在贾家的厉害,嫁过来的更厉害。 凤姐儿恰到好处的挑了一个人人情绪低落的时候晃了进来,身为本朝唯一一位王妃,她享受着走到哪里都可以刷脸被辨识的超高待遇,狱神庙的守卫一见到凤姐儿,老远儿的大着嗓门通报到:“太平王妃殿下到!” 第221章 惊天爆料 凤姐儿粉面含春, 平儿笑容得体, 挥手示意随行的小厮给赏钱。如今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平儿都不屑做了, 除了贴身伺候贾琏凤姐儿,她那双手不给旁人拿任何东西。 跟她相同待遇的还有丰儿和小红两个凤姐儿得力的丫鬟, 再往下延伸,但凡能进凤姐儿内室的丫鬟,走在外面都比四五品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尊贵得多。 看守谢了赏, 恭请凤姐儿进去, 一路上还不住口的奉承:“王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那样的旧亲戚也还记挂着, 时不时就来瞧一回,不惜贵脚踏贱地。其实要小的说,您如今这么金贵的身份,身边的姑娘们都不应当往这种晦气地方来。” 凤姐儿摇摇摆摆的一面走一面笑道:“我这个人呐, 见识又浅, 嘴又笨, 心又直, 脸又软, 禁不得有些人拿着过去的情分又求又哭的。可是谁不知道,家里大事小情都是王爷做主, 他不在家, 我又能怎么样呢?也只有多来走走、看看, 算是全了一片心意。这不, 王爷才刚到家,我就来告诉她们,求人呐,也得求到正主儿头上去才有用不是?对着我说话,磨破了嘴皮也帮不上手!” 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刚好能让二房众人听的清清楚楚。史太君第一个高叫出声:“我的琏儿来了?快救救老祖宗啊!”她自问过去对贾琏不薄,让他过的仅次于政儿、宝玉,甚至比他老子贾赦还有体面,贾琏无论如何也该感念她一个好儿,把她救出这火坑才是。 探春同样高喊:“琏二哥救我,我跟她们不是一路人,看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好歹叫我离了这里,哪怕出家为尼,也落个干净。”当然,她其实并不准备出家,只要见了贾琏,她有信心可以让贾琏同情她,愿意收留她,当然,这必须是直接对着贾琏才有效,冲着凤姐儿那个铁石心肠的辣子,她哭瞎了没用。 自知必死无疑的王夫人则尽兴痛骂,反正她是没有好儿了,那么做什么还让小蹄子看她的笑话?只是她的愤怒都被旁边的求饶、求救声给掩盖了,凤姐儿一句也听不见。 享受着过去高高在上的人对她痛哭流涕让凤姐儿找回了自信,春风满面的对着苦求她救救贾兰的李纨敷衍道:“清者自清,兰儿若没什么过错,自然会被释放。” 李纨哭喊不迭:“只怕大老爷,不,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痛恨二老爷,父债子偿,珠大爷已经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了,怎么还得起?凤奶奶、凤王妃,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兰儿,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或者一辈子吃斋念佛保佑你长命百岁。”王夫人仍在痛骂,骂李纨克夫,骂贾兰克父,骂着骂着想起宝玉,越发连哭带嚎,却不知一旁的元春听见王夫人只记着两儿子,至今不肯拉下脸来求凤姐儿给她这个女儿一条生路,心凉的连绝望都不足以形容。 凤姐儿故作姿态,假装为难道:“太上皇他老人家也不大待见我,我这脸面可求不来情的。” 李纨一见凤姐儿露出些微口风,顿时扑倒在地,拼命磕头:“凤奶奶、我求求您发发慈悲,跟太上皇他老人家求个情儿,只要放了兰儿,就只放他一个就好。” 这话一出,就没人不骂李纨的,跟她同在一个囚室里的赵姨娘更是扑上来撕打不休:“我撕了你这张贱|嘴!什么叫只放贾兰一个就好?凭什么你儿子就尊贵了?我儿子也是贾家的爷!” 李纨不会打架,嘴上却不歇着:“庶出的小杂|种怎么比得上嫡孙?” 却不料赵姨娘反而抓到了主意:“是啊,没错,你们高贵,你是二房的嫡长媳,贾兰是嫡孙,说破大天儿去也没跑儿。我儿是庶出,不值钱,上头一高兴就给放了。毕竟我们俩娘可没享过你们贾家的福,如今大祸临头倒是要一起分担了,没这个道理。” 赵姨娘和李纨为了各自的儿子打成一团,探春和元春则为了自己也是以命相博,史太君和王夫人隔着栏杆对骂,王夫人想把释放的机会留给宝玉,而史太君却不想再顾旁人,只要求自己先出去。王夫人正在怒怼史太君是假慈善,嘴上说着多疼宝玉,死到临头却不管不顾。史太君则大骂王夫人毁家灭业,害人害己,给她们惹来泼天的灾难。 两人吵着吵着不由就把谋害宁珊母亲的事情漏出了一丝半毫,凤姐儿听得心惊肉跳,顾不上再搭理李纨,隔着栏杆伸出手,劈头抓住史太君的脖领子,尖叫道:“你们害死了二爷的生母?还害了大爷的同胞兄弟?” 此言一出,整个狱神庙一片死寂,虽说众看守已经从“四大煞神”的行为中隐隐的推断出这群人必然大罪加身,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谋害陛下生母胞弟这样的滔天恶行。有心理准备的都这样了,贾家那群毫不知情的人会收到多大惊吓就可想而知了。 赵姨娘和李纨均是“哏喽”一声噎住,当场吓昏在地; 贾兰紧紧抓着直眼了的贾环,嘴唇抿的死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环呆愣了半日,突然拍着地板大哭大叫起来,继而又是爆笑,声音尖利刺耳,用鬼哭狼嚎来形容都不足以清晰表达; 探春忙着跟元春撕打,一时没听清,但那种氛围也足够压跨她心里的最后一丝期盼了,手下无力的松开被抓花了脸的元春,颓然坐倒在地; 元春见这事败露,情知再也没有脱身的可能,顿时也意兴阑珊,不再挣扎,靠着墙冷笑不止; 王夫人是最镇定的,还伸手梳了梳头发,才摆出和元春一模一样的冷笑道:“是又怎么样?那女人挡了我的路,我就弄死她;她儿子妨碍了我的珠儿,我就顺手一道收拾了,怎么,我做错什么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他们没投个好胎。凤丫头,你也不用给我摆王妃娘娘的谱儿,你这王妃还能做多久可是我说了算的,一旦我把你生不了儿子的秘密抖出去,琏二还能要你?贾赦还能容你?” 凤姐儿惊骇尖叫:“你胡说,我怎么就不能生儿子?”王夫人准确的抓住了凤姐儿的痛脚,由不得她不惊慌。 王夫人继续冷笑:“王子腾的媳妇不把你当回事儿,定给琏二以后,你的嫁妆都是我帮着置办的,我想做什么手脚做不了?若不是让你有个盼头,能好好做我手里的一杆枪,你连丫头都不会有一个。” 凤姐儿疯魔了一样朝栏杆撞去,俨然就是想冲进去掐死王夫人的架势:“贱|人,你为什么害我?” 王夫人躲闪着凤姐儿不断抓挠的双手,笑的无比开怀:“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大房绝种啊!我们老爷比贾赦会读书,比他得宠,这爵位本来就该是我们的,凭什么让给那个废物?本来当初想让他们一家死绝的,他们都死了,爵位自然就是我们老爷得了。可惜贾赦太谨慎了,外面送过去的东西一概不碰,怎么也弄不死他,要不是因为这样,你当我会留下贾琏?贾赦不死,贾琏死了也没用,我便打定主意,要叫贾琏绝后,这样爵位就是我的珠儿、宝玉的了。你既然嫁给贾琏,活该受牵连。” 凤姐儿歇斯底里哭喊道:“你这贱|人,你不得好死。我是你的亲侄女啊,你居然也下得去手,给我说了这样一门亲事不算,还亲自下药害我,我要让你被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王夫人肆意大笑:“我反正不打算活了,倒是你,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皇家会要你?你还当的成王妃?哈哈,被休了以后你能去哪儿?别忘了,王家可是被他们弄倒了,你最后的靠山也没有了,你倒是能活的长长久久,我看你怎么活?”凤姐儿失声痛哭,平儿、丰儿脸色惨白,也顾不上去扶凤姐儿,兀自双眼发直,强撑着不敢倒下。 李纨才幽幽醒转,又听到这么震撼的□□,顿时再度昏死过去。赵姨娘擅长撒泼,胆子却不大,昏过去就一直没醒过来,倒是错过了这等堪比元日爆竹般的炸裂性消息,不知者为福。 就连自以为已经熟知王夫人本质的史太君也惊呆了,她万万想不到,王夫人为了这个爵位,努力了二十年,上下计算大房三代人,甚至连亲侄女都能痛下狠手。这份狠辣,她是万万不能及的。 当下,史太君摆出一副痛苦懊恼的嘴脸,指着王夫人骂道:“毒妇,毒妇!我贾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娶进这样一个丧门星?我又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了我们全家?” 王夫人疯狂大笑:“老东西,若说心狠手辣,谁及得上你?就因为贾赦不是你养大的,你怕将来掌控不了他,才撺掇贾政夺爵,在家里搅风搅雨,为的还不是你自己?你说我狠毒?是谁撺掇得我?是谁给我了盼头?是说先上梁不正的引诱我走上邪路?” 史太君大叫:“我撺掇你什么了?我引诱你什么了?我让你杀人了吗?我让你害我孙子了吗?我偏心哪个儿子是我的事情,什么叫给了你盼头?你贪心不足、恶念丛生、害我子孙、毁我家业,到这时候还想着陷害我……” 狱神庙的看守听不下去了,跌跌撞撞的冲出去,从外面重重锁上大门,连滚带爬的往宫门口冲去。这事已经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了,必须赶紧上达天听,请陛下来决断。 第222章 改过自新 听到狱神庙的看守前来求见, 宁珊着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继而, 更费解了:“犯人有问题报告刑部啊?或者让顺天府尹去审, 找朕来做什么?”每个犯人都亲自去审,他到底当的是皇帝啊还是判官? 乾清宫总管太监支支吾吾道:“陛下, 确有急事, 那看守说……说……”这么多人呢,他也不敢开口啊! 宁珊搁下朱笔, 叫人都退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总管太监“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 颤着嗓子道:“启禀皇上, 狱神庙里关着的罪妇交代了谋害皇太后和陛下同胞兄弟一事, 同时还暴露了……暴露了……” 宁珊暴喝一声:“说!” 总管太监一咬牙一闭眼, 豁出去了:“还谋害了太平王爷殿下, 说是绝了王爷的后嗣。” 殿中死寂一片。 半晌, 宁珊才轻声道:“把人悄悄押送过来,朕亲自审讯,叫琏儿在后面听着。”贾王氏这女人的胆子大到超乎他的想象,然而仔细一思考,却又在情理之中——她半生折腾着就是为了二房可以袭爵,他的父亲、母亲、兄弟都是绊脚石,岂有幸存之理? 另一方面, 他又对贾琏又气又怜, 气这个蠢货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毫不自知, 甚至根据贾赦所说的, 在他没有回京之前,这个蠢货还以二房唯命是从,对贾政比亲爹都孝顺;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衬的这蠢货可怜,把杀母仇人当成半个娘,自己连同媳妇儿一起成了最信任的人的活靶子,蠢到这个份儿上的家伙已经没有什么纠正的必要了,只能是帮他出口气而已。 不过对于狱神庙看守最担心的那个问题——贾琏和凤姐儿可能不会再有孩子——宁珊反而不大关心,再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且不说他们还有巧姐儿这个女儿,将来他改一改继承制度,让女子也有继承权就解决了。就算不能立刻便改,也有招婿一说,给巧姐儿一个郡主的名分,招一个郡马爷,生的儿子过继回贾琏一脉也不难。 所以,宁珊的重点始终放在给生母胞弟报仇上了,对于王夫人这种人,最好的惩罚不是死,是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美梦破灭——她不是重视儿子吗?就让她看看,她是怎么亲手毁掉儿子的一生——宁珊难得的发了狠,不想放过二房那一家子了。王夫人越是重视的东西,他就越要毁掉给她看。 贾琏是在贾珍家里被找到的,他跟凤姐儿吵了架,跑出家门去,却又找不到该去哪里。贾琏站在街头,着实茫然了好一阵子。 平常受了气,他要么出去喝酒,要么伙同薛大傻子等人去逛一逛花楼,让他们掏钱自己玩乐一阵子。可是现在身份在这里摆着,堂堂当朝王爷溜达进了青楼算怎么回事?就算什么都不干,光时喝点儿小酒聊聊人生皇兄都不能饶他。 去酒楼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自斟自饮,贾蓉、贾蔷都有差事在身,也没空理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得去找贾珍了。 贾珍在家过的也挺闹心的,原因是他那个老丈母娘带着两个妻妹跑到他家里来了。 贾珍如今的夫人尤氏是个继室,且不曾育有子女,出身也极低,父亲生前似乎做过一任小官,但之后不明不白就被免了,似乎连家产也不曾料理好,到最后竟然娶了一个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做续弦。尤氏到底是怎么嫁给贾珍的——即使是个继室——也是过去东西二府里人人好奇的一大谜团了。 不过出身低有出身低的好处,最少对于贾珍来说,有这么一个唯唯诺诺不敢约束他的摆设夫人总比一个管头管脚的管家婆子要强上百倍,虽然说王熙凤又漂亮又能干,但就冲着她的厉害和醋劲儿,贾珍就绝对不肯娶,白送都不要。而且尤氏在东府里底气不足,便不敢向王夫人或是凤姐儿那样,把娘家的亲戚招来常住。因此,当尤氏的继母带着两个继妹上门来的时候,贾珍差点儿就要命人“把讨饭的赶远些”了。还是尤氏及时出来才制止了的,当然,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美貌远比尤氏的哀求有用。 尤氏的两个拖油瓶妹妹——尤二姐和尤三姐——生的格外娇艳,其美貌便是放在那个尽收天下名花的大观园里都是上等的,身为平民之女,却生的不差于元迎探惜这样的豪门贵女,在大多数情况下,非但不是福,还是大祸。 贾珍瞧上了这姐妹俩,却没急着下手,反而把佳人扔在客舍,独自烦恼起来。这一点连尤氏都觉得不可思议,说起来,尤氏跟两个继妹并没有什么感情,对于她们来投靠可能面对的危险,尤氏不打算过问。她知道尤老娘是为什么而来的,无非就是看着她交了好运,嫁到了跟开国皇帝沾亲带故的人家,也想撞大运做凤凰呢。可也不看看,她如今来微末诰命都不得,蹭着她又能有什么好处?顶天就是把女儿送人白玩儿了,反正贾珍一心想攀着贾赦、贾琏父子网上爬,为此他就是休了她,也不可能要尤二姐和尤三姐那样更加低贱的丫头,既然如此,她俩会如何,与她何干? 却不成想,她摆明了不管,贾珍却迟迟未下手,反而还避嫌似的把尤氏母女搁在客院,除了早晚问安一概不曾私下相见。尤氏暗自惊讶不已,打从在门口一相见,贾珍就对那姐妹俩垂涎三尺,只因当时不知究竟,是以迟迟未曾得手。如今人家送上门来,几乎就在脸上写明了“白送”,贾珍却不急三火四的揽到怀里是何道理?偷腥的猫几时改口吃起素来了? 贾琏过来的时候,尤老娘正孜孜不倦的企图把两个女儿推销给贾珍。贾琏在贾珍这里是极其随便的,进内室都不用通报,结果被尤氏指引着王西厢房里一掀帘子,看先第一眼便瞧见了侧身对着门口而坐的尤二姐。 尤二姐生的美艳标致,虽然梳着未婚少女的法式,但言行举止间却又一种少妇特有的娇媚温顺,这对于被泼辣的凤姐儿压抑久了的贾琏来说格外具有诱惑力。贾琏好色,而且品味不高,因为王熙凤管的严,贾琏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以一种饥不择食,只要能抓到一个就占一回便宜的态度在偷情的,而且他的选择范围也很小,以前家中的丫鬟大多都瞄着宝玉,能轮到他的多是仆役之妻,那里面能有多高的档次?故而贾琏偷情的对象但凡有点可取之处就能让他看上,对方的品行、地位、背景、脾气等全不挑拣,“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而且很容易欲令智昏,为求一时之欢,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尤其是当他暗自在心里幻想这样可以让凤姐儿多么气愤的时候,当真是为求报复,什么也不顾了。 尤二姐正按照老娘的要求竭力讨好姐夫,忽见一个男人直直掀帘子进来,一眼盯在她脸上就不挪窝了。惊慌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得意于自己的美貌,特别是当她用余光看清贾琏比贾珍更加年轻英俊以后。 然而不等她想出由头来搭话,贾珍已经迫不及待的赶人了:“你们回去吧,爷这里有正事要谈。顺便跟你说一句,我这里规矩不多,很用不着日日晨昏定省的,你也告诉你老娘一声,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跟大奶奶说,不必报到我这里了。” 尤二姐满脸错愕着,不知所措的就被请了出去,贾琏一直眯缝着眼睛看到尤二姐风姿绰约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才转过头,贼忒嘻嘻的跟贾珍笑道:“哪儿来的这样标志的小媳妇子?” 贾珍摆摆手,亲自走到门边关好门,这才转过头来道:“别提了,正为这事儿烦心呢,你若瞧上了,只管弄走,只要你爹你哥不管,这人就是你的,顺带还送一个更漂亮的。” 贾琏好奇道:“究竟是什么棘手的人物?你竟然不敢动了?”传说中你可是连儿媳妇都偷摸上的奇人异士啊?贾琏的好奇心抑制不住的流露到了面上,贾珍看懂了以后,顿觉加倍糟心。 “琏弟,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你地位高了,想纳妾有什么好的不能挑?正经去跟皇上,要么太上皇要道旨意,哪怕是个口谕呢,保管媒婆子踏烂王府的门槛。这些'腥的、臭的'你还是远着些吧,没得白白赔上前途。” 贾琏大惊:“珍大哥你没事儿吧?”这话要是贾政那个“假正经”说出来的也就罢了,可这是贾珍呐,有“色中饿鬼”之称的贾珍啊,连儿媳妇都能搂到怀里的珍大爷啊!说到底,贾琏最佩服的还是贾珍有胆子爬灰而且在各种传说中听上去还爬成了;最郁闷的是自己连干这种坏事的机会都没有——凤姐儿就没给他生出儿子来。 贾珍语重心长道:“琏弟啊,咱们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皇上又有意重用咱们,以后可收收心,别让那群酸唧唧的御史言官抓到把柄,轻则丢了差事,重则抹了爵位啊!你想想,为了玩儿回女人,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贾琏纳闷道:“刚才那女人是来讹诈的?”要不是受过制,贾珍怎么会突然转了性,还教育起他来了? 贾珍郁闷道:“要是就好了,起码说明我还占到便宜了,可现在明明没占到便宜,还得时刻防着给人抓去把柄,你想想我得有多闹心吧!” 贾琏更纳闷了:“到底是什么人呐?就凭你的身家,哪怕没有爵位了买几个侍妾也容易啊。” 贾珍无限惆怅:“若是买来了,我还闹心什么。可那是碰不得的,尤氏的继妹,我若是把她们姐妹全包了,外面会怎么说我?” 贾琏表示很想大笑几声:“你几时开始在意旁人了?” 贾珍叹气道:“自从皇上决定让我跟着你去谈判开始的,我过去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从今以后就是代表国家的钦差大臣了,再那么荒唐下去,我个人丢脸事儿小,让皇上和满朝文武都跟着跌份儿,那离死只怕就不远了。” 一番话听的贾琏肃然起敬:“想不到珍大哥还有这般远见,倒是兄弟愚昧了。” 贾珍咧嘴一笑:“所以,你帮哥哥我想个法子,怎么体体面面的把那娘们儿几个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第223章 自食恶果 贾琏正在感叹着贾珍的转变, 全然不知外面他的贴身小厮们找他找的有多么心力憔悴——宫里来传王爷,可他们却迟迟交不出人去, 让皇帝等那是多大的罪过啊,就算这皇帝实际上是他们家大爷,他们也没有这样包天的狗胆啊! 兴儿作为贾琏最贴心的心腹,此刻承受着最大的压力——旺儿、隆儿那群没良心的, 把他推举出去跟宫里来人交代二爷下落不明这项悲催的事实。兴儿吭哧吭哧、这样那样的解释了一番, 乾清宫总管太监筒着袖子愁眉苦脸道:“都是伺候主子的,小哥儿的为难之处咱家也理解, 但这么一句‘找不见’让咱家怎么回皇上的话?” 兴儿也苦着脸道:“烦请公公多担待, 先向皇上告个罪, 奴才等人挖地三尺也会把王爷找回来的。” 乾清宫大总管无奈,只好先返回禀报,到了宫门口, 正巧看见押送王夫人的囚车正在偏门后面等着,顿时啐了一口:“个老不死的毒妇, 今日就叫你知道因果报应。”骂毕, 收起忿忿的嘴脸, 又恢复了大总管该有的气派、排场,款款入宫去找宁珊回报了。 宁珊听说王夫人已经被押送过来,也顾不上去管贾琏, 只道:“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算, 就在后殿听着就是了。把罪人带上来, 朕要亲自审讯。” 王夫人被带到宁珊跟前, 低头敛目,唯唯诺诺的让下跪就下跪,让磕头就磕头,全然没有了在狱中大杀四方的威风。宁珊只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女人愿意对他低头,为的无非是保住她的儿子。他会如她所愿的,贾宝玉绝不会死,甚至会活的很长,但是活的会多悲惨、多痛苦、多想死,就要看这女人坦白自己的罪行有多少诚意了。 强压下怒火,宁珊只想知道:“一个降等继承的爵位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值得你手染数人鲜血?”他是真的看不出那个爵位的价值,便连贾赦的一等将军都狗屁不如,再降三等还剩什么了?如何就值得她连杀数人也要去争? 王夫人冷笑一声,居然很平静的回道:“陛下雄才大略,自然不把祖荫庇佑放在眼里。但贾家的男人都是什么成色,您想来也清楚,若不靠着祖宗留下的那点子余荫,怕是饭都吃不上的。” 宁珊强压怒气:“你就不知道教导儿子自己去挣一份前程吗?” 说起儿子,冷心冷性的王夫人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我何尝不知道教儿子?我的珠儿怎样出息?他在那时候,我是怎么精心教育的人人可知。但结果呢?我的珠儿为了科举熬干了心血,让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我怎么还敢再逼着儿子去进学?” 王夫人哭的声泪俱下,不知情的人听了保不准会同情于她,然而宁珊却不会上当:“你谋害我母亲胞弟的时候,贾珠尚是垂髫孩童,贾宝玉更是不知道在哪儿排队投胎呢。这你又如何解释?难道你能未卜先知,知道贾珠将来会为科举苦熬至早夭?” 王夫人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可面容却早已扭曲得不像个人样,她精心设计好的以退为进、保全儿子的计划,才开了个头就被宁珊给拆了台,这还怎么继续往下演? 宁珊冷笑一声,索性把她的台彻底拆毁:“你无非是想保住贾宝玉的命么,可以,朕保证,不管你交代了什么,朕绝不会杀贾宝玉。” 王夫人还想蹬鼻子上脸:“也不能加罪于他。” 乾清宫大总管怒喝一声:“罪妇,就凭你也敢跟陛下讲条件?” 宁珊挑眉哼道:“你不会以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贾宝玉还会有什么前程吧?你自己也说了,贾家的男人都不成器,你的贾宝玉也早就被你们婆媳养废了,朕不会杀他,朕甚至不准备杀你,朕要你活着好好看着,你的所作所为会给你的宝贝儿子带来多大的痛苦。” 王夫人瘫倒在地,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仍然难免大受打击。她苦心经营半生,为的就是宝玉,如今却因为她让儿子前程尽毁,从不相信阴司报应的王夫人终于有了悔不当初的懊丧。 没得咒念了以后,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没有强大的娘家做靠山,没有无条件帮她填坑的兄长,没有可以扯大旗做虎皮的夫家,王夫人才发现,原来过去的一帆风顺不是因为她有多少神机妙算、智珠在握,她所拥有的一切、她能做到的伟业,居然和她百般瞧不起的贾政一样,也只是靠着祖上的庇荫罢了。 这个打击实在有点儿大,王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兀自摊在地上发愣,下面几个气呼呼的小太监连踢带踹也没能把她的魂儿叫回来。宁珊已经不耐烦再听她废话,自顾自把自己推断出来的王夫人下毒谋害生母胞弟的原因、动机、过程写了下来,将那卷黄纸丢到地上,喝道:“认罪画押吧!” 早已听不下去了的乾清宫总管冲出来,捡了圣旨拎到王夫人跟前,象征性展开给她看一眼,抓起她的手就要画押。王夫人这时候才清醒过来,挣扎着高叫:“不,我不画。我还有话没说呢……你不管琏二了吗?我给他也下了药,你不要解药了吗?你要是杀了我,琏二也活不成的……” 宁珊凝神摒弃,竭力压下怒火:“你的条件?” 王夫人抓紧时机提出非分之想:“放我和宝玉走,我们会离开京城,以后你绝不会再看到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宁珊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少做梦了。” 王夫人又叫:“你不管贾琏……” 宁珊冷笑一声,告诉她道:“你那些王家从海外弄来的迷药早就被朕拿到手了,太医院研究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全弄清了。你给王熙凤下的是绝育的药,给贾琏的是另一种,除了妨碍子嗣,确实也对寿命不利。但朕不怕告诉你一句,这世上有□□就有解药,你所依仗的无非是海外秘方,中原不曾讲过。这些雕虫小技一旦摊开来也就不值什么了,太医院早已在着手研究解毒的方法……” 王夫人犹在嘴硬:“等你们研究出来,早该毒发了……” 宁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姿态让王夫人身心俱颤:“多谢你的提醒,让朕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来人,把贾宝玉送到太医院,告诉郑老御医,那是朕送给他的药人,但凡研究出用法的药皆在此人身上试验,而且告诉他,尽管放心大胆的去试验解药,死活不论。” 王夫人惊骇大叫:“你不能这样,宝玉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错事都没做过,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宁珊冷笑:“他无辜?那我的母亲是罪有应得吗?还是我的兄弟是咎由自取?” 乾清宫总管很有眼色的命人将王夫人的嘴堵上,让她可以清楚的听见陛下愉快的继续吩咐:“把贾元春也送过去,一旦贾宝玉撑不住了,就换她。” 王夫人在地上扭动着,拼命挣扎哭闹,她这半生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女争取权益,却不料最后亲手将他们推进死亡的深渊,不,这甚至还不如干脆的死亡,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熬。 再不想看见王夫人,宁珊下令道:“将她的罪行昭告天下,此人本该阖家问斩,但朕念在小公主初诞,有意大赦,仅罚她终身洒扫京城大街,每日披枷带锁,天明则出,日落而至。对了,记得把贾政也送去一道,夫妻一场,朕送他们一个团圆。” 乾清宫总管躬身记下,一一重复了一遍,确定无误,便准备去找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拟旨。才退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敢问陛下,这贾政与贾王氏似乎还有一对庶出子女,这两人该如何处置?” 听到提及她深恶痛绝的庶出,贾王氏眼中闪现出恶毒的光芒,死死盯着宁珊的双眼中透露出迫不及待听到他们一道遭殃的亢奋。宁珊却反而笑了:“你也说了是庶出,那跟贾王氏就没什么关系了,而且那两人也未到年纪承担刑罚,送去顺天府过一回堂,若身上没有恶行,便放了吧。”贾王氏盛怒之下,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但是乾清宫的小太监们技术十分过硬,捆嘴的绳子够粗够紧,让她无论如何吭不出一个字来。 一切几乎尘埃落定的时候,贾琏才急匆匆的赶到了:“皇兄您找我……呃,这不是二……贾王氏吗?她在这里做什么?”顾前不顾后,以至于一头撞在门口侍卫身上的贾琏这才看见地上捆成一团还扭动不休的人型物体居然是他认识的人——就说么,在乾清宫里伺候的应该不至于没眼色到犯下这等需要被捆成球的大错,看这架势,起码得是御前行刺的“荆轲”才有的待遇。 贾王氏恶狠狠的瞪着贾琏,眼中半是幸灾乐祸半是乞请哀求,贾琏一头雾水,跨过宫门进到殿内,疑惑道:“皇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珊同情的看了看这个傻孩子,无限怜惜的道:“弟弟,坐吧,朕叫人去选了整个太医院过来,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贾琏浑身一颤,带着哭腔问道:“皇兄,我得什么病了?” 宁珊似是不忍再看,转开头,只挥手示意殿中听完全程的小太监上前解释:“启禀王爷,您没病,是那恶妇给您下了药,您中毒了。” 贾琏的脸上出乎意料的没有惊恐和愤怒,只是充满了茫然和一种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委屈,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说不清是清澈还是呆滞的澄空一片,酷似初生婴孩看着漫天烟火的绚烂倒影…… 紧接着,他以一个非常平直的姿势就那么干脆利落的倒在了地上,甚至还弹了两弹…… 第224章 新年气象(一) 贾琏被打击的不轻, 宁珊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还让他劳心劳力,便索性推迟了前往蛮部谈判的日期,让贾琏可以在家好生过一个年。而且为了让家庭的温暖可以给他勇气和动力, 贾琏全家被特旨入宫小住,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再出宫回家。 顺便的,这段时间,工部上下加班加点的给他修整王府。宁珊已经想好了,如果贾琏以后真的不能有孩子,最少要把他的爵位提成亲王, 算是一个补偿吧,不过现在的凤姐儿还会不会觉得亲王妃比生孩子重要就不得而知了。。 贾赦在听说贾琏被下药, 妨碍子嗣还不利寿命的时候, 着实深沉了半晌,随后以一种假装不以为然的口气嘲笑道:“谁叫那个不开眼的蠢货不识好歹呢,把老二两口子当亲爹妈,哈,这回知道疼了?哈!哈!!” 迎春满心不忍, 劝贾赦道:“父皇,待会儿二王兄来了您可别这么说话,他们夫妻俩多可怜啊,被深深信任的人害成这样, 皇兄特意让他们入宫来过团圆年, 为的就是让他们感受家庭的温暖。所以您老千万悠着点儿说话。” 贾赦不耐烦的胡乱摆了摆手:“没你个小丫头的事儿, 正经照顾好我大孙子、小孙女儿才是真的。” 体质虚弱的黛玉在暖阁里仍然裹着一条浅金底子折枝寒梅刺绣对襟的齐腰短披风, 一面逗弄着同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公主:“说到孙女儿,大舅舅别忘了,这回巧姐儿也要一起来的,您到时候可别偏心太过了,伤了孩子的心。” 贾赦不以为然的道:“那丫头从来不跟我亲,难道要我一个当爷爷的上赶着去讨好她么?” 迎春道:“那不是因为过去二王兄他们夫妇住的远,巧姐儿又生的弱,不大出门见人么。认真说起来,我们在二房也很少见到巧姐儿的。” 听见大孙女儿没有跟她那对蠢爹娘似的亲近二房,贾赦心里舒服了不少,吩咐裘世安道:“去找点子小丫头会喜欢的东西拿过来,可着稀罕珍贵的拿,别显得小气了啊。” 裘世安殷勤道:“早已在偏殿里备下许多了,您老人家可要过目一二?” 贾赦忙着看憨态可掬的大胖孙子朝他的方向努力爬动,哪里肯错开一眼?挥了挥爪,随意道:“你办事儿,寡人放心。” 裘世安感动的伏地叩头不止,可惜贾赦压根儿没赏他一个眼神儿:“诶呦喂,乖乖的大胖孙子诶,知道找爷爷了。”大皇子一头撞在贾赦的鼻尖儿上,正中酸筋儿,贾赦的热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然而大家都以为太上皇这是感动过甚,谁也没去考虑生理性泪水和心理性泪水的区别。 大皇子被贾赦的鼻涕眼泪糊到了小衣服上,不满的皱了皱小眉毛,果断爬离脏兮兮的皇爷爷,去找干净漂亮的皇姑姑去了。 漂亮的大姑姑穿着一条喜气洋洋的玫瑰粉色绣花蝶纹缎绣衣裳,衣裳下摆和杏黄色连云纹绫裙上皆用珍珠绣成吉祥花样,在大冬天里也显得热情洋溢,相当受大皇子的喜爱,爬到姑姑腿上就开始咬珍珠。迎春一面防着他磕到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米粒小牙,一面拿帕子不住的抹口水,忙的顾不上打理满眼羡慕嫉妒的贾赦。 贾赦不满的用袖子抹抹脸,不折不挠的伸手想抱大胖孙子:“你宫务都处理完了吗?有时间去瞧瞧你嫂子那里缺什么少什么,别来跟爷抢大胖孙子。” 迎春一心几用,有条不紊的回答道:“宫务早就处理好了,过年的银两菜蔬衣裳首饰也全发放下去了。皇后嫂子那里有宝钗照看着一切都好,宝琴请旨想出宫去跟薛姨妈团聚,我也准了,让她过完初八再回来,正好替宝钗,让她可以回家过个元宵。” 贾赦对薛家人不感兴趣,但是很好奇他们现在怎么过日子:“那二房全折进去了,他们倒是落个好儿,也算运气。” 惜春埋头画美人耸肩瓶里插着的折枝红梅,随口回道:“薛家在京也是有产业的,一早就搬回自己家去住了。前阵子薛太太托人送了个口信儿进来给太太,说替她侄儿相看了岫烟姐姐,太太回了个好字,又拿钱给置办了些房舍,只等过了年就迎娶呢。宝琴回家也是托了这个由头,只说帮她哥哥准备迎亲。”惜春年纪太小,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大家都不放心她一个人独居诺大的一个宫室,便把邢夫人挪过去陪她,因此邢家和薛家做亲的事情,惜春知道的一清二楚。 贾赦有好一阵子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太太,忽然听见甚至愣了一下:“对了,珊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女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宫里住着?” 迎春回道:“皇兄也着实头疼的,前阵子本来想说让二王兄接了太太去赡养,也好给一个太妃的名分,然而又那么一桩事,二王兄家里愁云惨淡的,也没法开口了,所以只好委屈太太先这么住着吧。” 贾赦想了想,犹豫道:“要不过年的时候叫她来我这宁寿宫呆几天吧,省的孤零零一个,放哪儿都不是个事儿。”要说邢夫人这身份也确实叫人头疼,但这却不是她的错儿,就这么讪讪的晾着她一个人也实在不好。贾赦偶尔也是会有愧疚感的,虽然多半是一念闪现,但总强过丝毫无觉。 迎春笑道:“父皇有这个心思怎么不早说,早说了一开始就叫她搬过来,我也不必三番四次的挪动太太了。”他们出京去边城那会儿托了邢夫人照料璎华,后来又把惜春交给她,再往早前算,则是让她陪着黛玉一道儿暂住的,邢夫人跟着入宫不到一年,倒是把大半个后宫都住了个遍。 邢夫人过来的时候相当不安,说实在的,远离贾赦的生活挺美好的,住的舒舒服服的邢夫人都快忘了自己这个夫人是怎么来的了。“老爷,不是,太上皇,您找我……呃,臣妾?”一个安没请不算,短短一句话错了三次,也真是没谁能做到了。 迎春、黛玉和惜春都站起身来给邢夫人请安,宁寿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们也一左一右跪成两排,邢夫人独自立在中间,总觉得腿软,似乎跪下去比站着强多了。贾赦发愁的看着这个始终不长进的夫人,也是非常心累:“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大把年纪了越发连句完整话都不会说,你这样过年的时候怎么出面去接待那些诰命敕命们?” 邢夫人大惊:“老爷,不是,太上皇,这这这这……这跟我……臣妾……我不相关啊!” 迎春上前扶住邢夫人,柔声道:“太太别慌,父皇是好心,想着让你名正言顺的融进来,咱们一家人也好团圆。” 黛玉也走上去,扶着邢夫人往贾赦身边带:“您如今妾身未明的,太上皇都替你委屈,想着怎生给个补偿好些。只是您自己也要立得住,提些气,这样太上皇才好跟皇上开口不是?” 邢夫人有点儿想哭,她早就过了知道委屈的时间段了,贾赦现在又翻出来算怎么回事?若是让宁珊以为这是她撺掇的,她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该结束了:“太上皇,我哪儿做的不好您说,我改,千万别麻烦到皇上。” 如此不入耳的哭腔让贾赦深感烦躁:“诶,我说你这女人知不知道好歹?爷好心帮你,你不领情,还摆张哭脸给我看,大年下的,你有病啊!” 邢夫人很想说:知道大年下的你给老娘找事儿,到底谁有病?但对方是贾赦,就算他不是太上皇,邢夫人也不敢顶这个嘴,只好可怜巴巴的看看迎春又看看黛玉,指望善解人意的姑娘们帮她解围。 事实证明,最善解人意的永远是愿意去善解人意的凤姐儿:“臣媳给父皇请安,恭祝父皇万寿无疆;给太太请安,愿太太青春永驻;给几位公主妹妹见礼了,妹妹们真是越长越漂亮,这齐整整的一排站在这里就晃得人心慌眼花,便是我都见一个爱一个,只不知道该看哪一个才好。”照样是一身富贵逼人的大红大金,凤姐儿满面春风的出现在殿中,精致得体的妆容一丝不苟的张扬着她惯常的明艳动人,跟旁边垂头丧气的贾琏形成鲜明的对比。 贾赦一看到自家的蠢老二就觉得胸闷,再瞧着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王熙凤,更觉郁闷:“你倒是会捣扯自己,也惦记着妆扮妆扮自家爷们儿,这么一副哭丧似的嘴脸,没得给人添了晦气。” 凤姐儿一脸恭顺,柔声回道:“父皇教训的是,臣媳也一直劝王爷,放开了心胸只管往前看,皇兄都做了保,整个太医院都为您一个忙着,还担心些什么?这是究竟不如父皇您亲口劝慰一二有用,这不,臣媳听见皇兄召见,急急忙忙的就入宫来聆听教导。” 众人全体傻眼,这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凤辣子?她几时转型开始走温柔贤妻路线了?饶是口齿最伶俐的黛玉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而熟知凤姐儿心性,过去没少被她明捧暗踩的贾赦邢夫人则干脆利落的一人一个冷颤,就差叫惜春去请贾敬来给驱驱邪了:“你正常点儿说话。”贾赦哆嗦着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却不料,凤姐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的哭诉道:“臣媳年轻不懂事,过去就是个睁眼瞎,竟分不清人心好坏,把禽兽不如的东西视为亲人,臣媳自己吃亏上当纯属活该,只是深悔误了王爷,真真罪该万死……臣媳没脸再服侍王爷,愿意自请下堂。” 贾赦和邢夫人继续发怔,冷不防,贾琏也“噗通”一声跪地痛哭道:“爹,儿子蠢不忍视,过去对您不恭还几乎认贼作父,您要打要骂儿子甘愿领受,但求您别灰了心,不认儿子。至于凤姐儿,过去她确有重重不是,但归根究底也是儿子不懂事,不能枕边教妻所致。求您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定当痛改前非。” 凤姐儿不知道贾琏还不知道她被下了药不能生育,贾琏也不知道凤姐儿不知道他被下了药难有子嗣,这对过去貌合神离的夫妻此时难得有志一同的心虚气短,都盼着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悲催境遇。结果本以为会被对方怨怼,却不想竟然一同认错,还互相保护包容,简直要被对方感动到流泪了。 第225章 新年气象(二) 贾赦和邢夫人傻眼的看着跪在他们面前泣不成声的两口子,面面相觑, 满脸写着:还没过年呢怎么就唱起大戏来了? 然而人家姿态摆的十足, 也不好置之不理, 贾赦只好含糊的挥挥手, 示意宫人上前扶起那两公母, 没什么好气的怼道:“大年下的哭哭啼啼, 越发晦气了。什么‘再给一次机会’?你愿意改就改,不愿意改就继续死犟去,老爷我懒得管你们。对了,你们把我大孙女儿带哪儿去了?”贾赦被蠢儿子夫妇搞得头昏脑涨,本能的选择了回避。 凤姐儿急忙道:“小女不懂礼数,怕她入了宫得罪贵人,故而让平儿带着在外恭候。” 迎春“噌”一下站起来:“大冷的天儿, 哪儿能把孩子放在外面, 我先带去玉清宫吧。”说完匆忙行了一礼,赶紧告退,这场面不是她能看的了,不管二哥夫妇今日打的什么主意,爹和太太又准备如何应付,她都不想看到他们狼狈不堪的一面——过后被记恨她冤不冤啊?! 黛玉早就想走了, 碍于没人带头,她也不敢贸然挑事儿, 如今一看迎春跑了, 立马跟上, 抱起小公主胡乱找了个理由:“让她们堂姐妹也香亲香亲。”惜春理由都不找,只管跟着抬腿。于是,一转眼,又跑了两个。 邢夫人坐立不安:“老爷,不是,太上皇,要不……” 贾赦大叫:“裘世安你个不长眼的,还不给太太看座、上茶!”你们都走了,留爷一个面对这中了邪的两口子啊,想得美!贾赦坚决奉行“有难同当”的美德,死死拽着邢夫人的衣袖,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邢夫人一肚子的恼火,却不敢冲着贾赦发泄,好在她身在后宫,耳听八方,已经知道凤姐儿如今气短不敢再嚣张,顿时找到了出气筒:“当媳妇儿不晓得顾好夫君,当娘也教不好女儿,按说巧姐儿也好几岁了,你但凡认真教导一二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还不懂礼数?” 凤姐儿立马打蛇随棍上:“臣媳不通诗书,见识浅薄,恳请太太怜惜,代臣媳教导小女。”她估摸着是生不出儿子来了,那就必须让唯一的女儿在贾赦眼里加重份量才行,不然长此以往,自己地位难保。 邢夫人目瞪口呆,这是粘包赖了?她自己的女儿——指迎春——都没管过,哪里有那个闲心去管王熙凤的女儿?何况管好了未必有功,要是教不好,那辣子还不吃了她? 贾琏也打着同样的主意,觉得自己过去做的实在不好,也难怪老爷不待见他。然而如今身在宫外,有心改过却又鞭长莫及,莫不如把女儿巧姐儿留在老爷身边,当爷爷的没有不疼孙女儿的,待女儿讨好了她爷爷,他再来孝敬他爹也好有个由头。故而凤姐儿才说完,贾琏也立刻接道:“凤姐儿说的正是儿子所想,这个年过完,儿子就要出京去跟蛮部谈判了。巧姐儿一个人在家怪寂寞的,不如让她陪着小堂弟小堂妹,一起玩笑也好。” 贾赦一想,贾琏出京了,让王家的丫头一个人管他孙女儿确实不是个好主意,搁在身边自己带着玩玩儿也不错,就算他忙不过来,也还有邢氏呢,便答应下来:“那就这样吧,你记着,这次珊儿肯重用你,也是背着诺大的压力的。要不是看在你们一母同胞的情分上,你当这差事有你的份儿么?朝中的能耐人多着你,哪儿显得出你来。你要是做不好,也不用回来了。” 贾琏连连保证:“儿子定然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绝无保留。这差事若不能做好,不用人说,儿子自己就没脸回来了。” 贾赦略微平了平气,觉得自己当老子还是颇有成就的,也就不再训斥贾琏了:“行了,你们俩也去给你们皇兄皇嫂见个礼,这就要在宫里常住了,各处该注意的自己找人问清楚了,犯了忌讳,别说老子不保你们。” 贾琏和凤姐儿又重重磕了头,这才倒退着出去了。裘世安亲自送到殿外,收了凤姐儿给的荷包,笑着道:“皇上这会儿多半在乾清宫,这就要过年封笔了,陛下勤政,肯定会把折子都批完。王爷是想跟王妃分头去请安呢,还是略等等,晌午皇上必然去皇后娘娘那里用中饭,那会儿一道去请安也便宜。” 王熙凤如今见着夫家人都发憷,拉着贾琏袖管央求道:“爷,略等等,咱们一道去请安吧。”贾琏难得一见媳妇儿娇柔模样,何况凤姐儿本就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这般作态自然妙不可言,当即就痴了一半,不管凤姐儿说的是什么,都一概答应了。 裘世安见状便叫了个小太监来引路:“送王爷和王妃到颐和轩去。”说完对贾琏解释道:“此为东北隅宁寿宫后区中路的一座宫室,南有乐寿堂,北有景祺阁,轩与阁之间有穿廊相连,自成一体。是长公主特意为王爷夫妇安排下的,这阵子就请二位暂住此处。”贾琏和王熙凤一听说离宁寿宫很近,顿时感激迎春的安排——这摆明了是帮助他们讨好贾赦呢。 其实迎春选这一处给他们纯粹是为着宫殿名中既无“宫”字也无“殿”字,毕竟贾琏再是皇帝的同母弟弟,如今成家立业了便是外臣,在宫中堂而皇之的住着一座“宫殿”不那么好听。更何况,她不知道太平王府在贾琏出京前能不能修好,若到时候尚未完工,只怕琏二嫂子还要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弟媳妇住着“某某宫”就更难听了。 贾琏夫妇住下之后没多久,朝上就封笔了,各家各户也开始准备过年祭祖。宁珊作为开国帝王,没什么可祭祀的,只好命宗人府丞把供奉宁老侯爷夫妇并生母宁氏牌位的太庙洒扫一新,又在慈宁宫里单独设一祭坛,着人打扫,收拾供器,以备悬供遗真影像。往常这个时候凤姐儿都是头一个忙碌的,可如今身在宫中,她不敢彰显本事,便唯唯诺诺的跟在邢夫人身后,只负责打点下赐给各府诰命敕命的节礼。 迎春作为宫中大管家,终日忙碌不休,一些小事便统统推给旁人去做。黛玉接了册子计算宫中年礼开销,贾赦虽然才学不高,但习自祖母的簪花小楷堪称一绝,被迎春塞了一大摞红纸,让他轮流写“福”“禄”“寿”“喜”四个字,预备赐给年高德重的朝中老臣之妻。 这本来是皇后的工作之一,但璎华难产之后伤了身子,至今不能久坐,自然无法手书这些;迎春又觉得自己的字写的不够好,羞于代笔;黛玉则严守身份界限,半点儿不肯沾手有嫌疑的事项;最后推来推去,不知道怎么被贾赦知道了,当即拍着胸脯自豪道:“簪花小楷那是老爷我最拿手的看家本事之一啊!” 宁珊本来还犹豫,生怕贾赦写砸了,结果下笔一看,比闺阁更闺秀,于是这活儿就成了太上皇的定例。 宁珊自己写的“福”字除了宫中各处贴的,只有三师三公并武国公黎老爷子得了,其他人一概没有。黎家三姐妹在小年夜之前一天出了宫,回府陪伴黎老爷子。贾赦哀叹了好一会儿,自己相中的儿媳妇候选人就这么飞了,但面对死气沉沉的贾琏和一本正直的宁珊,他愣是没敢把这话秃噜出去。 一日,凤姐儿正伺候邢夫人用午饭,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回太太,您娘家的姐儿递了折子来请安。” 邢夫人抹抹嘴,疑惑道:“岫烟?这时候她不在家伺候爹娘,给我请什么安?” 凤姐儿殷勤道:“太太若信得过,不如让我出去瞧瞧?” 那小太监急忙道:“邢姑娘只派人送了请安帖来,并没有亲至,留了话,说是怕太太事多,不敢来打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荷包式样的袋子来,双手呈上。邢岫烟家中无人在朝,不过是靠着邢夫人的面子才成了如今的新贵一族,然而也没有资格时常入宫请安,偶尔有孝心,也不过是做些针线夹带一点笔墨托人递进来。因为邢夫人在宫中地位特殊,故而送给她的东西从来都查的最宽松。 凤姐儿连忙接过来,拆开袋子,拿出信请邢夫人阅览。邢夫人就着凤姐儿的手扫了一眼就笑了:“这不该给我啊,你拿去给琏儿瞧瞧。” 凤姐儿好奇不已,也就手去看,王家教女虽然以“无才便是德”为根据,但凤姐儿掌家这么多年,常用的字也认识的七七八八了,何况这信乃是贾珍所写,根本没什么文采可言,平铺直叙,再好懂不过了。 原来是贾珍在家中收拾祭祖,哀叹丢了世职,连往年撑门面用的春祭恩赏都没了,郁闷之余写了封信给贾琏,想求他给几样宫中的器物,好歹摆出来也像回事儿。但如今贾琏阖家入宫去了,他找不到人,这才托了好几道关系找到邢家跟前,花了银子说动了邢忠,逼着女儿邢岫烟帮忙送信入宫。 贾珍在信中央求道:“往年虽说也不等那宗银子花用,到底又体面,又是沾恩赐福的,如今托兄弟你想一想辙,给一两样做脸的东西,家里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 凤姐儿把信给了贾琏,贾琏看的又好气又好笑,丢开信道:“求我有什么用?我如今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正经送去父皇那里,或者叫蓉儿、蔷儿过来哄父皇一个开心,要什么没有?” 凤姐儿瞧着如今有些自暴自弃倾向的贾琏,又是懊悔又是心疼,不禁柔声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朝上朝下谁不知道皇上就要重用王爷了。到时候携天子之威震慑住蛮族,泼天的功劳都是您的,何必自贬呢?” 贾琏瞧一瞧还不知道他不能生了的媳妇儿,心里也满是愧疚,一面又觉难堪,身为男人,哪怕文不成武不就也自有一番滋润活法儿,唯独不能生儿子这一条是大软肋,一旦有了这个毛病,顿时精气神儿就短了别人一截。这当口贾琏已经不再想着侧妃小妾什么的了,娶得女人越多,生不出儿子来就越是他要背的锅,还不如就守着一个媳妇儿过,外人说起来也只会嘀咕凤姐儿不能生,虽说对不起媳妇儿,但总比抬不起头来做男人强。 因为有了要对不起凤姐儿的心思做打底,如今贾琏对着凤姐儿温柔了几个百分点,寻常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过去我惫懒惯了,事事不成样,难为你不嫌弃,陪着我委屈了那么些年。如今得皇兄看重,我是励志要做一番事业的,不求多么功成名就,只要能让你和女儿昂首挺胸的提起气来就好。” 除了新婚那几个月,凤姐儿何尝听过贾琏这般温言软语,当场泪洒香腮,也是一番柔情蜜意的回复,到底是青年夫妇,讲起情调来也不管什么时辰晌头。只可怜捧茶盘的平儿,酸的进不得退不得,杵在门口尴尬无比。 第226章 新年气象(三) 宁珊批完最后一本折子,长出了一口气, 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满殿里伫立伺候的大小太监们均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姿态, 完全没有一个人对他们陛下私底下的随意表示惊讶。 乾清宫大总管瞧着陛下活动的差不多了,掐准时间上前, 躬身问道:“陛下, 可否需要传午膳?” 宁珊扭头去瞧殿后侧屏风后摆着的西洋座钟:“早过了用膳时辰了, 索性就免了,去皇后那里, 早点儿传晚膳就是了。” 乾清宫大总管急忙应道:“是。”随后小碎步抢先出到殿外, 高声喝道:“陛下摆驾凤仪宫,起驾。” 到了凤仪宫,刚好看见迎春带着巧姐儿过来请安,樱华靠在软枕上拉着巧姐儿细细打量, 正在赞叹:“瞧着孩子的模样就透着股聪明劲儿。” 迎春笑道:“琏二哥和琏二嫂子都是千伶百俐的, 巧姐儿怎么会不聪明?”看一回巧姐儿又道:“而且我瞧着她生的比琏二哥和琏二嫂子加一块儿都好呢, 这么个小模样儿,又有这个聪明劲儿, 将来定能比琏二哥和琏二嫂子出息,,又比他们认的字。” 要说凤姐儿不大识字还情有可原, 但贾琏却连三百千都忘了大半实在很招笑, 特别是这阵子迎春和黛玉开始轮流给大皇子读书听了, 大皇子偶尔会咿咿呀呀的重复几个单字, 一点儿一点儿的蹦出几个小短句来, 有一回贾琏听着他背的内容竟然问迎春教的是什么,迎春好半天才领悟了她家二哥连《三字经》都记不全了的惨淡事实。 巧姐儿有些害羞,但终究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性格,也就大大方方的回道:“当不得皇后娘娘和公主姑姑的夸奖,我妈妈在家中常说我一天到晚净知道玩儿,大事小情一概不知,叫我要多学习皇后娘娘的端方大气和公主姑姑的德才兼备。” 宁珊一进来正巧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笑了:“这就是琏儿家的孩子,好伶俐的口齿,一句话夸的人人喜爱,这样还叫不懂事儿?” 迎春急忙起身要行礼,樱华也挣扎着想坐直身子,宁珊急忙叫道:“扶着你嫂子,别叫她动。”迎春便忙着去扶樱华,一时没顾上巧姐儿。宁珊就含笑看着那个挺漂亮的小女孩子为难了一会儿,便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咬着嘴唇,正面转向他,略微摇晃着,不大稳当的半蹲下身子,双手虚虚握拳,一上一下叠放在腰间,小小声但却吐字清晰的道:“巧姐儿给皇上请安,陛下万福。” 宁珊走过去拉起巧姐儿,笑着道:“你既然管公主叫姑姑,怎么不叫朕大伯?” 巧姐儿抿嘴道:“妈妈教我的。” 迎春解释道:“琏二嫂子也太过小心了些,想必她是怕给外臣听见显得太过张扬才这么教巧姐儿的。” 樱华忽道:“这有什么可张扬的?难道皇上不是她的伯父?”凤姐儿自己一口一个“皇兄”、“皇嫂”的叫着,却特意让孩子来试探他们的反应算怎么回事儿?樱华一贯直来直去不爱跟人斗心眼儿,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蠢钝,看不懂别人的用意。 迎春陪笑,不发表意见。许是妯娌间不和就像婆媳关系一样是定例,樱华对于八面玲珑的凤姐儿不是很喜欢,正如凤姐儿也常常背地里贬低樱华只是出身好占了便宜一样,但两人同处一室的时候,不管是凤姐儿的殷勤还是璎华的宽和都维持的像模像样。这模式有些像过去的王夫人跟宁夫人和邢夫人两位大房太太的面和心不和一样,但樱华和凤姐儿远胜那三位夫人的是,她们对彼此的孩子很好很有爱,大人间的不愉不会波及到孩子身上。 巧姐儿自然感觉得出皇后娘娘是真心喜欢她的,多少冲淡了一些亲妈时常背地里感叹自己不是个儿子的阴郁之情,连带的对着宁珊都放松了许多:“皇伯父喜欢巧姐儿叫您皇伯父的话,以后巧姐儿就这么叫。”说完,脆生生喊了一声:“巧姐儿见过皇伯父。” 樱华瞧着巧姐儿乖巧聪慧的模样喜欢的不得了,满脸憧憬的对宁珊道:“咱们的小公主若能有巧姐儿一半儿的伶俐就好了。”她和宁珊虽然都是聪明人,却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性情,不喜欢周旋在人际交往中,说话也惯于一语中的的直截了当,跟贾琏和凤姐儿这对长袖善舞的夫妻截然相反。 迎春急忙逗巧姐儿道:“你给你皇伯父、皇伯母说说,在家里爹爹妈妈都是怎么教你的?” 巧姐儿道:“我妈妈总是很忙的,也不大管我,只是叫我跟着李妈认了几年字。偶尔得了闲便要考教我,问我都学了什么?我说认了二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经》,又上了《列女传》。可我认给妈妈瞧,妈妈就说我瞎认,不信,说我一天到晚的玩儿,哪里好生学得认字?爹爹也不帮我评理,他也忙。” 宁珊坐在璎华床边,华嬷嬷急忙叫小宫女搬来一张靠椅请迎春坐,又要搬锦墩给巧姐儿,宁珊手一伸就把巧姐儿抱起来,放在腿上逗她道:“那皇伯父去骂你爹爹一顿,叫他好生给你评理可好?” 巧姐儿小大人似的道:“那样不好,爹爹忙正事,怎么能因为我的小事儿叫他挨骂?” 璎华温婉的笑起来:“真是个好孩子,那叫你皇伯父赏你爹爹好了。” 巧姐儿却道:“无功不受禄,爹爹虽然忙碌的很,却没做出多少成果,怎么好意思领皇伯父的赏?” 这一回连迎春都笑出来了:“好有道理,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句了。” 宁珊笑问巧姐儿道:“那朕给你个理由,你把学过的内容讲一遍给朕听,若说的对了,朕就赏你们父女两个,你的是奖励学习,你爹就奖励他把你生的这样聪明伶俐。” 巧姐儿没太听懂,但知道这是考教的意思,当下脆生生的应道:“皇伯父想听什么?” 宁珊便道:“你讲什么朕听什么。” 巧姐儿便将这个月上头学的《列女传》讲了一遍,将“贤能”、“惊才”、“德高”、“诚孝”等等诸女均选典型讲了一二个,又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看法,说的头头是道,虽然有些幼稚之处,却也足见赤诚之心,三人围着她听了小半日,都感叹巧姐儿的聪慧。 巧姐儿捧着宁珊赏的笔墨纸砚和璎华赐的金簪玉环回去颐和轩,贾琏和凤姐儿忙追问究竟,听说女儿讨得帝后欢心,都狠狠夸奖了一番,又鼓励巧姐儿再往贾赦那里去卖个乖。巧姐儿听话,第二天果然便去了,又得了贾赦许多赏赐捧着回来。 似乎是从巧姐儿那里得到了启发,在过年前的那段所有人都忙的分身乏术,只能把大皇子送给贾赦照顾的时间里,贾赦每天都劲头十足的钻研书本,从识字用的三百千到启蒙用的诗经,再到四书,继而又是五经……赋闲在家尽享天伦的“三师”频繁的被太上皇召进宫中,问了许多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以至于除夕夜宫宴,群臣举杯祝酒的时候,太上皇提出了一个相当“无理取闹”的要求:“说祝词的时候要活用典籍,先从三百千开始。”群臣回以多脸懵,文采斐然的祝酒词他们准备了很多,典籍也有,经典俱全,但绝对不会包括奶娘给儿子讲床头故事的三百千啊! 宁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震惊到了,没能及时解决众卿于水火,于是第一个举杯的武国公他老人家只能无限苦逼的把三字经的最后四句背了一遍,随后飞快说完大孙女儿捉刀代笔写的祝酒词,语速快的连邻桌都没怎么听清。 贾赦略不满,但不敢跟武国公黑脸,实际上,三品以上官员他都挺尊敬的——贾赦自己没多少墨水,故而对文臣比较尊敬;但鉴于本朝以武立国,武官地位较高,贾赦不能不给自家大儿子面子,因此对武将更加恭敬,本朝太上皇的“礼贤下士”是被众多史官称道并在史书上占据不小篇幅的。 于是一直到翰林院掌院学士敬完酒,贾赦才开始表达他的不满:“你们说的都是什么啊?当寡人没学过《三字经》吗?根本就没有你们说的那些内容。”受武国公的启发,后面跟进的大人们都用原文背诵蒙混过关,不过为了不过早被拆穿,大人们各显神通,有的跳着背,有的倒着背——太上皇对于任何书都不能做到“倒背如流”,所以一旦偏离正轨,对他而言就是新书了。 宁珊不得不出面打断:“是时候观赏歌舞与杂剧了,礼部安排了一出新的中和韶乐,名叫万象清宁乐章,诸位同朕一道欣赏如何?”大家急忙叫好,还没听就先狠狠夸奖了一番,贾赦又噘嘴指出语气急切,言辞直白,不够婉转,感情也不真挚,没有文艺价值,但被喝彩声遮盖了。 后殿里,勉强可以起身了的皇后璎华正带着各府前来辞旧迎新的老太太和夫人们包饺子,这算是本朝新兴的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不过从第一年的实施情况来看颇有些为难之处,老太太们往往还有一两手隐藏技能,但年轻的夫人们几乎都不会包饺子,人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后手速如飞的在盖帘上码精致的小饺子,连恭维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邢夫人和凤姐儿站在诰命们的最前边,邢夫人对璎华的手艺赞不绝口,凤姐儿却浑身不自在,她可是从来都以“不让须眉”而骄傲的,女红都不大会做,自然更不通厨艺,而且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出身富贵的皇后娘娘会有这等本事。更让她郁闷的是,连邢夫人都会包饺子,她站在皇后旁边打下手,帮着擀面皮、递菜码,忙的热火朝天,那场面和谐的跟亲婆媳似的,把凤姐儿衬的越发尴尬了。 迎春作为长公主,承担着款待各家小姐入宫守岁的重任,前面皇后带着各家命妇动手,她们在后面自然也不能闲着。但是小姐们的厨艺比起太太们更加难以描述,时下虽然讲究女子要以针黹女红厨艺管家为四大立足要向,但认真算起来,往往只把管家本事看的最重,其次才轮到女红。 说到厨艺云云,往往小姐们抓一把莲子扔到锅里,等厨娘们做好了,她们就可以说那是“亲手”做的莲子羹。不过人人都不会,反而和谐无比。只是到了煮饺子的时候,她们没东西可煮,又不好意思朝前面讨要,只能饿肚子。 黛玉一早就躲了清闲,缩在偏殿里不肯露面,只负责带孩子——大皇子被贾赦抱到前朝去献宝,小公主就是黛玉今晚的责任,结果凤姐儿一脸讨好的把巧姐儿也送了过来,再后来惜春不会包饺子,也跑到黛玉那里躲着,姐妹姑侄两代四人欢欢喜喜的吃御厨煮好送过来的饺子,倒是这一晚过的最轻松惬意之人。 第227章 赘婿之王 元旦过后是一年中仅有的可以放松的日子, 尤其是宁珊在新年前将本朝年假从前朝的五日休息改为七日休息, 群臣庆贺, 连没什么关系的老百姓也觉得高兴。 大年初一惯例的百官朝贺在中午就结束了, 皇城宫门紧闭,贾赦乐呵呵的开始筹划在宁寿宫开家宴, 他一早就想这么干了, 过去每一年都要去奉承贾史氏,看着二房耀武扬威, 所以贾赦从来就不喜欢过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全天下他最大,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太上皇, 随便任性! 但是再怎么任性,开宴也得先去祭拜祖宗。