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孤独的幸存者 作者:马库斯 鲁特埃勒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写给男人看的铁血小说。在阿富汗库纳尔省山区发动的红翼行动是美国海豹40年历史上最黑暗的日子,至今任有许多没有解开的军事谜团。本书是这次行动唯一的幸存者马库斯,给我们讲述美国特种部队的残酷训练以及他在红翼行动中的生死血战,全景式地展露了美国特种兵的生存状态和作战能力。在这种完全孤立的处境中,面对最绝望的生存环境,最压抑的恐惧,一支最精锐的部队,面对强悍的恐怖分子,一场你死我活的山野战争全面爆发惨烈的场景、血腥的搏杀、滴血的友谊、永不言弃的坚持铸就了特种兵的传奇 序言 从一栋房子到另一栋,从一条高速公路到另一条,从一州到另一州,这一切能变得更加轻松吗?到现在为止,没有。我又一次开着租来的SUV,沿着另一条大街开过商店和加油站,不过这次是在纽约长岛的一个小镇上。小镇紧临大西洋,海风强劲。冬天就要来了,天空是铁灰色的,波浪泛着白沫,在低垂的乌云下卷向岸边。此时这种情景分外相宜,因为与前面的几站相比,这一站更糟糕。糟糕的多。 我找到了当地的邮局,它是我的路标。我把车停在邮局后面,随后我们下了车。现在是十一月,寒气逼人,秋天落叶的残片在我们脚边随风旋转。没有人愿意领头,陪我来的五个人都不愿意,我们有那么一会儿就站在那里,像是正在休息的邮差。 我知道路。沿着街走几码就是那栋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去过那栋房子——在南加利福尼亚州、北加利福尼亚州和内华达州。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还要去华盛顿和弗吉尼亚。在这些地方,有太多的事情完全一模一样。 撕心裂肺的悲伤,风华正茂的青年死于非命造成的切肤之痛,每个家庭中的空虚感、孤独感,无法控制的泪水,都一模一样。英勇无畏的青年们死于非命,让人悲伤不已,痛彻心扉。 像以前一样,尽管葬礼在几个月之前已经举行,但我仍然是坏消息的传递者,好像此前没有人知道真相一样。而对我来说,在长岛帕楚格镇的这次会面将是最糟糕的一次。 我努力振作起来,但那可怕的尖叫声又一次在我心中响起。每一夜,那可怕的尖叫都会在我的噩梦中嘶喊,让我的罪恶感更加深重。作为幸存者无尽的罪恶感。"救救我,马库斯!请救救我!"那是在遥远国度群山中发出的绝望呼喊,是在世界上最为荒僻的高原上回荡的尖叫,是重伤垂死的人发出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呻吟,也是我无法回答的哀求。我永远无法忘记,因为那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人,我最好的朋友对我的哀求。所有的拜访都令人心碎。丹的妹妹和妻子相互安慰;埃里克的父亲,一位将军,独自承受悲伤;詹姆斯的未婚妻和父亲,埃克斯的妻子和亲友,还有远在拉斯维加斯,彻底崩溃了的肖恩的母亲,他们都让我心痛不已。但这次拜访只会更甚。最后,我带头穿过飞舞的落叶,沿着冰冷、陌生的街道,朝那座小房子走去。这栋房子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的草坪已经多天没有修剪,但前窗照亮美国国旗的灯光依然闪耀。那是一位爱国者的灯光,它们依然明亮,好像他依然在世一样。迈克一定会喜欢的。 我们都默立了一会儿,随后走上台阶,敲响了大门。开门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一头深色长发,眼中已然饱含泪水。这是迈克的母亲。 她知道我是他生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她悲伤地凝视着我,柔声说道:"谢谢你来看我。"那悲伤的眼神是如此深邃,几乎要将我洞穿,把我撕成两半。我下意识地回答道:"要不是您的儿子,我不会站在这里。"我们都进了门,大厅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照片,我直视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也微笑着直视着我。那就是迈克,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这时我听到他母亲说道:"他没受什么罪,是吗?请告诉我他没受什么罪。"我禁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泪水,但还是答道:"是的,莫琳,他没受罪。他立刻就去了。"她要我告诉她什么,我就告诉她什么。这种回答已经成为我这孤独幸存者的本能。 我努力向她讲述迈克不屈的勇气,坚强的意志和钢铁般的控制力。我渐渐意识到,在此之前她对一切似乎都并不相信,直到我告诉她之后才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我成了噩耗的信使。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努力平静地交谈,但这太困难了。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决不能说的话也太多太多。尽管有我的三个弟兄再加上纽约市的一名消防队员和一名警察陪着我,但他们一点也帮不了我。 但这是我必须完成的旅途。我此前对自己许下过誓言,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完成它,因为我知道,与一个曾在现场的人分担自己的痛苦,这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从一个家庭来到另一个家庭,感受和分担他们的悲伤。我觉得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并没有让一切变得轻松。当我们离开时,莫琳拥抱了每一个人。我朝自己最好朋友的照片点了点头,随后与其他人一起沿着那条悲伤的小径回到了街上。 今夜悲伤依旧,因为我们要去纽约市中心看望迈克的未婚妻希瑟。要是迈克还活着,他们俩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这太不公平了!而第二天,我还要去阿灵顿国家公墓,为另外两个逝去的朋友扫墓。 无论以什么标准来衡量,穿越美国的这次旅程都是昂贵、漫长和忧伤的。我的单位支付了此次旅程所需的一切费用,单位就像我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此次旅程非常重要。许多大型组织都有一支富有献身精神的员工队伍,通过观察其组织哲学和章程,可以深入了解组织情况,我的单位也不例外。 它的章程勾勒出其人员的面貌,确定了他们的行为标准。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将这一章程的第一段作为我生命的基石:"局势动荡时,总有特殊的战士随时准备听从国家的召唤;他是平凡的人,但对胜利却有非凡的渴望;他迎难而上,与美国最优秀的特种部队并肩战斗,服务国家,服务美国人民,捍卫美国的生活方式。我就是这位战士。"我叫马库斯,马库斯·鲁特利尔,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队员,海豹突击队运输载具第一大队A排班长。同其他每个海豹突击队员一样,我接受过武器、爆破和徒手格斗的严格训练,是排里的狙击手,也是医护兵,但最重要的是,我是个美国人。一旦号角响起,我将挺身而出,为国家和队友而战,直至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接受过海豹突击队的训练,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愿意这么做。我是一名爱国者,我为右臂上的得克萨斯州"孤星"臂章而战,为胸前的得克萨斯孤星标志而战。对我而言,失败是不可接受的。 迈克战死于2005年夏天,当时他与我并肩战斗在阿富汗东北高原地区。他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军官,一个具有钢铁般意志的斗士,面对敌人,他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勇气。 如果另外两个人还活着,他们也会赞同我的观点。我的这两位弟兄也曾与我在那里并肩战斗,战死沙场。他们是丹尼和艾克斯,两位美国英雄,即便在以骁勇著称的海豹突击队中,俩人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用生命证明了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核心价值观:"我决不放弃,坚定不移,迎难而上。我的祖国要求我在身体上比敌人更强壮,在意志上比敌人更坚强。每次被击倒,我都会重新站起来。只要一息尚存,我将保护队友,完成任务。决不退出战斗。"前文已经提到,我叫马库斯。我写这本书是为了纪念我三位牺牲的战友:迈克,丹尼和艾克斯。如果没有这些文字,世人就不会了解这三个人在战斗中所表现出的不屈不挠与英勇无畏,而那将是最大的悲剧。 第一章 前往阿富汗 我们练为战,战为胜。随时准备着,尽全部力量完成祖国交付的任务,必要时使用暴力,迅速履行职责,但我的一切行为必须符合军队所捍卫的原则。 勇士们流血牺牲,树立无比光荣的传统,弘扬震慑敌胆的威名,我坚定地维护这一切。在逆境中,先辈的遗志将坚定我的信念,指引我的行动。我绝不失败。 海豹突击队员之间的告别往往非常简单。轻轻地拍一下脊背,或者友好地拥抱一下,没有人会说出大家心中的想法:伙计们,我们又要去打仗了,去另一个麻烦的地方,又有些差劲的敌人想在我们身上碰运气……他们肯定是疯了。 海豹突击队就是这样,这些美国武装力量中最精锐的战士们无言地告别,表现出战无不胜的信念。海豹突击队员们身材高大、行动敏捷、训练有素、足智多谋,神出鬼没,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而且他们武装到牙齿,用步枪的时候都是神枪手,用机枪的时候是艺术家,白刃格斗和徒手格斗也是拿手好戏。一般来说,我们相信世界上几乎没有我们用炸药和子弹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们在海上、空中和陆地上展开行动。这也是"海豹"①这个名字的由来。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无论在水下,在水面,在陆上,在空中,我们都能完成任务。不过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与水基本上没有关系。那里到处是山,严重缺水,海拔一万英尺以上,树木稀少,荒凉得如同月球表面,是世界上最孤独、有时也是最混乱的地方之一。那就是阿富汗。 "再见,马库斯。""祝你好运,迈克。""放松点,马特。""一会儿见,伙计们。"离别的场景就像昨日般历历在目,有人拉开了我们营地宿舍的门,灯光射入巴林温暖的黑夜。这是一个奇特的沙漠王国,一条两英里长的"法赫德国王堤道"将它与沙特阿拉伯连接起来。 我们六个人穿着轻型战斗服(卡其布制的沙漠迷彩和欧克利突击靴)走出房间。外面有温暖的微风吹动。这还是3月,还没有像盛夏那样酷热难当,但对于美国人来说,甚至是对我这样一个得克萨斯州人来说,这样的春天也热得异乎寻常。巴林位于北纬二十六度,在巴格达以南四百多英里处,气候异常炎热。 巴林首都麦纳麦城位于巴林岛的东北角,我们所在的部队驻扎在麦纳麦城的南郊,而负责进出巴林飞行任务的美国空军基地则位于穆哈拉格岛②,这意味着我们要去空军基地就必须从麦纳麦穿城而过。 这段行程大约有五英里,我们必须穿过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城市。当然,当地居民也不喜欢我们,他们总是一副愠怒的表情,仿佛美军的出现令他们厌恶至极。麦纳麦的某些区域被称为"黑旗区",这些地区的商人、店铺主人和市民在门外悬挂黑色旗帜,表示"此处不欢迎美国人"。 我们驱车穿过麦拉麦,来到了穆哈拉格岛,岛上的美国空军基地就位于巴林国际机场的南面。一架巨大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正在等着我们。这是一架大型涡轮螺桨货运飞机,是平流层中噪音最大的飞机,是专门用来运输粗糙货物的钢铁洞窟——决不应该载运我们这样多愁善感、细致优雅、满腹诗情画意的人。我们把基本装备装上飞机:重机枪、M-4步枪、赛格-索尔九毫米手枪、战斗刀、子弹带、手榴弹、医疗和通信设备。几个家伙在机舱里挂起厚网结成的吊床,其他人则坐在编网制的座位上。商务舱?不是。但蛙人出门都不轻松,他们也不指望旅途能够多么舒适。顺便说一句,我们都是蛙人。 如果我们六个被扔到严酷的战场上,不管泥泞不堪也好,寒风刺骨也罢,也不管我们是受了伤,陷入包围,以寡敌众,还是在做殊死搏斗,你都不会听到一个字的抱怨。这就是我们的兄弟情谊,一种绝对美国式的兄弟情谊,它是用鲜血凝成的,来之不易,牢不可破。 机组人员确认我们都已经坐好之后,那些波音引擎开始雷鸣般的怒吼。上帝。噪音之大简直难以置信。我还不如干脆坐在变速箱里。整架飞机抖动着冲向跑道,起飞后迎着从阿拉伯半岛沙漠吹来的强风,朝西南方飞去。机上除了机组人员和坐在机舱后部的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乘客。 我们在巴林湾上空左转弯,向东南飞去。在我们身后是酷热的令人厌恶的伊拉克和它的邻国科威特,这两个国家我都曾驻扎过。在我们的下面则是沙漠王国卡塔尔,也是世界未来的天然气之都;遍地石油的阿布扎比;若隐若现的迪拜摩天大楼;再向东飞,就是阿曼崎岖的海岸线。 在巴格达,我们面对的敌人常常是看不见的,必须四处仔细搜寻。这些敌人无处不在,极度危险,而且让我们感到完全不知所措。 到目前为止,那些隐藏在山里的武装分子在与我军的遭遇战中占了些上风,这也就是高层派我们前往的原因。在这种时候,山姆大叔就会脱下天鹅绒的手套,露出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的铁拳。 我们知道自己的目标,也知道我们将前往何处:兴都库什山脉的高峰。本·拉登和他的追随者可能依旧藏身其中。就在山中的某个地方。 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守则中,最后两段是这样写的:我们练为战,战为胜。随时准备着,尽全部力量完成祖国交付的任务,必要时使用暴力,迅速履行职责,但我的一切行为必须符合军队所捍卫的原则。 勇士们流血牺牲,树立无比光荣的传统,弘扬震慑敌胆的威名,我坚定地维护这一切。在逆境中,先辈的遗志将坚定我的信念,指引我的行动。我绝不失败。 即便按照海豹的标准衡量,与我一道离开巴林的同伴们之间的差异也实在太大了。马修·吉恩·埃里克森中士还不到三十岁,来自加利福尼亚,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辛迪、双亲科德尔和多娜,还有他的弟弟杰夫。 我一直叫他艾克斯,我们的关系很好,我的孪生哥哥摩根是他最好的朋友。艾克斯曾经去过我们在得克萨斯的家,而且我们两个人曾在海豹运输载具第一大队A排一同服役很长时间。他与摩根在海豹突击队受训时曾经一起接受过游泳和狙击训练。 艾克斯是个安静的人,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一双锐利的蓝眼睛,一头卷发。他是我所见过的益智棋盘游戏"智力追击"最出色的玩家。我喜欢跟他交谈,因为他的知识非常丰富,无论是地理位置、国家、人口、主要工业,他全都一清二楚,能够让哈佛大学教授相形见绌。 在部队里,艾克斯一直驾轻就熟,头脑清楚,我也从未见过他心情沮丧。他是个行家,在别人看来困难重重的任务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在战斗中,他是位超级运动员,动作迅速、凶狠,必要时冷酷无情。他的家人永远不知道他的这一面。他们只看到一个冷静、开朗的海军军人,喜欢欢笑和冰镇啤酒,本来可以成为一名职业高尔夫球手。 艾克斯对中东了如指掌,曾先后在约旦、卡塔尔和非洲之交吉布提服役。我们同时成为海豹突击队员,而且因为我们两个都非常喜欢讲俏皮话,所以相处得非常融洽。另外,我和他一样,只要有一点压力就会失眠。我们经常会一起待到半夜,真的,再也没有人能让我那样开心了。 我总是嘲笑他邋遢。有时候,我们一连几周每天都要执行巡逻任务,没有时间洗澡,而且既然几个小时之后又要涉过齐胸深的污水,洗澡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这个士官与他这位海豹军官一般是这样相互交谈的:"迈克,你简直臭的像堆狗屎,看在基督的份上,你干吗不去洗个澡?""马上就去,马库斯。明天提醒我,记住了吗?""收到,长官!"对那些他最亲近的人,迈克总是送一些大个头的礼物,换句话说,就是美国的公路交通标志。我记得他送给他漂亮的女朋友希瑟用礼品盒包装起来的交通锥标,作为她的生日礼物。圣诞节的时候,又送给她装在锥标上的红色闪光信号灯。当然,信号灯也是用礼品盒精美包装起来的。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则送给我一个停车标志。 你还应该看看他的旅行包。那是一个巨大的帆布曲棍球包,是全海军最重的行李。包的样子跟他最喜欢的球队"纽约游骑兵队"用的包很像,但上面没有队标,只有两个大字,"滚蛋"。 迈克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说出让人捧腹的俏皮话。他有一次碰上了一起差点让他丧命的严重事故。后来有人问他当时是怎么回事。 "行了,"这位来自纽约的上尉答道,好像他已经深深地厌倦谈论这个话题一样,"你们总是提那件事。别提了。"实际上,事故发生只有两天。 迈克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军官,一位天生的领导者,一名真正了不起的海豹突击队员,他从来不逼迫别人,总是说"请","你介意吗?",从来不说"干这个","干那个"。而且他不能容忍其他军衔比我们高的人对我们指手画脚,不管他们是军官还是士官。 他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如果要受到责骂,他来承担。但是决不要绕过他去责备他的下属,因为那样会让他成为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是个很棒的潜水员,游泳也不错,但问题是他游得有点慢,那是他唯一的缺点。有一次,他和我进行两英里的游泳训练,但我游到海岸上的时候,我找不到他。最后我发现他正在离岸边四百码的地方拼命划水。上帝,他遇到麻烦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于是我掉头冲回冰冷的大海去救他。我平时游得不算快,但是这次我迅速地来到他的身边,但我本应该把情况弄得更加清楚一点的。 "离我远点,马库斯!"他大声喊道,"我是辆赛车,正全速冲刺呢。别来惹我,马库斯,现在绝对不要。这里可是一辆赛车。"只有迈克·墨菲才会这样说。如果我隐去姓名,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排里的任何一名海豹突击队员,然后问这话是谁说的,每个人都会猜是墨菲。 在大力神运输机上坐在我对面的是二级军士长丹尼尔·理查德·赫利,另一名令人生畏的海豹突击队员,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三十七岁,妻子名叫诺明达,有七个孩子。他出生在新罕布什尔州,1990年加入海军,后来进入海豹突击队服役,俄语非常流利。 丹尼和我曾一起在运输载具第一大队服役三年。他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年长,所以总是把我们称作他的孩子,就好像他的孩子还不够多似的。他喜爱我们就像喜爱他的家人一样,这是两个大家庭,一个包括他的妻子、孩子、兄弟姐妹和双亲,另一个更大的家庭则驻扎在巴林岛。丹尼偏袒下属比迈克更甚。只要他在场,就没有人敢对我们大喊大叫。 他兢兢业业地守护着我们,认真研究每一项任务,搜集情报,核对地图、图表、照片等等。他还会留神即将下派哪些任务,确保他的孩子们总能够战斗在一线,因为这是我们接受训练的目的,我们也乐于前往最前沿。 