元旦早上宁珊去祭祀太庙的时候贾赦没好意思跟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东边还是西边,不过这会儿都是自己人了, 拜祭一下老岳父老岳母还是心甘情愿的。 家祭的地点安排在慈宁宫——这里本来应该是宁珊生母宁皇太后的寝宫——宁珊登基以后, 命人将原先宁府里保存的宁氏闺房照原样搬了过来, 又将生母的画像挂在正殿以表心意。所以,这地方邢夫人进不来——太尴尬。 进入慈宁宫院中,汉白玉石铺路, 两边皆是苍松翠柏, 月台上设着古铜鼎彝等器。慈宁宫中四处悬挂的牌匾、对联皆是宁珊亲笔所书无需赘述, 倒是贾赦, 给宁夫人写了一首悼词, 写倒是亲手写的,但那文采怎么看怎么像旁人代笔,宁珊原本觉得会不会是迎春代写的,然而一问才知道她也是初次见。后来还是凤姐儿猜出来的,她说给先大太太的悼词定然不好叫庶出子女代笔,多半是找了黛玉去写的。因为她曾听说,黛玉之母贾敏未出嫁前跟先大太太宁氏感情笃深。 宁珊想了想,最终也觉得傻爹有这份心就行了,真让他自己写一篇,母亲看了只怕半夜就要来找他谈人生了,于是便跳过这件事,不再提起。 一时进到殿内,只见灯烛辉煌,锦幛绣幕,后面列着些神主,却被光影晃的看不大真切。 因为是家祭,除迎春、贾琮外,连黛玉和惜春也跟着来了。小公主体弱,不敢抱她出内室,便和巧姐儿一起交给邢夫人照顾,贾赦则亲自抱着大胖孙子,片刻都不肯假手他人,美的颠儿颠儿的。 宁珊打头,分了昭穆,排班立定。因是宁家先祖,自然该是宁珊主祭,但贾赦已然入赘,并在玉牒上正式更名为宁贾赦,也因此得了一个陪祭的名儿,贾琏先献爵再献帛,贾琮捧香上供。本朝皇族人烟稀少到祭祀都凑不够人手,最后只得让裘世安带着贴身伺候的几大公公去展拜垫、守焚池。 女孩子们没有进祭祀堂的资格,俱都守在外面的正殿里膜拜宁老侯爷夫妇的遗像。老侯爷金盔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背着长弓,马上挂着箭囊,手握红缨银枪,端的是威风凛凛;老夫人也不遑多让,顶盔贯甲,腰围战裙,也是武将打扮。这幅画还是宁珊亲手所绘,乃是当日在边城时,老夫人为了鼓励他闻鸡起舞而特意命人打造了女式盔甲,欲要陪孙子一起练武。只是宁珊乃是二世为人,自然不同于一般幼童,勤劳刻苦无需督促。 一时内室里礼毕,乐止退出,樱华忙率众女孩儿迎上去。这一次轮到男人们在外,女眷在内。御膳房精心烹调了菜肴,清一色头脸整齐的小太监捧着送到慈宁宫门口,贾琮便接过来,捧给贾琏,贾琏捧给贾赦,贾赦递给宁珊,宁珊接过送到门内迎春手上,迎春端着送到樱华跟前,由樱华放在供桌上。黛玉和惜春都站在西侧,垂首肃然。 御膳房本来计划的是一百零八道大菜,但被宁珊金口玉言减为一十八道,一来给臣民作出节俭表率;二来则是因为皇族实在人手不足,一百零八道送完,只怕年都过完了。 象征性的菜饭汤点酒茶传完,宁珊入内,同樱华分领男女,拈香下拜。皇族众一起跪倒,殿内殿外伺候着的宫人也尽数匍匐在地,这回规模就弘大多了,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丝毫空地也无,然而人虽多,却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微微摇曳之,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至此礼毕,贾赦长出一口气,颤颤巍巍的把一声哭闹都不曾有的乖孙子递到宁珊手上,甩着酸痛的胳膊开心道:“走了走了,都去宁寿宫,给我老人家问安。”言罢,大踏步迈下台阶,最后两级干脆就蹦跶下去。 进了宁寿宫,邢夫人抱着小公主,巧姐儿牵着她的裙子边儿一起笑脸相迎。贾赦入内室去更衣,宁珊和樱华去了东侧殿,华嬷嬷早已将帝后常服放在薰笼上烘的暖暖的;西侧殿里,岳嬷嬷则带着宝钗恭迎公主们。 宝钗现在的身份有点儿尴尬,她是皇后宫里的宫仪,论理该贴身伺候帝后的,但华嬷嬷盯着她就像防贼一样,半丝接近宁珊的机会都不给。 宝钗固然仍有青云之志在胸,也架不住被人严防死守,已经渐渐偃旗息鼓打算另辟蹊径了,于是主动向皇后请求调去伺候长公主,理由也是现成的——宫仪女官是代掌凤印,协助处理宫务的,长公主迎春正好统摄六宫,她正该过去听候差遣。 结果过去了才知道,迎春早已把身边的宫女调|教出来了,清一色是宁家带进宫的,早就开始帮衬她处理家务,如今接手宫务也是驾轻就熟,根本没有宝钗能插上手的地方。 而且迎春面对宝钗仍然有些不自在,时不时还会错口叫成“宝姐姐”,宝钗哪里敢应这一声?满宫的老嬷嬷都盯着呢,只能赶快跪求收回。她一跪,迎春就更不自在了。 不止迎春,从贾家跟过来的司棋和绣橘面对过去是娇客如今是奴才的宝钗也满心别扭,宝姑娘固然是不能叫了,然而让她们摆着心腹宫女的范儿去指示宝钗做事她们又莫名心虚。最后只好采纳了木香的建议,动不动就找各种借口让宝钗放假,除了不能出宫回家,爱干嘛干嘛去。 宝钗跟在岳嬷嬷身后对迎春姐妹三人行礼,迎春没抬头,摆手叫了免礼就进去了。黛玉看一眼宝钗,欲言又止的也进去了。惜春倒是大大方方的打量了一番,撅着嘴摇摇头,也没说话。宝钗脸上一阵烧红,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周围的宫女们各有深意的目光。曾经宝钗以为自己可以“忍辱负重”,只要能进宫,她可以自降身份做婢女伺候迎春、黛玉。然而当自己真的成为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的宫女以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理防线其实没有那么牢固,过去一起嬉笑玩耍的小姐妹们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她的内心一阵震撼。 司棋一个箭步抢在宝钗前面接过了迎春的披风,宝钗伸出的手僵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想转身去接黛玉的,却不想黛玉纤腰一扭,错身避开了。惜春倒是直接,看都没看一眼就越过宝钗,扯下披风扔在入画怀里,一叠声的叫道:“有吃的没有?我饿了一早上了。那个御宴真的好难吃,你祝一杯酒,她念一首诗的,说来说去都是吹捧皇后嫂子的,却硬生生把一桌好菜都耗凉了。” 木香眼见宝钗想去端点心,急忙轻扯迎春裙摆,提高声音道:“公主们御宴上都没吃饱,只怕太上皇也是如此,这家宴可要催一催?” 迎春忙道:“薛女官,劳你……你就过去看看吧。” 宝钗低眉顺眼福了一礼:“是,奴婢领旨。”说完苦笑着退下去了。到贾赦那里肯定不会再被忽略,因为人家太上皇压根儿就记不住她是谁。倒是邢夫人记得牢,可她过去被王家的女人得罪很了,不迁怒到她身上就算万幸,根本别想出头有一番作为。 慢慢挪到内室,不等开口便被裘公公喝住了:“太上皇不爱让宫女伺候,在外候着。”其实不是贾赦不爱让宫女伺候,是所有巴着贾赦的宫女全被长公主打发出宫了,导致现在女性生物都不敢亲近太上皇。当然,邢夫人除外。 作为特例,邢夫人跟贾赦说话也相对随意很多,当贾赦用炫耀的口气抱怨着翰林院和礼部共同拟定的宁家先人谥号又长又拗口的时候:“你说说那些读腐了书的,订个谥号那么长又那么难念,谁记得住呢?等老爷我将来该进皇陵了,一定在那之前叫他们把谥号拟好,亲自挑一个可心的,要不都阖不上眼皮。啧啧,那么拗口,后人怎么能记住老爷我的特殊之处呢?” 邢夫人脱口而出:“您的特色是……?赘婿之王?” 第228章 投胎技巧 邢夫人既生动又形象同时简洁明了直击重点的总结让贾赦黑了一天的脸, 整场家宴气氛沉重到仿佛仍在延续祭祖的流程。 宁珊一天之中吃了两顿胃疼不已的宴席, 深感为君不易, 当将军那会儿他们军中过年多么热闹又亲密,虽然菜色简陋的只有粗粗煮熟的肉,没有新鲜菜蔬,更不能喝酒,但起码吃下去不会堵在嗓子眼儿里。 贾琏更加噤若寒蝉, 他完全理解不了贾赦生气的点,过去就因为这个没少挨骂, 人人称道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琏二爷完全是被逼出来的——为了解读亲爹的心情不至于挨揍。可惜他磨练多年, 已经把人际往来的要诀掌握到烂熟于心的程度却仍然无法征服他那注定名垂史册的爹。 迎春和黛玉倒是极力在活跃气氛, 过去一向对贾赦畏如猛虎的迎春自从大哥哥回家就越来越活泼胆大,眼见这事全家人聚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气氛却如此沉重,心中难过,分外想要化解这种沉重,便对黛玉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一左一右缠着贾赦道:“太上皇,该赏压岁荷包了。” 太上皇阴阳怪气道:“来早了, 初二再来。” 璎华不明所以,拉了拉宁珊的衣袖悄悄问道:“初二有什么特别吗?” 宁珊想了一下, 恍然大悟的沉默了。 华嬷嬷悄悄附在皇后耳边, 用小的近乎气声的音量道:“在民间, 初二是出嫁了的太太回娘家看望父母的日子。” 璎华茫然的点点头,问邢夫人道:“那明日可要安排轿马仪仗送太太回家探亲?” 邢夫人一愣,旋即惆怅道:“罢了,多少年没走过这个过场,何况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还是算了吧。”她从过了门就碍着全贾府的眼,贾赦更是绝口不提陪她回娘家的事儿,日子一长,邢夫人自己都忘了初二回门的规矩了。 王熙凤表情尴尬的坐在一边,她的娘家貌似被她的婆家干倒了,现在幸存的人口都躲回金陵去避难,她明天也没地方回了。坐在王熙凤身旁的贾琏突然对面前的酒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目不转睛的欣赏起来。 宁珊看一眼璎华,艰难问道:“你打算去祭拜一下前朝皇陵吗?”他是不是有点儿太彪悍了?自己皇后的娘家和弟弟王妃的娘家都是他一手放平的,这么一想,他突然有点儿担心贾琮将来要怎么找媳妇。 璎华毫不犹豫道:“没兴趣。”那些人何尝将她视作亲人?如今她也没必要惦记他们,而且她也没兴趣到已经惨到极点的人面前去炫耀,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的过完一辈子挺好。 华嬷嬷则表示:“皇后娘娘要是回娘家,那就得省亲了,像前朝似的,先盖起诺大的省亲别墅才可以。”前朝皇族已经被集体贬为庶民,流落各地,直系则全部窝在皇陵里,谁能给当今皇后盖起省亲别墅来? 贾赦幽幽道:“这么说,我得往狱神庙里溜达一趟了?”他的“娘家人”至今还关着没出狱呢,就连已经得到审判结果的王夫人和贾政两个也还缩在牢里,必须等过完年开了笔才能走流程。 宁珊惆怅的想起,傻爹的“娘家”虽然不是他下旨关押的,但至今没个特赦也是他的意思。宁珊忽然很想捂一下额头——他这是注定要成为史册留名的“娘家杀手”将军皇帝了。 太上皇陛下金口玉言,语出必践,初二一大早,果然嘚嘚瑟瑟的“微服出巡”——只带了包括贾蓉、贾蔷在内的百八十号人——往狱神庙溜达过去了。宁珊假装繁忙的埋头照顾子女,对于贾赦在这个春节间的一切行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贾赦晃晃悠悠下了轿子,抬眼一看,此处临时监狱,大门朝东,进去后是一前院,前院北房三间相通,便是狱神庙。庙殿檐下,悬着“狱神庙”匾,里面供着狱神慈眉善眼,右手作捋须状又颇具威严。 贾赦也抬起手想拈须,结果只摸到光溜溜的下巴,略感无趣,便指着那尊塑像问裘世安道:“这立的是谁啊?” 裘世安也不认得,急忙转头找看守,看守小碎步上前,诚惶诚恐答道:“回太上皇的话,那狱神名唤皋陶,乃是尧、舜、禹禅替时,舜的一个大臣,那时有人偷盗,皋陶便先罚他站立反省,再用树枝绕着他身子画一圆圈,未经他允许,不得出那圆圈,那圆圈便是最早的监狱,叫作‘画地为牢’。” 贾蓉喷笑:“这能管什么事儿?抬脚便出去了。” 看守憨厚道:“这位官爷不知道,那时民风淳朴,被画地为牢的,是不敢擅动的,直至皋陶再审深表悔过,方许出那圆圈,亦即出狱释放。”喘了一口气,呼出热腾腾的白烟,看守继续说明:“后来这皋陶便成了狱神,几朝前,有位天子甚是慈悲,在监狱中设狱神庙,许犯人逢每月朔望之日,前往狱神前拜祷,觉得冤枉的求他赐恩获得昭雪,觉得判重的求他赐恩改判从轻,纵使是觉得罪有应得判了死刑的,亦可求他保佑来世有个好的托生。” 贾赦摇头晃脑道:“那么以这里为女子监狱你觉得好是不好?”他很想听旁人称赞大儿子。 看守立刻回道:“陛下圣明又仁慈才会有此决断,那些刑狱加身的女犯无不感恩戴德。”话音刚落,便听院子深处传来一阵男人的叫骂声,裘世安大惊:“哪里来的男子,怎么会在这监牢中?”狱神庙里关押的全是女犯,故而看守也都是粗壮婆子,这忽然来了一个男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守一边示意旁人去震慑人犯,一面急忙解释道:“乃是一个特例,陛下亲口下令让送到这里来夫妻团圆的一个男犯,又在骂婆娘女儿了,待会儿打一顿就老实了。陛下勿怪。” 贾赦脸上挂着一抹怪异笑容:“那男犯姓什么?叫什么?他时常打骂老婆?那他老婆可会还手?” 看守是下面州县里调过来的女仵作,对京中旧事不大了解,只知道照实回答:“那家伙姓贾,名字老不正经的叫做政,自从过来了这里,几乎日日都要打骂他那婆娘。那婆娘也着实悍勇,还起手来毫不含糊。他俩还有一个女儿,也一道关着,早先还劝架、拉架,现在也跟着插手去打了。”贾蓉、贾蔷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贾政那一家子,不想曾经最爱摆着端方过人范儿的政二老爷真的不负其名,成了一个地道的假正经,顿时失笑。 贾赦依旧挂着那抹古怪的笑容,也不急着进去,只管拉着看守问东问西,打听贾政一家人每日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那看守都一一回答了,虽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还啰嗦又累赘,但重点无一遗漏。当听到贾史氏每日跟她曾经偏爱至极的二儿子对骂互唾,贾赦面上显出了一丝既解恨又不忍的忧伤。 贾蔷机灵,劝道:“陛下一番好意挂念着他们,却也该想一想值不值得。说句掉脑袋的话儿,若是如今错位相待,您在那里,他们在外面,您想想他们会怎生过日子?可会惦记您不会?” 裘世安瞪了说话不吉利的贾蔷一眼,却也顺着接下去道:“蔷小二爷说的有道理。” 贾蓉、贾蔷托了贾赦的福,只要不是在宫中,谁见了都会含笑叫一声“蓉小大爷”、“蔷小二爷”。就连贾珍,虽然身无一官半职,走在外面,寻常三品以下也会叫一声“珍大爷”,日常往来也无白丁,当然,更不会有鸿儒。 贾赦怅然叹了一口气:“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道,若调换过来,当年珊儿……他们不定怎么笑我呢?旁的不说,那些年里,他们娘们儿合成一气儿,有多盼着我死,我还道他们有多母子情深,原来大难临头了也是各自飞的。可叹我为这虚情假意的‘母子之情’所困,多少年来无所作为,如今想来,真是又悔又恨又是愧,我对不起……太太们,对不起孩子们,唯独对得起老娘,到头来,她却不把我放在眼里,却是……早早出继了的大儿子托着我享福。”他这半辈子似乎一直都活在别人的关照之下,以前是靠祖母,之后娶了个贤惠的妻子,最后生了个能干的儿子——全家人对比下来,就他一个是废材。 贾蓉咽下了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全天下都盼着跟您学投胎呢——也太会占便宜了。这天下间的好事儿,出身、婚姻、子嗣之顶级优势,您老人家占了个遍。就这样还感叹人生不易,您让旁人怎么活? 第229章 贾赦省亲(上) 惆怅够了的贾赦拍拍脸, 努力振作起来:“带路, 寡人要视察狱神庙。” 裘世安急忙吆喝开道:“太上皇御驾降临,全员跪迎!”一阵“噼里啪啦”之声,满地都是趴跪着的磕头之人, 贾赦挺起胸膛,腆起肚腩, 两手背后,脚下生风, 笔直的朝着贾政叫骂之处而去,被众随从推举到第一排的贾蓉、贾蔷努力小跑着才能跟上贾赦矫健的步伐。 狱神庙的最深处,贾政正和王夫人扭打在一起,充耳不闻窗外发生的事情, 元春帮着王夫人结果挨了贾政的巴掌,此刻正捂着脸靠墙哭泣; 赵姨娘缩在自己的牢房里一声不吭, 跟她关在一起的是一贯隐形人一样的周姨娘; 李纨缩在另一个角落, 隔着栏杆努力探头出去, 痴痴的盯着隔壁间的儿子贾兰, 看一会儿哭一会儿, 哭累了擦擦眼泪接着看,循环往复; 探春仍然躲着不愿意亲近赵姨娘,但是她也不再扒着史太君和王夫人了,成为全牢唯一一个一人不靠的孤家寡人; 未到年纪故而和女犯关在一起的贾环和贾兰互相搂抱着缩在监牢一角, 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就怕沦为那二位之中失败者的出气筒; 跟他们同一个监牢的还有贾宝玉, 可关了这么些日子,贾宝玉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眼看着贾政和王夫人打的不可开交也跟瞎子聋子似的不置一词,套用贾环的话说就是“这人已经死掉大半个,不中用了”,当然,他才说完那会儿曾被史太君和王夫人一起破口大骂,不过现在已经没人会为了宝玉再骂贾环了。 贾赦一走进去就捂住了鼻子:“呸,什么味儿啊!熏死爷了。” 裘世安挡在主子跟前,拼命扇袖子:“快开窗、开门,通风散气。太上皇您靠后站站,别呛着。” 贾蓉捂着嘴很想吐:“不止呛人,还熏眼睛。”感觉好像把十个马棚的茅坑都堆在一起了,这里面真的还有活人吗? 看守私以为常的表示:“人犯们不得外出活动,马桶都是堆放在牢中的,自然气味恶劣。陛下您暂且外面等等,小人们这就去打扫。” 贾赦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有旁的地方空着吗?把人拉出来透透风。”最关键是,这群人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只怕浑身上下都是这种经久不散的味道了,就算把屋子打扫干净,他也没勇气站到他们跟前去体验这销魂的嗅觉挑战。 看守忙道:“因是临时迁定的牢狱,尚无人来探监过,因此没有特定的场所。亲倒是狱神庙两边耳房,只有一边住着看管的婆子们,另一边暂且空着,陛下若不介意,不妨将犯人提到那一出去?” 裘世安不满道:“陛下尊贵,怎可往那等下贱地方去?”耳房是个什么地方?在大户人家,那里头从来不能住人,或为仓库,或为厨房,连下人都不肯在那儿下脚。若是在贫民百姓之家,中间的正房是给长辈住的,耳房是小辈人住的,有着不可逾越的地位差别。贾赦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是全国范围内的至高无上,屈尊到耳房丢的是朝廷的脸。 看守急忙改口:“院里有西厢房三间,是狱头值班居住处。不知那里……” 贾赦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就那里吧!”看守忙吩咐人先行打扫,同时又命传话跑腿的小幺儿们飞跑着往城中去寻狱头。如今时值佳节,狱头并不守在牢中,而是回了城内居所阖家团圆,只是万料不到,太上皇他老人家雅兴忽起,竟然踩着大年下的好时晌跑来探监。 这可真是——不知道抽错了哪根筋了! 贾赦坐在院子里临时搬出来的椅子上盘算待会儿要召见几个人——他出门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挨个探监——再说,贾赦不爽的想到:那贾元春当年威风八面回来省亲的时候也不曾接见他啊。于是,太上皇您老人家可有意识到,您已经自动自觉的把此次活动定省为“省亲”了吗? 贾赦显然并没有意识到,房子收拾出来以后,贾赦叹口气,懒洋洋的抓了抓头发:“按着年纪来吧!” 依然风光不再的史太君被带了上来,她穿着一身匆忙换上的干净衣服,眼色花俏却洗的有些泛白,而且整件衣服套在又矮又瘦的小老太太身上越发显得又肥又大,一看就是哪个高大又肥胖的看守的换洗衣裳,看到贾赦,史太君眼睛转了两转,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咽下了不知道是想求饶还是想骂人的话,也不行礼,就那么站在了原地。 屋中已经被裘世安清空了,除了贴身伺候的他并四名太上皇的随身护卫,连贾蓉和贾蔷都被远远撵到了院外吹冷风。贾赦坐着,史太君站着,两人互视良久却谁都没有开口。裘世安不得不清清嗓子,主动提供话题:“堂下罪妇,见到太上皇不知道请安吗?” 史太君冷冷开口道:“民妇不敢给太上皇请安,怕折了贵人的寿。”她是贾赦的生母,贾赦再高高在上,也抹不去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事实。如今她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却也不是贾赦能嘲笑的。 听了这话,贾赦忽然笑了:“你从来就瞧不起我,这我是知道的,可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不等史太君回话,贾赦转开视线盯着墙角,语调平板而毫无起伏的道:“当年贾元春还是你的孙女儿呢,她从宫里出来,你不是照样跪迎?怎么,如今到我这儿才想起折寿这一茬儿来?” 史太君蓦地瞪大双眼,眼中怒火闪现,四名护卫“唰”的一声,齐齐□□腰间长刀,雪亮的刀锋折射在史太君的眼中,映出一片吓惨了的青白之色。 贾赦笑了:“寡人要谢谢你不给寡人请安,因为你瞧,当年你跪了贾元春,如今她没了福气还要折寿。寡人还要谢谢你不曾偏向寡人,因为你看,当年你偏疼老二,如今他被扒掉了端方正直的皮一无所有了。寡人最后要谢谢你没有关怀寡人的孩子,因为事实证明,你养出来的要么不成器要么不长寿,多亏了你的看不上眼,让我的珊儿得以逃出生天,如今坐拥天下。寡人真心实意的感谢你,为此,寡人甚至特意要了一道圣旨给你,你这就出狱吧。” 史太君张开嘴,裘世安紧张的盯着,生怕她又要破口大骂,只是他忘了,饶是多么胆大包天的恶徒,进过监狱和逃窜在外的也绝对不会一样,女监牢数月,史太君身上笼罩了多年的贵夫人的气质早已被消耗殆尽,曾经过分自豪于自己生在侯门,嫁入公府,富贵天成的史太君在寂寞的牢狱生活中终于想起,往上数三辈,她的先祖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农。贵族之育成,三代看吃,四代看穿……她只是披着一层美好画皮的二代,她痛恨了多年的亲儿子贾赦才是富贵血脉的开端。 最终,史太君喉头咕哝了几下,一言不发的跪下,三叩九拜接过圣旨,蹒跚着出去了。贾蓉远远看到,那个曾经统摄两府不可一世的老太君落魄而狼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天一色的远景之中,忽然长出了一口气,胳膊肘一拐贾蔷道:“你有没有觉得,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被搬开了?” 贾蔷点点头:“轻松了很多,不过那座山不是被搬开的,是被推翻了。”贾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继而忙不迭的捂上了嘴。 按照年纪,第二个过来的应该是贾政,但他被王夫人抓的满脸血痕,哪里肯见贾赦?而王夫人则是贾赦不想见到的杀气大仇,这两个人他是绝对不会宽恕的,连带他们的子女,贾赦一并难以原谅,他当然知道,过完年,贾宝玉和贾元春就要被送去太医院做药人了,然而这也抵不了他的瑚儿的命。 至于那贾王氏,珊儿已经给了她生不如死的惩罚,也就不值得他再出手了,而且他相信等她苦熬至寿终归地府那一日,宁夫人一定乐意亲自好好招待她的。 于是,接下来被带上来的是李纨,李纨不肯和儿子分开,生怕一错眼就再也无法相见,非要死死拉着贾兰不可。贾环更是害怕贾兰走了,以后自己就得一个人面对发疯的贾政、王夫人和贾元春,也是说什么都不肯放开贾兰。放在往日,他们敢这么闹腾,看守们早鞭子板子齐上了。可眼下太上皇点名要见人,他们哪里敢给打成血葫芦?更何况第一个探视过的还被放行了,焉知太上皇此次来不是大赦的?被想象力束缚住的看守们无奈,只好将这三人串成一串儿提溜出来了。 第230章 贾赦省亲(中) 李纨一见到贾赦就给跪了:“大老爷……不, 太上皇,您老人家发发慈悲, 求皇上放了兰儿吧。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不该跟着受这份罪啊!求您看在过去, 我们母子不曾对您不敬的份儿上, 放了兰儿吧。求求您了……”贾兰和贾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贾赦手忙脚乱的躲开李纨枯瘦尖利犹如爪子一般的手,慌里慌张的认人:“你谁啊?抬头抬头。哦,珠儿家的?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李纨也被关起来了的,一个侄儿媳妇, 还是仇人那一房的, 他见了面能认出来就算厚道了。再说李纨身为节妇,到哪里都自有一份优待,刑法上都会宽松一些, 谁想到她也一并被抓了呢? 李纨惨笑,面色扭曲不似活人:“惊到太上皇是奴才该死,您杀了我, 放了兰儿吧。求求您,求求您……” 这样的娘跟史太君一对比,让贾赦莫名一阵胃酸上涌, 为了压下丢人的可能, 贾赦恼火的痛斥看守:“这人不是有贞节牌坊的吗?怎么也一并关了?” 看守哑口无言, 太上皇怎么连谁有贞节牌坊都知道?而且有贞节牌坊就不用关了是什么鬼?又不是免死金牌! 但是太上皇发话了,那贞节牌坊就是免死金牌,三四个较为年轻、身手敏捷、脑筋活络的看守飞扑上前,七手八脚扯起李纨,顺便把贾环和贾兰也一起拖离地面:“谨遵太上皇口谕,这就释放此女。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小的……” 李纨高叫:“放兰儿,放兰儿,我不走,放我的儿子……” 贾兰扑在李纨身上大哭:“娘不走我也不走……” 贾环鬼鬼祟祟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李纨母子的哭嚎之中:“你们都不走,换我走行吗?” 贾赦怒吼一声:“都闭嘴啊!”最烦听到哭闹了,一个女子哭起来简直吵过一支军队——见识过千军万马之后的太上皇很有这么对比的底气。 裘世安一甩拂尘,杖头磕打在桌面上,铿锵有声,临时客串了一把衙役:“肃静!” 李纨的声音收放自如,当即闭嘴,贾兰猝不及防,仍旧拐着腔儿飘出半句:“我娘要死了我就……”随后被李纨捂住了。 贾赦捂着被吵疼的额头喝道:“一起滚蛋!”裘世安配合的甩起拂尘:“出去出去,别碍着太上皇的眼。下一个,传下一个。” 贾环叫道:“下一个是我娘,大老爷……不对,太上皇,您老人家行行好,把她也一起放了吧,她就是个姨娘,还不受待见,过去没跟着享过福,更没碍过您的事儿……”后面的话被李纨捂回去了,倒不是她跟赵姨娘有仇,不想顺手救她,只是她怕贾环求情惹恼贾赦,收回放掉他们的旨意。李纨不管别人,兰儿被释放了就谢天谢地,谁要误了她的兰儿,她非生撕了那人不可。 裘世安指使看守道:“别叫女犯上前了,没见吵得太上皇头疼么?” 看守嚅嘢着道:“可这里是女监,除了那个贾政,哪里还有别的男犯?” 一个婆子道:“不是还有一个傻子么?” 看守大怒:“把傻子弄上来做什么?”惹得太上皇不高兴了,顺手把她们塞进去填牢房了怎么办? 裘世安便道:“那你们先去跟犯人说清楚,过来了不许哭不许叫更不许吵闹,太上皇问什么说什么,谁敢求饶讨情,罪加一等。” 贾赦狂点头:“这个好,千万说清楚了再把人领上来,要不太闹了。” 过了好一阵子,贾探春和赵姨娘、周姨娘一起被领上来了。贾赦扫了一眼就不满表示:“这都是谁啊,我不认识,下去下去。”探春张口就想表明身份,可裘世安反应太快,一拂尘甩过去,抽在探春脸上,让她吃了满口的麈尾,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女看守拖出去了。 看守赔笑询问:“不知太上皇预备怎么处理刚才那三人?” 贾赦挥挥手:“你们看着办,按规矩来。”他又不认识他们,没仇没怨也没眼缘,理她们干嘛? 看守暗自琢磨了一下,按规矩,抄家的女眷只能没为官奴,当然,探春要是好好打扮打扮,还是能在官妓行列里占个中游的,不过赵姨娘和周姨娘均已年老色衰,估计当老鸨都不会有馆子要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能多送出去几个人总是好的,犯人多了代表麻烦也多,拿着相同的俸禄,当然是要管的人越少越划算。 本来很有兴致痛打落水狗的贾赦在见过史太君和李纨这两个截然相反类型的“慈母”之后忽然意兴阑珊的不想再折腾了,但是发下豪言壮语要“去娘家省亲”的太上皇并不想太早回去被儿子嘲笑,于是拽着苦着一张脸恳求太上皇尽早起驾回宫的裘世安就去逛京城大街了。 但是街上没有贾赦想象中的繁华热闹——大过节的,谁不回家在外面晃悠——穷极无聊硬是徒步踩完三条街的贾赦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轿子:“蓉儿,领路,去你家。” 到了仍旧没有搬家的东府——对面就是已经被贴了封条的大观园和身为太上皇出身之地,已经荣升为荣安宫的前西府——贾珍不知道贾赦大驾光临,正在家里摆戏酒。贾赦恶趣味顿起,不让人喝道开路,抓着贾蓉,悄悄的走了进去,准备来一个突然袭击。 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贾赦才过了二门就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感叹道:“这小子忒会作耍,旁人家里断不能有这样热闹的戏。”一面问贾蓉道:“都请了谁?” 贾珍家里也是从来不理初二回门守则的,该因两代奶奶都是继室,家中也萧条,故而贾珍和贾蓉都没有配媳妇回娘家的概念,每年初二都仗着没人来拜访做客,关起门来可着性子作耍。 贾蓉苦着脸道:“小的今日入宫轮值,哪里知道家中宴请的事情?” 贾蔷则道:“往年初二不过是两府自己热闹,想必如今也只有自家乐呵罢了。”尤其是现在贾珍可是白身了,他就是想请客,也得考虑有没有人想来。 贾赦摇摇头,点着贾蓉的额头恨道:“也不知道把你爷爷请回来舒坦几天,白养了你。” 贾蓉的脸更苦了:“您可饶了小的吧,我爷爷那脾气您还不知道,谁敢扰了他的修行,劈头就是一顿板子,我爹都扛不住的,我哪里还敢去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贾敬酷爱修道,一心指望早日得道成仙,后来贾赦当了太上皇,就把他的玄真观捧为国观,宁珊冲着贾赦的面子又加封了一个“元妙真君”的尊号,玄真观当即成了全国香火最鼎盛的地方,每日都有数不清的道士前来拜山,贾敬跟其中几个看上去像是有真才实学的聊得投机,一门心思琢磨炼丹,越发急于跳出三界外了。 贾赦想了想,歪头道:“前阵子不是听说他吃错了丹药重病一场?惜春还出宫去照看来着,现在好了?” 贾蓉点头道:“皇上派了太医日夜看护,已经好彻底了。那几个胡乱炼药害人的假道士也给锁了,不过爷爷又迷上了别的教派,仍旧不肯放弃炼丹。我爹去接了好几次,连面儿都没露就给打发了。” 贾赦忧心忡忡的表示:“可别再出事儿啊,敬大哥年纪比我还大着好些呢,不说好生颐养天年,还瞎折腾什么?整日里烟熏火燎的,好人也能憋出病来。” 贾蓉道:“要不您老人家派人去接?爷爷肯定不会驳了您的面子的。” 贾赦就随口道:“行,就派你去。”贾蓉俊脸垮的活似一个大年夜里死了相公的小寡妇,抽着鼻子被贾赦的侍卫拎出门去,飞身上马直扑城外。 贾蔷殷勤引路,把贾赦直接领到贾珍面前,正摇头晃脑闭着眼睛听曲儿的贾珍一睁眼就见一尊大神杵在跟前,顿时傻了。 贾赦觉得很开心:“哈哈,你小子忒知道怎么找乐子,有这样好戏也不说孝敬我老人家去?” 贾珍急忙站起来,抓着袖子抹椅子,恭请贾赦就座:“您别寒碜人了,您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这样的小戏怎么会看在眼里?”一面赔笑,一面拼命挥手示意台上停下请安。 贾赦老神在在抓起桌上的茶果就吃:“坐下坐下,原来什么样儿还什么样儿,你小子这么绷着就没意思了。” 贾珍嬉皮笑脸直接一屁股坐在贾赦那铺着厚厚熊皮的圈椅前的脚踏上,捏起两只拳头,装模作样给贾赦捶腿。贾赦正好走累了,贾珍这个马屁拍的可谓恰到好处,贾赦舒服的抖着腿直叫:“往左点儿,再重点儿,诶,对了,就是那一处,好生捶着。”得到鼓励的贾珍更加卖力,拿出比孝敬亲爹更高亢的热情伺候着贾赦,被抢了工作的裘公公怒目。 到了午膳时间,例行的席面之外贾珍还殷勤追加了贾赦素日喜爱的菜肴,让无需遵守“菜不过三口”宫廷用膳守则的贾赦吃的格外开怀。吃完饭菜,贾珍一刻不停的端出甜品,用完甜品立马让上果盘,都是冬日罕见的鲜果,东府有一处祖传的温泉庄子,每年冬天都能出好些旁人见不到的果子。 吐完了果核,当然应该上清茶润喉漱口,喝完了茶水理所当然要吃茶点,等解决完茶点,贾珍又奉上健齿补脑的坚果,在剥了一桌子壳儿之后,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大年初二,太上皇就这样幸福的撑倒在了东府。 第231章 贾赦省亲(下) 贾赦躺在床上, 哼唧着等御医过来开药健胃消食,贾蓉灰头土脸的被侍卫拎回来, 趴在贾赦床边,垂头丧气道:“没得行,他老人家不肯回来。” 贾赦不满:“你没说是我叫你去的?” 贾蓉扑棱扑棱袍角上的雪沫子,头也不抬的模仿贾敬的口吻道:“说了,但祖父他老人家说‘你的话他用不着听’。” 贾赦怒目:“你个没用的,蔷儿你去, 我就不信今天‘请’不回来他了。” 贾蔷躬身道:“只怕侄孙去也没用, 若是方便, 您老人家写一道手令,侄孙带着去也好不辱使命。” 贾蓉顿时叫起来:“那为什么不给我写, 叫我白跑这么一趟。” 贾赦拒绝道:“不写,你爹把我撑得都动不了了, 我还给你写手令?立马滚着去,这是口谕。” 贾蔷劈手薅起贾蓉:“哥,走吧, 有难同当。”贾蓉拒绝的话被衣领勒在了嗓子眼儿里, 含泪再次上马。 贾敬一身道袍外裹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 大踏步走进多年不曾涉足的祖宅,一路直奔自己曾经居住过的上房。彼时, 为了迎接贾赦大驾, 贾珍早已命尤氏将上房装点的金碧辉煌——袭地铺满红毡, 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焚着松柏香、百合草。正面炕上铺的是崭新的猩红大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黑白分明的扎进人的眼里,一根杂毛都不掺。贾赦就窝在那上面哼哼着,贾珍殷勤捧着酸梅罐子站在一旁。 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烧的火炭热气腾腾的,却白白放着,根本没有人去坐,所有人有志一同把贾赦围的犹如众星捧月,贾敬见状,不屑的皱起眉,“啧”的一声,一拂尘抽过去,正正好好甩在贾珍脸上:“畜生,眼睛瞎了吗?” 贾珍撇了酸梅罐子去拜他爹,结果没等靠近,又是一拂尘抽过去:“一身世俗烟火气息,别脏了本真君的衣袍。” 贾赦气哼哼道:“元妙真君好大的架子,寡人请你还得三番四次的,怎么着,嫌弃寡人俗?就你清高,要是没有庸俗的寡人派太医去看你,你这会儿早登极乐了吧。” 贾敬老脸一红,吃错丹药险些丧命是他的痛脚,所有人都体贴的避开了只有贾赦日常挂在嘴边,这种对比越发显得太上皇那张多年不曾仔细端详过的美人脸可恶了——更可恶的是,十年不见,这张脸居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甚至于剃掉了胡须之后,莫名的越发倒退了十年,给他一身凤冠霞帔,简直可以去冒充谁家的新娘子了。 又是一拂尘抽在贾珍脸上,老羞成怒的元妙真君低吼:“你非要把我找回来就是羞辱本道长的吗?” 贾赦老神在在的回道:“本来不是,但现在觉得还挺有趣的。”贾珍冷汗涔涔夹在两位重量级人物中间,非常想拔腿逃跑却不幸酒色过度,气虚体弱,腿脚无力。贾蓉和贾蔷早在贾敬进门之后就第一时间飞奔回自己的队伍之中,尽忠职守去了。 贾敬又想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再好的修养看到贾赦也会全部作废,暴躁的道长大人很想像多年前一样用戒尺敲贾赦的头,但是这不行,对方已经是太上皇了,这么做很容易被当场是行王刺驾,他是跳出红尘了,但是还有儿子孙子一家子人呢,他不能冲动,要冷静。 根本冷静不下来! 贾赦不知道自己尊贵的额头刚刚逃过一劫,还在那里努力刺激敬大道长:“你说说你,修道修了这么多年,修出个什么成果来?你是得道了?还是飞升了?什么都没成吧,最后还差点儿吃错药吧,还得我派人去救你吧,呵呵,趁早砸了炼丹炉回家抱曾孙算了。诶对了,你知道不,我有大胖孙子啦,哈哈,再也不用舔着脸管你借蓉儿抱,你还不肯给了……哦吼吼吼……” 贾敬额头青筋暴跳,两手不受控制的疯狂抽动,他是真的很想揍贾赦一顿啊啊啊啊啊!! 敏锐的发现了亲爹的异变,贾珍捂着被抽了好几拂尘的腮帮子小声劝慰:“爹,冷静!爹,控制!爹,那是太上皇,打不得啊……”看过太多次亲爹追着赦叔满园子跑着打的贾珍不觉肝颤——他赦叔怎么就恁地会作死呢? 裘世安虽然不知道太上皇曾经被敬道长追着狂揍,但眼下的气氛过于凝固且僵硬他还是体会得到的,出于直觉,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替主子表个功:“久仰元妙真君的盛名,奴才舔为宁寿宫总管,给您请安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在宫中时常提到过去与您的交情,甚是想念,故而今日特特出宫到府亲见,还备了厚礼于您,不知真君可愿意赐暇过目?” 贾敬把脸调整回高深莫测的状态,拱手道:“这位公公客气了,贫道也不过是与太上皇有过那么几面之缘,”还全是孽缘。“如今既然出家,便不问凡尘俗世,交情云云,以后也不必再提了。至于赏赐,方外之人,身无长物以为净,也就免了吧。” 贾赦又不乐意了:“敬大哥你这就过分了啊,我好心好意请你回家过年又给你送礼,你一推二推做做样子就得了,还真不给面子啊?你要知道,如今我的面子相当值钱,你再不给我面子,我回去叫珊儿剥了你们全家的里子你信不信?” 贾敬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自立自强,不靠人?”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起糨子了——你欺负我,我回家找祖父揍你;你不让着我,我回家找祖母骂你;你嫌弃我,我回家找绣姐哭诉……现在终于进展到了,你不给我面子,我回家找儿子告状——贾赦你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 贾赦丝毫没有吃大户的羞愧感,反而诧异:“能靠人我为什么要自立?”贾敬吐血,红果果的三观不同,当年他到底是怎么跟贾赦愉快玩耍的? 不准备继续跟贾赦玩耍的贾敬打算回房间去静一静:“太上皇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珍儿你好生伺候着,贫道就不在这里扫兴了。”说着抬脚就要走,他得找个地方去静一静,不然迟早要揍贾赦。 贾赦叫道:“别走啊,别走。我出来挺久的,也该回宫了,你好歹陪我说会儿话。” 贾敬闭目屏气:“太上皇想听《道德经》、《法华经》还是《玉皇经》?”要聊天是吧,那就来聊经文吧! 贾赦摸着鼓出来的肚子,下意识接了一句:“有《大帝经》吗?”才刚听完《大闹天宫》,玉皇之后必须接大帝。 贾敬扔了拂尘,扭头,撸袖子,准备开揍! 这时候,贾蓉一头撞进来:“裘公公,车马轿子都备好了,太上皇几时起驾回宫?”贾敬收了手,拍拍袖子站回一边,既然要回宫了,他就再忍忍吧。 贾赦拍拍手,捂着肚子缓缓坐起,犹如怀胎八月:“寡人走不动,抬我上车。”顺便伸爪子一指贾敬:“把你爷爷也抬进去,随寡人回宫秉烛长谈。”贾蓉僵在原地,他爷爷会踹死他的。 贾赦的护卫都是前朝暗卫里转化过来的,按常理,他们这等见不得光的人,改朝换代之后唯一的结局就是陪葬先主。但是废帝太昏庸,他们觉得就这么死了不值,便大起胆子求陛下法外开恩,许他们回乡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却不料宁珊大度表示,有愿意回家的只管回去,若还有心作为,不妨转暗为明君前效命。 能正大光明谁也不爱躲躲藏藏,于是,一半人转行做了御前侍卫,剩下的都分散到各处给皇族做贴身护卫了,贾赦作为太上皇,分到的最多,他为人懒散又好说话,跟着他的侍卫简直清闲到长毛,但月俸极高,导致这批人对太上皇的忠心度与日俱增,如今基本到了言出令随的程度。 于是,贾赦话音才落,贾敬已经被打包扛起塞进了龙辇,不等敬大道长回过神来,外头已然起轿,一摇一摆的朝皇城进发。 龙辇里除了贴身伺候的裘世安再没有旁人,忍耐力达到极限的敬道长扑上去,先是一脚把裘大公公踢出门,接着撸胳膊挽袖子就一跃而起,怒揍太上皇。贾蓉和贾蔷骑马陪在两侧,只看到厚实且隔音的轿子一阵剧烈颤动,裘公公像一颗真的球一样圆润的滚出来,随后传出隐隐约约变了调儿的哼唧声,都觉双股战栗,不敢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32章 元宵夜宴 太上皇的御驾进了宫门就直扑宁寿宫, 随即,邢夫人被赶出来,宁寿宫大门关闭,皇帝在凤仪宫小憩才醒就接到消息,说太上皇请了国师道长回来秉烛夜谈,让大家没事儿别去打扰。 宁珊从善如流吩咐各宫都绕着宁寿宫走, 各宫均听命行事, 于是, 可怜的作死小能手太上皇陛下直到正月十五才再次出现在人前,略鼻青脸肿。 惜春听说亲爹入了宫, 还谨守礼仪想去请安,迎春拉住她道:“敬大伯和父皇多年不曾相见,必定有许多要紧话儿说, 你略等等,待敬大伯叫你了再过去方好。”惜春对这个亲爹没多少概念,想过去请安也不过是为了不被人挑理, 如今迎春既然不叫她去,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假装没这回事儿了。 过了初八, 宝琴回宫复命, 换宝钗出宫还家。 黛玉见众姐妹都有父母亲长,可以共叙天伦, 唯有自己孑然一身, 不免又暗自垂泪一回, 大冬日里头伤春悲秋的可耗精神, 娇弱的康平郡主毫不意外的又倒下了,太医们不得不放弃过年,轮流入宫值守。 将将到了十五,贾赦的脸也能见人了,黛玉也能坐起身来了,便连璎华和小公主都结实些了,宁珊早起宴过群臣之后来了兴致,命人在暖阁里摆酒,算是回了贾赦大年初一摆家宴的礼。 贾敬不肯过来,自称方外之人,素不茹酒,不好入席,其实是因为跟贾赦对打的头角峥嵘不好见人——毕竟他打贾赦还算有分寸的避开了脸,但贾赦还手就是一顿王八拳乱抡,根本不管打的是哪里。 贾赦的脸看着倒是还好,可是一坐椅子就嚷嚷屁股疼,迎春连着给他换了三四回座垫都不管用,最后只得命人抬了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摆上果盘,贾赦就在榻上歪着看戏,裘世安忽左忽右的围着伺候,很是主仆相得。 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过来,让坐在榻上,拿美人拳捶腿。小太监不敢坐,跪在塌边,宁珊一看眼皮就直跳,这两人的姿势合在一块活像死了老爹的孝子在守灵堂。然而贾赦丝毫不觉,还自得其乐的很,宁珊也就不发表意见了,扭头去看台上的小戏,眼不见心不烦。 畅音阁上正卖力表演的戏班子乃是京中名角倍出的一个当红班子,工部左侍郎提议的,他过去跟贾赦关系不错,知道贾赦爱听戏,特地听遍了京中的班子才选出最好的一个推荐给贾赦。这还是皇宫建成以来头一个入宫表演的平民戏班,前朝有升平署专管宫廷戏曲排练、演出等活动,主要由太监艺人承差,最多的时候里面养了近千名太监伶人。 不过宁珊登基以后就把升平署解散了,那些太监除了自愿留在宫中伺候的,其余的也都赐金还家了。但是他疏忽了宫廷宴饮需要舞乐助兴,初一的宫廷鼓乐都是经由内务府提醒临时召集起来的。如今家宴不需要那么盛大的场面,想找个小戏班听戏都没有,只得去外面叫一个。这个班子初次被叫到宫中来表演,既兴奋又恐慌,唯恐被嫌不卖力气,一概唱念做打无不花十二分的精力。宁珊其实不怎么看得懂戏的,不过大年下的又没有其他玩乐,也只能听戏了。 贾赦倒是听得摇头晃脑,还不时跟着打拍子和曲子,一脸兴致盎然。璎华也是听不懂戏的,跟邢夫人两个坐在一边低声聊天。迎春和惜春也有一眼没一眼的随意看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凑在一处悄声说话,黛玉一脸落寞的看着角落,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宁珊左右看看,觉得气氛不佳简直要赶超贾赦的家宴了,顿时叹了一口气:“这个年是怎么过的呢,怎么人人都没多大兴致,早知如此,不如不改规矩,照旧歇五天就上朝算了。” 贾赦急忙半坐起来:“别啊,金口玉言,哪能才改的规矩立马又改回来?再说,多放几天假满朝文武都感激你不是?” 宁珊指着一桌子心不在焉的人道:“你瞧瞧这气氛,有什么意思?” 贾赦急忙一拍桌子:“都说什么小话儿呢?看戏!”众人急忙坐直,开始鼓掌:“好戏,赏!”下面守着的小太监们不知究竟,听楼上一叠声的喊赏,早已每人手下抄起一个簸箩,跑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舀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太上皇和皇帝皇后宣赏。”说着,七手八脚向台上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 这动静把众人的精力都拉回来了,接下来各人点戏,均十分用心,因着贾赦喜欢热闹戏文,以邢夫人为首,下到王熙凤、迎春、黛玉,全点了谑笑科诨的戏,其中少不了《西游记》和《水浒传》,凤姐儿还点了《刘二当衣》,越发热闹。倒是贾赦点了一出《将军令》,一看就是巴结大儿子的,众人都笑笑,不说话。 轮到宁珊点戏,他随手指了一出《西厢记》,众人都暗暗称奇,璎华本来推了戏折子说不点的,见宁珊都点了,便也接过来,细细翻看一回,点了一套《灯月圆》,正合佳节时令。这一下,气氛算是活跃开了。 黛玉见状,难得起了兴致,主动提议要做灯谜来猜,宁珊笑允,黛玉当即便做了一首绝佳的五言诗,众人都猜不到,唯有宁珊想了一会儿说出答案来,黛玉笑着给他敬了一杯酒,更难得的是自己还陪了一杯。 贾赦也凑热闹,做了一首打油诗,人人一听就知道谜底,但为了维护他的面子都假装猜错,让贾赦好一番得意,最后还是不懂委婉的惜春见哥哥姐姐们连这么简单的谜面都猜不对,急的跺脚插口说了才终结了贾赦的莫名自豪。期间,宁珊对自己钦点的戏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半揽着璎华给她讲解《西厢记》的内容,贾琏认真旁听,都婉转避开了贾赦的得瑟。 随后众人一一作了谜面,多是些符合节气时令或者吉祥如意的东西,有的好猜,有的颇费脑筋,一晚上算下来,贾赦和黛玉猜的最多,竟然齐平,宁珊偷偷对璎华道:“幸亏咱们没去掺合,不然为了让傻爹跟玉儿并驾齐驱,不知道要费多少脑子呢。”一个不留神,把对贾赦的“爱称”秃噜出来,璎华暗自发笑,急忙假装用帕子擦嘴,憋回去了。 黛玉才高是尽人皆知的,贾赦胡抢了一晚上发言权,不料竟然和黛玉平齐,顿时高兴的忘乎所以,迎春拉着他衣袖催道:“父皇,你没给妹妹赏呢。”贾赦随口道:“我也是状元,谁给我了?”宁珊扭头假装没听见,这个“状元”水分太大,真赏了他绝对会对不起恩科选拔的三鼎甲。 独孤皇朝初建,大赦天下和大开恩科是两项必备的活动,去年秋天前该赦的人都赦了,该考试的也都进了考房了,如今过完年,也该准备春闱和殿试了。 殿试的题目宁珊早已想好了,就以秋天那场战争为引子,视察各地学子的看法,他希望能找出一个或者几个和自己有相同观念——即开放两地贸易,削弱蛮族侵犯念想——的学子,然后以此为开端,实现自己“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理想。不过春闱该怎么考,他就全权推给三师并吏部去决定了。 一般春闱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们主管,吏部还是第一次插手科举,各个都很与有荣焉,无比卖力。考题很快就拟好呈了上来,三套试卷恭请陛下阅览,宁珊看完后略有些失望,他授意吏部出题是希望他们可以把官员审查制度进一步完善,并以此为基础,开发适当的官员选举标准,但是吏部初次接手科举,小心谨慎太过,只是生硬的模仿了过去翰林院的做法,出的题也没超出八股的范畴,更有若干颂圣之意,偶有别出心裁的也不过是以文武地位高下为题,但在宁珊看来,这除了能引发口舌之争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 最后,春闱的试题是贾赦决定的,那晚猜灯谜夺魁以后贾赦就一直闹着让宁珊给他发奖,宁珊被闹得头昏脑涨,索性把自己没瞧中的三套试题都扔给他,让他去选一个,然后把这届学子奖励给太上皇做大天子门生——皇帝亲自监考的殿试,被取中者叫天子门生,那太上皇择题考中的自然就该是太上皇的门生了,贾赦觉得老天子很难听,上字又容易引发骚乱,故而选了一个大天子的称号,宁珊表示懒得跟他计较。 第233章 上皇巡考 春闱,又叫会试, 共九天, 分别于农历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总计三场, 每场三天。 前朝会试都由礼部主持,因而又称礼闱, 考试的地点也顺理成章的定在京城的礼部贡院。但是独孤皇朝的首届恩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命吏部主持, 故而地点也相应该在了吏部的地盘上。 激动万分的太上皇在考试前一日亲自前往贡院视察, 从考棚到茅房, 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很是让人感动,吏部上到尚书侍郎,下到门卫笔吏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相陪。 回到宁寿宫依然兴奋难耐的贾赦绕着诺大的宫殿开始转圈,满面红潮,步履生风,原本在内室清修的贾敬忍无可忍, 挽着袖子冲出来跟他打了一架,才算把贾赦过动的热情镇压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 太上皇打着哈欠被抬上软轿, 牙没擦脸没洗就进了贡院, 打发走了烦人精的元妙真君关起宁寿宫大门, 继续清修——首先得消去这一脸的抓痕牙印,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回去玄真观,再也不想见到贾赦了。 九天时间,应该够了。 如果贾赦真的能老老实实在贡院里待满九天的话。 实际上,等贾赦彻底睡醒了,他就在贡院里坐不住了。 好在为了不让贾赦给恩科添乱,宁珊早早预备下了几种方案。 吏部尚书兼本届主考官恭敬捧来诗题,请太上皇大人阅览顺便赐予正确答案——据说他的答案将作为阅卷的重要参考因素之一。 贾赦鼓舞起干劲儿,第一天哪里都没去,坐在主考的小房间里认真翻书——不看书他编不出答案来,但是就算有书,他也找不到。 所以,第二天贾赦就不干了,早起用冰凉刺骨的井水抹了一把脸,瞬间清醒过来的贾赦朝着裘世安抱怨道:“早知如此,寡人何必来这里受罪,就呆在殿里等取中的举子来拜见不就得了。敬大哥一定是故意的,他把科举说的这样那样好,纯属欺骗寡人。”贾家一百多年来唯一出的一个进士就是贾敬,贾代儒一个老举人当了一辈子,压根儿没进过京城贡院,贾赦感叹自己太单纯,被贾敬狠狠的欺骗到如此境地。 裘世安可不敢在这时候火上浇油,陛下早有明旨,“凡蓄意破坏科举者,斩立决,无可恕。”贾赦可不想用自己尊贵的脑袋去测试大儿子的忍耐力,裘世安自然更加不敢。“陛下勿恼,只怕元妙真君当真觉得科举极好也说不定呢,毕竟他老人家就是从此出身的,自然别有一番感慨。” 单纯的太上皇陛下信了:“敬大哥真可怜,为了科举,连这号棚子都觉得好,难怪后来当了官却辞掉修道去了,也不知道官场倾轧是有多黑暗才叫他心灰意冷成那样……”裘世安努力把涌到嗓子眼儿的笑意憋了回去,看着自家不学无术的主子满脸忧愁的感慨官场黑暗,怎么就那么招笑呢? 于是,第二天就在贾赦的抱怨和感慨中熬过去了,诸位监考均觉得裘公公劳苦功高至极,相约能出了考场一定要向皇上如实禀报,替裘公公请赏。 第三天,贾赦的忍耐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崩溃了,从早上开始,他就围着监考的小格子疾走转圈,下午终于忍无可忍,穿着太上皇的常服开始逐个号棚巡视起来。可怜的考生们哪里知道太上皇居然跟自己一道窝在这越发臭气熏天的地方两三日了?那一身耀眼的明黄,让所见之人无不心惊,仓惶下拜——贾赦所到之处,整齐划一的看不见人头了——全在地上跪着呢,还有人只道贾赦走出老远都爬不起来。 吏部尚书知道太上皇的破坏欲已经如决口的黄河之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当机立断把太上皇从考试中运送身体不适昏倒考生的小矮门里扔了出去。 贾赦被等在外面的御林军接了个正着,不等围观人群看清就塞进密不透风的轿子里,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回到宫里的贾赦叉着腰站在乾清宫大殿里倒苦水:“珊儿啊,你是不知道爹糟了多大的罪啊,那个贡院呐,不是人呆的地方啊!近千人挤在一处,吃喝拉撒都在一起,那味道啊……啧啧,迎风抽三里……再说那个井水,凉啊,透心儿的凉,抹一把在脸上,一瞬间寒到心底……” 正在批折子的宁珊第六次被贾赦的形容词害得手抖写错了字,忍无可忍扔开朱笔怒道:“你自己要去的,怪谁?” 贾赦一梗脖子:“当然怪贾敬,要不是他说监考如何如何好玩儿,我能去吗?” 宁珊额头爆出青筋,刹那间体会到了贾敬痛揍贾赦的欲|望源泉:“论才大典是为国取用人才,上治国,下治民,岂是玩儿的?那些有心功名的举子,哪一个不是穷经皓首,埋头苦读,厚积薄发,十余年如一日的苦心劳力为此一举成败?你哪里不能玩儿,要去贡院给人添乱?你对得起天下学子吗?” 贾赦见惹了宁珊生气,嚣张的气焰一秒钟收起,低头对手指,弱弱的道:“爹不是去玩儿,爹是去帮你测试举子们的素养和底蕴,你瞧瞧,才见到我就吓得面无人色了,以后上了殿试见到你,还不吓昏过去几个?你要那样的胆小鬼做什么呢?当官也一定当不好的……” 宁珊被气乐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啊,要不要再给你发点儿奖励?”不过傻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何至于被吓得爬不起来。就算真的是纯粹的胆小或者受惊过度,也说明那人心里的确太弱,像傻爹说的那样,按部就班做官也许还可以,但是有任何突发状况都不能指望了,说到底不过是占着个位置的半截废物。 这么一想,贾赦倒真的值得奖励:“先回你的宁寿宫去吧,安分呆着,等这一科考完了我给你奖励。” 贾赦大惊失色:“珊儿,爹把你气傻了?” 宁珊甩手丢过去一本批错了需要重写的折子,砸在贾赦跟前:“我再说一遍,回你的宁寿宫去,安分呆着。”奖励的事情没必要提前告诉贾赦,免得他喜形于色被人察觉出来。这个念头他也是早早就有了的,原本还想寻个合适的时机慢慢来做,但有了贾赦这神来一笔,说不定可以一步到位呢。但是这一点更不能告诉贾赦,一旦他得瑟起来,普天之下能拦住的人不多,宁珊虽然能做到,但也觉得相当费神,还是掐死在萌芽之前好些。 贾赦背着手倒退,关注着宁珊的脸色直到磨磨蹭蹭出了乾清宫,才忧伤的问裘世安:“珊儿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可我不是有意闹腾啊,要是真的因为我搞砸了这届恩科,对珊儿的名声会有多大影响?” 裘世安劝慰道:“陛下英明神武,不会受半点影响。说到底还是那些举子小家子气,太上皇大驾光临,亲自巡考是多大的殊荣,他们却享不得福,才会吓成那样。您瞧着朝上那些大人们,跟您说话哪个不是自如随意的?”当然轻松了,朝上没怎么大换血过,一班老臣都是认识贾赦的,更有过去一起淘古玩听戏曲乃至喝花酒的交情在,想严肃认真也板不起来啊。但是远在民间的学子们哪里知道太上皇私下里的真正德行,受惊实属平常,倒是不被吓到的的确可以算是特殊人才了。 要说能做到一宫总管的,口才就没有弱的,揣摩人心更是看家本事,被裘世安一哄,贾赦果然安心下来:“就是说么,寡人亲自监考他们是多大的荣耀?就算没考上,回去跟人一说,自己是太上皇亲自巡考那一场的也得被人供起来。切,小家子气的,没见过世面,不中用……” 裘世安面不改色的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依奴才来看,陛下英明不在皇帝之下……”贾赦第一喜欢听人夸大儿子能干,第二喜欢听人夸他和大儿子一样能干…… 其实已经不那么气冲冲的太上皇陛下回到寝宫才想起来:“敬大哥,你敢骗寡人,寡人要拆了你的道观!” 正在内室清修默诵经文的贾敬耳朵一跳,手下一抖,一本珍藏了三朝的《道经》瞬间身首异处了:“蠢材,会试尚未结束,你怎么敢擅自开门出来?”这货脑袋里灌大米粥了吗?就算他任性,那么多考官也敢由着他?他儿子也能忍?虽然对宁珊了解不多,但是当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侍疾的时候也不忘三句话提起一回的人是不可能忘得了的——吃醋了却不肯承认的敬大老爷在某些层面上幼稚起来其实跟贾赦也不过一丘之貉。 第234章 武举开端 在宁寿宫里打成一团的太上皇和敬道长都不知道身在乾清宫的皇帝陛下有多开心。 科举制度自隋炀帝开创一来历经千年, 虽然以此选拔出众多能人志士, 为历朝历代的统治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但究其根本, 还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弊端。 最严重的一点就是士人学问空疏, 盖因科举考试注经义, 出题又只限于四书五经,这大大约束了举子们的学习范围和思想境界。前朝甚至有过士子束书不观, 只要拟上一、二百道题目, 或取前科进士文章加以记诵, 入场誊出,亦可侥幸中式。乃至名列前芧之士子,竟有不知史册名目、朝代先后, 字体偏旁者, 学问之空疏, 于此可见一班。 其次便是八股闭塞民智,以八股取士, 士子为猎取功名,终日埋首于空洞的形式和陈腐的内容,所学的与修己治人毫无关系。这样的人做官也没什么大贡献,反而容易贻害无穷。 而科举制度导致的科场清浊流之分也衍生出诸多问题, 进士及第并经翰林院磨练者可任高官,称为清流;举人以下的永远沉在不层, 为浊品。这些下级官吏因无升迁机会, 便滥用职权, 贪污舞弊,假公济私。前朝吏治日益腐败,根源就在于胥吏弄权。在宁珊看来,这所谓清浊流之分,分的不恰当不算,还在某称程度上起到了把人推往浊流的反作用。 故而,宁珊是有些整改科举的,他知道这事儿不能急于一时,不然引起天下士子的反弹就得不偿失了,但贾赦这么一通胡闹,让诸多士子受惊心慌,乃至于吓得面无人色不能正常考试却可以成为借口,为开创新的科举制度开辟捷径。 相对于文举,宁珊决意开创武举。 本朝以武立国,这一点就确保了说服群臣的难度减少了起码一半。 第二日早朝,宁珊不等众人开口就率先抛出了这一话题:“白屋之内,闾阎之人,但有文武才能,灼然可取。朕欲开创武人科举,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群臣茫然,片刻后,犹如油锅里滴入沸水,“轰”的一下炸开了。 没捞到恩科主考官之职的礼部尚书第一个蹦起来:“陛下不可,科举制度乃是为了选拔天下人才为陛下所用,臣冒昧说一句,这其实也是历朝帝王用来笼络天下士子的最基本,也是最厉害的手段。陛下若将粗莽武夫也列入此列,不免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呐!” 宁珊幽幽道:“朕就是你口中的粗莽武夫出身。”礼部尚书腿一软,趴在了地上。 兵部尚书则另有看法:“不知陛下设立武举所谓何目的?” 这个话题宁珊比较欣赏,立刻答道:“朕希望通过武举的选拔,增添中低层军官的数量和质量,一次来增强武功和军事上的核心竞争力。” 兵部尚书先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陛下,恕臣放肆,以行伍出身才是武将们的‘正途’,空会说大话的‘纸上谈兵’非但无用,反而是祸害。” 宁珊点点头:“你的意思朕明白,当然,即使设立了武举,取中的进士们也必然要低真正行伍之人一头,不过爱卿不妨想一想,若将来我朝官兵不但武艺过人,亦熟识兵法战策,那么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会翻几倍?” 兵部尚书仍然摇头:“陛下是军中出身,必定明白,不真正上了战场,看再多兵书也是枉然。” 宁珊针锋相对:“但对兵法一窍不通,上再多次战场也只会冲锋而不懂谋略。” 兵部尚书立即道:“故而京中有军师,营中有谋士。” 宁珊道:“远水不解近渴,战机稍纵即逝,若凡事都要来回传令等待军师谋士们策划,不免贻误良机。若场上的主将能够娴熟调兵,于战局有极大的益处。朕过去数次亲驰疆场,对此感受颇深。朕一个人,一旦亲征便只能指挥一路兵马,另外几路难免调动不顺,为此错失良机多次,深感遗憾。” 兵部尚书有些被说服了,毕竟他们的陛下是鼎鼎大名的将军皇帝,数次打的敌军望风而逃,他对战局的感受不是颇深,而是最深。 没多大关系的兵部尚书是个严苛的阶级主义者:“此话仍有不通,过去哪一朝的主帅是从小兵慢慢成长为参将、牙将、偏将、副将最后成为大将军?多是世家相传,臣说句掉脑袋的话,陛下若不是宁家出身,世袭武将之职,只怕也未必会有那般成就。”宁珊的宽厚仁和是出了名的,故而大臣们说话都敢直。 宁珊微微一笑:“爱卿说的有道理,朕的成就固然有宁家的教导帮扶,但世袭武将统兵也有反面例子,诸位想一想太上皇,觉得朕说的可在理?” “呃……”大家都闭嘴了,太上皇出身的贾家也是世袭武勋,但那一家的男子都是什么货色众人不说了然于胸,也是心中有数的。的确,世袭武勋一旦后代不长进,也只能没落下去,这样的人再出来掌兵,就等着破国吧。 贾赦尤不自知已经被树立为反面典型,还在宁寿宫里不折不挠的跟敬大道长“不忘祖宗遗风”的苦练王八拳,偶尔还起几个飞脚。 趴着的礼部尚书被宁珊叫起:“爱卿不必惊慌,朕在朝上提出此案便是为了广纳谏言,大家畅所欲言,无需顾忌。” 事不关己的刑部尚书率先开口道:“敢问陛下,既然有此提案,是否也有了相应的考虑和打算,可否示下?” 宁珊爽快道:“朕拟此事由兵部主持,考试科目大约是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当然,武举不能只有武力,还要考问军事策略,比如孙吴兵法(孙子、吴起)等。至于考试程序和取录情况嘛,比照文举,亦有秀才、举人、进士等名目。” 兵部尚书听得最认真:“那么是先考刀、矢、弓、石,其次考骑术射猎,最后考教兵法战策吗?” 宁珊道:“初步计划是这样的,不知爱卿可有什么提议?” 户部尚书慢吞吞道:“陛下说开创武举是为了选拔将才,以微臣愚见,便该将军事谋略置于军事技能之上,‘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不妨先考策论,看看举子们是否胸有丘壑,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那后面的武试也就不用参加了。” 宁珊略一考量:“也有道理。” 礼部尚书不敢再提武人粗鄙的事情,但仍然对“礼”这一字最为重视:“以微臣愚见,既然是选拔将才,那么对考生外相貌亦该有相应要求,‘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者’也当列入选拔标准之中。” 宁珊略有不满:“倘若一个人的谋略武艺均是上上乘的,只因身有残疾、或是相貌不佳便要剥夺他的上进之路吗?” 在这一点上,礼部尚书毫不让步:“现在盛行的文举亦有此要求,因‘貌古而陋’、‘跛足独目’而落榜之人比比皆是,自古如此。” 宁珊隐晦的撇撇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弘扬的好事儿,不过确实事实如此,毕竟是千百年来的沉疴宿疾,想要一朝改制纯属做梦,还是先把武举的事情搞定,再来慢慢整治这种看脸选才的愚蠢制度吧——完全忘记自己那张赛过潘安压倒宋玉的俊颜的皇帝陛下,他将在看到太上皇的那一刻想起这个严峻的问题——本朝别说选才看脸了,估计立太子的时候都避免不了美貌附带的弊端。 鉴于吏部尚书已经进了贡院,吏部的发言人便由第二顺位的左侍郎担任:“敢问陛下,选出来的举子该如何安置?直接就让他们进入军中是否不大妥当?” 这个问题宁珊也考量过:“可以按照出身和军事素养来衡量,取中者一半一半。武勋之家出身,或者世代军户者,可以考虑授营职,直接带兵,倘若只是普通习武出身,从未涉足战事者,授卫职,选为宫廷侍卫。” 这种分配还是合理的,群臣都表示陛下十分英明。不过对于具体分配还需要斤斤计较:“不知陛下预备以几品赏赐武举取中的举子?倘若比照文举,三甲一鼎也不过是六七品而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这个问题宁珊回答的毫不犹豫:“名衔与文举相同,皆取三等。前三名为‘鼎甲’,获‘赐武堤及第’资格。二甲十余名不等,获‘赐武进士出身’资格。三甲百十名,获‘赐同武进士出身’资格。朕拟营职之列授武状元为正三品的参将,或同等级别的京营副总兵一职,武榜眼授从三品的游击,武探花授正四品的都司。二甲授正五品的守备,三甲授从五品的署守备。卫职则授武状元为御前一等侍卫,武榜眼、探花授二等侍卫。再从二甲中选头十名,授三等侍卫。其余全在兵部注册授于守备等营职。” 话音一落,下面又炸锅了:“陛下此举是否有重武轻文之嫌,既然武举比照文举,那么授官也该相同。为何文状元只能是区区从六品,而武状元却直升正三品?” 宁珊丝毫不让步:“自古穷文富武,培养一个武人难度大于文人十倍,故而相应的奖赏也要对得起付出。” 武将们一声爆喝,均觉陛□□贴人心,自己面上与有荣焉;文臣们则暗地里气炸肺,凭什么说粗莽武夫比他们强十倍啊?!这是红果果的重武轻文,陛下果然是行伍出身,心里就向着武将。 第235章 武举确立 面对强势的皇帝陛下和得意洋洋的武将们, 文臣们斗争欲|望高涨, 摩拳擦掌誓要讨一个文武平等, 反而没人再质疑开设武举的正确与否了。 皇帝陛下很满意这种效果,声东击西这种战术他在战场上玩儿的特别熟练, 想让一群脑子生锈的老家伙顾不上跟他争执开设武举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件更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情打个岔,果然,效果好到开武举的诏书三天就发下去了。 以乘风破浪般的速度, 开设武举选拔将才的消息在独孤皇朝的大地上传扬开来。虽然宁珊在诏书上写明了, 由武举出身的将领要低于行伍出身的将领,但仍然打消不了大家的热情, 民间习武之风兴盛一时。 消息传到军中, 也没掀起多大的喧哗,军中将领多是臣服于宁珊之人, 对他的建议不会反驳,何况又早已声明在先,武举出身者低他们一等, 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何况一次科举才能取中几个,他们也都是看过文举的,自然心中有数, 几十年里, 武举出身之人在军中都占不了多少份额, 反而如此行事, 以后他们手下将领精武艺通兵法, 带起兵来越发便利,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后来独孤皇朝的军队战斗力与日俱增,武举出身者数量不断增大,渐渐在军中占有相当比例,不过始终不曾越过行伍出身,使得双方没有巨大矛盾。同时由于历代郡王都大力提倡,制度日益严密,录取公平公正,为军中增添了无数出类拔萃的将才,这些有志有学之士带领军队披荆斩棘,奋勇杀敌,使得独孤皇朝威名远扬直至海外。 等文臣们反应过来似乎中了陛下的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首次武举已经在京中召开了。因为是初次举办,一应流程尚且不算完备,规制也略有混乱,连主考官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不过磕磕绊绊的,总算顺利开展下去了。按照朝臣们协商主张的,称武举为“将材武科”,初场试武艺,内容包括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搏等武艺;二场试营阵、派兵、战车、战法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悉者言之一二,因为没有标准答案,皇帝陛下一言堂的决定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值得纪念的首次武举,报名人数不足五十,实际来参加的更加可怜的只有三十余人,故而直接跳过童试、乡试、会试这些日后逐渐完善的和文举相同的地方考试,直截了当的殿试。宁珊当场宣布一甲取三名,头名武状元;二名武榜眼;三名武探花。考试揭晓后,立即在太和殿唱名,西长安门外挂榜,并允诺赏赐给武状元一套皇帝穿过的盔甲。 这极大的激发了与试者的热情,宫中教军场上尘土飞扬,直打的飞沙走石四起,看不清中间比武的人为止。贾赦一面兴致勃勃的坐在高处观赏,一面被呛得咳嗽连连,比他咳嗽的更起劲儿的是坐在他下首,距离场中更近那么一小步的敬大道长。 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道士,元妙真君表现出了符合出家人修养的淡定,对于一些仍旧心有不忿去撺掇道长出面谏言文应重于武的大臣们,元妙真君的回答也非常妙:“文武举取材平等与否,干卿底事?莫非大人有意再次科举?”就差没直接说这群早就考完试当了多年官还来操心这些的是脑子有病了,又或者,他就是想直接表达劝说他当出头鸟等于放屁这项事实了。 比到快结束时,场上只剩四个人还在角力,尘土渐渐落地,四人身上都积了不少黄沙,但总算能看清面目了。宁珊极力掩住咳嗽,朝场中望去,下一瞬,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那是……李大海?” 海军副将之一的李大海李将军憨厚一笑,口中道:“兄弟承让。”话音一落,猛然发力,将左右手钳住的两人同时掀翻在地,最后剩一个面对面的一时发愣,错失先机,随后被拿下。李大海拍拍身上尘土,大踏步走到御座前约五米的地方,单膝下跪,请安兼请罪道:“末将鲁莽,若坏了陛下的大计,愿领责罚。” 群臣面面相觑,李大海乃是海疆军户出身,其父、叔、弟等数人均战死于前朝南安郡王败于原茜香国那一仗中,为李大海幸存下来,后投靠宁珊,加入新组建的海军,作战英勇无畏,累迁军功至海军副将,跟宁珊亲手带出的小将云海并驾。他因从未入过京,朝中竟无人认识他,这才人不知鬼不觉的报名参加了武举,只是不知道原因。 宁珊走下丹陛,亲手扶起李大海向众臣介绍,众臣先是茫然,随后炸锅般嘈杂起来,纷纷要追究李大海以将军之身参加武举的罪责。 宁珊可舍不得惩罚自己的得力干将,便打算替李大海想个理由,譬如自己暗诏他入京,命他考察参加武举之人的真实水平等等。借口还没想好,贾赦就嚷嚷起来:“有说当了官就不能再科举的吗?你们没有上进心,还不许人家有?再说了,谁负责审核资格的?连戍边大将都不认识,好意思追究人家?” 贾赦这话虽然有胡搅蛮缠之嫌,但道理还是有些的,虽然歪,但歪理也算理,兵部主办首届武举,出现任何问题他们都是首当其冲,有太上皇这么一打岔,反倒成了开脱的理由了。 宁珊趁机一拽李大海,本想暗示他闭嘴,自己发表一下合适理由,过后再单独问他。只可惜李将军带兵还算灵活,为人却相当不会察言观色,宁珊不拽还好,一拽他反而直言不讳了:“回禀太上皇,末将本是进京叙职,兼与云将军换防,途中听到开设武举的消息,一时技痒,自作主张报名入试,也是存着想看一看知书达理的文人学子有多少尽量的心思在。末将军户出身,祖上多少代都是睁眼的瞎子,大字不识一筐,末将想着若能科举及第,也算光宗耀祖,给后代留段美谈了。” 众臣见堂堂海军副将都对科举高看一眼,一时也顾不得文举武举的,各个听得暗爽在心,宁珊却蹙起眉,疑惑道:“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不是他小瞧手下,但李大海肚子里有多少货他还是知道的,虽说当了将军以后不比从前满口问候别人女性亲属了,但也绝对学不会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宁珊登基以来,云海一直没有回去边防,海疆那边所有文书都是军中谋士代笔的,李大海最多会在后面用猫抓狗爬般的字体签上大名。 不善于说谎的李将军瞬间涨红了一张大脸,宁珊顿时了然:“是云海那小子,他给你说什么了?” 李大海想跪,被宁珊给硬拖住了,只好低着头请罪道:“末将欺君了,是云兄弟,不是,云将军,他写了信给末将,说了陛下您开设武举这件事。云将军在信中说,恐有文臣阻挠,又或者初次开试,参与的人太少,面上难堪,便让末将带些军中兄弟来参与,一来么,多少撑个场子,二来也能亲眼见证熟读兵书的武人比咱们这样的军户强在哪里?” 宁珊磨牙道:“那小子是想亲自来却不敢擅离职守,就忽悠你个傻瓜,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还煽风点火,等朕派人去北疆骂他。你也是,他说什么你都信,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李大海嘿嘿一笑,小声道:“都知道您嘴硬心软,又最护着自己人。”这回他倒是难得机灵,知道音量要控制在两人之间。 宁珊笑着踹了李大海一脚,李大海顺势跪下,大声请罪,宁珊假意骂了两句,又各打五十大板的把负责的兵部官员也骂了几句,随后温声宽慰了还趴在地上发愣的三人组,表扬了他们的勇武,并宣布他们可以进入下一轮。 武人相对文人要直爽许多,也没那么多小肚鸡肠,这三人先前还有些郁闷李大海以将军之身跑来跟他们抢机会,但随后一想,人家也是凭真本事把他们掀翻在地的,顿时释然了。其中胆子较大的一位爬起来做代表发言道:“陛下无需如此,李将军神勇无比,学生等俱是心服口服的。果然我等不过纸上谈兵,花拳绣腿,一遇到真军士就现了眼了。这个教训吃的服气,开了眼界也知道了自己的斤两,还请陛下开恩,不要降罪于李将军。” 贾赦不甘寂寞的插嘴道:“本来就是你们软蛋,罚李将军干嘛……诶呦,你踹我!”太上皇怒视敬道长,敬道长闭目养神,无视蠢赦的同时暗自泣血在心,仙风道骨半辈子啊,全毁在贾赦身上了。 第236章 御赐战铠 武举要分三场, 首日结束后, 宁珊命兵部招待诸位进入第二轮的学子,自己则拉了李大海回宫, 详细询问海军训练情况及周边剿匪战况。 李大海站的笔直汇报道:“大体情况与陛下回京之前一样, 只是去年新朝初建, 有海疆贼寇趁着陛下登基之初,天下尚未平稳之时寻衅滋事,末将叫二营、三营迎战,俱都打的落花流水,俘虏的贼头都按照陛下当初定的重刑斩首示众了。不过后来调查才知道,并非纯粹只有水匪,竟还有些是周边小国的海军, 假装成水匪在海上打劫过往商船。” 宁珊一拍龙案, 怒道:“又是哪里, 真真国还是琉球?亦或是倭国?高句丽?” 李大海回道:“尚不能完全确定, 但有高句丽无疑,余下几队, 究竟是琉球还是倭国不大清楚, 那两国人生的挺像的, 又都会说中原话, 实在难以辨别。请陛下治罪。” 宁珊道:“你何罪之有?敌人狡猾,严加防备便是了。倒是那露了马脚的高句丽, 朕这便兴兵去灭了。” 李大海欣喜道:“末将正有此意, 这次进京, 就是想讨陛下这个示下,另外还想请陛下派云兄弟归队,您是知道的,末将生的粗苯,脑子不大灵活,云兄弟对付这些贼子要拿手得多。” 宁珊莞尔一笑:“那小子脑筋是活,心眼子也多,不过这会儿他正在北疆帮着黎将军训练特别行动队,暂时不能□□。海上屡屡有水匪敌国骚乱,那边城也不得安宁,诸多游牧部落之外,还有薛延陀、龟兹国等方寸小国,时时觊觎我中原广袤天地,朕有意彻底拔除这些毒瘤,不给后人留下遗患。” 李大海听得豪气干云:“末将誓死追随陛下。” 宁珊叫来乾清宫总管太监,吩咐道:“京中还有哪里空着宅子,速去打扫整理出来,供李将军暂住。”当日宁珊登基分封文武大臣的时候,李大海也是位列其中的,但因为他守在海疆不曾进京,故而京中给封爵之人新建翻盖的宅子里暂时没排他的号。这突然一下子进了京,倒是没个落脚的地方,在客栈住了好些日子。 李大海急忙推辞道:“末将这便回去了,哪里需要什么大宅子?陛下勿要为此劳民伤财。”乾清宫大总管被这句“劳民伤财”的批语给噎的半死,这人也太莽了,敢跟陛下这么说话,教训儿子呢么?可是太上皇也没这个胆量啊! 宁珊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赞赏有加:“既然这样,你先去云海那里住几日,横竖他不在京,白空着也是那么回事。”这两人在海疆之时便兄弟相称,云海更是以小弟自居,让李大海去他那里住,他若知道了定会扫榻相迎。 乾清宫总管急忙插话道:“回陛下,云将军的宅子是装点齐备了,但只怕也不便立刻入住,您也知道,当日云将军在京之时也多住郊外京营,很少回家,那宅子里只怕连下人都不全和。” 李大海急忙道:“末将不需人伺候。” 宁珊同时道:“让长公主挑些手脚麻利的宫人送过去就是了。” 乾清宫总管躬身应了,急忙出了门,唤来手下伶俐的小太监往玉清宫去传话,自己则带人往御膳房去打点宴席,看陛下这意思,定是要留李将军用一顿御膳了,作为一个贴心的总管,他得时时安排在陛下开口之前,要不这位置就要拱手让人了——对四处讨巧卖乖的宁寿宫大总管裘世安越来越怨念的乾清宫总管愤愤握拳,誓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别以为太监就没有斗志! 玉清宫里,忙了一早上的迎春才躺下准备午睡片刻,就听门口传来司琪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公主,陛下有事找你。” 迎春急忙翻身坐起,趿拉着绣鞋就要出去,木香急忙拽住,扶她坐在塌边匆匆梳头,木樨跪在地上帮忙提鞋,小宫女柳叶儿跑进来,笑着道:“公主莫慌,没请您过去,不过是来了一个小公公传话罢了。” 少顷,绣橘掀帘子进来,脆生生道:“陛下吩咐,让公主选些手脚麻利又本分老实的宫人送到云将军府上打点伺候。” 迎春愣了一下,迟疑道:“云将军……回来了?”要说那人,又冒昧又缠人,忒惹人生气,但本事却是毋庸置疑的,大哥哥又器重得很,迎春本来就是好脾气的人,当日在边城又亲眼见到云海浴血奋战至遍体鳞伤,心中早就抛开怨怼和成见了。只是,一提到这人仍旧难免有些女儿家的不自在。 乾清宫派来的小太监品级太低,进不了公主内室,绣橘传话又没问清,主仆几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木香先开口道:“别管原因了,只按照陛下吩咐行事便罢了。”当日木香是跟着出巡过的,自然明白迎春在迟疑什么。 迎春偏头一笑,温温柔柔道:“你说得对,唤司琪去把名册拿来,绣橘你去打点出宫的车马,木樨别忙了,横竖不出屋,干脆不换衣裳了,我还这么歪着就行。” 话音才落,司琪就带着好几个小宫女抱着几大本子名册笑嘻嘻进来了:“才听完吩咐奴婢就去拿这些家什了。” 木香笑着点了她一指头:“你倒是乖觉,就是那炮仗似的脾气秉性多早晚改了才是谢天谢地呢。” 迎春不理会她们拌嘴,歪在榻上认真翻阅名册,时不时指一两个名字出来让木樨拿笔记录,柳叶儿勤快又会来事儿,跑来跑去的拿纸笔,还不忘搬一个绣缎脚踏给木樨坐。 孰料,才把人挑好,前面又来传话:“公主,陛下让你将宫中方便下赐的稀罕得用器物打点一些,等将军回海疆时带走。” 迎春听得一头雾水:“又要稀罕又要得用,究竟做什么用的?”小太监一问三不知,只会摇头,迎春没辙,挥手叫他走了。继而叫来木香,问道:“你猜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木香猜不出来,但照旧淡定应对:“公主只管点出又轻便好拿,又能放住的东西便是了。而且,既然是陛下预备赏赐将军,宫中内库里收藏的好刀剑正合适,校场的骏马也是好的,再来便是金银锭子、毛皮料子这些常用的,放在哪里都合用。” 迎春只得叫司琪再拿册子来,好一通翻找,又拿了宫中武器库的钥匙去挑宝刀宝剑,结果看的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得用的。 忙活了小半日,好容易将将齐活儿,却又接到前面的传话,让公主预备下给明后日武举选拔出的进士的赏赐。迎春崩溃的扔开册子,捂着头叫:“去看看黛玉在哪儿,让她来帮忙。” 跟着忙的晕头转向的小宫女莲花儿跑去请人,好半晌,黛玉扶着雪雁,紫鹃抱着没满百日的小公主,摇摇晃晃的过来了,打眼一扫,顿时惊叫:“诶呦呦,这是做什么?年都过完了,还摆的这么左一堆右一摊的,敢是谁家要娶新媳妇,在清点嫁妆么?”不知道为什么,黛玉总是宫中三姐妹里面消息最灵通的一个,迎春还在头疼呢,她就已经知道海疆的将军入了京的消息,不过她的耳报神没打听清楚姓名,黛玉跟迎春一样,以为是云海回京复命,故此打趣儿迎春。 迎春捂着疼的一跳一跳的额角,咬牙道:“有说风凉话的功夫,快点来帮我清点。司琪,把岳嬷嬷请来,叫她抱走小公主。” 岳嬷嬷翩然而至,从紫鹃怀里抱走小公主,顺便把自己分配到的一叠账册扔到雪雁怀里:“老奴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帮不上忙。劳烦郡主帮衬着公主一把,只是也别太累了。”毕竟黛玉娇弱的尽人皆知,谁都怕把她累倒了沾包。 黛玉丢开册子不看,只绕着满地琳琅满目的物件翻找,玉手轻点:“这个好,这个也不错,这是闺阁的用具,拿出来做什么?还有这是谁干的,把你们公主的绣花鞋都摆出来做什么?”木樨急忙上前抢过之前给迎春找出来却没穿的绣鞋,揣进怀里。 迎春仰面靠在大方枕上,长出一口气:“早该叫你来的,何苦我一个人累成这样?” 黛玉翻够了日常物件,几步转到另一堆里,那边堆放的全是武神铠、战仙裙、魁星靴、精钢盔等物件,都擦得光鲜亮丽,却也不难看出都是用过的物件。黛玉手指拂过青虹剑的剑柄,好奇道:“这些……都是皇兄的?” 迎春道:“是啊,皇兄说要赏赐今科武状元自己用过的铠甲,这不,都从库房里翻出来了,只是我也搞不清,哪个和哪个才是一套。”宫中看管武器库的老太监多半从来没见过真·战神,业务素养比宁家老仆差了几畴不止,收起来的东西虽然都拾掇的一尘不染,但摆放杂乱无章,一眼看过去就不配套。 黛玉献计道:“何不让大舅舅来辨认?”也找点儿事儿给他做,省的成天窝在宁寿宫里跟敬大伯打架,累的惜春去劝了一回又一回,嗓子都说哑了。 迎春拍手笑道:“好主意,果然叫你来是正确的。”虽然她基本能断言贾赦也不比她认识得多,但是贾赦脸皮厚啊,配不成套他会自己跑去问清楚的。 第237章 新生力量 玉清宫里折腾的人仰马翻, 终于敢在武举放榜前凑齐了全副战铠, 李大海没有再下场,因为排兵布阵他稳赢,而兵法策略他不会写字, 再考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靠科举光宗耀祖的重任只能放在李将军的下一代身上,他还是决定回到海疆去发光发热。 李大海的话提醒了宁珊, 猛地想起武人多不能文的弊病,宁珊懊恼的只拍龙案, 感叹如他一般文武双全的人稀少犹如凤毛麟角,一面暗自下定决心要加强民众的基础教育, 一面急命兵部尚书、侍郎入宫, 彻夜挑灯改题, 将原本第三场要考的策论改为按要求默写《武经七书》中一段,字数不过百, 主要用于确定参加考试的学子们不是文盲。而战策战术的考试改为口述, 由翰林院派今科取中的庶吉士现场笔录。 前朝后宫均是好一番忙乱, 首届武举终于得以圆满落幕。除了三甲魁首, 额外又取中二甲四人, 三甲十一人,总计一十八名武进士。数字倒是十分吉利的, 虽然宁珊不是有意考虑这个因素。 对比文举, 武进士的数目少的让人垂泪。但宁珊却极为满意, 取材选将本就该遵循宁缺毋滥的原则, 何况武举取中人才不足文举一层, 也能让抱怨文武不平等的人闭嘴,同时不至于引发各地文人的大型动乱,一举数得。 武举顺利完成让兵部尚书激动的满脸亢奋,第二日一上朝就迫不及待的向皇帝提出册封三鼎甲,不等回答,又操心起二甲三甲应该如何安置了,毕竟在考试之前,就武举取中进士的就职情况,他们和文臣没能达成一致。 宁珊也知道万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让文武之间芥蒂丛生,便绕开了敏感问题,先提出如何安抚激励落选之人,彼时国库相当充实,户部尚书也豪气,开口就道:“”不妨按路程远近发给回家路费,也是鼓励他们来年再考的意思。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宁珊刚要同意,礼部尚书就蹦出来义愤填膺道:“文举落地之人可从无此待遇,独赏赐武举落地者是否偏颇不公?”宁珊一听这位说话就头疼,果断咽下了准备赞成的话,打算让兵部出面反驳。 却不料,兵部居然没人发表意见,反而是户部尚书老神在在的道:“横竖就是个意思,多则十两,少则四、五两。再说毕竟是首届,人又不多,这点子钱,一个月俸禄都不到,何必吝惜?” 礼部尚书咬定青山不放松:“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关键是这个先例一开,文武不公可就坐实了。”刑部尚书跟着点头,身在这个职位,对公平二字格外敏感,更何况他也是文人,当然不会向着武人。 兵部仍然没人发言,但看表情,也绝不似赞同礼部尚书的意见,户部尚书仗着年纪最大,资格最老,一向顺风顺水没人添堵,乍被人一反驳,竟执拗起来,还非要发路费不可了。 吏部、工部只管围观,一言不发,兵部左侍郎两次想张嘴,都被尚书大人悄悄踩回去了,只得闭口加入围观行列。 宁珊见底下吵得不像话了才挥手制止,给出一个折中的提议道:“赏银可以发,但不以路费为名目,另外想一个名头出来,此事就着落给礼部办理了,户部出银子,另外你们成日嚷嚷朕重武轻文不公平,朕也偏你们一回,着令工部视察贡院号棚,凡有漏雨通风的残破之所都修补起来,若有实在不堪补救的,推到重建,也给文举学子们添些实惠。众位爱卿觉得可公平了?” 礼部尚书有些讪讪,低声道:“臣代天下学子感激陛下皇恩浩荡。”再也不提文武不公的事情了,毕竟武举那场子可比礼部贡院的环境严酷多了。 工部尚书接了旨,扭头就问户部要钱,户部尚书不在乎小钱,却对大额款项把手严密,一听要重修贡院,脑子里立马铺开一张算纸,一番加减下来,只心疼的肝都颤了,当即也没了给武举士子们求福利的善心了,一张老脸皱的抽抽巴巴犹如早点的包子,看的工部几个脸皮较薄的郎中险些不好意思开口要钱了。 工部和户部打眉眼官司计较银子去了,礼部不好意思再争什么,吏部打定主意把旁观进行到底了,于是剩下兵部尚书仍旧孜孜不倦抛出各种问题,现在又开始讨论取中的人该怎么分配。 关于这一点,宁珊其实也颇为头疼,取中的一十八人武艺都是上乘的,兵书也都算熟识,谈起战策也还言之有物,但终究不过纸上谈兵,这样的人直接放到军营里当个中层将领,他还是不能放心的,但若给的太低,又不容易激励学武之风。然而若全归入侍卫营,又有违初衷,真真是难以两全其美。 想了好一阵,宁珊才犹豫着开口道:“先到兵部去注册吧,也问问个人志向,若自己有主张,只要合适就尽量安排吧。若没什么注意的,便去看看京郊几营里还有什么职位空缺,派过去历练一二年。若有想回乡的,也可以开出证明,令其可入本省军营效力。” 众臣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先这么决定了。于是退朝,宁珊出了太和殿,转到乾清宫去一面批奏折一面等李大海入宫辞行——他入京也有段日子了,该汇报的也都汇报了,后宫里迎春也把赏赐都准备好了,可以让他回海疆去了。 李大海来的不慢,但仍然迟于宁珊的预期:“怎么来的这么迟?朕还想着再赏你一桌御宴呢,做什么去了,过了用膳的时辰才来?” 李大海憨厚一笑:“去瞧了瞧武举那些兄弟,当日一起打过一场,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听说有些落第的要回乡,便去送上一送。”乾清宫总管瞠目结舌:这得算收买人心、经党营私了吧!不过斜眼一瞄皇上,顿时感觉自己想多了,人家一点儿介意之色都没有。 毫不介意的宁珊笑道:“早知你去了,索性把赏银交给你带过去,也省的礼部还得绞尽脑汁想名目了。” 李大海没听懂,咧嘴笑了一笑,按照自己的意愿继续说道:“那些兄弟都是实诚人,末将跟他们聊天儿可比跟那些天上门来的官老爷们轻松多了。只可惜不能将他们带到营里去,要不一道上阵杀敌,也是快事。” 宁珊道:“怎么,你有相中的人选了?”宁珊想起来,武试的时候只顾着测试骑射,却忘了考凫水了,下一届一定得记住加进去。 李大海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人选,只是我瞧着有几个兄弟身手又好,水性也精,若能直接收入营中,可比训练现征来的新兵快得多。陛下是不知道,您登基了以后,来投军的兵员一日多过一日,可有好些都是旱鸭子,光是练水性就花了不少日子。您说他们旱鸭子来投水军营做什么?去步兵营多好。” 宁珊心中一动:“你说这科参与考试的人水性精熟?”这倒是奇了怪了,自古南弱北强,习武者多是北方出身,北方干旱少有大河,故而熟悉水性的人较南方少了许多。 李大海挠了挠头:“可不是呢,好几个兄弟的水性不输海边渔民,也有些光会凫水,不大灵活的,但比起全然的旱鸭子也强出许多了。” 宁珊忙追问道:“你亲眼见他们下水了?” 李大海道:“可不是么?云兄弟家里挖了好大一个池子,末将请了不少兄弟来家喝酒,有人醉酒落水,不等末将去救,自己就扑腾着浮起来了,更有那武状元兄弟飞身入水,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给提到岸边了。后来大家都喝的上了头,嫌燥热,贪凉快,‘噗通噗通’的倒有一半人都下了水。”云海当初非要在分配到的宅子里挖个大水塘却不附庸风雅种荷花莲蓬什么的,为的就是在京中还能有个游水的地方,他自幼长在长江入海口边上,江里海里轮着个儿扑腾,不让他下水就跟不让酒鬼喝酒一样难熬。 宁珊拍手一笑:“正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呢,大海,辛苦你再跑一趟,问问取中的那些人,可愿意入水军营给你打下手?便是落了第的,若愿意如军营,朕额外赏赐武举人的头衔,保他们入了营最低也有个官衔。日后若再想考试,可越过乡试,直接进京会试、殿试。”军中文武皆通的校尉也出缺啊,这届士子素质着实不错,便是落了第的,去当个小校也绰绰有余了。剩下不足的地方,慢慢再练么,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当战神的。 李大海笑道:“那敢情好,末将可得了……那个,怎么说来着……对,人才,得了人才了。” 宁珊忙道:“你且不忙回去戍边,再在京中盘亘几日,瞧瞧那些人里有谁合适又愿意远赴海疆的,替朕收罗了去好生培养成日后的中流砥柱啊。” 李大海肃穆道:“末将谨遵圣谕。” 第238章 “偷吃”风波 忙过了两场殿试, 新取中的文武进士也全安排好了——庶吉士入翰林院, 武举人进水军营——朝上朝下一时安静了许多,每日上朝都没什么新鲜事儿讲,翻来覆去不过老调重弹,或者君臣相对相面玩儿。 看够了朝上那群老鼻子老眼儿的,宁珊有些不耐烦了,如今春天也渐渐到了中旬, 天气开始转热,偏偏龙袍厚重, 再配上诸多顶戴挂坠, 没得箍在身上难受。可这又是多少年的旧俗, 不能说改就改, 再说,堂堂皇帝轻衣小褂的上朝混不像个样子,只好忍了, 另想旁的办法。 他原本想把早朝的制度改一下,不再每日临朝,这不是没有先例的, 但例子都不怎么好也是事实——凡是明君, 都勤政;凡是躲懒的, 最后不变成昏君也是碌碌无为。他才在朝上透露了一点点意思,立刻就被一群人又跪又哭的给堵回来了。 郁闷不已的宁珊想回后宫找爱妻抱怨一下, 结果才进了凤仪宫就被一大群来汇报事情的宫女们挤得没个落脚的地方, 还被迫接收了诸多如丝媚眼, 一种错进了狼窝的惊悚之情油然而生。 要说一向清静的凤仪宫怎么会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景点,还要从恩科那段时间说起。文举之后立刻接武举,外加又要赏赐海疆诸将,宁珊只管动嘴,下面却累的迎春跑断腿的忙活。可怜迎春虽然没有黛玉那般风吹就倒的印象,却也是娇柔的金闺弱质,哪里经得起这般操劳。前脚宁珊才派了人送李大海出京回营,后脚就收到太医院的脉案,通知他此后数日都务必要让长公主静养,少操心劳力为上。亲妹子当然要关心,宁珊便叫迎春把宫务丢给黛玉和邢夫人,好生在玉清宫静养。 邢夫人毕竟有年纪了,熬夜看了几宿账本子,竟然害起了火眼,这一下非但不能帮忙了,还得倒赔出几个人去伺候她。 黛玉一个人撑不住,管了没几天事儿也病倒了。倒不是什么大症候,只是一耗力就寝食难安,属于富贵病,只能养尊处优。 璎华不得已,只能硬起头皮上阵,封后一年多了才首次担起实职,带着宝钗和华嬷嬷,外加从迎春那里借来的岳嬷嬷一起管理宫务,忙的不亦乐乎却没什么实际成果,还把一向超然物外的凤仪宫弄得人山人海,没片刻清静,最后连皇帝都被挤跑了。 岳嬷嬷以前就是个王府里的嬷嬷,而且主职教养郡主,几乎不插手内宅。 华嬷嬷当年伺候前朝先皇后本来应该是熟练工种,可惜在冷宫圈了多年,早忘得七七八八了。再说她最擅长的是怎么周旋在一众宠妃之间维护自己主子的尊荣高贵,当年协理宫务的老嬷嬷另有其人。 宝钗倒是还算熟练,却终究畏手畏脚,而且心思比较杂,至今还在纠结到底应不应该在宁珊跟前强出头、博注意,基本三天改一次想法,一会儿想着求恩典出宫还家,一会儿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嫁一个注定比宁珊差出一大截的陌生男子,左右为难之余,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做事。 自贾琏年后出京就一直住在宫中的凤姐儿瞧着那热腾腾的宫权实在眼红的很,却无论如何不敢擅自伸手,而宁珊自从把贾琏打发出去了,为避嫌根本就不会跟凤姐儿母女见面,自然更不可能钦点她来协助璎华。 宝琴自元月里跟宝钗换了班回家以后就借口兄长薛蝌要娶亲了,薛姨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且毕竟只是大伯母,她这个亲妹子需得在家帮忙,迟迟不愿意回宫。惜春被亲爹拘在身边,也顾不上找人,宝琴就索性长期呆在家里,帮衬着薛姨妈打点家事,顺便操持薛蝌的婚事。 薛蝌和邢岫烟早在前朝就定了亲的,只是被借住的贾家那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岔过去,再后来宁珊登基为帝,邢夫人跟着水涨船高入了宫,邢家自以为交了华盖运,顿时抖起来,就敢以皇亲国戚自居。要不是邢岫烟又哭又求甚至以死相逼,邢忠夫妇早就毁了和薛家的婚约,撺掇邢夫人把邢岫烟弄进后宫了。 也幸好当时没悔婚,邢忠苦等了一年多,却连邢夫人一个铜板都没收着过,更迟迟等不来册封邢夫人为太后太妃的旨意,渐渐也死了心。甚至因为邢夫人入了宫就没再出来过,他现在想找人都找不见,连过去时不时能上贾家弄点银子的美事儿都没了。 薛蝌不愧是皇商家庭出身,虽然看着像个文人学子,其实脑子里颇有数儿,掐着时间给邢忠送了几回酒钱,邢忠又看出他的好处来了,一口一个乖女婿的叫着,反而催起婚事来了。薛蝌故意拿捏几次,彻底镇服住邢忠夫妇,这才松口,请他们上门去定日子。邢忠怕最后一跟稻草也飞了,忙不迭的希望邢岫烟越早过门越好,邢岫烟也被自己爹娘的德行吓怕了,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薛姨妈过来象征性相媳妇儿的时候积极表现,叫薛姨妈眼馋的直后悔没定给亲儿子。 薛蟠出门历练学做生意,折腾的可够久的,前朝废帝还跟太上皇虚情假意扯皮的时候他就出去了,等再回来,妹子入了宫成了女官,他惊鸿一瞥之后念念不忘的宁大爷当了皇帝,连过去他伺候着喝过花酒的马棚将军贾赦大老爷都成了太上皇——世界变化太快,头脑简单的薛蟠根本接受不良,自从回了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玩儿起了自闭,倒是消停得很,起码不去惹事儿了。 薛蟠不惹事儿只能让薛家方寸之地安稳,但他妹子身在后宫,又生的出类拔萃,协理宫务时常要跟各家诰命们见面,诰命们早就知道这个女官跟宁珊颇有渊源,当日甚至是钦点的最高宫令,老太太们闲起来是最爱拉扯男女关系这等事儿的,回家了跟自家老大人们扯扯皮,老大人们跟同僚喝酒的时候一闲话……久而久之,宝钗就被传成了嫔妃预备役,甚至有人坚信她根本就是有实无名,只因皇后善妒故而迟迟不得封号——这类人通常是最激烈反对璎华以前朝公主之身成为开国皇后的。 于是,有耿直的大人就在朝上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宁珊被问懵了:“爱卿是否热昏头了,说的话怎么不着边际?”现在上朝都这么闲了吗?居然关心起后宫的女官来了,这个年纪了还想着夜夜当新郎是不是太老不修了? 还没领会到重点的皇帝陛下摸着下巴嫌弃起御史老头儿的相貌来了——这人明明就比傻爹大不了几岁,可怎么看着就跟傻爹的爹似的呢?就连贾敬看上去也比他年轻些,不过那也是个老不修,就看他一双子女的年龄差就知道。贾蓉都娶了两回亲了,惜春还懵懂无知的不能帮忙处理宫务呢。这么一想,似乎有必要赶紧把傻爹和贾敬隔离开来,若是傻爹给他弄出一个比他宝贝女儿还小的妹子来,他不确定自己能忍住不把他塞进母后的皇陵地宫里。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被嫌弃成渣了的御史老头儿已经在呼吁陛下勿做陈世美,尽快给当事女官名分以慰人心。宁珊犹在蒙圈,躲在屏风后面偶然跑来听政的贾赦已经咋咋呼呼的叫起来了:“珊儿你这就过分了,纳了新人怎么能不告诉爹呢?我都还没喝过媳妇茶呢,当年你娶的是公主,我也就忍了,怎么现在还不给我补回来?”三宫六院呐,他能补多少杯媳妇茶?——当皇太后日渐上瘾的太上皇陛下专注后宫条例五十年不动摇。 宁珊晕头转向扭着脖子艰难跟贾赦对话:“胡说什么呢,纳什么新人?”经过贾赦的注解,他终于听明白了,这群吃撑了的大臣开始关心他的后宫了。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贾赦的理解能力竟然超过他了? 贾赦扯着脖子喊回来:“人家都说了,你偷吃了那个薛家的小丫头,你还不承认?我早就琢磨过,那丫头生的那般好颜色,身段也丰腴,头脑也不错,一看就是能生聪明儿子的材料,你纳了我高兴着呢,你媳妇要闹,我去管她。贾琏的媳妇就是我管老实的……嗷呜!” 宁珊一茶碗砸在屏风上,成功把贾赦没说话的话吓回肚子里去了:“给我消停点儿,再胡说八道,以后别来听政。你们也是,都吃撑了是不是?自家后院管好了么就来操心朕?工部侍郎你前天才被媳妇一路追骂出家门吧;还有户部尚书,一把年纪了还去逛青楼,你也不怕闪了腰;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你也不用笑,上个月才接了房小的进门是吧,听说就比你家小闺女大一岁?”叫你们闲的没事儿拆朕的台,把你们的脸皮都扒了——好些个转行了的暗卫仍然不习惯光天化日的生活,时不时就错脚走到谁家梁上去监听,本朝皇帝的情报网非但没有因为密探的解体而缩小,反而更加清晰详尽了。 翰林院侍讲学士很委屈:“陛下这话忒不讲道理了,臣可不跟那两位大人似的,年纪又不大,媳妇也贤惠,那小妾就是臣家里的糟糠亲自聘回来的,这么些年臣统共就两个女儿,想抱个儿子有什么错儿?” 户部尚书也抱怨道:“老臣是逛了花楼,可无非就是去听个曲儿,也没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再说那家楼子还是当年太上皇他老人家亲自推荐的呢。”屏风后面的贾赦捂着脸想跑,却被宁珊一记眼刀狠狠盯在原地,咬着袖子不敢吱声了。 第239章 逼婚皇帝 贾赦不说话了固然是少了一个劲敌, 但是前面以一敌十舌战群臣的皇帝陛下仍然应对艰难——真该把他们都派去边疆帮贾琏要赔偿,这么多废话,说死草原游牧部落的酋长都绰绰有余了, 左支右绌焦头烂额的皇帝陛下开始在肚子里尽量文雅的骂娘。 也是这两个月朝上实在太闲, 没事儿找事儿成为群臣唯一的消遣,再说,谁家皇帝不信奉多子多福, 偏他们家皇帝自个儿清高, 玩儿另类,非要空着三宫六院当绝世好男人, 害他们被家里婆娘揪着耳朵骂,眼瞅着就要翻身骑到头上来了, 这还得了?哪怕为了自己的利益, 也得塞那么几个佳丽到后宫里去。 可惜了了,黎大将军家的姑娘被皇上亲自做媒指给了贾蔷那个小白脸,回家待嫁去了,连带两个姐妹也跟着回家去操持无国公府的内务兼准备婚礼,退了休在家闲的成天打苍蝇的黎老爷子则焦躁的烦恼起大孙女儿的婚事了, 成日出没于各家豪门相孙女婿,看那架势, 是想在二孙女儿出门前先把大孙女儿许出去。若是这三个姑娘还在宫里,简直是四妃的最佳人选, 若有谁能快速生下皇子, 他们都愿意联名举荐她当贵妃。 宁珊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一个明君的抑郁, 这要是换成暴君人设,谁敢这么嚣张?都怨他平时太开明了,以致于这群闲人都敢伸手到他的后宫来了。 宁珊是真心想不通的,他又不是没儿子,怕皇位传承不下去。虽然数量少了点儿吧,但他儿子质量高啊。才一岁多点儿,已经能爬会走嘣字儿说话了,大臣们还非要给他填满后宫到底是怎么想的?要说有那心思活泛的大臣想当他的便宜岳父,那不是更得顺着他捧着他才对吗?为什么一个个都学起了御史,铁面无私的给他添堵? 宁珊假装发怒,一拍龙案,吼道:“尔等意欲何为?定要搅和的后宫天翻地覆,生一堆皇子们拉帮结派的夺嫡好浑水摸鱼,妄想那从龙之功是吗?”这个罪名够大,一般大臣都不敢担,跪地痛哭才是上策。 然而本朝文武都不是一般大臣,人人前赴后继,各个勇气可嘉,宁珊发脾气把自己手掌都拍疼了,底下却连个慌张的表情都没有。屏风后面的贾赦更是大无畏的站起来,以堪称剧烈的幅度扭动身体,不出声的给大臣们加油鼓劲儿。 最爱跟宁珊唱反调的礼部尚书大人果断抢第一发言道:“陛下此言差矣,历来皇室均以多子多福为上是有其道理的,皇子们越多,越能从中选出最好的一位来继承皇位,坐镇天下,安抚万民。臣讨嫌,说一句难听的话,小孩子易早夭,寻常人家生七八个却只活一个的比比皆是,您目前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怎么能让天下臣民安心?” 宁珊刚想表示他家儿子根正苗红不会早夭,就被刑部尚书打了脸:“陛下,请想一想您的同胞兄弟,还是长在太上皇跟前的呢……”贾赦在屏风后适时地发出了啜泣声,继而用响亮地声音攮鼻涕,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忽视。宁珊顿时懊悔起没有把贾王氏那恶妇的罪行公之于众,继而后悔没能及时把贾赦丢出太和殿,这人完全就是个反面典型。 圆滑做人的户部尚书及时挽救话题:“二位大人,这话说得太过难听了,你们不能仗着陛下宽厚仁和就肆无忌惮的说这些犯上的话。”宁珊刚想表扬他并顺势表达自己对于儿子被诅咒了不满,户部尚书就转了口风:“不过只有一个儿子确实不大妥当,不说长大不长大的问题,大皇子独自一人,深宫童年也寂寞啊,您说是不是?” 宁珊无力道:“他还有妹妹呢,二王弟家里也有他一个小堂姐在,再说琮儿年纪也不大,过两年正好玩儿到一处,哪里就缺人作伴了?” 兵部尚书摇头道:“陛下,皇子尊贵,肩负家国天下,焉能生长于软玉温香之中?姐妹的陪伴终究比不上兄弟。您若不信,只管问问太上皇,昔年他老人家父族那个名满京师的贾宝玉性情能力如何?”贾宝玉的废材和浪荡,无礼和无知跟他那块玉齐名,过去一直是各家各户教育自家子弟的反面典型。顺便说一句,在贾宝玉之前的那个典型名叫贾赦。 在家闲得无聊,跟贾赦有志一同挑着今天的大朝会跑来凑热闹的黎老爷子有着武人强健的体魄和旺盛的生育力,嗓门洪亮:“陛下战神威名传遍神州,甚至令关外蛮夷闻风而逃,这是我皇朝之幸,理应传承下去。然而若陛下只有一个皇子,臣等如何敢让储君上战场?便是陛下您,心中不也仍然有着御驾亲征的豪情壮志吗?但还是那句话,只得一个皇子,臣等拼死也不能让您亲上战场啊!”说着,用力拍拍胸脯,邦邦的响,顺便刻意伸展三指,让人联想到他那龙精虎猛的三个儿子和儿子们生的诸多活跃于军中的孙子。 宁珊摸了摸下巴,感到自己有些受到触动了,确实,他仍然有着御驾亲征的豪情,但在儿子没能长成,确定他会很好的治理国家之前,他也是真的不能离开京城。再有,黎老爷子也抓住了他希望子承父业的望子成龙思想,而且从皇权的牢固性来说,未来的兵权是掌握在自己儿子手里还是封疆大吏的手里确实差了很多。他固然有信心牢牢握住权柄,让朝臣不敢生二心,但他不能保证子孙后代永远都能做到。那么,将武将之风延续下去,让历代子孙都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能力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不得不说,还是武将了解武将,一群文臣嚷嚷半天都没有武国公黎老爷子一句话管用。见陛下轻轻颔首,似有动心之意,众臣全都露出暧昧的笑容,互相挤眉弄眼,自作主张就判定——老爷子这是想把大孙女儿往后宫里塞了。 黎老爷子有没有这个想法暂时不得而知,但贾赦觊觎人家的大孙女儿多日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全宫上下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宁珊,连樱华估计都感受到了亲公公兼职恶婆婆的太上皇陛下满满的嫌弃。 对此,樱华觉得挺委屈的,第一,她不是不能容人的,再怎么不受宠她也是皇家公主,三千佳丽中间长大的,是根本不可能妄想丈夫会一心一意的,毕竟驸马虽然不能纳妾,但通房都是成排的,而等宁珊登基以后,她就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了。 第二,樱华很想把儿子从太上皇的宁寿宫抢回来——成天捏着我儿子还嫌我生的少,到底还能不能讲道理了? 很明显,贾赦从来就不知道讲道理三个字怎么写,一面霸占着大胖孙子,一面嫌弃大胖孙子的娘霸占着他儿子的太上皇非常无理取闹推翻了自己曾经亲笔写下不许皇帝选秀的金口玉言,死乞白赖的仗着满朝文武都给他撑腰,非让宁珊当堂做个决定出来。 宁珊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把贾赦的圣旨扯出来丢到他脸上,阴测测道:“尊贵的父皇,如果您还没有老眼昏花,应该认得这是你亲笔写下的圣旨。”圣旨一出,四十匹马都追不回来,若是朝令夕改,帝王尊严何存?虽然贾赦压根儿没有这玩意儿,但他也不能打了古往今来全体帝王的脸,把发下去的圣旨再要回来。 贾赦叹口气,两爪一摊,语调凄凉的对满朝文武表达他的歉意:“寡人手欠,写了这旨,现在可怎生是好?众位爱卿畅所欲言,无需顾忌,有寡人给你们撑腰。” 然而你根本撑不住——全体大臣心知肚明,皇帝愿意哄太上皇玩儿的时候他说什么是什么,若是皇帝翻脸了,太上皇是什么?前朝那一位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太上皇捅穿了的,他们这一位,光用眼神就能吓死当今太上皇。 众位爱卿还没想出一个能驳倒圣旨的办法,已经忍无可忍的皇帝陛下阴森森的笑了:“爱卿们真是太闲了,闲的都出病了,朕爱民如子,不忍心看爱卿们病入膏肓,这就给你们安排些公务去做,活动活动腿脚,顺便也清空你们那满是草包的大脑。工部出列!”气急了的陛下忘了身为真龙天子的气质,军令脱口而出。 工部尚书率领左右侍郎并五六个郎中僵着胳膊腿勉强站成了高矮不一的队列,好在还算整齐,宁珊起身将前些日子入宫叙职的李大海送上的地图扯出来,轻飘飘丢到工部尚书的头上:“这是李将军送来的沿海一带适合晒盐的场所的分布图,带上你的手下,领上京营的士兵,每百人为一队,去给朕修建盐场。另外李将军从渔户家中偶然学到了一种煮盐的法子,据说比晒盐更快也更有效,你且去察看,若当真好,务必推广下去。兵部出列!” 兵部尚书从黎老爷子魁梧的身板后挤出来,带着手下站的笔直又挺拔:“去西北种树,蓄水,防风沙,人手从当地兵营选拔。另外,从工部借几个精通水利工事的,在西北一带合适的地点策划着打深井,修水渠。刑部出列!” 刑部尚书踉跄了一步,直接跌了出来,这一早朝就他最消停,一句话没说,怎么还会被龙威扫到?宁珊似乎也意识到了刑部众人的乖巧,给他们的任务不是砸下来,而是让小太监抱着厚厚一摞册子递到了面前:“这是从海疆居民口中总结得来的既省地方又高产的养猪法子,还有些是养鸡鸭鹅的,你拿回去学会了,先在京郊一带推广,人手和实验地朕这里有现成的,你只管口头指点就行了。”刑部尚书抱着册子欲哭无泪,他堂堂一青天,怎么就成了养猪的了? 礼部尚书哆嗦着看向宁珊,眼中清泪流转,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宁珊没辜负他的恐惧,微笑着把更厚的一摞册子丢到他面前:“朕欲效仿国子监,兴建一以武为主的官学,爱卿学富五车,正好编写教案,此处有李将军亲口总结的练兵法子和行军扎营要素以及排兵布阵方法,你先自己看,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朕。可千万别!辜!负!了!朕!的!期!待!!”清晰的磨牙声在大殿里回荡着,刺激的礼部尚书脆弱的小心肝险些停止工作。 户部尚书极力自救:“陛下,这些都是极花费时间又耗钱的长期任务,户部负责一应支出,责无旁贷。”所以您就别给我这把老骨头加压了,户部尚书不敢哭在脸上,只能在心中无声呐喊。 宁珊掂量一下户部尚书的年纪,撇撇嘴,点头道:“也是,总得留一部应付突发事情才对。那么户部就去审核拨款,吏部负责派遣人手,有功的该提就提,出工不出力的该贬就贬。其他人各自忙起来,别让朕再看到你们闲的有工夫操心朕的后宫。武国公黎老爷子且站站,下了朝到太上皇那里坐会儿,朕跟你单聊。” 第240章 学以致用 被单聊的武国公成了还仅仅停留在口头建设阶段的新兴武学的首任祭酒, 被派去跟国子监祭酒学习官学管理措施,同时还要监督礼部尚书的学习进度,并要在礼部尚书陷入迷茫的时候及时向他提供一对一西席模式教学。 贾赦因为多嘴,被罚在宫中抄写宁珊多年行军打仗途中总结出的诸多经验和见解,因为皇帝陛下于马背上匆匆记录下的潦草笔迹只有亲爹能认识一二,而且贾赦那一手风姿绰约的簪花小楷挺适合当摹本的。 一直想回道观却迟迟没能把握良好时机的元妙真君敬大道长, 悲剧的被迫重温昔年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噩梦——他得负责把贾赦犹如乱麻的抄写内容,那些有很大可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缩略词句变得完整而通顺,这需要有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和严谨的治学精神,同时还要能充分理解贾赦那跟正常人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如此艰巨的重任, 除了敬道长,无人可以负担,就连皇帝陛下都自愧不如,诚恳让贤。 拜宁珊所赐,被贾敬圈在宁寿宫多日的惜春公主终于得到解放,撒欢儿跑回自己的宫室, 先是狠狠睡了一日懒觉, 又从御膳房要来花样繁多的荤菜——贾敬吃素,逼着贾赦和惜春也只能吃素——吃饱睡足第二日才慢悠悠的用过早膳, 带上浩浩荡荡的宫人去找姐姐们玩耍去了。 然而姐姐们相当不给面子,长公主说要静养,不爱出门;郡主说骨头疼, 走不动路;皇后嫂子忙着梳理宫务正在焦头烂额, 连跟她说句话的空儿都腾不出来, 寂寞的惜春只好去西路找贾琮玩儿,他俩年纪仿佛,贾琮又是庶出,过去一直不受宠,养成了他见谁听谁话的习惯,后来虽然有宁珊教导着办过来了不少,但惜春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又是家里难得肯跟他玩儿的,故而贾琮还是挺愿意听她的话的。 惜春出了上林苑,绕过御花园的西角往贾琮住的地方走去,入画提醒道:“公主,小王爷这时候只怕还在上学,多半不在殿里。” 惜春歪头想了想,道:“那该怎么样呢?”好心去给亲爹问安却成了劝架的主力,还在半大老头儿成群的宁寿宫里拘了数日,惜春现在就想畅快的玩儿玩儿。 入画道:“不如还是往长公主那里去吧,姐妹俩坐着说说话儿也就是了。”她家公主太活泼,已经被教养嬷嬷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了,只是不改,这满宫上下能管得了她的人偏还都纵着,说这样才有生气,不死板,贾赦还说入画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太监不急宫女急”,只把入画说的哭笑不得。她倒是好意,总提心吊胆的想着自己这一群人本来不是正统主子,生怕公主过于跳脱会闯祸,只是这份好意没人领情罢了。 主仆两人站在小径边上说话,也并不背人,竹林中正洒扫的一个小太监忽然上前几步,跪下磕头请安后道:“好叫公主殿下知道,如今朝上大人们俱都忙碌,三师三公也各有庶务,已经将宫学的时间缩短至一半了,这时候三殿下早该放了课,若不是回宫去小憩,多半就是到校场演戏骑射去了。” 惜春听了便道:“既然你这样清楚,就去瞧瞧他人在哪里,回来告诉我,我也省事,岂不好?” 那小太监急忙答应着,飞身就跑,不过半刻钟就回来了,喘着气急急道:“回公主殿下,三殿下如今在芳兰汀后山玩耍。” 惜春一听,拍手笑道:“琮哥儿总是会玩儿的,咱们快走,这就去找他。”说完抬腿就先走了,入画忙跟上,还不忘指着那小太监随口吩咐小宫女道:“替公主赏他。”小太监不及谢赏,急性子的公主殿下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走远了。 过了九曲桥,才进芳兰汀的后山,就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下来,贾琮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正追的起劲儿,惜春叫道:“琮哥儿,你欺负那小鹿做什么?” 贾琮见到惜春,急忙收了弓箭,停住脚步,笑着解释道:“这会子不用念书了,闲着作什么呢?所以演习演习骑射。”说完范文道:“四姐姐,你今儿怎么出来玩儿了?敬大伯哪里不跟父皇闹了么?”贾敬和贾赦在宁寿宫里打的沸反盈天,满宫皆知,只因宁珊不理不问,其他人也不敢置喙。 惜春撇了撇小嘴,不大高兴的道:“你怎么还叫我四姐姐?”这本是当年在贾家的时候,老太太不守规矩,把她堂堂嫡脉嫡枝的长房大小姐排在旁支二房庶女的后面,惜春自打绊绊磕磕的学了些规矩就不大喜欢这个排行了,如今入了宫,如鱼得水一般更是不愿意想起昔年在贾家那些委屈。 贾琮急忙拱手请罪:“叫错了,如今该叫三姐姐,呃,或者二姐姐?”宫中一个辈分的上有两个公主一个郡主,下有才出生的小公主和贾琏的女儿巧姐儿,如今也得封小郡主了,只是两人都还没有封号,不比她们的姑姑们。贾琮有点儿懵,不知道该不该把黛玉姐姐也排在迎春姐姐和惜春姐姐一起。 惜春背着手,矜持道:“你可以叫我琋姐姐。”她的封号是宁琋公主,跟迎春这个皇帝的亲妹子宁珂公主一个序列,足见宁珊对她另眼相看。 贾琮急忙再拱手,大声请安:“是,以后就叫琋姐姐,姐姐一向可好?” 惜春道:“好倒是还好,就是闷得很了,如今我爹跟皇叔都忙起来,也顾不上打架了,我才得空出来走走。” 贾琮忙道:“琋姐姐怎么没去找珂姐姐和黛玉姐姐玩儿?”他学聪明了,也不讲究排序,一概喊封号或是名字,后面缀上姐姐的称呼,又得体,又不容易出错。 惜春叹口气道:“姐姐们都说身体不舒服,不陪我玩儿。” 贾琮识趣儿道:“珂姐姐不嫌弃,我陪你玩儿。” 惜春来了兴致,喜道:“那你说,怎么去哪里,做什么?” 贾琮挠挠头,带着惜春肯定不能在演习骑射了,便只好想些其他的,正思索间,忽然看到隔着芳兰汀的上林苑里千竿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精致又好,又凉快消暑,遂提议道:“咱们去哪里玩儿躲猫儿吧。”惜春笑着答应了,两人便定下一替一回,一个捉一个躲,惜春还让在场的宫女太监也加入进来,只说人多了才有趣儿。 两人放开了玩闹半日,至晚间被迎春派人来叫到了凤仪宫去。却原来是宁珊把朝上朝下都打发个四脚朝天以后轻松下来,突发奇想要设个家宴联络一下感情——其实就是皇帝陛下也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了。 惜春和贾琮过去,按照地位高低行了礼,落了座,便见凤姐儿带着巧姐儿也赶来,跟璎华坐在一处。有凤姐儿在的地方总是会很热闹,更兼她也一个人无聊的久了,好容易得个放风的机会,简直合不上嘴,妙语连珠,逗得满桌人前仰后合,饭没吃几口,却都笑的肚子疼了。 吃到一半,贾赦姗姗来迟,一坐下就开始抱怨宁珊给他安排的工作又繁琐又艰巨,企图唤起大儿子的同情。然而宁珊并不理会,只管吃菜喝酒,偶尔吃到好的还吩咐伺候的,把这一道给皇后,那一道给长公主…… 贾赦眼气,闹别扭吸引注意,先是找璎华的茬儿,被宁珊挡回去了;又挑迎春的刺儿,迎春自己就怼回去了;黛玉笑吟吟的等着贾赦来挑理,结果贾赦明智的绕过她去寻惜春的麻烦;未果,终于嫌弃到了贾琮的头上。 无辜被迁怒的贾小琮给亲爹嫌弃成渣渣,心都要碎了,宁珊瞅一眼小弟,发现略可怜,于是出面制止了贾赦:“别瞎胡闹,你把我交待的事情办好了,我让人把前朝的省亲园子都重修一下,让你挑个可心的去避暑。”前朝的避暑山庄由于两皇抗争多年,谁都不肯离开京城而荒废了大半,宁珊派工部去考察了一下,发现要修整避暑山庄花费的银子比把全部省亲园子都收拾一遍还多,遂果断放弃了那里。 前朝为让后妃省亲而修建的园子除了贾家大逆不道的自己住了以外,多是封存起来,更有伶俐的直接上交到了内务府,因此现在全都成了皇帝私库的产业了。宁珊琢磨着有几个园子地处京郊,往来方便,景致又好,真到了热的不行的天气,偶尔休了朝往那里逛一逛很是不错,也不耽误京里送折子过来。 贾赦一听有赏赐拿,顿时眉开眼笑道:“这话当真?随我挑?”如果是这样他一定要把大观园据为己有,然后借给刑部去养猪——太上皇,就是那么邪魅而不羁的记仇! 宁珊点头笑道:“嗯,你先挑,挑完让三个丫头挑,改成公主府,当嫁妆。”迎春、黛玉瞬间涨红了脸,娇声抗议不休,惜春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由于错过了时机,陷入了不知道该不该娇羞一下的困惑之中。宁珊转过头,笑着捏了捏吃饱了离席在后面玩儿的巧姐儿的小圆脸儿,打趣儿道:“叫你娘也给你挑一个留着。” 凤姐儿满心欢喜,嘴上倒还记得推让:“该给小公主留一处可心的,我们巧姐儿哪里配这么好的园子?” 璎华道:“巧姐儿这么好,什么园子配不起?陛下都开口了,你就只管收着。”凤姐儿本来也不打算拒绝的,不过做个样子罢了,有台阶下当然不会再拿腔作势,脆生生的谢了赏,把还有点儿发蒙的巧姐儿搂回身边,开心的盘算起要哪一家的园子了。大观园肯定是不要的,她嫌晦气,城中那几处她也不敢伸手,毕竟前面还有迎春、黛玉和惜春呢,小公主也是尊贵的,但是太偏远了不方便女儿回娘家……这就纯属想多了,跟贾赦一个毛病。 提到园子就想起游园的贾赦,这会儿已经畅想到了适龄闺秀到园子里赏花游玩偶遇大儿子的场景了,不选秀又怎么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三十六计走为上,咱们换地方! 第241章 交换条件 那日家宴之后, 宁珊就派人将诸多园子的细致图样都取出来,分送给各处,竟然当真就让她们先在纸上挑房样子,贾赦又闹着说看图纸没意思,要去现场,宁珊被他纠缠烦了, 只好说先挑好,当真看中的再去现场游览,然而必须是在贾赦把手头的完成以后。不过这话是对着贾赦说的,因此姑娘们都不大确定自己能不能出宫去实地考察。 贾赦苦逼兮兮的忙着赶稿, 那房样子送来不过晃了一晃就拿到玉清宫里去了,迎春虽然害羞于宁珊打趣她这园子是嫁妆,但也挺喜欢看看各处不同风景的。当年贾家建的大观园就是一处绝妙的景致,日日去看也不会烦的,现在有机会再去游览别家的,当然不能错过。 黛玉和惜春也被接到玉清宫里一同品评, 凤姐儿带着巧姐儿也来凑热闹, 姑嫂姐妹几人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聊得火热, 凤姐儿尤其快言快语,一会儿说这处好,一会儿说那处妙的, 当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简直恨不得全划拉回自己家去。 惜春的画癖又犯了, 拿着那图纸看的目不转睛,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各有出色之处,一面看一面就不禁拿手在虚空比划着,俨然一副要填上人物,衣折裙带,手指足步,疏密错落,变成游园图的架势。 几人聚在一处挑了好几日,却越挑越眼花,最后凤姐儿一扔图样本子,斜倚在榻上,直揉眼睛,一面叫道:“不行了,我最烦看纸面上的东西,要我说,咱们找一日往园子里去逛逛才好呢。” 迎春把图纸拿回来,细心整理着,劝她道:“出宫可是大事,哪里能随意的就走?二嫂子且安生些吧。” 凤姐儿撺掇道:“好妹子,你知道我的性情,最是个坐不住的活猴儿,你受累,往皇兄那里撒个娇儿,讨个情儿,咱们也微服私巡一回。” 迎春笑着拒绝道:“我不去讨这个没脸,谁爱去谁自己去讨情。” 惜春也被凤姐儿说的动心,不免跟着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去么,万一皇兄就准了呢?” 迎春拧了拧她圆嘟嘟的脸颊:“万一不准呢?你们都等着擎好处,独叫我一人去挨骂。”其实宁珊从来没骂过她,甚至没骂过贾琮,他一般都是拎着贾赦和贾琏这不长进的爷俩儿训斥的,不过越是这样,迎春和贾琮反倒越怕有朝一日办错了事儿挨骂了。这也许就是老人们常说的,最恐怖的是未知吧。 黛玉也听得入神,不过她却不会在这时候插话,毕竟跟迎春和凤姐儿比起来,自己跟宁珊这个皇兄的关系还是有些距离的,而她也做不到像惜春那样随性,老是如初初入京那般,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总比旁人更多一份细腻心思,生怕被人耻笑了去。惜春要拉她一道缠磨,黛玉笑着躲开,只不肯说话,惜春没办法,只好整个人扭在迎春身上,前摇后晃的不住央求。 迎春被几人闹得没办法,只好起身整装,准备去晃一圈。当然她并不打算为这事儿直接找到皇兄面前去,顶多往皇后嫂子那里问一声,若她能做主自然最好,若不能,拜托皇后嫂子跟皇兄说也更便捷。 到了凤仪宫,恰好来回话的刚刚散了,璎华正斜靠在凤椅上喝茶,吃点心。见迎春要请安,急忙撇下茶碗,亲自下来扶她,嗔道:“这是做什么,咱们姑嫂间还要这些虚礼不成?” 迎春笑道:“往日不需要,今日却是要的,臣妹这是有求于您呢。” 岳嬷嬷上前来给迎春见礼:“好公主,这么些日子也不见您招老奴回去,可是有旁的老妖精趁虚而入,抢了老奴的窝儿了?”谄媚的宫女们叫小妖精,卖乖的嬷嬷自然就是老妖精了。 岳嬷嬷这话一出,满殿的人都笑出声来,迎春一手扶着璎华,一面去挽岳嬷嬷,笑着让她揉肚子,只说笑岔了气:“嬷嬷莫吃醋,没有哪个老妖精敢抢你的活儿,我这边还空着座位给你呢,只等你伺候完皇后嫂子再回我那里去。” 说起这事儿,璎华急忙想把宫权交回去:“好妹妹,如今你也大安了,可瞧着几时心情好,把宫务再操持起来呢。”这活儿实在不是寻常人能干的,为了处理这一摊子破事儿,她都有好些日子吃不下睡不香了,只觉得每天一睁眼便有数不清的烦心事儿,时常忙的连膳食都没空儿用,就这样,还牵杂扯绊的不顺利呢。 迎春惊讶道:“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宫权本就是您的,不过当日您怀着小公主,身子重,我帮忙打理一阵子罢了,如今您身子也好了,小公主也健康,您自然该把皇后的权利掌握起来才是。” 璎华皱着眉苦笑道:“好妹妹,我不会玩儿那些虚的,我说要还给你就是真心实意的想还给你。我是个什么出身你也是知道的,哪里能管好这错综复杂的事务?