丹尼在许多方面对人非常严厉。有一阵子他和我彼此见面都不打招呼。他总是坚信自己的方法是最好的,很可能也是唯一的。但他的心是好的。丹尼是一名完完全全的海豹突击队员,他出色地履行了军士长的职责,对自己的工作了若指掌,不但是出色的战斗员,更是优秀的指挥员,所作所为堪称楷模。几乎每天我都要跟他聊天。 肖恩·帕顿躺在我上面吊床里摇晃着,头上戴着耳机,听着摇滚乐,他二十一岁,来自内华达州的拉斯韦加斯,酷爱冲浪和滑板,是我的跟班。我以前曾是通讯联络员,肖恩是我的副手。像年轻时的迈克·墨菲一样,他也爱说俏皮话,而且是一名出色的蛙人。 我开始很难跟肖恩相处,因为他太与众不同了。有一次我走进通讯中心,看到他正在网上订购一件豹皮大衣。 "你要那玩意儿干吗?"我问道。 "那太酷了,兄弟。"他回答道,不愿意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肖恩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大个子,一头金发,总是带着有些傲慢的笑容。他极其聪明,我从来用不着告诉他去做什么,因为他全都知道。这起初让我有点生气,因为每次告诉这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家伙去干点什么,他都告诉我已经干好了。我过了好一阵子才接受这个事实:我的助手几乎跟马修·埃里克森一样聪明。像许多喜欢冲浪运动的人一样,肖恩总是懒洋洋地躺着,他的兄弟可能会用"超酷"之类的词来形容他,但作为通讯联络员,这种品质简直是无价之宝。如果某处发生了战斗,而肖恩在总部守电台,你会听到一名极端沉着冷静的海豹突击队员的声音。对不起,我应该用"公子哥"这个词。对于肖恩来说,"公子哥"是个万能的词汇,在他看来就连我都是公子哥。对于布什总统,他则给予了这些冲浪高手们的最高赞誉:他是个真正的公子哥,兄弟,一个真正的公子哥。他的父亲也是一名海豹突击队员,而肖恩心底的梦想就是要像他的父亲詹姆斯·J·帕顿一样,成为海军跳伞队的成员①。他在乔治亚州的本宁堡接受了基本空降训练,后被选入海豹突击队并被分配到运输载具第一大队A排。五个月后,他与我们一道飞往阿富汗。 在肖恩短暂的一生中,不管做什么,他都做得非常出色。在高中,他是棒球的明星投手和最佳外场手,他还弹得一手好吉他,曾经组建过一个名为"真实故事"的乐队,但乐队的水平不得而知。他是个超级摄影师,熟练的机械师和工程师,曾经一个人修复并改装了两辆大众甲壳虫老爷车。他另外还买了一辆甲壳虫,告诉我说,"我要把它改成甲壳虫终极改装版,公子哥,这就是我打算要做的"。肖恩的计算机水平是基地一流,他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待在电脑前,挂在某个名为"我的空间"的网站上,与他的朋友们保持联系:嗨,公子哥,最近怎么样?我们小组的第六名成员名叫詹姆斯·苏,28岁,生于芝加哥,在南佛罗里达长大,当我们出发前往阿富汗执行任务时,他已经在运输载具第一大队呆了三年,其间成为基地里人缘最好的家伙。他只有一个亲姐姐,但在基地里却有将近三百个兄弟,他发誓要保护每一个人。 詹姆斯中士跟肖恩是最好的朋友,他跟肖恩一样,生活非常丰富,而且在加入海豹、来到运输载具第一大队A排之前,也曾在本宁堡接受过基本的空降训练。詹姆斯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兽医,犬科专家,但是他是一名天生的海豹突击队员,而且对自己能够超越精神和肉体上的极限,成为世界上最精锐部队的一员感到无比骄傲。 像肖恩一样,他在中学里也是运动明星,是游泳和网球健将。在学业上,他一直被分在天才班或者提高班。在我们排里,詹姆斯与艾克斯和肖恩是最聪明、在战斗中最可依赖的队员,我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过詹姆斯一句坏话。 飞行了将近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阿曼湾上空,随后我们转而向南,避开霍尔木兹海峡。 阿曼的海岸线在穆珊旦地岬附近最为崎岖,这里峡湾幽深,最北边怪石嶙峋的海滩一直伸入霍尔木兹海峡,是其他国家距离伊朗阿巴斯海军基地最近的地方,随后海岸线转而向南,沿着古老的哈迦山脉平缓地向前延伸。我们就在这条海岸线上,从阿曼首都马斯喀特以北、靠近北回归线的某个地方开始了长途跨洋飞行。当我们穿过阿曼的海岸线飞向宽阔的大洋时,至少对我而言,这意味着可以跟阿拉伯半岛说再见了。在过去几年里,科威特,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这些国家一直占据着我的生活和思想。尤其是伊拉克。 2003年4月14日,我同其他12名海豹突击队员一起从科威特出发,乘C-130运输机抵达离巴格达只有15分钟车程之遥的美国空军基地,加入第5小队。 我们这些新抵达的海豹突击队员被配属至海豹第五大队,就像没有座位而只能抓着扶手站立的公交乘客,是为了应对特别危险的情况而配属的增援力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运用各种精密的摄影器材,监控、侦察、拍摄热点地区和危险区域。我们的一切任务都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我们要在黑暗中耐心等待几个小时,眼睛盯着目标,还得留神背后,几乎是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将数字照片发回基地。我们通常由4名海豹突击队员组成一个小单位外出执行任务,出发之后一切就只能依靠自己了。这种近距离侦察任务是最危险的,不但感觉枯燥,精神紧张,孤立无援,并时刻有被敌人发现的危险。有时候,为了活捉一个重要恐怖分子首脑,我们还得深入敌后。战斗是残酷的,没有仁慈可言。 每当我们抵达目标的时候,我们要么用破门槌砸开大门,要么用撬棍撬开合页,要么干脆在门锁旁放上炸药,直接把门炸开。每次我们都要朝门内进行定向爆破,以防有人端着AK-47在门口候着我们。如果门后有人的话,大门就会在极近的距离上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速度朝他迎面飞过去,这个人几乎必死无疑。 偶尔地,如果怀疑破门后会遭遇激烈抵抗,我们就会扔几个闪光弹进去。这种武器不会爆炸,也不会将房屋墙壁震塌,但它能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和炫目的白色闪光,让敌人头晕目眩。 随后队长就会带着大家冲进去,我们的袭击总是让房子里的人措手不及。即使我们没有使用闪光弹,看着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大汉端着机枪大吼着冲进来,里面的人一般都来不及作出反应。 尽管城里的大部分房子都有两层楼,但伊拉克人一般都睡在楼下,通常是一大群人挤在起居室里,不过楼上可能也会有人冲我们开火,这对我们来说很危险。我们通常会准确地朝楼上扔一颗手榴弹,解决这个后顾之忧。这么做听起来有些残忍,但队友的安危完全取决于投掷手榴弹的同伴,因为楼上的家伙可能也有手榴弹,这种危险必须排除。在海豹突击队里,队友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楼下的伊拉克人此时已经缴械投降,我们就开始寻找恐怖分子头目,他知道炸药、制造炸弹的整套工具以及用以攻击美军的各种武器的藏匿地点。这种人通常也不难发现。我们会打开灯,将他拉到窗口,让外面负责情报的人员依据照片进行对比。 通常所用的照片就是我们小队自己拍摄的,因此身份确认的工作非常迅速。在此期间,其他队员彻底搜查整栋房屋,确保房间里的伊拉克人不再能够拿到任何形式的武器,以防万一。 这时候,情报人员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些人专业、冷酷无情、决不手软,不得到所要的情报决不罢休。他们最关心的是被审问者所供情报的质量,尤其是那些可能会挽救许多美国士兵生命的高价值情报。与此同时,屋外不可避免地会聚集起一群围观者,因此我们一般会有三到四名队员在周围巡逻,不让围观者靠近。控制好屋外局面后,我们会在情报人员的指导下审问恐怖分子的头目,要求他招供其组织的活动地点。 我们最终一定要让敌人闻风丧胆,知道我们是不可战胜的,这就是我们在美国军事力量的锋线上学到的真谛。我在伊拉克服役期间,没有一个海豹突击队员阵亡,原因概莫如是。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时刻严守作战准则,绝无差错。 我在伊拉克的第一个星期,有一次我们沿着河岸巡逻,遭遇对岸零星火力攻击,随后我们发现了伊拉克武装分子的一个弹药藏匿地点。这时我们在判断上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有些军官们认为只要找到弹药藏匿地点,然后加以收缴就行了。但海豹突击队的做法有所不同,我们通常采用更快捷的办法。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部队会向上级报告"有大量武器弹药需要搬走"但我们不。我们在弹药库里装上炸药,然后让我们的爆炸物处理专家来处理。他给我们划定了安全距离,但我们有几个人怀疑这个距离是否足够安全。 "没问题。待在现在的地方就行了。"他非常肯定。 结果,那一堆炸弹、手榴弹和其他爆炸物就像原子弹一样炸了开来。起先只有尘土和小块混凝土四处飞舞,但是一波波的爆炸越来越猛烈,大块大块的混凝土雨点般地向我们砸过来。 我们四处寻找掩蔽物;有的躲进卡车里,有的钻到卡车下面,哪里都行,只要不被砸着就行。一个家伙居然跳进底格里斯河里!我们可以听到石块和大块的混凝土不断落下,把卡车砸得嘭嘭作响。但我们居然都安然无恙,这真是个奇迹。最后,一切终于沉寂下来,我毫发未损地从车底爬出来,而那位爆破大师当时就站在我身边。"太美了,"我说,"炸得真过瘾,是吧?"我真希望迈克·墨菲当时也在场。他肯定会说出些更幽默的话。 我们在巴格达郊区与海豹第五大队共同执行了三个月的任务,在此期间,我们经受了战火的洗礼,搜索市区的大街小巷,将恐怖分子从藏身处赶出来。执行任务时,我们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前往那些偏僻的街区,绕过陌生、漆黑的街道拐角,在暗夜中开火射击。 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几乎丧命。当时我端着步枪冲上人行道,开火射击掩护队友。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我就跨在一颗炸弹上,但我并没有看见它。 一个同伴大声喊道:"马库斯!快跑!"接着他直冲我扑过来,使出全身力气一头撞在我身上,结果我们两个人一直滚到街中央。他先站起身,拖着我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随后,我们的爆炸物处理专家引爆了炸弹。谢天谢地,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在它的杀伤范围之外了,而且那也只是一颗小型土制炸弹。不过,那也足够把我炸死,最少也能让我结不了婚。 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说明你必须多么机敏才有资格佩戴海豹的三叉戟徽章。在训练中,教官一次又一次地告诫我们决不能自鸣得意,恐怖分子无比狡猾,时刻都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必须随时保持警惕,掩护队友。每次我们执行任务,前一天晚上总会有一名高级士官提醒我们说:"来吧,伙计们,打起精神来,这次可是玩真的,小心点,集中注意力,这样你们才能活下来。"在与第五大队共同执行任务期间,我学到了许多,我们一同在黑暗中穿行,做之字形运动,一个动作决不做第二遍。只有陆军才会反复重复一个动作。我们不一样,因为我们部队的规模小得多,就是在参加大规模城市作战行动,我们每个小分队的人数也不会超过二十人,侦察分队一般只有四个人。 悄无声息地移动,利用敌人看不见的死角隐蔽地穿过阴影,这一切会让你的感觉更加敏锐,有人把我们称作暗影战士,他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如此。而且我们的目标非常明确,一般就是一个人,一个应当为所制造的麻烦负责的人——恐怖分子的头目或者恐怖行动的策划者。 当最终抓住这个人时,我们必须严格遵守一整套作战规范:首先要让他放下枪,坐在地板上,一般来说这时他不会反抗,如果他反抗的话,我们就干脆利落地把他放倒在地上,而且我们决不会转身背对着他,哪怕是短短一瞬也不行。我们决不给这些人一点机会,因为他会重新捡起枪在零距离对我们的背部开火。要是他有机会的话,他甚至会切开我们的喉咙。没有人的仇恨像恐怖分子那样强烈,如果没有遇到过恐怖分子的话,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仇恨"。 还有一次任务的地点是一片巨大的水面,将近五十英里长,有些地方宽达三十英里,位于提克里特以南、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一片地势平坦、郁郁葱葱的平原之上。湖的一端筑有大坝,我们就驻扎在大坝南面一个名叫希特的地方。我们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将整个湖区梳理了一遍,一英寸的地方也没有遗漏,但除了一个自行车轮胎和一架旧梯子之外一无所获。 时间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地过去,天气越来越热,气温有时甚至达到华氏115度(摄氏54.2度),但在夜间我们依然要执行任务。搜捕武装分子头目,通过暴力或金钱让他们提供情报。但是他们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后备力量,不管我们抓到多少,武装分子的数目却仍然不断增加。此时我们第一次听说出现了一个自称为"基地"组织的团体。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恐怖组织,崇尚暴力和谋杀,主要的目标就是我们。 政客和自由派媒体不断指责美国空军,而他们对作战、我们的训练和前线战士所冒的生命危险一无所知。在前往阿富汗途中,我们六个人在飞机上都在心中不断地思考那些交战规则。 制定这些规则的是远在华盛顿办公室中的政客。在战场上,一颗狙击手的子弹就能打爆你的脑袋,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就能让你丧命,你必须在敌人杀死你之前把他干掉。而那些政客离战场十万八千里远。 这些规则非常明确:除非我们受到攻击,或者已经明确地辨认出敌人及其敌对意图,否则不得开火。这非常光明磊落。但是这究竟将美国士兵置于何地呢?他们可能已经连续执勤数天,不断遭到射击,一直在躲避火箭弹和土造炸弹的攻击,蒙受了伤亡,已经筋疲力尽,而且可能还有点惊慌。 我发誓,我们在伊拉克抓获的每一个武装分子、自由战士或枪手都知道套在我们脖子上的这条绳索,他知道只要声称遭到了美国人的拷打、虐待,不能吃早餐或者看电视,就能够逃脱惩罚。他们都知道半岛电视台会播出这一切,美国的电视台则会转播这一节目,随后自由派的媒体就会兴高采烈地指责我们所有人都是谋杀犯或者是未开化的野人。这些恐怖分子嘲笑美国的媒体,而且他们清楚地知道如何利用这一体制来对付我们。 第二章 海豹突击队 马库斯,肉体几乎可以承受一切磨难。需要训练的是精神。对那个家伙这样做是为了考验他的精神承受力。你能面对这种不公正吗?你能受得了那种不公平,那种挫折吗?在此之后你能继续紧咬牙关,依然意志坚定地向上帝发誓永不放弃吗?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天刚破晓,我们继续在阿蒙湾南部的高空飞行。 我不希望任何人怀疑我和我的战友的能力,所以我打算在继续主题之前,先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事实上,这并不是某种简单的乐观情绪,也不是单纯的信心,那样说是荒谬的,就好像把太平洋叫做小水洼一样。 那是意识的一种更高形式。我并不是自命不凡,人们经常说,只有富人才了解贫富之间的不同,只有智者才能明白贤愚之间的区别。因此,只有与我们有共同经历的人才能懂得我们与其他人之间的差异。部队中的其他人也明白,要想练就卓越的作战技能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以我为例,一开始就不顺。在牧场的家中,母亲饱含泪水,不忍见我离去,不愿出门送我。那是1999年3月7日,我当时二十三岁。 在家乡的训练的确让我们取得了巨大进步。但我和摩根在当地的名声并没有给我们俩带来什么帮助,因为总会有些家伙冒出来,想要知道我俩到底有多厉害。估计我父亲觉得迟早我们俩会碰到一个难缠的家伙,最后要么我们把他打成重伤,要么自己会受重伤。所以我决定离开家乡,去参加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摩根觉得这主意不错,就把我介绍给附近小镇上的征兵官博·沃尔什上士。他把我送到了休斯顿的海军征兵站。 他们直接把我派到新兵训练营。我在各种文件上签了字,准备几天后就去报到。离开牧场时,尽管没有举行什么送别仪式,但大家都到场了,其中还包括博·沃尔什和比利·谢尔顿。正如前文提到的,母亲对儿子的离去伤心不已,待在屋里,没有看到我——这个她的心肝宝贝离家时的场面。 我的目的地在北方,离家有一千多英里,也就是位于伊利诺斯州五大湖区的海军新兵训练营。说真的,在那儿的八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期。我在家乡从来没有见过雪,而当我到达营地时,却遇上了当地11年来最恶劣的暴风雪天气。感觉就好像把一个非洲的祖鲁族人送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极。 我们的营地在密歇根湖西岸,在芝加哥以北三十五英里处。狂风暴雪呼啸着卷过密歇根湖,在营地中肆虐。我无法相信寒冷的天气竟能带来如此的痛苦。营区的面积非常大,里面有数以百计的新兵,正试图完成从平民百姓到美国海军士兵的神奇转变。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生理上,这都是一种艰难的转型,即使在风和日丽时也会让人备感艰难。但在那冰雪狂风之中,上帝!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困苦。 在家乡,我从来不需要冬衣,也没有冬衣。海军给每人配发了冬装——厚棉袜、皮靴、深蓝长裤、衬衣、毛衣和外套,我记得当时我欣喜若狂。教官们告诉我们如何折叠和放置物品,教我们清晨起床后如何整理床铺。随后他们就直接让我们投入体能训练,跑步、格斗、齐步走、基本战术,还有其他很多科目。 我在训练上没碰到什么麻烦,游泳更是出类拔萃。达标的标准是从不低于五英尺的高度跳下,脚先入水,漂浮五分钟,然后以任何姿势游完五十码。我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他们的要求,在不用担心碰到短吻鳄或水蝮蛇的时候就更不在话下了。跑步训练在好天气下可能不会那么糟糕,但营区寒冷异常,从湖上刮来的风冰冷彻骨,连企鹅外出都会遇到困难。我们却得迎着风雪跑步,冒着风雪练习齐步走,还要在风雪中训练其他科目。 在第一周,也就是在我们竭力避免自己被冻死的时候,教官们给我们灌输了三个词,自那以后这三个词就铭刻在我心中。荣誉、勇气、奉献。这是美国海军的座右铭和核心价值观,也立刻成为我们一生遵守的原则。我至今还记得,一位教官告诉我们:"你们从五大湖区这里学到的东西是要让你们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说的没错。 在第二周,我们参加了信心训练课程。这一课程模拟美国海军舰艇上的各种紧急状况,教我们迅速作出反应,努力展开自救,最重要的是,能够正确地作出关乎自身和同船人员生命的重大决策。这就是团队精神。这种精神主宰并渗透到海军生涯的每一个环节。在新兵训练营,教官们不只是告诉我们这个词,他们还要让我们牢记不忘。团队精神!这是我们生命中崭新的动力。 第三周,我们登上一艘陆地上的训练船,由教官手把手地对我们进行培训。