这段日子以来我是终日战战兢兢,唯恐出了什么纰漏,还要劳你补救。如今你大安了,还是快些拿回去吧。我瞧着,许多事情,你一个时辰能做好的,我得花上一整天,而且还不一定做好呢。” 迎春笑道:“嫂子这是吃定我了,可是怎么着呢?我又不会永远在这里,这宫务,您不是迟早还得接手吗?”迎春一时嘴快,不小心想起了宁珊打趣的嫁妆园子,竟说出了出阁之意,顿时羞红了脸,巴不得旁边的人都没听见。 事实上,两个嬷嬷离得远,确实没大听清楚,而璎华听清了却没往旁的地方想,唯有宝钗,就立在皇后身侧,又年轻,耳聪目明的,把迎春的话听得一字不落,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伤。听这个意思,皇上约莫要给长公主寻驸马了,当日同处一室的姐妹,如今天差地别不算,单论年纪,她也是大着迎春的,然而人家都要有着落了,她的前程却还如风中飘絮一般,遥不可及又不可预期。 幸而璎华并没大懂,仍是只顾着催迎春接手宫务,迎春这一日走到哪里都被人催着逼着的,也着实无奈了,只好讲交换条件:“要我接手也行,只是我也有要求,其一,您不能彻底撒手不管,纵是太繁琐的不上手,总也得管些奖惩赏罚的小事儿。”璎华连连点头,只求先把烫手的宫务推出去,旁的慢慢再计较。 抿了口茶,迎春继续道:“这第二么,是想烦嫂子在皇兄面前求个恩典,许我们姐妹出宫逛逛,也不去旁的地方,就是那日提到的园子,我们左挑右选,各个都爱,便想着要去园中亲眼瞧一瞧。” 璎华扭头问华嬷嬷:“公主出宫有什么旧例可寻?” 华嬷嬷皱起一张脸,无奈道:“皇后娘娘,这事儿您问不着老奴啊,例不例的,还不是全凭陛下一句话。不过年轻小姐们出门,总得有压得住身份的长辈带着方才好。” 迎春立刻道:“太太多半会应允。”邢夫人入宫也憋了一年多了,有机会能出去逛逛,料想不会不答应的。就算她不敢,贾赦肯定乐意带队。 有人领着就好办,华嬷嬷又提点一句道:“都是女眷未免行事不便,这阵子课业轻省,何不带着三殿下一道儿出去逛逛,也显得姐弟和气。”迎春爽快的点头,带着琮哥儿就更好了,那是个爱玩儿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此便议定,由璎华出面去请旨,迎春则去跟邢夫人通个气儿,若她不敢擅动,再去央求贾赦。结果到了邢夫人那里才发现,贾赦也在,而且是口沫横飞的在抱怨自己这个太上皇若干日子以来受到的冷酷对待,从贾敬打骂他一直讲到宁珊冷淡他,也不管面前的邢夫人一脸的不耐烦兼不想听,兀自手舞足蹈着表达抗议之情。 迎春的到来不啻于一道把邢夫人从这种困境中挽救出去的特赦,三步并作两步,邢夫人几乎是蹿到迎春跟前,挽着手搂着腰,亲切无比道:“今儿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了?” 迎春笑道:“来给太太请安。”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晨昏定省哪一个都靠不上,邢夫人会信才怪呢:“可是又有了什么好的孝敬我?”一面说,一面看向贾赦,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本夫人要收礼了,没空听你啰嗦。 贾赦觉得受到了妻女的嫌弃,越发不满道:“什么好东西,有她的份儿就没有我的?” 迎春想了想,若把这两个做长辈的都拖下水,只怕皇兄也不会再拦着,便将预备出宫看园子的打算讲了出来。贾赦和邢夫人两眼放光的听着,一个是被杂务缠怕了,一个是在深宫憋久了,听说有机会出去放风,高兴的跟被特赦了的重案犯似的:“这是好事儿啊,都去,都去。”贾赦比手画脚,邢夫人亢奋不已,两人尽弃前嫌,手拉手开始蹦蹦跳,活泼得就像几十岁的孩子。 第242章 请旨出宫 是夜, 凤仪宫中。 一番温存过后, 宁珊揽着璎华倚在床头,有些口渴, 却懒洋洋的不爱起身, 也不爱叫人进来伺候。这宫中的规矩, 入了夜能进后妃内室的只有宫女, 连嬷嬷都得有特殊情况才行,一干大小太监更不必说。偏偏宁珊是个不爱让宫女伺候的, 干脆便忍着。 可巧璎华答应了替迎春等小姑子说情儿,让她们出宫, 瞧着宁珊现在一脸餍足,似乎心情正好, 便试探着道:“陛下可思睡了?”虽说时间不算很晚,但毕竟明日是要上朝的,她得先确定宁珊愿意花功夫聊些闲事儿。 宁珊不想多说, 就随意回了一个“没”,璎华便道:“陛下将那些省亲园子的图纸都送给妹妹了,她这几日正挑着呢。” 宁珊回了一个“嗯”,却用眼神示意璎华继续说下去, 心中暗自猜测迎春这是全没看上眼还是怎么着?因何不自己来说? 璎华轻声道:“妹妹瞧着哪一处都很好, 实在选不出来,就想着……想着……能不能亲自去瞧瞧?” 宁珊听懂了, 这群丫头想出宫却不敢自己来说, 遂笑着又回了一个字:“行。”然而也没说时日, 也没说都许谁去谁不去,长臂一紧,将璎华从肩头圈到胸膛,又俯下身去。瞧着他的皇后体力尚好,不如再运动运动。 凤仪宫中自是一夜缱绻暧昧,红烛高照至天将亮方熄灭。 第二天一大早,惜春就接连跑去闹起了迎春和黛玉,拉着她们往凤仪宫来问消息。才进了殿,不见华嬷嬷,只有岳嬷嬷急忙迎出来,满脸堆笑道:“公主们来的好早,娘娘还没起呢,且在前殿略等等。” 惜春天真的问:“皇后嫂子可是身体不舒服了?不然今日怎么这么晚起?” “呃……”岳嬷嬷卡壳了,说不舒服也的确算是不舒服,不过这种不舒服,心里却舒服着呢。然而跟小姑娘们怎么解释? 迎春和黛玉毕竟大些,已经略知了人事,一见岳嬷嬷笑容尴尬,稍加思索也明白过来,不免玉面羞红,拉着惜春就走:“走了,走了,先去父皇那里请安。” 到了宁寿宫,裘世安满面笑容挡在门口:“给公主郡主请安了,太上皇昨日辛劳,睡得甚晚,至今尚未起身,殿下们的心意礼数老奴必然如实传达,但今日可不必晨昏定省了。” “呃……”这回迎春和黛玉也想不通了,按说贾赦贪睡,早上起不来是常事儿,但往日好歹会让她们进殿等候,或喝茶或聊天,等贾赦起来或者彻底起不来。然而今日这去了哪里都进不了门算怎么回事? 仍旧是天真的惜春无邪的捅刀子:“那我爹可起了?我去给他问个安吧!”贾敬自从元旦被贾赦拐骗进宫就没再出去,贾赦倒是让人把宁寿宫后面的佛堂给整改成道观模样了,贾敬日常就在那里起居。因为他是宁珊亲封的真君,原则上属于方外之人,又那么一把年纪了,且还有一个亲闺女在宫里当公主,故而身为一个莫名其妙就住进宫里的外男,他并没有受到御史们的言辞抗议,这让贾敬郁闷不已——要是有人上道折子,他也有理由要求出宫啊! 裘世安脸上的尴尬在明显扩大,迎春一看就懂了,准是昨日父皇又跟敬大伯打起来了,以至于今天双双不能见人。叹口气,拉过惜春劝道:“敬大伯多半在做早课,咱们还是莫要打扰了,去给太太请安吧。” 邢夫人那里本来不用天天去的,但这会儿无处可去,也只有往那里溜达了。过去的时候正赶上邢夫人在吃早饭,凤姐儿带着巧姐儿相陪,妙语连珠逗的邢夫人只顾着笑了,好半天才吃一口,拖拖拉拉到这个时候。 迎春拉着惜春进殿,向邢夫人行礼,黛玉脚程一向慢,就落后几步,正好瞧见凤姐儿急惊风似的跳起来,三两步赶上前就一手一个给挽起来,口中还大惊小怪道:“妹妹们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太太宽厚,我又受不起,快起来,可用过早膳了?若没有,一并用些,太太这里的饭菜可好着呢,馋的我恨不能日日来蹭。” 邢夫人过去不受凤姐儿待见,本来对她还颇有怨言的,但架不住凤姐儿会哄啊,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她有意讨好,邢夫人哪里招架得住,如今只差没掏心掏肺当亲儿媳妇看了。 当然,更需要亲近的绝对是迎春,邢夫人可是很看的准风向的,这满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贾赦和两个话都说不利落的龙子凤女,连璎华都不敢保证能比迎春在宁珊心中的地位高。因此,邢夫人对迎春的原则从来就是,能巴结就巴结,并基本做到了不论本人在不在场都始终如一。 几人互相谦让一番,终于落座,自有宫女上前将残羹冷炙撤下,再换了新鲜出炉的点心热粥上来。今日惜春一大早就到处跑着闹腾人,谁都没顾上用早膳,这会儿也都饿了,便不客气,各自点了几样喜爱的,让宫女布菜。 宁珊虽然没有明令要求节俭,但他自己的日常用度并不奢靡,上行下效,这宫中便也无人敢铺张浪费。邢夫人这里的早膳论规格甚至不如贾史氏还当着老太君那时候,只有四凉四热八样小菜,一份咸粥一份甜粥并三四样细巧点心。 因为迎春等人也一同用膳,御膳房里连忙把长公主和郡主份例里的燕窝粥做好了送上来,这是她二人独有的,满宫里的特例。黛玉是因为体弱,太医让常年吃燕窝,迎春则是当日在宁府中便有的旧例,因她是大小姐,又掌家事,宁珊特意吩咐的让给她上等例。宁家多年没有女眷了,大管家根本搞不清所谓上等例是什么样,便半猜半蒙的把从前老侯夫人的份例略减三分伺候迎春。 凤姐儿眼馋了一瞬,她倒不是稀罕那口燕窝吃,不过是羡慕那份体面罢了。旋即,自己就扭转好心情,又笑颜如花的给邢夫人盛起了粥。邢夫人摆手道不必,只说自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再喝碗茶就好了。凤姐儿便去给惜春盛粥,热腾腾的鸡丝肉粥里散落着五色菜蔬,又好看又好吃,最 得小孩子喜欢。巧姐儿也爱吃这个,见她妈妈伸手去舀粥,主动捧着小碗递上前去等着。 绣橘给迎春布了一小碟翡翠烧麦,又添一筷子八宝辣酱并几片醋调藕片,迎春慢条斯理的吃着,也不再示意添菜。 紫鹃给黛玉夹了一颗珍珠蒸饺,黛玉只咬了一口就皱眉,嫌腻:“大清早的,谁爱吃肉?换一个来。”紫鹃急忙又挑了玫瑰豆沙包,黛玉又嫌甜,也不爱吃。 凤姐儿眼观六路,一边奉承着迎春,一边也没扔下黛玉,调笑道:“真真是个玉姐儿,也忒难养。得亏皇兄把你接进宫了,不然这放在谁家能娇惯得起?”黛玉也不回话,笑微微的舀着燕窝粥,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 惜春埋头挑着香辣鸡丝儿拌笋丝儿,吃的头也不抬,嘴上还不忘接话:“看玉姐姐吃饭我都着急呢,恨不得替她吃算了。” 才说完,便见迎春把碟子里没比龙眼大一圈的烧麦吃完就放下筷子,要茶漱口,又道:“怎么入了宫,饭菜好了,大家反而吃的少了?珂姐姐也是这样,皇后嫂子也是这样。” 说完看着凤姐儿道:“还是琏二嫂子知道好处,吃的比以前还多。”凤姐儿“腾”一下红了脸,往日贾琏在的时候,她也是不敢放开了吃的,生怕身材走样。璎华入了宫开始限制饮食多半也是出于这等考虑,而迎春和黛玉则是到了姑娘家爱美的年纪,不经意的开始注意身段了。就连邢夫人,如今时不时的吃多了还懊恼的,也只有惜春和巧姐儿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才不管不顾,亏什么都不肯亏嘴呢。 几人吃完饭,互相交流了一下今早的见闻,听说凤仪宫里皇后起晚了,凤姐儿一脸混合着故作不以为然的妒意,顺便在心底骂了远在边疆的贾琏几句; 听说贾赦自称事务繁忙劳累以至于不能见人,邢夫人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不过说起至今不知道能不能出宫,几人全都正色起来,这是头等大事,宫里虽好,但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些,逛多了也就那样,而且究竟是皇城深处,自带一份庄严和威压,她们也不敢肆意嬉笑,因此各个盼着能出宫去走走。 迎春又被众望所归的推举到了第一线,绞着手帕不甘不愿的道:“上回就是我去的,再不听你们撺掇了,让惜儿去,横竖她小,皇兄也惯着,不会说她什么。” 惜春嚷道:“我就说在凤仪宫等皇后嫂子起来么,你们非要走,非要走,这时候又叫我去,我不去。除非你们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在哪里等?” “呃……”理由是明摆着的,但是她们没法给惜春说。巧姐儿忽然插话道:“是不是皇帝伯伯在?以前我爹爹在家那会儿,我早上去给妈妈请安,她就不起来……唔唔”凤姐儿一把捂住巧姐儿的嘴,脸上难得的飞起了红霞。 惜春恍然大悟又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嗯,行,大概就这样吧,那我去问。”说完迷茫着走了,剩下众人面面相觑,都颇为尴尬,凤姐儿脸上快腾起蒸汽来了,很想拍几巴掌乱说话的闺女。 到了凤仪宫,璎华已经知道早上被小姑子们堵了门的事情,也是满面红霞,说话都不如往日的平板,语调起伏不定,支吾着说宁珊已经同意她们出宫,但没说时间,今晚还得再问一问。 惜春点点头,一脸关切道:“皇后嫂子多歇一歇吧,瞧着你挺累的,明日我们都不早早来了,您多睡会儿。” 几乎可以听得见的“腾”一声,璎华的脸上也蒸腾开了,连华嬷嬷和岳嬷嬷都跟着红了脸。惜春好奇的看着这三人,小嘴张的大大的:“诶呀,这是怎么了?脸色都这样红?别不是染了风寒?” “谁染了风寒?”下朝回宫的宁珊听到这么一句,急忙加快了脚步,小闺女生的弱,可千万别跟林姐儿似的成了风吹就倒的美人儿灯。 璎华和惜春一道站起来行礼,宁珊急着看小闺女,四下扫视,嘴里不住道:“可是小闺女病了?怎么没叫太医?” 璎华声音如蚊蝇几乎听不见:“她好着呢,你别担心。” 惜春声音清脆外面都听得见:“是皇后嫂子,瞧她脸多红啊!” 宁珊扭头看一看璎华满脸娇羞,再瞧一瞧一脸真诚的惜春,悟了:“呃,小惜儿别担心,你嫂子没事儿。倒是你,今日来的早了些,可用了早膳?若没有,跟皇兄一道用些吧。” 璎华一听,急忙道:“臣妾这就去准备。”说完转身跑了。 惜春揉揉小肚子:“才刚在太太那里吃过了,饱得很。” 宁珊胡乱点点头,也觉得被年纪幼小的妹妹看到今儿这场景有些囧:“那就去玩儿吧。”先把小孩子打发走,不然只怕璎华都不肯出来了。 惜春却不走,坐在宁珊下首,撑着下巴道:“我等皇兄吃完,吃完我有事儿求您呢。” 宁珊急忙道:“吃饭不急,先说你的事儿。”说完快走吧小姑奶奶,再待下去,龙脸都没处搁了,这宫里女眷必须对皇后晨昏定省真是个坑人的规矩,早晚改了它。 惜春很懂事的道:“哪有堵着别人用膳说自己事情的道理呢?皇兄别管我,快些用膳吧。” 宁珊简直要被感动哭:“皇兄不饿,上朝前吃过了。”有时候骗小孩子虽然有罪恶感,但往往也是逼不得已。 惜春这才道:“就是出宫那事儿么,皇后嫂子说……” 宁珊“噌”一下站起来:“好好好,咱们出宫,现在就走。” 第243章 路遇故人 突然收到皇帝陛下带队出宫的通知, 一众大小女人都是又惊喜又疑惑又手忙脚乱。 凤姐儿拿出往日的旧衣服——不属于王妃品级的——匆匆忙忙妆扮好自己和闺女;邢夫人的衣服倒是不用怎么调换, 反正她没有宫装;但迎春和黛玉自从入了宫,衣裳饰品就都是内务府置办得了, 一时现去找百姓衣裳都难,没奈何, 只得胡乱搭配了几身常服,把一概东珠首饰不用, 头发也拆换成双丫髻、倭堕髻, 发簪只用白珠花簪、月桂边簪这样的小小点缀,耳垂上吊一对普普通通的滴水翡翠耳坠便出门了。 宁珊有言在先,出门在外只能带女卫,故而侍女们依依不舍的拉着女卫叮嘱自家主子的注意事项,主子们则激动的两颊微红, 只盼早些出宫, 因凤姐儿和巧姐儿没有女卫,故而平儿和巧姐儿的奶妈还需跟着,另外从迎春那里借了一个名叫菖蒲的二十出头的女侍卫, 过去曾是暗卫中的一个小头目, 后来不愿意回乡,自梳了留在宫里以女官的身份保护着长公主。 迎春身边跟着的是苜蓿和芍药两人, 另有女骑手辛夷随行;黛玉身边的叫薰草;惜春闹着要穿贾琮的男装, 宁珊被吵得头大, 只得允了, 于是惜春和贾琮一人被配发了一个会武的小太监, 一个轻风,一个轻云,都是宫里内侍省特意培养出来的。 贾赦颠儿颠儿的跑出来,不顾自己被贾敬揍成蜀中竹熊的眼眶,蹦跶着也要出宫。邢夫人拿粉盒给他擦了半天都没法掩饰,最后还是裘世安机灵,找了一副西洋茶片眼睛,好歹盖住了。裘世安也随行,他虽然是太监,但装普通人却很有心得,而且又上了年纪,声音也不如年轻太监尖细引人怀疑,不过贴一副假胡子就行了。 于是议定,贾赦是老爷,邢夫人是太太,宁珊是大爷,贾琮是三爷,惜春非要越过贾琮当二爷,迎春是大姑娘,黛玉是二姑娘,巧姐儿仍旧是小姑娘,由奶娘抱着不敢撒手。凤姐儿主动要求跟平儿、菖蒲三人充作婢女,主要还是因为惜春当了二爷,自己这个二奶奶未免太扎眼。裘世安带着女卫和小太监自然就是管家和丫鬟小厮,另外又有十来名御前侍卫扮作护院随行。宁珊虽然自负武功,但白龙鱼服的蠢事还是不会做的,特别是身边还有一堆累赘跟着。 一行人出门在外,就说是走亲戚,用邢夫人的娘家做借口,邢夫人自然乐的回娘家去炫耀一二,贾赦只想把大观园据为己有,然后送给刑部养猪,也对此不发表意见。剩下的奶奶姑娘们只要能出宫去玩儿就高兴万分了,也都表示愿意听话。 内务府送出一包碎银子,恭祝主子们玩儿的愉快。神武门侍卫象征性查看了一下腰牌,连人数都没数就放行了。 一时出了皇城,正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各处贩夫走卒忙碌着,颇为热闹,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贾赦蹲在马车里,一脸的与有荣焉,满身都是大写的“自豪”。 宁珊骑着马当先,轻风轻云分别牵着惜春和贾琮的小马走在两侧。邢夫人也想看窗外,却被贾赦挤得探不出头去,只能在背后瞪他。 迎春和黛玉领着巧姐儿坐在第二辆马车上,赶车的是辛夷,姑娘家到底贤淑贞静,只微微揭开帘子一角偷偷张望,外面却无论如何看不到她们。 第三辆马车上是凤姐儿带着平儿跟几个女卫,菖蒲驾车,只听得后面车厢里叽叽呱呱,别提多热闹。没多一会儿,声音传的连贾赦都听见了,没好气的叫裘世安去让她们消停下来。 出了皇城前的主要交通干线朱雀大街,宁珊勒马停在原地,问贾赦道:“想去哪里?” 贾赦秒回:“宁荣街,大观园。” 宁珊沉默了一下,试图讲道理:“其实,我还没有吃早饭。” 贾赦揉揉肚子,表达了赞同:“咱们先去吃早饭吧。走,爹领你们下馆子。裘世安,往南边儿,不对,是北边儿去,好班子……呃,不是,爷是说好馆子都在那里。”宁珊瞪他一眼,这货究竟对京中花楼有多了如指掌? 自古京城里东贵西富北贫南贱,阶级划分的极其严格。 官员多住东城,从前宁荣街就是东城的繁华区之一; 西城多是皇商和大行商,盐商有铺子在这里,却普遍不爱住在西城,而是削尖了脑袋往东城靠拢; 北城多是贫民百姓,自然没多少钱的,但总算还是良民,这一区的小商小贩也多,酒楼饭馆也不少,虽说不如大馆子精致富丽,但味道却相当不错; 南城里多得是知名的戏班、花楼,唱曲儿的和说书的聚集的大酒楼亦比比皆是,但乞丐和流氓无赖也是遍地开花,属于下九流的聚居区,一般在北城都混不下去了的才会来这里,或者就是落了罪的官员家属,被打到这边。 贾赦带路,到了玄武大街,这里是北区最出名的一条街,好东西都在这里卖,并且以此类推可以知道,东区最有名的叫青龙大街,西城叫白虎大街,但是南城没有朱雀大街,据说是因为他们不配并列为四象之一,所以朱雀大街就成了皇城前那条官员们上朝毕竟的大路的名字。 不大会工夫马车行至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贾赦挥手示意:“瞧好了,这就是玄武大街,以后再出宫……呃,再出了家门,不管吃饭还是置办东西,来这里就没错。” 宁珊下了马,缰绳甩给侍卫,徒步走了过去。贾琮和惜春也急忙下马跟着,贾赦把邢夫人甩在车上,也蹦了下去,险些闪到腰。后面凤姐儿下了车,过来跟邢夫人一块儿坐,充当丫鬟的女卫们纷纷围上来,跟在两辆车边上,听候差遣。这玄武大街上的商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来的必是大户人家,各个吆喝得极其卖力,就盼着能推销出去几样。这等人家随手给的打赏可比他们做一个月买卖来的多多了。 宁珊也是第一次来玄武大街,只见宽敞的街道两旁都是商铺,布庄当铺饭店茶馆应有尽有,街边的小摊上时鲜水果各式小玩意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禁感叹道:“若能让四海之中都是这般欣欣向荣的平和生活,方才不辜负高居庙堂一回。” 贾赦揉着腰劝道:“先莫想那么远,只看眼前,只看眼前。” 宁珊却顺势想到了从前的帝王都爱微服私访,原来还是有些道理的,毕竟听官员们吹捧的再歌舞升平,也不如亲眼所见。这么想着,不由道:“爹说的有道理,找个机会,还是应该亲眼到处看看的。” 贾赦虽然不明所以,但总能听出大儿子是在夸他了,美滋滋的更加欢脱的四处介绍,恨不得把自己所知一股脑倒出来,光是早餐馆子就列了不下十家。贾琮好奇的问道:“爹,以前看你都不爱出门的,怎么对这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贾赦有些怅然,叹气道:“当年我爷爷,你太爷爷还在的时候,最爱领着我往这里溜达,说是让我看看寻常百姓的生活,才能不忘本,不自傲,不会成为说着‘何不吃肉糜’的蠢蛋。” 宁珊接口道:“可惜你白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苦心栽培,终究还是成了一个比那‘何不吃肉糜’强不了多少的笨蛋。” 贾赦被埋汰的脸红,指着路边一家馄饨铺子转移话题:“这家的馄饨皮薄馅大,口感劲道,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回头店。” 惜春提问:“什么叫‘回头店’?” 贾赦解惑:“就是回头客特别多的店。”顺便自觉进一步说明道:“回头客就是吃过一回还回来找的客人,这样的客人越多,说明这家店越好吃。” 车上的黛玉拉着迎春悄悄问道:“我当年上京的路上也经过过不少地方,总听人说店里坐的人越多说明店家越红火,但你看那馄饨摊上,明明就没有人嘛。可舅父……呃,我是说……又说这家很出名,这要怎么算?” 迎春一面带上锥帽准备下车,一面道:“这有什么难的,爹说了这是早餐摊子,可你瞧瞧时辰,该吃的怕是早就吃过了。” 黛玉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劳动人,肯定起的更早。”这样一想,不免感叹自己还是幸运的,失了双亲,没了家产,却还能有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 辛夷和菖蒲扶着女眷们下了马车,互相大量一看,巧姐儿年纪小,尚且不到避人的年纪。而邢夫人则是已经中年,且又嫁了人,跟着丈夫出门,便也不用遮脸。介乎于两者之间的凤姐儿则是天生胆子大,没有一般闺秀的腼腆,外加仗着今日是假扮丫鬟,便就那么抛头露面了。贾赦不大高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宁珊却不理论,他可从来不觉得如今的礼教对女子束缚颇多有什么好的。 馄饨摊外面多是小桌,老板一看来了这么一大家子,忙殷勤的将数张桌子并在一起,裘世安抢前一步,用自带的帕子抹干净桌面,伺候贾赦宁珊坐下,扭头又帮惜春和贾琮拉开椅子。 凤姐儿有样学样,也用帕子擦了桌椅,请邢夫人坐,又要服侍迎春黛玉,均被笑着躲开了。凤姐儿便带着平儿,奶娘抱着巧姐儿,另外坐了一张小桌,余下众女卫侍卫皆三三两两的围着主子们坐下,径自提高警惕。 贾赦熟门熟路吆喝道:“按着人数舀馄饨来,要桶里热乎乎的。” 老板一数人数,顿时乐开了花,抄起一摞大碗直奔头前儿的大桶,把碗从肩头到手心摆了一长列,右手舀起馄饨汤头挨个浇了下去,一滴不漏,且每碗都不多不少八只馄饨,看的惜春和贾琮目不转睛,字拍手叫好。 碗端了过来,第一波只五碗,裘世安接过,袖管微一笼,寸长的银针无声探入碗中,静待片刻,不见变色,方放心的捧给贾赦。贾赦接了要推给宁珊,宁珊不要,自己伸手接了弟二碗,裘世安便把第三碗捧给邢夫人,邢夫人一脸遗憾的看着,只懊悔不该用过早膳,迎春也道自己和黛玉吃过了,惜春却不管,跟贾琮一人捧着一大碗,咬着馄饨吃的香甜。邢夫人看着看着也眼馋了,忍不住舀了一个来吃,满口余香,便劝迎春和黛玉也尝尝。两人便都尝了一个,也是赞不绝口。 贾赦捧着大碗,连吃带吸,转眼功夫就下去半碗,再一看宁珊,居然吃完了。迎着满桌人诧异的目光,宁珊摸摸鼻子道:“过去在军中,军令不等人,都是有的吃就赶紧吃一口,习惯了,你们吃你们的,别瞧我。”在宫中端着架子也就算了,出了宫他可不想还拿腔拿调的。倒是贾赦,一贯秀气的跟谁家没出阁的大闺女似的,如今也能吃的这般凶猛,可见这家的馄饨的确对他的胃口。 胃口很好的贾赦吃完了,一抹嘴,举起碗喊老板:“再来一碗。”贾琮急忙叫道:“爹,我也再来一碗行吗?”宁珊一见,直接告诉老板:“再盛五碗在这桌放着。”老板熟练的奔着那桶馄饨就又来了一波…… 这天的馄饨吃的别开生面,随行的男女侍卫都是能吃又不知道端着的,一碗一碗的馄饨吃下去,又一波一波的喊着再添,老板忙的满头热汗,舀的再快也赶不上这群人吃的速度,最后竟然生生把一桶馄饨都吃光了。饶是这样,还有几个侍卫摸着肚子互相道:“你吃饱了吗?”“我觉着还能再来一碗。”“我也是,放开了量起码再吃两碗。” 最后结账,老板要数空碗,裘世安直接递过去一个银锭子,最少八两重:“不用找了,多的算我们老爷的打赏。”老板喜笑颜开,忙问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贾赦瘫在椅子上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拖长了声调道:“给爷说说近来有什么新鲜事儿。” 老板一拍手:“您可是问着了。咱们这里最近新搬来一家疯子,那老太婆逢人就说她儿子是太上皇,她应该当太皇太后,您说可不可笑?” “嗝儿……”太上皇僵在椅子上。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老板,来碗馄饨。” 贾琮猛回过头,失声惊叫:“环三哥!” 第244章 假史太君 被叫住那人也猛地扭过头来, 一身粗布短打, 头发扎成团髻,用宽布带系在头顶,两手粗糙龟裂,裤脚满是泥泞, 枯瘦的黄脸上,一双凸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贾琮, 半晌,移开目光扫到贾赦脸上, 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大……大……太……太……” 贾赦急忙抬手遮脸:“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就走了。”坑了二房他问心无愧, 但主要怨念的对象还是贾政, 痛恨的则是贾王氏。他对贾宝玉其实都没那么不待见, 贾环这小东西的存在碍着贾王氏的眼,戳着贾王氏的心,他一度还挺喜欢来着, 总爱捧着他去给贾王氏添堵。如今咋一见这小子一副苦力装扮, 心头未免有丝不忍。 贾环还是比较机灵的, 一见贾赦这模样果断闭嘴不再说话了。贾琮还在发愣, 被惜春拎着领子扯起来,甩到了贾赦的身边。迎春和黛玉互相隔着纱帘看了一眼, 均是面带不忍之色, 她们其实跟贾环也没有多熟悉, 但毕竟也是叫了她们好些年姐姐的孩子, 如今跟着那作死不休的一家子落到这个下场,也着实让人看着心酸。 倒是宁珊没动地方,瞄着贾环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问道:“跟我们一道走走?”说完也不等回答,抬腿就走。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中明显透露出别无选择的意味,以贾环的机灵当然听得出来,忙不迭点头,也顾不上吃馄饨,麻利的跟上。 迎春瞧着不忍心,吩咐芍药道:“去买些可以带着的吃食给他。”芍药应了一声,到隔壁的铺子去买了半打烧饼塞到贾环怀里,贾环也没客气,抓起来就吃,这个二姐姐惯来心软,人也最温柔,说真的,比他那姐姐强多了。这么想着,趁人不备横了贾琮一眼,他两个都是庶子,一般的不受待见,可这命运怎么就差这么多呢?他都不敢奢望有个当皇帝的大哥,但给他一个温柔姐姐怎么也不行? 一行人溜溜达达远离了玄武大街,绕进一条小巷子里,贾环狼吞虎咽,噎的直打嗝,黛玉叫薰草拿水袋给他,薰草不大乐意:“这是姑娘的水袋,出来前紫鹃特地嘱咐的不叫旁人用。”黛玉喜洁,轻易不肯跟别人共用沾唇的器具,这水袋还是当日出巡围猎的路上,紫鹃紧赶慢赶做出来的。 贾赦挥挥手,示意裘世安去买碗喝的来,裘世安便叫一个小侍卫飞跑出去买了一碗豆汁儿端了回来,贾环喝了个肚圆,末了一抹嘴,“噗通”一声跪下就磕头:“小的给皇上请安,给太上皇请安,给……给王爷公主请安……” 贾小琮满眼都是难过,嚅嘢着叫了一声“环三哥”便不会说话了,贾赦胡乱挥挥手,意味不明。迎春和黛玉各自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倒是惜春上前扯起贾环道:“我们是微服出巡,你别磕了。” 贾环一听,伶俐的打了个千儿:“给大老爷请安,给大爷请安……” 迎春忍不住叫道:“够了够了,别再说了,你……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 贾环抓抓头,满不在乎的道:“那个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干活?” 黛玉咬唇道:“你说……那个家里?你们现在住在哪里?都有什么人?” 贾环回身指指远处越发低矮破烂的小房子,比划道:“大概就在那一面,具体在哪里我倒是说不清楚。现在老太太,大嫂子和兰哥儿跟我们住在一起呢。哦,我们就是我和我姨娘还有姐姐。” 听贾环提起探春,几个姑娘都追问道:“探春/探丫头/三姐姐现在怎么样?” 贾环的脸上浮起一个讽刺的微笑:“她啊,没什么变化,还跟以前一样捧着老太太当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呢。” 黛玉蹙眉道:“那是你姐姐,如何这样说话?再说了,如今都……已经……已经这样儿了,你们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一家人还要闹得乌眼鸡似?” 贾环撇嘴道:“林姑娘这么会讲道理,就去找我那个好姐姐讲啊!谁要跟她闹,现在可是她自己在闹,要不是还念着她是我姐姐,我早就远远的走了,横竖自在一个人,怎么还不能过活?” 迎春奇怪道:“你说都是探春在闹,她闹什么?”探春是她们姐妹之中最有大志向的一个,素来喜欢以沉稳端庄示人,往常被气得色变都是她那姨娘闹得,然而如今怎么换成她在闹了? 贾环毕竟年纪小,还掩饰不好太多的幸灾乐祸:“她呀,心高气傲,一直瞧不起姨娘,嫌弃她是奴才秧子,带累了她小姐的尊贵。可如今倒好,她也成了奴才秧子了,自然更加无法忍受,能不闹么?” 贾赦装作不在意、不好奇的样子一直缩在宁珊身边,靠墙倚着,貌似闭目养神,可其实耳朵竖的兔子一样高。听到这里,终于耐不住,睁眼问道:“环小子,你莫卖关子,快说清楚怎么回事儿?谁成了奴才秧子?”他明明大仁大义将那一家子法外开恩放出了狱神庙,原想着他们缩回金陵老家去也就是了,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各自清清静静了此一生。可谁想,人家还能死皮赖皮呆在京城,甚至到处对人说自己应该当太皇太后?这脸皮已经不是一般二般的厚了,还有,把孙女当奴才秧子又是怎么个故事? 贾环一脸坏笑,满目都是对探春的不屑:“还不是那日大老爷来狱神庙的事儿,您好心,放了我们,却没提到我姨娘和三姑娘,于是老太太先出了狱,跟着我和兰儿也出来了,随后大嫂子也被释放了,大人们说什么她是节妇,不用过审,就给放了,还把她的一部分嫁妆还给她了。但是我姨娘和三姑娘可没这么好运,她们上了公堂,被没收做了官婢,后来就跟其他官婢一起拉到街上去发卖了。” 说到这里,贾环愈发愤愤,道:“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着大嫂子拿回了嫁妆,来找她,叫她供养太婆婆,不然就去衙门告她不孝,还要告兰哥儿,让他再被收监,以后也甭想读书科举什么的,大嫂子被关怕了,只好答应,但是说什么也不肯把嫁妆交出来,只每日做好了饭给老太太先吃。然后再给兰哥儿吃,然后自己吃,剩的才给我。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一个寡妇,既不能独自居住,又不敢出门采买,还舍不得兰哥儿去,事事都得靠我,这才服软。” 贾环说着,面上不平之色更盛:“那一日,我上街去打听二老爷和二太太的事儿,正好瞧见发卖我姨娘,就去求大嫂子出钱买她。可她不肯,说什么也不掏钱,我没办法,就去求老太太,当时也不知道老太太打着那样的主意,力逼着大嫂子掏了钱,买下我姨娘和三姑娘,可谁成想,老太太竟没有把把她们的身契毁掉,反而捏在手里,逼迫我姨娘继续当奴才伺候她,还得伺候三姑娘,说是要继续尊贵的养着她好嫁贵人。” 听到这里,黛玉的脸色已经惨白,迎春更是泪盈于睫,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自己,倘若易地而处,老太太必然也会这么对待她们。可怜这之前好些年里,她们的孝敬顺从,原来在老太太眼里竟是一文不值的。 贾环也不管听者如何做想,只一股脑的倒出满肚子牢骚和苦水:“我不忿,吵嚷出来,只说她也是奴才,卖身契就在老太太手上,她不信,去问,老太太本想唬她,可惜大嫂子也帮腔,这便没有唬住。她又哭又闹又寻死的,折腾了好些日子,这些天也想明白了,开始一门心思做小伏低的讨好老太太了,估摸着是想把自己的卖身契要回来呢。我呸,老太太会给她才怪……” 贾赦已经听呆了,半晌,忽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在她眼里,谁都不过是个奴才秧子,是哄她一乐逗她开心的,老二啊老二,咱俩都是蠢货,被她拿捏在手里,抬举你、打压我,也不过是为了制衡,为了凸显她更尊贵罢了。不过你比我更蠢,更没用,我好歹有儿子撑腰,我儿子能当皇帝;可你有什么,一个病歪歪的浪荡小子,不过衬一块破石头,现在也不管用了。啊哈哈哈哈哈……” 宁珊直起腰,离开墙面,淡淡道:“笑够了么?” 贾赦抹着眼角疯笑出的泪花:“笑够了。” 宁珊道:“笑够了就收敛收敛吧,再呆下去就扰民了。对了,那大观园你还要么?” 贾赦恶狠狠道:“要,为什么不要?要了来去养猪。对了,环小子,你也莫回那里去了,没有你,让她们一家子老娘们儿打去吧。你跟大老爷走,我给你安排一个绝妙的去处。” 贾环的眼睛“噌”一下放出光芒来:“诶,小子听您的,您说让我干啥都成。”那个家里他唯一还有三分挂念的也就是他姨娘了,跟着大老爷,好生讨好了他,一句话就能救出他姨娘来。贾环是不爱学习,但他可不傻,什么人得用什么人没用,他自小看的比谁都清楚。 贾赦“呸”的一口唾沫唾在墙角:“你上大观园看门去,过些日子大老爷我让人赶一群猪养在那里,以后你就是御前猪倌儿。” 第245章 假二老爷 “御前猪倌儿?”宁珊淡淡质问:“谁的御前?”理论上, 皇上和太上皇跟前都可以算御前,但是贾赦这个太上皇纯属摆设, 他能御谁? 贾赦敏捷改口:“御用,御用, 以后御膳房里用的猪就让他养。” 贾环急忙保证:“小子一定用心, 把猪都养的白白胖胖。” 宁珊没好气的横了贾赦一眼,又看了看贾环:“你若真有心办这件差事, 我与你一个去处。你往城外原乡去, 寻一户姓王的人家, 那家里有位老人, 人都叫做刘姥姥的, 你领她进京,让刑部把寻来的好种猪给她一些,并拿了那新式养猪法回去。他们乡下人多不识字, 你念了教给他们,一并好生侍弄着,若果真养得好了, 许你一生平安富贵也不难。” 贾环一听, 喜得连连打躬作揖:“皇……大爷,您好心,饶了小子的命还提拔小子做事, 这一辈子小子都念您的好儿, 替您上香祝祷万寿无疆。这差事小子必定用心去做, 只求您到时候赏一个脸面, 派人将我姨娘接出那火坑,小子再不敢有旁的奢望。” 贾赦点点头,对宁珊道:“这小子倒是一片孝心,比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强出许多,就许他这个人情吧。” 宁珊道:“你许的人情,你去做。” 贾赦被噎了一瞬,但转念一想,这事儿简单得很,麻烦大儿子的确不值,自己来就自己来,遂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贾环急忙又给他磕头,又给宁珊磕头,随后接过迎春叫芍药递给他的二十多两散碎银子,又披了一个侍卫脱给他的半新不旧长坎肩,把银子往怀里一塞,问清楚那刘姥姥家的方向,最后对众人磕了一回,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大群人排成一列目送御用猪倌儿远去,贾赦叹息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养猪的试用地了,何苦还逗弄我,让我当真以为你同意把大观园给我养猪呢。” 宁珊淡然道:“没逗你,大观园的确送你了,等日后你去养老吧。”邢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随行的众人全是一副憋得相当难受,想笑却不敢的样子,唯有贾赦还在发蒙,他们不是在说养猪么,怎么就跳到给他养老了? 凤姐儿打破憋人的沉默:“咱们是就走,还是再目送一会儿?”贾环的身影已经小到变成天边的一根小棍了,他们目送的也够彻底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怕会被黏上,凤姐儿真想去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史太君如今变成怎样一副刻薄模样;顺便也欣赏欣赏那位贤良淑德以待人宽厚著称的珠大嫂子又是何等斤斤计较的守财奴德行……说真的,出门一趟,不能往宿敌跟前显摆个够儿,简直就是锦衣夜行,再神气活现也平白少了三分滋味。 黛玉忽然道:“可以分头走么?” 宁珊头也不回道:“贾老太太那里不许去,没得带回一窝子拖累。”黛玉也被噎住了,这想法她也只是模模糊糊才有的,皇兄如何就能一眼看破?哦,不对,人家都没看。 迎春拉着黛玉低声道:“改明儿个,叫人把原来的丫鬟婆子买下几个送过去,多半也就放过探春了。” 黛玉长叹一口气:“你真这么想?”迎春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老太太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能如何?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去申饬?把探春救下来带回宫?别开玩笑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她会不知道探春的志向抱负?没得救了她,却给皇兄添乱,虽说她们之间的关系远远不到仇者的程度,但是为了旁人让亲者犯愁的蠢事她可不会去做。 贾赦凑到两个姑娘身边听悄悄话,听到不懂的地方,忽然扯着大嗓门问道:“诶,你们说,老太太打算把探丫头嫁到哪儿去?就她们现在那身份、那地位、那穷酸样儿,什么贵人能要她?” 迎春和黛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薛家。” 贾赦猛地驻足:“薛家?薛大傻子?”其实薛家还有个薛蝌也算人才出众的,但别说他已经定亲,马上就要迎娶邢岫烟过门,便是没有这回事儿,贾赦也记不起来他。他脑中对薛家仅有的影响就是人傻好骗腰包鼓,儿子呆蠢闺女俏,可惜他两个儿子还都没看上薛家的漂亮丫头,要不然他早就把薛家两个娇俏丫头分别塞进儿子的后院里了,指不定明年就能多抱上俩孙子。 惜春捂住小嘴:“天啊,薛大傻子如何嫁得?”当年在深闺都听说他杀人抢丫鬟的恶事,还听说他跟自己大哥贾珍乃是一丘之貉,惜春从来看不上贾珍的浪荡,对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没有好感。 黛玉咬唇,难过不已:“薛家是如今老太太唯一还能搭上的有钱人家了,何况薛家最精明的宝钗在宫里,剩下薛姨妈母子都是好骗的,薛姨妈为人和气,耳根子也软,又听说那薛家大爷最好色,探春生的好,过去教养的也不错,一旦进了门,上能相助薛姨妈管家理事,下能约束奴仆掌柜,说不准还能辖制住薛家大爷,叫他学好向善。有这么些好处吊着,薛姨妈只怕不等宝钗回去就答应了婚事。” 掌家久了的迎春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然而老太太却并不是为了探春好,才给她安排这样的婚事,若不然也不会拿捏着探春的身契,老太太这是防着她进了薛家就甩开她,到时候可以用身契做威胁。她这是想叫探春去掌薛家的内宅,握住权钱人脉,再渡回娘家,掏空了薛家重整贾家呢。这么一来,探春还能有什么好儿?只怕薛家休了她那一日,老太太也不会接她回去的。” 贾赦咋舌不已:“老太太真狠,这还是亲孙女儿呢。” 宁珊冷笑一声:“你还是亲儿子呢。”贾赦顿时蔫头耷脑不再说话了。 邢夫人一脸古怪相,似乎既想大笑,又想讽刺,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太刻薄了。倒是凤姐儿若有所思道:“想一想,其实老太太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是咱们都眼瞎,看不清罢了。你想,元春是她一手养大的,又如何了呢?还不是送进宫去伺候人的;再有从前的敏姑妈,亲生的小女儿,待她去了,玉姐儿又是如何下场?养着不过是为了给贾宝玉做媳妇罢了,且还是个出身高贵,家产万贯,却又只懂得风花雪月,不会□□的媳妇。” 黛玉被说的又羞又气,隔着纱帽狠瞪凤姐儿两眼:“你把老太太当亲奶奶,又如何了?琏表哥也是她跟前养大的,却比那早逝的珠表哥如何?” 凤姐儿忽然眉飞色舞起来:“我们琏二爷是个背运的,生的粗苯还不会转轴,白白被哄得孝敬老太太一场,又险些认贼作父偏着那二……二一家子,但是怎么样呢,我们二爷会投胎啊,一朝托生到了皇太后的肚子里,有个开国皇帝的亲兄长,天下间还有比他享福的吗?” 惜春小声道:“要这么说,我瞧着赦叔父更比琏二哥会投胎。”贾赦美滋滋伸爪子去摸了摸惜春的小脑袋,完全不觉得这句话其实暗含讽刺。 邢夫人偷偷嘀咕道:“那是,谁能比他会投胎?娶个媳妇都能蹭上太上皇的宝座。”这么一想,人家不待见自己这个继室也是有道理的,她们家祖坟八辈都冒浓烟也给不了人家一个太上皇。 贾琮忽然呆萌的接了一句:“那我也挺会投胎的,呵呵。” 宁珊顿足,转身,扫视:“要不在这儿歇会儿,听你们继续吹?”众人连忙闭嘴,溜溜儿的跟上。宁珊扭头去寻贾赦问路:“这是走到哪里了?” 贾赦手搭凉棚,幻想自己是齐天大圣:“这里,呃……约莫……可能……估计……” 一个随行的小侍卫满眼同情:“回大爷的话,老爷多半不好意思告诉您,他领路走到南城来了。过了这条巷子,就到京中最有名的花街了。哦,对了,那条街就叫花街,咱们现在走的这一条叫柳巷,是暗门子,晚上才热闹,花街比较正大光明。” 宁珊狠狠瞪了贾赦一眼:“后半年你别想出门了。”这混账东西这些年到底逛了多少回花街柳巷?不自觉的就溜着腿儿往这里来,真该把他送去母后地宫守陵算了。 贾赦满脸尴尬:“呵呵……呵呵……”这事儿没法解释,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退出去:“咱们折回来,折回来。”说着,一个大回环,风风火火打头就朝斜烟袋胡同冲过去。“诶呦……呯!”迎头撞在一个灰扑扑的人身上,磕了个脆响,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侍卫连忙去扶贾赦:“老爷,您没事儿吧。” 贾赦痛的踢着腿乱叫:“长没长眼睛?长没长眼睛?撞坏了老爷我你赔得起吗?” 倒在地上那人听到贾赦声音,浑身一震,死活不肯抬头,捂着脸爬起来,踉跄着就要跑。贾赦正想骂人,却见后面赶上来两个官差,手上拖着铁链,那头拴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跟着。 一个官差捏着鞭子,上来就抽:“你想往哪儿跑?借口要小解才松了你的捆绑,还想逃走?回去秉了大人,打你一个罪加一等。”骂完,没头没脑抡起鞭子就抽下来。 第246章 攀龙附凤 “啧啧啧啧!”贾赦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感叹词, 当看清楚衙差手上牵着的女人是贾王氏以后,贾赦敏锐的推断出正在挨抽的家伙是谁了——这不是端方正直的贾二老爷不正经么?! 贾赦认出贾政的速度到底还是没能比上贾政认出他来的速度, 基本上,贾政对贾赦已经熟悉到听见脚步声就能感知到了,不愧是觊觎荣禧堂和爵位多年的贾老二, 一切有可能帮助自己寻到贾赦的短处从而顺利夺爵的可能性都不放过。 然而老天并不总是偏爱准备多年的人们, 二房两口子的经历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该你的就是你的, 不该你的就别伸手,因为手伸的太长容易断掉。 贾王氏的眼中射出几欲将贾赦父子俩扒皮抽筋的愤怒之光, 然而被她怀恨在面上的父子俩都浑不在意,裘世安甚至在贾赦的示意下上前耍横摆身份:“诶诶诶, 我说你这当差的也忒不懂事,怎么就敢在我家老爷、大爷和大小姐的面前动鞭子?你打死个把贱奴不算什么, 但血点子嘣到我主子的衣袍上, 你赔得起吗你?” 衙差也不是傻子, 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立马把铁链往贾政脖子上一扣, 拖死狗一样倒拖出巷子, 顺便把贾王氏也撞到在地,一并拖着,鞠躬哈腰道歉不迭:“得罪,得罪, 这两个犯人不听使唤还妄图逃跑, 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 冒犯了老爷大爷们,实在得罪,得罪。” 贾赦这会儿已经忘了头上被碰出来的大包了:“算了算了,谁让老爷我宽宏大量又心慈手软,见不得这血腥场面,你们这就离了这里,到别处打去吧。”贾政双目血红,怒视贾赦,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啊啊”声,但是却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裘世安眼光老道,一眼就看出这是被掌嘴掌肿了牙口,说不出话来了。 贾王氏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她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是万没有被赦免的道理的,于是也干脆的不费那个功夫去求饶。再说了,她现在也不孤单,横竖还有那个既没本事又没良心的男人陪着呢,他俩死也得死在一块儿去。只是可惜了一双儿女,特别是她的宝玉儿,含玉而诞,可是大大的吉兆啊,放在平时,保不齐就是封侯拜相的命格,可惜了了,偏偏碰上宁家小子登基,这一辈子,他是决计不会给宝玉出头的机会了。 女儿做不成贵妃,儿子穿不上爵袍,她这一辈子苦心孤诣算计至此,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也算尽心尽力,没什么可后悔得了。不得不说,贾王氏的心要比绝大多数杀人如麻的老手更狠也更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仍然能死不悔改也是一项能耐。 才出来不到一上午,已经接连撞见二房三口人了,这孽缘,套用贾赦的话简直就是“这可真是啧啧啧了!” 黛玉已经有些扫兴了:“咱们还逛么?”再溜达下去,是不是连老太太和珠大嫂子也该碰见了? 贾赦显然也有这方面的担忧:“咱们离开南城,往东城西城走走吧。” 贾小琮耿直无比的指出:“爹,南城是你带我们来的……诶呦。”太诚实的孩子挨了好大一个暴栗,脑门上顿时红了一片。 迎春心疼的拿帕子给眼泪汪汪的弟弟揉:“爹,您打琮哥儿做什么,他又没说错。” 贾赦气呼呼道:“打的就是他没说错。”说完,揉着自己的脑袋,原地转了半圈,找准方向,大踏步朝西城而去。 城西是富商的地盘,宅子建的一座比一座豪华,但是却都不大,贾小琮边看边问:“这里家家都金碧辉煌的好晃眼啊,怎么不盖的远一点儿?” 裘世安笑道:“三爷,宅子的规格是有定式的,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宅子,商人不过是末流,再怎么有钱,也不能住超过三进的院子。他们没法往大里盖,可不就只能往阔里装!” 迎春也很好奇:“都说商人地位低,可是因何当年在大观园里,老太太和那二……却那样抬举宝姐姐?” 凤姐儿不屑的嗤笑一声:“那还用说,老太太不过当她是个猴儿耍,二……哼,因为是娘家妹妹和侄女么,抬举了她们好踩你们啊,特别是玉姐儿。”黛玉低下头,她一直就不讨贾王氏的喜欢她是知道的,但原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好在现在也不用想了。 惜春不爽的叫道:“那这么说,我们都是给猴儿踩的了?”比耍猴儿还不如的是什么?是给猴儿垫脚的。原本心里还念着老太太三分好,现在只剩一分都余额不足了,早前那些年了,她们是做了什么孽,才不得不过那样的日子?惜春两颊鼓鼓的,显然气得不轻。 贾琮好心安慰她道:“你们的日子比我们好太多了。”这里的我们显然是说他和贾环,然而惜春并不会为此感到高兴:“这能比吗?你们就是她的孙子孙女儿,好赖都得受着,可我呢?我可是她巴巴的接过去养活的,是客人。你瞧瞧林姐姐怎样,湘云怎样,宝钗、宝琴、李纹、李绮又怎样?” 抱怨的如此具体详细,就连凤姐儿都找不出安慰的方法了,只好劝她想开:“你只想想,她们现在哪个比你强?民间有句老话说得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这后福啊,没人比你多。” 黛玉也急忙哄她道:“我有什么好的,我没爹没娘的,连仅有的家产也给人挥霍了,却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好歹有爹有哥哥,还有侄子,想回家有自己的家,多好着呢。” 惜春仍旧郁郁寡欢:“我爹出家修道去了,我哥哥不务正业终日吃喝嫖赌,我那侄子倒跟我一样可怜见儿的,亲娘死得早,亲爹还不待见,娶了个媳妇也不是好的,你们当我小,就听不懂那满天飞的闲言碎语吗?” 这话说的,再没法接下去了。众人都讪讪的闭了嘴,默默跟随贾赦迷失在道路上。 如此安静的走了一刻钟,宁珊终于受不了了:“你是不是迷路了?”他们已经路过这个巷子口六次了,如此频繁的光临同一个交叉点让他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 贾赦假笑:“哈哈……呵呵……嘿嘿……嘻嘻……我这不是想着早上吃的太多,多溜达溜达中午好大吃一顿嘛。去酒楼哈,老爷我请客,西城有一个绝妙的酒楼叫做……” “叫什么也得先到了西城再说,可我们现在一直在朝东走。”宁珊忍无可忍了,他是不熟悉京中的地形,但是他会辨别方向,东和西完全就是两个方向,贾赦到底是怎么在京城里平安无事的长大的?如果他是史太君,就冲这货的蠢样,一天弄死他三回都不嫌多的。这么看来,他应该是亲生的。 裘世安默默一牵贾赦的衣角:“老爷累了,还是老奴带路吧。”他是不大出宫的,但作为两朝大太监,他在京中的私宅可堪称豪华,偶尔也去逍遥几日,多少还是能辨别出一点方位的。毕竟是私宅,建在勋贵倍出的东城等于作死,因此历来宫中大太监的私宅都在西城,这里富人多,穿好住好都不打眼。更重要的是,皇商们不认识谁也会认识大太监,孝敬给的足足的,日常伺候的妥妥的,他们在宫里提心吊胆的伺候人,为的不就是出宫舒舒服服的被人伺候么! 有了宁寿宫大总管的带领,众人终于在午膳时间快结束之前走到了太上皇口中绝妙的大酒楼,就是名字非常没有创新精神,叫隆福堂,一看名字就知道取得是生意兴隆,多财多福之意。饭庄酒楼往往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叫堂的规模最大,堂字取堂会之意,饭庄里不单有桌椅,还有舞台,预备唱堂会之用。 作为最有名的酒楼,即便过了饭时,楼上楼下的客人也不算少。贾赦领头,进门就吆喝要三楼的包间:“掌柜的,给爷安排一间静室,要三楼的。”这时候的楼层数普遍不高,故而越高层越高贵,隆福堂的三楼一向只给大官勋贵皇亲国戚准备,芝麻小官皇商巨贾出再多钱也上不去三楼。 贾赦看上去不是这里的常客,那接待的小二略踌躇片刻才试探着道:“这位爷,三楼客满了,给您安排在二楼您看成么?”二楼是既要有钱也得有点儿身份的客人才能去的,普通人能在一楼凑个座就算好的了,过去顺天府尹下了衙来吃饭,也得运气好才能上去二楼。 别人不懂这安排,贾赦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即蹦起来就要拿身份压人:“你个瞎了眼的混账,知道你老爷我是谁吗?我可是……”说到一半的话终结在大儿子要杀人的目光之下。 宁珊狠瞪他一眼:“你是谁啊?想清楚了?” 贾赦弱弱的道:“我可是宁荣街一霸,贾珍珍大爷……他爷爷的兄弟的儿砸……” 第247章 奇闻逸事 宁荣街一霸, 这名字听上去就充满了血雨腥风,小二浑身一震,脑中以闪电般的速度掠过京城人物关系图,贾珍珍大爷, 诶呦喂, 那不是著名的前朝马棚将军、本朝开国太上皇的侄儿吗?而且据说还是太上皇格外偏爱的一个侄儿,如今末等爵位都给抹了, 却还能堂而皇之住在国公规格的府邸里, 连皇上都没管。老天爷啊,跟珍大爷扯上关系的,那必须请上三楼啊! 小二瞬间分析完毕, 手巾往肩上一搭, 高声吆喝道:“贵客临门,三楼请!” 只听楼上想起一阵急促却不慌乱的脚步声, 两个衣帽周全、模样清秀的十五六岁少年出现在楼梯拐角, 满脸都是客气讨好的笑容, 热情却不显谄媚, 一左一右分开站定, 弓腰,拱手,脆生生道:“几位爷、姑娘,楼上请!” 贾赦讨好的拉拉宁珊袖子:“你先上。”皇上走前头, 这规矩他懂。自己这个太上皇就是尊大型摆件, 出门在外自然要替儿子做足威风。 裘世安捂脸, 示意轻风、轻云先上去。他这傻主子,走在最前头的可是开道喝路的,他让给皇上,这不是戳人眼么。 幸好宁珊不计较这些,抬脚往贾赦小腿上轻踹一脚:“跟上。”贾赦灰溜溜小碎步跑上去了。 三楼采荷堂坐定,贾赦点菜,都不等伺候的小二报菜名,嘴一张就是叭叭一串,还不忘周到的吩咐做两桌,随行众人在隔壁听见,齐齐起身谢赏,轰隆隆好生响亮,把小二吓得抖了半天。 少顷,凉菜和头盘先呈了上来。裘世安拈着银针挨个试过,挽袖子开始布菜,贾赦负责指挥:“他家的海棠花豆腐是一绝,珊儿一定得尝尝。”裘世安急忙夹了一筷子,恭敬送到宁珊面前。 “花雕醉鸡也不错,诶,琮儿你个混账小子,那不是你吃的,二十年陈酿的花雕,也不怕醉死。”裘世安急忙拦下三王爷伸向醉鸡的筷子,麻利的换成旁边的松花鸭卷。 “那一道焦黄芬芳的叫做橙香芦荟,美容养颜最好了,迎丫头你吃。”这是财神爷,满宫上下的份例银子都指着她发放呢,想的起来就讨好一下不会有错。裘世安忙而不乱,送上菜肴的同时不忘附赠一个殷勤的微笑。 惜春被点名让品尝核桃鸭胸,黛玉分配到了杏仁菜心,巧姐儿则得到一小盘水晶肴肉,亮晶晶的透明肉冻,被精心切成小兔子模样,巧姐儿吃的心满意足,冲着傻爷爷贾赦不住的笑啊笑,笑的贾赦手痒的只想摸摸头,但是出于不愿意给凤姐儿好脸儿的别扭心理,贾赦坚强的忍住了。身旁坐着的邢夫人飞了他一个白眼,继续自力更生的喝罗汉果茶,凤姐儿在旁边给她拨松子仁儿。 凉菜吃的差不多了,小二掐准时候把热菜送了上来。八荤八素,色泽鲜艳,山珍海味俱全,搭配堪称合理,而且份量也正好,既不会光看着不够吃,又不至于铺张浪费,宁珊点点头,此人尚有可取之处,日后大宴群臣可以叫他去统治御膳房了。 贾赦一边吆喝裘世安布菜,一边抓着小二问道:“往常这下面都有班子唱堂会,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小二赔笑道:“正值饭点儿的时候仍是有的,只是此时……您瞧,也没几桌客人了……于是就……” 贾赦不满道:“单给爷唱一台,爷要听……” 宁珊打断贾赦,和颜悦色的叫小二下去:“你不用理他,今日出门得急,家里下人忘了给他灌药,神智不大清醒。”小二一听这话哪里敢接,麻溜儿的就跑掉了。换裘世安赔着笑脸不住打躬作揖,求情宽恕他忘了给太上皇灌药这项大罪。 黛玉笑吟吟道:“是我的错儿,回去就叫家里坐诊的大夫给老爷抓副药好生补一补。”因为黛玉常年吃药,自带三分医理认知,故而太医院请平安脉的顺序,轮值的名单乃至御药房常备药品的清单就都归她管理了,哪个宫需要请太医,都要往黛玉那里去说一声,由她安排诊脉的时间和人员搭配。 贾赦蔫头耷脑的把黛玉面前半盘子八宝酿冬菇盒全端走作为报复,黛玉不爱鸡鸭鱼肉,偏爱吃素,满桌子的菜她独独钟爱这一道,本想着慢慢享受,却被贾赦拿去吃掉了,不免懊恼自己一贯的慢动作。 迎春见状,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绣球雪莲,轻声道:“这个也清淡,好歹尝尝。”黛玉尝了,确实不错,但仍旧心有不满,索性赌气把贾赦喜欢的一道奶酥油野鸭子整盘端走,亲自剃了骨头,把肉分开喂给贾小琮和巧姐儿吃,把贾赦馋的直翻眼白瞪她。 惜春笑嘻嘻的看着桌面上的明争暗斗,手下却丝毫不慢,抱着一小碗蟹肉佛手瓜羹喝的心满意足。 邢夫人也笑看贾赦吃瘪,把豆苗鱼丸汤抿的滋滋有声。 凤姐儿可精明,知道这时候不能看任何人的笑话,索性埋头吃,反正贾琏也不在,她端着形象给谁看?贾赦不待见她,邢夫人不管她,宁珊也不看她,小姑子们又厚道,此时不吃个痛快更待何时! 吃的差不多了,小二又准时出现,上茶点茶水。裘世安不免对着轻风、轻云感叹道:“这眼力,这水准,这拿捏,进咱们家都够了。”轻风、轻云点头称是,并表示一定向先进目标学习。那小二不认识太监,但也知道这都是豪门大户的下人,比他金贵得多,不免小心翼翼的致了谢,又用眼神示意,问可不可以说话。 裘世安做代表,提问道:“还有什么事儿?”上完了菜却不走,难道是等赏钱?他许久不出宫了,跟不上如今的形式,把握不准打赏的时机。 小二笑道:“好叫老爷们知道,咱们这隆福堂新兴了一个节目,请了个姑娘来讲故事,这会子正到了时辰,不知道老爷们可有什么特别想听的,也好叫她准备着。” 贾赦探头出去一看,果然见一楼大堂里三三两两的进来了不少人,看样子大家都知道新添的项目,也还挺有人气的,特地赶点儿来捧场,贾赦顿时来了兴致:“什么姑娘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故事逗趣儿?诶小二,你家老板挺会玩儿的啊?这人是哪儿请来的?来了多久了?平常都说什么段子最热闹?” 宁珊蹙眉道:“茶馆酒楼不得请女妓风流乃是朝廷的法令,你们如何就敢违背?”莫不是背后有人撑腰? 小二慌忙摇手又摇头:“这位爷您莫吓小人,朝廷的法令小人等如何敢违背?这姑娘可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陪酒,也不进屋的,只在堂下说故事,一向都是干干净净的。且她不一定日日都来,便是来,也是说上半个时辰就走。客官们也知道规矩,没人生事。只不过是这姑娘说的故事新奇,大家都没听过,这才火爆一时。” 宁珊听了笑道:“倒是我想偏了,只要不是有意违法就好。只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肯当众抛头露面?” 小二道:“听说是家道中落,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没个活路,这才不得不出了闺房。” 贾赦撇撇嘴:“都是多少年前玩儿剩下的把戏了,那时候我带着珍儿上街喝杯茶都能碰见三四个卖身葬父的。像这等自称豪门大户家道中落,不得不耐羞忍辱出门养活一家老小的孝顺姑娘也从不少见。” 小二道:“您还真别说这个也是骗子,她倒是真知道那些豪门大户的事情,像这姑娘这些日子讲的那位怜香公子和众多姐妹、丫鬟们的故事,那就是旁人讲不出来的。好些皇商老爷们都来听过,说真真儿的是大宅深院里的日子。若不是亲眼见过,绝说不了那么细致真实。” 这回连邢夫人都不屑了:“保不齐是谁家的丫鬟吧,拿着主子们的事情给人消遣。” 小二歪头想一想,否定道:“看那姑娘的行事不像下人,礼数周到,也会写会画,身上的衣裳虽然旧,却都是好料子,而且净绣着没人见过的花样,见过的人都说像大家子的千金小姐。而且她虽然说故事,却是坐在垂帘后头,从不露面,平常来去也都带着纱帽,披着斗篷,等闲不让人看清。” 因为小二进屋上茶而戴起了锥帽的迎春和黛玉互看一眼,心中都升起一丝好奇,听着这样的行事作风倒真是个奇女子。凤姐儿却觉得奇怪,一直喃喃念道:“怜香公子,怜香公子,跟姐妹们住在一处,身边又全是漂亮丫鬟,还是大家子里的故事,这怎么听着就这么耳熟呢?” 第248章 失算探春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楼下渐渐坐了六成满, 带着纱帘的台子也布置好了, 裘世安带人打开三楼内沿的装饰窗, 方便各位主子们看到外面。 只听三声锣鼓响后, 纱帘后面款款走上来一位长挑身形的女子,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模样,但走动间确实有大家之气, 衣着也很得体,发髻梳成简洁但不俗的垂云髻,没带什么光鲜的首饰, 可见确实家道贫寒。然而一举一动都十分浑然天成的大气,虽然做着说故事与人逗趣儿的事,却隐隐散发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凌然气质。 旁人尚未想到什么, 独凤姐儿敏锐,远远就看出那说书姑娘的身形十分眼熟。其实也不怪迎春等人没有发现, 只因她们平时都是横向而列, 本来也不大清楚其他姐妹们的背影如何。唯有凤姐儿, 因为是新媳妇,要立规矩伺候小姑子们, 常常在后面盯着,故而相对而言,更熟悉姑娘们的身形背影。 然而不等凤姐儿想出法子来确认或者提示, 下面锣鼓声停, 掌声响起, 已经开讲。 贾赦听得津津有味,宁珊也满是好奇,贾琮更是睁大了眼睛听得目不转睛,因此谁都没看到,台上那女子方才开口,屋中众女眷便齐齐变了颜色,互相震惊的对视——是探春。 又听了两句,正说到家中老太太怜惜独女早夭,只留下外孙女儿如玉姑娘孤零零一个人,便给接到家中看顾,从此跟那怜香公子同吃同住、同寝同卧的时候,贾赦刚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听到宁珊惊讶的声音响起:“你哭什么?”扭头一看,黛玉已经梨花带雨哭的快抽过去了,凤姐儿正手忙脚乱的找平儿要帕子,左边迎春、右边惜春,都是一副怒气攻心的神态。 贾赦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叫起来:“这……这……这说的不是贾宝玉那小子吗?” 宁珊也反应过来,立刻叫裘世安关窗闭门:“莫非下面说故事那人你们认识?” 迎春也拿帕子捂着脸,惜春气呼呼不肯说话,黛玉仍在哭,倚在凤姐儿怀里,抽抽噎噎的看样子马上就要昏过去了。贾小琮怯生生举手道:“皇……不是,大哥哥,下面说故事的那个,好像是二房的三姐姐探春。” 黛玉痛呼一声,将头埋在臂弯里,哭的衫袖皆湿,不肯见人。 迎春急怒,叫人下去封了那台子:“你们还听她胡说,还不快去撵走了?” 菖蒲答应一声,推开门就要下楼,给宁珊轻喝一声:“站住了,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去,惹起多少闲话?本来听众都不知道是谁家,给你们这一闹,岂不更加坐实了这不是故事而是真事儿?” 黛玉哭叫道:“我不活了。”凤姐儿急忙扑上去劝慰,贾赦却还火上浇油般评论道:“人家说的也的确是实情嘛!”被邢夫人暗暗踹了一脚,方知道闭嘴了。那黛玉听了只哭的越发抽搐起来,迎春、惜春都忙着围拢过去安抚,一时也顾不上楼下越讲越兴头的探春了。 楼下那位把贾宝玉改名为怜香公子的讲故事姑娘正是探春,她利用每日伺候完贾老太太午饭,她午睡的空当儿偷偷跑到西城区最大的酒楼说书讲故事并不是真的为了那几两银子的赏钱。探春是个从小就有远大志向的姑娘,即使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她也绝不肯认命。首先第一条,就是要伺机把自己的身契拿回来,她堂堂侯门千金,绝不甘落入奴才群中。 至于第二么,就是趁着讲故事的时候好好给自己相看一个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人家,设法把自己嫁出去。虽然老太太没有明说,但迎春和黛玉都能猜出她的打算,终日围在她身边的探春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嫁人她是愿意的,便是嫁给皇商现在也算高攀了,然而薛蟠不行,那样的人不值得她贾探春托付终身。她一定要选一个好的,有志气有能力,身家富贵学识满腹又一表人才的年轻当家人。她受够了过那种伺候人的小媳妇日子,她要进了门就做当家奶奶,她知道,凭借贾家还兴旺时期学到的那些手段,自己绝对可以在低她一等的商户人家成为对内能相夫教子,对外能兴旺家族的贤妻良母之典范。 说句实在话,探春讲贾宝玉的风流韵事真不是为了羞辱黛玉和其他姑娘,纯粹是这个最能快速吸引眼球。第二也是因为这能体现出自己确实出自豪门大户,值得收到追捧。但是她绝对想不到,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的姐妹们不等她讲完故事就出现了,而且被她气得各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这个姐妹从生命里刨出去。 如果探春知道深宫里的公主郡主们真的会像戏文里那样微服出宫,她宁愿守在朱雀大街上等着见她们、求她们,哪怕低声下气也要打动她们拉她出火坑,而绝对不会选择这种得罪人的方式推销自己。可惜她只想到了把自己过去的所见所闻编成故事博眼球,却想不到旁人讲的故事也可能是真实事件的改编。 黛玉终于声嘶力竭的把自己哭昏过去了,宁珊一把将人抄起,回身一踢贾赦凳子,把他吓得跳起来跟上开路下楼的裘世安,今日出宫没找钦天监算算真是失策,基本上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儿。看他们家郡主哭的这模样,八成又得在床上躺几个月了。 迎春带上锥帽,紧紧拉着惜春跟在贾赦后面,甚至不顾礼仪的越过了邢夫人,她实在太急于离开这个尴尬的环境了,同时她也极其庆幸,大哥哥回了京就把她接到了家中,跟贾宝玉隔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让她免于遭受黛玉那样的屈辱。 惜春同样气得不轻,一路上都板着小脸,嘴唇默默嚅动着,显然是不出声的在骂人,只是不知道她骂的究竟是那个将她们视作猫儿狗儿一般的贾老太太,还是将女儿家闺名视为无物的贾宝玉,亦或是将她们的故事当做自己搏出头的跳板的贾探春。 一路疾驰回宫,宁珊一个没留神抱着黛玉就进了凤仪宫,璎华迎出来,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偏头看清了怀中人的脸:“是玉……”后面的话就迟疑了。 偏宁大爷自己没感觉有什么奇怪,把人往榻上一搁,谈不上轻柔但好歹是没用扔的,接着扭头就催:“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轻风夹着药箱,轻云背着医正,一路小跑就冲到凤仪宫正殿门口,把医正往下一撂,药箱子怀里一塞:“您请进去,皇上着急呢。” 医正连滚带爬请安,宁珊不耐烦道:“起来吧,快给诊脉。” 璎华绞着宫装下摆,嘴唇咬的死死的,华嬷嬷也不好发问,只能拼命示意岳嬷嬷上前。岳嬷嬷不肯,这明摆着皇上心情不好呢,她去凑什么热闹? 俩老嬷嬷正眉来眼去着,迎春拉着惜春,贾赦抓着贾琮,后面凤姐儿扶着邢夫人跟的气喘吁吁的全跑过来了:“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惜春一进门就直奔医正而去:“玉姐姐怎么样了?” 医正急忙回答:“康平郡主这是急气攻心,盛怒导致气血上涌,冲灌百会,肾经失调,心经堵塞,导致晕眩……” 迎春焦急道:“那该怎么办?医正快开药啊!” 医正小心翼翼道:“开药也喝不下去啊,最好能让医女针灸,方是上策。”惜春扭头就朝外喊,让找医女过来。 宁珊摆摆手,示意璎华跟自己出去:“咱们别在这儿碍着了,让迎儿照顾就好。” 璎华试探问道:“陛下出去是撞见什么不得体的人或事了?怎么……她会气成那样?” 贾赦拖着邢夫人,溜溜达达也跟出来了:“甭提了,但凡不想见的人今儿见了七八成,得亏回来的快,要不寡人也得气死在外头。”若是见到史太君,难保她不会把自己气翻,贾赦对于保命的热诚向来是最高的。 凤姐儿眼尖,脑子又活,一眼就看出皇后娘娘有些想歪了,但是一来现在不方便她插嘴,二来她们妯娌俩也没多要好,不过面子情罢了,再加上她家琏二从来就是花心在外,对比着皇兄忠贞不二一心一意,简直能气死人。凤姐儿乐得看旁的女人心酸吃醋,相当以此为乐。 华嬷嬷满心替她们家娘娘吃醋,到底没忍住:“陛下,康平郡主要针灸,是不是回宫去便宜?”就这么把表妹搁在自家娘娘凤榻上算怎么回事儿?便是皇上也得讲道理啊,先来后到,妻妾之差,不说云泥之别吧,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呐! 宁珊一拍额头:“着急忙昏头了,往日里走凤仪宫走的顺脚,竟忘了。来人,把郡主抬回去。” 走凤仪宫走的顺这个理由非常能取悦璎华,当即开了颜,主动劝道:“人还昏迷不醒呢,抬来抬去没得再添了病,就让医女去偏殿施针,好歹把人先唤醒再说吧。” 第249章 避暑行宫 黛玉一如众人所料的卧床不起了,整日不出宫门, 时不时想起来就哭一场, 满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悲悲戚戚的氛围,大家劝也劝了, 哄也哄了, 只是都不管用,无奈之下, 也只好不管。 迎春又陷入了没人帮手宫务的困境之中,璎华这个助手虽然在努力学习,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像天生没有这个技能一样, 外加宫中上上下下羡慕嫉妒恨到阳奉阴违的宫女们使绊子, 导致她帮倒忙的时候远比出力的成果多,凤姐儿则依旧眼馋着宫权却不敢露半点声色。 惜春继续闭关, 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无限的诅咒之中, 甚至还想跟贾敬学画符, 被贾赦好说歹说劝出了宁寿宫。结果贾敬一出静室就看到贾赦把他女儿撵走的场面,大怒之下又跟他打了一架。 比起后宫的混乱, 前朝倒是走上了正轨,各部们通力协作,把各自该操练起来的业务都熟悉了一轮,正在进行初步演练。 值得一提的是刘姥姥, 作为一介山野农妇, 竟然得以入宫, 甚至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切接见,激动的险些当场中风。贾环陪着去的,但是没进乾清宫,被领到西路去见朝房里浑身臭烘烘的刑部尚书,接收种猪若干,诚惶诚恐的回去伺候不提。 武学国子监也已经确定好了地址,画好了设计图,只等吉日一到便可以破土动工,武国公黎老爷子一面风风火火忙着嫁孙女儿,一面洋洋洒洒准备授课文案,成日来去如风,忙的脚不沾地,整个人都犹如焕发了第二次青春般洋溢着鼓舞人心的亢奋。 在把手下的能力最大限度的压榨出来以后,宁珊总算得以从铺天盖地的奏折中解放,可以悠闲的考虑一下避暑的问题了。 前面说过,前朝避暑山庄已经破败,修复需要的花费太高,于是宁珊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各家上交国库的省亲别墅,预备择一处可心的暂时利用起来。 然而翻阅图纸的时候他就明白迎春她们为什么想出宫了,平面上的绘图的确无法成为选择的有力参考。 于是,宁珊主动张罗出宫,口谕传达至各宫,想出去的抓紧时间报名,过期不候。 除了黛玉一听到出宫又哭了一场,其他人还是很踊跃的参与进来。 贾赦第一个蹦起来,他就是对大观园有说不清的执念,从前不曾进去好生赏玩过,这一次一定要看个清楚,为此他还拉上了贾敬以便加重分量。 贾敬也非常想出宫,然而他并不想再回来,但是跟贾赦一起出去就肯定得回来,毕竟没人敢让太上皇的队伍半路缺人,就算宁珊不计较,贾敬自己也不好意思给人添这种不该有的罪名。但是贾敬离开自己的玄真观已经好几个月了,真的是想念非常——主要是想念没有贾赦打扰的清静日子。 为此他找上惜春,想让惜春放弃出宫陪他回玄真观,在宫里一住数月,贾敬也看清了自己这个小女儿的地位了,基本上有她陪着,就可以达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心愿。 然而惜春相当不给老爹面子的一口拒绝了,她早听说周贵人家的省亲园子建的奇巧又新趣儿,纸笔颜料都已经备的齐齐整整,哪里有功夫搭理老爹的非分之想? 迎春则对于前朝吴贵妃家建的省亲园子比较有兴趣,毕竟那里已经在城外了,出城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最远只到过家庙上香的千金小姐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特别是她仅有的两次出城经验都并不怎么美好——一次是抱着侄子仓皇出逃,一次是一路上都被人戏弄——所以迎春亲自跑去找皇嫂撒娇,表示吴贵妃家的园子最好最大最值得一看。 这次出宫宁珊决定带上璎华,她从嫁给他以后就一直闷在一个地方,要么家里,要么宫里,每次就算有机会出游,她也总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一般都是怀孕或者坐月子——这一次难得各处都清静,璎华身体也养好了,除了还没满周岁的小公主不能抱出去见风以外,宁珊决定阖家出游一次。 贾赦兴高采烈表示要亲自抱大胖孙子,被宁珊无情的拒绝了。在宫里让他得瑟得瑟也就算了,出门在外宁珊可不放心把儿子给他带着,特别是他儿子如今金贵着呢,唯一的皇子,现阶段妥妥的隐形储君,若让贾赦抱着出神武门,满朝文武都得跪一地劝谏。 而被本次出行除名的是三王爷贾小琮——他没有完成太傅大人留的课业,被留堂罚抄写——眼泪汪汪看着父兄嫂姐全都高高兴兴的张罗出宫的行头,三王爷留下的悔恨的泪水——早知道当初就跟二哥去边城“建功立业”了。 凤姐儿也没有跟着,她正带着巧姐儿忙于打包——出京跟人谈判快半年的贾琏终于要回来了,带着他从蛮族第二大部落那里,连威胁带哄骗甚至用上了敲诈的手段要到的赔偿以及永不犯边的承诺,骑着高头大马,洋洋得意的回来了。 宁珊对于贾琏的辉煌成果表示基本满意,只除了永不犯边这一条他不怎么相信以外,其他真金白银和上等战马都是货真价实的好处,比过去没甚诚意的毛坯料子强得多。宁珊相信,经此一役,蛮部就算仍然死性不改的想要侵略中原,也得考虑考虑战败的后果了。这样每打一次胜仗,就从兵员基数和经济实力两方面削弱他们一次,相信要不了太久,就能让一半以上的小部落放弃这个野心。 如此不过半日,出行人员名单就已经拟好呈上了。宁珊扫了一眼,黛玉主动表示愿意留下代管宫务,凤姐儿心急着等贾琏来接她回家,也不稀罕这次出宫——反正回到王府里,她想去哪儿贾琏难道还敢拦着?余下除了仍在纠结的贾敬和埋头书海之中的贾琮,众人都要同去。 只是这样未免规模太大,目标过于醒目,万一有心怀不轨之徒,只恐生变——身为御前侍卫统领的卫若梅这样强烈反对道。 宁珊深以为然,于是让贾赦和邢夫人一路,他两个一个非要去逛大观园,一个则是打着给侄女添妆的名义想去娘家人跟前炫耀,追求很一致,都是想要“衣锦还乡”,同路很有话题。 惜春和迎春一路,先去周贵人家的园子,那里就在东城边上,如今周遭住满了翰林,既安全又清静,便是小姑娘单独过去也没什么,只不过需要卫若梅多带些人保护即可。至于之后能不能出城就要看宁珊去不去接她们了,反正卫若梅是绝对不敢带着两位公主离开皇城的。 宁珊则打算领着璎华和孩子去看看前朝皇后家跟风盖的、尚未完工就被告知皇后不能省亲而停建了的园子,那里后来被内务府收上去重新整理了一番,又由工部派人完成了余下的工程。这里也是工部众人强烈建议陛下选为行宫的地点之一,说是规格是最符合行宫建制,而且风格独特,据参与修建的老工匠表示,修建的时候参考了水木王朝时期皇族的建筑风格。 水木王朝来自关外,跟现在北疆的草原游牧部落出自同一个祖先,而这也正是蛮族心心念念想要再度一统中原的野心的由来。听说当年水木王朝没入关之前过的是女人当家的日子,族中的长老多是老太太,后来入了关才跟汉人学的重男轻女了。不过他们许多习俗和风格仍然保留了偏向女性化的婉约和柔美。 这一点在建筑上体现的尤其明显,一进被命名为凤栖兮馆的这处庭院,宁珊就深深的感受到了不同于自己两世所见的景致风情。 所到之处,一廊一柱、一阶一梯无不精雕细刻,比之皇城宫殿虽然少了几分巍峨富丽,但却多了几分细腻雅致,最妙的是,这一处原先是为前朝末代皇后省亲所建,后来又被工部改为行宫规格,因此堂皇庄严半点也不逊色。 宁珊瞧着这一处相当不错,不过也要考虑旁人的意见,遂问樱华道:“你瞧着这里如何?可做的咱们夏日避暑的行宫?” 樱华犹豫了一下,方小声道:“臣妾不大懂的规格建制等问题,只是这里是不是……女气了些?配得上陛下御临吗?”最重要的话樱华没说,她其实是嫌这里乃是前朝她那个恶嫂子的省亲别墅底稿,她爱重宁珊,视他为天,觉得让他屈居此地实在郁闷。 宁珊倒是不在乎那么多,这么算起来,皇宫也不过是别人住过的旧房子,而且历代死的人都不少,要说晦气倒运和藏污纳垢,哪里都比不上皇宫,可人们还不是趋之若鹜。 第250章 荒凉观园 比起宁珊一家三口——包括还不懂得何谓欣赏的大皇子——的温馨和睦, 迎春和惜春的出宫之旅相当不顺。 才刚换好平民衣装, 姐妹俩手牵手出了玉清宫, 在门口就被贾敬拦住了, 真君大人迫切希望出宫,但是神武门的侍卫坚决不放,声称必须要有陛下的手令,最起码也得有道口谕。贾敬无奈, 只好跑来骚扰女儿。 迎春性格偏软, 对长辈又有天然敬畏, 不敢拒绝,但惜春完全不管世俗那一套, 用她的话说就是:“真君大人您都跳出三界外, 不在红尘中了, 您还拿父亲的身份压我您对得起三清道祖吗?”说到底,惜春还是对贾敬抛下年幼的她去出家感到伤心和愤怒。 贾敬无言以对, 诚然, 当初出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但说到底,对这个女儿,他是亏欠的。被惜春这样一怼,贾赦花了几个月都没能把他拉回红尘的那颗向道之心竟然微妙的动摇了。 迎春拉着气呼呼的惜春出宫去了,然而在往园子去的路上, 卫若梅竟然领路从当初听探春说书那个酒楼经过, 惜春一看到那里就炸了, 非要让卫若梅带人去封了那酒楼不可。卫若梅固然莫名其妙而且不敢应承,但罕见的迎春居然也不拦着她,只是没有一并发号施令而已。卫若梅还能庆幸一下,若是两位公主都发了话,他不听都不行了。 连着碰见两件不顺心的事情,惜春彻底没有了游园的兴致,垂头丧气拉拉迎春的衣袖,蔫嗒嗒道:“姐姐,咱们回去算了。” 迎春哄她:“这样回去大家一定要问的,不如随便逛一逛,好歹靠过去些时辰再说。” 惜春仍然蔫蔫的,没精打采道:“那咱们去哪儿?” 出了宫迎春也不认识旁的地方,只好道:“咱们去大观园找老爷吧。” 那也是个闹心的地方,但再说旁的地方她们也找不到了,也就只好这样。 于是,调转了方向,去找贾赦。 贾赦正站在曾经花红柳绿的滴翠亭里感叹人生无常:“想当年,这里是多么热闹喜庆,那些人是多么趾高气扬,老爷我是多么抑郁难平,可是你瞧瞧,风水轮流转都要不了十年,也就一年多吧,这里就荒废的跟那些狼狈度日的一家子越发相配了。”贾赦的感叹还是很深刻的,只要他的语调能不那么得意洋洋的话就更像回事儿了。 邢夫人顾不上理睬贾赦看似深沉实则炫耀的感慨,她正长大了嘴的惊讶于这曾经富丽堂皇恍若天仙宝境的大观园的落败。 贾家众人是在前朝灭亡的最后一天被抄家下狱的,直到今年元旦才被贾赦放出来,这期间大观园因为不曾上交国库,导致没人接手打理,荒废似乎成了唯一的结果。 因为太上皇和贾家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修缮各家园子的时候,唯有这大观园没人愿意接手,内务府和工部相互推托,扯皮一年的结果就是视而不见。 邢夫人本来就没怎么进过这个园子,然而就是那么寥寥无几的几次进园也足以让她看到这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的惊人变化。 目之所及之处,遍地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半晌,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满园中唰喇喇的作响,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将那些野雀都惊飞起来,粗粝刺耳的鸣叫回荡在空旷的园中,倍加凄凉。 两人相对而视,眼中均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索性闭嘴,只闷头四处走走,看看。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痕迹斑驳,惨不忍睹。倒是远远望见一丛修竹,竟还茂盛。 贾赦不认得,邢夫人倒是看出来了:“那里是潇湘馆吧,再往前就是怡红院了。”偏头看向贾赦问道:“老爷可要近前去瞧瞧?” 贾赦想了想,道:“那怡红院是贾宝玉那小子住的吧!要说那小子,生的确实奇特,命也不错,虽然只十多年,但有老太太宠着,人家没见的也见了,没吃的也吃了,也算全了。” 摇摇头,贾赦假装遗憾的叹息道:“所有世上有的也都有了,面子里子也算一并争足了,却偏偏是个样子货,只看着聪明,实际再糊涂不过了。他但凡有环儿一半看的明白,又或者有琮儿那样认份老实,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宁珊算得上宽宏大量了,若不是贾王氏坚持不懈的作死,和贾宝玉若干年间的既不长眼睛,又不会做人,他既然能放过贾珠的遗孀稚儿,也未必就不能放过贾宝玉。毕竟从害死贾瑚的动机来推断,贾珠比贾宝玉的罪过大得多。 邢夫人难得罕见的睿智评论道:“他最大的错是不该摊上那么一个积极上进的妈,而贾王氏最大的错在于她既然那么有上进心就不该嫁一个既不能继承家业又没能力自创辉煌的侯门次子。” 仔细想了一下之后,邢夫人选择咽下了最后一句评价:当初娶贾王氏的要是你就啥事儿都没了,没有贾宝玉没有贾元春,你也就不用受那么多年的马棚气了,当然,公平的来看,没那么多年气受你也当不成太上皇。 贾赦神奇的抓住了邢夫人最想表达的重点:“你是想说当年要是我娶王氏那娘们儿就妥了是吧?放你娘的屁,老子宁可当鳏夫也不要那毒妇。再说,要没有宁氏,我哪儿来珊儿那么好的儿子?就老贾家那根儿,八辈祖坟都冒烟也生不出来啊!” 邢夫人一撇嘴,腹诽道:要紧的还是有个皇上当儿子吧。表面上却奉承不已:“老爷说的是,陛下那样的儿子,别说千金不换,那还得是自己积了八辈子德才能有的。” 贾赦高兴的一昂头:“老爷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绝对是十世善人才能换到这辈子的人生啊!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老爷这是作什么诗呢?”残花败柳的阴暗深处,影影绰绰走来两道人影,高些的窈窕纤细,矮些的娇小玲珑,贾赦冷不防被人接上话,吓的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却是迎春和惜春。 贾赦摸摸吓得狂跳的小心脏,大声斥责道:“干什么突然钻出来吓人?” 迎春柔声道:“不曾想老爷竟一个人不带的独自跟太太游园,冒犯了老爷太太,还请饶恕则个。” 邢夫人亲亲热热上前挽起迎春玉手,摩挲着道:“好孩子,你们怎么过这边来了?” 迎春瞧一眼发蔫的惜春,到底没说实话:“女儿想着到底我们是女孩儿家,独自出门不妥,没得让人说嘴,还是来跟老爷太太汇合了,一道儿逛逛才好。” 贾赦摆摆手,难得说了几句温情话:“这地方多晦气啊,小姑娘家家的来这里才是不妥呢。得了得了,老爷我送你们找珊儿去吧。正经往那龙楼凤院里去逛逛,跟我们这样老了半截的一起打混有什么意思?” 边说,贾赦边想往外走,只可惜不认识路,竟然又走上了蜂腰桥,反倒往深处去了。邢夫人虽然看出不大对头,但也没多想,只埋头跟着走,迎春和惜春自然而然的也跟了上去。 下一处到的是蘅芜苑,曾经老太君大摆排场的富贵福地,如今只凄凉的越发不堪。这蘅芜苑明暗共有五间,院子又最大,原先外面种满了奇草仙藤,每到夏日,茵茵苍翠,是极好的避暑之地。冬日里虽然瞧着寒冷些,但当日老太君最喜欢热闹,家中小辈下人为了讨好她,终日往来不绝,人一多,自然就暖和生动起来。 贾赦以前来这里不是挨骂就是挨揍,因此对这蘅芜苑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本来一见了就想转身走人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热,迈步就进了门。只见一个雪洞般的屋子,一应床铺卧榻都被推翻在地,墙上曾经挂着价值连城的画卷不是被扯烂了丢在地上,便是被抄家的人掠走了。 再往深处走,几口大红木箱子翻倒在地,盖子胡乱掀着,内里空无一物,另外一边是数匹扯烂了的布片并许多不大穿的外出衣裳,都结了蛛网,凌乱的四处散着,间或点缀着各种瓷器、琉璃器皿的碎片。 贾赦触景伤情,竟难过起来:“也曾是养尊处优的老封君,都已经那样高高在上了,就安心养老有什么不好,非要作天作地,揽权弄势……” 说到这儿,猛然一扭头,严肃告知众人:“你们可千万看着我,莫让我有朝一日也变成那样的老糟物。” 第251章 欲点鸳鸯 话音刚落, 被贾赦撇在园子外面的裘世安匆匆跑来:“老爷赎罪, 奴才并非有意打扰, 只是方才在门口等着,正碰见蓉小大爷和蔷小二爷出门, 见了奴才就猜到您出宫来这里了, 现在外面等着请安呢。老爷见是不见?” 听见贾蓉和贾蔷的名字,惜春忽然道:“他俩来了?我那嫂子呢?可也一道过来了?”若是尤氏也在, 她干脆去东府里坐着等算了,省的走到哪儿就憋屈到哪儿。 裘世安回道:“因为没说太太和姑娘们也来了, 因此东府女眷不曾出面。”自从贾珍跟着贾琏出京去了, 尤氏和贾蓉的继妻胡氏就一道深居简出起来,特别安分守己。两人成日窝在家里捣腾贾蔷的聘礼, 一门心思指望黎二姑娘早些进门, 她们也好攀着这门贵亲重新扬眉吐气的出现在京城贵族圈。 邢夫人想要有眼力见儿的时候其实非常会察言观色,看出惜春心情不虞,邢夫人主动递上借口:“逛了半日我也累了,咱们顺着会芳园旧址到东府去坐坐,讨杯好茶喝。”要说贾琏跟贾珍好的一个鼻孔出气是真没说错,江南新晋上来的贡茶,宁珊才赐给贾琏五罐,他转手就送给贾珍三罐,气的王熙凤常抱怨自己这个王妃二奶奶还不及白身珍大爷有体面。 邢夫人给出了如此体贴的台阶, 惜春当然领情, 扬起小脸露出一个微笑就主动上前拉起邢夫人的手, 迎春浅笑着跟上,母女三人谁都没开口问贾赦一句,相当自然的就走了,甚至完全没顾忌贾赦片刻前才说了那样深沉庄重的誓言。 贾赦在背后瞪眼睛瞪到抽筋也没换来一个回眸,气哼哼的一面揉眼皮,一面拿裘世安出气:“那俩小子呢?不是要给我请安吗?你怎么没领进来?” 裘世安觉得自己这个白眼挨的很冤枉:“老爷,您的身份多尊贵啊,哪儿能谁想请安就能来请安?” 贾赦听到吹捧就高兴,乐呵呵把荷包扯下来扔给裘世安:“拿着玩儿吧,蓉儿、蔷儿不比旁人,外带一个珍儿,以后他们要见我直接领来就好。说实在的,我领珍儿上街作耍那阵子,琏儿还在他娘肚子里呢。” 裘世安麻利的跑出去把两位特别受待见的小爷领了进来,贾蔷满面红光给贾赦请安,谢他给的赏赐,正好可以添进聘礼里面,又体面又贵重,还相当镇场面。 贾赦笑嘻嘻拿扇子敲他的头:“听说你小子进来越发出息,可是忙着给人家姑娘做表现呢?” 贾蔷主动请缨,利用换班休息的时间跑去黎老爷子那边打下手,应对得体,跑动勤快,面嫩嘴还甜,勤学又好问,硬生生把原本不大高兴自家孙女儿被指给了全靠家族才博了一个出身的小白脸的黎老爷子现在见人就夸皇上给指的婚好。 被敲的通体舒泰的贾蔷美滋滋的谢恩:“都是皇叔看得起,才赏了小的这门好婚事,说句实在的,人家那出身、那背景、那模样、那能力,当贵妃都绰绰有余的,如今被指给我,已经是下嫁了,我再不紧着表现表现就不像话了。” 贾蔷嘴甜,以前就撵着宁珊一口一个叔儿的叫,现在人前背后的喊一声皇叔也透着亲昵乖巧,还不显得趋炎缠绵,贾蓉对他这项本领也是艳羡不已的,只可惜他虽有那心却没那个勇气。同时他也没那么好命,次次娶媳妇捞不着出色的,秦氏出身低贱、不安于室,胡氏小门小户、差强人意,连姿色都乏善可陈,对比贾蔷头婚就是国公的孙女,将军的千金,才貌双全,金殿赐婚,贾蓉嫉妒的简直想揍人。谁都行,贾蔷或者贾珍,他都不介意。 贾赦没顾得上去看贾蓉的眉眼官司,他正顺着贾蔷要娶亲这件事发散思维,努力设法给自己多弄几个儿媳妇,好多多生出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自己的大儿子贵为一国之君,老守着皇后一个也不叫个事儿啊,不说三千佳丽,起码也得凑齐三宫六院才得体。 越想越亢奋的贾赦在这种问题上一向脑筋清名,他已经由园子设想到了游园。夏天皇帝要出宫避暑这个习俗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家的园子,一个个装饰起来办游园会,广邀京中名门闺秀,就不信无数次的偶遇换不来大儿子一个青眼有加。 贾赦一扇子敲在贾蔷脑袋上:“你那姥老丈人是不是正忙着给他家大姑娘相看亲事?” 贾蔷猝不及防挨了货真价实的一个暴栗,疼的两眼泪汪汪:“是啊,老爷子说姐姐没出门就先嫁妹妹不妥当,可是皇叔给指的婚,钦天监算的日子,再不能改的,所以这阵子到处抓人相看,就想着能一蹴而就选个好的来呢。” 贾赦拎着贾蔷的衣领,满脸贼笑的把人拖到眼前:“我给你一个讨好你姥老丈人的好法子,我家几个丫头在宫里待不住了,要出宫避暑,但又嫌孤零零的荒凉,这不,就想筹办几场游园会,内宅招待女客,外面我领人作耍……呃,我是说,共商国事。交给你一项重任,你把这个消息悄咪咪的传开去,务必让有女待嫁的人家……不是,我是说,务必让家有适婚儿女的人家都知道。” 贾蔷眼带怀疑:“这真是姑姑们的主意?”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那几个姑姑多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啊,谁能想出这种带头玩乐的主意来? 贾赦扯谎也扯得有理有据:“你忘了,你那没过门的媳妇本来是要做伴读才进京的,结果半路上给你截了胡,丫头们没了人陪着,成日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能不无聊么?” 贾蔷仍旧半信半疑:“皇叔也同意她们颇费?”本朝虽然没有特意声明要勤俭节约,但是上行下效,皇帝陛下从不铺张浪费,底下的文臣武将们自然也不敢挥霍无度,像游园赏花、吟诗作对这种虽然风雅但是既没有多大意义又极度费钱的活动,京中不说彻底停办,也没人敢宣扬的太大,多是亲近人家小规模乐呵乐呵便罢了。 贾赦振振有词:“太平盛世,四海称臣,自然就该歌舞升平。终日沉闷,不利健康。适当的该游园游园,该赏花赏花,该作诗作诗,大家都开心,有什么不好的?难道非要人人严肃,板着脸孔,端着架子才好?” 太平盛世应该歌舞升平确实是个好理由,拿去说服宁珊也有一定份量。宁珊其实并没有打算把朝廷都治理的谨小慎微,他本人其实也是个会玩风雅的公子哥儿,只是这一世从出生就不得不为了家族、为了自己博一个出身,终日在军中摸爬滚打,顾不上其他罢了。 贾赦的建议在得到宁珊“考虑考虑”的答复之后,几乎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朝野上下。固然,大家都不知道太上皇的建议纯粹是为了给儿子制造偶遇各路佳人的机会,但是许多聪明人敏捷的抓住了“家有适婚儿女”这一要素,展开乐观联想——难道太上皇这是要牵红线、点鸳鸯? 算了,就他老人家那眼神,还是让皇上来吧。 贾蔷和黎二姑娘的指婚让许多京中的适龄青年都燃起了不甘示弱的竞争欲望——我又不比贾蔷/黎二姑娘差什么,凭什么他/她能得皇帝指婚,我就不能? 就这样,贾赦苦心筹划的选妃游园会在经过各家各户的各种改编之后再传回贾赦耳中就变成了这样——太上皇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有意牵线京中名门之后,为天下间佳偶成双做出不懈的努力和不朽的贡献。 贾赦一口茶全喷在了裘世安脸上:“查,给寡人查,认真的查,严肃的查,看看究竟是谁妄想跟寡人抢儿媳妇儿?”还给全城男女牵线搭桥?他儿子还一夫一妻着呢,轮得到京城那些无所事事成天等着天上掉媳妇下来的小辈们大发痴梦吗? 裘世安拼命安抚贾赦:“太上皇,主子,您老就消停消停吧,真让陛下知道您还往宫里塞人,他能轻饶了您?别忘了,前几天陛下才传口谕给长公主,还嫌宫里人多,让再放一批宫女出去呢。” 贾赦辩解道:“我要给他选妃子,又不是宫女,妃子能有宫女多?三宫六院加起来也就九个人,凑不够一双手的,能颇费到哪儿去?” 裘世安苦口婆心试图讲道理:“妃子不要人伺候吗?三宫六院不需要传话的、跑腿的、打扫的、值夜的吗?把这些都加起来,添九个妃子,那就是添九宫的人,陛下能不恼?您还能有好?” 贾赦弱弱道:“自带嫁妆陪房不就行了?” 裘世安差点儿吐血:“主子,您见过那么寒酸的纳妃方式吗?真要这么干了,别说陛下肯定发作您,就是御史言官都饶不了您!您这主意是给陛下丢人,给朝廷丢脸,给咱们独孤皇朝跌份儿呢!外头那些蛮夷听见了,还不笑话死咱们?” 第252章 红娘上皇 轰轰烈烈的夏日游园活动终于赶在贾琏进京城的那天开始了。 由于前期的宣传工作到位, 又有新婚燕尔、佳偶天成的贾蔷和黎二姑娘这对小夫妇做活生生的宣传牌, 满京城适龄的姑娘公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对太上皇主办的游园会报以热切的盼望。 游园会首日, 来者纷纭, 除了贾赦最希望参加的大儿子缺席,宫中的三个姑娘, 包括抱病了两个来月的黛玉都满面春风的出席了。 作为长公主, 在太上皇萎靡不振、兴致缺缺的情况下, 迎春当仁不让、责无旁贷的承担了主持的重任,引导姑娘们步入园中,由浅入深,一一游览。 外面翘首以盼的各家公子则由紧急培训过的贾小琮负责接待,在经过三个姐姐接连不断的地狱式锻炼以后,三王爷的小架子端的还是很稳的,虽然碍于腹中墨水不足,略显少言寡语,但话少架子才显大呢,笑脸相迎、风趣幽默、妙语连珠的那是哄主子高兴的小太监。 贾赦盘踞高台——坐在人家省亲别墅那牌楼上——居高临下的感伤:“瞧瞧下头多少鲜嫩嫩的小花儿啊,怎么就不来看一眼?非留在宫里等那帮子谈判的干嘛?都是糙爷们儿, 什么时候不能看?” 裘世安很想理智的提醒主子一声:您大儿子在宫里等着见的是您二儿子。 同样是儿子, 贾琏一走半年, 贾赦却没有半点思念:“老二回来的还挺快, 也不知道他把珊儿交待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办的怎么样呢?从贾琏的角度来说, 他是百分之百的尽了全力, 自认为可以算是凯旋而归;然而从宁珊的角度来看,这只是未来战争盘点的一个好开端,顺便确定了贾琏的培养方向。 真正让宁珊高兴的还是在协助贾琏谈判之余,云海和黎可明这两员小将立下的汗马功劳。 云海伤愈之后便和黎可明一道选拔边城军队中身手矫健、头脑敏捷、身家清白、忠心不二的年轻士兵,仿照海军特别战队的模式开始训练边城特别战队。 一开始颇有些不顺,因为水军和骑兵的训练内容大相径庭,两人边商量边筹划,亲自上阵、亲身实验,修改了数次才终于敲定了最佳的训练方案。 之后便是数月的刻苦训练,被选中的士兵们都被拉到不见天日的黑森林里接受培训,掉队的立刻清除出队伍,当然也允许自己放弃,只是从这里放弃了再回去原来的队里也会受到轻视,再说都是年轻气盛的兵士,谁肯拉下脸来承认自己不行? 各样训练结束,云海提议实地练兵,黎可明表示赞成,然而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云兄,咱们这队新兵不同以往,人数少而精练,不适合上阵杀敌,但是当日那等混在军中直捣敌首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如今可怎生演练?” 云海也踌躇不定:“按我们当日在海上的法子,都是随意选个方向便出海去剿灭水匪,这等特别战队专等两船相靠以后登上敌船近身搏杀。不过到底海上广阔,偶遇海盗少就几十,多也不过数百,自然有把握用作练兵。但则广阔草原,我却不熟悉地形和敌情,没法决断,还是要黎兄来研判才是。” 黎可明也想不出好法子,在边城很难像海上那样操作,毕竟水匪海盗都是各自为战,便是一些小国抱团也不难一一攻克。但草原部落世代聚集群居,除了极个别有世仇的,都可以团结一致入侵中原,几乎很难找到有哪个部落落单可以单独击破的机会。 两人去找黎将军询问意见,从他口中得知太平王爷贾琏即将再度率队进驻边城,就去年抓的俘虏跟蛮部谈判,云海兴奋低叫:“这就是机会,咱们带人跟王爷去谈判,正好借机认住那帮首领,找机会就暗杀,完了嫁祸给别的部落,他们常年生活在一片草原,肯定或多或少会有矛盾,只要掩饰得好,肯定行。” 贾琏风尘仆仆赶到边城,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便被云海和黎可明找上门来,自告奋勇要陪他去谈判。贾琏知道这两人勇武过人,手下精兵猛将如云,大喜,连原因都没问就急忙一口答应了。 虽说是跟蛮部谈判,但也不会让贾琏深入草原,蛮部当然也不肯到汉人的边城中去,于是地点就定在两国交界处的黑森林边缘。 云海和黎可明化妆成跟随贾琏从京中而来的小厮,近距离参与了有包括蛮族第二大部落首领在内半数以上蛮部首领聚集的谈判。 贾琏和贾珍一唱一和,完美发挥了他们过去在贾家欺上瞒下、虚张声势、胡说八道、弄虚作假等等不良品质,不但仗着兵强马壮从俘虏的爹手上要来了巨额赔偿,还唬住了一小部分实力偏弱的小部落,逼他们放弃攻打中原的野心。 蛮部大汗自然不满这种结果,派人偷袭贾琏的队伍,企图杀死中原皇帝的弟弟,逼迫蛮部全体跟中原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好确保自己手下的部落首领们能够没有退路的跟随他。 然而宁珊早就想到这点了,早在贾琏还没到边城,他的密旨就已经送到了黎将军的手上,蛮部才刚行动,云海和黎可明就顺势反攻,利用白天谈判时观察到的部落矛盾,突施奇袭,瞬间便杀死了四五名不及防备的各部落首脑级人物,并且栽赃到蛮部大汗头上——他们杀的都是当时被贾琏吓住表达了愿意称臣求和的部落首领。 这一下,蛮部内讧了。大汗虽然是共同推举的,可他是才从老汗王手里接过宝座的新首领,而且初次带领各部进攻中原就吃了个大败仗,众人早就对他暗含不满,这次见他竟然肆意残杀不服从他决定的部落首领,众人不免同仇敌忾,心有戚戚,怀疑起一旦有一日自己部落不服从他,是否也会遭此劫难? 蛮部连成一片,几个素日就不怎么和睦的部落干脆开打,有的部落躲开看热闹,有的去拉架,拉着拉着却掺合进去一起开打,新大汗被围攻,几个势力较强的部落想趁机抢夺大汗的宝座,联合起来煽动大家一起攻讦新汗王。大汗自顾不暇,无心再理贾琏,贾琏贾珍趁机派人出去连游说带恐吓,又糊弄住了几个小部落。 云海和黎可明则带着两支特别战队游走在草原深处,伺机暗杀各部落的首脑人物,挑起一片互相猜忌防备的混乱,大半个草原掀起了血雨腥风,眼看着蛮部联盟脆弱的一击即溃。贾琏对这个效果大喜过望,深觉自己能力出众、不负众望。 黎将军趁机出兵,将厮打成团的蛮部赶到了草原深处,又一次取得了最少五年的安稳与和平。贾琏见一切都按照皇兄的预判发展平稳,觉得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于是亲自跑去邀请云海和黎可明跟他回京请赏。 其实他是怕自己会被蛮部暗杀在路上。 云海和黎可明商量了一下,决定随贾琏回京。云海是要带着从海疆赶来支援的海战队进京询问下一步的动向,顺便把手下送回去。黎可明则是上京去汇报边军特别战队的训练成果和组织力量,同时也能瞧一瞧爷爷黎老将军和嫁在京中的堂妹。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回京,踩着贾赦折腾游园赏花的日子入宫了。 宁珊下了朝就看见外面递进来的名簿,大喜,命人列队迎接。贾琏满心欢喜、得意洋洋;云海再次入宫,满心怀念,神不在焉;黎可明算是心思最纯正的一个了,却在跟来接他们到乾清宫面圣的卫若梅聊了几句之后精神大振——他知道了两件事,宫中又要放女官和宫女出宫以及太上皇有意给青年才俊指婚。 还在惆怅的贾赦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树立成了新一代红娘,形象虽然不算高大,但性质感人,且备受欢迎。 受欢迎的太上皇仍然在抱怨二儿子的不挑时候:“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行?非挑今天!我费尽心思圈拢来这么多好姑娘,全便宜那群臭小子了。” 上行下效,当皇帝亲自带皇后娘娘出宫游园的消息不胫而走以后,民间风气顿时为之改变,连同豪门大户在内都不约而同的放松了对女眷的禁锢,未婚姑娘步出闺房的机会增多,嫁为人妇的女子也有了相对提高的地位,同时游园也成为一项高尚体面的活动,人人追捧,引发热议,蔚然成风。 时尚标杆的太上皇终于抱怨累了,抹抹嘴,确定仪容威严,冷傲道:“这么容易就想从寡人眼皮底下娶到媳妇儿?哼,裘世安,随寡人去给他们添些艰难险阻。” 第253章 大型相亲 贾赦兴致高昂的参与到了游园活动当中, 混在一众漂亮小姑娘里给一湾之隔的青年才俊们当卧底——下午开戏,太上皇率领的男宾席格外热闹, 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的太上皇陛下口沫横飞, 大谈谁家姑娘脸蛋俏, 谁家小姐身段妙。 大家都表示非常爱听,贾小琮是唯一一个满头大汗不知道要不要去跟姐姐们汇报一下的不坚定分子。 带着各家千金在西边飞楼上听戏的迎春打了个不大得体的喷嚏, 好响亮的一声, 把众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黎二姑娘小蔷二奶奶关切问道:“殿下,可是上午游园累到了?”风寒什么的不好说,有诅咒皇室成员的嫌疑, 但是游玩累了也一样可以去休息。 迎春拿帕子捂着嘴, 小声道:“忽然觉得一阵寒颤,但却不是风寒的感觉,倒像是觉得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似的……”迎春没好意思说, 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贾赦突发奇想非要出宫去考察贾家二房现在的生活环境的时候。 对贾赦认识不深的黎二姑娘小蔷二奶奶猜测道:“殿下可是担心今日回京的太平王爷?” 迎春瞬间汗颜,她都忘了二哥今日回京的事情了,惜春则非常耿直的拆掉了这级台阶:“哎呀,对了, 今天琏二哥他们该进京了, 我都给忘了,也不知道琏二哥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前儿我在宫里见到蓉哥儿的时候他还担心他爹呢。” 黛玉宽慰道:“定然是办的很好的,若有什么差错, 边疆早该送奏报进京了。” 惜春依旧不踩台阶:“也可能是人家黎将军看在琏二哥的面子上没好意思说坏话呢?” 黎二姑娘急忙道:“不会的, 我大伯那个人最是耿直, 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管是谁,都不会帮着隐瞒,更不会昧心吹捧。” 迎春拉着惜春,示意她不要在旁人跟前拆贾珍的台:“好歹也是你哥哥,哪里能这么说话?快坐下看戏吧,保不齐等晚上咱们回了宫,就能听到封赏的圣旨呢。” 惜春拖着小下巴惆怅道:“我倒不指望他能建功立业,只要别丢人现眼就好了。”这口气,一听就是跟贾敬学的——本来已经想到出宫理由的敬道长在听说贾珍马上就要回京复命以后硬是咬牙多等了好些天,就为听到第一手消息——看样子敬道长距离飞升已经越来越遥远了。 黛玉好笑的揪了揪惜春流苏髻下垂着的小辫子:“你这口气恁地老成,跟谁学的?” 黎二姑娘也笑道:“这话跟大奶奶说的倒是仿佛。”她口中的大奶奶指的是贾珍的继室尤氏,这位自从她进门就主动退居二线,坚持要把贾府的内务全交给她,自己则领着便宜儿媳妇胡氏一道修身养性,非但没让她立过片刻的规矩,反而对她毕恭毕敬就差供起来了,近来越发连出门都只让她一个去,生怕走到外面不让黎二姑娘伺候她显得不贤惠。体贴到不能更多! 惜春对兄嫂二人都没多少好感,倒是对两个年纪比她大一截的侄子很喜欢,连带的也很喜欢胡氏跟黎二姑娘,很有姑姑风范的公主殿下对黎二姑娘道:“那家里有人欺负你,只管跟我说,我去骂人。蔷儿要是对你不好,或者在外头拈花惹草,你也来跟我讲,我叫人收拾他。” 黎二姑娘笑的要岔气:“他敢呢?不要别人,我就收拾得住。我们姐妹三个都跟着兄弟们练过三拳两脚的,收拾个把人不在话下。” 惜春也笑:“那就好,只是白嘱咐你一声,这一家的男人都有好颜色的毛病,你提防着些儿没错的,我们今日出宫,太太还念叨呢,生怕太上皇看上谁家姑娘想吃口嫩草,暗中叫我们看着他呢。” 迎春尴尬的笑笑,隔着袖子掐了惜春一把,家丑不外扬,这傻孩子对侄媳妇未免太实诚了。 这回换成贾赦喷嚏连天了,打了一个又一个,说什么也听不下来,一干已经被太上皇的审美观折服的公子哥儿们围着关心:“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传太医来瞧瞧?或者往净室里去歇歇?” 贾赦很有经验的揉着鼻子:“不用,这定是有人在说寡人的坏话,哼,左右就那么几个人,寡人猜也能猜到,等回宫再收拾。”反正不是被他关在宫里不让去城门看贾珍回京的贾敬,就是那几个越来越不把他当盘菜的小丫头,再不然就是被撇在宫里没让出来的邢氏那女人,跑不出这几个的。 很不当回事的太上皇收拾好姿容仪表,兴致勃勃撺掇诸位青年才俊:“想亲眼见一见京中闺秀们不?” 热血沸腾的男青年们都非常亢奋,贾赦见火候已到,把自己的主意笑眯眯说了出来:“只要你们想个办法,把皇上叫出宫来,让他也来游园赏花,到时候你们要见驾,自然就能看到彼此啦。” 男青年们呜哇乱叫,这种大家一起干坏事的感觉最刺激了,何况还有太上皇带头,想想就很美妙了。有那脑筋活络的也能想明白太上皇这是有意让皇上选妃,但是这样更好,要是皇上坚持一夫一妻,他们以后还怎么期待红袖添香了? 各家才俊们回去开动脑筋,私下商量,最后竟然还真的想出了办法——他们把才回京不久的云海和黎可明给拖去一道赏花游园了。 陛下将军出身,爱兵如子,尤其对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青年将领最为看重,各家公子哥儿们抱着“有难同当”的“邪念”,认为只有把这两员小将也拖下水才最安全。试想,要是这二位瞧中了哪家姑娘,去陛下跟前求一个指婚,陛下自然得瞧一眼那姑娘,了解一下家庭背景吧,这种事情总不好在朝上商量,自然而然来游园会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方法在各种意义上都堪称妥当,只除了两位当事人不配合。 云海依旧惦记着迎春,可他志在疆场,虽然雄心万丈,但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平平安安活到封侯,因此怕耽误了迎春,不敢求娶。他既然不敢开口,黎可明自然也不好去求公主身边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小宫女。但是他更不愿意随便将就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便也这么耽误下来了。 云海和黎可明的不合作让各家急于娶媳妇的公子们抓耳挠腮愁得不行,最后伙同卫若梅一道,狠狠心把两员小将灌翻在酒桌上,才套出了实情。 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很好办了,时不时地就有那么几个人在云海面前夸赞长公主的温柔貌美、才华横溢、贤良淑德、宜室宜家……而且全是朝中重臣家的才俊,生的一表人才,满腹诗书经纶,甚至还有那么个别文武双全的,严格来说每个人都有着求娶公主的资格。 云海怕自己耽误迎春而不敢求娶是一回事,但成天听着别人也仰慕迎春又是另一回事了,能忍下去才怪呢。又有卫若梅看似体贴的劝说:“好歹见一见公主金面,听一听她的心意,万一人家就不介意你征战沙场呢?你想啊,陛下可是军中出身的,严格来说太上皇也是武将世家之后,保不齐公主殿下不喜欢那等诗书才子,就偏爱青年将军呢?” 本来就立场不坚定的云海被说服了,央求了宁珊,请他一道出宫游园。宁珊想着正好夏日炎热,出宫避个暑也不错,于是便带上阖家大小,一道往被定为夏日行宫的凤栖兮馆小住,顺便让迎春在这里办游园会,带着樱华一块。樱华自登上后位就没见过外人,各家诰命、千金都不曾见过皇后凤仪,宁珊倒是没想借这个机会给她撑腰提气,只是想着她年纪也并不多大,成日锁在深宫里,多认识些谈得来的同龄人也是好的。 迎春却会错了意,只以为皇兄这是想让皇嫂一展芳华,震慑有意角逐妃位的高门千金,于是便指挥宫女们怎么威严漂亮、光彩夺目怎么给樱华打扮。 樱华本就是罕见的美人儿,又着意妆扮一番,果然一露面便叫许多暗中倾心宁珊的名门闺秀们自惭形愧,当即便打消了许多人的青云之志。跟皇后的敌对之势一解,皇后便成了需要恭维奉承的目标了——毕竟她们若想体面高贵的嫁一户好人家,皇后金口指婚可是极好的砝码——没有人敢幻想让皇帝亲自指婚——毕竟连贾蔷赐婚的圣旨都是用贾赦的名义下的。 樱华哪里敢揽这个差事?她怕指错了落仇恨,便去找宁珊。宁珊道:“让她们自己看啊,看中了你顺水一推舟不就行了。” 宁珊一直就对苛刻禁锢女性的陋习不以为然,他对迎春等人便不曾十分约束,自然也不会去约束别人家的女儿。何况在他前世,女儿家慧眼识英,自择佳婿乃是美谈,便是当日云海倾慕迎春,他都是叫云海自己去求得迎春青睐,而不曾插手,不曾阻拦,更没有觉得云海冒犯天颜。 于是,在终于把宁珊弄出宫来以后,贾赦达成所愿——真的把游园赏花变成了大型相亲——开创了以开朗明理、尊重女性而闻名史册的新时代,并从此全心全意地走上了红娘上皇这条备受赞誉的光明大路。 第254章 团伙求亲 京中游园赏花蔚然成风。 贾赦拖着腮帮子坐在凤栖兮馆的牌楼上, 拿着南洋海商进攻来的千里眼扫视着满园内外春风满面的男男女女,郁闷非常。 自从宁珊把璎华带出宫让她跟迎春一起主持游园会, 自从贾琏回京领着王熙凤四处溜达,他再想给俩儿子找几个妃子的愿望就基本破灭了, 现在他唯一能想一想的就是要不要提早给贾琮相看一个小媳妇了, 或者琢磨一下那些仰慕迎春和黛玉而求到他跟前来的小子们应该怎么收拾。 迎春和黛玉因为在游园会上主持各项活动而备受瞩目, 许多青年公子都暗中青睐于两位贵女,但大部分人刚起了个表现自我的念头就被云海和黎可明暴力碾压了。 黎可明在赏花会上对黛玉的身份大吃一惊, 随即马上自我安慰, 也只有这样的地位才配的起她的人才品貌,跟着就紧随云海之后投身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大业之中。 然而黎可明的追求之路比云海要艰难得多。 第一, 黛玉的身份比迎春低,许多不敢奢望求娶长公主的, 都瞄上了康平郡主; 第二, 黛玉乃是前朝探花郎之女, ,而迎春不管是本朝还是前朝都得算将门千金,一群头脑简单、对女子心思没有清晰了解和深刻认知的公子哥儿想当然的以为, 黛玉会欣赏文人雅士而迎春更青睐沙场俊杰。基于学文的人总比习武的多,这直接导致了黎可明的对手是云海的几倍。 第三, 云海的心思已经过了御前, 在迎春面前也留下印象了, 甭管好不好, 起码也让长公主知道有这么一个倾慕她的人了。但黎可明要悲催得多啊,人家黛玉郡主知道他是谁吗?就算在边城他立过大功,但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他想表现自我都找不到途径。 第四,也是最最让黎可明心碎的一点就是,黛玉的文采是真的好啊,出题对诗,他一次都没能接上黛玉的高度,而迎春虽然也诗书满腹,却懒于作诗,也不爱费脑筋去写些伤春悲秋的文稿,但黛玉挥挥手就是一篇佳作,黎可明虽然也算得上文武双全,但也远远达不到出口成章的标准。 黎可明又郁闷又丧气,又不甘心又灰心,找上正绞尽脑汁想扭转自己兵痞印象的云海,把他写的磕磕绊绊的诗稿丢在一边,一屁股坐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云兄,咱们同病相怜,你好歹别只顾着自己,也帮我想一想办法。” 云海把攥了半日的笔用力丢到窗外的池塘里,溅起一片水花,恼火道:“我要是有办法,我早就去做了,还会在这里写这些酸溜溜、醋歪歪的东西?”这阵子借着游园赏花频频赋诗讨好两位千金的才子们太多了,云海扛不住,也随大流想写点儿文雅生辉的诗词来洗刷一下自己的形象,但是他的文学功底只限于能熟读兵书、史记,可以写军报、奏折,要吟诗作赋却是万难。气得云海这些天一面临时抱佛脚找诗书来读,一面在心里畅想有机会把那群酸腐文人都揍一顿。 黎可明倒是能写几首诗,但比起以文才著称的那群京城浪子们也差了不止一筹,事实上,有时候他甚至都不大读得懂黛玉写的东西,只是隐约能觉出她似乎总有心事,自怜且自伤,自卑又自傲,但却不明白原因。问了自家几个短时间做过公主郡主陪读的姐妹也没弄清楚,黎家三位姑娘一致觉得以黛玉的出身境遇能有如今的尊贵悠游理应庆幸,豁达开朗的三姐妹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黛玉的惆怅。 两位纵横沙场无人能敌,敢于在万军之中搏命拼杀的小将相对叹息:“还是先把竞争对手都消灭,再来从长计议吧。” 比起在深宫闺秀跟前留下优秀影响,打击竞争对手倒是不算太难。 比武功,同龄者中无人敌得过这两位,大内侍卫上场也是白给; 比战功,将军虽然有的是,但比他们年轻又从未婚配过的就寥寥无几了; 比文采,跟状元探花这样的人杰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一般的举人进士还是能抗衡一阵的,再说纯文人通常也顶不住他们杀气腾腾的目光、咬牙切齿的瞪视,抗不了多长时间就胸闷气短、四肢乏力,不得不抱憾退场了。 比较麻烦的是各家高官显贵的公子们,这群人有着高贵的出身、不凡的家世、优雅的举止、不俗的谈吐,而且通常英俊潇洒,文武兼修,虽然做不到他们惊才绝艳的陛下那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但写篇花团锦簇的文章,上山猎几头火狐白狼还是不成问题的,而这些倾倒闺阁少女基本是够用得了。 幸好迎春和黛玉每日对着的都是宁珊和贾赦,有宁珊的风华绝代和贾赦的奇思妙想打底,她们轻易不会被英姿俊颜和花言巧语哄住,而有姐妹的公子们施展的手帕交计划也开展不顺,大观园虽然不是什么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但在那里面生活过的姑娘们确实出类拔萃,便是现在,跟在迎春黛玉身边的宝钗宝琴两姐妹就足以匹敌大多数名门闺秀。 妹妹计划同样宣告夭折,惜春冷情冷性,又认生,轻易不肯随便跟不熟悉的姑娘去玩儿,再说有迎春黛玉那样的姐姐,她也不大瞧得上别的凑上来表示非常喜爱她、很想照顾她的姐姐们,说的再明确一点儿,惜春小姑娘很不爱买别人的帐,而且经常言辞犀利,不给面子还拆台阶。 云海和黎可明坐在将军府里郁闷难言的时候,许多豪门公子也在家里对着殷殷期盼的爹娘表达歉意——讨好宁珂公主和康平郡主真是太难了,不比他们的爹爹爷爷一路血雨腥风厮杀到朝堂高位简单多少。 不是没有为了自家儿孙厚着脸皮去求指婚的老爷子老太太们,一直都有,而且数量不菲。但是求到贾赦跟前完全没有用,贾赦早就被告知不许插手姑娘们的婚事,求到璎华面前的基本不奏效,璎华凡事不敢擅专,一定要给宁珊汇报,而宁珊对于所有人的回复都是——你们自己想办法去。 从孙女口中得知二孙子心意的黎老爷子披挂上阵,一路风风火火把竞争者全撞的人仰马翻,第一个冲到宁珊面前:“陛下,老臣这辈子就求您一件事儿,给我那孙子指个可心的媳妇儿吧。” 宁珊仍旧不松口:“让可明自己去求,朕都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许他出入宫闱了,还嫌不足?” 黎老爷子悲愤交加:“老臣家里世代武将,子孙们自幼苦练武艺,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哪里有多余的功夫去学那些酸不溜溜的陈词滥调?怎么比得过在京中风花雪月着长大的公子哥儿?这种方法根本不公平,倒是让他们撂出道儿来比划比划啊!”黎老爷子一着急,把年轻时候,随父兄剿匪,卧底山寨学来的江湖黑话都飚出来了。 宁珊急忙让人给老爷子端个座位:“您老别冲动,风花雪月到底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呢,依朕看,两个丫头似乎都没对谁动心,可明还是有机会的。”比文比武这种事情他说了也不算,迎春也就罢了,好歹是亲妹子,而且温顺随和,他还能插个嘴给点儿建议和意见。 但黛玉本来就清高孤傲,还小心思多多,宁珊从以前就有些打怵跟她接触,总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冒犯点儿什么,虽说现在以两人的地位来说他不用再小心翼翼,但宁珊还是打心眼里儿不想去跟黛玉讨论个人问题。 宁珊最喜欢的小姑娘其实是惜春那样大方直爽的,再不巧姐儿那样活泼伶俐的,身边的其他姑娘,都有些美中不足。 迎春太乖了,而且有些逆来顺受的委曲求全; 黛玉多愁善感,又有些孤芳自赏,跟周围总显得格格不入; 宝钗心思机巧,手腕圆滑,未免世俗烟火气过重,仿佛越过了少女直接进入少妇; 宝琴心思太杂,活跃跳脱,还有点儿卖弄小聪明,为了能提早出宫回家,成日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就想惹人生气好撵她出宫,却过于天真忘了伴君如伴虎这句箴言。也就是宁珊大度,再换个皇帝绝对容忍不了宝琴这样的女官,别说放她回家了,打入冷宫都算宽厚的。 最后,被黎老爷子磨到头大的宁珊回去找璎华抱怨,让她出面去问问迎春和黛玉到底有没有什么想法,是真的毫无主见就等着他指婚了还是愿意自择佳婿,又或者干脆现在还没有嫁人的心思,他也能有理由去回绝以黎老爷子为首的求亲团了。 第255章 择婿结论 璎华不想答应, 她知道自己完成不了这么艰巨的重任,但是宁珊磨她, 也不摆皇帝排场,也不端夫君架子,就那么新婚燕尔闺房蜜意的缠磨她,哄得璎华晕乎乎,说什么都点头。 哄出了自己想要的承诺,皇帝陛下抽身无情,扭头就跑。前边老爷子们为了给自家儿孙求亲吵得沸反盈天, 后面披红挂彩的诰命老太太们也把贾赦围的水泄不通,爷俩儿都焦头烂额,相约出宫避难, 目标就是贾琏的太平王府。 好端端在家搂着漂亮媳妇正打算白日宣|淫的贾琏被坑儿子成瘾的亲爹堵了房门,惊得汗湿衣裤。凤姐儿羞愤交加,把贾琏踹下矮榻, 自己躲在屏风后面不肯见人。 宁珊没跟着贾赦去堵门,在堂前斯斯文文的等着,把太平王府的大总管吓得战战兢兢, 唯恐伺候不周,花样殷勤讨好,把随行的宁寿宫大总管和乾清宫大总管挤兑的频频用白眼示人。 贾琏紧赶慢赶整装梳头,把自己收拾的勉强能见人, 冲出来恭迎皇兄。宁珊平易近人的摆摆手, 示意他一切自便, 自己拖着傻爹来不过是为了暂避一时。 一问究竟,贾琏拍着大腿道:“我就猜到是有大事儿,自打小弟回京,终日访客不绝,各个重礼厚物,却偏偏不说原因究竟,这会儿算明白了,敢情是想让我去俩丫头那儿帮着吹耳边风?” 宁珊瞪他一眼:“你早知道这事怎么不来告诉我?” 贾琏不以为然:“这关你我什么事儿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自有父皇做主。” 宁珊毫不客气:“我早就告诉傻爹了,这事儿不许他插手。” 贾琏立马表态:“那臣弟也绝对不插手。” 宁珊白他一眼:“谁指望你,借你媳妇一用。”璎华一个人肯定不成事,贾琏那媳妇泼辣归泼辣,手段还是有的,口才也便给,让她们俩联手才能事半功倍。 贾琏满口答应:“这就让她进宫,听候皇嫂差遣。” 宁珊摇头:“别进宫,都出来,去园子里避暑兼避难。” 贾琏连连点头。兄弟俩说到这会儿,贾赦才施施然从后面溜达回来,他把王府的前半截院子逛了个够儿,挑挑拣拣嫌弃了一番贾琏的品味,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把倒霉成性的二儿子吓得如何。 拍着良心说,贾赦绝不是有意要惊吓小两口,他只是没想到贾琏花样百出,非要在装饰大于实用的书房里体验鱼|水之欢。贾琏要真是呆在卧房里,贾赦是绝对堵不着他的,再不着调,他也是豪门大户里规矩礼仪教养大的,儿子的卧房绝对是不会踏足之地。 会干这种事儿的只有贾珍,要不那么多流言蜚语也传不起来。因为谈判有功,被封了个末等爵位的贾爵爷在家里摆酒庆贺,贾蓉轮班,贾蔷作陪,新媳妇黎二姑娘小蔷二奶奶操持酒席,贾珍管不住嘴,称赞了一下侄媳妇的娴熟美貌,被黎二姑娘冷笑一声,当面劈了青瓷酒罐,瞬间失声。 黎二姑娘一眼判断出了贾珍的本质——有口没牙纸老虎。 但是贾蔷仍然想搬出去别府令居,贾蓉也想,只是不敢提。好不容易熬到贾珍立了功、封了爵,看上去心情美妙,贾蔷在酒桌上提起了自己的想法,顺带把贾蓉也拖下水,表示他也很想搬出去,自立门户。 贾珍不大高兴,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儿媳妇和侄媳妇有什么不良想法了,而是单纯的觉得贾蓉、贾蔷都搬走了,家里就没人奉承他了。珍大爷不适应被冷落的生活,他喜欢耀武扬威,哪怕是狐假虎威也行。 于是,珍狐狸去找琏老虎诉苦——鉴于他曾经有过的不良绯闻,贾珍不敢拒绝娶了黎二姑娘这样背景雄厚的千金的贾蔷的要求,而答应了贾蔷也肯定不好再拦着贾蓉,不然肯定还会有流言——贾珍很郁闷,他觉得自己已经痛改前非了却还要被过去所困,很抑郁,略苦闷。 贾珍来的非常不是时候,赶上了宁珊大驾光临,贾赦虎踞龙盘,贾琏满腹怨气,成了首当其冲的出气筒,被批判的一无是处,险些自卑。 垂头丧气的贾珍被贾琏拖去花园里喝酒,他的书房已经被宁珊占据了,不怎么重要的奏折堆了一书案,而他家正堂则被贾赦霸占了,正吆喝着让管家去请个班子回来给他唱堂会呢。 贾珍借酒浇愁愁更愁,呜呜咽咽的把自己的委屈倒了一遍,贾琏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道:“蓉儿已经不错了,要是我爹跟我媳妇闹出这种风风雨雨,我早揍人了。”至于是揍爹还是揍媳妇就要看事发当时的怒气值和胆量值了。 贾珍知道自己已经漆黑一团洗不白了,索性放弃,只道:“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当年你们两房都闹出几条人命了也没说另立门户的,怎么到我这里就不用守规矩了?” 贾琏一挑眉:“因为我皇兄还没回京呢,我爹没人撑腰啊。”终于找到机会正大光明贬低贾赦了,以前虽然也有诸多理由,但是他没人撑腰的时候也没胆子啊! 贾珍想不通:“那现在是谁给他俩撑腰了?”皇上虽说启用他俩,但都是花架子职位,没什么要紧的啊。 贾琏遥遥酒壶,空了,遗憾的放下,不耐烦道:“当然是媳妇撑腰了。”就黎二姑娘那家世那背景那父兄,再加上她本人那品貌那才华那能耐,别说撑起一个贾蔷,只要愿意,她能撑起半个京城。 贾珍仍然没想通:“那也就蔷儿那媳妇顶事儿啊,蓉儿哪里来的胆量?” 贾琏给他举例子:“就咱俩这关系,我要被那凤辣子赶出家门,你不收我?”贾珍终于懂了,贾蓉贾蔷从小竹马竹马,关系只比他和贾琏更亲厚,黎二姑娘愿意给贾蔷撑腰,贾蔷就乐意给贾蓉借势。 贾珍萎靡了:“走就走吧,都走,消停。”他就不招人待见,打小娘先走,成家了爹修道,养了个妹子先被贾老太太霸占,后来又被宫里接走,就没见过几面,如今儿子侄子翅膀都硬了,也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贾琏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说啊,这人呐,就不能做错事,你要没当年……嗯哼……那一回,也不至于如今挺不起腰来。”贾珍郁闷的又干了一壶酒,抹抹嘴,打算回家了。贾琏不放人:“你可别走,你走了我就得一个人面对我皇兄和父皇,那太可怕了。”没有贾珍在旁边对比着,要被嫌弃掉渣的就肯定是他了。 贾珍不知道贾琏的阴暗心理,还满怀激动,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正好不用回去面对俩小子搬家。 