我们不但掌握了舰船上几乎所有工作部件的名称,还学会了急救技能和旗语。另外,我们还在教室里花费大量时间学习海军传统、礼仪、有关武装冲突的法律、舰船通讯、舰船和飞机身份识别,以及基本的船舶驾驶技术。 在学习知识和技能的同时,还穿插进行体能训练测试,仰卧起坐、坐位体前曲和俯卧撑。这些我都应付自如,但最后还要在酷寒天气下跑一英里半,这连北极熊都吃不消。教官告诉我们,如果通不过测试可以再考。不过我宁可光着脚跑过北冰洋也不愿意补考。跑吧。谢天谢地,我一次通过了。 第四周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摸到了武器——M16步枪。这门课程我学得很快,尤其是实弹射击部分。此后,海军开始让新兵选择服役期间所从事的专业。这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了——海军海豹突击队。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接下来进行的是消防和舰船损管训练。我们都学会了如何灭火,逃出充满烟雾的船舱,开启和关闭水密舱门,使用氧气呼吸设备,收放消防水龙带。课程的最后部分最糟糕——信心测试舱。所有新兵一起进入舱室,戴上防毒面具,然后有人释放催泪瓦斯,这时候新兵必须摘下面具扔进垃圾桶,并大声念出自己的全名和社会保险号码。 每一名加入海军的新兵都必须通过这一测试。最后,教官们宣布你具备军人所需的素质,海军中有你一席之地。 训练营里最后一项任务被称为作战情况处理。新兵要以小组为单位处理十二种不同情况,每一种情况的处理方案在前几周里都已经教授过。教官们通过这次测试评定新兵个人和小组的等级。通过测试后,教官们会送给你一顶美国海军帽,并向大家宣布你现在已经是一名水手了。 在随后的一周里,我穿着崭新的军装从训练营毕业了。我记得我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从新兵训练营顺利毕业会让人颇有感触,我想那主要是一种骄傲的感觉,因为你知道很多人是不可能做到你这一步的,这让人很有成就感。我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因为此前我最大的成就不过是将某个喝得半醉的牛仔从得州东部一家酒吧里扔到大街上而已。 毕业后,我立刻飞赴圣地亚哥市,前往科罗纳多岛的海军两栖基地。我提前几周一个人到达了基地并通过了筛选测试,于是就用这段时间来收拾衣物,整理装备,打扫房间,并调整自己的状态。 经历了新兵营的训练之后,我们中间许多人状态欠佳。当时的天气实在糟糕,由于暴风雪和深深的积雪,我们没法外出跑步锻炼身体。可能大家还记得,英国皇家海军军官罗伯特·法尔康·斯科特1912年率队前往南极探险时,队员中有一个非常勇敢的家伙,他就是皇家禁卫军骑兵上尉劳伦斯·奥茨,因为他认为自己双腿的冻伤会影响到整个探险队的行程,于是留下一句不朽的名言:"我要到外边去走走,可能要多待一些时候",然后蹒跚地走入了茫茫狂风暴雪之中。 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他的遗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读到这句名言时的感受。真是个男子汉。在五大湖区进行新兵训练时,要离开营地走入旷野就与前面的情景有点相似,那几乎需要同样伟大的勇气。不过我们与英勇的上尉不同,全都待在电暖器旁边。 而现在我们在海滩上跑步,试图调整状态,准备迎接入门训练。入门训练为期两周,旨在让学员做好准备,迎接传说中的海豹基础水下破坏训练(BUD/S,简称巴思训练)。巴思训练长达七个月,比入门训练难得多。但如果你连最初的耐力测试都无法通过的话,那你根本就不应该在科罗纳多出现,他们也绝对不会要你。海军官方文献中是这样解释为什么要进行入门训练的:"帮助合格的海豹突击队员候选人在生理上、心理上做好准备,适应相关环境,以便在其后开始巴思训练。"一般来说,教官在入门训练中不会一下给你施加很大的压力,你只需要不断加快反应速度,以便迎接即将来临的严酷考验。 但教官们依然会在训练中严格要求所有学员,无论是对军官还是对士兵都一视同仁。学员中有从舰队选拔来的军官,也有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士兵,但海豹突击队在培训中并没有将两者区别对待。我们一起参加训练,而且他们在入门训练中首先向你灌输的就是:所有学员必须以一个班级、一个团队为单位,同吃同住、共同训练。抱歉,刚才我说的是"向你灌输"吗?实际上,他们是用风钻把团队精神的概念凿进你的脑子里。他们每分钟都在重复这个词:团队精神。团队精神。团队精神。 也就在这里,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兄弟的概念,这是海豹突击队精神的核心。你必须与你的搭档作为一个整体一起完成训练,决不分开,甚至上厕所也不例外。在小型充气橡皮艇训练中,如果你们中的一个人落入冰冷的海水中,另一个也得立即跳下去。在游泳池里,你和搭档的距离绝对不能超过一臂长。在后来的巴思训练中,如果你与拍档靠得不够近,你就可能被淘汰,被踢出海豹突击队。海豹突击队有一个不灭的传说——在战场上,无论战友是生是死,我们都决不会把他丢下。我们不会孤单。无论生者需要冒多大的危险,无论敌人的炮火是多么猛烈,海豹突击队员都会誓死战斗,从死神獠牙中夺回战友的遗体。自海豹突击队于1962年组建以来,这就是一条铁的行为准则,至今仍然如此。 这一准则确实有些奇怪,但制订这条准则并不是为了牺牲者的###和父母,而是为了那些出生入死的海豹突击队员。回家,这对于海豹突击队员来说意味重大,我们都想回家,最好是活着回家。而且我们内心深处都害怕战死之后被遗弃在异国他乡,无法回归故里,也不会再有亲人们来探望你的长眠之地。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傻,但这种恐惧是千真万确的。我们每一个人都珍视这一信念:无论如何,我不会被抛下,我会被送回家乡。既然我们时刻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而且几乎总是远离家乡、在敌人的土地上战斗,那么我们最后的这点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诗人鲁佩特·布鲁克在前线服役,他知道英国传统上并不把士兵的遗体送回家乡,所以他这样写道:"如果我战死沙场,请记住:/异国战场上有片土壤/永远属于英格兰我的故乡。"海豹突击队员无论身在何地,都能深切地理解这些诗句,理解布鲁克的心中所想。 这是最高指挥部对我们做出的神圣承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从我们来到科罗纳多的第一天起,我们就不断被灌输这种信念——你不会被抛下的。永远也不会。而你也绝对不能抛下你的搭档。 在那年初夏,我遭遇了一个小小的挫折,当时我分在第二二六期培训班。我在五十英尺高的地方不小心从攀登绳索上滑了下来,大腿受了重伤。教官冲过来问道:"你想退出吗?""不,"我回答道。 "那就给我再爬上去,"他说。于是我又爬上去,结果再一次滑了下来,但我就这么坚持着不断地爬上去,滑下来,腿疼得要命,可是我仍旧坚持训练了几个星期,直到医生诊断说我股骨骨裂!我立刻拄上了拐杖,但是依旧同队友们待在一起,看着他们在滩头和海水中艰苦训练。轻伤不下火线,是吧? 大腿终于痊愈之后,我又恢复了训练,并于12月加入巴思第二百二十八期培训班,参加第二阶段训练。我们住的营房就在"巴思粉碎机"后面,那是一块铺着沥青的操场,一任又一任海豹突击队教官就在这里粉碎了成千上万个希望与梦想,将学员们逼得走投无路。 这些教官看着他们掉队,看着他们失败,看着他们放弃;就那么静静地、冷酷地、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并非冷血,只是他们仅仅关注其他学员,那些没有崩溃或放弃的人,那些宁死也不会放弃的人,那些字典中没有放弃这个字眼的人。在入门训练期间,我的小房间被安排在淋浴间隔壁。顺便说一句,"淋浴间"这个词在这里听上去太文雅,简直像是委婉语。没错,那里确实是洗澡淋浴的地方,但并不是人们普遍认识的、文明意义上的那种淋浴间。那里更像是个洗车场,我们称之为洗消室。凌晨四点里面的设备就启动了,压缩空气和冰冷的高压水流从那些管道里喷出时发出了巨大的尖啸,听上去就像蒸汽机车在释放蒸汽。上帝。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时,我还以为我们受到攻击了呢。 "淋浴"的规定步骤是:穿上水下爆破小组(UDT)的帆布游泳衣,然后站在那些冰凉的喷水口下面。水流的冲击力简直难以置信,每次淋浴时我们都感到深恶痛绝。这该死的东西本来是在我们从海滩返回后用来冲掉装备上的沙子的。那时候"淋浴",因为每个人都刚从太平洋里爬上来,感觉有些麻木,所以水流的冲击力显得略微小一些。但清晨四点钟起床就"淋浴"。哇!那真是荒谬。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听到那些水管发出的尖啸声。 我们浑身湿透、哆哆嗦嗦地来到训练游泳池集合点名,然后整理房间。凌晨五点钟,在一片漆黑中,我们在粉碎机操场上列队,前胸贴着后背地一排排坐下,以保持体温。我们总共应该有一百八十人,但是出于种种原因,实到的只有一百六十四人。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班长,海军上尉大卫·伊斯梅,美国海军学院毕业生,罗兹奖学金①获得者,曾在舰上服役两年,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水面舰艇军官。大卫一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员,为实现梦想,他得全力以赴当好这个班长。在巴思训练中,军官学员只有一次机会。他们应该清楚,如果自己不合格,那么最好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我们正在等我们的主管教官,也就是那个分配来引导我们、训练我们、折磨我们、监视我们、如果必要的话赶走我们的教官。他就是教官里诺·阿尔韦托,身高五英尺六英寸,虎背熊腰,肌肉结实,军纪严明,智力过人。他是个残忍、无情、冷酷的监工。但我们都渐渐地喜欢上了他,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十分公平,二是他希望我们做到最好。如果你在训练中竭尽全力,他会对你和颜悦色,但如果你没有做到最好,在你还来不及回答"是,是,长官"之前,他就会把你轰走,赶回老家。 他准时在五点钟到达操场。我们有个铁一般的仪式,具体如下:"起立!"班长喊道。 "起立!"大家的吼声刺破依旧一片漆黑的天空,同时一百多人迅速跳起身来列队。 "里——诺——教——官!"班长喊道。 "呼吖,里——诺教官!"我们同声吼道。 大家要习惯这种感叹词:"呼吖!"我们不说"是","马上","多谢","明白"或是"照办"。我们只说"呼吖!"。这是巴思训练班中特有的,其起源已无从考证。这个词有很多种解释,但我不想在这里做过多的说明。大家只要知道,无论表示欢迎还是接受命令,学员都是这样回答教官的。"呼吖!"。不知什么原因,里诺教官是唯一一位被学员直呼其名的教官。我们还有其他几位教官,例如彼得森教官、马修斯教官和亨德森教官,我们都是称呼他们的姓氏。惟有里诺·阿尔韦托教官执意要我们直呼其名。 他那天清晨一踏上粉碎机操场,我们就看出面前的这个人是个举足轻重的家伙。我前面已经提到过,当时天色漆黑一片,而他却戴着副太阳镜,大镜框,镜片漆黑。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看上去他好像从不摘墨镜。实际上,我有一次的确碰到他没戴墨镜,但他一看到我就马上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 我想这也许是因为他决不愿意让我们看到他的眼神。虽然外表严厉、冷酷,但他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不过他从来都不希望我们在他的眼神里看到喜悦,这也许就是他从来不表现出喜悦的原因。 在这个漆黑、略有薄雾的早晨,他先是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注视着游泳池,随后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我们。 我们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里诺教官随即面无表情地说:"趴下。""趴下!"我们一面声嘶力竭地吼道,一面全都趴到水泥地上,伸直双臂,身体挺直,准备做俯卧撑。 "俯卧撑,"里诺命令道。 "俯卧撑,"班长快速下达命令。 "俯卧撑,"我们回答道。 "下去。""一个。""下去。""两个。"每组俯卧撑是二十个,我们一个一个地报数,一组做完之后就伸直双臂,作好预备姿势待命。然后班长喊道,"里——诺——教——官。""呼吖,里——诺教官!"我们吼道。 他没理我们,静静地说:"再来一组。"其后又让我们重复了两组,做完之后,他让我们伸直双臂、挺直身体,保持预备姿势。五分钟过去了,每个人的双臂都在颤动。我们已经连续做了八十个俯卧撑,现在还要受这种折磨。最后,他终于非常缓慢,非常平静地说道:"起立。"我们一起喊道:"起立!"我们都站了起来,还好,没有人跌倒。接着大卫·伊斯梅向教官报告出操人数。人数不对。可这不是班长的错,有人就那么消失了。里诺立刻冲着年轻的大卫大喊大叫。我不记得他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反复地大喊着"不对"。 然后他命令伊斯梅上尉和士官学员领队:"趴下,俯卧撑。"这就是训练第一天的情况,我到现在依然记得那时的情景,就好像那是这个星期刚刚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们坐在地上,看着大卫一下一下地做俯卧撑。等到做完的时候,他们几乎筋疲力尽了。他们喊道:"呼吖,里——诺教官!""再来一组,"里诺温和地说。于是他们又开始做另一组二十个俯卧撑,这真是可怕的惩罚。他们终于做完了,不过心里肯定也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挺过去的。但我敢打赌,他们再也不会报错出操人数了。 我现在明白了海豹突击队的要求——每位指挥官,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官,必须掌握手下每个人的去向,不容有误。我们刚开始训练的时候,我们的班长大卫·伊斯梅不知道有几个人去哪儿了,里诺同我们在一起只不过十五分钟,但他却一清二楚。 里诺教官又一次扫视了一下他的王国,然后淡淡地说:"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们中的多数人都会离开这里。"随后,好像是因为人数报错而要责备我们每一个人一样,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这些家伙还不开始像一个团队一样齐心协力奋斗的话,那就谁也留不下。"他接着告诉我们,我们即将面临又一轮的巴思训练淘汰测试。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里诺教官告诉我们,我们之前都已经通过了测试,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里。"但如果今天上午不能通过测试,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让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在这一刻,没有一个学员感觉海豹突击队需要自己。事实上,我们开始感觉自己仿佛被遗弃在这个世界闻名的军事竞技场上,有人正准备放出狮子,让我们与之搏斗。下面是淘汰测试的五项内容:十二分三十秒内蛙泳或侧泳五百码;两分钟内至少四十二个俯卧撑;两分钟内至少五十个仰卧起坐;至少六个引体向上;穿着靴子和长裤在十一分三十秒内跑一英里半。 只有一个家伙没有通过测试。实际上,大多数人的成绩都比第一次测试时好得多。我记得自己当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大约八十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我猜想,当时比利·谢尔顿的幽灵一定是和我肩并着肩,用恐惧激发我的潜能,一旦我搞砸了,就立刻将我踢出海军。 更重要的是,里诺教官一直在盯着我们,双眼就如同战斗机的雷达。几个月后他告诉我,他知道我当时是在竭尽全力以达到他的要求。他就在那个时候形成了对我的看法,并且决不会轻易改变这一看法。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对我来说无比宝贵。虽然我的训练、测试成绩并非每次都十分优秀,但每一次成绩反映的都是我的最高水平。 回头想想,我觉得最初的测试不能说明太多问题。通过测试的许多学员都肌肉发达,活像健美先生,看上去十分威猛。但我记得,训练中首先淘汰的就是他们,这是因为他们双腿和上半身太重了。 海豹突击队确实看重力量,但更看重速度,看重在水中游动的速度,在地面奔驰的速度,还有思维反应的速度。在科罗纳多训练基地,只有一副涂满润滑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发达肌肉并不会受到重视。因为这种身材只会让人行动缓慢,尤其是在松软的沙地上,而沙地却是我们生命中每天都需要长时间面对的。在我第二二六班接受训练的第一天上午,我们很快就学到了巴思课程中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价值观念。任何时候,我们不能漫步,不能散步,甚至也不能慢跑,而必须奔跑。我们也的确是在玩命地跑。在任何地方都跑步前进。整天都跑。好莱坞影星汤姆·汉克斯在电影《红粉联盟》中有一句台词是:"棒球不相信眼泪。"我们在科罗纳多也有一句格言:巴思课程不相信散步。 我们在早餐的时候第一次碰到了这条残酷无情的规则。食堂在一英里以外的地方,所以仅仅为了吃一盘面包片、鸡蛋和熏肉,我们就得来回跑两英里,午餐同样如此,晚餐还是如此。会数数的人都知道,我们每天为了吃饭就得跑六英里,这还不算每天一般多达八英里的跑步训练。 当天上午,我们排着队跑步穿过海军两栖训练基地,前往特种作战中心。我们在那里做了上千个俯卧撑,还进行了一些上帝才知道的其他魔鬼训练,之后里诺教官终于让我们坐下了,并要求我们集中注意力。要当他的学员可不容易,因为他的双眼如海鹰般犀利,还在南加利福尼亚大学莫名其妙地拿了个商学士学位。他清楚自己对学员提出了哪些要求,决不会放过你的任何疏漏。 那时我记起小时候比利·谢尔顿曾对我反复强调这样一条经验:如果特种部队指挥官提到一件可能有所帮助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丝暗示,你也应该牢牢记住,然后不折不扣地执行。即便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命令,只是自言自语,甚至是"我想这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之类的话,你也要认真地对待,时时刻刻留意上级布置的每一项任务,无论任务看上去多么不重要,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它。比利想要告诉我的是,这些特种部队教官要挑选的是最棒的学员,而将很棒的家伙与最棒的家伙区分开来的,也许就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听着,马库斯,"比利告诫我:"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听,教官提到的一切事情都要做到。事事要走在别人的前面。动作要迅速。而且要确保自己始终领先一步。"于是,那天上午,里诺教官在我眼里仿佛变成了十五英尺高的巨人。他说想跟我们简单地谈谈,我们得注意听。"能记笔记更好。"我迅速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和几支铅笔。比利·谢尔顿的教导在我耳边回响:即使是自言自语,哪怕只是个建议,立刻执行。 我扫了一眼教室,发现还有几个人跟我一样拿出了纸笔,但不是所有人,决不是所有人。有些人就一直坐在那儿盯着里诺教官。这时候里诺突然温和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带了纸笔?"我跟其他几个人一起举起手。里诺教官突然变了脸色,仿佛狂风暴雨来临。"趴下!全都给我趴下!"他咆哮道。大家赶紧推开椅子,在过道上趴下,双臂伸直撑地。椅子腿在地面刮出一片刺耳的声音,那混乱的场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俯卧撑!"他厉声叫着。做完一组以后,我们两手撑地,等着他的下一个口令。 他盯着我们说:"听着。要求随身携带纸笔,为什么不带?到底为什么?"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里诺对我们怒目而视。因为当时我趴在地上,双手得支撑身体,所以没法记笔记,也没法逐字重复他的原话,不过我应该记了个###不离十。 "这是一所培养勇士的学校,明白吗?这是最严肃的事情。如果不想干,那现在就给我滚蛋。"上帝!他可不是在开玩笑。我当时打心眼里希望他知道哪些人带了纸笔,哪些人没带。几个月后,我跟他提到那天的事情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他推了推墨镜,说道:"那是你们的第一次测试。你们在做完第一组俯卧撑之前,我已经把带了纸笔的那些人的姓名记下来了。而且我现在还记得,你的名字在名单上。"不管怎么说,在入门训练开始的第一天早晨,我们又做了几组俯卧撑,气喘吁吁地喊出"呼吖,里诺教官!"之后,他才让我们重新坐下。 接下来是一通我所听过的最严厉的训诫,讲的都是海豹突击队的精神与价值观。我记了笔记,而且我至今仍然能够记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并且努力按照他的话去做。我想这也是里诺教官所希望的。 "这是一次具有高度风险的训练。所谓高度风险,就是在训练中随时有可能受重伤或丧命。你们任何人只要发现安全隐患,或者认为自己处于不必要的危险之中,应该立即报告。我们不希望出错,明白吗?""呼吖!""时刻牢记对自己、对上级、对队友所肩负的责任。上下级关系是神圣的。必须严格遵守。出现任何异常情况要立即报告艇长和班长。跟自己游泳搭档待在一起。就算你能游第一,你也得跟在搭档旁边。明白吗?""呼吖!""尊重长官。我希望你们绝对尊重教官、同班里的军官学员和高级士官。你是在军队里面,所以时刻要礼貌周全。明白吗?""呼吖!""正直,先生们。你们不能撒谎、欺骗、或是偷窃。永远不能。如果你丢了任何东西,要做出书面报告,不能去拿其他人的东西。我不想假装这种事情以前在这里没有发生过。以前的确发生过。但那些家伙立刻就完蛋了。他们再也别想再站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当天就滚蛋了。要尊重你的队友,还要尊重他的东西。你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白吗?""呼吖!""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我是你们班的主管教官。如果你们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们处理待遇问题、家庭问题和个人事务。如果受了伤,就自己去医疗站包扎一下,然后回来训练。我是你们的主管教官。不是你们的妈妈。我来这里是为了教你们。遵纪守法,我就帮你。惹是生非,我就揍扁你。明白吗?""呼吖!""最后一点,声誉。你们的声誉从这里开始,第二二六班的声誉也从这里开始。这也涉及到我的声誉。我会非常严肃地履行我的职责,因为声誉就是一切,在生活当中如此,在科罗纳多更是如此。要集中精神,全身心地投入训练之中。每次都要百分之百地投入,如果你们没有拼尽全力,我们会知道的。并且,永远、永远也不要离开你的游泳搭档。有问题吗?""没有!"谁能忘记呢?反正我不会。我至今仍能听见里诺教官用力合上笔记本时发出的刺耳声响,那听起来就像摩西将刻有《十诫》的两块花岗岩石板合在一起一样。里诺身高虽然只有五英尺六英寸,但他是个巨人,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神灵。那天,我们冲出教室,到海滩上开始四英里跑训练。他在途中先后三次要我们停下来,到海浪中去"粘点水和沙子"。 我们的靴子被海水浸透了,每跑一英里都是折磨。短裤里的沙子也没法弄出来,擦得皮肤火烧火燎,但里诺才不管这些。跑完之后,他命令我们趴下做俯卧撑,而且是连续做了两组、四十个俯卧撑。我注意到他也在同我们一起做俯卧撑。但他只用一只胳膊做,而且做完之后连大气都不喘。 这家伙的胳膊肯定壮得足以跟一头半吨重的大猩猩搏斗。看到他轻轻松松地同我们一起做完俯卧撑后,我们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达到什么样的体能标准才能通过巴思训练。 中午时分,正当我们准备开始去往食堂的一英里跑时,里诺平静地告诉我们:"记住,你们当中有几个人,我们会在他们放弃之前就将他们开除。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且我已经找出了几个人。我来这儿就是要找出你们当中哪些人能不畏严寒痛苦、努力拼搏,哪些人一心想加入这支队伍,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你们当中有些人这次还不能加入,有些人则永远也加入不了。没有必要感到难过。我只是不想无谓地浪费时间而已。""谢啦,里诺。但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粉饰这些东西。干吗不直说呢?"当然,我可没敢把这些话说出口。我在科罗纳多这艘袖珍战舰上只呆了四个小时,但往日自己俏皮话的源泉已经砰地一下被盖上了个沉重的井盖。再说,如果这些话被他听到,他很可能会把我的骨盆打裂,因为他不可能够着我的下巴。 负责我们游泳训练的是一个新教官,他把我们全都赶到洗消室冰冷的喷头下,让我们冲掉皮肤上的沙子。那鬼东西完全能够把新鲜鳕鱼身上的鳞片都冲掉。我们随后挤进水中,分组开始第一次游泳。在结束服役之前,我们还要像这样游上千万次。 头几天,主要训练课目是对浮力的控制和在水面上游泳,教官让我们提高身体的柔韧性,在水中待更长的时间,还要计时。他们不断强调海豹突击队的金科玉律——无论如何,在水中必须应付自如。淘汰也就从这里开始了。有一个家伙居然不会游泳!另一个家伙则向上帝发誓说,医生告诫他不能把头放进水里,任何情况下都不行! 两个家伙就这样被淘汰了。教官们让我们把头埋在水中游泳,教我们如何在水中平缓地转动头部来换气,而不是把头抬出水面大口呼吸,这样才能保持水面平静。他们给我们演示了海豹突击队的标准游泳法,那是一种侧泳法,如果穿上脚蹼的话速度极快。他们还教我们如何蹬水、划水,如何在水中滑行,这些也是海豹突击队神奇的水下游泳技术基础,使我们能够精确目测距离,并在水下准确地游向目标。 他们还教我们不像人那样游泳,而是像鱼儿那样游泳,让我们只用脚蹬水,绕着游泳池一圈一圈地游。他们还反复向我们强调,对其他军种而言,水是地狱;而对我们,水就是天堂。他们对时间的要求一丝不苟,每天都要让我们游得更快,每天都要提前几秒钟按下秒表。他们强调蛮力不能解决问题,提高速度的唯一途径是技巧,进一步提高的途径是更高超的技巧,别的都没有用。这才只是训练的第一周而已。 在第二周,游泳课程几乎全部在水下进行。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只不过把我们的脚腕绑在一起,再把我们的双手反绑,然后把我们推进深水中,仅此而已。这样做当然会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但给我们的指示非常清楚: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到水底,保持站立姿势。坚持至少一分钟,蹬出水面换气,然后再沉下去坚持一分钟,如果坚持更长的时间更好。 教官们在我们身边游动,穿着脚蹼,戴着潜水面罩,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鲨鱼,但看的时间长了就觉得像是比较友好的海豚。这个课目的目的在于训练学员控制自己的恐惧,如果一个人因为手脚被绑住而在水下失去自控,那他很可能永远不能当一名蛙人了。 但我在这个课目上却有巨大的优势。我和摩根从十岁起就开始在水里玩,无论在水面还是在水下,我都能游得轻松自如,而且我在水中屏住呼吸至少可以坚持两分钟。我非常努力,倾尽全力,同时与游泳搭档的距离绝不超过一英尺。我是五十码无脚蹼潜泳冠军,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潜游的诀窍:尽快潜到尽可能深的地方。我小时候就知道了这个诀窍,因为如果我不能潜到水底并呆在那儿,我就找不到人们丢下去的汽车钥匙,也就得不到他们给我的奖金。教官最后给我们的水下训练成绩打分时,我的分数遥遥领先。 在第二周的训练中,我们还要把绳子带到水下,并在深水中打一连串的海军结。我不记得入门训练的这一阶段到底淘汰了多少人,但的确为数不少。 入门训练的第二周对很多学员来说是非常困难的。我记得很清楚,教官们反复强调要我们熟练掌握所有的技能,因为在下一周,也就是巴思训练第一阶段开始的时候,巴思教官们会假定我们已经能够轻松完成入门训练中的所有科目,而且达不到这一标准的家伙们已经被全部淘汰了。如果入门训练教官选拔了不合格的家伙参加世界上最艰苦的军事训练,巴思训练的教官们肯定会大发雷霆。 我们在游泳池和太平洋里跳进爬出的时候,还得进行严格的高强度体能训练。巴思训练区中包括一块铺有沥青的操场,也就是前面提及的粉碎机操场,不过那相对平坦的地方不属于我们。入门训练的学员还没有资格加入巴思学员的行列,只能在训练区后面的沙滩上训练。 在那里,里诺教官和他的伙伴想尽一切办法来压垮我们。唉,真怀念以前美好的旧时光,那时每组俯卧撑只有二十个,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每组俯卧撑是五十个,另外穿插进行各种体能训练,均衡地锻炼各肌肉群,尤其是手臂和腹部的肌肉。教官们都非常注重腹部力量,原因现在看来很明显:腹部是战士力量的源泉,无论攀岩、爬绳、划船、举重、游泳、搏斗还是奔跑,都离不开腹部力量。 不过在入门训练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只知道海豹突击队教官每天都要让我们经历地狱般的煎熬。让我自己最难熬的项目是浅打水:背部着地,双腿抬离地面六英寸,绷直脚尖,然后上下摆腿,就像在游泳池中仰泳一样。把腿放下来休息一下?想都别想。因为随时都会有教官从旁边经过,就好像他们是受某种邪恶力量操纵的行刑队一样。 开始的时候有一次,我大腿和背部的神经和肌腱疼痛难忍,于是把双脚放了下来。事实上,我放下来过三次,大家一定认为我这么做绝对是罪大恶极。第一次,只听得一个教官冲我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第二次,有人骂我是娘娘腔;第三次,不但响起了一声怒吼,我还听到另一个人骂我是娘娘腔。我这三次都被教官逮了个正着,每次都被命令跳入冰冷的太平洋,爬出来以后再到沙滩上打滚。第三次跳进海里的时候我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曾被赶到太平洋里然后再回来到沙滩上打滚,大家看起来都像是某种奇怪的生物。但教官们还逼着我们,要我们完成训练任务。但滑稽的是,四五天之后,浅打水对我已不再是个问题了,而且所有人也都能很容易地完成这一训练。所有人吗?不,是多数人。有两三个家伙无法忍受这种折磨,退出训练并离开了基地。 我吗?我还在那里坚持,竭尽全力,嘴里大声报着数儿,心里却在诅咒那个该死的比利·谢尔顿,骂他不该把我弄到这个疯人院里来,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我完成训练的动机很明确,不是为了给教官留下好印象,而是因为我说什么也不想再次冲入冰冷的海水中后再回到沙滩上打滚。那就是不努力的下场。教官们决不会放过一个懒鬼。每隔几分钟,总会有个可怜的家伙被教官命令去"冲冲凉、玩玩沙"。 但也有不那么糟糕的时候。当我们完成体能训练,刚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仁慈、同情之神里诺就会让我们在松软沙滩上进行四英里跑。他会以半速(对他而言)和我们一起跑,吼叫着发出各种指令,时而威逼,时而利诱,要我们拼尽全力。这种跑步训练艰苦得难以想象,对我来说尤其如此,每次跑后半段的时候,我都得拼命地拖着自己的两条长腿,好让自己挪动得更快一些。 里诺十分清楚我的确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在训练初期的那些日子里,他会叫着我的名字,要我跑起来,然后会命令我去冲冲凉、玩玩沙,我就得穿着衣服和靴子跑进海里,弄得全身湿透,靴子里全是水,还得拼命去追赶同伴。我相信他知道我能忍受这一切,但要说他没有在暗地里笑掉大牙,我绝对不会相信。 最后终于熬到了午餐时间,只要再跑一英里就能吃到东西了。教官们一直在告诉我们要注意饮食,什么该吃,什么决不能吃,进餐频率等等。上帝。我们能够撑到食堂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哪里还会去研究我们的食谱。 我们还要参加障碍训练,那地方被我们称为O形训练场,训练强度之高几近野蛮。那些经验丰富的现役海豹特种队员在奔赴海外战场之前,为了适应丛林、山区、海岛、或沙漠地形,往往也来到这里进行加强训练。 科罗纳多的O形训练场是世界闻名的。如果说它对具有实战经验的老海豹突击队员来说都是一种考验的话,可想而知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过是群刚刚离开新兵营,接受了十天训练的菜鸟,与那些老兵一比,我们简直就如同婴儿一样弱不禁风。 第一天去那里训练的时候,我注视了O形训练场很久。教官领我们在训练场转了一圈,那里有爬绳、六十英尺索网、障碍墙、拱顶、平衡木、带刺铁丝网、绳桥、单索桥,缅甸桥。 我平生第一次打心眼里希望自己能够矮上一英尺。很明显,这些是小个子的运动。里诺教官做了一些示范,给人感觉他肯定是在绳桥上出生的。我则困难得多。所有的攀登项目对我来说都非常困难,因为最终我得把自己二百三十磅的身体拉上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攀登者都是小个子,就算全身湿透体重也不会超过一百一十八磅。 我判断这将是对我的重大考验。但海豹突击队中也有许多身材魁梧的家伙,他们都通过了考验。这意味着我也可能做到。不管怎样,我的心态没有任何变化,要么顺利通过,要么死在努力争取通过的路上。不过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个训练场有十五个独立的部分,我们得从中间穿过、从旁边经过、从上面越过,或从下面爬过每一个部分。教官们自然在我们出发后就立即开始记时,而伙计们不是绊倒、滑下来、掉下来,就是卡在什么地方动弹不得,总而言之一团糟。正如我判断的那样,大个子们的麻烦最大,因为训练的关键在于平衡性和敏捷性。大多数奥林匹克体操运动员都身材矮小。大家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身高六英尺五英寸、体重二百三十磅的体操运动员? 大个子们在攀登项目上的劣势最大。其中一个项目叫逃生速降:一根八十英尺长的粗尼龙绳一头系在一座塔顶,另一头系在一根十英尺高的竖杆上,我们得顺着绳子爬到塔顶,然后一路滑下来或再爬下来,不管用哪种方法下来,这都比爬上去容易得多。 关于里诺教官我得说一件事。我们在攀爬各种绳索时,他会用两手各抓住一根绳索向上爬,一直爬到跟我们一样的高度,藉此自娱自乐,而且他从没有失手过,攀爬的过程中也从没有松开过任何一根绳索。直到今天,我依旧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而里诺教官不过是沙漠中出现的一个戴着太阳镜的幻影罢了。 我抓住绳索挣扎着爬上塔顶,然后再滑下来。但有一个家伙失手掉了下来,径直摔在沙坑里,胳膊断了,我估计腿也断了。这个家伙块头不小,就这样被淘汰了。另一个令我记忆犹新的项目就是索网。大家知道这种东西,结实的绳索结成一个个正方形,形成一张大网,同大家在船坞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我们必须能够迅速地攀爬索网,因为海豹突击队员必须通过这种索网来进出潜艇、舰船和充气橡皮艇。 但是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每次我的脚一蹬绳索,立足处就会往下陷,我伸手去抓的另一根绳索就会离我更远。很明显,如果我浑身湿透体重也不超过一百一十八磅的话,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发生。第一次攀爬索网时,我的手脚都被缠住了,结果被卡在四十五英尺高的地方动弹不得。我猜自己当时看上去肯定很像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在《白鲸》中描写的那位被鱼叉绳索缠住的亚哈船长。不过,攀爬索网就像其他的训练科目一样,靠的也是技巧。里诺教官纠正了我的不规范动作。四天后,我就能像马戏团杂技演员一样敏捷地在索网上爬行。哎……好吧,我承认,自己当时看上去可能更像只猩猩。随后我会抓住用来挂索网的粗大圆木,翻过去,然后像蜘蛛侠一样顺着另一边爬下来。行了,……像只猩猩一样,这么说总行了吧。 在过悬索桥的时候,我遇到了类似的麻烦,总是不能保持平衡,不是晃得太靠左就是太靠右。这时里诺教官就会及时出现,帮助我恢复平衡,他用的方法就是让我冲进海里凉快一下,那海水冰冷刺骨,几乎令我心跳停止。接下来我还得在沙子里打个滚,好让我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浑身又痒又疼。只有等我结束训练回到洗消室后,才能用高压水枪将沙子冲掉,那过程跟你冲洗粘满泥浆的拖拉机没什么两样。 实际上,刚刚清洁过后的拖拉机要比我们干净得多,因为没有人会在第二天把它扔进游泳池,然后对它几乎置之不理,直到它身上开始长出鱼鳍来。对于参加入门训练的新学员来说,这只不过是"快乐"的又一天。很自然的,第二二六班的学员每天都在减少,而真正的巴思训练还没开始呢。 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你以为可以缓口气、回房间安静一会儿、甚至睡上一觉吗?做梦吧。在科罗纳多,没有"安静"这种东西。罗马军事家夫拉韦斯·韦格蒂乌斯·勒拉特斯曾告诉世人:"让渴望安静的人准备战斗吧。"而科罗纳多就是这句名言活生生的写照。一名海豹突击队员则会说:"伙计,你想一切都顺利吗?那就赶紧去把自己的装备准备好。"那位古罗马人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他的军事专著《兵法简述》强调严格的训练和严明的纪律,一千两百多年以来在欧洲一直被奉为战争经典,在科罗纳多也一直使用至今。他建议罗马指挥官们大力收集情报,利用有利地形,并派遣军团士兵前往包围目标。这跟我们目前在海外执行的反恐任务多少有些相似。呼吖,夫拉韦斯·韦格蒂乌斯! 科罗纳多跟纽约一样,是个不夜城。那些教官不停地在我们军营的走廊上巡视,一直到凌晨。一次,我把地板一阵猛擦、猛磨,把它搞得简直光可鉴人,这时候一位教官走进来,在地板上洒了几粒沙子,然后对我大吼大叫,说我住的地方像狗窝。随后,他命令我和我的游泳搭档跟着他跑去太平洋,去"冲冲凉、玩玩沙"。然后我们还得去洗消室,冰冷的水管和凶猛的水流发出的尖叫把半个军营的人都吵醒了,也把我俩吓了一大跳。当时已经凌晨两点了,而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又得回到那冰冷的喷嘴下去。 虽然我并不肯定,但我认为我的室友就是在那天晚上决定放弃的。仅仅因为目睹了我的遭遇,他丧失了斗志。我不知道他当时认为我会怎么想。 在入门训练期间有一次,当我们正在进行夜间跑步训练的时候,一位教官是从楼下爬上来,钻进一扇开着的窗户,然后把一个家伙的房间弄得一团糟,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还把洗洁剂倒在他的床上。