贾蓉和贾蔷搬家搬的挺安静的,但还是相当引人注目,黎老爷子暂时丢开孙子,跑去关心孙女:“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黎家久在边城,本来对京中的人事都不大了解,但自从孙女被指婚给贾蔷,黎老爷子就发动手下亲兵就差刨了贾家的祖坟了,贾珍的声名狼藉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要不是非常确定自家孙女儿吃不了亏,他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黎二姑娘急于收拾家当,百忙之中回了一句话:“您老觉得谁欺负得了我?”匆匆追上来的黎可明拉住一脸杀气的老爷子:“早跟您说了,咱们家姑娘嫁到谁家都是姑奶奶,不可能受气。” 老爷子转怒为喜:“那你欺负谁了?”父母在不分家,虽然说贾珍不是贾蔷的亲爹,但好歹把他从小养大,若没个说法就这么搬了……老爷子开始担心孙女的口碑了——他怕影响到另外两个。 黎二姑娘柳眉一挑:“您老有空琢磨我这盆泼出去的水,还是多操心操心二哥吧。我可是听说了,皇后娘娘已经开始旁敲侧击两位殿下的择婿要求了,不趁着没尘埃落定赶紧表现表现,二哥胜算可就小了。” 黎可明激动拉住堂妹:“你听谁说的?”这么隐蔽的□□都能打听出来,二妹在宫里的卧底很能干啊! 黎二姑娘同情的告诉他:“没用,我那小姑姑是绝对不会帮你说话的。”惜春才刚知道两个姐姐要许人下嫁了,顿感失落,此刻正全心全意敌视所有求婚者,这当口谁要是被宁琋公主记住了大名,那就等着被抹黑吧。 黎老爷子焦急万分:“不用她帮着说好话,套点儿内情出来也行啊!”比如把他二孙子迷得神魂颠倒那位郡主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有个囫囵大框也好照着捯饬捯饬。 黎二姑娘摇摇头:“二哥,我也喜欢康平郡主,盼着你能娶到,若是能帮上忙,我早帮了。”都说皇后娘娘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内外宫务也罩不住,但人家真正想干点儿什么的时候,甭管结果如何,口风那叫一个紧,宫里不少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轮番把公主郡主的贴身宫女叫去问话,但问出来的结论连被问话者自己都不知道。 黎可明垂头丧气,老爷子看着可怜巴巴的孙子犹豫无比,内心纠结要不要豁出老脸再往皇上跟前撒泼打滚一回,贾蔷一头撞进来,满脸欣喜直奔黎二姑娘:“好叫二奶奶知道,我可是打听到……呃,老爷子,二哥,两位什么时候来的?” 黎二姑娘一把抓过贾蔷:“打听到什么了,快给我二哥说说。”贾蔷日日进宫去打探消息,黎二姑娘本来没指望能有成果,所以没敢贸然告诉二哥,却不想他竟然真能马到成功。 黎家老少三代目光炯炯的盯着贾蔷,直把他看的汗流浃背,言简意赅,直言重点:“两条,第一,那二位都表示愿意接受陛下指婚,而皇后娘娘告诉她们陛下有军中情节,比起文臣更中意武将,人家则表示有机会看看异域风光也很好。”这就是明摆着不介意下嫁武将,随军边塞了。 黎可明大喜,然而贾蔷下一句话就把他的热情之火浇的烟都灭了:“第二,那二位都表示暂时无意婚配,还想在闺中多自在几年。”满脸同情的贾蔷无比惋惜:“二哥,你过两年再来吧。” 第256章 兵贵神速 人老成精的黎老爷子敏捷抓住重点:“暂时不想嫁人, 那光许婚行不行?”不嫁没关系,先定下来也是稳的。 贾蔷皱着脸回忆半天:“好像没说不行。”不过他也不太拿得准,他是从小姑姑惜春身边的入画那里,连拼带凑又充分结合主观判断才推断出以上两条结论的,为此他的想法子从贾珍那里把入画哥哥的身契要出来,消了他的奴籍, 让他变身良民, 贾蔷汇报之余还深陷思考——怎么以搬家为由把入画的哥哥要到自己身边来。 黎老爷子当机立断:“老二,先去定下来, 过几年再娶也很好。”正好让皇家多喂几年珍馐御宴,把人养的健康白胖一些, 免得嫁过来被人戳脊梁, 说他们家亏待媳妇。 说实话,比起康平郡主, 黎老爷子其实觉得宁珂长公主更好一些,看上去就很宜室宜家,听说整个内廷都是长公主一手操持的, 对于常年从军不着家的人来说, 这样的媳妇能更好的镇守后方。而且以他老道的眼光判断, 康平郡主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似乎不大容易生孩子。不过算了, 他们黎家不缺人, 少生几个也没什么大碍, 关键是孙子喜欢, 他不好做恶人。 黎可明下意识立正挺胸, 中气十足:“是,您的意见是上策。”差点儿脱口叫将军,黎二姑娘深感二哥如果不好好加强一下家庭感,削弱军队感,以后搞不好会对着媳妇喊口号。 丢下孙女、孙女婿,黎老爷子领着孙子大踏步往皇城走去——他要抢占先机,把孙媳妇定下来,让那群妄想跟他黎家少将军抢人的小白脸们痛哭流涕。 宁珊不在宫里,也不在行宫里,他甚至不在贾琏的王府里,好不容易堵到了贾赦,但是太上皇也说不清皇帝去了哪里。黎老爷子满京城晃悠,黎可明蹲守乾清宫,顺路没有忘记去跟难兄难弟云将军交流阶段性成果。 云将军正在校场驯马,他还记得迎春喜欢骑马,特意在北疆捉了一匹血统优良的小野马,一路带到京里,想着训好了送上去,讨佳人一个欢心。听到黎可明打探来的情报,云海礼尚往来也回敬一条:“早前巡边去围场的路上,我记得听到公主跟郡主聊天,那位郡主似乎颇喜欢异域风光,常常怀念自己当初从姑苏进京的旅途见闻。我觉得那位只有看起来比较柔弱,其实应该会喜欢赏遍名山大川的。” 黎可明先喜后忧:“咱们倒是常常四处奔走,可问题都不是什么优山美地的风景名胜啊!”戍边军队看到的可绝对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风景,大漠孤烟直他们是有,但大漠的风沙漫天更常见。 云海撇撇嘴,继续关注场中不大安分,总想撩蹄子的小野马:“这我就没办法了,不过陛下似乎有意时常换防,让军队适应各种战场,他好像希望将军们可以熟悉各类兵种的训练和带领,而不是一个兵种掌控到底。”虽然这样做的深远意义和伟大构想他并不十分理解,但总能明白以后他们可能会驻防更多不同地域了。 黎可明很有身为将军的责任感,一提到练兵和征战,马上就顾不得儿女情长了:“已经做准了吗?陛下打算何时开始实施?朝中是否有大人反对?咱们需要做什么来表达支持?” 云海一条条数着回复:“尚未正式做准,程序上还是要开大朝会讨论几次的,但我瞧着陛下决心坚定,估计就算有人反对他也不会动摇。实施尚未提上日程,但陛下有意从你我两军开始,先小规模交流演练,确定能适应了再大规模换防。反对的人肯定有,不过咱们也不用操心,有你武国公他老人家镇着呢。”黎老爷子老当益壮,一个能顶半打使,跟翰林御史对着吵架也丝毫不落下风。 黎可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年陛下就是数次换防戍边,体验诸多兵种,适应各种作战环境,最终成为一代‘战神’,如今咱们也有机会追随陛下的足迹了,云兄,小弟好生激动啊!” 云海也很亢奋:“黎兄,我也激动啊!我做梦都想亲手抓到北疆草原深处那个时时挑衅我皇朝的汗王,到时候我要把他吊在边城最高的城楼上,杀鸡儆猴。”他们文人的四大喜悦有一条叫金榜题名时,他们武人的就是斩获敌首时。不过不管文人还是武人,男人对于洞房花烛夜的憧憬都是非常一致的。 谈完远大理想和光明前景,两位小将又开始商讨求亲细节,这种时候,云海总会特别羡慕黎可明出身将门,不为别的,就冲着他有一个战功赫赫,在皇帝面前很有分量的爷爷,尤其是这个爷爷还宠孙子,愿意为了娶孙媳妇满城追踪皇帝陛下。 而黎可明则羡慕云海有勇气死乞白赖,无所不用其极,成功在最短时间内让佳人对他印象深刻——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这种脸皮厚度的,但就是一看见黛玉那缥缈若仙的芳姿他就下意识不敢上前——总觉得自己就是那摊插鲜花的什么。不过当他看见其他想摘花的比他还不如的时候,这种勇气就会再次涌上心头。提亲工作进展到现在,黎可明觉得他的意中人可能根本还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呢。 事实上,黛玉是知道他的,甚至能把名字和脸完美配对。但是她的确不知道黎可明对她有意,她现在正忙着全力以赴帮迎春分析到底要不要同意下嫁云海呢。 从对男性的审美观出发,黛玉是不大喜欢云海的,不止长相——云海俊美但颇黑,而黎可明天生晒不黑——他那死缠烂打的追求风格也不是黛玉愿意欣赏的。但是从诚心诚意上来说,其他追求者还真没有云海来的坚定,宁珊和贾赦轮流设的绊子就已经吓退一大批了。 再从家世背景和各人能力分析,迎春的性格其实不大适合嫁到四世同堂的大家族里去,她能够在鼎力支持的情况下掌控内廷,却做不到在老少三代婆媳,横三竖四分支里游刃有余。当然,这一点黛玉自己也不能,所以一切需要成为长袖善舞的宗妇的亲事她都是抱以抗拒的态度的。 而云海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靠出身,没有背景,全凭自身实力拼杀到如今,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身为武将,还是一个能征善战的,不出意外肯定会长期被任用的武将,将之招为驸马,成为半个皇家人,是对皇权集中制的最好帮助——当初宁珊会被选为驸马,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迎春身为长公主,一言一行都关乎皇族利益,她的婚事若想完全摆脱政治影响不如做梦。就算皇帝不介意,大臣们都不能干。 精心分析完,迎春更踌躇了:“那玉儿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的呢?这人是……选……还是不,呃,不选?”顾不得女儿家的娇羞,迎春难得的直截了当。 黛玉越分析越纠结,自己还一脑袋乱麻呢,索性一推二五六:“这事我不能建言,皇兄和舅父都不管,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迎春干脆果决的放弃:“皇兄不决定不行,我这就去跟皇嫂说,皇兄不指婚我就不嫁人。”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就算她爹不靠谱,也有长兄如父在前面顶着,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要自主择婿?都不知道她其实很没有主见吗? 抛开自身烦恼,好姐姐迎春开始关心黛玉:“别说我的事儿了,也想想你自己,你真的决定任凭皇兄做主?”黛玉虽然不固执己见,但在某些方面也是难得的倔强和不愿妥协,迎春不觉得她真的能高高兴兴毫无怨言的接受被随便指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黛玉确实有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我讨厌附庸风雅的,”那些作诗又酸又歪又没内涵的,不如干脆说大白话,“我不喜欢怜香惜玉的,”她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祖父一生不曾纳妾,她曾祖父夫妻情深同生共死——要么姑苏林家绝后了呢。“我不想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眼前只能看到井口大的天空,”浪漫情怀不是坐井观天能培养出来的,“我瞧不上靠父兄祖宗的,”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黛玉不喜欢二世祖,当然,靠着父母亲长崭露头角,凭借不懈努力奋发上进的还是有为青年。 迎春大惊:“这么多条件你还给皇嫂说但凭皇兄做主?快快快,跟我去见皇嫂,重新说明。” 黛玉一把拉回迎春,玉面微红:“谁家姑娘能那么放肆的大言不惭?皇兄肯问问我就已经是天大的开明恩赐了,再得寸进尺成了什么人?” 迎春劝她:“既然知道皇兄开明,就别矫情,一辈子的大事,不同儿戏。” 黛玉噘着嘴,眼带憧憬:“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有人那般倾心爱慕。虽说又莽撞又孟浪,还张扬无忌,举止也不够稳重……”迎春无语,这人给她夸奖完还有哪里好?但是总算听明白了,比起自选,黛玉希望也被热烈追求,不过方式能含蓄一些更好。 在全京城才子俊杰们明争暗斗数日之后,宫中颁布了驸马选择标准唯一可以正大光明公之于众的一条——先到先得。 第257章 元死玉疯 黎老爷子又一次被乾清宫拒之门外:“武国公您老人家消消气,陛下他是真的不在宫里。您问去哪儿了?这奴才怎么知道啊?只能告诉您, 这几天陛下他一直很忙, 下了朝就不见踪影, 不到宫禁时辰不回来。不信您往六部去问问,这几天的折子都没批呢。”乾清宫掌宫太监有理有据,表情诚恳, 让急于定下孙媳妇的老爷子不能不相信。 往六部去溜达一圈,果然大家都在疑惑一向勤政的陛下忽然几日不曾批复奏折到底是何缘由。 跟贾琏关系不错的户部尚书, 跟贾赦颇有旧交的工部侍郎相继被委以重任,然而他们也找不见贾赦或贾琏。倒是在宁寿宫外面见到了值班的贾蓉, 可贾蓉也说不清贾赦去了哪里。他倒是暗示过他那真君爷爷很有可能知道, 但问题是真君大人他也不是谁想见都能见到的。工部侍郎无功而返, 回程路上碰见同样白跑一趟的户部尚书, 相视摇头。 宁寿宫后面那个被改造成静室的原小佛堂里, 惜春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爹, 你真的不知道皇兄和赦皇叔都去了哪里?”她真是有正事儿的,迎春姐姐叫她给皇兄送封信, 据说是跟黛玉姐姐有关的,而且特特强调了越快越好, 晚了只怕会误事,所以,她可是肩负重任的人。 贾敬闭目养神, 对惜春的话充耳不闻。他是知道贾赦去了哪里的, 而且也知道贾赦是跟宁珊一起去的, 他甚至还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去。可就是知道的太详细了,他不能告诉惜春——难道让年幼的女儿也去围观太医院那不知道是沉闷阴暗还是血腥惨烈的试药现场? 当年贾王氏为了毒害贾琏和王熙凤而下的药终于在贾宝玉和贾元春姐弟俩身上试出了效果,医正上了秘折,邀请皇帝陛下和太上皇携受害者太平王爷一起去参观。这几天宁珊日日下了朝就出宫,就是往太医院设在掖庭后面的小黑屋去的,贾赦随行,贾琏是当事人。 本来王熙凤也是受害者,也是可以随行的,然而在第一天过去看到药效提前发作,引发痰厥,已然病入膏肓,无法医治的贾元春之后,王熙凤回家做了一夜噩梦,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贾元春被强灌下了王熙凤当初被暗下的药,而且为了提前引发效果,观察病征,是加了数倍剂量,又加了其他药剂催化的。那药服下不过数月,贾元春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福,渐渐从圆润到丰满到肥胖乃至最后举动费力。附带着体质衰弱,怕冷畏寒,偶尔着凉,即便痰气壅塞,四肢厥冷。一旦发作,药石罔效。 王熙凤见到本尊的时候,贾元春已经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认出凤姐儿以后甚为激动,挣扎的面目狰狞,却连眼珠都无法自如转动了。王熙凤当即吓得面青唇白,四肢疲软,瘫坐在地,萎靡不振。 医正奏报,此毒难解,唯有长期调养,服用解毒之物,慢慢清理体内残留,而且不能保证解毒之后便能平安产子。王熙凤被下这毒正是在她生下女儿之后坐月子期间,那会儿贾王氏一手掌握贾家内务,下别人药比自己喝茶都方便。 凤姐儿从前对姑姑是真的一门心思信赖,非但资源成为安插在大房里的一颗钉子,连那阵子新婚燕尔夫妻腻歪的贾琏都被牵连的中了招。贾王氏下给贾琏的药比祸害凤姐儿的更绝育,巧姐儿能出生实属奇迹,不过这孩子从出了娘胎就三灾八难的,比自打会吃饭就会吃药的黛玉也强不到哪儿去。 贾宝玉被喂了贾琏中招的那副药,也同样加速催动。然而观察了许久,身体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几个月后,负责观察记录的小太医忽然发现,贾宝玉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呆傻,从一开始的目光无神,少言寡语,慢慢发展为终日行动迟缓,问话倒是能说,可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言辞糊涂。再往后,越发连糊涂话都说不利落了,声音含含糊糊,舌头纠缠不灵,比学说话的幼儿更加难以沟通。 贾元春自从得了痰症,食不下咽,想吃也吃不下去,只能灌药保命。而贾宝玉却是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好在他倒是会自己吃饭,不用人喂到嘴边,不过一碗饭最少也有半碗是洒在外面的,菜汤羹粥就更加不用说了,一顿饭下来竟说不清是人吃的多些还是衣裳吃的多谢。太医们只管观察病症,没人去给他收拾仪表,没几天,贾宝玉浑身都隐隐散发出酸腐气味了。太医们受不了了才找了个没甚地位,又脾气古怪的老太监,胡乱给收拾了几下。 贾琏看到这样的贾宝玉,就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的自己,也瘫了。宁珊把人拎起来搁在椅子里,问医正:“可有解法?” 医正略一沉吟,实话实说道:“药中的成分已经分析出来的,从理论上来说,可以配出解药。”贾琏猛地抬起头,眼含祈求之色。医正不忍心回看,闭上眼睛,咬咬牙道:“然而成分配比尚在商讨实验,臣不敢妄言。”贾琏眼中的希望之火从灿如星辰跌落为萤烛之光。 贾赦同情的摸了摸自小倒霉到大的二儿子的头顶,努力安慰道:“爹不养娘不管的你也跌跌撞撞活到如今,还过的颇为滋润,可见命够硬。不要放弃,你一定能熬到配出正确解药那一天。” 贾琏裂开嘴,笑的比哭都凄惨:“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会变成那样,”抬手指着远处咧嘴傻笑,口水流了一身还拍着手哼哼着没人听得懂的话的贾宝玉,贾琏绝望道:“我宁愿死在那之前。” 宁珊厉声道:“大丈夫失了筋骨信念,无异于行尸走肉,如今还没到最艰难的地步,你就要放弃了吗?”激将法在军中一向行之有效,但是对付纨绔子弟效果如何他也心里没底。 贾琏证明了这招对付纨绔子弟,哪怕是曾经的纨绔子弟作用也不大,虽然闭嘴了没再说出心灰意冷的话,但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依旧,分毫不变。宁珊瞧瞧贾琏那张倒霉透顶的脸,也默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医正为人严谨,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会给出任何莫罗两可的保证,虽然他其实很想劝一劝二王爷,其实以现有的医疗水平就可以保证他不会二到贾宝玉如今的地步了。 宁珊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强逼太医院,那种动辄就要砍人全家的威胁他也说不出来,只能诱以重利:“传朕的旨意,谁能配出解药,朕重重有赏。”医正就在眼前站着呢,他不能说谁能解毒谁当医正,只能惠及子孙:“官高一级,庇荫子女。” 太医们整齐划一的谢恩,宁珊对贾琏道:“二弟,放心吧,太医们会全力以赴帮你解毒的。你先回家歇一歇,朝上关于你谈判立功的赏赐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最少也会让你郡王变亲王。”可怜的二弟,如果真的不幸壮烈了,他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开创女子继承爵位的先例,让巧姐儿把她家的血脉和荣耀传承下去? 贾琏仍旧萎靡不振,升为亲王又能怎么样?他都无后了,就算封一个铁帽子王也就是呵呵一笑了。在贾琏那颗传统的男儿心中,无后比早死还痛苦呢。这该死的药如果不附带绝后效果,哪怕他真的活不长久起码身后也有个摔盆的孝子。现在可好了,他得庆幸自己有个开国帝王的大哥,能把他的牌位送进皇家祭坛,让他不至于死到临头塞一棺材冥币陪葬。 宁珊回宫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宽慰可怜弟弟的好方法,连夜派人出宫给医正传话,让他尽力治好贾宝玉,绝后不绝后的再说,先把人从傻子弄回常态。 医正兢兢业业召开研讨会,几度修改药方,最终确定了一副,熬了药开始给贾宝玉灌。从神魂失散灌到丧魂落魄,本来是有了不小的进展,递上帖子,再三邀请贾琏来旁观,结果一个没小心,让人染上了风寒。贾琏来的时候,贾宝玉正拖着一尺来长的鼻涕缩在被窝里抖成筛子,面色晦暗,双目发直,吃不能吃,睡不能睡,喝药太急还被口水呛得差点儿咳出一片肺。 那天,贾琏是一路哭回王府去的。 凤姐儿吓得够呛,急忙请医调治。岂料贾琏心病无可医,煎药吃了好几剂,只有添病的,没有减病的。再往太医院去求诊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一阵喧嚣,七嘴八舌吵得沸反盈天。 当贾元春汤药不进,终于一命呜呼的消息传出以后,王熙凤也倒下了。 第258章 连锁反应 王熙凤病倒以后, 薛姨妈得了消息, 前来看她。 薛姨妈一路被满面愁容的丰儿引进屋, 话都没来得急问一句, 就见一向要强,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凤姐儿裹着抹额, 也不涂脂抹粉, 蜡黄着一张脸,掩目蔽视, 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平儿就守在旁边哭, 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就这个样子了?这是从何说起呢?我这阵子忙着薛蝌娶亲,不常过来,只听说你病了, 还当是换季不适,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平儿说不出话来,只摇头哭, 凤姐儿听见, 睁眼一瞧, 虽不言语, 那眼泪流个不尽,看的薛姨妈也跟着哭。凤姐儿虽恨贾王氏,但也知道薛姨妈这个小姑母跟大的不一样, 没那么心黑手狠, 因此也不至于迁怒到她。 薛姨妈还在问平儿:“傻丫头, 你哭有什么用,到底你主子是何病因,总该请了太医好生开药调理。” 平儿哭道:“好叫姨太太知道,我们爷也卧床不起呢,纵是来了太医,也是先顾着那一头。何况……何况,奶奶……王妃这病,太医也不能……”一语未毕,已是泣不成声。 偏凤姐儿还来催泪:“你也别哭了,到了这样田地,都是命。何况你也见了她那副模样,真落到那时候……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好。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之后,你扶养大了巧姐儿,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的。” 平儿听了,放声大哭。凤姐儿却不肯住嘴,仍旧道:“你也是聪明人,他们虽没有来说我,心里也必抱怨我。若不是我争强好胜又眼瞎,也不至于落入圈套,误把虎狼当善人,害了自己也坑了他。如今我这样病着,好赖不会被休回家去,你想王家现在如何,我若回去了,哪里就有生路?莫不如就这样去了,身后也能有半分体面。” 这话说的不但凄惨而且瘆人,薛姨妈简直嚎啕起来了:“凤姐儿,凤娘娘,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儿?怎么连王爷也害了,连皇家也得罪了?”连生怕被休的话都出来了,这得是多大的罪过?王家已经一败涂地,王夫人那罪状虽说不曾公之于众,可结果是有目共睹的。如今薛姨妈还敢在京城里住着,全仗着有个当了王妃娘娘的侄女。若王熙凤果真犯下会被皇家休弃的大错,她那一双儿女别说婚配了,趁早阖家一起抹了脖子,还能捞个死得痛快。 凤姐儿不说话了,平儿哭的更凄厉了,薛姨妈心胆俱裂,又不敢在王府撒泼打滚的问旁人,只好扶着丫头,一路哭回家中,才下了轿子就晕了。 宝钗和宝琴正在宫中协助皇后清点这个月的用度,记录在案,预备明日分发给各宫。宝琴忙完了自己那部分就回惜春宫里去了,宝钗仍在做最后的总览,偶然一抬头,忽见外面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见他抬头看他,急忙招手示意。宝钗心领神会,示意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各自去歇息,自己扯了个由头出来,笑盈盈道:“这位小公公,可是有事来找我?” 小太监瞧着左右无人,凑近宝钗悄声道:“薛姑姑,小的在采办处当差,薛大爷往内务府去交割采买物品时见过几次,从薛大爷那里拿过不少赏赐。”这话是交代自己的身份和背景,以及跟薛家的关系,好叫宝钗相信他的话。 宝钗一听,这人认识她哥哥,顿时心头一跳,急忙问道:“可是我哥哥有事儿?还是薛家采办的物品出了差错?”她人在宫里,已经约束不了宫外的薛蟠了,只怕他会像在金陵那样横行霸道,又怕他不通庶务,被家下掌柜、豪奴欺骗,皇商做生意,最大头的是跟宫里的交易,若出点儿差错,轻则被夺了皇商名头,重了能牵连的阖家乃至全族下狱砍头。 那小太监急忙宽慰道:“薛姑姑别急,没有那样坏,只是,薛大爷托人来传信,家中太太病倒了。” 宝钗一听薛姨妈病倒,当即泪水涟涟,抓着那小太监打听是何病症,请的哪里大夫,开了什么药,能不能治好。小太监一脸为难:“薛姑姑,薛大爷派来那人也说不大清楚,小的有心也无力。不过听薛大爷那意思,是希望薛姑姑能想法子回家去一趟。” 女官不到年限基本是出宫无望的,尤其是她这种正经册封过的,不过因为跟本朝皇室成员相识于不说微末起码也没现在这么尊贵之前,宝钗在宫里还是颇有体面的。特别是如今掌宫的仍旧是迎春,最是心软又念旧,她有正当理由,求一求倒也不难。 难的是,宝钗生怕薛姨妈患了什么要命的重病,想着贴上脸面问迎春求一个太医回去,她不敢奢望医正、御医,但哪怕是个新晋的小太医,那也是比民间的大夫更让人放心的。 宝钗哭哭啼啼去了玉清宫,跪在门外求见迎春。可惜碰上迎春不在,还带走了司琪和绣橘,留守的木香跟宝钗没什么交情,也不会高看她一眼,虽然不拒绝让宝钗入偏殿等候,但也不会为她特意去把迎春找回来。宝钗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迎春回来,又问不出她去了哪里,哭着告辞,往宝琴那里去商量办法。 宝琴刚陪着惜春午睡下,就听外面传话说宝钗急着找她,匆忙挽着头发出去一看,宝钗满脸泪花,哽咽的语不成调,把家中薛姨妈病倒,薛蟠叫她设法回家,而她想请个太医一道回去看等重点全交待了一遍。真没愧对她宫里最高女官的封号,即使急成这样,也能维持着清醒的头脑,有条有理,讲情讲义,哭的眼睛都肿了也没耽误安排各项事务。 宝琴也被吓得不轻,如今他们薛家能拿的出手的长辈只有薛姨妈一个人了,她哥哥的婚事,她将来出宫的去向全指着薛姨妈呢,她一倒下,薛家就瘫痪一半了。她和宝钗姐姐再怎么能干又肯豁出去抛头露面,可身在禁宫也管不到外头家里。 宝琴急忙回身去等在惜春寝宫门口,只等她一醒,就求要出宫的令牌,顺便看一看能不能求到一名太医。 惜春倒是应了让宝琴回家,甚至同意去皇后那里帮宝钗请假,但在太医的事情上却帮不上忙。若是其他时候倒也罢了,宝钗豁出去脸面,在迎春那里苦求一阵总能有个结果。但不巧,如今这时候却不大对。 医正成天蹲在小黑屋里琢磨贾宝玉,宁珊亲自下令让他把旁的事务都先放下,全力以赴研制解药。 郑老御医年事已高,除了贾赦、宁珊和璎华三人,其他人都没那么大的面子请他出诊。 其他的太医们除了给宫里轮值的,也只有负责照顾黛玉那一位还有闲空,但也要随时待命。剩下的要么在王府里守着贾琏,要么给医正打下手,外面太医院的大堂里还得预备出京中王公大臣们可能会用到的份额,就这样都已经分|身乏术了,区区一个女官的母亲患病,根本别想能请到人了。 宝钗在宫里遍寻迎春不着,去找黛玉却被告知郡主犯了旧疾,正闭宫调养,没人敢去打扰。无奈,只得去凤仪宫求皇后娘娘大发慈悲。璎华很是爽快的就准了她的假,让她回家侍疾,而且没有规定回宫时间,但太医她也请不来。偏殿里早产的小公主因为体质弱,倒是一直有太医守着,但璎华绝对不可能把女儿的太医派给别人。 无奈,宝钗只得含泪随宝琴一道回家去照料薛姨妈。 宝钗刚出宫,迎春就回来了,她是替宁珊出宫去宽慰贾琏的,哄了一整日也不见效,眼看着快到宫禁时间了才急匆匆赶回来。负责护送她的是御林军统领卫若梅,这位目前也琢磨求亲呢,所以逮着一切机会积极表现。 卫若梅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公主、郡主不是他可以高攀的,而跟深闺绣楼里的千金小姐们盲婚哑嫁他又不大乐意,便把目光放在出色能干的女官身上。他看中的是拥有绝世姿色的薛宝琴,并且丝毫不隐瞒自己是先对宝琴的容貌一见倾心,继而才打探她的人品才华。 薛宝琴虽然只是皇商之女,娘家又已败落,哥哥也尚未顶门立户,按理说不是能跟卫若梅门当户对的选择。然而薛宝琴的美艳与纯真,能力和性情足以弥补这些缺憾,而且据卫若梅打听来的消息,宝琴自幼读书识字,本性聪敏,性格豁达,眼光更是开阔,有别于常年寄身闺中的纤纤弱质。身为一个武人,卫若梅也是有着仗剑天涯的侠客梦的,只是他的家庭背景注定了他不能这样随心所欲,那么退而求其次,娶一个游遍三山五岳的妻子也算圆梦了。 求娶女官不可能得到皇上的指婚,一般说来,这事儿应该让家中女性长辈去求皇后,但是鉴于当今这位皇后不大管事,卫若梅觉得还是在掌凤印的长公主跟前多表现表现,好歹让长公主看到自己的优点,再等她本人的婚事定下来以后才让家母去提亲。 孰料,太平王爷莫名染了重病卧床不起,皇上忧心弟弟,把公主、郡主的婚事都暂缓了。长公主不指婚,那就是闺阁少女,卫若梅哪里敢去金闺毓秀跟前说提亲这种大不敬的冒犯,便只好先按下这番想头,转而琢磨着能不能找机会跟宝琴先有点儿交集。 拜热衷于保媒拉纤的太上皇所赐,又有皇帝陛下对公主、郡主婚事的大方开明在前,上行下效,致使本朝对未婚男女的约束大大松于前边所有朝代,只要不是轻浮到失礼失节,正大光明的交谈对话是不被禁止的。卫若梅想找宝琴说话还有现成的优势——作为御林军统领,他要负责的是全宫上下所有人、所有地方的安全,时常往各宫去巡视再正当不过了,找宝琴询问公主们的行踪往来也师出有名。 然而打算的再好也会遇到猝不及防的骤变,薛姨妈染病,薛家姐妹离宫还家,探病侍疾,归期不定。说句难听的,薛姨妈一旦有个万一,薛家闭门守孝三年,薛家姐妹不能再担任宫廷女官,薛蟠把握不了家奴掌柜,皇商的头衔八成都得被人挤掉。薛宝琴本来就不是承袭皇商之职的长房之女,再连这点儿挂靠都丢掉,卫家亲长是绝对不会同意嫡长子娶一个普通商户之女的。 火急火燎的卫若梅无奈,摸上薛家提出冲喜。 第259章 阴差阳错 薛家会如何回应卫若梅的提亲暂且还无头绪, 宫中的迎春却发现, 宝钗宝琴这一走, 她肩上的担子顿时重了一倍不止。 原本有宝钗在的时候,皇后那一宫的事情她都能帮着管理,捎带还能约束宫女;惜春那里因为有宝琴照料着, 虽然不用她去管旁的事情,至少能保证惜春那边也不会有事烦过来。 然而薛家姐妹离宫还家,凤仪宫里顿时成了散沙不算, 惜春那里也是成日有人过来问这个找那个, 迎春忙的焦头烂额, 偏黛玉还病了, 虽然不重,但也不敢让她操劳, 满宫的事务一下子全压在了迎春柔弱的肩膀上, 外面还有半死不活的贾琏需要她时不时去关照一下…… 没出五天, 迎春已经有点儿想提前嫁人出宫算了。 当然,这个想法也就是一瞬,当她听到惜春跑来抱歉, 说她至今还没把事关黛玉的信转呈给皇兄以后,迎春就一门心思操心黛玉去了。 自从了解的黛玉的大概想法之后, 迎春就写成一封信,本想自己交给皇兄, 却偏偏被分派了出宫的任务, 一时忙不过来才塞给惜春的。结果惜春没机会送出去, 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上。迎春得了这个借口,正好扔开宫务,松口气,往凤仪宫送信去了。 乾清宫位置属于前朝的范围,迎春不好直接过去,便去凤仪宫等。彼时璎华正在后面照料小女儿,听见迎春来了,以为有什么急事,抱着孩子就出来了。 半岁大了的小女娃已经调养的好了一些,皮肤莹白如玉,双眸璀璨如星,刚刚吃了奶娘喂的晨乳,心满意足正在砸吧着粉莹莹的小嘴,迎春一见就爱得不行,顿时连来意都顾不上了,凑过去看小侄女,眼里的喜爱之情简直快洋溢出来了。 璎华见了,笑着把孩子递到迎春怀里:“你也抱抱她,我觉得似乎长了点儿重量了。”小公主因为早产,比一般的婴孩要娇嫩幼小一些,吃的不多,也不容易长大,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可这位小宝贝一个月能稍微抻长一点儿都是万幸。 迎春抱着小公主爱不释手,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拂过挺翘的小鼻子,看她一抽一动的想扭过头去,可爱的满心都要溢出蜜水来了:“小宝贝好可爱啊,越长大越漂亮了,有皇兄和皇嫂的相貌打底,她长大了该有多么倾国倾城啊!” 华嬷嬷打趣道:“公主待小皇子就是无微不至的温柔关切,如今抱着小公主也是满心宠爱,既然这么喜欢孩子,将来自己的还不知道该怎生疼爱呢。” 迎春顿时羞红了脸,不依道:“嬷嬷浑说什么呢,再这样,我就走了。”话虽这么说,可手上还是一点儿不想放开小侄女。 华嬷嬷笑着解释道:“公主也别只管羞,该说的还是要说的,陛下已经好几次授意娘娘去问问公主殿下的选择了,您不乐意跟我们娘娘说,只怕再拖一阵子,陛下就要亲自跟你说了。” 璎华并不知道贾琏和凤姐儿被人下药毒害的事情,虽然这几日听说二弟夫妇病了,但太医随时候命,宁珊也没有焦急万分,贾赦更是缩在宫里一动不动,璎华便以为不是什么重症,派了人去慰问一番也就放下了。 迎春却眉心一蹙,虽然皇兄跟她说的时候含含糊糊,但隐约也点明了贾琏和凤姐儿之病都十分棘手,而且很可能需要长期调养。在这种情况下,贾琏显然是不能再帮办朝务了,而琮哥儿又太小,贾赦那个当爹的只会养尊处优,要他办点儿无关紧要的小事还则罢了,大事要事没人敢指望他。因此迎春想着,这时候若自己再抽身,只怕皇兄就要孤军奋战,前朝后宫都得一人撑了。 所以,迎春准备这几年先不提婚事,甚至还一度犹豫过要不要把黛玉也多留几年,好有个帮手。但是她身在后宫都听说了武国公在外头是怎样对着皇兄围追堵截,一门心思要赶快定下孙媳妇。迎春想着,黛玉只怕留不长了,若不想真落到一个人支撑整个内廷,要么赶快把皇嫂教出师,要么就得提前去压榨惜春了。 她想的到的问题,璎华也想到了,甚至在璎华的想法中,论年纪、论地位、论宠爱,迎春都应该比黛玉先下嫁才对。而迎春一旦离宫了,这一摊子的事儿可给谁去管?璎华虽然努力在学,勤奋刻苦俱全,奈何就是不开这一窍。 被繁琐的宫务打击到灰心丧气的皇后娘娘不得不开始考虑给自己找一个帮手——一个长期的、不会走的、能够立刻上手且又不会伤害到她一双儿女的女子——是的,皇后娘娘面对现实,终于下定决心不纳妃不行了。这个后宫她抗不下来,长公主再能干,也是迟早要嫁人的,而这个负担更不应该被转嫁给皇帝,所以,选一个能代掌凤印的贵妃貌似已经是唯一的出路了。 愿意给宁珊当贵妃的千金很多,有资格竞选这一位置的闺秀也不少,但是璎华再怎么不开窍也知道自己身为前朝公主,娘家没有一点儿优势还只能拖后腿,而她和孩子们仅有的靠山就是宁珊,所以她不具备跟重臣之女抗衡的能力,唯一可以保证旗鼓相当的就是同样没有得力娘家,没有强大靠山,甚至连生孩子的能力都不太能越过她的黛玉。 华嬷嬷一直怕黛玉成为自家娘娘的竞争对手,然而这一回,她家娘娘自己把对手树立起来了。 璎华去找了黛玉,保守而谨慎的探查她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若黛玉已经有了心上人,她当然不会开口提贵妃的事情,但若是没有,她相信不可能有拒绝得了宁珊的女子——黛玉听出了弦外之音,很是羞涩。 原来那日跟迎春聊的忘情,说了心里话之后,黛玉再回想起来,忽喜忽愁,忽忧忽乐,辗转反侧,半夜不曾入睡,第二日便起不来了。本来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歇一歇,药也不吃就能好。但黛玉越想越害臊,索性就称病躲起羞来了。 璎华过来的时候,黛玉还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呢,听见外头通报,心底一惊,生怕是迎春已经把她的心思说给皇兄,故而皇兄让皇嫂来探她的。 果然璎华一进来就跳过寒暄和客套,句句不离良缘、情分,甚至连红线和鹊桥都融入进对话之中了,黛玉只越发垂着头不好意思抬,也没心思细听璎华都说了些什么,只想着,八成是有人来提亲她的,自己已经得了这么宽松的自由度,余下只要听话就好了,何况宁珊的为人她是有几成了解的,既然当初乐意给她尊荣体面,现在也不会坑她未来,她愿意接受一位睿智的兄长的安排。 黛玉光顾着害羞,根本没仔细听内容,只在璎华问她:“我这提议你可愿意”的时候小声道:“女孩儿家的事情自来应该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双亲虽已辞世,但也有舅父,再不然皇上做主也是天经地义的。娘娘如何就来问我?” 一旁陪侍的紫鹃听得可是一清二楚的,她本以为做贵妃这种提议黛玉不会接受,甚至都想好了万一皇后走了,黛玉觉得受到屈辱,又要哭天抹泪的时候该怎么劝慰,却不料,黛玉竟然含糊其辞的表示了同意,而皇后俨然就是一副黛玉一点头就要去昭告天下的样子。 紫鹃大骇,顾不得规矩体统,上前扑倒在地,重重磕头道:“皇后娘娘厚爱,可奴婢有话不得不说,不知这是娘娘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的意思,其中可有什么误会?前几日长公主还来说起过陛下有意在武将之中给郡主择婿,甚至连姓名都提了,仿佛是武国公他老人家的孙儿……奴婢听说陛下对武国公一家都青眼有加,子子孙孙都委以重任,如此这般重要的臣子……陛下怎么会夺其所爱,有意纳了……纳了……恳请娘娘同陛下确认一番。” 黛玉聪慧异常,虽然忙着害羞没顾得上听璎华说话,但紫鹃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急的要死要活的陈情,听了一半黛玉就知道坏事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但也感觉得到肯定出错了——心头一慌,不由得顺着紫鹃的话就胡诌下去:“皇嫂好意,黛玉心领,只有万分的感激,不过诸事还要皇兄做主,皇嫂只管去跟皇兄商议,但有决定,黛玉无不遵从。”出于本能,黛玉一口一个皇兄,叫的比亲妹妹还热乎。 虽然大出所料,但意外得了黛玉的准话,仿佛竟是看中了黎家的小将了。为了女儿家的颜面,宁珊只告诉璎华迎春和黛玉都有了热烈的追求者,而他正在犹豫答应哪个,却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黎家一门英豪,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璎华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既然是黎家想娶黛玉,那不管是为了拉拢这门忠臣还是处于对爱卿的关照,黛玉这边一点头,宁珊肯定不会阻拦,想留黛玉做贵妃的事情自然也只有作罢。 璎华也果断,既然不行,立刻就不再想,起身对黛玉道:“我这就去跟皇上说。”按住了想送她的黛玉,璎华利落的带着皇后仪仗就往乾清宫去了。帝后一体,后宫其他人都不能随意接近前朝的地盘,唯有皇后可以正大光明前往。 稀里糊涂的送走璎华,黛玉问仍旧瘫在地上的紫鹃:“你这蹄子嚼的什么舌根?” 紫鹃虚弱道:“我不说话,您就该做贵妃了。” 第260章 望眼欲穿 宁珊已经被老当益壮的武国公逼得无路可逃了, 忽然璎华犹如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般, 带着佛光普照从天降临,曼启樱唇, 如天籁一般告诉他,黛玉点头了黎家的求亲。 一刻钟也不耽误的, 宁珊派人追回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气呼呼往贾赦那里继续围追堵截的黎老爷子,一口气把好消息公布给他。 老爷子红光满面, 激动的又拍大腿又跺地砖,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老树开花呢。当下, 老爷子就央求宁珊写指婚的圣旨,甚至不惜把伺候御书房的小太监撞得四脚朝天跌在地上,自己堵在龙案前研磨。 宁珊也想着赶紧送走这一位,顺便发布口谕,再也不许叫爷爷、父亲之流来提亲——人越老, 皮越厚,这一点从贾赦和黎老爷子身上都得到了十足的体现——宁珊已经不想再应付这些滑不留手的老家伙了,还是凌虐同龄人更有快|感。 对这条附加政策最高兴的只有云海——本来他也没人可以依靠, 只能孤军奋战, 如今陛下禁止长辈提亲,虽然没有利他,但却损了所有其他竞争对手的利益——自信心强大的云将军已经在脑补这是陛下对他无言的鼓励和支持了。 想多了的云将军第二日天没亮就掐着自己的腰牌等在宫门口, 这次回京他只是叙职顺便等候宁珊下一步的指示, 因此不用上朝, 便把时间都花在了想办法讨好迎春上头。原本他还担心公主娇贵腼腆,不会明确点头。然而黛玉同意了黎家的提亲让他松了一大口气——都有了先例了,不怕公主再内向害羞。 然而不害羞了的公主殿下忙得没有时间搭理他,迎春正忙着督促内务府给黛玉准备嫁妆,顺便还要找一处合适的地方修建郡主府。本来郡主是不需要皇家给府邸的,要么住在郡马家里,要么就是自己娘家给陪嫁宅子。但是黛玉没有娘家,娘的娘家也四分五裂,甚至有义务养育她的大舅贾赦还入赘到自己媳妇家里去了,所以黛玉一切需要娘家提供的事物就都成了内务府的重任。 作为一个还没许人的闺阁少女,迎春感到非常棘手。在有限的经验里,她找不出该怎么帮自己的姐妹准备嫁妆。在这方面,两位嬷嬷也没法提供帮助,岳嬷嬷从未经历过郡主出嫁,而华嬷嬷连自己养大的公主下嫁那日的场面都没亲眼看到,自然更加无措。 而更艰难的还有,前朝的旧例也不能照搬,起码的改动五成才体面。而且作为本朝很可能第一位出嫁的宗室女,黛玉的嫁妆、府邸、礼服、仪式都将成为后代的参考,甚至可能影响到迎春自己的婚礼规格。 迎春觉得既头疼又头大。 自从稀里糊涂把自己许嫁出去以后,黛玉就彻底关在宫里不肯见人了。迎春想去找她问问本人的意见,也只有紫鹃出来陪笑,道一切都听凭皇上和公主决断。 迎春去找宁珊,宁珊一推二五六,非但不管黛玉,还郑重声明迎春自己的婚礼也得自己筹划,把脸皮薄的公主殿下活活羞走了。 樱华皇后倒是答应了协助迎春,而且表现出了很高的热情,但是她对于怎么置办嫁妆、策划婚礼也是毫无头绪,不管碰到什么问题,都只会来问迎春,帮的忙实在有限。 黎家行动迅速,指婚的圣旨才宣完,武国公府就已经把聘礼抬到宫门口了。宁珊现在很怕见到那位雷厉风行并且要求其他人跟他保持同速的黎老爷子,便叫迎春出来代收聘礼。 迎春死活不肯出来,在后面帮忙筹备和站到台前主持婚礼完全不一样,迎春本来就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性格,涉及婚姻这种事情更有着闺阁的腼腆,于是,任凭樱华百般劝说,迎春就是不出去。 黎老爷子久经沙场,机变非常,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长公主不出来收礼,他就托人把礼抬进玉清宫去。 作为明旨昭告了的准郡马,由于婚前不能见面的“陋习”,黎可明入宫的腰牌被回收了,但是没关系,他的好兄弟云海那里还有一块呢。于是黎家祖孙找到云海府上,郑重委托他代劳。 云海一口答应,热情高涨,当即揣上礼单就上玉清宫求见迎春。 若是别人来,迎春为了黛玉婚事的进展顺利也得硬着头皮去见。但来的是云海,迎春自己还不够羞的呢,哪里肯见?可云海手持正当理由,又有理有据的摆事实、讲道理,陈述了迎春必须见他的若干理由。这要是写成折子,起码五千字起。 迎春让司棋出去把礼单接过来,云海不给,强调他受武国公重托,必须当面交割。 绣橘出主意道:“不如让云将军往太上皇那里去。”贾赦这阵子热衷于给人做媒,然而由于审美标准等的差异,他拉的红线经常被人非常委婉的扯断,连连被拒以后,赌气回宫玩自闭。 迎春摇头不肯,让云海去见贾赦,保不准他又要提亲了。黎家还没对黛玉提亲那会儿,贾赦就跑来给她数过云海分别对他和宁珊提了多少次亲,还抱怨迎春太拖沓,要应要拒也不给个准话,害他自闭都闹不成,天天被迫出面接客。 木香便道:“若是太上皇那里不方便,何不请太太出面?”邢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京中有名的一号人物——父母双亡,接连守孝之后,自己出面答应了贾府的提亲,干脆利落打包了全部家产充作嫁妆,甚至把贾赦送的聘礼也全折进了自己的腰包。 其实全宫上下早就偷偷讨论过,若说筹备婚事,邢夫人肯定拿手,而看样子,她本人也跃跃欲试。可是问题在于她太热心了,前阵子提亲热潮的时候又一些诰命夫人是想走邢夫人的路子的,没少跟她套近乎,托她说好话。邢夫人每每被人奉承完,回宫就拉着迎春、黛玉大讲特讲,羞的两人都怕见到邢夫人了。 不过云海和邢夫人比,还是面对邢夫人能轻松一些。迎春强撑着梳洗一番,从后门悄悄出了自己的寝宫。 听完迎春的来意,邢夫人眉开眼笑,大包大揽道:“这事儿我熟,你们两个姑娘只管放心,我定然给你们操办的红红火火,风风光光,十里红妆,春风得意……” 迎春脸红的快烧起来了:“太太莫要乱说,只有黛玉妹妹一个而已,同我什么关系……” 邢夫人笑眯眯道:“长幼有序,你不先出绣楼,她怎么好上花轿?” 迎春狼狈扯出宁珊当挡箭牌:“皇兄只给玉儿指了婚。” 邢夫人甩着帕子,口气和花楼老板有异曲同工之妙:“指婚是指婚,成婚是成婚。圣旨下了才是第一步,后面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三媒六聘走全了,好使一两年工夫呢。这么长的时间,你的亲事还能一直悬而不决?” 迎春拿帕子蒙上脸,扭头跑了。 邢夫人没说过瘾,见了云海犹自咂嘴咋舌。云海一早打听过这位太太虽然至今妾身未明,但地位不低,连皇上对她都有三分客气,公主郡主们都要给她请安。他又打听到,这位太太没入宫前最喜好黄白之物,最看重尊贵体面,因此云海一来就行了诚意十足的大礼,且不忘奉上自备的礼单。 邢夫人只扫了一眼就笑开了花,云海送的大礼实在能晃花人眼。 当年宁珊率军攻破茜香国,席卷了一国财富,除他得的最多,率领先锋军的云海便是第二。他又没有旁的地方花用,也不消养家糊口,历年来征战所得财富就只堆在那里。自从被迎春倾倒,这些东西他全准备拿来当聘礼的,只是他想送,正主儿却不收,无奈之下,只得曲线救国,先打通必经之路的关节再说。 邢夫人很遵守游戏规则,收了礼,便天天往玉清宫去吹耳边风,迎春不肯听,总躲着她。邢夫人就去樱华那里接着吹,把樱华吹得头昏脑胀,不得不跑去迎春那里暂避,邢夫人顺理成章跟着过去就能找到迎春,对着姑嫂俩一起忽悠。 在躲到惜春那里都逃不开邢夫人以后,迎春难得强硬的命人强行撞开黛玉寝宫的门,带着贴身宫女就往偏殿里驻扎下了。 黛玉奇怪,问她道:“好好的放着玉清宫不住,跑来我这陋室挤什么?”身份有别,帝后寝宫是最庄严华丽的,长公主的寝宫是最精致秀美的,而黛玉的身份只是郡主,住的乃是皇城里最小规格的宫苑之一。 迎春正羞到有些恼火,闻言,冲口而出:“先来考察考察,等你嫁了,这宫我拿来办公。” 第261章 莫可名状 自从邢夫人笑逐颜开的接手筹办婚礼, 迎春和黛玉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脱, 但也有一些旁人无法代替的情况,比如迎春择婿的条件,比如黛玉给自己圈定郡主府。 由于黎家催的太急,现圈地画图盖宅子已经被否决了, 只能从现有的宅院里选一处差不多的修缮一下, 装潢成符合郡主地位排场的规格。 于是,那摞曾经惹起风云变幻的前朝省亲别墅图纸又隆重出场,除了已经被送给贾赦的大观园,宁珊自己圈定作为行宫的凤栖兮馆, 惜春看中了的那处郊外山水田园风格的前吴贵妃家院子——名字就叫吴园的那一处之外, 剩下的就随黛玉挑选了。这一回宁珊下了铁令——必须选一处出来,再也不许说随意、听从吩咐之类一推二五六的话。 黛玉无法,只得强忍羞怯,整日翻看庄园规划图。不过效率相当低, 她其实是真的没有看中的——在凤栖兮馆和吴园名园有主以后——于是,黛玉拿上图纸去找蹭住在她宫里不肯走的迎春商议。 长公主殿下言出必践, 真的把宫务全挪到黛玉宫里来了, 偏殿成了议事厅,整日人来人外, 回话者络绎不绝, 每日吃过早饭就开始忙碌, 直到午休方止。如此一来, 黛玉再想赖床不起或者独揽清静就成了妄想, 不得不每日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就算不跟着迎春一道去听取各宫事务,也得正装坐在屋中读书写字。 时间一长,黛玉就抗议了:“太太都接手了……接手了……那件事,也没空去烦你了,你几时回玉清宫去?” 迎春忙的头也不抬,调侃道:“那件事是哪件事,你不说清楚,我并不知道。” 黛玉两颊绯红,伸手去推她道:“如今连你也学的坏起来了。” 迎春边躲边笑:“我如何坏了?” 黛玉赌气道:“我只等着到你那时候……且瞧我不一日三次去调侃你呢。” 迎春满不在乎:“只怕你等不到那时候。”瞧着外头武国公老爷子上蹿下跳的架势,估计不等她指婚,黛玉就该下嫁了。 黛玉非要等到不可:“横竖那园子我都没挑好呢,怎么就等不到。” 迎春汇报最新情报:“我可是听说,黎家已经在满京城的打听谁家要卖宅子了,位于内城的、直通朱雀大街的、三进以上院子的、最好还是家里四世同堂、欢庆有余又没出过晦气事儿的好宅子,出了极高的价码呢。”黛玉听得瞠目结舌。 没错,急着娶媳妇的黎小将军也采取了爷爷亲身示范有效的战术——山不来救我,我就去山。郡主娘娘迟迟选不出郡主府,他就自己买一个郡马府。而且这样更好,万一以后有个什么夫妻不和,都不怕郡主翻脸赶他出家门——就算自己气呼呼想回娘家,那宫里也不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这安排真是怎么想怎么利己。 紫鹃也咋舌不已:“这位小爷,也忒心急了。” 司琪撇嘴道:“还有更急的呢,只是没好意思告诉郡主,怕她不好意思。”其实是迎春不好意思,云海成了黎可明唯一的沟通渠道以后,天天找无数借口要求见迎春,被支到邢夫人那里去也毫不气馁,留下书信礼物托邢夫人转交。这阵子迎春不肯回宫就是不想单独听邢夫人吹耳边风,住在黛玉这里,邢夫人好歹能收敛几分。 收敛不是邢夫人的性格,但作为女人,她本能的觉得如果黛玉知道云海天天给迎春写信送礼,而黎可明却只会在外奔忙,这对比略强烈,容易让心思细腻的黛玉胡思乱想,使婚事再生波澜。现在嫁郡主俨然成了宫廷第一要事,如果闹出岔子来,不说别人,光凭黎老爷子一个人的本事,就足够全宫上下都扛不住的了。 于是,当云海又一次入宫来跑腿传话的时候,邢夫人忍不住给了一个大提示:“云将军啊,听说你和黎小将军交情不错,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人的性情差别很大啊?”一个热情一个冷漠,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做成朋友的?联想到云海对迎春持之以恒的追求,邢夫人忍不住猜测云海在交朋友的问题上是否也惯用穷追猛打的策略。 这倒是相当符合一位先锋将军的做派。 云海愣了一下,谨慎的措辞道:“不知夫人因何有此判断?”这是表达对他不满还是对黎可明不满啊?最要命的是,这是邢夫人本人的疑问还是公主、郡主的疑问啊?难怪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有娶媳妇呢,这过程真是太艰难了,得偿所愿的时候的确能喜极而泣啊。 邢夫人没有正面回答,继续提示:“这不重要,性格不同也能互补嘛。只不过呢,你看啊,咱们公主和郡主那是自幼的交情,好的亲姐妹一般,年纪也差不多大,指婚出嫁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但是你这么热情洋溢,黎小将军却袖手旁观,两个姑娘说些私密话的时候一对比,仿佛……不大合适吧。” 云海反应奇快,立刻就帮好兄弟解释:“夫人千万同郡主分说清楚,不是黎可明将军他不想来,实在是陛下收走了他的入宫腰牌,不许他进内廷。” 邢夫人道:“人不来也就罢了,怎么也没什么东西送进来?” 云海继续解释:“是怕陛下说他私相授受。您想必也听说了,武国公他老人家把陛下逼的左支右绌的,因此陛下对黎可明将军的约束要高于末将,故而他更慎重一些。但其实他在外给郡主预备了许多赏玩日用之器,聘礼所用的毛皮大雁等也均是亲手所猎,当真丝毫不曾懈怠啊。” 一听背锅的乃是宁珊,邢夫人也有点儿犹豫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就当我没说吧。”云海心道:这哪儿敢当耳旁风,必须立刻回去传达啊。于是择机告辞,出了宫就跑去武国公府,见人就问黎可明在哪儿。 黎可明不在家,还在满京城的找宅子呢。云海跳脚道:“孰轻孰重要分清啊,宅子已经不是重点了,郡主娘娘不满了才要紧呢。” 黎家的亲兵飞身上马就去找人,黎老爷子紧张兮兮抓着云海询问究竟,一听说郡主有可能不满于黎可明的毫无作为,老爷子也拍了桌子:“等回来我骂他,本来么,娶媳妇这种事跟看俘虏是很相像的,要紧要缠,往紧里盯往死里缠,不能人到手了就松懈了。还是老话说的好啊,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呢,何况一个大活人。”云海听得冷汗涔涔,您老人家当年到底是怎么跟媳妇相亲相爱的?也难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一个小牙将能娶到当时的边城一枝花呢。 黎可明究竟接受了黎老爷子怎样的教导不得而知,但是从那以后他的战术风格为之骤变却是有目共睹的,宁珊纳闷道:“他以前不是穷追猛打型的啊,难道是知道我有意调防以后提前适应海战吗?”草原地势诡谲,地貌又复杂,即使打胜了,轻易也不敢追击太深,以免中了埋伏,得不偿失。但海面宽广,一目了然,除了个别特殊地形,都无法隐藏伏兵,因此只要确保天候观测无误,而后续船队又能及时跟上,就可以一往无前的追击到底。 这话题别人都没法接,作为皇室家宴的主办人,贾赦只能赔笑转移话题:“你管他怎么想的呢,横竖是些儿女情长的小节,将来要让他办大事,自然就稳重起来了。话说,朝上的事情,就这么跟我们讲了没问题吗?”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历朝历代的铁律啊,谨言慎行的太上皇唯独忘了自己其实并不属于后宫。 宁珊夹了口菜,边吃边道:“已经确定下来了,你们早晚也能知道。”说着,抬头直视迎春道:“云海带兵相当有一套,帮北疆军训练那一支特别作战队也十分有水准,我有意调他进京呆几年,把越来越松散惫懒的京营好生操练一番。” 迎春玉颜娇红,不敢抬头,讷讷道:“皇兄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黛玉拿手在桌下一个劲儿的捅迎春的腰,满脸笑意,可逮着反击的好机会了。 偏惜春童言无忌,竟然问道:“那黎小将军呢?皇兄也调他进京吗?还是说黛玉姐姐要跟着戍边去?” 这下轮到迎春嘲弄黛玉了,黛玉垂着头,暗暗拿眼神飞惜春,小刀子似的刮人,可惜春一无所觉,还执拗而天真的追问答案。 宁珊又吃了口菜,这回咀嚼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全咽下去了才慢吞吞道:“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排他。北疆那边的黎家人够多的了,而他又不是第一先锋,调走是无妨的,不过海疆那里短时间内不会有大战,有李大海一个人主持大局就足够了;南边的山贼,西部的马匪倒是更需要抓紧剿灭,可让谁去也是个问题。”争这份军功的人多着呢,剿匪又不是特别难,宁珊打算让经验更少纯靠年头熬资历的将领去历练历练。但不能两路都放新人,黎可明必须去挂一路的帅,免得有个万一,两场全败,那对于朝廷的士气可是极大的打击。 彷徨不决的皇帝问郡主:“你愿意跟去哪边?” 黛玉的脸“腾”一下涨的通红,碗筷都端不住了,撂在桌面上,扭捏道:“皇兄说的是什么话,调兵遣将这等大事,哪里能凭……凭……我……我想去哪边来决定?”这法子比拈纸团抓阄还儿戏呢,说句大不敬的,简直就是昏君了。 昏君老神在在:“黎可明去哪里都能赢,这毋庸置疑,不过贼匪的老巢都很隐蔽,又有自知之明,看见朝廷军队多半望风而逃,躲得不见人影。打不难,找却费时间,除非运气极好,不然耗个一年半载实属平常。难道你打算才新婚就两地分居?” 第262章 再起风波 黎可明被分派到了苍茫的西部, 有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不能确定,但是剿不掉彪悍的西北马匪就娶不到媳妇已成定局。 大军出发的那天, 黎可明是眼泪汪汪着被心怀歉意的宁珊目送走的。 云海也去送行, 带着他的新手下——四大京营副统领, 满怀诚挚的悲痛,抓着黎可明的手难舍难分:“黎兄, 你一定要旗开得胜啊!”黎可明不得胜就不能还朝,不还朝康平郡主就不能大婚, 康品郡主不出门子,姐妹情深的长公主也不肯点头下嫁。所以, 黎可明将军, 你身上背负着四个人的幸福啊! 黎可明反手握住云海的手, 同样悲痛欲绝:“云兄, 我比你更想一战功成啊!”云海已经被正式调任为京营节度使,统帅四大京营, 集练兵和守卫京师为一体, 可以预测至少要在京中住满一届任期, 那起码就是三年,只要在这段时间博得公主殿下的芳心,如花美眷指日可待, 但是倒霉的他呢,鬼知道找到那些该死的马匪需要多久?! 宁珊无语的看着面前的两员悍将, 那哀怨几乎冲破五百銮仪卫组成的重重仪仗, 直扑他的鼻子尖, 默默伸手拂去面前无形的控诉,清了清嗓子:“咳咳,吉时就要到了,黎将军,你该去整顿兵马准备出发了。云将军,你也该归队了,再送下去你就要出城了。” 黎可明最后送给宁珊一个欲语还休的幽怨眼神,轻飘飘飞身上马,绝尘而去。云海拍了拍袖子上沾的马蹄灰,也上马归队。宁珊下了龙辇,登上点将台,准备发表演说,激励出征将士。 贾赦窝在太上皇的高台上,仔细的裹紧了明黄色的大披风:“裘世安呐,就没有更厚点儿的衣裳了吗?寡人略冷!”下头两员小将的怨气都快冲破天了,饶是坐的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阵阵阴风。急着娶媳妇的单身汉真的惹不起,尤其是这种武力值过人的,光是气势就能压死人了,何况他又这么身娇体弱! 娇弱的太上皇把脖子也缩进披风领子里,眼巴巴的指望他贴心的宁寿宫大总管能几时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然而这一回,裘世安也没辙:“太上皇恕罪,奴才准备不周。”夏末秋初的好节气,风轻云淡,天高气爽,他能想着带一条披风已经十分贴心了好么?! 贾赦也幽怨的阴风阵阵,吹的他周身三百员龙禁尉集体打了个激灵,站的离贾赦最近的贾蓉尤其多比旁人抖了两下,凑了个三连颤。 队伍出城,两皇仪仗即开始返程。在这种场合,按理说应该贾赦在前,但贾赦一向安守自己的摆设地位,从来都让宁珊先行,文武百官对于这样知情识趣的太上皇都非常满意,因此偶尔贾赦有什么脑筋打结之举,大臣们也都报以最大限度的宽容。 比如说,贾赦又想去秋猕了。 去年的秋猕十分轰轰烈烈,惊心动魄之处凡是现场参与者十数年都难以忘怀。贾赦这个想法一出,文官们纷纷谦让随行的名额,武将们则跃跃欲试,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再碰一回天赐良机,也博一个滔天的功劳。 宁珊对于要不要去秋猕很无所谓,如今朝政平稳,四海也算升平,国库相对充实,有时间也有金钱供他到处走一走,一来视察各地民生,二来也看一看自己治下的大好河山。所以,当贾赦兴致勃勃提出秋猕的时候,宁珊不置可否,直接放到朝会上供大家讨论。 后宫也在热议,璎华几次出巡都没赶上,这个机会便很不该错过。但是儿女又都小,儿子也就罢了,好歹结实的很,小女儿却是三灾八难的,在宫里精心养着尚且不及,哪里敢带出去?虽有两位嬷嬷自告奋勇,璎华也不敢自行下结论,便说要等宁珊回来一道商量。 黎可明出京以后,黛玉眼见着活泛了许多,又因她已指婚,约束比闺阁时期少了一些,反倒能玩儿更痛快。 迎春也想去,这一回云海要练兵,自然不能随行出巡,她也就放得开去玩儿了,只是她要考虑宫务这一块,黛玉是摆明了要当甩手掌柜,无忧无虑的享受嫁为人妇前最后的悠闲时光,说什么也不肯接手。而原本还能帮扶皇嫂的薛家姐妹也走了,虽然邢夫人自愿留守,她也不敢全交给邢夫人去管。 上次秋猕,因为贾敬差点儿把自己作死,惜春没去成,这次第一个举手嚷着要去。众人都无异议,反正就算她不去,也帮不了宫务,只是她这一走,贾敬也借口女儿都不在宫中了他再住下去不合适,也要回观里去。贾赦却不知为何,横拦竖挡着不让,两人一言不合再度大打出手,其结果就是短时间内都不能见人了。 邢夫人纯粹是被上次出巡遭遇世仇偷袭给吓破胆了,只觉得哪里都不如皇城安全,因此是不去的,贾琏和凤姐儿两人总算振作了几分,好歹看着不那么让人发愁了,但身体和心灵一样脆弱,也都需要留京静养,同时,如果宁珊和贾赦都出去了,他这个皇弟好歹还得顶上监国亲王的帽子当摆设呢。 出于奖励和安慰的双重考虑,贾琏被晋升为亲王,虽然不是铁帽子,但也是世袭三代始降。然而贾琏来朝上接旨时那副比没了亲爹还悲痛欲绝、比死了儿子更死气沉沉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把贺词咽回了嗓子眼儿里,活活堵的好几位心直口快之辈胸闷气短,不得不往太医院去拿几服药回家下饭。 宁珊见物质奖励不奏效,便想从精神角度予以鼓励,医正忙的死去活来,终于把贾宝玉恢复到可供观赏的程度,然而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真的大彻大悟了还是打定主意仇视到底了,不管见了谁,不流鼻涕改冷笑了,还是那种漠视一切的、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的冷酷到底。