接下来他按原路爬了出去,等大家回到宿舍以后,敲开那个可怜的家伙的房门,要求检查房间卫生。那个家伙搞不清楚自己是应该大发雷霆还是应该伤心欲绝,结果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打扫卫生,而且在凌晨四点半时还得同我们其他人一起去洗"淋浴"。 几周后我问里诺这件事的时候他告诉我:"马库斯,肉体几乎可以承受一切磨难。需要训练的是精神。对那个家伙这样做是为了考验他的精神承受力。你能面对这种不公正吗?你能受得了那种不公平,那种挫折吗?在此之后你能继续紧咬牙关,依然意志坚定地向上帝发誓永不放弃吗?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同前文一样,这里并不一定是里诺教官的原话。但我的确感到豁然开朗,而且把他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相信我,没有人在与他谈话之后依然感到疑惑不解。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描述了最初两周在陆上和游泳池中的训练情况,还没有讲清楚教官当时是多么强调正确的、均衡的饮食。他们开设了专门课程,让我们牢记必须食用大量水果和蔬菜,并摄入成吨的碳水化合物和水。 道理很简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像保养好自己的装备一样,要确保身体摄入充足的营养和水分,每天都要喝一到两加仑的水。开始任何科目训练之前都要灌满水壶。只有这样,当你挑战身体极限的时候,你的身体才能够挺得住。而在随后的几个月更加艰苦的训练中,毫无疑问你们必将挑战这些极限。 我记得在这方面出现了很多问题。尽管只在基地待了几天,大家却都感到了不适:肌肉酸涨,肩膀、大腿和背部疼痛,而这在以前都是从未有过的。 负责这方面训练的教官警告我们,除非是为了退烧,不要服用醋氨酚之类的强力镇痛药物,不过服用一些布洛芬是可以理解的。他承认,如果没有布洛芬,我们很难熬过未来的地狱周。他还告诉我们,医务处会确保我们得到足够的剂量以缓解疼痛,但剂量也不会太大。 我记得当时他淡淡地说道:"你只要在这里呆着,那就肯定会感到疼痛。我们教官的工作就是要让你感到疼痛。当然,我们并不会要大家成为残废,但我们必须要让大家感受疼痛。要成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员,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我们需要证明大家能够经得起严刑拷打。对付疼痛的办法就在你的心里。不要向疼痛屈服,鼓足勇气去挑战各种训练科目。时刻提醒自己你是多么希望继续留在这里。"入门训练的最后科目是划小艇——传说中的小型充气橡皮艇,俗称小不点儿船。这种船长十三英尺,重将近一百八十磅。它非常笨拙,难以操控,但巴思学员们就用它来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个紧密的整体。他们划动短桨,冲过涌入的海浪,大概七分钟后再把这东西拉到沙滩上,排好队等教官检查。至少在我们看来情况就是如此。 我们穿着救生衣列队站在小艇旁。艇里面的短桨摆得整整齐齐,船头船尾的绳索都仔仔细细地绕成一盘,放在小艇的舱板上。一切物品的摆放都要精确到英寸。训练一开始就是一系列的比赛。在此之前,每个小组都选出航海经验最丰富的队员担任艇长职务。艇长列成一队,将短桨斜靠在肩膀上呈"肩枪"的姿势,然后向教官们敬礼,并大声报告自己的小艇已装备就绪,队员们已做好出发准备。与此同时,其他教官开始检察每艘小艇。如果有一根短桨位置摆放不当,教官就会抓起短桨扔到海滩远处。我们第一天参加这种训练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当时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家伙立刻冲了出去,想捡回短桨并把它放到正确的位置上,但不幸的是,他的游泳搭档忘了跟着一起跑过去,结果教官大发雷霆。 "趴下!"他喊着。我们全都穿着救生衣趴到沙地上,双脚搁在橡皮艇上,开始做这种最折磨人的俯卧撑。耳边飘来里诺的声音:"一人犯错,众人遭殃。"我们把小艇划离岸边,在海上你追我赶,一直划到双臂欲脱。每一组艇员都齐心协力地划着自己丑陋、扁平的小艇,拼命跟其他组比赛。这可不像是耶鲁大学与哈佛大学在美国康涅狄格州泰晤士河上举行的赛艇比赛,每艘艇的艇员动作优美,整齐划一,你在这里只会看到一个水上疯人院。但是我喜欢这种疯狂竞赛。这项训练适合个儿大、强壮、划桨有力的家伙。而且他们得玩儿命地划。它也适合强悍的举重运动员,他们能够跟其他艇员一起把小艇从水中拉出来,然后举在头顶奔跑。 拿一次比赛作例子吧。首先,我们把小艇放入浅水区保持平衡,观察着眼前向我们卷来的海浪。之前艇长已经给我们做了一分钟的任务简报,所以我们都在等待出现那种五至六英尺的碎浪,它被称为海浪通道。一声令下以后,我们就开始等待时机。我们可不想冲进最大的一波海浪里去,但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 比赛的水域只是一个六十度角左右的区域。我们心里都明白必须在海浪减弱的第一时间冲出去,但我们不想碰到最大的浪,所以我们在等。发现合适的浪之后,艇长就会咆哮着:"冲!冲!冲!"我们一面向前猛跑,一面祈祷上帝保佑我们不会被浪冲得侧翻。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登上小艇,奋力划水,试图穿过眼前的浪头。 "用力!用力!用力!"当我们迎面冲向另两堵水墙时,艇长冲我们吼叫着。这里可是太平洋,不是得州的什么湖。在我们旁边,九艘小艇中的一艘翻了,短桨和艇员全都掉进水里。但这时候根本顾不上他们,只听见海浪的冲击声和艇长的怒吼:"用力!划水!左舷……右舷……调正方向!划水!加油!加油!"我奋力划水,觉得两肺简直要炸开了,最后我们终于冲过了海浪区。这时候艇长大声喊道:"船翻个儿!"右舷船员立刻跳入水中,左舷船员(包括我)紧紧抓住舷侧固定在橡皮船体上的皮带,起身一起从左舷跳入水中,把小艇拉得翻过来扣在我们头上。 小艇一翻过来,我们三个人就抓着皮带上了艇底,记得我是第一个爬上去的。我在水中身轻如燕,对吗? 我们退到小艇的另一侧,用力拉皮带,直至小艇竖直,然后把它又翻了回来。人人都知道潮汐正渐渐将我们推回碎浪区。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因为疯狂,我们抓起短桨,奋力划进平稳的水域,然后拼命划水,冲向终点标志——海滩上的一座小塔。冲过终点后,我们又把小艇翻过来,抓住皮带,抬着小艇穿过浅水区,爬上海滩,然后举起小艇顶在头上。 我们顶着小艇,穿过沙丘,尽可能快地跑回海滩上的出发位置。教官们在那里等着我们,记录下名次和所用的时间。他们非常体贴地让获胜的一组坐下来休息一下。其余小组都得罚做俯卧撑。一个下午完成六次这样的比赛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入门训练的第二周,又有二十五个家伙被淘汰了。 而我们剩下的人已经向里诺教官和他的同事证明了自己确实有资格参加下周开始的巴思训练。里诺教官做完最后总结后,我们就可以进入巴思训练第一阶段了。在教室外我碰到了里诺教官,不过他仍然戴着墨镜。他伸出手,微笑着说:"干得不错,马库斯。"他的手像起重机一样有力,简直像是用蓝色螺纹钢筋拧成的。不过我还是用最大的力量握着他的手,回答道:"谢谢,长官!"我们都明白,在入门训练的两周里,里诺教官彻底地改变了我们。他让我们看到了自己未来必须达到怎样的高度,引导着我们走到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巴思深渊的边缘,把我们身上可能存在的任何骄傲自满情绪消灭得干干净净,也让我们现在变得更加顽强。 虽然我依旧高高地站在他身边,但在我看来,里诺·阿尔韦托仍然是个身高十五英尺的巨人。他永远如此。 第三章 欢迎来到地狱 战场演练开始了。高压水枪四处喷射,到处一片混乱,爆炸声震耳欲聋,教官们在声嘶力竭地喊叫……"朝响哨的地方爬,伙计!朝响哨的地方爬!把你该死的头放低些!" 入门训练的最后一个下午,刚过一点钟,我们就在教室里集合。里诺教官把头扬得高高的,像个古罗马帝国皇帝般走进了教室。他一进门就命令我们做俯卧撑。同往常一样,椅子被踢到身后,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们趴到地上,边做俯卧撑边数数儿。 数到二十的时候,里诺教官让我们停,接着爽快地说:"起立。""呼吖,里诺教官!""伊斯梅先生,报告人数。""应到一百一十三人,里诺教官。除两人就医外,其余全部到场。""数字比较接近,伊斯梅先生。几分钟前,两名学员退出了。"我们都在想,这会是谁呢?会是我们小艇的组员吗?大家交头接耳。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跌倒在了这最后一道坎前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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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教官肖恩·莫洛克走了进来。他以前在海豹突击队第二大队服役,是个执行过三次海外任务的老兵,俄亥俄州人,在入门训练期间我们没有见过他,但他看上去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现在担任我们新主管教官的助手。但在我们还没有看到他之前,甚至在他还没走到教室前的时候,我们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听到他从容发出的指令:"趴下,俯卧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向我们介绍了一大堆在第一阶段训练开始后几小时内必须完成的任务,例如要准备好船只和车辆,确保领到了正确的补给品等等。他还告诉我们始终要百分之百地投入,不然就会因此付出代价。 他让我们从巴思粉碎机操场后面的入门训练班宿舍搬到训练中心以北几百码处的海军特训宿舍。那是这片沙滩上第一流的宿舍,现在全归我们了——只要我们不被淘汰,能继续在第二二六班呆下去就行。在新发的绿色钢盔两侧,不久就会用纯白的颜色印上班级号,在海军海豹突击队服役期间,这些数字就会始终伴随着我们。总有一天,这三个白色的数字会成为我的骄傲。 莫洛克教官点了点头,告诉我们他会在周日上午十点去我们的新宿舍,看看我们知不知道怎样整理房间,迎接检查。最后,他警告我们:"你们已经是个正规班了。第一阶段训练正等着你们。"6月18日,星期一早晨,晴。在太阳升起前两小时,我们已经在宿舍外面集合完毕。现在是凌晨五点钟,气温大概是华氏五十度多一点。我们面前静静地站着一位新教官,以前没见过他。大卫·伊斯梅上尉向教官报告道:"报告长官,第二二六班集合完毕,实到九十八人。"大卫·伊斯梅敬了个礼。教官斯蒂芬·舒尔茨还了军礼,但并没有说什么"早上好"或"大家好"之类的话。他只断喝了一声:"冲浪。全部都去。然后到教室集合。"训练开始了。第二二六班从宿舍楼前冲了出去,穿过沙滩奔进大海。我们挣扎着冲进冰冷的海水中,把全身湿透,然后再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教室,全身冰凉,身上不断向下滴水。训练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已经感到恐惧了。 "趴下,俯卧撑!"教官发出了指令。然后再趴下。然后还要趴下。终于,一位表情严酷的海豹突击队指挥官,海军少尉乔·伯恩斯站到了我们面前,告诉我们他是第一阶段训练的主管教官。我们有几个人不由得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我们早就听说过伯恩斯是个非常强悍的家伙,后来我也发现,他的确是我见过的几个最强悍的人物之一。 "我听说你们都想成为蛙人?"呼吖! "那好,咱们走着瞧!"伯恩斯少尉说:"我们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想。第一阶段我说了算,这些都是我手下的教官。"他手下的十四名教官逐一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军士长舒尔茨仿佛担心我们在听了两分钟的训话后会对他不以为然似的,命令道:"趴下,俯卧撑。"然后再来一组。接着又来一组。 然后他命令我们到粉碎机操场上去进行体能训练。"快!快!快!"五点十五分,我们终于第一次列队站在美国武装力量中最臭名昭著的黑色柏油操场上,喷涂在地上的一只只蛙蹼图案标明我们各自的位置。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操场而已,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冲浪,冲凉,玩沙!"舒尔茨嚷道:"动作要快!"我们的肾上腺素奔涌而出,双腿、双臂疯狂摆动,心脏狂跳不已,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器官不是超负荷工作。我们大喊着离开柏油操场,冲回海滩,然后猛地跳进海浪里。 上帝,真是冰冷彻骨。海浪不断地拍打着我,我从海里挣扎着回到浅水区,扑到沙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站起来时就活像个沙人。我可以听到周围队友的声音,但我想起了舒尔茨的最后一句话:动作要快。记得比利·谢尔顿曾经告诉过我:留神教官的话,哪怕只是个建议……于是,我带头拼命跑回粉碎机操场。"动作太慢!"舒尔茨咆哮着:"实在是太慢。趴下!"当我们汗流浃背,绷紧了身子做俯卧撑的时候,其他教官们在我们中间来回走动,咆哮如雷,严厉斥责我们……"动作活像个娘儿们。""注意动作规范。""看在基督的份上,你不会是当真的吧。""快点,再快点!加油!加油!""你真想待在这儿吗?你是不是打算现在就放弃?"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发现在"冲凉并玩沙"与"冲凉"之间存在明显区别。在粉碎机操场的一侧放着两艘充气橡皮艇,里面全是冰块和水,一直漫到船舷上缘。"冲凉"就是要在一片漆黑中从船头扎入冰冷彻骨的水里,从座椅支架下面穿过,再从船尾爬出来,而且整个过程必须在五秒钟内完成。就算是一头虎鲸也会吃不消的。 我是刚刚从该死的太平洋里爬出来的,已经浑身冰凉了,但那小艇里的水更凉,简直能把屁股冻掉。从小艇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冻得浑身发青,头发上都是冰碴儿,但还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属于我的那个脚蹼图案位置上。不过至少我把身上的沙子弄掉了,其他人也是一样,因为有两名教官搬来高压水龙带,用冰冷的水把我们挨个从头到脚冲了一遍。 到六点钟的时候,我数着做过的俯卧撑就超过了四百五十个,实际做的个数更多,但我实在是数不下去了。我还做了五十多个仰卧起坐。教官命令我们一项紧接一项地加紧练习,如果觉得有谁偷懒,就会命令那个倒霉蛋加练一组浅打水。结果是一片混乱。有些家伙跟不上进度;有些家伙在教官命令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却做起了俯卧撑;还有些人直接栽到了地上。最后,我们中有一半人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在教官的高声谩骂和高压水龙带四处飞溅的冰水中,我只知道尽全力坚持下去:俯卧撑。仰卧起坐。哎呀,做错啦!不管什么项目,现在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疼得要死,尤其是腹部和双臂的肌肉。 最后舒尔茨终于大发慈悲,让我们停下喝口水:"补充水分!"他嚷道,好像给我们施了古老的魔法一般,我们都应声伸手去拿水壶,咕嘟咕嘟地一阵牛饮。"水壶放下!"舒尔茨用一种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声音吼道,"俯卧撑!"哦,当然,我都忘了。刚刚休息了九秒钟,我就全忘了。我们又都趴到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边做俯卧撑边数数儿。这次我们只做了二十个。舒尔茨一定是突然之间良心发现了。 "下海!"他声嘶力竭地大叫道:"现在就去!"我们踉踉跄跄地跑到海边,差不多是跌到海浪里去的。我们浑身热气腾腾,冰凉的海水已经算不得什么大——大——大不了的问题。当我们扑腾着回到海滩上时,军士长舒尔茨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咆哮着,叫嚷着,要我们整队,准备跑步前往一英里外的食堂。 "快跑,"他又说:"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磨蹭。"到达食堂的时候,我的双脚几乎失去了知觉。我觉得自己连吃水煮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走进了食堂,浑身湿透,慢慢吞吞,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太饿而吃不下饭,受尽折磨而感觉麻木,就好像一群刚刚从莫斯科撤回来的拿破仑士兵。 当然,这一切都是教官们故意安排的。这不是什么疯狂的消防演习,而是对学员决心的严峻考验,是用最严酷的方法来找出到底哪些人想参加这些训练,渴望完成训练,能够面对接下来的四周训练和之后的地狱周,那时候的训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艰苦。 他们是在迫使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做出的承诺。我们真的能够忍受这种虐待吗?两个钟头前在粉碎机操场上列队的时候,我们有九十八人。吃完早餐后,只剩下六十六个人。 早餐过后,我们穿着水淋淋的靴子、长裤和T恤衫,又一次出发前往海滩,同行的还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教官。他和我们一起跑着,叫喊着,要我们快跑。我们已经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沿着沙滩往南跑,两个来回,四英里,三十二分钟内跑完。愿上帝帮助那些不能在沙地上每八分钟跑一英里的人吧。 我有点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跑步并不是很快,但是我决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到达海滩的时候,我心里清楚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不可能过关,因为在这个时候跑步再糟糕不过了:现在几乎是满潮,海浪不断地涌上海滩,几乎已经没有干沙地了。也就是说,我们要么在浅水中跑,要么就得在非常湿软的沙地上跑,而这两种情况都是跑步者最讨厌的。 肯·泰勒教官整好队列,威胁我们说如果三十二分钟内跑不完,后果会很恐怖,随后让我们出发。这时候,在我们的右边,太阳渐渐地从太平洋上爬了起来。我选好了跑步的路线,也就是顺着潮汐最高的一线跑,因为海水刚退去时会在这里留下一片狭长的硬沙地。这也意味着我有时得在浅水中奔跑,但那只是些浪花的泡沫,这要比在左边的软沙地中奔跑省力得多。 但问题是,我得一直沿着这条路线跑,因为我的靴子永远是湿的,一旦跑偏到海滩上去了,每只靴子就都会粘上半磅重的沙子。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在第一集团里,但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够保持在紧随其后的第二集团里。所以我低头盯着在我前面延伸着的潮汐线,迈着沉重的脚步,踩着最硬的湿沙地向前跑去。 头两英里还不是那么糟糕,全班至少有一半的家伙跑在我后面,自己的感觉也还不错。但我在后半程渐渐慢了下来。我匆匆地瞄了一眼四周,发现其他人也都力不从心,我决定拼命一搏。于是,我开足马力向前冲。 在之前的二十分钟里,海潮逐渐退去,露出了一小片狭长的湿沙地,那里不再受到海水的冲刷。每一步我都踏在这块湿沙地上,一直奔跑,惟恐自己落后。每次追上一个同伴,我都当作是自己的一个挑战,并拼命把他远远抛在后面。最后,我在三十分钟内跑完了全程。这对一匹只善负重而不善奔跑的驮马来说,成绩一点都不差。 我不记得谁跑了第一,可能是某个士官,一个像山胡桃木一样顽强的农村小伙子,他的成绩要比我快好几分钟。不管怎样,在规定时间内跑完全程的学员可以到松软的沙地上去休息休息,恢复一下体力。 有十八名学员没有达标,教官一个接着一个地命令他们:"趴下!"随后他们开始做俯卧撑。由于极度疲劳,做完俯卧撑之后多数人的膝盖都着了地,不过这倒多少给他们省了点事儿,因为教官接着就命令他们匍匐前进,爬进太平洋涌起的海潮。泰勒教官要他们一直向前爬,直到冰冷的海水没到脖子根为止。 他们在海水里待了二十分钟,其间教官一直在计时。我后来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他们体温过低。泰勒和其他教官手里甚至有一张图表,上面精确地写着人在某一温度冷水中所能够坚持的最长时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了上来,可接下来的却是更严酷的惩罚,就因为他们没有达标。 我知道,里面有几个人可能当时的确是放弃了,但其他人则已经不可能跑得更快了。教官们对这些情况也心知肚明,但在巴思训练的第一天里,一切都只能是冷酷无情的。 那些可怜的家伙们从海里爬出来的时候,我们其他人正在做常规俯卧撑练习。因为现在俯卧撑已经变成了我的第二本能,感觉不再那么费力,所以我还能抬头张望一下,看看那些倒霉家伙们接下来的命运。泰勒教官,这个沙滩上的成吉思汗,正在命令那些已经淹得、冻得奄奄一息的家伙们仰面躺下,在他们躺的位置上,随着潮涨潮落,海水会有规律地淹没他们的头部和肩部。随后,泰勒命令他们做浅打水练习。有些家伙呛到了水,四肢乱摆,咳嗽不止,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受了什么样的罪。 一直等到那个时候,泰勒教官才放过他们。我还清楚地记得泰勒向他们嚷道,说我们这些穿着干衣服在海滩上做俯卧撑的人是胜利者,而他们那些行动迟缓的人是失败者!然后他警告他们,要么认真对待训练,要么就离开这儿。"上面那些家伙现在悠闲自在,因为他们之前尽了全力,"他吼道:"而你们却没有尽力,你们失败了。像你们这样的家伙应该更加努力,明白吗?"泰勒知道自己这些话是非常不公平的,因为其中一些人的确已经竭尽全力了。但他必须确定无疑地判定哪些人相信自己能够有所提高,哪些人决心坚持下去,哪些人已经萌生去意。 接下来的训练计划是圆木举重练习,这对我们来说是一项全新的练习。我们按照小艇的艇员编制每七人为一组,身着作训服、头戴软檐帽排成一列,站在各组的圆木旁边。每根圆木长八英尺,直径一英尺。我不记得它的重量,但大概相当于一个小个子的体重,也就是说一百五十到一百六十磅。很沉吧?我刚刚摆出驮马的架式,却听到教官命令说:"冲凉、玩沙!"我们穿着干燥整洁的衣服翻过一座沙丘,迎着海浪冲进海里,然后从水里爬起来,跑回沙丘上,再从上面滚下来。等重新列队的时候,我们看起来活像是从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沙滩城堡排"走散的一群士兵。 然后,教官又命令我们让圆木去冲凉玩沙。于是我们把圆木举至齐腰处抬着,冲上沙丘跑下去,把那该死的圆木扔到海里,再扛起来,跑回沙丘上,然后把它从上面滚下来。 我们旁边的一组队员在冲下沙丘、跑向海边的时候把圆木掉在了地上,结果圆木顺坡滚了下去。 "如果你们再敢把我的圆木掉到地上,"教官咆哮着:"那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你们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给我记住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就好像我们与他有世仇一样,因为仅仅把一根愚蠢的圆木掉到地上似乎不应该让他这么仇视我们。 我们站成一列,伸直双臂将圆木举在头顶上。教官们要求每根圆木都要保持水平,但我身高六英尺五英寸,这意味着我总是得花更多的力气。 越来越多的队员被指责偷懒,越来越多的队员被罚做俯卧撑,我们组只剩下我和另一头的两个大个子支撑着整根圆木的重量。我们看上去一定像科罗纳多的三根大柱子,是支撑着庙宇的砂岩石塔,双眼盯着沙滩上那些为生存而抗争、浑身沙土、模样怪异的穴居生物。 之后,教官们讲解了我们需要做的所有体能训练动作,例如蹲伏,将圆木举过头顶等许多动作。接着,教官命令我们"站在圆木上集合",于是我们急忙跑上前去。 "慢了!太慢了!冲凉,玩沙!"于是我们又冲向海浪,跳进波涛之中,再回到沙丘上打滚。到这个时候,大家真的都是在垂死挣扎。教官们心里也明白,而且他们也不希望任何人真的虚脱,于是就花了点儿时间讲解集体托举圆木的窍门。让我们都大吃一惊的是,上午训练结束的时候,教官们居然说我们干得不错,有了个好的开端,接着就让我们出发去食堂吃饭。 我们中的很多人觉得这些话鼓舞人心。然而,我们当中有七名队员,觉得这些教官们本该去与《指环王》中魔鬼撒旦的邪恶骑兵为伍,他们突然说出那些安抚人心的话语并不能打动他们。于是他们径直回到粉碎机操场,敲响了那口挂在"第一阶段训练工作办公室"外的钟,交还自己的头盔,然后把头盔在指挥官办公室门外摆成一行。这就是退出第一阶段训练的仪式。第一天训练,还没等吃午饭,指挥官门前就已经有了十二个象征放弃的头盔。 我们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们有点儿冲动,因为我们知道当天下午有段时间要用来进行寝室卫生检查。我们大多数人周日一整天都在整理内务,用拖把擦净地板,然后用电动抛光机把地板磨得光可鉴人。尽管如此,那天下午我还是得排队才能等到一台机器(队里一共有两台)。 我只好耐心等待,直到下午两点才把地板擦完。但我并没有浪费时间。在等机器的时候,我整理好了床铺,熨好了上过浆的作训服,还把靴子擦得闪亮。我看上去光鲜了许多,不再像当天大部分时候那样,活像个可恶的海滩流浪汉。教官们来了。我现在不记得当时是哪位教官走进了我的宿舍。他盯着这个处处体现着军人秩序与精确的房间,然后以一种纯粹厌恶的目光看着我,小心地打开我的五斗柜,将里面的东西扔得满屋子都是,将床垫掀到一边,把储物柜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堆在一块儿,然后告诉我,他不习惯见到喜欢住在垃圾堆里的学员。事实上,他说的话要比这更生动一些,更……怎么说呢……更粗俗一些。我房间外面简直就是个疯人院,每个房间里东西都被扔得到处都是。我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地看着教官们洗劫整个营房。这时我听到走廊上有人叫骂着,要班长大卫·伊斯梅上尉滚出来。语调柔和、悦耳,肯定是舒尔茨教官没错。 "这里就像老鼠窝,你是怎么管理的,伊斯梅先生?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脏乱差的寝室。你们穿着制服就不觉得丢脸吗?冲浪……全部都去!"在三十个寝室里,只有三个寝室幸免于难。不过住这三个寝室里的家伙也没能幸免,他们也得去参加当天下午的第一场游泳。我们穿着闪亮的靴子和笔挺的作训服跑向海滩,背后的宿舍已经是一片狼藉。 我们跑进海浪中,扑进深水里,然后掉头挣扎着回到岸上,整好队形,返回巴思训练区。这时候泰勒教官一阵猛跑,来到我们身边,很明显是准备督导今天最后一项训练科目的。不过我们还不知道训练会在海滩上还是在水里进行。 整整一天我们都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们收获甚微,只知道他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曾经四次赴海外执行战斗任务,其中包括海湾战争。他中等个头,但肌肉强健,看起来简直能够毫无阻碍地穿过墙壁。不过他有幽默感,并且也不反对夸奖我们两句。真够和蔼可亲的,不是吗?我们中一半的人纯粹是靠意志力才坚持下来的。 但是我们必须把意志力发挥到极限,因为马上我们就要驾小艇出海了。我一直都不能忘记那一天的操艇训练,因为出海时泰勒教官要我们面向船尾坐下,向后划桨,而当穿过浪潮返回海滩的时候,我们依旧面向船尾而坐,但这时候我们要向前划桨。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面朝海滩,划桨的方式又特别别扭,要想把船划出暗礁区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到底还是把船划了出去。可好景不长,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小艇在逆行直穿一波大浪的时候翻了。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和咳嗽声中,大家仍然努力去完成泰勒教官布置的任务。我们先是把小艇翻转过来扶正,放好短桨,然后穿过海浪,把船划回岸边,最后把它抬上岸。 离开海滩之前,我们还进行了称为观察海浪的训练,要求两人一组观察海面情况,然后做出报告。我学得很专心,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从那时开始,每天早晨四点半,我们班就有两个人要去海边观察然后报告。在解散的时候,泰勒教官像平时一样面带微笑地警告我们:"别把报告搞砸喽。我不希望看到你们的报告与海面情况有任何不符的地方。否则,后果很严重。"那天晚上我们将寝室彻底打扫了一遍,第二天依旧是常规训练,早上在粉碎机操场做俯卧撑,然后是跑步,冲凉和玩沙。在教室给我们上第一次课的教官名叫鲍勃·尼尔森,他也是个海湾战争老兵,曾多次执行海外任务。他个子很高,但身材对海豹突击队员来说稍嫌苗条,我觉得这有点滑稽。他对我们讲的话意味深长,虽然其中暗含威胁,但仍不失乐观。 他进行了自我介绍,并讲了对我们的期望,就好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实际上我们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必须在训练中尽最大努力。他用幻灯片介绍了第一阶段训练的各个方面,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告诫我们,千万不要妄图欺骗教官。他说:"这种事情我们教官见得多了。当然,如果你们喜欢,尽可以试试,但这绝没有什么好处。我们一定会抓住你们的,而一旦我们抓住你们,你们就得当心啦!"我想在场的人心里都牢牢记下了一条——"不要耍花招。"我们专心地听尼尔森教官简要地介绍了头四周的训练安排以及我们可能要应付的训练项目——更多的跑步训练,圆木举重训练,操艇训练,还有游泳训练,这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大灾难,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证明我们到底有多强。 "锤炼自己,"他说:"要习惯所有这一切。下个月对你们来说是艰难的,因为我们会不断地敲打你们。"到现在我还保留着鲍勃·尼尔森的讲课笔记。 "如果不能达到标准,淘汰!当然,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最终都会被淘汰,而且大多数人将不会再次尝试通过训练。你们必须在三十二分钟内跑完四英里,必须在一个半小时内游完两英里,你们还要参加一次严格的书面考试。你们还必须进一步进行游泳训练,无论戴不戴脚蹼,打水、划水、滑行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大家可能在想,做到这一切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该怎样做才能通过?残酷的事实就是,你们在座的人中有三分之二将会放弃。"我记得当时他站在我那排座位旁边说:"现在你们坐在这里的有七排,最后通过的人只有两排。"他似乎是盯着我说道:"其余的人会成为过去,回原单位去。现实就是如此,而且一向如此。尽最大努力吧,这样才能证明我错了。"接着他又警告我们:"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参加巴思训练。我们曾经接受过很多很棒的小伙子,但他们发现这里并不适合他们。这是他们的权利,而且他们必须带着尊严从这儿离开,明白吗?谁要是胆敢嘲笑讥讽决定退出的人,我们抓住了就决不轻饶,让你们一辈子都后悔自己取笑别人。我建议你们干脆打消这样的念头。"他最后告诉我们,真正的关键在于头脑。要想通过训练,必须认识到自己的弱点,坐下来认真思考对策,规划改进的有效途径,不放过任何细节,不断努力克服弱点。那些成功通过训练的学员都做到了这一点。 "你们的名声就从第一阶段训练开始。你们并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是些得过且过的人,而是希望别人认为自己总是努力超越自我,努力做得更好,始终全力以赴,是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我们这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最后还要记住一点。在这个教室里,只有一个人清楚你会成功还是失败。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加油干,先生们。始终要全力以赴。"尼尔森教官离开了。五分钟后,由基地指挥官给我们作报告。六名教官簇拥着一位海军上校步入教室。我们都清楚那位上校是谁,他是乔·马奎尔上校,出生于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区,是个大块头,一个传奇式的人物,第九十三班的优秀学员,曾任海豹突击队二大队指挥官,一个了不起的海豹突击队勇士。之后他会担任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司令,成为海军少将马奎尔。他曾在全球服役,在科罗纳多训练基地深受爱戴。无论部下的军阶有多低,他都从来不会忘记部下的名字。他语调平缓地对我们讲话,说自己的讲话是针对那些真正希望过这种生活的人,是针对那些能够经受教室后面的教官们任何折磨的人。他还给了我们两条极其珍贵的建议。 "第一,我不希望大家屈服于当前的压力。无论什么时候受了重大挫折,一定要坚持挺过当天的训练。如果此后依然觉得难以承受,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慎重考虑再决定放弃。第二,一步一步来,只关注当天的训练,只关注当前的训练。""不要让自己心神不宁,也不要因为担心未来和自己的承受能力就轻易打退堂鼓。不要提前去想象痛苦。坚持完成当天的训练,等待大家的必将是光明的前途。"这就是马奎尔上校,这个人未来会成为美国太平洋战区特种作战司令部副司令。马奎尔上校衣领上的鹰徽闪烁着亮光,他让我们明白了什么东西才是重要的。我站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可这时候屋顶塌了下来。一位教官站起来喊道:"趴下!"然后劈头盖脸地责骂我们,就因为我们中一个人的过失。 "我看到你们当中有一个在听上校做报告的时候打盹儿,好大的胆子!在这样一位大人物面前居然胆敢睡觉?你们这些家伙要为此付出代价。现在,俯卧撑!"他不停地折腾我们,让我们做了大概一百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然后命令我们在营区前的大沙丘上跑上跑下。看到我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O形训练场上项目的次数减少,那位教官冲着我们一通狂吼,丝毫不理会我们的成绩之所以会下降是因为我们在到训练场之前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这种情况整整一个星期都在继续。我们得与一个游泳水平相当的队友一起横渡一英里长的海湾;在游泳池里还有各种各样的训练,有的要求戴潜水面罩,有的要求戴脚蹼,有的什么都不用戴。其中一项训练是:仰面躺下,头部伸出水面,戴着脚蹼和装满水的潜水面罩做浅打水,这简直是谋杀。圆木举重练习和四英里越野也一样。操艇也是一项让人耗尽精力的训练:将小艇划过波浪线,把小艇翻过来,再翻回去,划回岸边。先正着划,再倒着划,最后把小艇从水里拖出来,扛在头顶抬到岸上。 训练简直是没完没了。到第一周结束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多人中途退出,其中一个离开时泪流满面,因为他的希望,他的梦想,甚至他的想法,都在科罗纳多的海滩上撞得粉碎。 到现在,办公室外的那口钟已经敲响过六十多次。每次听到钟声敲响就意味着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出色的伙伴。能够通过入门训练的没有一个差劲的。随着时间慢慢地消逝,钟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的悲伤。 再过几天,我会不会也心灰意冷地站到那办公室的门外?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些中途退出的家伙们在下定决心的几小时、甚至几分钟之前还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突然之间崩溃了,所以他们无法坚持下去,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马库斯,别问钟声为谁而鸣。因为那鬼东西可能就是为你而鸣。或者为剩下的六十多人中的任何一个而鸣,剩下的人在经历了第一阶段第一周训练的残酷折磨之后,依然拒绝放弃。每次穿过粉碎机操场,我们都能够看到离开的队友留下的痕迹,在钟旁边的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只钢盔。每只钢盔的主人都是曾与我们一同经历磨难的朋友、熟人,甚至是竞争对手。 这排孤独的头盔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这个地方对男人来说是多么残酷,但同时也说明那些坚持到底的人将享有多么崇高的特殊荣誉。每次看到这排头盔,我都会咬紧牙关,让自己步伐变得更加坚定。我现在的想法依旧同第一天参加训练时一模一样:宁死不退。 第一阶段训练的第三周,我们开始进行巴思训练的一个全新科目,称作攀岩搬运。这个课目很危险,也很艰苦,其基本内容是,将充气橡皮艇一直划到科罗纳多大酒店对面海边的岩壁旁,然后把艇搬上岩壁。我说的不是停在岩壁边,而是把艇搬到岩壁上,而这个时候你的周围都是拍击岩壁的巨浪,汹涌的大海随时都会将小艇拉回深处。 因为我高大有力,所以我在这个科目中必须充当主力。但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科目,我们对它没有任何把握。学习如何操作之后,我们将小艇全力划向大海,驶入那些巨岩之间,冲入四散飞溅的浪花之中。 小艇的船头扎入岩石之间后,帆角索处的队员(不是我)将船索牢牢系在腰间,飞身跃上巨岩。他的任务就是要找到稳固的立足点,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绞盘,防止小艇被海浪冲走。我们的艇员身手敏捷,把自己牢牢卡在几块大石头之间,然后冲我们喊道:"帆角索队员就位!"我们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让每一个人都掌握现在的情况。但现在小艇的船头卡在岩石之间,艇身无法随波涛的起伏而移动,所以海浪每次拍击船尾都会令小艇险象环生。 艇长大喊了几声"当心海浪!",但却于事无补。一个大浪径直向我们卷了过来,从船尾到船头没过小艇,最后猛拍在岩石上。我们都穿着救生衣,但我们中个子最小的一个必须迅速灵活地从浪头底下把所有的短桨都抢出来,安全地放到岸上。 然后我们要一个接一个地上岸,此时我们可怜的帆角索队员仍然卡在岩石之间,双手紧拉船索,拼命把小艇拽住。现在其他艇员也开始拉绳索,努力抓住小艇上的皮带把手,随后帆角索队员再次往上移动位置,寻找一个新的支撑点,这时小艇的重量就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出发了。"