贾琏去看了一回,回家躺了三天,宁珊便再也不叫他去掖庭了。 凤姐儿反而比贾琏振作的更快,不能生育将她素日的飞扬跋扈打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的凤姐儿很有些真正的怜贫惜贱、慈老爱幼的范儿了,对女儿巧姐儿也更加上心,甚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派人往原乡给贾环送了几回衣食衾褥。 贾环跟着刘姥姥养猪,日日干劲十足,过去他的学问堪称全家最差的,地位也卑微到了泥里,连下人都瞧不起。如今在乡下,却因为能读会写,又是朝廷指派过来的御用猪倌,简直备受尊敬,小日子过的很是风生水起。 贾环虽然有着贾家出身的诸多毛病,但是孝顺这一点却也一脉相承了下来,当然,贾家男人都是只孝娘不敬爹的,贾环也一样,他素来有小聪明,打听到贾家如今越发入不敷出以后,托刘姥姥帮他买下了赵姨娘,领到乡下照顾。 赵姨娘在贾家被折磨的九死一生,刘姥姥去买人的时候不说气息奄奄也相去不远了,待得见了儿子,大哭一场昏厥过去,着实养了好些日子才有点儿人模样。只是她一好转,又想起活在贾母掌握之中,终日战战兢兢的女儿,便命令贾环设法把探春也解救出来。 贾环有些不愿意,他对探春的感情都不如跟那个木讷寡言的二姐迎春好,起码迎春不欺负他,偶尔见了他还会给个笑脸,但探春见到他,从来都是横眉立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贾环可不是圣人,探春遭难,他不幸灾乐祸就是厚道的了,哪里还愿意援手?更何况,探春也被打入贱籍,卖身契被贾母捏的死紧。贾母一心指望用探春翻身,怎么肯轻易卖掉?非要去买下探春,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呢。 别说贾环没有这笔钱,就算有,他现在也不想掏,赵姨娘想摆亲娘架子,可贾环也不是吃素的,几句话顶回去,又摔锅撂盆表达了一通不满,赵姨娘只得偃旗息鼓。她如今只能指望儿子了,怎么敢真的惹他翻脸,何况女儿和儿子比起来,也总还是儿子更重要一些,更别提贾环特特点出的,他们母子俩从来没得过探春的好脸儿,想到怒火飙升之处,也就不那么坚持了。 贾环的现状只有贾琏和凤姐儿从贾赦那里听说了,贾母等人至今仍不知晓,只道他是在外丢了,除了抱怨没有个男子帮忙外头的事情,便不再关心他的死活。探春倒是哭了几场,然而随着生活越发艰难,自己的处境越发惊险,也就顾不得哀痛了。 不愿意被贾母买给某个有钱但可能极度不堪之人的探春咬牙定计,为了能见到迎春、黛玉、惜春,只有拦御驾这条出路。 第263章 预想之外 朝上朝下热议几日的结果是, 这次出巡往西走,宁珊想去视察一下经常干旱缺水的西部城镇, 同时还想跟几朝前曾跟中土有过友好往来,却在前朝彻底断绝了的西域小国恢复邦交。 汉代开辟的丝绸之路一直都是陆地通商的交通要道,前几超也都一直保持着和谐关系, 可是前朝□□起兵的时候曾邀西域小国一起推翻当时的统治,却被拒绝了,随后前朝□□夺得天下, 立刻挥师西下,报复了被拒之仇。从那之后, 西边的商路就断了, 若非如此, 马匪也不会兴盛。要知道,这些马匪的前身可是护送商队的马帮,被切断了正大光明的经济来源才走上贼路的。 虽然已经把黎可明派去镇压兼剿灭马匪, 但西域的商业前景和巨大利润宁珊也不想放弃, 在他的设想中, 黎可明拔除了马匪的威胁之后,就设法再沟通西域诸国恢复通商, 只不过这一次由朝廷派兵保护往来交易, 既能增加税收,又能拉动西域农业、畜牧业、商业乃至往来交通业, 促使西部地区摆脱荒凉穷困。 翻看前面几朝的史书, 西域最繁华的时候曾经有三十六个国度, 虽然都不大,但都很富有。由于从前朝开始再也没有往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不得而知。朝上为了这一点很是争执了一番,文臣们都不建议陛下往一无所知的地方去以身犯险,而武将们则盲目崇拜陛下的勇武过人和用兵如神。 最后武将们略胜一筹,毕竟黎将军也率兵前往了,就算真的可能开战,那也不过是来给“战神”送菜。但是许多上了些年纪的文臣还是辞谢了随驾的荣耀,武将们则当仁不让,各个踊跃报名。 前朝的随行名额自有宁珊来决断,后宫那边就由迎春和贾赦商量着来了。 本来积极参与的黛玉一听说要去的正是黎可明才开拔的西边,顿时纠结了。 迎春一面笑她,一面忽悠她答应留守,这样自己也好走的放心。 璎华最终还是心疼女儿的心占了上风,表示不去了。她既然不去,华嬷嬷自然也是不去的,同时她还力邀岳嬷嬷也留宫帮忙。 惜春则兴致勃勃,已经开始指挥入画收拾打包,错过了上次出巡的入画也是满心憧憬的,贾蔷从宫外带信,告诉她已经将他哥哥消去奴籍、放为良民更让她没了唯一一丝后顾之忧,从此越发尽心尽力、全心全意的服侍惜春。 邢夫人头摇成拨浪鼓的表示拒绝出巡,贾赦则担心自己前脚走了贾敬后脚就要跑,外加西部给他的印象无非艰难困苦,遍地黄沙,食物粗糙,水少的吃喝都不一定够,洗澡简直就是妄想,无数的劣势之中唯一的动力就是——如果不跟大儿子一道,他就得顶上“摄政太上皇”的大帽子了。 贾琏已经被钦点为摄政王,每三日代为召开内阁小会整理朝务,如有阁老亦不能决之事,六百里加急送交宁珊。贾琏惶恐表示自己不能胜任,不过阁老们纷纷安慰他“您只有做好摆设就好,其他事情有他们呢”,三公三师也被邀请旁听内阁朝会,他们的意见也将被用作重要参考。这就更加稳妥了,外加朝野上下均对贾琏表达出了“其实我们谁都不准备指望您”的善意,贾琏只好蔫耷耷坐上了放在龙案之下的那把太师椅。 得到了彻底解放的贾小琮则欢脱的像只兔子,四处蹦跶着表达对于摆脱了三师盯人的喜悦,然而只乐呵了一天,上书房的小太监就一脸同情的给三王爷抬来了半人高的书卷,无限怜悯的告诉他,太傅老爷子吩咐了,三王爷随驾也得做功课,而且圣驾一回京,他们就要来检查的。贾琮哭唧唧,晚饭都没怎么吃就倒头大睡,在美梦中寻找安慰。 迎春和黛玉又扯了好几日,最终羞怯占据上风的黛玉选择留下,迎春愉快的上交了全部宫务,又让岳嬷嬷把凤印送到凤仪宫,无事一身轻的回宫准备行李去了。 出巡当日,迎春、惜春、贾琮都早早起来做好准备,却迟迟等不到贾赦,直到宁珊跟璎华都告别完毕,准备出宫去跟随驾的大臣们汇合了,贾赦才急匆匆催着龙辇赶到。迎春等虽然好奇,但出行在即,也不方便问,只行礼请安完毕,就各自回车里坐着去了。 御驾出了宫,朱雀大街两侧早已洒扫干净,拉上帷幕,虽然没有明确宣布皇帝出京巡边的消息,但头脑灵活的京中百姓仍然从御驾的规模上判断出了主要信息,纷纷跪在两边围观,期望偶有幸运,能一堵天颜。 探春就混在这些人当中,这一次洒扫京中街道都是往西城门去的,探春早几日就观察好了路线,选好了拦驾的最佳场所。不能太拥挤,不然她可能根本挤不出人群,只能错失良机。但也不能太偏僻,万一没人看着,迎春等人不想认她可怎么办?若是不能搭上贵人的线,她还得回那个地方去受折磨,万一再让贾母和大嫂李纨知道她曾有过的举动,只怕连现在的日子都没得过了。 御驾出行当日,探春早早起床,简单梳洗一下便去厨下烧饭。这活儿原本是赵姨娘在做的,可是前段时间,家里揭不开锅,贾母便把赵姨娘卖给一户外地行商家的老太太做仆妇了。李纨手握自己的嫁妆,一面哭穷,不肯时常拿出钱来,一面借着这份财力支持维持着自己和儿子贾兰的主子地位。于是,探春别无选择的只能接替下赵姨娘过去的工作。这让她越发坚定了逃离那里的念头,不止是为了不被贾母贱卖掉自己的人生,更因为她再也受不了这般贫贱屈辱的生活了。 打定了主意要逃出生天的探春拿出最后一丝忍耐,伺候贾母洗漱用膳,无一处不妥帖,又满面笑容的问候了李纨和贾兰,努力让一切都显得和往常一样,接着,借口家中以无余粮,要往早市去买菜,从铁公鸡般的李纨手里扣出十几个铜板,回屋去将早已准备好的自己最干净、补丁最少的一身衣服鞋袜塞在菜篮子里,压抑住澎湃的心潮,努力镇定着出门去了。 找到自己预定的地点很容易,而且时间充足,探春靠着女性特有的柔弱表现顺利从一众淳朴的大爷大叔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头。而远处,明黄色的长队已经遥遥可见。 隐隐的细乐之声由远及近,一对对龙旌凤帷列队走过,后面跟着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跟着是一把曲柄九龙黄金伞,这是贾赦的,后面那顶明黄色的飞龙伞才是宁珊的。然而虽然贾赦的伞在前,但实际上他的金顶金黄绣龙版舆却位列宁珊龙辇的后方。 贾赦之后便是迎春,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之后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这些人虽然不跟着出城,但在城里这段路,必要的排场还是要跟上的。 探春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当迎春的凤舆缓缓近前,围观的百姓皆在路旁跪下俯首之际,探春猛地起身冲了上去。 长长的描龙绣凤队列突兀的停在了路中间,路边的百姓好奇心大盛,却都很有眼色的跪着没动,也没出声,少数胆子大的,悄悄抬起头来打量也做的相对隐蔽,被士兵捂着嘴压跪在路中间的探春满心惶惶——这和她预想的不同,百姓为何不曾鼓噪?侠士为何不高声维护庇佑?皇帝为何不派人来问她究竟——戏文里不是这样写的啊! 探春开始慌了。 因为是停在迎春的轿前,自有随侍的太监上前禀报,迎春从内微微掀起一点儿绣帘朝外看去,远远的只看出是个姑娘,却被押服着,低垂着头,根本看不清眉眼。迎春只扫了一扫便示意司琪去代问皇兄的处理方法。 宁珊在最前面,即使事情刚一发生就有人飞跑着去报告,等听完究竟也花了不少时间,宁珊蹙眉问道:“可有人知道拦驾之人是谁?”若是有冤情,非要告御状,那也应该来拦他。若不是想告御状,难道是来行刺?那也应该瞄准他,盯着一个公主做什么?要么简单点想,莫非此人只是没看准时机,或者扑错了地方? 放下轿帘,宁珊沉声吩咐道:“不可伤人,将她送去顺天府,着令府尹审讯,不管是何结论,第一时间汇报给朕。动作小一点儿,别惊吓到公主,也别让老百姓觉得皇家仗势欺人。”这是他登基以后遇到的第一例百姓检举告发,无论如何要处理得当,第一次,总是很重要的。 第264章 大闹圣驾 探春并不想被送去顺天府, 然而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被压着肩膀堵着嘴拖到路边的探春满眼凄惶的看着再度被抬起的轿子,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错过了,这一生都要活在地狱之中了。 队伍缓缓前行。 探春的目光呆滞, 始终直勾勾的看着前面。百姓伏地三呼万岁,精兵如云簇拥环绕, 金顶舆轿富丽堂皇, 还有轿中的那个人, 曾经默默无闻,那么不起眼的站在她的身后,她连和她多说几句话的心思都少有, 然而如今,那个人却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她成了天之骄女, 自己和她这么接近又却那么遥远…… 迎春、惜春、贾赦、宁珊……一个个身影交叉叠印, 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探春浑身的血燥热起来, 耳中轰鸣着自己鲜血奔腾的声音…… 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忽然涌入探春的身体, 一瞬间贯穿全身, 探春一口咬下,堵着她嘴的那只手剧烈抽搐, 伴随着一声惊叫, 突兀的缩了回去。 就在那一刹那, 探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撞开身前拦着她的卫兵,跃众而出,没命的追向迎春那顶在阳光下散发柔和而高贵光芒的长公主凤驾。口中,是几近疯狂的嘶喊:“迎春,惜春,你们看一看啊,我是探春,是探春啊……” 探春这样一喊,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士兵们也被吓了一跳,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拦住她,而是给她冲出了三四步以后才如梦方醒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探春按在了地上。可是由于姿势不太好,一时制得住她的人,却捂不住她的嘴。 整个人扑在地上的探春艰难的抬起头,伸出手,挣扎着朝前爬行,口中仍旧拼了命的大喊:“迎春,惜春,你们看一看我,我是探春,你们停一停,看一看我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犹如滴入沸腾油锅里的水,场面整个炸开了。人们不由自主从地上爬起来,探着脖子,挤来挤去,要看热闹,官兵怒吼,拦着百姓,场面完全失控,一片混乱。 卫若梅飞马而至,不及下马就大吼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这是哪里来的疯子?还不赶紧给我拖下去!送到顺天府去!关进大牢里去!” “是!”侍卫们大声应着,将探春从地上拖起来,就想拉走。 这时候,宁珊派过来传话的小太监终于挤了过来,也没看清是什么情况就急忙大声宣旨:“皇上口谕,不得伤人,将其送交顺天府尹审问,钦此。” 卫若梅一僵,滚下马鞍,推开一众侍卫扑上去查看探春的情况,老天爷啊,陛下亲口要求不得伤人,这该死的传旨太监怎么不早来一步? 抓着探春的侍卫也全吓得松开了手,探春立足不稳,又突然失去所有支撑,顿时扑倒在地,“砰”的一声,响亮的让围观的人都跟着全身一痛。 卫若梅差点儿哭出来,也扑倒在地,蹲着去戳探春:“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吗?还活着吗?” 探春强大的意志力让她在如此凄惨的情形下仍旧保持着足够的清醒,抬起满是伤痕的脸,不顾溢出鲜血的嘴角,探春伸出手,抓住卫若梅的衣角,虚弱却坚定的道:“这位军爷,请你告诉皇上,告诉太上皇,告诉长公主,我是探春,贾探春。” 贾探春三个字一出,卫若梅就定在原地了。作为两朝的京中勋贵,又是两代帝王信赖的御林军统领,他当然知道贾家和皇族间那堪称剪不断理还乱的、说不清是仇是怨还是亲的关系,他也知道两位公主加冕前的闺名乃是俗之又俗的从“春”,综合这些信息,这个自称贾探春的女人如果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贾探春的话…… 这事儿可就麻烦大了。 卫若梅站起来,在手下围城的圈子里低声交待道:“我去回禀皇上,你们将她带下去,不可伤她,也不能叫她再乱说什么,就先……先送去我家,叫……叫太太照看她着些儿,等我的信儿。” 说罢,又对探春道:“贾姑娘,不管如何,你这样大闹出巡队伍,我们要给皇上公主们一个交待,要给京城百姓一个交待,你不能直接跟上队伍,请先去养伤,等皇上和公主们的旨意。” 探春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除了害怕卫若梅可能不提她转达,但再闹下去,真被当成乱党砍杀了岂不更冤?当下点点头,虚弱的请求道:“军爷,一切就都仰仗您了。”说完,被扶着退到路边,官兵们从百姓之中挡出一条路来,将探春带远了。 前面,队伍继续前行,就仿佛没有遇到过这次骚动一样。宁珊坐在龙辇中不住推测后面发生的事情的原因,贾赦却毫不在意,他对于身后的打斗争吵一点也不知道,队伍短暂的停止他也只随口问了裘世安一句,没得到回答也不以为意。他正兴高采烈的接受着群众的欢呼,心底涨满了欢欣和喜悦。即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巡了,但是对于贾赦来说,这样的场面再多也不显腻。 迎春和惜春都安稳的坐在各自的轿子里,端庄,自若,对于几乎就在她们跟前上演的那一幕震撼表现的平静如常,后面隔得更远一些的贾小琮则压根儿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甚至没有感受到。 不过宫女们可远没有这样的镇定,又因为迎春、惜春一向驭下宽厚,一个个全小声嘀咕起来,胆子颇大的司琪还频频凑到床边,企图借着轿子摇摆而使绣帘飘起一丝细缝朝外看。可迎春的轿檐窗窗帘是上好的红色蝙蝠大团字暗纹绸缎,四角还坠着东珠串玉铃铛的押角,根本就不可能飘起来。有木香严肃的盯着,司琪也不敢伸手去掀帘子,只得讪讪的扭回头。 绣橘也好奇不已,问迎春道:“公主,您就不好奇?要不奴婢替您问一问外头随驾的公公?” 迎春低声道:“不许乱问,该咱们知道的,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咱们的。” 司琪大大咧咧道:“等人来传话多慢啊,咱们自己问么。诶呦~~”木樨在她腰间狠狠拧了一把,掐的司琪险些跳起来。 虽然司琪和绣橘是自小跟着迎春,又特意从贾家被带到宁家的,按理说应该更贴身,更有地位,也更得迎春信赖,然而事实却是,才跟着迎春没几年的木樨和木香远比她们有话语权,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可以操控迎春的意志,影响她的决定,而迎春也明显表现的更加倚重和顺从她们。 司琪委屈的揉着腰,偷眼去看迎春,却见她微微阖着双眼,闭目养神似的,摆明了不会给自己撑腰,只得噘着嘴靠回软垫上生闷气去了。 她都偃旗息鼓了,绣橘自然更加安分守己。 惜春那里倒是热闹一些,入画虽然不如司琪胆子大,但在惜春面前也有几分脸面,更兼惜春自己也好奇不已,主仆俩倒是一人一句猜测的热火朝天,不过却都很规矩,既没有拉开帘子乱看,也没有问外面跟随的仆从。 是夜宿营,卫若梅才将探春的身份汇报给宁珊,又说自己已经命人将她送到自己家中,由母亲照顾兼看管,待查明身份再请宁珊决定如何处置,亦或安置。 宁珊淡然道:“有什么可处置的?又有什么值得安置的?就算她是真的贾探春,难道朕就必须收留照管她吗?查不查的,也没有多大必要,只要确定她不是乱党,心无匪意就放了吧,随她去哪里,不必问,也不用管。” 卫若梅愣了一下,随即低声应道:“是,末将明白了。”想一想,又道:“可要告诉太上皇陛下和长公主殿下?那女子……那贾探春要末将转告……” 宁珊不耐烦道:“你是不是太闲了,谁托你做点事儿都这么积极?如果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回京去守宫门算了。” 卫若梅满头大汗,连道罪该万死,宁珊挥挥手,她便大气都不敢喘的弓着腰退走了。出了龙帐,卫若梅大步走回自己的帐篷,几个负责守夜的御林军围上来:“统领,今日那女子……” 卫若梅咬牙呸了一声:“别提这晦气事儿了,陛下也不爱听,你们都把嘴闭严了,谁再来问都说不知道。”这几个兄弟今日都跟着他亲耳听到贾探春自报家门,也追着他问过可是跟太上皇有亲的那个贾家的人,幸亏他还算口风紧,含含糊糊搪塞过去,没留下什么把柄。不过那个人也不用管了,先叫母亲看她几日,待查实了身份,她伤也好了,就赶出去。 身在神威子爵府的贾探春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第265章 玉门关前 在卫若梅的传信还没有达到神威子爵府之前,这里是一个对探春来说, 相当温馨、亲切的地方。 现任神威子爵夫人是一个高贵而温婉的女子, 看到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探春, 她什么话都没问, 立刻拿出自己的衣裳,叫丫头们侍候探春梳洗更衣, 又忙而不乱的传来大夫, 给探春诊治。 一个时辰之后, 探春便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也重新梳妆过了,躺在一张舒适的雕花大床上, 由丫鬟们服侍着慢慢饮用刚熬好的汤药。她神情憔悴,面色惨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一双眼睛里,却闪着不易察觉的精光。 子爵夫人弯腰看着探春,微笑着道:“这下好了, 衣服换了干净, 也重新洗漱梳妆过,人就清爽好多。刚才大夫也说了, 伤都是一些外伤,好生休养几天, 别再擦着碰着的, 也不要沾水, 过阵子就没事了。” 探春激动的伏在枕上行礼:“夫人,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劳夫人亲自照顾,小女在这儿给您磕头了!”探春十分机灵,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她并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否知道贾家的事儿,贾赦的事儿,会报给那个看上去职位颇高的将军,是为了让他转达给宁珊、贾赦和迎春、惜春的,但对不清楚身份的人,越少说,越少错。 不得不说,探春这个主意非常正确,卫夫人在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清楚她是因为什么被送到自己家里之前,对探春是很有好感的。当然,这份好感远远不是一眼就认定了她做媳妇的好感,而是身为一个中年贵妇,看见一个和自己丝毫没有利益纷争的、长相也还算标准的小姑娘的和气与客套。 凭心而论,探春的容貌、身材、气质都是出挑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单看模样就足以让人喜欢了。一直以来,探春都不能鹤立鸡群的凸显出自己,完全是因为大观园里出色的女孩子太多了。 薛宝钗、林黛玉不算,薛宝琴和李家姐妹李纹、李绮也都是极出色的,而即使只跟自己家里比,单论五官,她也是比不过迎春和惜春的,只是迎春怯懦,惜春幼稚,均不如她的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来的惹眼,也没有她的开朗、大方和会讨好人,所以在元春入宫、黛玉到来之前,探春一度曾是贾母跟前最得宠的孙女。 然而这几年风云突变的生活已经将探春过去最吸引人的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豪侠之气磨得所剩无几了,在贾母和李纨的夹缝之中艰难求生的探春已经失去了曾经工诗善书、趣味高雅的夺目光彩,但是却也让她的精明强干和富有心机得到了长足的发挥,更上一层楼。 这一次被送到神威子爵府,对她而言,也是一个机会,一条一旦贾赦、迎春等人不愿意接纳她的后路。 讨好子爵夫人,势在必行。 然而,这并不很容易达成。 卫夫人的阅历远远超过探春头脑中描绘出来的极限,探春再精明,也是姑娘式的精明,她不会明白,一个跟家中的姐妹、两重的婆婆、丈夫的宠妾、各怀鬼胎的妯娌拼杀了几十年并获得了最终胜利的贵妇人有多么干练敏锐,她那点小心思,几句话间便被卫夫人探查了个一清二楚。 但卫夫人并没有揭穿探查,甚至还慈眉善目的陪着她虚情假意的继续表演下去。 盖因,卫夫人并不喜欢卫若梅自己看中的那个薛宝琴。 薛家是个皇商,而且是一个失去了精明的当家人,只有一个孀妇和一个傻儿子支撑的、摇摇欲坠了的皇商,而那个薛宝琴,甚至不是这样一个地位卑微的家庭中的嫡枝长房嫡长女,而是父母皆忘的二房之女,而且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这就意味着,薛宝琴不但没有地位、没有出身、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她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嫁妆。 如果不是宝琴曾为宫中女官,又薄有才名,且卫夫人亲眼见过她那罕逢敌手的美貌,神威子爵府里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同意卫若梅的自作主张的。 不过即使宝琴自身条件出色,也难以取悦卫夫人,碍于卫若梅的执拗,不想跟儿子生分的卫夫人选择了暂避,只让卫子爵去跟儿子大吵大闹的拍桌子怒吼,自己则做好了最不情愿的准备——努力接纳一个几乎完全不符合她心目中好媳妇标准的薛宝琴,同时,她也做好了从任何角度给薛宝琴添堵的准备。 自己送上门来献媚的探春完全就是一个不利用白不利用的免费筹码罢了。 在探春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时候,惜春也在努力证明自己。 “皇兄,皇兄,你就让我骑马吧,真的,我已经会骑了,辛夷可以证明,辛夷,辛夷,你来给皇兄说,我是不是已经会骑马了?”惜春抓着宁珊御马的马鞍带子,又蹦又跳的阻止宁珊飞身上马的举动,除非他主动带上她。 宁珊一向很惯着惜春,被她这样闹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辛夷问:“你可想清楚了要怎么回答?欺君之罪不是说笑的哦!” 辛夷垂首殓目,毕恭毕敬回道:“公主确实会骑马了,”惜春喜上眉梢,“但是,”辛夷语气沉重的转着了:“奴婢只陪护公主在宫中校场小跑过几圈,从不曾策马扬鞭,恣意驰骋,因此……” 惜春皱起眉头,气得直跺脚:“我也没说要快跑,只是骑着溜达溜达也不成吗?我在车厢里坐的快憋死了。”边说,边踮着脚去找迎春,大声叫道:“珂姐姐,好姐姐,你也帮我说几句好话呀。” 迎春正在不远处跟自己的坐骑交流感情,她的骑术在辛夷启蒙过了以后就一直是云海手把手教的了,可能不那么美观,但绝对稳妥又实用,如今换上一身男式骑装,显得越发眉锁腰直,颈细背挺,飒爽英姿,光彩照人。 听见惜春的娇呼,迎春轻盈的走过来,摸摸惜春的头,笑道:“让辛夷带你骑,我就帮忙说话,你要自己骑却不行。” 惜春想一想,便是被人带着不能自由驰骋,却也总好过闷在轿厢里,便答应了。 迎春抬头笑看宁珊:“皇兄,可卖小妹这个面子么?” 宁珊摇摇头,宠溺一笑:“摔了不许哭。”说罢,抬腿上马,带着青年将士们扬鞭而去,他也在马车里闷的够呛了,如今已经入了西部高原,大漠无垠,正是策马奔腾的豪气干云之时。 长长的马队狭着滚滚烟尘,直到玉门关前才堪堪刹停。宁珊拉住缰绳,遥遥望着夕阳余晖之下古老且破旧、满载着历史沉重感的烽火台,这里是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的时期,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汉朝时,这里是通往西域各地的门户,史载,元鼎或元封中,清朝修筑酒泉至玉门间的长城,玉门关随之设立。 然而几朝前,随着丝绸之路的荒废,这里也几乎被废置了,除了一些抱着一夜暴富梦想的商队和随之而来的沙匪、马贼,连驻军都很少接近这里。 当然,现在,那城墙下面是有人在等候的。接到京中的飞报,陕甘总督第一时间点齐人手兵马,日夜兼程赶到指定地点恭候圣驾。这是他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政绩,同时隐晦卖惨祈求回京的大好时机,他在这鬼地方已经熬了十几年了,虽然混成了一代封疆大吏,但说实话,这种黄沙漫天、尘土飞扬,说一句话能吃半口沙子的鬼地方,当皇上也没有多少趣味。 宁珊在前方和陕甘总督交流政见的时候,贾赦正半死不活的瘫在车上,抱怨连天:“我到底为什么放着京中神仙似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来?” 裘世安满脸赔笑,一句不提贾赦是如何蹦着高的非要跟来。 迎春骑着小马从外面轻快的跑过,留下一串玉铃铛般清脆甜美的笑声,贾赦越发气闷了:“老子这么难受,她居然还笑的那么开心?” 惜春被辛夷带着,也颠颠儿的骑马路过,犹带三分稚气的欢声笑语飘进贾赦的耳廓,贾赦怒目:“一个贴心的都没有!爷要回京!” “还没到地头就想回去吗?”宁珊的声音也飘了进来,贾赦一挺腰从半瘫变为箕坐,努力拉平表情:“珊儿啊,你要进来吗?” 宁珊简洁道:“出来。”贾赦片刻没耽误,抬腿就下车。陕甘总督早已伏在地上:“恭请太上皇万寿无疆。” 宁珊招手叫迎春、惜春:“别玩了,过来见过总督。”两人翩然而至,总督略一抬头,顿时大惊:“陛下,这……这两位是……” 司琪上前回道:“这是宁珂长公主,那是宁琋公主。” 总督面色古怪难言,半晌,方晦涩问道:“恕臣放肆,不知两位公主,可已许了人家?” 第266章 西出阳关 宁珊皱着眉, 以手支额坐在堂上, 贾赦缩在左边, 努力伪装家具, 陕甘总督满头大汗站在堂下, 怨愤自己的积极进取——该死的,早知道会弄成这样, 他何必花那么多心思强出头啊! 事情要退回到陕甘总督刚接到京中邸报的时候。 得知皇帝有意巡边并再次构架和西域诸国通商的桥梁, 陕甘总督激动的一拍大腿——他的政绩要来了。 丝绸之路虽然已经荒废, 但这么多年以来,还想冒险走这条路发家致富的行商从来不少,年年都有人提着脑袋往沙漠里闯,幻想一夜暴富——顺带一提,这么多年生生不息的沙匪和马贼也是被这群人招来的——而作为此地最大的头头, 陕甘总督自是对一切了如指掌的。以前没人想管, 他也跟着不伸手, 如今既然皇帝要插手了, 他当然就该准备好情报恭候。 陕甘总督派人去找了几个成功过的商队当家,连哄带劝加逼迫的拿到了和他们交易的西域小国情报, 不多, 曾经的西域三十六国, 还肯跟中原通商的加起来也就五个,剩下的要么有世仇, 成天打仗;要么国内政见、宗教不统一, 内战不休;更有脑子缺弦到内战外战一应俱全的, 好几个国家就是这么打亡国的。 如今西域还剩下的、有能出面见人的国家总共不到二十,国力最强的是鄯善,汉朝是被中原成为楼兰,不少小国都被它吞并或统治了。因为财力雄厚,兵力也算充足,现在楼兰已经不跟中原打交道,自成一派在玉门关外过着惬意的生活。 除楼兰以外,还比较强大或富有的包括乌孙、龟兹、若羌、薛延陀等。其中,龟兹不服中原,一直跃跃欲试想生事,通过玉门关出去的中原商队,十对里起码有六队会被他们打劫。若羌则不大爱抛头露面,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国都到底在哪里。乌孙和薛延陀是墙头草,哪国强盛了他们就依附哪国,不过都对中原抱有畏惧之心,从不骚扰边关,也乐于和中原商队交易。 陕甘总督把得到的信息整理一遍,意犹未尽,总想着更进一步,好显示自己的能力手段,于是,他多事儿的派人去和这些国家尝试接触了。 这一接触,接出问题了。 小国纷纷表示愿意依附中原,愿意表达诚意,甚至不用陕甘总督开口,就主动奉上昔年丝绸之路的地形图册,唯有一点要求——为了震慑楼兰国不因他们依附中原而动手灭国,恳请□□上国公主下嫁,以示永结国好。 陕甘总督愁眉苦脸、这样那样的一通解释说明,宁珊听懂了,贾赦傻眼了,迎春和惜春都慌了。 公主和亲,不是新鲜事,历朝历代都有。有的是□□上国为了拉拢番邦属国;有的是打了败仗,怕亡国送出去的;还有的是奖励,有属国为本国出了大力,嫁一个公主,送点子嫁妆,以示鼓励。但像这种为了怕敌国进攻,而要求中原下嫁公主来震慑的还真没听说过。 不过再怎么没听说过,和亲的意思也表达的明明白白的了。迎春一瞬间十分后悔没有答应云海,随即又想到,如果她答应了,就得惜春去和亲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往人地生疏的陌生国度去,又怎么能让年幼的妹妹来背负这份背井离乡的凄凉? 宁珊回过神来,左右打量了一下面带惊惧凄惶之色的妹妹们,笑了。“你们该不会以为朕有那么无能?谁来要个公主都给?” 陕甘总督第一个回过神来:“陛下的意思是……要拒绝?那通商一事……” 贾赦差点儿跳起来,捂着扭到的腰着急道:“别啊,珊儿,一路上净听你计划开通西域商路了,写了那么多条例规划,总不能还没开始就夭折啊。”他可心疼大儿子点灯熬油的半夜赶写通商计划,面面俱到,从兵部到工部到户部到各地衙门需要分担的责任一一陈列,这么劳心劳力,不能因为对方想要个公主就直接作废啊。知道儿子宠妹妹,但亲的不舍得给,还有表的、堂的,再不济,收两个义的、干的也行啊。“西域小国,犯不着给正经公主,给他们个把郡主不就得了。” 站在堂下一同旁听的黎可明是真的跳起来了:“太上皇,郡主已经指婚给末将了。” 贾赦挥挥手:“知道,知道,没说要你那个,收养个谁家的封为郡主不就得了。” 黎可明慢慢站回原地:“末将无礼了,望陛下恕罪。” 陕甘总督对于京中的人际关系不是很了解,听了半晌终于抓到了重点:“这个,陛下啊,臣……臣,那个臣有罪,先前跟对方商谈的时候,为了表示诚意,将……将本朝有几位公主、郡主的情况如实交代了。”都怨他嘴欠,可谁知道那帮西域蛮子是打着求亲的主意啊,还以为他们是想主动称臣,打听了皇室详情准备进贡呢。 宁珊又笑了:“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朕想要通商,就一定要礼贤下士、和蔼可亲的跟对方磋商?甚至委曲求全的退让?真要是这么麻烦的话,不如直接打下来,变成我独孤皇朝的土地,到时候,丝绸之路还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让谁去走谁就随便走?” 霸气四溢的一番话得到了黎可明的激烈回应:“末将愿为先锋。” 迎春紧张的揪着衣摆:“莫,莫要因为我……就轻言……战事,如果于家国有利,我……我……我可以的……” 宁珊站起来:“这跟你不相干,朕只是厌恶被人要挟罢了。”说完,带上黎可明出去研究地图了,陕甘总督急忙尾随,留下贾赦、迎春和惜春三个面面相觑:“谁要挟珊儿/皇兄了?” 谁要挟他们陛下了呢?陕甘总督一时没想明白,黎可明却心里清楚,陛下是不满西域小国请求公主下嫁的原因。 如果是仰慕中原文明,臣服之后派人入京求娶,亦或是为他们□□上国出了大力,比如抵御外族入侵什么的,以功劳换取公主下嫁,都是可以商量的。可他们的做法,却是趁着陛下带公主巡边的时候直接来要人,说的好听是求娶公主做靠山,避免因为依附中原而被敌国攻陷,说的难听点儿,就是想把中原的公主攥在手里,让中原出兵出力去帮他们对付宿敌。 谁叫他们皇帝是鼎鼎有名的“战神”呢,这风头劲的,关外都听说了。 西域三十六国互为世仇,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若不是延续了几百年不灭的宿怨,他们早就该像中原一样统一为一个国家了。守着大陆上最富有的通商必经之路还混的跌跌撞撞,盖因常年的征战将他们的人口和资源消耗的几近入不敷出了,好些个小国最后消亡也正是因为青壮年都在战争中死光了,留下老弱病残,求生无路。如果有人统计一下就会发现,这几百年里,在西域这片土地上,亡于河流改道、天灾降临的国家远远少于互斗到内耗尽空、国破家亡的国家。 所以宁珊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的兵、他的军队、他的子民,不会为这种根本说不清道不明的外族世仇恶斗而牺牲。要么他们二话不说的归顺□□,将来那楼兰真敢出兵,他自然会派军击退。要么他们就来阻拦他再开商路的计划,他也会派兵,谁不识相就打谁呗,打到服了,事情自然就成了,再不安分,直接灭国,就像曾经的茜香那样,现在作为他们的海上中转基地,还更兴旺了呢。 宁珊反感一切跟他玩心眼儿的人,更反感拿捏着女人来玩心眼儿的人。就冲那些小国国主的态度,别说亲妹妹不给他们,就算是收养个孤女下嫁他都不愿意浪费在他们身上。 作为武将,以女子和亲来换取四海平安、家国富强是奇耻大辱。当然,在和平时代,出塞和亲也可以成为美谈,比如王昭君,又比如文成公主。但那是建立在己方自愿,对方也恭敬,双方亲密友好的基础上的。如今这种妄图用他们独孤家的公主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没有直接打过去已经是他宽宏大量、气度过人了。 黎可明请战,本来他就带了不少人马来,打不着贼匪,先收拾一下不开眼的边陲小国热热身也不错。 宁珊指示道:“不可穷兵黩武,先去吓唬一下,吓得住自然最好,吓不住再打。” 黎可明领命,问:“先吓谁?” 宁珊冷冷一笑:“龟兹吧。”此国一直跟在西域强国之后狐假虎威,外加扼守丝绸之路北道中段的咽喉之地,打它,师出有名。 第267章 冲冠一怒 黎可明带着还没安营扎寨就再次出发了的队伍去恐吓龟兹国, 一面没有忘记友情, 写了封信, 托回京传令的信使捎给云海。 于是, 当宁珊要求对西北增兵的圣旨送到乾清宫龙案上的同时, 京营中的云海也收到了黎可明的友情提示——西域国主要跟你抢公主啦! 云海当即飞马入京,正好赶上朝会的尾巴。 贾琏坐在丹陛之下的太师椅上, 仿佛被钉子扎着屁股般焦虑的扭来扭去:“各位大人, 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究竟派谁带兵前去支援?” 大臣们迟迟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不是胆怯避战, 而是各个热血沸腾的主动请缨,七嘴八舌,僵持不下。并且让贾琏万分不解的是,为什么文臣也这么亢奋?又不用你们去打! 兵部尚书的嗓门最大:“出兵这种事,本来就该我兵部主管, 你们非要跟本将争什么?何况, 你们还有谁比本将更了解西北地形地势?”当年京中大臣都不敢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推脱扯皮了大半年, 最后宁珊不得不从戍边军队中调回来一个主将,这位才上任没多久的兵部尚书恰好就是从西北军回来的, 如今有机会重回自己尽情挥洒青春和汗水的战场, 他的热情高涨到快要点燃乾清宫大梁了。 换防回京的西南总兵嗓门也不弱:“尚书大人此言差矣, 你就算再怎么了解当地情况,难道还能亲自出征吗?别忘了, 您现在可不是领兵的将军了, 陛下钦点你主持兵部, 你拍拍屁股上战场了,大后方谁来负责?” “呃……还有左右侍郎……”兵部尚书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真可气,这两个侍郎要是肯接任,他也就不用回来了。在军中呆久了,习惯了靠拳头说话,却突然回到朝堂跟人斗智简直费脑子,尤其是他这种本来就不太有脑子的人。 能指挥一方军队的主将当然不会是个蠢蛋,但是运筹帷幄和跟文人打嘴仗是两码事,兵部尚书无法舌战群儒,只好寄希望于贾琏:“王爷,您暂管朝政,您说了算。” “对对对,大家听王爷的,王爷是咱们陛下的亲弟弟,也是家学渊源,啊哈哈哈……” “没错,王爷也是见过战场的勇士,跟蛮族谈判也是冲锋在前,咱们都信任王爷的判断……” 贾琏被吵得一个头有三个那么大——他根本就不清楚本朝武将们的战斗力,或者说,他根本连人都没记全呢,让他来点将,呵呵,只怕皇兄回来能劈死他。 外头唱名太监突然高声道:“京营节度使云海云将军到。” 众人惊异,闭嘴,回头,只见云海一脸煞气,披坚执锐,杀气腾腾:“诸位同袍,不好意思,你们都别争了,这一战本将去。” 兵部尚书第一个跳起来:“云将军,你现在可是主管京营,也不能擅离职守。”要是云海能去,凭什么他不能去。 云海把黎可明的信拍到贾琏怀里,阴狠一笑:“练兵靠实战,本将率京营赴西北支援,也是训练的环节之一,哪里有什么擅离职守不擅离职守的问题?” 兵部尚书哑口无言,云海能带着京营将士去参战,可他却没办法领着一群侍郎、郎中、主事的去摇旗呐喊。再一次狠狠在心中抱怨:百无一用是书生,即使是兵部的书生。 贾琏一目十行看完信,默默对那些脑子灌满了风沙的西域国主表达了短暂的同情,随即,清了清嗓子:“本王觉得,云将军去不错。” “……”一片沉默,虽然很不爽,但是大家前脚才表达了愿意让贾琏决定,自然不能立刻自己打脸的反驳,只能无声的抗议着,眼巴巴地看满身黑气的云海率领五万京营大军卷起满地狼烟。四大营里各带走一半,还有一万是前禁军和京营预备役的混合部队携带粮草押后,跟着去体验战场。 兵部尚书犹自不大开心,嘟囔问道:“王爷,为何派云将军?” 贾琏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他百战百胜啊!”这个理由对于不懂兵事的人来说很有说服力,综观朝廷主将们的战绩,云海的确一场未败。 西南总兵不服道:“云将军一直作为陛下的偏将作战,从来不曾挂帅,没单独指挥过战事。” 贾琏一拍大腿:“我皇兄不就在西北等着呢么!他们君臣相得,配合默契,不是更好?” 这个理由的确很好,如果不是贾琏一个没小心,拍大腿的时候顺便把黎可明的信给拍飞了的话。 因为宁珊出京了而受命上朝帮扶贾琏的前北疆边军主将、武国公黎老爷子身手敏捷,一把接住了在空中飘飞的信,扫眼认出是自家二孙子的笔迹,好奇心大胜,一个没忍住,就给看了。 “哈哈哈哈,老夫就说么,云小子怎么没头没脑就进城了,还那么冲动的请战,连兵都提前点好了,啊哈哈哈哈,感情是去抢媳妇儿的。”笑完,豪迈的随手把信拍在了旁边吏部尚书的肩头。 于是,满朝文武都看了,都哈哈哈了,顺便还都回家告诉了父母、兄弟、妻儿、心腹…… 于是,云将军“冲冠一怒为公主”的话本在京城火了…… 怒气滔天的云海带着五万手下一路全速前进,绕过城镇,直奔玉门关而去,宁珊收到京中信报的时候,云海已经杀进大漠,跟黎可明的部队汇合了。黎可明曾尝试告知云海,关于宁珊吓唬不住再打的指令,然而云海完全不准备听他说话,自顾自率人冲进了龟兹都城——延城。 黎可明无奈,既然拦不住就只能挥兵包围了库车绿洲——龟兹国正是以这块绿洲为中心的——既防止漏网之鱼出逃,又阻断邻国可能会有的救援。 不过看上去龟兹的人缘并不怎么好,唯一的邻国焉耆大门紧闭,根本没有援手的意思。而龟兹的地理位置也不怎么妙,北枕天山,南临大漠,逃生无门,在云海穷凶极恶的进攻之下毫无抵抗之力,国君出城投降,王族被一股脑绑起来当了俘虏,挂着龟兹国大名的城门被推到,城中可以带走的金银、珠宝、玉石、名贵香料、毛皮料子乃至牛马羊驼等全被席卷一空。留下欲哭无泪的百姓,要么往邻国去逃难,要么就干脆跟在撤退的军队后边,表示愿意归顺中原,成为独孤皇朝的子民。 云海不置可否,愿意跟就跟吧。 出了库车绿洲,等在外面的黎可明迎上去抱怨道:“你这样不管不顾,跟陛下的命令相左,想好了怎么解释吗?” 云海无所谓道:“解释什么?陛下想开通商路,我帮忙打下来,有什么不对?” 黎可明安抚他:“妄想求娶公主的也不止龟兹的国主,靺鞨蹦跶的更欢。”黎可明是想表达龟兹罪不至灭国,然而云海的回应更加干脆利落——他直接转头去把靺鞨也灭了。 连着目睹了两场灭国战争的焉耆吓软了腿,直接投降,表达了迫不及待的归顺之意。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云海和黎可明都没准备去打他们,而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宁珊也没计划要把这里也纳入囊中,不过送上门来的自然不会拒绝,于是,杀到西北还没见驾就收服三国的云海带着轰轰烈烈的战功去面圣了。 宁珊尚且没想好是要虎着脸骂他一顿再夸,还是直接大力赞扬,被深深打动了的迎春就哭哭啼啼的来求情了,表示一切都是因为她,让皇兄要罚就罚她,不要处罚云海。 看着一颗芳心彻底沦陷了的妹妹,宁珊无奈道:“我罚他干嘛?打下了三个国家,把周围都吓得唯唯诺诺,丝绸之路眼看着就能再度通商了,我都不知道该奖他点儿什么。”奖励归奖励,骂还是要骂一顿的,毕竟这回云海确实冒进了,京营兵员良莠不齐,平素训练不足,战斗力低下,又是初次直面战场,不确定因数太多了,而且这也是占了楼兰还在观望,没有插手的便宜,若是这个西域第一大国也来参战,胜负还真是不好说呢。 幸好龟兹和焉耆都不大,兵力也不强,云海带五万人加上黎可明的配合,倒也没多大损耗的就打下来了。其他国家都没出手,有的有心无力,有的明哲保身,还有的根本就是想估测一下刚刚经历了王朝更迭的中原新国的实力。云海莽撞归莽撞,战功却毋庸置疑,恐吓的目的也达到了,算得上一箭不止双雕。 于是,在文雅与粗鄙齐飞的痛斥了云海一个半时辰之后,宁珊喝口茶滋润了一下干涸的喉咙,没好气的宣赏:“滚回京准备聘礼吧。” 第268章 龙争虎斗 公主府的建设项目进展飞快, 远远超过了郡主府的改造工程, 黎老爷子对此表示强烈抗议。“二王爷, 我家孙子先指婚的,凭什么云小子那边要先迎娶?” 贾琏赔笑道:“长幼有序嘛!”迎春比黛玉大两三岁呢。 黎老爷子仍旧不满:“可他那边的圣旨都还没下呢。”宁珊还在巡边,顺带贾赦也不愿意回来,倒是云海护送着差点儿被和亲的迎春和惜春先回京来,如今才刚出西北地界。 贾琏只好绞尽脑汁再想一个理由:“高低也有别啊!”长公主比郡主高着好几级呢。 黎老爷子不擅长斗嘴, 于是,他愤懑的一掌击碎了茶桌,阴郁的走了。 贾琏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了一会儿, 被凤姐儿派来的人叫进宫去了。 宁珊带人出京以后,宫务就交给了黛玉, 邢夫人辅助。黛玉不爱揽权, 对邢夫人又尊重,邢夫人过的惬意, 就想出去招摇一下生活的美满。于是, 她选择以惊喜的方式出现在邢岫烟和薛蝌的婚礼上。 喜有没有不知道,但惊吓是肯定的, 特别是邢夫人出行又不是很低调,满城贵妇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也不管跟薛家、邢家有没有干系,就一股脑的涌过去道贺了。倒是让薛姨妈狠狠风光了一把, 宝钗和宝琴的温文尔雅、进退有礼、干练通达和如花美貌也入了一部分夫人的法眼, 销路顿时好转很多。 凤姐儿本来一直在家中自怨自艾的感叹自己有运无命, 最不爱看旁人家喜气洋洋,但听说邢夫人特地出宫被邢岫烟送嫁,也是一个高儿的蹦起来梳妆打扮,带着女儿巧姐儿急匆匆赶过去献殷勤。 邢夫人出宫就是去炫耀的,达到目的立刻功成身退,毫不留恋。凤姐儿还想上赶着表现表现,却抓不到机会,没办法,只好带着女儿一路伺候着邢夫人回宫。 对于凤姐儿,邢夫人是有着诸多的不满和牢骚的,但是现在两人不说天差地别,也明显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了,邢夫人也难得的大度了起来,不去秋后算账了。凤姐儿见机快,顺杆爬的特别溜,几句话哄得邢夫人心花怒放,赏了几样珠宝首饰给巧姐儿,还客套的表达了一下喜爱之情。 “这孩子越大越水灵灵的招人爱,乖巧伶俐嘴还甜,若能放在我身边养几天就好了。”邢夫人矜持的摸了摸巧姐儿的包包头。 凤姐儿笑如春风满面:“太太看的上眼,是我们巧姐儿的福气,您有意调|教调|教她,那可是谢天谢地的好事儿。我啊,也不奢求什么,只求她跟在太太身边学些个上下出入、眉眼高低,再沾一沾您的福气也就心满意足了。” 邢夫人傻眼:本夫人就是客气客气啊,要不要这么打蛇随棍上啊!本夫人自己在宫里都妾身未明的,我养什么孩子啊! 然而,凤姐儿打定主意想抱大腿的时候,是不会因为大腿的抗拒而退缩的。雷厉风行派平儿去找了黛玉,将邢夫人有意留巧姐儿在宫里住几日的话一修饰,黛玉没怎么多想就点头表示知道了,派了紫鹃跟去回话,表达了邢夫人一切自便的宗旨——换句话说,暂管宫务的郡主娘娘不打算干涉太太任何决定,即使这个决定涉及到宫务。 邢夫人扶额:她突然发现,没人约束其实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于是,巧姐儿被留在了宫里,凤姐儿打着探望女儿的旗号,坚持不懈的保持着每两天就入宫请安一次的记录,频繁的在邢夫人眼前刷存在感。刷的邢夫人几乎想把巧姐儿送回去了,不过也就是几乎,巧姐儿的乖萌讨喜不是一个常年独守空房、满腹牢骚怨气、各种寂寞空虚的中年贵妇能坚定抗拒得了的。 完美结合了贾琏和凤姐儿在外貌、性情上一切优点的巧姐儿在各种意义上,都可以和贾赦竞争宫廷吉祥物的头衔。 贾琏每三天进宫一次,主持朝会;凤姐儿每两天入宫一回,请安兼汇报京城八卦。巧姐儿对这种比在家里还更高频见到父母的状况非常高兴,越发甜甜的缠着邢夫人了。 这回,凤姐儿把贾琏也叫到邢夫人宫里,正是为了商量巧姐儿的去向。 京郊高产养猪初出成效,贾环作为代表,跟里正一起到刑部去汇报,刑部尚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负担着养猪的重任呢,遂含泪上书贾琏告假,要去实地考察。贾琏在犹豫自己有没有随行的必要,毕竟当年高产种粮出结果的时候,皇兄是亲自去查看过的,亲力亲为,不但关心了播种方法,还亲口品尝了味道,鉴别与在本土种出来的区别几何。 贾琏要去的话,凤姐儿也想跟着,不为别的,散散心也是好的,这段时间大事小情都没什么好消息,郁闷得也够了。跟着圣驾出巡这种事情她轮不上,跟着相公出游总可以吧。 邢夫人本来想着已经接到了云海班师回朝的信报,正好当做借口把巧姐儿送回去,却不料这个节骨眼上,贾琏也要出京,虽说就在京郊,也没走多远,但去考察朝政成果,带着孩子显然不切实际。 凤姐儿还想借女儿抱大腿,自然不愿意答应带女儿回家,而是一再表明自己跟去的必要性——从查访农妇生活状况到关心乡下妇女儿童身心健康——有的没的扯了好几大篇子,别说邢夫人头晕了,连旁听的黛玉都被激发了几分热诚,主动捧出私房钱,让凤姐儿带去分发给贫苦乡民。说着说着,向往之色更浓。 邢夫人赶紧拦住一副跃跃欲试样子的黛玉:“迎春和惜春快回来了,你还是去看看她们宫里有什么缺的少的,该补齐的补齐了,该准备的准备好。别跟凤丫头学着野,真想到处逛逛,等你成了亲,叫黎小将带你去,那才自在呢。” 黛玉红着脸,拉着巧姐儿跑掉了,巧姐儿不解,回拉黛玉袖管,问:“玉姑姑,别走了,太太和我娘是不是再说大姑姑和小姑姑要回来了?” 黛玉点点头:“是啊,她们已经启程回京了。” 巧姐儿又问:“那皇伯伯和皇爷爷,还有琮三叔也回来了吗?” 黛玉笑道:“他们还要巡视边境,没那么快回来,怎么,巧姐儿想他们了吗?” 巧姐儿点头道:“想的,想的,皇伯伯也想,皇爷爷也想,不过我还是最想琮三叔,他能陪我玩儿。” 紫鹃抿嘴道:“郡主,何不带姐儿往凤仪宫去?大皇子也正缺人陪着玩儿呢。” 黛玉嗔道:“再多嘴,扣你俸禄了。”皇后嫂子正在跟太太学怎么筹备嫁妆,每每见了她就邀功,非让她过目一遍再陈述感想,黛玉被臊的理宫务都绕着凤仪宫走。 雪雁也凑趣:“郡主怕什么,现在备也是先备长公主的嫁妆,您过去帮着掌掌眼,等公主回来了,咱们也去邀功。” 黛玉眼珠一转,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咱们就过去瞧瞧,看看长公主殿下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可是听琏二哥说了,云将军又打下了三个西域国家,掠了极多的奇珍异宝,想来,聘礼定是惊人之至了。这嫁妆啊,自然也得再提高规格才好,咱们可不能堕了皇家威风,坠了公主颜面。”话没说完,自己就先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还不知道京中已经对自己的婚事奔忙的热火朝天的迎春正娇羞默默的听着云海不拘一格的表白,自从知道云海为了不让她远嫁和亲而挥军出关,迎春就不像之前那样躲着云海了,即便仍然对他过于直白的热情感到害羞,也努力学着适应并给予一定的反响。云海对于那两个被灭国的国主表达诚挚的感谢——要没他们癞□□想吃天鹅肉,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得佳人归呢——感谢到让人家亡了国的,云海也算史无前例的独一份。 惜春拉着辛夷成日在外头骑马,风吹日晒在所不惜。车轿里实在呆不住了,一个人坐着闷,两个人坐着酸——未来驸马大人一天四五遍的隔窗说情话——惜春被酸的忍无可忍,她虽然远没到成婚年龄,但也不是琮哥儿巧姐儿那样的小屁孩了,还当她什么都不懂吗?! 而且,现在抢她姐姐的人都这么理直气壮吗?回京前,黎小将给她送了好大一车礼物,惜春原本想矜持一下然后拒绝,结果人家一点儿不委婉的表示:“烦请宁琋公主帮末将转送给康平郡主。”云海献殷勤献的那么明目张胆,他也不能落后,长面子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的女人,当然不可以输给兄弟的女人。 惜春气炸! 第269章 扎心一刀 惜春一路赌气到了宫门口, 黛玉和凤姐儿一左一右的陪着邢夫人出来迎接, 不等凤姐儿先未语先笑的说些什么,黛玉就笑着上前捏捏惜春的包子脸:“怎么气鼓鼓的?谁惹你了,说出来, 玉姐姐帮你出气。”边说, 边笑着斜睨迎春一眼。 迎春也笑了:“你有这话我就放心了,快些给咱们的宁琋公主殿下请罪吧。” 黛玉一愣:“关我什么事儿?” 惜春撇着小嘴:“你那好郡马,托本宫给你带了一车的西北特产, 尤嫌不足,临出发前又塞了一堆到车轿里, 挤得满满当当的, 连坐人的地方都没有了, 害本宫在外头风吹日晒, 一路骑马到京, 你说说, 这笔账该怎么算?” 黛玉红着脸, 也不敢去看凤姐儿和邢夫人明显的戏谑眼神, 支吾道:“你很该给他扔回去。” 惜春用一种故意扬高的大惊小怪的声音道:“这怎么敢?本宫若是不帮着带, 少不得要派一队士兵跋涉千里, 专程送到你面前。本宫想了想,大漠荒沙的,不心疼将士们的腿脚, 本宫还心疼那些良驹呢。” 迎春笑盈盈朝后招手:“快点儿把黎小将军送给咱们郡主娘娘的厚礼端上来。” 黛玉扭头就想跑, 却被凤姐儿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郡主娘娘别走啊, 托您的福,也叫臣妾开开眼界。听说黎小将军和云将军这回连破三国,可是收罗了堆成山的奇珍异宝啊!您好歹赏眼瞧瞧,回头黎小将军来邀功,也好有个评论。” 黛玉扯着凤姐儿的手,叫她放开:“干什么只闹我,那有一位更值得恭贺的呢,云将军冲冠一怒为公主的话本都传到江南去了,公主殿下感动莫名,阵前以身相许,陛下御笔赐婚……那才是千古的佳话呢。” 这回轮到迎春脸红了,上前拧着黛玉的香腮,咬牙道:“我还没笑你呢,你倒先编排上我了。横竖你先指的婚,我且看着你上花轿。” 黛玉一面还手,一面笑道:“然而你的公主府可比我的郡主府先建成了,再说琏二哥都说了长幼有序,必得你先嫁了才轮得到我。” 迎春还嘴道:“到底得皇兄说了才算呢,琏二哥的话听听就算了。看外头黎老爷子一日三催的,我就不信你还能拖多久。” 邢夫人插嘴道:“都别争了,有这时间,正经往皇后娘娘那里去,请了安,好叫她安排给你们量体裁衣,我同你们讲,那凤冠霞帔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绣好的,现在开始着手,赶年底都不一定能得呢。”话音才落,原本还撕扯着的迎春和黛玉瞬间重归于好,手牵手跑掉了。 身为皇后,璎华无需亲身往宫门口去迎两个小姑子,便抱着女儿在凤仪宫坐等。前阵子换季,气候骤变,小公主身娇体弱,又折腾了好些日子,如今方好转了一些,然而也不敢带她出门,每日只敢抱着在凤仪宫各个偏殿里转悠转悠。倒是一岁多,已经腿脚灵活的可以到处踉踉跄跄、连走带跑了的大皇子非常活跃,整日在外头东游西逛,不到累的抬不起腿就绝不肯让小太监抱回来。 迎春和黛玉在往凤仪宫去的路上看见一大群嬷嬷、公公、侍卫、宫女围在御花园的入口,不时东晃一下西晃一下,看上去各个紧张不已,迎春还在好奇:“那边怎么围了那么多人?”黛玉就已经猜到了:“必是大皇子又跑出来玩儿了。” 迎春惊讶道:“他如今都能走这么远了吗?”宁珊养孩子既严厉又宽松,严的是不许任何人过渡溺爱,大皇子满周岁以后,轻易就不许嬷嬷们抱着他走路,近距离必须自己走,哪怕多花些时间,亦或是跌跌撞撞不时摔到。甚至连贾赦和璎华,再想偷着抱,也得挑宁珊不在跟前的空儿。迎春和黛玉基本就摸不着边儿了,只能眼馋着。 宽松的是,宁珊的政策基本就是放养,任由大皇子做喜爱做的事儿,去想去的地儿,也不规定每日必须让他学多少字,会说什么话,完全没有望子成龙的紧迫感。结果一大群太监替皇帝着急,总想能多教大皇子些什么,让他三岁能文,四岁成诗,五岁御前弯弓射虎,六岁荣登太子高位……接替陛下“战神”威名,拳打南洋,脚踢北海,文成武德,一统天下。 且不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设想,光是陛下唯一的龙子,大皇子的地位之重要就不言而喻,虽然有宁珊的放养政策在明,但轻易也没有人敢真的让大皇子为所欲为到可能碰上危险——显然,在迎春的眼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自己跑到距离寝宫如此遥远的御花园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黛玉解释道:“本来皇嫂也不愿意让他跑这么远的,可是前阵子小公主有些不舒服,皇嫂忙着照料,一时就疏忽了对大皇子的约束。你可不知道,别看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闹腾起来,还真不是好哄的,他非要往外头跑,宫人们也不敢狠拦,太太也不敢出头去管,我就更没资格了,也只能多派人看顾着。一来二去的,这小腿儿锻炼的可结实了呢,如今上台阶、迈门槛都不要人帮忙了。” 迎春吓了一跳:“登高爬低的可不敢纵着他,摔着脸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着,疾步朝大皇子那边走过去。司琪急忙提着嗓子喝道:“长公主殿下到。” 围着大皇子的宫人们呼啦啦跪倒一片,露出被簇拥在中间的小人儿来。一身大红色的元宝衣,没绣金龙,而是用金线配着黑珠线绣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山林之王,越发把粉雕玉琢的小宝贝衬托的虎头虎脑。 迎春一见就爱的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蹲下身就把大皇子揉进怀里:“乖宝宝,可还记得姑姑么?” 大皇子记性十分好,几个月没见也还记着人。软软的回抱住迎春,蹭了蹭,甜甜的叫:“大姑姑。”迎春眼中的笑意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黛玉估摸着,如果笑意可以用水来衡量,这会儿大概需要让会水的太监去救大皇子的驾了。 软软的大皇子搂紧迎春的脖子,用更甜的声音模仿母后这几天一直念叨着的话:“大姑姑,要出嫁。”迎春愣在原地,黛玉也怔了片刻,随即,清脆的笑声在御花园上空飘荡,良久,不息。 连大皇子都记住大姑姑要出嫁这种信息了,可想而知他母后重复得有多么频繁。请完安就想赶紧回玉清宫去闭门谢客的迎春被硬拉着,一样一样去清点自己的陪嫁之物,听内务府不歇气儿的念了一个时辰的嫁妆单子,脸又烫又红,眼看着快要烧起来了。 为了转移尴尬,迎春果断把黛玉也拖下水,然而这样也不能让她脱身,只是演变成了两人一起面红耳赤的听汇报罢了。特别是当邢夫人和凤姐儿陪着惜春也过来以后,还得听惜春绘声绘色的描述一路上云海的酸到倒牙的情话和黎可明结结巴巴的留言转述。 好不容易到了晚膳时间,大家严守食不言的宫规,安静的用膳。迎春假托旅途劳累,要回宫休息;黛玉则借口脾胃不适,不想吃饭,也溜了。璎华让宫女掌灯引路,迎春和黛玉互相抱怨对方饶舌,结果害彼此都被戏谑了半日,一路嘟囔到分手前,终于言和,相约从明日起互相帮忙解围。 然而,美好的设想只维持到朝会结束。一下朝,贾琏就带着两袖清风,后面跟着一溜捧着、端着、抱着、抬着礼盒的小太监,满面笑容的拱手道:“给两位妹妹道喜了,驸马郡马都是人中之龙,战功赫赫,难得的是还铁汉柔情,行动就不忘两位妹妹。瞧瞧,这是今早云将军派人从平顺侯府里送过来的,还有武国公叫人抬来的,据说都是昔日黎小将军亲手打来的战利品,两位妹妹要是满意的,也随意给我留点儿什么,帕子也罢,荷包也罢,我也好对人家有个交代。” 迎春和黛玉都跺脚表示拒绝,但贾琏一向都是只挑自己爱听的听的,自说自话的指挥两队人分别把东西送到寝宫里,随后就嬉皮笑脸的磨着两个妹妹给点儿信物去交差。他算是看出来了,云海和黎可明这两个人既有真本事,又有皇兄的信赖和宠爱,前途不可限量,远超自己这个混吃等死的王爷,先交好上不会错。 交好的办法当然是投其所好,虽然贾琏擅长的是吃喝嫖赌,但是在妹夫面前显然要端庄严谨,两个妹妹都害羞,不肯收礼,更不肯回礼,贾琏就天天帮忙跑腿,热情洋溢又积极主动。 满载名贵礼品的车架频繁往来于太平王府、武国公府和平顺侯府之间,人闲任性的京城百姓不愿意压抑好奇心,自然纷纷打听,贾琏又不怎么约束下人,整个太平王府,包括他自己和他媳妇在内,都不是什么能保守秘密之辈,于是,没多久,紧接着将军和公主的轰轰烈烈的相识相知以后,倍受京中女眷艳羡并憧憬的两位宗室贵女的待嫁日常也被搬上了戏台。 神威子爵府里,陪着卫夫人听戏的探春,又不甘又怨愤,既羡慕又嫉妒的,也知道了。 第270章 众星拱辰 京中的各大戏班红火到年关将近才换了话题——宁珊亲自挂帅, 黎可明为先锋,一举荡平西北高原——包括山贼、马匪、沙盗连同几个仍旧不长眼睛试图给中原添堵的西域小国——的佳绩传了回来。 贾赦满面红光的揣着战报, 乐颠颠窜进了乾清宫——西北那边还有些政务上的细节需要完善, 宁珊留下坐镇了, 便打发贾赦带着贾小琮先回京,顺带也帮着给折子分分类,把不重要的都挪后,重要的都由六部草拟好了的就往折子上盖盖章,等他和黎可明回京就可以直接过年了。 贾琏也挺高兴,一来他终于可以交出摄政王的大帽子了,二来这几个月他也颇有成果,贾环那小子脑子活络又肯卖力气, 当真把那些高产种猪养的像模像样,连带他这个跑去实地考察、象征性参与劳动的王爷也分了不少功劳, 等皇兄回来,他不说去邀功吧, 起码也能挡一挡他把朝政搞得一团糟而引发的怒火。 说起来, 贾琏的能力不算强,但也是有的,论脑子灵活,他其实不输谁, 只是被贾家给养废了, 然而凭借过去的种种经历, 他能将账目算的让户部交口称赞, 也能把人际关系圆润又和谐,虽然曾经在女色上很不靠谱,然而一旦这个毛病改好了,他不说比拟宁珊那样的千古好男人,也足以新晋为京中的模范丈夫了。 那是当凤姐儿得知自己生育不力,意外大方起来,频频给贾琏推荐通房小妾以后才发现的,贾琏此人大概只是喜欢挑战权威,对于送到嘴边来的美味,居然反而没了太大的兴趣,就连狐朋狗友、胭脂香粉的邀请都懒怠应酬了。 凤姐儿对此自然是又惊又喜的,她本来都做了守着王妃的宝座把女儿养大就好的准备了,可贾琏却对送上门的没有多大反应,好几个月了也没怎么往她新提拔的通房屋里去,最多还是歇在她院子里,再不就是去找平儿,那几个自以为一步登天了的新人醋巴巴盼的都出红眼病来了,一个月也顶多就能见着贾琏两回,而且还不一定留宿。 贾赦回来以后,凤姐儿着实为此紧张了一段日子,然而满心沉浸在大儿子的辉煌战果里的贾赦似乎忘了前段时间对于乱点鸳鸯谱的热情,整天忙着对所有前来请安、参见、恭贺乃至闲聊扯皮的人炫耀大儿子,非常忙。 