帆角索队员移动位置!"我拼尽全力拉着小艇。这时候一个浪头朝小艇猛地打过来,差点儿把我们全部拉进水里,但我们顶住了。 "帆角索队员就位!"这时我们松开手,将小艇的重量全部留给帆角索队员,相信他决不会放手让小艇滑下来砸中我们。我们就这样单凭人力将小艇往上拉,往前拽,把它从太平洋拖出来,放在高高的、干燥的岩石顶上。 "速度太慢。"教官说道。随后他列举了我们的一长串错误。例如在开始阶段耗时太长;帆角索队员攀爬岩石不够迅速;最初拉船的时间太长;艇员遭受海浪冲击的时间过长等等。 他命令我们扛着小艇来到海滩,让我们做了二十个俯卧撑,然后命令我们原路返回:扛着小艇爬上岩石,把小艇放入海中,让帆角索队员拉住小艇,这样我们上艇的时候就不会被淹死……上艇,出发,闭嘴,划水。真是再简单不过了。第一个月训练结束的时候跟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大家依旧浑身湿透、冰凉,疲惫不堪,而且班上学员越来越少。第四周结束的时候,教官们做出了个冷酷的决定,评出最差的学员,也就是那些有一项、或者两项测试没有通过的家伙。他们苛刻地审视着这些意志坚定的小伙子们,尽管他们宁死也不放弃,但他们游泳技术欠佳,跑步速度太慢,举重不能达标,缺乏耐力,在水中不够自信,或者操艇技术不过关。 将这些人从训练中淘汰出局最为困难,因为他们始终倾尽全力,只是天生缺乏某种才能,无法完成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作战任务。多年后,我与几位教官成了相当好的朋友,对于第一阶段第四周训练结束时的测评,他们的意见非常一致:"那是个痛苦的决定。谁都不愿意去伤害那些孩子的心灵。"但他们同样不能让那些根本无望通过的学员参加接下来六天的训练,因为这六天训练是世界上任何武装力量中要求最苛刻的。这里所说的世界并不是指西方世界,而是指整个世界。只有英国传奇的空中特勤团(SAS)也有类似的训练。第四周的测评结果公布之后,我们只剩下五十四人,而参加第一阶段训练的共有九十八人。正如参加地狱训练周的所有班级一样,第二二六班的地狱训练周将于星期天中午提前开始。 在第四周星期五的下午,我们在教室里集合,马奎尔上校要再次向我们训话,陪同他前来的还有几位教官和班级的主管军官。 "大家准备好参加地狱训练周吗?"他问道。 呼吖! "很好。"他接着说:"你们将经历一项严格而痛苦的测试。每个人都将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在训练的每个阶段,你都将面临着一个抉择:我到底是向疼痛和寒冷屈服,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下去?这个抉择将始终伴随着大家。没有比例,没有名额。那些人能通过地狱周训练,决定权不在我们,而在于你们自己。在地狱周结束的星期五,我会再次来到这儿,希望那时候我能够同现在在场的每一位学员握手。"我们起立目送马奎尔上校离开。他是科罗纳多训练基地的榜样,他知道登上顶峰会带来何等的自豪,知道在海豹突击队或者生活的其他方面,什么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他是我们永远的长官。 教官们通知我们周日时必需携带以下物品:装具、装备、换洗衣服,还要准备些便装。衣服要放入纸袋,以便在成功通过训练后穿着。其间主动放弃的学员也需准备衣物以便随时更换。 教官告诉我们整个周末要尽量多吃,周日下午时不用带卧具,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会被关进教室里。"你们那时候太紧张,根本睡不着,"他说道,"所以来这儿放松一下,看看电影,做好准备。"公告牌上写着海豹突击队第一阶段第五周训练所用的条令:"在恶劣环境、极度疲劳和巨大压力下,学员们在整个地狱周将展现自己的品格、决心、勇气、牺牲精神、团队协作精神、领导才能及永不放弃的决心。"写在纸上的只有这些。但地狱训练周实际要比这恶劣得多。 整个周末我们都在养精蓄锐,7月18日星期天中午,我们来到教室集合。到场的还有从整个基地调来的二十多位教官,这些人我们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一个学员班参加地狱周竟然需要这么多的教官,而且另外还有许多医护人员、支援与后勤保障人员参加。这是自然的,让一群学员参加海豹突击队的终极体能测试肯定需要一整套工作班子。 这就叫做"地狱周禁闭",任何人不得离开;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教室里等着;我们带了水手袋,装着个人衣物的纸袋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上各自的姓名,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排成一行。傍晚的时候,有人给我们送来了一大堆的比萨饼。可以感觉得到教室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经过,没有巡逻的宪兵,也没有游荡的学员。基地里每个人都知道,第二二六班即将开始地狱周训练。虽然不能说这种安静是一种对死者表示尊敬的方式,但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 我记得当时非常热,教室里一定有华氏九十度。我们穿着周日的便装,一直都无所事事,但我们都知道,随着夜晚慢慢过去,某种重大事件即将发生。当时正在放一部电影,时间也就这么滴答滴答地过去。周围弥漫着等待发令员枪声的紧张气氛。地狱周的第一个训练课目很疯狂,俗称"集体越狱"。而当这一科目真正开始的时候,响起的可不是发令员的枪声。 我不记得准确的时间,不过大概是在晚上八点三十分到九点之间。突然只听得一声呐喊,有人"砰"地一脚把侧门踹开了。一个家伙端着一挺机枪冲进了教室,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家伙。教室里的灯灭了,接着三名持枪者开火了,他们冲着教室里一阵狂扫(我希望用的是空包弹。)。 这时候,传来一阵刺耳的哨声,紧接着,另外一道门也被踢开了又有三个人冲了进来。我们这时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听到哨声响起后应当俯卧在地,双腿交叉,手掌护住耳朵,呈防护姿势。 "趴到地上!低头!我们冲进来了!"接着我们听到了另外一个大嗓门儿喊道:"先生们,欢迎来地狱。"这声音很熟,听起来像莫洛克教官。此时教室里漆黑一片,只有机枪枪口不断发出闪光。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教室里只能听见一片震耳欲聋的枪声。他们用的肯定是空包弹,要不我们中的一半人就已经死了。但相信我,枪声跟实弹射击一模一样。教官们用的一定是7.62mm的M43空包弹。先前是喊叫声被哨声淹没,但现在只能听到枪声。 这时教室里的空气糟透了,到处是无烟火药的味道,黑暗中只有枪口不断发出闪光。我把头紧紧贴在地上。持枪者则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同时小心不让灼热的弹壳落在我们暴露的皮肤上。 枪声渐渐平息了。接着我听到一声怒吼,明显是冲着我们大家的。"全体出去!快点儿,你们这群家伙!快!快!快!动起来!"我挣扎着站起身,跟着乱哄哄的人群往门口跑去。我们跑到粉碎机操场,而那里却更像个疯人院。到处是枪声和喊声,接着又响起了哨声,于是我们又一次趴到了地上。操场边上的油桶现在被用来模拟火炮,爆炸声惊天动地。不知道马奎尔上校现在在哪儿,但如果他闭上眼睛来到这里,他肯定会以为自己回到了某个海外战场。 随后教官们玩真的了,他们用高压水龙对准我们一阵猛冲,如果有谁试图爬起来的话肯定会被掀翻在地。操场上到处是水,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四处只有一片轻武器的射击声和爆炸声。 高压水枪四处喷射,学员们乱作一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有教官们的喊叫声……"听到哨声就往前爬,伙计!听到了没有!把你该死的头放低些!"战场哨声训练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进行的。 有些学员忍受不了这种混乱。其中一个拼命地跑,径直穿过海滩冲到大海里去了。我跟这个家伙很熟,但他就这样被淘汰了。这个场景模拟的是二战时诺曼底滩头的情况,它确实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因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知道趴在地上。 教官们对此一清二楚。他们知道这会让许多学员斗志消沉。但我不会,我对这类训练总是斗志昂扬,再说我也清楚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杀死我们。不过教官们知道,并不是所有学员都像我这样,所以不住地在我们中间转悠,恳求我们趁还有时间早点儿放弃。 "你们只要敲响那口钟就行了。"此时情况十分混乱,四周漆黑一片,我浑身湿透地趴在地上,感觉冰冷刺骨,同时也感到一种恐惧,想站起来逃离这里,但我却冲着其中一位教官大嚷,叫他把那口笨钟塞到他自己的屁股里去,结果引起一片哄堂大笑。但我以后再也没有这样跟教官说话,也从没透露过说这话的人是我。当然,我说的是在本书出版之前。大家也看到了,即使是在四周一片混乱的时候,我仍旧会说上几句俏皮话。到这时候,我们已经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只是竭力与其他人一起坚持待在粉碎机操场上。团队精神的灌输已经起到了作用,我不想孤身一人,不管我们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我都希望能够跟那些同样浑身湿透的队友待在一起。 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说我们少了一个人。接着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问道:"你说什么?少了一个?马上清点人数。"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他离我很近,听上去像是我们的最高长官乔·马奎尔上校。 他们命令我们立刻起立,然后依次报数,结果最后一个人报出的数字是五十三。我们确实少了一个人。天啦!训练时失踪了一名学员,这可实在糟糕,是非常严重的事故,就连我都明白这一点。一队人立刻被派到海滩上去搜索,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失踪的学员,当时他正在海浪里扑腾。 有人立刻回到粉碎机操场报告了情况。我听到教官喊道:"把他们都赶下海去,等会儿再收拾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是半夜了,但我们又出发了,离开炮火,离开这疯人院,艰难地跑到海滩上,冲入冰冷的太平洋。像往常一样,我们这时已经浑身湿透,全身冰冷,所以根本不在乎。 教官终于叫我们从海里爬上来了,但新的训练科目立刻就开始了。哨声又响了起来,这就意味着我们又得趴到地上,不过这一次不是趴在平坦的沥青操场上,而是在松软的沙滩上。 哨声不断地响起,一声,两声,而我们得紧跟着哨声匍匐前进,这时候我们看上去就像在沙丘上转悠的沙滩甲虫。我的肘部感觉火辣辣地疼,两个膝盖也一样,四个关节都已经皮开肉绽,但我没有停下来。教官随后命令我们在海里的深水区浸泡十五分钟,这也是在不足华氏六十度的冷水中人所能忍受的极限。我们手挽着手在水里坚持,直到教官命令我们上岸。但哨声又不停地响了起来,而我们也就得继续匍匐前进。 然后教官命令我们下海,把头埋在水里做浅打水练习,接下来又是哨声,匍匐,随后则要再回到水里泡十五分钟。这时,我身旁的一位队友无条件地放弃了。他是名军官学员,艇长,擅长奔跑和游泳,是我们班最拔尖的学员之一。 这实在令人震惊。与他同艇的另一位军官学员跑上沙滩追上他,恳求他不要放弃,还跟在场的教官说其实他不想走。"他并不是真的想放弃,长官。"于是教官又给了这位学员一次机会,告诉他如果现在能够回到海里的话,还不算太晚。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毫不理睬队友的苦苦挽留,继续往前走,离开了海滩,于是教官让他登上救护车旁边的卡车。教官随后问那位挽留队友的学员是否也想放弃,我们都听到他大声回答"不",然后看见他就像只被烫伤的猫一样从沙滩上跑下来跳入水中,回到我们身边。 水温似乎越来越低,我们站在冰冷的海水里,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教官们最后终于让我们从海里出来了,但紧接着又响起了哨声。我们扑倒在沙丘上开始匍匐前进,浑身又痒又疼。五名学员这时候决定放弃,并被送上了卡车。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放弃,因为以前也进行过这种训练,这次的训练虽然的确让人难以忍受,但并没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我估计这些家伙可能只是想得太远了,开始害怕地狱训练周接下来五天的训练,而这正是此前马奎尔上校警告我们不要做的。 现在,教官们要求我们操艇出海,这没什么难度,但教官们却先要求我们迅速将小艇划出几百码,在水中将小艇翻转,再翻回来,游泳将艇送回岸边,抬着小艇走上岸、奔跑,再匍匐前进,把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我们已经精疲力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所以也不在意他们玩儿什么花样了,虽然两膝两肘都已经鲜血淋漓,但我们仍然在水中苦苦挣扎,直到教官们让我们上岸。 在午夜或者凌晨时分,我们开始在海中做托举圆木的练习。除了耶稣基督扛到卡瓦利①的巨大的木制十字架之外,再没有哪根木头比我们在太平洋中对付的那根八英尺长的圆木更重了。遭受之前的种种折磨之后,这根木头简直能把人压垮。又有三名学员放弃了。 这时教官们又想出了新点子来改良训练。他们命令我们把小艇搬到O形训练场,然后扛着小艇跨越那些该死的障碍。又有一名学员放弃了。现在我们只剩下四十六人。 接下来的科目是攀岩搬运,我们冲回海滩将小艇放入水中,像专业运动员一样迎着扑面而来的碎浪奋力前行,用尽剩余的力气拼命划水,一直来到科罗纳多大酒店对面的岩石处。我的游泳拍档马特·麦克劳现在担任艇长,他指挥我们一直向前,径直冲入岩石之间,帆角索队员拼命纵身上岸,紧紧抓住船索拽住小艇,而我们则用短桨让小艇保持稳定。我感觉我们做得还不错。 这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钟左右,教官突然出现在岩石顶上,冲着艇长大声喊道:"嘿!你,先生。你刚刚让你的小队全军覆没了!人员不能停留在小艇和岩石之间!"我们把小艇从海里拉出来,拖到岩顶,搬到沙滩上。教官让我们做了两组俯卧撑后,命令我们按原路返回。此后我们又进行了两次攀岩搬运,但我们的行动越来越慢,手脚越来越笨拙,教官则一直冲着我们吼个没完。最后一次,我们必须扛着小艇沿着海滩跑回出发地,把小艇放好,随后回到海里,把头和肩浸在水里做浅打水练习,做完后翻身在海水里做俯卧撑,接着再翻身做仰卧起坐。又有两名学员放弃了。 放弃的两名学员碰巧就在我身边。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教官说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问他们是否要考虑考虑。如果愿意的话,他们可以回到水里继续训练。 一个学员犹豫了,说如果另一个留下,他就留下。但另一个家伙去意已决。"我受够了这个鬼地方,"他说:"我要离开这里。"于是这两个人都放弃了,但看上去教官根本不在意。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一个人提出放弃,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继续训练,他最后也不可能坚持到底。所有的教官都清楚,一旦一个人有了放弃的念头,他就不可能成为海豹突击队员,我猜这可能是因为这种自我怀疑的想###永远萦绕在他的心里。 在地狱周的第一个夜晚,当我在海滩上喘息、流汗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因为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否则这种念头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在科罗纳多训练基地遭受的痛苦决不可能将这邪恶的念头塞入我的脑中。也许我会昏倒,也许我会突发心脏病,也许我会被行刑队打死,但我绝对不会放弃。 退出的学员很快就离开了,而我们则继续训练,现在的科目是将小艇举过头顶,跑步奔往食堂,只要再跑一英里就行了。抵达食堂时,我几乎要崩溃了。但教官还要我们做俯卧撑,举小艇。我想他们是想激起我们的食欲。 最后,教官们终于让我们去吃早餐了。地狱周才刚刚开始九个小时;九个小时前我们身上还干干净净、感觉多少还算是个人,但随后那些大叫大嚷、四处扫射的枪手们就把我们第二二六班赶出了教室。九个小时之后,我们失去了十名队友。对于那些无法坚持下去的学员来说,这九个小时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和信念。我怀疑剩下来的人是否会重蹈他们的覆辙。 在食堂里,有些家伙仿佛被炮弹震得休克了一样,只是盯着面前的盘子,却不赶紧开始吃饭。我可不一样,我觉得自己都快饿死了,所以大吃了一顿鸡蛋、吐司和香肠,一边享受食物的美味,一边享受没有教官叫喊与驱使的片刻自由。我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早餐。七分钟后,另一组教官出现了,他们大声叫道:"行了,孩子们。起来,出去。我们出发。出去!现在就去!快!快!快!马上开始白天的训练。"白天的训练!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我们现在还浑身湿透,全身沾满沙子,而且昨天晚上刚刚经历了严酷的考验,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了。 在那一刻我确信无疑:地狱周的确没有任何仁慈可言,我们听到的一切传言都千真万确。"孩子,你以为自己很强吗?那就站出来,证明给我们看。" 第四章 死亡圣克利门蒂岛 我们扶起跌倒的队友,搀着几乎迈不动步子的伙伴,相互帮助着翻过了沙丘……让第二二六班减员过半的这场严酷的洗礼终于过去了……谁也不曾想到,训练会是这般残酷。 我们在食堂外面列队,将小艇举过头顶。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无论去哪儿,我们都得带上小艇。银行家随身带着自己的公文包,时装模特带着自己的写真集,而我们则要时刻将小艇举在头顶,这也是地狱周的一个标志。 我承认,在一开始连续不断地训练了三十个小时之后,我对于那几天的记忆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我并不是记不起具体事件,但我开始记不清事件的先后顺序了。如果你连续四十个小时不睡觉,大脑就开始捉弄你,许多转瞬即逝的念头突然间变成了现实,而随后你又会猛地一下醒过来,怀疑现在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你的母亲会端着一大块肥厚多汁的小牛肉出现在你身边,她为什么现在不划桨。 这就是幻觉的前兆,或者说是种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这种状态开始的时候不明显,但却会越来越重。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教官们总会想办法让我们保持清醒。