二儿子求见了几次都被回复“没空”,伤心落寞之余,只得去找三儿子。 三儿子正在赶作业,他在西北玩儿的太愉快了——皇兄上了战场,父皇摇旗呐喊,皇姐回京备嫁,根本没人约束他——直接后果就是,三师留的作业只写完不到三分之一,还是在回程的马车上匆忙赶的,数量不足,连质量也不高。 太傅大人自然很生气,可是碍于现在正举国欢庆,他也不好体罚,告家长也没什么作用,贾赦自己还吊儿郎当的呢,没地方出气之下,只有加罚,罚作文、罚抄写、罚背诵…… 贾琏上门的时候,贾小琮正含着眼泪在贴身小太监的提示下背诵全本《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二哥,你来啦!欢迎欢迎,快进来坐!!”飚起的高音惊飞了廊檐下准备筑巢过冬的喜鹊。 贾琏装模作样看了一眼贾琮桌上的卷宗:“《大学》背的不错!” 贾琮咽下了寒暄,牵起一抹极为僵硬的笑容。贾琏虽然感觉到奇怪,但也没在意,问他道:“西北怎么样?” 贾琮表示非常新奇,贾琏表示十分向往,互相客套了一炷香的时间,贾琏终于道明了来意:“皇兄究竟什么时候回京?可有个准信儿?父皇让为兄帮忙整理朝务兼准备过年之贺,为兄想着,你跟着皇兄的时间更长,应该对皇兄的喜好更清楚,所以……今年你也来帮一手?” 贾小琮艰难的抉择着,是呆在书房里努力完成功课,祈求皇兄回来的时候太傅大人能好心肠的不要告状,还是加入二哥的阵营,帮忙操办年末宫宴,直截了当讨好皇兄本人……他其实一直不擅长自主选择啊! 今年的宫宴必须盛大、华丽、张扬、霸气。 因为被打服、吓怕了的西域诸国都或含蓄或直白的表达了结盟乃至投靠之意,好几个国主或亲自或指派皇族,都预备率领王公大臣组成使节团前来拜见中原帝王,包括西域霸主——楼兰,都派了一个王爷带两个王子外加一个公主,预计将于中原陛下归京后一个月之内达到。 鉴于宁珊回来的时候已近年尾,为了省事儿,干脆就把西域诸国的觐见跟赏赐文武百官的宫宴安排在了一起。贾赦打扮的活像一个移动珠宝展示台一样的登场了:“珊儿,你看爹装扮的够不够贵气?大气?豪气?霸气?”他在西北见到那些国主、贵族的,各个穿金戴银、挂玉坠翡,全都是走华丽炫目风的,他也不能堕了天|朝上国的威风! 宁珊被贾赦一身的珠光宝气闪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他看到了贾赦身后珠环翠绕被压的走路都摇晃的妹妹们:“谁让你们打扮成这样的?”这一次从西域掠回来不少战利品,又收获了更多的贡品是事实,但是也不用这么粗暴的炫耀啊!幸亏出席前先过来给他看了一眼,要不然这脸就要丢出国门了。 迎春一听这语气,抬手就扯下了发髻上的一排五根从大到小、右后往前排列着的赤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塞进木香怀里,回手又褪下了两枚沉的堪比镣铐的虾须穿红宝石黄金镯,最后抹掉耳朵上的金累丝镶红宝石飞凤坠,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皇兄说不用这么打扮。”惜春欢呼着努力伸长脖子,好方便入画帮她解下那压的她快要驼背了的累丝嵌玉双凤戏珠双层金项圈,顺便自己动手拿掉腰间坠着的金累丝串珠蝴蝶扣,一枚蝴蝶也就算了,可赦叔父非说不够华丽,硬是让她带了六枚白玉蝴蝶,还说什么六六大顺。要不是她个子矮,非得被挂上九枚不可。 黛玉没说话,她正忙着拆掉高耸入云的鸾凤凌云髻,本来光是头发还梳不了这么高,但太上皇御赐的如意宝珠赤金镶玛瑙大凤钗不敢不带,五尾四翅,尾侧两翅上各嵌东海明珠一颗,下坠单股短流苏,红宝石坠角。下面两翅平展,凤身当中嵌夜明珠一颗,还坠三股短流苏,仍然红宝石坠角。黛玉被压的头都抬不起来,可贾赦非说她如今是订了亲的人,身份不一样了,打扮华贵也是给黎可明长面子。 贾赦很伤心,迎着大儿子嫌弃无比的目光求安慰:“珊儿,你觉得爹安排的不好?” 宁珊毫不留情道:“非常不好,趁着没开宴,赶紧给我换成正常人的打扮来。”说罢,抬腿往凤仪宫而去,他得去看看他的皇后和儿子被贾赦打扮成什么样了。 这是大皇子第一次出席如此规模的盛宴,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也是坐实隐形太子身份的大好时机。璎华咬牙顶住了贾赦的压力,没让宝贝儿子花团锦簇成抢匪眼中的香饽饽,但是她自己却不好意思再次拒绝贾赦的美意,只能含泪让嬷嬷帮她穿上贾赦让内务府赶制的仅比封后大典上的礼服少一件霞帔的厚重华裳。 宁珊才进门就倒吸一口凉气:“脱脱脱脱,换换换换。快把儿子抱出来我看。” 华嬷嬷麻利的帮皇后娘娘拆发髻、脱衣裳,奶嬷嬷抱着大皇子上前,殷勤表示:“娘娘说小主子身娇肉嫩骨头软,没让穿大礼服,这项圈也是镂空的,还特特把东珠拆了一半,长命锁也选的最轻的缠丝龙纹,不敢让小主子累着。” 亲手抱过儿子掂了掂,确定没有超出原有体重太多,宁珊放心了,嘱咐璎华道:“以后不要让傻爹插手给儿子打扮。” 璎华急忙点头,同时拜托宁珊:“最好陛下亲自跟父皇说一声。” 宁珊抱着儿子等璎华更衣,深沉道:“等过年封笔有闲空了的,我会好好跟他探讨一下人生。” 璎华一顿,婉转建议:“制定一些家规就好,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不要那么严肃吧。” 宁珊低头看儿子往他的龙袍上吐泡泡:“都快把脸丢到西域去了,还不是大事?”已经升级到国家颜面的高度了,璎华立刻噤声,专心致志面向等身穿衣镜。 有了宁珊的干涉,这次国宴圆满达成了高端大气的风格和恩威并重的气魄,起码表面上,宾主尽欢,如果楼兰特使没有献上他们的公主请求联姻的话。 第271章 无中生有 楼兰特使的发言在太和殿前卷起一片冷风, 刚才还微笑交谈的文武百官瞬间收起和蔼的面孔,严肃坐直。上首的贾赦更是努力散发出王之威严来表达对楼兰人不识相兼不要脸的鄙夷, 下首的贾琏则露出饱含怜悯的幽幽一笑。 西域风情浓厚的楼兰公主款款走到前面, 她身量娇小, 腰肢纤细。穿一身红色的楼兰长裙,头上白色羽绒的额饰和毡帽连接在一起,面上覆盖同色轻纱,蒙住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顾盼含情的眼睛。 不同于中原美女温婉娇柔的水杏眼、丹凤眼,楼兰公主的眼眶深凹,眉骨凸出,轮廓极其分明, 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凌厉,然而一双大眼睛上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很好的将这份张扬衬托成过目难忘的深邃。 她的妆扮很符合贾赦认知中的珠光宝气, 从头到脚都鲜艳夺目。楼兰公主毡帽和两位王子不同,是尖顶的, 两旁插着色彩斑斓的翎羽, 帽边饰有红色彩绒,颈部围着毛茸茸的白色皮裘,既美观又保暖。红与白的交界处,一头略呈卷曲的浓密金棕色长发流泻而出, 散垂在肩后, 在宫灯的照耀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彩。 虽然带着面纱, 但也能看出她脸庞姣小, 鼻子高高的十分优美,从额头和手上能看出身处西域大漠之中的楼兰公主不如中原美人一样白皙,但蜜色肌肤更显细腻光泽,倒不负楼兰特使口中的西域第一美人之称。 把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公主送来中原和亲,足见楼兰的诚意。然而,这份诚意的背后究竟有着多么深远的政治意义和未来影响必须仔细考虑。如今陛下只有一位皇后,内宫空置,倒不存在没有位置接纳这位楼兰公主,然而一旦让一位异域嫔妃入主后宫,将来生了龙子凤女,可就有的是说法了。 文官们已经发散思维到皇子争位上面去了,按理说,身俱外族血统的皇子自动丧失皇位继承权,可本朝陛下后宫空虚,至今只有一位皇子,在防御力和竞争力都不算太高的情况下,一旦出现了留有外族血脉的皇子,而且还是身后站着影响力不弱的西域大国的皇子,将来的血雨腥风可想而知…… 武将们倒是没想那么远,他们主要在考虑楼兰献美的十大因素里有没有美人计的可能,万一他们想的是让楼兰公主迷惑了他们陛下,在对外贸易上给楼兰优惠政策,又或者是探听中原军队虚实,以备反攻倒算…… 不得不说,本朝文武的想象力都非常丰富,就算不当官,去写话本也能生活的很好。 宁珊想的就简单多了,他对美人没有兴趣,也没有继承人压力,自己的皇后在宫务上不得力,而能干的妹妹又被手下的饿狼叼走……综上所述,后宫越清净越好。 “朕不需要靠女人来维系两国邦交,所以,没有和亲的必要。”一句话终结文武百官们已经飞奔到三十年之后的遥远畅想,也打碎了贾赦脑海中对精致娇俏、异国风情和中原气质完美结合的孙子孙女的憧憬。 楼兰特使错愕,在他的预期中,从来没有中原皇帝拒绝这一可能,他翻阅了无数中原史料,详细了解了中原后宫的等级,准备的都是如何帮助他们的公主登上高位、博得宠爱,却压根儿没有计划连宫门都进不去应该怎么办。 楼兰公主更加不敢置信,楼兰美女天下闻名,在西域,迎娶一位楼兰姑娘是所有男人的骄傲,楼兰的王室女眷更是开始各国王宫贵胄的红玫瑰白月光,每位楼兰公主从出生起就沐浴在无数的仰慕和追求之下,只有她们挑选别人的,从来没有她们被人拒绝的。 而今天,她居然被中原皇帝当众回绝了,在他们已经告知对方,自己是这一代最出众的楼兰公主,是西域第一美人的情况下,还被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这不是打击,这是侮辱。 身为楼兰公主的骄傲被轻蔑的践踏了! 她不能忍!! 不过天|朝上国更加不会忍她。 不等宁珊发话,被气笑了的礼部尚书就斯文优雅的损起人来,不仅引经据典,还能借古讽今,嘲讽技能接连启动,简直给对方发射暴击伤害。一些腹中墨水比较少的武将纷纷表示,不但那些楼兰人被骂得目瞪口呆,就连他们,如果不是有友好同僚的热心帮助,也很难听懂尚书大人究竟骂了些什么。 礼部尚书之后是刑部尚书语重心长的历史普及,跟着是兵部两位侍郎谈笑风生的战况分析,楼兰人就算没听懂第一棒,肯定也明白后面的威胁加恐吓了。 这跟他们的计划严重不符,楼兰使节团的最高领导人是如今国内资格最老的王爷,当今楼兰国王的亲叔叔,熬过了自己的父王、王兄,在侄子当家做主的情况下可以得到出使中原的重任,其人的能力、手段、城府都可见一斑。 楼兰王爷当机立断,含混的说了几句示弱的近乎道歉的话,巧妙的圆回了已经被带到要挟恫吓之路上的话题,既给自家铺了台阶,又没有过分丧失格调和平等邦交的立场,听得宁珊都想开口称赞他口才一流、能力卓绝了。 只可惜,再怎么出类拔萃的领队也难以抵挡后院起火的危机,他带来的这三个帮手,除了公主自恃美貌眼高于顶,两个王子也十分够呛,一个庸碌无为,一个自命不凡,总之都不是会看人眼色之辈,听到中原皇帝的拒绝,想都没想的就开口提出了另一条他们出发前商量好的要求:“陛下如果不迎娶我楼兰的公主,那就许嫁一位公主给我国陛下吧!这也是我们两国彼此交好的诚意之体现。” 宁珊站起身,轻蔑一笑:“宫宴到此为止,诸位还有意继续磋商两国关系的话,就到理藩院下榻,等候召见。如果认为没有友好往来的必要,那就尽早启程回国吧!”至于回去之后,本朝会不会派大军压境,就全看他的心情了。 楼兰王爷一脸生不如死的绝望,楼兰王子茫然不知究竟,楼兰公主带着面纱,看不到表情,但那双黏在宁珊身上的眼睛明亮的简直媲美大漠野狼。 群臣齐齐摆出嘲讽脸,按照品级高低依次从楼兰使节团身旁走过,其他西域国家派来的特使整场宫宴都没捞着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就更加噤若寒蝉了,一个个踮起脚尖跟在中原百官之后,健步如飞的就跟身后有鬼追着似的。 楼兰使节团在理藩院里商量出了什么结果不得而知,因为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到中原皇帝了,几次派人递上名帖,得到的永远只有一个礼部彬彬有礼的回复:“过年封笔,陛下不上朝。” 没有被邀请过年的楼兰人在京里四处游荡,表现的犹如乡巴佬进城,被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引为笑谈,并丝毫没有客气的流传开去,宁珊身在禁宫都听说了,热衷于打听家长里短的贾赦知道的就更清楚了,并且肆无忌惮的笑了一个年节。 宁珊被贾赦豪放的大笑吵得耳朵疼,就把他打发去跟楼兰人会面,贾赦紧张,硬是拉上被他拖进宫以后就再也没能出去的贾敬做陪。 身为两榜进士、一届翰林,贾敬儒雅与霸气齐飞,斯文共锋芒一色,震慑的楼兰王爷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打道回国,把三个蠢货都丢给那他国王侄子去头疼——被宁珊侧漏的霸气所吸引的楼兰公主咬定非君不嫁,而被中原美人如花娇颜迷倒的楼兰王子则内斗不休,互咬成狗的抢夺迎娶中原公主的资格。 贾敬如实转达给贾赦,关于楼兰人的非分之想,毕竟在他传统的思想里,和亲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本来就一直没想通宁珊为什么要拒绝楼兰公主——就算看不上,塞在后宫里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啊?! 因为打击楼兰人有功的贾敬在入宫一年的纪念日当天终于得以出宫回家——贾赦把派人封死了通往玄真观的山路,贾敬出了宫也没地方可去,只能随赶来接爹的贾珍一起回了家。 贾蓉和贾蔷已经跟贾珍分居了,不过听说贾敬回家,还是拖家带口的赶了过来。祖孙三代时隔两朝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贾敬一刻未停的数落贾赦,直到被人接回宫前才突然想起女儿,遂嘱咐儿孙道:“你们有空,也替惜春瞧瞧有没有前途光明的翩翩才子、少年武将,尽早给她定下来,省的将来再有小国来求和亲,便宜了那些蛮子。” 贾珍的眼睛不合时宜的亮了,似乎看到了爵位的更进一步。 第272章 为君分忧 将酒饱饭足的贾敬送回宁寿宫, 贾蔷就去换班了,留下贾珍和贾蓉父子两个相对无言。 好半晌,贾珍才摸摸鼻子问道:“近来, 那家人可有去找你?” 贾蓉头也不抬的回道:“还是那阵子贾探春走失以后来过, 胡氏给打发了, 后来她们再来我就从后门出去, 没再碰过面。” 贾珍点点头:“我那边也是, 不过她们现在可进不来宁荣街了,倒是在路上堵过你太太几回, 也怪尤氏没用,硬是被那老太太的气势唬住,稀里糊涂就答应帮着找找。没得给爷添麻烦。” 贾蓉侧头看向脚边的青砖, 铺的真整齐:“她们找贾探春干什么?那个三姑娘本来就是姑娘里最精明的, 又是准备了好长时间, 把自己的私房细软都带走了,天大地大, 哪里找去?”虽然不知道贾探春为什么要从家中逃走,但是在那一伙人的真面目被揭穿之后, 谁也不想再跟她们打交道是可以理解的。 贾珍阴测测一笑:“说的没错, 三丫头的确精明, 也果敢。那老太太想把她嫁给薛大傻子换钱, 她当然要跑。”尤氏弱气归弱气, 打听闲言碎语的本事还是有的, 被贾史氏拿话僵住不得不违心答应帮忙的同时, 也从老太太口中套出了相对的真话——比如贾探春为什么要逃以及她都有可能朝哪里逃。 既然是跟薛家有关,那么可想而知贾探春不会去找薛宝钗和薛宝琴姐妹了,至于迎春、惜春和黛玉,她也高攀不着,剩下还有可能倚靠一二的也只有已经分家在外的贾蓉和贾蔷了,特别是贾蔷那里,黎二姑娘新婚不久,面软脸嫩,又是边城长大的,估计不大清楚京中情况,众人都料定贾探春极可能去向她求助。然而贾蔷那里一直以来的反馈都是——影子也没见到一条。 那么,贾探春究竟在哪儿呢?贾珍可不打算满京城的转悠着去找,且不说找出来要费多少心思,光是怎么去找就大海捞针一样了。然而为了不让那家人缠上他,找的必要还是有的,起码要做出姿态。而刚刚好,那群西域人来朝见皇帝,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提示。 与其去找贾探春,不如让贾探春来找他。 只要知道现在朝廷急缺一个可以和亲的公主,还怕心比天高的贾探春不出现吗? 贾珍觉得自己升爵以后简直越发机智,很值得再被提高一下身背的品级。 于是,自得其乐的贾珍这样那样的嘱咐了贾蓉一大篇话,贾蓉虽然既不相信也不理解,但是反正顺手施为也不算多麻烦。 于是,贾蓉溜达到了理藩院,摆出替太上皇礼贤下士的姿态站在门口聊了半天,嗓门特别大,音调特别高,内容特别大惊小怪:“什么?你们还没议定是公主和亲还是王子和亲?” 贾蓉家的下人有着贾家家奴一脉相承的长舌,很快,楼兰公主一心巴望着给他们英明神武又潇洒俊美的皇帝陛下做妃子,而楼兰王子则痴心妄想公主下嫁的无责任流言就飞满了京城。 大部分豪门闺秀都愤恨于楼兰公主的厚颜,而她们的父祖、兄弟、子侄则认为以陛下对公主们的宠爱,是断然不可能许婚的。那么这样一来,把楼兰公主收入后宫似乎就成了默认的选项了。 然而,年节过了,宫里开笔上朝,理藩院想请示一下关于给西域使臣们的回复,却收到了陛下的不耐烦脸对应:“他们还没回去啊?是不想走了还是不想走了?”文臣们微怔,武将们默默摩拳擦掌,如果是第二种不想走了,就有他们一展雄风的机会了。 礼部尚书揣摩了一下陛下的表情,试探道:“陛下对于那位楼兰公主……” 宁珊头也不抬的回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且不说他看不看得上那姑娘本尊,光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夜郎自大就够让人头疼的了,还有她那种面对实力强于自己国家的强国皇帝仍然表现的心高气傲和清高自诩的没长心,宁珊对这种女人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他从来都认为,女人可以长得不美丽,能力不出众,性格不明朗,气质不高雅,但头脑绝对不能蠢钝,最最起码,一个不聪明的女人应该认识到自己的不聪明,而不去试图自作聪明。 在这一点上,目前他能接触到的女人都表现的很好。 璎华不聪明,但绝对够听话; 黛玉是聪明过头了,一点就透甚至不点都可以; 迎春在一刻不停的进步着,从最初的木讷寡言渐渐变得风采卓绝,举手投足间俨然有了天之骄女的风韵气度; 惜春年纪小,性格活泼,偶尔牙尖嘴利都讨人喜爱; 就连邢夫人,一开始看着各种倒三不着两的,如今也能拿得出手冒充宫廷一景了。 在这么多优秀的对照之下,楼兰公主那点小女孩特有的娇气、傲气、不懂事和被人捧出来的骄矜被无限放大到让宁珊不愿意忍受的程度,于是,他的驱逐令下的毫不迟疑且半点儿不留情。 楼兰王爷十分心力憔悴,早知道同行人都是这种货色,他宁愿继续窝在大漠里吃风喝沙也不来中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他现在已经不再畅想跟中原大国建交,为国民谋福利的伟大情怀了,他只希望自己能带着这群猪队友平平安安的回家。 楼兰公主在房间里砸东西表达愤慨,楼兰王子则袖着手质问理藩院宾客司司吏:“准备嫁给我王的公主呢?可选好了?备好嫁妆了?带好随从了?是你们派人送到我国,还是这次就随我们一同回去?” 司吏手腕一抖,把整杯茶水泼到了楼兰王子的袍子上,笑眯眯道:“王子殿下说的是什么?恕下官没听懂啊!”本朝什么时候答应下嫁公主给你们了?而且还是年过四旬的老王?年都过完了还做什么梦呢? 楼兰王子跳起来抖落浸透了袍子的滚烫茶汤,被中原精美丝绸制品迷花了眼睛的后果在此时体现无疑——要是还穿着家里带过来的羊皮袍子肯定不能挨烫。 楼兰王爷歇斯底里的视图打圆场:“这位大人的确听错了,我们王子学习汉话不久,词不达意,见笑,见笑。其实我国的意思是请求一位宗室贵女下嫁,不但奢望公主殿下,郡主就好,而且也不是嫁给年已不惑的我王,而是我国王太子殿下诚心求娶。”先蒙骗过去再说吧,天知道,他们的王太子都换了四轮了,至今没个定论。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次跟着来的俩蠢材如果真有哪个能博得天|朝郡主青眼下嫁的话,没准儿真能上位呢。 俩楼兰王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目光顿时热切起来,也不计较郡主不如公主尊贵了,反正中原皇室有两三个公主却只有一个郡主,独一无二,反倒更显卓殊。 司吏笑眯眯又泼掉一杯茶:“诸位来晚了一步,我朝郡主娘娘已经指婚了。”说的够清楚了吧,梦醒了就赶紧回家吧,说起来大漠可能也不全是弊端,起码有足够的沙子可以填充空洞的脑袋,看上去不至于太荒芜。 楼兰王爷显然没领会这种暗示,毕竟他们的婚俗一向都是谁强大谁抱得美人归,西域民族民风开放,大漠强国更是彪悍,公主二嫁三嫁实属平常,再嫁给原先的公公、大小叔子乃至便宜儿子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悔婚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就算出嫁的路上,碰到更强大的求婚者都会半路拐弯呢。 于是,楼兰王爷笑的和气至极:“哦,这有什么,那些小国,国寡民弱,如何能同我楼兰相提并论?这位大人请转告你们皇帝,如果对方因为悔婚而有什么怨言、不满乃至愤恨,我楼兰自然一力承担。” 这回司吏的茶没泼出去,他喷了。 在宁寿宫里听到这个报告的贾赦、贾敬,旁观的贾蔷和贾珍,外头值班的贾蓉也全喷了,宁珊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西域是有这种风俗来着,他们那里寡妇再嫁很平常,闺阁悔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点倒是跟草原部落颇为相似。” 贾赦一口茶水梗在喉咙里,差点儿国丧:“珊儿你觉得很平常?那你是准备给玉丫头悔婚?”虽然理解不了,但他是个好太上皇,不会质疑皇帝儿子的任何判断和决定。 宁珊翻了个白眼:“悔婚?抢了黎可明的媳妇给楼兰人?哼,你信不信,黎老爷子能跃马扬刀灭了楼兰再反出我独孤皇朝自立为王!” 贾赦弱弱的点点头,以那位老爷子的实力,还真敢这么干。再综合一下黎家人的战斗力和男丁数量,成功的几率还是非常大的。 贾敬一如既往的念经,只要不看他那道袍上的大片茶渍,还是很有世外高人风采的。 贾珍最快镇定下来,本来今日进宫就是来献计的,正好有由头开口,当即压下了狂咳:“咳咳……陛下……臣……咳咳,臣有计。” 宁珊不置可否,继续喝茶,贾赦还在抓脖子顺气,贾敬继续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站在地上兼职小厮的贾蔷不得不硬着头皮递台阶:“陛下智计过人,一定早有打算。”所以珍大爷您就闭嘴吧,这里可是宁寿宫,不是你家前厅,插嘴也看清楚状况好吗?! 然而贾珍如果听得懂婉转,也就不是宁荣街一霸了。“陛下,臣觉得,楼兰虽然无法与我朝相比,绝对配不上公主、郡主的尊贵,甚至不配重臣勋贵之家的闺秀下嫁,但总归在西域还有些利用价值。因此,臣已经找好了一位绝对合适的人选,既能让那些井底之蛙满意而归,又不会损伤我朝公主们的高不可攀,更加不会跌了中原皇朝君临天下的至高无上。甚至,连陪嫁都不需要动用国库,臣敢担保,她家里如果知道她能够和亲楼兰,一定会砸锅卖铁凑齐嫁妆乃至亲随远行……咳咳咳……”贾珍太激动了,没了茶水,口水也能把自己呛住。 宁珊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谁说朕同意和亲了?” 第273章 游思妄想 宫中嗤笑楼兰人的痴心妄想的时候, 同样痴心妄想的贾探春在热血沸腾。 卫若梅在朝中算得上天子近臣,消息灵通不说也会做人,有些事情,他不主动表示知道,就会有人来热心告知。卫夫人就是这样听说朝上在选人和亲楼兰的谣言的, 当然, 她是从别家太太那里听说的, 当时身边还坐着贾探春。 看上去非常温顺柔婉的贾探春心潮澎湃到需要努力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尖叫, 她等到了,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实现她人生理想和远大抱负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她受到万人敬仰甚至青史留名的机遇。 这段时间以来讨好卫夫人颇为不顺, 一旦被定位到儿媳妇的行列,卫夫人的挑剔瞬间增长了十倍不止。特别是当探春知道,和她竞争卫大奶奶的对手是薛宝琴的时候, 一股难言的酸涩伴着屈辱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她只是她家的一个客人,一个追着她一口一个三姐姐的商人之女。可如今, 自己竟要跟她争夺同一个男人——更让探春无法忍受的是, 自己苦苦求的,竟然只是一个可能根本没有名分的妾。 当她从闲话的婢女口中偶然得知, 薛宝琴竟然是卫若梅主动求娶的时候, 讨好卫夫人, 当上卫大奶奶的心就淡的快要溶入清风了。身为一个妾生女, 自幼见多了嫡母和亲娘的明争暗斗、父亲的道貌岸然,探春完全清楚,一个被男人放在心上的女人和一个长辈指定的女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差别。 她不得不放弃卫若梅,就在她试图不着痕迹的转换目标,朝着没那么出息的其他卫家男子努力之前,朝廷要选和亲公主的消息就如及时雨一般滋润了她苦涩得近乎枯萎的心。 当上公主,和亲楼兰,成为王后,乃至太后…… 这样一条路远比留在京中,一辈子遮遮掩掩,当一个小官的太太,把漫长的人生都消耗在和婆婆、小妾、庶子庶女们斗法上有意义的多。 探春激动的勉强坚持到了回屋就再也绷不住的倒在床上,咬着背角无声尖叫,哭泣。 内厅里,送走了别家太太的卫夫人挑眉一笑,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道:“瞧瞧她那副样子,还以为自己能当上和亲公主么?”探春自以为完美的掩饰,在卫夫人眼中堪比笑话。 大丫鬟笑着替夫人揉肩:“白日梦么,做做又不要钱的。倒是不知道朝廷里会怎么决定呢?您说,真的会从民间选择吗?” 卫夫人喝了口茶,沉思道:“真正的公主、郡主他们是不用想了,看陛下那份宠爱之情,绝非作伪。本来么,若是皇族人数众多,选个旁支也就是了,可偏巧本朝这……从民间选倒不至于,我就怕要从朝臣大员或者勋贵之家挑选。我可不想把女儿嫁给西域蛮子,哼,要是那几个庶出的赔钱货没出嫁就好了。” 大丫鬟好奇道:“若是那几位庶……姑娘还在,您打算送她们去?大人如何会答应?” 卫夫人撇撇嘴:“一个庶出女儿换来皇帝的嘉奖,他会不答应?我现在就怕他连嫡出的也能舍出去,唉,真要是这样,我的女儿呦……可怎生是好?以往也有过这种先例,听说要么是宗室女……要么?对了,那王昭君还是宫女里挑的呢?若是有后宫女官……” 才兴奋了一瞬,卫夫人就又蔫了:“女官不就是薛家姐妹吗?都出宫了……真是恼人!”有那么一瞬间,卫夫人很希望薛宝琴能回宫去,然后被选走和亲,这样她的女儿安全了,儿子的婚事也可以从容挑选更加可心的了。 薛家的消息不算很灵通,但自从卫若梅对宝琴上心以后,两家偶尔也有往来,卫夫人有意着人将朝廷动向透露给了薛家以后,姐妹俩的脸同时白了——她们都想到了,用宫女冒充公主的史料、话本。 薛宝钗尤其慌张,宝琴已经有人提亲了,而且卫若梅在宁珊跟前也算有三分体面,到时候宝琴不肯去,卫若梅去求个情只怕不难,那就得轮到她了。可是就算能被封为公主,风光一时,那无垠大漠又哪里是宜居之地?自来货真价实的公主出塞和亲都少有幸福长寿的,冒牌货就更不可能落好儿了。 宝琴同情的看了堂姐一眼,心里也觉得这人选十有八|九就是宝钗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惺惺作态,还不如趁早回屋免得碍眼呢。同时,她也得想想,怎么让卫夫人不再挑剔,接纳她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家族背景和嫁妆数量,卫若梅就是天大的馅儿饼了。至于当年她爹替她许的那个梅翰林家,早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薛姨妈还兀自傻乐着:“诶呦呦,也不知道谁有那个福分,能穿一回公主的凤冠霞帔。诶,钗儿你说,那公主和亲的时候会不会在京中□□过再出塞?咱们到时候也去瞧个热闹。”宝钗的笑容苦的快要保持不住了。 宝琴给了薛蝌一个眼神,不动声色的出去了。薛蝌把邢岫烟留在屋中继续捧着薛姨妈说话,也悄悄走了出去。 “琴儿,叫我出来什么事儿?” “哥哥,近来你在外面,可有碰见卫大爷?他……他有些日子没来了。” “说起这个,我本来还想着怎么告诉你呢,我花钱收买了卫府的一个花匠,本来是想叫他帮着打听打听卫夫人的喜好,也好讨好一二。却不料他告诉我说,卫夫人不知道从哪儿接来一个姑娘,挺亲密的天天带在身边,甚至都不叫卫大爷避讳的,琴儿你看这事儿……” “不知道从哪儿接过来的?卫夫人娘家的姑娘吗?” “这个打听不出来,只知道都叫她春姑娘。” “这算个什么名字?楼子里才这么叫……诶呀,不对,迎春公主、惜春公主的闺名在深宅豪门里不是秘密,一个身份不明、地位不高的姑娘怎么敢犯这个忌讳?” “琴儿,卫家来提亲固然是好的,可我怕咱们家地位不高,也不硬气,我和蟠哥也没多大出息……你嫁过去了只怕也要受罪。要不然,我还是再去打听一下梅家……” “哥哥,梅家就不必再找了。当初咱们诚心诚意上京来,人家都忙不迭的躲出去,多没意思。这样的人家我过去了也得受罪,那还不如卫家呢。” “你自小就有主意,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再去设法打听一二。” “这倒也不必,太频繁引起疑心反而不美。哥哥若有时间、有门路,还是多跟卫大爷来往吧,他身份贵重,人脉也广,若能托你一把,指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如今咱们寄在大娘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晚要分家单过的。你和嫂子也上心些,清点清点家底儿,也留意一下合适的院子,早做准备总不会有错。” “好,哥哥听你的,我这就出门,卫大爷常去的几处茶馆酒楼我都托付好小二了,会及时给我递消息的。你就安心准备嫁衣,别怕,你跟卫大爷在宫里也是常常见面的,彼此熟悉,而且你又这么出色,还有着女官的品级封号,那个姑娘抢不过你的。” “我从来就不怕什么姑娘来抢,我只担心卫夫人对我不满。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婆媳自古就是天敌,也只好慢慢来了。” “这个……哥哥就帮不上你了。好在你聪明,也伶俐,慢慢来,总会叫卫夫人喜欢上的。” 匆匆宽慰了妹妹几句,薛蝌就借口查看铺子生意,急急忙忙的出门去了。薛姨妈又感叹了一番薛蝌的得力和薛蟠的不成器,也没了谈笑的兴致,怏怏回房歪着去了。宝钗也能松一口气,自己回房去犯愁。 这时,外面忽然来了几个婆子,说是卫家来的,给琴姑娘送几样果品。宝琴喜出望外的出门相迎,宝钗扶着薛姨妈出来撑场面,手心里冷不防给那婆子塞进了一块软布,宝钗一惊,旋即若无其事的收进了袖管里。 晚间回房,把丫鬟都支使出去,独留自己一人的时候才展开,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只见那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碎布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我是贾探春”五个大字,颜筋柳骨,刚硬笔挺,巾帼不让须眉之气透底而出,正是探春的笔迹无疑。 探春从家里逃走的消息并没有传到薛家来,但是早在前朝覆灭的同时,两家就再也没有往来。所以宝钗收到探春的消息以后并没有声张,更没有设法去打听究竟。 可探春却毫不气馁,每隔几日,只要卫家的婆子来送东西,就必然会带探春的消息给宝钗,有时只有几句话,有时却写满了几张纸。从断断续续的单向来往中,宝钗渐渐知道了探春如今的处境,也知道了她的抱负。只是短短的羡慕了一瞬探春的果敢坚强,宝钗就收敛起心神,第一次提笔回信,告知探春自己愿意帮她实现和亲的理想。 第274章 青鸟殷勤 那之后数日,在陪着宝琴出门, 往自家铺子里挑选嫁妆的时候, 宝钗借口小憩, 换上莺儿的衣服,从后门悄悄离开,按照探春在信中告知的,在李纨出门买菜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李纨见到宝钗的时候是吃惊的, 而宝钗见到她却是震惊的。短短几年的时间, 那个一身素衣仍旧淡雅如兰的珠大奶奶如今苍老憔悴的真正有了寡妇的样子, 她的脸相衰老的十分迅速,颧骨古怪的高凸着,脸色青黄,脸颊上也没有几丝血色, 两眼上围着大黑圈, 死尸似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宝钗朝她打招呼的时候,她的嘴唇嚅动着, 两颊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 但是失败了。 两人相见,默默无言。宝钗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李纨却是根本不想开口。如今两人之间可以说毫无关系了,而以宝姑娘无事不起早的性格, 也不可能是专程来对她是以援手的, 那么她做什么还费心去跟她交际呢。 还是宝钗先开了口, 她时间不多,磨蹭不起。“李……大奶奶……”犹豫了一下,宝钗最终还是选择了原先的称呼。 李纨眼皮都不抬一下:“宝姑娘。”声音中的冷谈让人完全没有交谈的欲|望。 宝钗也收敛起强装的热忱,公事公办的将探春的事情讲了一遍,一面说一面观察李纨脸上的神情,只见她先是惊讶,继而挑眉了然,跟着便是毫不掩饰的艳羡——贾老太太如今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怎么身边的人都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树倒湖疏散,墙倒众人推。这本来也没什么,但这和先前贾史氏给人留下的印象反差太大,饶是知道从前的慈和仁善与怜贫惜老有一些刻意的痕迹,但曾经是她身边最得宠的孙女和孙媳妇的避如蛇蝎似乎形象的讽刺出了一些内涵。 李纨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继续维持着冷漠问:“宝姑娘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呢?让我去老太太那里告密?还是帮她贾探春摆脱被老太太控制?我对两者都没有兴趣。” 宝钗将探春的想法说给李纨听,孰料还没说完一半,李纨就尖锐地大笑起来:“哈?她想当公主?还让我帮忙把卖身契偷出来?哈哈哈,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她当上公主了能把我和兰儿拉出这个火坑吗?她能让我的兰儿衣食无忧、功成名就吗?她想让我帮她,好啊,你去跟她说,让我的兰儿当上王爷,我就帮她。” 宝钗皱起了眉头,李纨的声音太大了,这里虽然偏僻,可也不是没人经过的,再这么下去,引来旁人的注意就糟了。李纨看上去已经有些疯癫了,宝钗可不想为了帮探春就把自己赔进去:“大奶奶,我只不过是来帮探春传个话,她如今不能随意出门。事实上,她很愿意跟你直接谈谈,商量一个对你们双方都有利的办法,你如果也有意,不妨约定一个时间,在我家的铺子里见上一面。” 李纨低下头,眼珠疯狂转动着,正如飞速思考、衡量裨益的头脑一样——揭发探春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如果她真的能混到卫爵爷家,甚至以后能混到迎春、惜春跟前去,那么这时候帮她一把,不,是拿住她的把柄,掐住她的死穴,也再好不过了。 李纨从来就是一个现实的人,或许她也有过单纯美好的少女时光,但是在贾珠抛下身怀六甲的她以后,她就迅速丢开了所有的天真和良善,用沉稳和静默掩盖起精明的计算和贪婪的需求,她的人生已经因为早逝的丈夫彻底毁掉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儿子,让他得到应该得到、甚至哪怕是不属于他的,但是能让兰儿的未来更加光明美好,用偷的用抢得,只要能夺到手,她也会做。 干脆的答应了宝钗的提议,李纨掩饰好心绪和表情,若无其事般回到那个破烂不堪的家中,忍辱负重,继续伺候着越来越尖酸的老太太,照顾日益瘦消沉默的儿子。 探春约见李纨的速度飞快,握在贾史氏手中的卖身契是她一辈子的把柄,她无法再忍受自己的命运被捏在别人手中的惊慌了,她是要成为人上人的姑娘,可是不管是隐姓埋名在京中嫁人,还是正大光明远赴西域,她都必须是清白的、自由的、拥有基本做人权利的,而不能是一个被自己的亲祖母狠心掐着卖身契的奴婢。 李纨也很干脆,她跟探春是合作的关系,甚至在前期,还是探春求着她合作的,因此她的要求有一条做不到的,她就不会答应。探春着急上火,嘴上都要磨起泡了的央求李纨,又是哭述又是打感情牌又是满天许下金灿灿的诱惑,但李纨丝毫不为所动。她不相信任何承诺,她要的必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比如在把探春的卖身契拿在手上之前,探春必须设法将贾兰从那个家中带走,而且不能送到什么不可见人的地方,而是必须让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让贾史氏的手伸不到的勋贵豪门之家。 李纨给探春列出了她心目中的选项:“我根本不相信你有办法让贾赦他们承认你,所以我也不奢望那些,你可以让贾珍或者贾蓉来领走兰儿,要么就说服现在养着你的卫家出面。反正兰儿一天还在老太太的手心里,你就当着一天的奴婢吧。” 探春急的两眼冒火:“大嫂子,我的身份怎么能让卫家知道?至于珍大爷他们,跟卫家没什么交情,我根本鞭长莫及。我已经许了你银钱,你偷出我的身契,带着兰儿悄悄出走并不难,而且我也保证把身契交给我以后,我会给你们更多的银两,不是银票,我给现银,金棵子,足金的,当场给你。至于你提的那些要求,你自己也该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这明明就可以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你何必为难我呢?” 李纨短促的尖笑一声:“三姑娘,你莫以为只有你最精明,离开那个鬼地方的确不难,可是悄悄走了,那老太太闹到顺天府去,我的兰儿的名声就全完了,不孝是大罪,要坐牢的,他的前途会被毁的一干二净。三姑娘,我在那个家里熬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兰儿,只要他能好,让我做什么都行,别说只是看着你遭罪,就是亲手加害你也无所谓。你若真有能耐,就把兰儿拉出火坑,给他一个光明的前景。若不然,哼哼,你就跟我们娘儿们一起在泥潭中挣扎吧,咱们是一家人,烂到底了的贾家二房人,有难同当,这才公平,不是么?” 探春咬破了口腔内壁,她垂下眼眸,因为怕李纨看到她刻骨的恨意。在她看来,她肯给李纨钱财助她们母子离开老太太,隐姓埋名到无人认识的地方安稳过完一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李纨在想什么?她居然还想着让贾兰可以封侯拜相?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是已经忘了如今是什么朝代了吧?!是忘了她那“仁慈敦厚”的好婆婆如何谋害了皇太后的命吧?!是忘了他们姓贾的跟皇家那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了吧?!还想让贾兰出人头地?她怎么不做梦贾兰能再开一朝呢?! 李纨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在努力忽略。如果不这样催眠着自己,她恐怕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她只是尽力的在欺骗自己,说服自己坚信,自己一直以来的辛劳和苦痛可以在未来兰儿鲜衣怒马来接她的那一刻得到补偿。 探春无功而返,只得回去继续缠磨宝钗,但宝钗才不可能出面呢,这种不管吃不吃得到羊都势必惹一身骚的事情她怎么肯干?不过探春书信中抱怨着李纨发白日梦,还想攀附贾珍等人的只言片语却让宝钗有了新的想法。 过去的贾珍不过是一个顶着族长名义的纨绔子弟,甚至还名声颇恶,不看别的,就冲他跟薛蟠能趣味相投,宝钗就满心厌恶了。也就是薛蟠是她亲哥哥,要不然这样的人她是半分都不肯沾的。不过也幸亏薛蟠曾经跟贾珍沆瀣一气,如今贾赦一步登天,却不忘旧情,还惦记着当年落魄时候东府给他的几分体面,愿意拉拔他们,那么贾珍的价值自然不同以往。宝钗在宫中时间也不算短,对于贾赦和东府的关系看得真真儿的,不怕下错注。 说服薛蟠去抱贾珍的大腿不难,但是怎么让他在路上偶遇探春和李纨就无比麻烦了。宝钗想了好几天也没个妥善的办法,只得一面哄着薛姨妈和薛蟠努力勾扯贾珍,一面给探春和李纨分别通了消息。 两人都非常心动。 那么多年的亲戚,贾珍的性格她们不说十足了解也知之甚详,如今又正好有着和亲公主这一天赐良机,只怕贾珍早就暗恨自己没个女儿可以从上去献媚了。他倒是有个得圣心有圣宠的妹妹,可惜跟他不亲,别说拉扯他一把,平素连提都不提起这个人。这个时候,探春出动给他提供机会,贾珍必然会接纳。 而李纨想的则更简单,贾赦虽然一步登天了,但贾珍还是贾家族长,贾兰的前途有他照管着是理所应当的。过去他们被排斥在宁荣街之外,她想求贾珍也够不到。如今有了机会,她会放过才怪呢,而且她想求贾珍的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想让他把他们母子画出老太太的辖制而已,只要保全了名声离开那里,她情愿吃糠咽菜供儿子读书上进。 她们想的已经很简单了,只是架不住贾珍更干脆,在宫里被奚落了一番的贾珍没好气地吼尤氏道:“爷心烦,没事儿别找我。有事儿也别找。” 尤氏嘴里发苦:“大爷,这事儿是你急着要办的,就是那个三姑娘的事儿,薛家来人给我带信说……” 贾珍大吼一声:“她是你哪门子的祖宗吗?要不要请到你的正房里去供起来?”人家皇上无意派人和亲,那贾探春还有个屁用?还找她干嘛?找到了放哪儿?他家可不养闲人。至于送到贾老太婆那里去,呵呵,他是舒服日子过腻了,主动送上门去给她们纠缠吗? 尤氏平白挨了一顿骂,也是满心的没好气,恶狠狠的挤兑走了薛家的婆子,一摔门回屋生气去了。 宝钗平静的接受了贾珍的态度,云淡风轻的传达给了探春和李纨。两人瞬间崩溃,无法接受青云之路的骤然塌陷。本来还能理智的盘算得失的女人一旦陷入疯狂,那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将军见了都发憷的。 于是,好端端的挑着休沐日预备进宫去跟未婚妻联络感情的云海和黎可明就这样悲催得被人拦在了路上。 第275章 孤注一掷 拦下云海的是卫若梅, 一脸的焦头烂额状, 身边还跟着一乘小轿, 隔着纱帘隐约看见是一个长挑身材的姑娘。 拦下黎可明的则是贾珍,也是一副狼狈难言的凄惨状, 就差没冲上前直接抱着大腿哭了。黎可明敢于在万军之中横砍竖杀直逼敌首, 却硬生生被轿子里扑出来的贾珍吓到勒马后退, 脾气很大的宝马满心不悦,踏步间险些踢飞了鬼魅般杵在街边的一个枯槁妇人。 卫若梅揪着云海的马鞍子不撒手, 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贾探春的事情。 贾珍同样拖着黎可明不放, 他倒是不吝言语, 罗罗嗦嗦的又是述苦又是表忠心, 只是前言不搭后语, 黎可明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说明些什么。 两位小将在迟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 终于挣扎着到了宫门口。守门侍卫一看就乐了:“两位,这副模样来见公主殿下和郡主娘娘?有失体统啊!啧啧, 御前失仪的话, 大婚可是会延迟的哦。” 云海抽抽嘴角:“兄弟,麻烦通报一声,我先去见陛下。”陛下跟贾家那些恩怨他也算知之甚详了, 虽然说陛下饶恕了贾政王氏两口子的死罪让他看不太懂,但贾探春怎么说也是贾家的人,她的处置不是自己敢轻易决断的, 卫若梅在知道了贾探春的真实身份之后一夜之间着急上火到满嘴起泡也正是因为如此。 黎可明拍了拍云海的肩膀:“巧了, 我也有事要跟陛下汇报, 云兄要是不那么着急,就让小弟一回如何?”天杀的贾珍,他入宫的时辰本来就有限制,还啰里啰嗦的拖了他大半个时辰,现在入宫求见,等郡主羞涩完肯出来还得一两个时辰,到时候说不上几句话御前侍卫就要拎着打狗棒过来赶人了。黎可明越想越气,暗恨没抽贾珍一顿,但是转念又一想,抽他更耽误时间。 云海挤出一抹礼貌的假笑:“更巧了,黎兄,小弟这里也赶时间,咱们先来后到,公平公正。”黎可明这小子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当初自己怎么帮他鸿雁传书搭讪郡主的他都忘了是吧。 慢吞吞从后面跟上来的卫若梅有气无力劝道:“二位兄台,一起算了,横竖两位都是陛下的心腹,也不怕知道什么旁人不该知道的。”好嫉妒哦,自己也算抱大腿抱得殷勤又积极了,结果还是比不上这两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小将,明明自己比他们大了好几岁呢,结果到头来,没人家位高权重,还没人家圣眷浓厚,也没有人家俊美英武,更没人家佳人在望的春风得意。这俩欠天打雷劈的!!纯属生来给人添堵的货。 云海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去看卫若梅,眼角瞥见一副鬼鬼祟祟模样的贾珍,脑中闪过一丝模模糊糊的设想,若有所思的怼了黎可明一胳膊肘,道:“说不得咱俩还真可以一起面圣。” 黎可明正正衣冠,迎着小碎步跑过来的传话太监把自己的精神面貌调整到最佳:“一起就一起。”他不说话都行,毕竟抓紧时间去见康平郡主才是今日的第一要务,替贾珍传话什么的,放到明天也不晚。 传话太监热情洋溢的把两人领进了乾清宫,可是宁珊却不在。今日不开大朝,小朝会也是意思意思就散了,他本来都回凤仪宫去睡回笼觉了,结果却硬生生被叫起来,周身气压低的人鬼避走。 璎华也是好意,听说云海和黎可明联袂求见,生怕是紧急军情,片刻都没敢耽误的亲自去唤醒宁珊,又匆忙吩咐宫女伺候洗漱,更换龙袍。宁珊推开围了一圈的人,随手接过一块湿帕子抹了把脸,穿着常服就出去了:“无需隆重,真有大事他们早朝就该来了,这时候求见,哼,八成是迎儿和玉儿不肯见他们,涎皮赖脸的来磨朕带他们进后宫了。” 璎华抿嘴一笑:“若真如此,陛下是让他们进呢,还是不让进?若是不让进,臣妾就请妹妹们往暖阁去赏梅花了,正巧前儿下了场好雪,今日御膳房又晋上了好鹿肉,小惜儿早就嚷着要吃烧肉了。” 宁珊也笑了:“你们倒是会玩儿,那就去吧,记得多准备一副碗筷,回头朕也去。他俩么,让他们进宫,不过谁也别告诉他们两个丫头在哪儿,且让他们干等着去吧。”说罢,心情颇好的揭过了被无端吵醒的郁结,准备去看云海和黎可明的笑话了。 却不想,这回还真的看不成笑话,两人将路遇卫若梅和贾珍,见到了那个贾家逃出来的三姑娘和大奶奶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又着重强调了三姑娘主动情愿和亲楼兰的事情,宁珊烦的一拧眉毛:“怎么还在提这事儿?”说完才想起来,他只在贾珍面前表达了强硬的拒绝之意,确实忘了在朝上明文通知了,也难怪这俩小子心急火燎的来传这个话,怕也是担心他不愿意纳了楼兰公主却送妹妹去和亲吧。 想到这儿,也顾不上去赏梅花吃鹿肉了,朝门外吩咐道:“去翰林院叫今日当值的过来,拟个旨,把楼兰人打发走,记得跟他们说清楚了,别在外面再嚷嚷什么和亲不和亲的,朕没有人给他们糟|践。再不识相,别怪朕大军压境教他们学乖。” 云海扬眉,兴奋道:“陛下,若要再战西域,末将愿为先锋。”多捞点战利品,攒足了聘礼讨好公主。 黎可明也是跃跃欲试:“末将更擅陆战,前次云将军已经灭了两国,这次末将誓灭四国。”多捞点军功,回来好申请提前婚期。 宁珊却意兴阑珊道:“穷兵黩武!你俩打仗没够儿是吧,要不要先去国库里数数银子,看还够不够折腾的。”其实打仗虽然费钱,但西域富豪,两下里折算,只怕还是赚的多些。但是现在朝上文武不合的趋势已经隐隐冒头了,为求平衡,他得压着武将一些,酌情减少征战回数,多给文臣创造一些加官进爵的机会。虽然宁珊对武将多一份香火之情,但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太过感情用事,制衡才是王道。 两人被训得有点儿蔫,云海赌气道:“既然不打,那还不同意和亲?楼兰怎么说也是西域霸主,不打服了就先折他们的面子,只怕要生事吧。” 宁珊不以为然道:“怎么开通商路就让户部、工部和吏部去商量吧,至于跟西域建交有礼部和理藩院呢,你们成年忙活的热火朝天,也得给文官一些展示自我、彰显能力的机会不是?” 黎可明撇撇嘴,不屑道:“敢情是有人在陛下耳边抱怨了。哼,就让他们展示去吧,若不成,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文武自古相轻,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个大问题,文臣站在文臣的角度上,自然认为文臣作用大,功劳多;武将站在武将的角度上,自然认为武将位置关键,干系重大。两者从来都不肯客气一下,互相恭维恭维对方,哪怕是假惺惺的也好。云海这样单打独斗出头的还能好些,像黎可明这种武将世家出身的,表现就尤为明显。 宁珊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话在朕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出去管好你的嘴,若是惹得那群文人觉得受辱了,闹腾着要说法,就别怪朕把你踢出去‘代天子巡边’,后果你自己衡量。”黎可明果断闭嘴,再出京,他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大婚?必须不能去,最最起码,也得等他把人娶到手能带着走的。 云海掩饰了一下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跟黎可明虽然好的就差结拜异性兄弟了,但一些细节还是要分说清楚的,比如大婚的先后顺序。他可是比黎可明大一岁的,宁珂长公主更比康平郡主长着几岁呢,黎可明仗着武国公的势,非要抢在他前头,必须予以坚决打压。 君臣三人草率的下完结论就各自走路了,宁珊去暖阁抱着娇妻幼女跟天仙妹妹们一起吃烧肉,云海和黎可明站在心上人的寝宫外望眼欲穿,但比起宫外的卫若梅和贾珍仍然要舒服得多,贾珍是已经知道了宁珊无意派人和亲,那么找到贾探春简直就是一个扎手的大荆棘,而卫若梅则是暗悔自己殷勤的太着急了,都没问清楚贾探春的身份,结果凭白给自家接回去一个大麻烦,而且还是不好甩脱的那种。 李纨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愿意费心了解,探春则是全心全意的盼着可以当上和亲公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一直等到云海和黎可明垂头丧气的在宫禁前一刻被轰出来,也没收到宁珊愿意接见的旨意,卫若梅和贾珍都心慌不已,李纨和探春简直就要瘫成泥了。 最后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破灭。 猝不及防之间从轿子中飞奔出去,转瞬消失在朱雀大街上的探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卫若梅固然急于把她从家里丢出去,却绝对不敢放任她自己跑掉。贾珍就更不用说了,贾赦贾琏跟着改姓了宁贾,可没惠及他,尤其是他爹仍旧不肯重新出山的当下,贾家的族长还是他,本来就得罪了皇家还作死的在外头乱跑,贾珍一想到可能会牵连到自己就恨不得除了自家以外姓贾的全部死光。 卫若梅和贾珍各自带着家仆在外彻夜找寻探春的下落,李纨被黎可明派人从宫门前拖走,搁在一边不碍事的地方,云海全程都在怨念没能见到迎春,准备好的礼物和书信也没送出去,根本就不想再理睬其他事情。 户部、工部和吏部整晚都灯火通明,所有人热情高涨的规划着全新的丝绸之路蓝图,力争一宿搞定,好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扬眉吐气。 理藩院也接到了宫中的传话,夹枪带棒的去奚落了楼兰使节团一顿,又没好气的通知他们明日入宫谢恩辞行,毕竟其他西域来客都已经安分的回去了,就楼兰死赖着不走,理藩院也是很闹心的,这群人住一日,他们就得负责一日的衣食还得保证他们的安全,户部那位尚书大人的名字真是没白取,把钱看得那个紧,他们写折子去要经费比乞丐要饭都难。理藩院也是要面子的,早一天打发走楼兰人,他们也能少看一天户部的脸色。 在各个部门或牢骚抱怨,或斤斤计较,或头昏脑涨,或有条不紊的安排之中,第二日的早朝如期而至。当着众多打着哈欠准备排队觐见的文武官员和楼兰使臣的面,探春从躲蔽了一整晚的藏身之处走出,当众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当然,是光鲜亮丽具有迷惑性的一面。 楼兰使臣的眼前一亮。 文武百官的眼前一黑。 第276章 万国来朝 贾探春跟着楼兰人的队伍走了, 虽然不是以她梦寐以求的和亲公主的身份。 她成为天|朝上国派驻西域学习交流异域文化队伍中的一员, 也是少数想以女子之身为官的“野心分子”之一。 和她一起离开京城的还有薛宝钗, 那个自幼便坚信“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怀抱雄心壮志的宫仪女官。 贾兰拉着无声啜泣的李纨也跟在队伍之中,他们因为探春为国远行也得以名声无碍的离开贾老太太,但比起梦想他能文武双全、功成名就的李纨,年纪虽小却早早看清人情冷暖、世间不平的贾兰选择了远走他乡。 也许皇帝陛下无意迁怒于他, 甚至可能都不太清楚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是那些热爱揣摩上意的豪门勋贵、文武官员肯定都不会给他一丝一毫出头的机会。与其在天子脚下碌碌无为虚耗一生,不如在天高地广的大漠寻找另一种人生。 贾兰最后看一眼缓缓关闭的城门,抿紧嘴唇,坚定地扶住了李纨:“母亲, 相信我, 我会活出自己的精彩。” 李纨哭泣着,闭上眼,点了点头。 只能如此了,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而今,夫死, 她只能从子。 只愿上天能给她黯淡的人生投下一抹微光, 只希望贾兰的人生能强过她的行尸走肉。 除此之外, 她已别无所求。 迎春和黛玉身穿常服, 蒙起面纱, 由云海和黎可明陪着,登上了城楼,含泪送别了两个也许此生都无法再见面的姐妹。 薛宝琴扶着哭软了的薛姨妈,在自家酒楼上远远目送宝钗的青蓬小轿远远的消失在天边。 薛蟠和薛蝌并肩站在后面,涨红着脸,又羞愧又痛心。若不是身为男子的他们软弱无能,支撑不起家族,宝钗妹妹何需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去搏前程?她的远行,为薛家赢得了又一个长达五年的皇商招牌、让薛姨妈得以穿上原以为一生都不能拥有的孺人诰命衣冠、也给宝琴嫁入卫家的坎坷艰难铺平了道路。 贾琏作为二王爷,带队送人出城,在城外发表了一通演说——都是翰林们给他写好了的——鼓励此行的学子们不忘初心,努力学习异域文化,传播中原文明,将来学成归国,报效朝廷。他额外多注意了探春和宝钗一会儿,随即,脸上悄悄地烧红了。 他想起临行前,皇兄对他说的话:“你们贾家的男人几乎全是绣花枕头,勉强有些能耐的也是外紧内松,齐家都做不到,妻妾子女养肥的养肥、养废的养废。可贾家乃至和贾家有亲的女子却各个不凡,心胸、眼界、骨气、志向……这些姑娘若能投个男儿身,只怕能再创一个百年世家。可惜了,如今的世道对女子苛刻偏颇,约束残酷,害得朕只能从你这样的矬子里勉强挑些还能见人的凑合着用。这次你替朕去送行,若出半点差错,直接别回来了,也跟着一起去西域算了。” 贾琏满头大汗的应承着退出去了。 凤姐儿抱着女儿也往街上去看了一回热闹,对于探春和宝钗的决定,她不是不佩服的,虽然嘴上刻薄她们是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的,但心里半是轻蔑半是艳羡的情绪却是对谁都不能说的。她自幼被当成男儿教养,也常常自诩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夜郎自大罢了。 真正的巾帼须眉,真正的豪气干云,今天,她才算真正见到。 巧姐儿被母亲抱的有些疼了,不禁轻声叫唤起来:“娘,你勒着我了。” 凤姐儿回过神来,急忙松开抱紧巧姐儿的双臂:“可有伤着?给娘瞧瞧?” 巧姐儿揉揉手臂,乖巧一笑:“是巧儿娇气了,娘还抱着我,别不疼我了。” 凤姐儿看女儿这样懂事,既体贴又娇憨,摸摸女儿的头,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她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如何能不疼?早些年抓尖要强,又争权又捞钱,不急着生孩子,生了也不悉心照顾,如今一切都成了空才意识到女儿的好,所幸女儿还小,还没有对她生分,若真是连这唯一的依靠也寒了心,她这一生还有什么趣味? 想起前段时间入宫的时候偶然听皇嫂说起皇兄有意提升贵族女子的地位,让她们拥有一些男儿特有权利的事情,凤姐儿眯起了眼睛——若当真如皇嫂说的那样,皇兄甚至有意让小公主跟大皇子学习同样的课程,成年后同样参与朝政,那么说不定,她的巧儿也能当一个女王爷呢。太平王府这诺大的家私,若自己的骨肉能够继承,当然比过继个不知道是不是白眼狼的所谓同族来割肉强的多。 雷厉风行一直就是凤姐儿的最大优点,在贾琏从城外回宫复命之前,她就已经递了牌子坐进了凤仪宫。 璎华正在宫里扶着女儿练习走路,大皇子被小太监抱着出去看梅花了。尽管璎华不大愿意年幼的孩子在这么冷的天气跑出去,但大皇子的小脾气可不愧是龙种,倔起来当真是谁的面子都不买的,璎华无奈,只好把他严严实实的裹成了一颗球才让人抱出去。 凤姐儿拉着巧姐儿福身请安,璎华摆手叫巧姐儿近前,抱着小公主给她瞧:“巧姐儿,来瞧瞧你妹妹。” 凤姐儿赔笑道:“她哪里配捡这个便宜做姐姐?君臣有别,小公主可是她的主子呢。” 璎华不太喜欢凤姐儿,但也没有恶感,主要是不适应她故作圆滑的八面玲珑,看着未免假惺惺的,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因此凤姐儿一客气,她就顺势假装当真,堵凤姐儿道:“你若这样想,将来她进学,就不要巧姐儿来陪读书了。” 凤姐儿瞪圆了眼睛:“进学的事儿已经做准了?当真也去御书房?”若皇兄真的想把小公主教导成女皇子,那巧姐儿必须得陪读。 璎华慵懒道:“准不准的,我哪里知道呢,不过陛下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倒是真的,这阵子一直琢磨怎么提高妹妹们婚后的地位,开发她们的能力,赋予她们一些权力,让她们不至于被后院束缚一生也是真的。”她家陛下常有惊世骇俗的奇思妙想,可怕的是还常常能够实现,就比如这一次,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和亲硬生生被扭转成了文化交流,楼兰人一丝好处没得到,反而得出钱出力、费心费劲供养中原学子,还得将自己独有文明倾囊相授,再算上他们这次来朝见奉上的贡品,亏的楼兰王爷都是含泪上马的。 凤姐儿眼冒金光:“巧姐儿能给小公主做伴读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到时候皇嫂一句话,立刻给您送进宫来。”巧姐儿正拉着小公主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转圈子,听到娘叫她名字,抬起头朝这边甜甜一笑。 璎华跟凤姐儿不对付,却相当喜欢巧姐儿,也不好再当着巧姐儿的面怼她娘,转开话头随意聊了一会儿,便听宫女来报,说长公主跟郡主回宫了,哭的眼睛红肿,将军们心疼得不行却碍于陛下没发话,进不来后宫,便找人来央求皇后娘娘去劝一劝,凤姐儿急忙扶着璎华往玉清宫去,好说歹说哄到晚膳前,总算在宁珊回来前止住了眼泪。 宁珊的心情不算太好,自从探春冲出来自爆身份又主动请愿和亲以后,他一直在跟朝臣争论女性地位和权利的问题,虽然这一次成功的改变了和亲的本质,实现了自己不靠女人的裙带维护边疆安全的将军尊严,但作为帝王,想要彻底让一个国家发展成符合自己心意的模样,他依然任重道远。 可恨朝上那群老古董们,不管他找出多少隋朝以前贵女们意气风发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例子,他们就是咬定了女子无才方是德,能生孩子、会相夫教子才是本职,其他的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都是附带,有了更显红袖添香的雅韵,没有也不影响过日子。 宁珊舌战群儒无果,气得咬牙在心中暗记堵他堵的最欢的几个老夫子,决定日后有机会就找他们的茬儿,同时也在心中给儿子鼓气——你父皇我这辈子要是达不到目的,你就接上——这样一想,他倒是迫切希望交流学习团越早学成归国越好,那里面可是有好几个胸怀大志的女子呢,但愿她们能不负所望的掀起一场变革。 贾琏入宫来汇报送行事宜,宁珊淡然听罢,起身走出乾清宫,信步上了宫墙,遥望远处天地一线:“今日的送别为的是明日的重逢,待到学子归来日,朕要这天下大同,四海归一,万国来朝。”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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