我们到达和离开食堂的时候,都要进行十五分钟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训练期间教官还会不时地要我们立刻下海。海水冰凉刺骨,每当我们与剩下的其他四个小组一同进行操艇训练时,我们都要划过暗礁区,来到宽阔的海面,在那里翻转小艇,再把小艇翻过来,接着再上艇继续朝目的地划。 操艇训练的优胜者总可以得到片刻的休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全都拼尽全力争取第一的原因,四英里越野时也是如此。不过我们跑步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达不到三十二分钟的标准,而教官们仍然是一副无比愤怒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渐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似的。到星期一晚上,我们已经至少有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了。但训练仍在继续。 那天晚上,我们多数人都提前吃了晚饭。吃饭的时候一个个看上去活像木讷呆板的僵尸。吃完晚饭,教官命令我们立刻齐步走出食堂,到外面等待指示。那时又有三个学员放弃了,而且他们是同时放弃的。我们原来有十二名军官学员,现在只剩下六名了。 在我看来,决定放弃的这三个人的状况并不比十二小时前糟糕多少。他们可能会感觉更加疲惫,但我们的训练中并没有什么新科目,全都是我们以前尝试过、练习过的老一套。我认为他们放弃是因为他们完全违背了马奎尔上校给予的忠告。他们没有专心应对当天训练的每一项任务,而是陷入到对未来痛苦的恐惧之中。上校曾告诫我们千万不要这样,要忘记未来,只关注眼前,坚持不懈,自然就能撑过去。上校说的是经验之谈,对于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一位传奇式的美国海豹突击队员和战斗英雄向你提出的建议,应该不折不扣地执行才对。而比利·谢尔顿也告诉我一定要重视教官的话,哪怕教官嘴里说出的只是个平淡的建议,你也要高度重视。 但我们没有时间为队友的离去而感伤。教官们命令我们前往一个名叫"钢铁码头"的训练区。这里曾是"海豹"运输载具第一大队的训练区,不过后来这个大队换防到夏威夷去了。此时四周漆黑一片,海水冰冷刺骨,但教官们要我们跳进海里,练习十五分钟的踩水。 练习结束后,教官命令我们上岸,进行大运动量的体能训练,这让我们多少暖和了些,但我的牙齿还是不禁咯咯作响。体能训练一结束,我们再次被命令下海待十五分钟,这个时间是人所能忍受的极限,超过这个时间就会出现体温过低的现象。这次在水里待十五分钟让我们大家都感到恐怖。我浑身冰冷,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晕过去了。训练区里还停了辆救护车,以防不测。 但我坚持下来了。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坚持下来了。但又有位军官学员早早地爬出了水,放弃了。这可是我们班的游泳冠军,他的放弃对他本人和我们大家都无异于当头一棒。教官让他立即离开,然后继续给我们这些仍然留在水中的人计时。 等我们最后上岸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其他人也是如此,但我们又进行了一段体能训练,然后再次回到水中。我不记得最后一次的时间有多长,可能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不过教官们也清楚,我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等我们上岸后给我们送来了热腾腾的鸡汤。我当时浑身抖动得太厉害,几乎拿不住杯子,但那汤的味道可真是太好了。 我当时差一点儿就失去知觉了,只是依稀记得有个家伙放弃了,但不记得他的名字。实际上,就算当时是马奎尔上校退出了训练,我也不会知道。当时我只知道一件事,地狱周开始以来,依然还有半数的学员坚持训练。时间越来越晚,但训练还在继续。我们剩下的人员还能编成五个艇员队,教官们对人员进行了重新组合,然后命令我们划着小艇前往基地东边的特纳斯农场。 在那里,他们让我们把小艇举在头顶,然后围着一条很长的跑道跑步。随后,我们又到水里去待了很长时间,在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我这个一号艇艇员、一个像钉子一样坚忍不拔的得州人(我觉得是这样的),好像是得了阑尾炎之类的疾病,再也坚撑不下去了。不管得的是什么病,我疼得昏了过去,完全失去了知觉,不得不被救护车运走,到医务中心才苏醒过来。 我一苏醒过来就立刻跳下病床,回到了训练地点,因为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记得当时教官们先是恭喜我换了一套温暖干燥的衣服,然后就让我立刻跳进海水里去:"最好冲冲凉、玩玩沙。免得你忘了我们在这儿是干吗的。"从大概凌晨两点钟开始,我们就扛着那该死的小艇围着基地跑步,一直跑到五点钟,这时候教官们让我们吃了顿早餐。 周二的训练跟周一差不多,缺乏睡眠,浑身冰冷,精疲力竭,注意力涣散。不过最后我们还得划着小艇去距基地三英里的"北岛",然后再划回来。等我们划回出发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这时我们已经有六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学员们的伤病越来越多,割伤,扭伤,水泡,瘀伤,肌肉拉伤,可能还有三例肺炎。我们在夜色中继续训练,又练习了一次六英里的长途划艇,等我们返回时,已经是周三早上五点钟的早餐时间了。我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但没人放弃。 整个周三上午都是不断地训练,游泳,划艇,再游泳,然后是海滩越野跑。中午的时候,我们还得扛着小艇跑去食堂吃饭,饭后教官们要我们去睡觉,但时间只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到此时为止,已经有三十六个学员退出了训练。 但麻烦的是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根本无法入睡。医务人员努力治疗那些受伤的学员,帮助他们坚持下去。肌腱和髋部受伤似乎是大家的普遍问题,但大家仍然必须进行肌肉训练,这样在第二天训练时才不至于被淘汰。 又一组教官出现了,嚷着要我们大家伙儿起床回去训练。他们就像是站在墓地中间,要把一群死人唤醒一样,睡着了的学员渐渐意识到,他们最可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又有人在驱赶着他们不断往前跑。 教官们命令我们下海,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地翻过沙丘,跑进冰冷的海中。他们要我们在海浪中忍受十五分钟的折磨,在翻滚的波浪中训练,然后命令我们上岸,扛着小艇走到食堂去吃饭。 他们整晚都让我们加紧训练,不断命令我们跳下海,在海滩上跑步,天才知道我们一共跑了多少英里。到了周四凌晨四点钟左右,他们终于又一次让我们去睡觉。尽管很多人认为自己躺下就醒不了,但我们全都在五点钟准时起床,然后扛着小艇去吃早餐。早餐后,教官们残忍地命令我们在太平洋这个巨大的游泳池里每两艘小艇一组进行划艇比赛,而且不是用桨划水,而是用手划水,后来干脆命令我们跳下水去游泳推着小艇比赛。 从周三撑到了周四,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地狱周的最后阶段了,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传说中的"划艇环游世界",这也是本周训练中最后一个主要项目了。晚上七点半左右,我们登上小艇,从特战中心旁的海滩出发,向右划向岛的北端,然后折返圣地亚哥海湾,最后抵达两栖训练基地。在我一生中,这是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有些学员开始神志不清了,全部三艘小艇上都有人在大家划桨的时候睡着。我简直无法描述我们有多么疲劳:每一丝光线看上去都像是挡住我们去路的一幢建筑物,每一点思绪都会变成现实呈现在你眼前。我当时脑子里全都是对家乡的思念,结果就觉得自己正在把小艇划进牧场里。这项训练唯一的好处是:我们用不着下水。 但我们艇上的一个学员已经接近崩溃了,结果一头栽进了海里,可这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划艇,还在一下下地挥桨。我们把他拉上小艇,可他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圣地亚哥湾冰冷的海水里待了五分钟。最终,我想大家都是在睡梦中划着小艇前进的。 三个小时后,教官们叫我们上岸检查身体,还给我们喝热汤,之后接着训练,一直到周五凌晨大概两点钟。这时候,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发生了,一位教官在海滩上拿着手提式扩音器冲着我们大喊道:"翻转小艇!"这感觉就像是冲着一个快死的人再踏上一脚,但我们都一言不发。只有一个家伙喊了一声,那是对教官命令的公然蔑视,也让他从此以后出了名。那个被折磨得处于半癫狂状态的家伙喊的可不是"呼吖,帕特斯通教官!",而是"王八蛋!"声音在月光下的波浪上回荡,岸上传来教官们的哄堂大笑。不过他们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追究。 我们从艇侧翻身跳入冰冷的水里,将艇身翻转,再翻过来,然后再爬回艇上,接着浑身湿透地继续向前划。这时候,我让自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每一名队员都经受住了这种考验,我们也一定要通过。 周五早晨大约五点钟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基地的海滩。帕特斯通教官知道,我们希望现在能够扛着小艇去食堂。但他可没这个打算。他先让我们举起小艇,然后又命令把小艇放下,双脚放于艇舷做俯卧撑。他让我们在海滩上又待了半个小时,然后才让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吃早餐。 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来匆匆忙忙地吃完早餐,接着教官就命令我们离开食堂。上午先是远距离划艇比赛,然后是模拟弹坑中的一系列可怕的考验——坑里满是恶心的淤泥,而我们得攀着几根绳子横穿过去,结果我们总是会掉进坑里。整个训练都是在模拟真实战场环境下进行的,爆炸、烟雾、铁丝网,应有尽有。但更糟糕的是,教官们一直在反复地告诉我们今天是星期四,不是星期五。 最后,伯恩斯先生让我们下海,还一个劲儿地说我们速度太慢,今天还有很多很多训练需要完成,说看到二二六班就烦,怎么还不从他眼前消失。海水把我们冻了个半死,但身上的烂泥好歹是洗掉了。在海里坚持了十分钟后,泰勒教官命令我们回到岸上。 我们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周四还是周五。有的人瘫倒在沙滩上,有些人则一脸忧郁地站在那里,担心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训练,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在想自己怎样才能坚持下去。我现在膝盖酸软无力,关节抖颤,浑身酸疼不已。这时伯恩斯先生上前一步,喊道:"好了,伙计们,我们进行下一项训练啦,艰苦的训练,来吧,我想大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发出了世界上最微弱的一声"呼吖",嗓音嘶哑,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我已经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感觉好像是另一个人在替我回答。 乔·伯恩斯点了点头说道:"实际上,伙计们,再没有训练科目了。全体返回粉碎机操场。"没人相信他说的话。可乔是不会说谎的。他可能有点吊儿郎当,但他绝对不会撒谎。我们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地狱周结束了。我们一个个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最后,浑身伤痕的伊斯梅上尉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们成功了,伙计们。狗娘养的,我们成功了。"我记得当时自己扭头对着身边的马特·麦克劳说了句:"小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应该在学校上学的。"但马特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只是摇摇头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马库斯。"我知道,如果没有经历我们所经受的一切,这种话听起来是很愚蠢的,但这的确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刻。有两个人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接着大家都开始互相拥抱,只听到有人说:"终于结束了。"我们扶起跌倒的队友,搀着几乎迈不动步子的伙伴,相互帮助着翻过了沙丘,好像一群残兵败将般登上了回基地的巴士。在那里等待我们的,有乔·马奎尔上校、海豹突击队各级指挥官、军士长,还有前海豹特种队员、明尼苏达州州长杰西·文图拉。我们抵达粉碎机操场后,文图拉州长将为我们主持正式的仪式。此时此刻我们只知道一件事,让第二二六班减员过半的这场严酷的洗礼终于过去了,而我们三十二人坚持下来了。只是此前谁也不曾想到训练会是这般残酷。但上帝还是给了我们应得的公正。 我们列队站在神圣的沥青操场上,州长文图拉正式宣布:"第二二六班成功通过考验。"这就意味着我们以后再也用不着参加地狱周训练了。我们兴高采烈地高呼"呼吖!文图拉州长!"接着伯恩斯教官让我们肃静下来,说道:"先生们,在今后的生活中,大家会碰到很多挫折。很多人可能因此而一蹶不振,但大家不会。因为大家通过了只有少数人才有机会参加的考验。这一周的训练将永远铭刻在大家的心中,谁也不会忘记它。它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如果能够参加并通过地狱周的训练,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大家就是无所不能、无往不胜的。"我不敢说他说的话我记得一字不差,但其中透露出的那种感情绝对不会错。上面的这段话确切地表达了乔·伯恩斯教官的意思和感情。 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来匆匆忙忙地吃完早餐,接着教官就命令我们离开食堂。上午先是远距离划艇比赛,然后是模拟弹坑中的一系列可怕的考验——坑里满是恶心的淤泥,而我们得攀着几根绳子横穿过去,结果我们总是会掉进坑里。整个训练都是在模拟真实战场环境下进行的,爆炸、烟雾、铁丝网,应有尽有。但更糟糕的是,教官们一直在反复地告诉我们今天是星期四,不是星期五。 最后,伯恩斯先生让我们下海,还一个劲儿地说我们速度太慢,今天还有很多很多训练需要完成,说看到二二六班就烦,怎么还不从他眼前消失。海水把我们冻了个半死,但身上的烂泥好歹是洗掉了。在海里坚持了十分钟后,泰勒教官命令我们回到岸上。 我们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周四还是周五。有的人瘫倒在沙滩上,有些人则一脸忧郁地站在那里,担心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训练,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在想自己怎样才能坚持下去。我现在膝盖酸软无力,关节抖颤,浑身酸疼不已。这时伯恩斯先生上前一步,喊道:"好了,伙计们,我们进行下一项训练啦,艰苦的训练,来吧,我想大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发出了世界上最微弱的一声"呼吖",嗓音嘶哑,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我已经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感觉好像是另一个人在替我回答。 乔·伯恩斯点了点头说道:"实际上,伙计们,再没有训练科目了。全体返回粉碎机操场。"没人相信他说的话。可乔是不会说谎的。他可能有点吊儿郎当,但他绝对不会撒谎。我们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地狱周结束了。我们一个个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最后,浑身伤痕的伊斯梅上尉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们成功了,伙计们。狗娘养的,我们成功了。"我记得当时自己扭头对着身边的马特·麦克劳说了句:"小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应该在学校上学的。"但马特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只是摇摇头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马库斯。"我知道,如果没有经历我们所经受的一切,这种话听起来是很愚蠢的,但这的确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刻。有两个人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接着大家都开始互相拥抱,只听到有人说:"终于结束了。"我们扶起跌倒的队友,搀着几乎迈不动步子的伙伴,相互帮助着翻过了沙丘,好像一群残兵败将般登上了回基地的巴士。在那里等待我们的,有乔·马奎尔上校、海豹突击队各级指挥官、军士长,还有前海豹特种队员、明尼苏达州州长杰西·文图拉。我们抵达粉碎机操场后,文图拉州长将为我们主持正式的仪式。此时此刻我们只知道一件事,让第二二六班减员过半的这场严酷的洗礼终于过去了,而我们三十二人坚持下来了。只是此前谁也不曾想到训练会是这般残酷。但上帝还是给了我们应得的公正。 我们列队站在神圣的沥青操场上,州长文图拉正式宣布:"第二二六班成功通过考验。"这就意味着我们以后再也用不着参加地狱周训练了。我们兴高采烈地高呼"呼吖!文图拉州长!"接着伯恩斯教官让我们肃静下来,说道:"先生们,在今后的生活中,大家会碰到很多挫折。很多人可能因此而一蹶不振,但大家不会。因为大家通过了只有少数人才有机会参加的考验。这一周的训练将永远铭刻在大家的心中,谁也不会忘记它。它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如果能够参加并通过地狱周的训练,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大家就是无所不能、无往不胜的。"我不敢说他说的话我记得一字不差,但其中透露出的那种感情绝对不会错。上面的这段话确切地表达了乔·伯恩斯教官的意思和感情。 我们都被深深地打动了,竭力提高嘶哑的嗓音,让欢呼声刺穿科罗纳多海滩上的正午:"呼吖,伯恩斯教官!"海豹突击队各级指挥官和军士长们上前与我们一一握手,对我们表示祝贺,并勉励我们今后要再接再厉,告诉我们完成所有训练后一定要同他们的单位联系。说实话,那一刻在我的记忆中有些模糊,我不记得有哪些指挥官邀请我加入哪些单位。但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得非常清楚:我同伟大的海豹战士乔·马奎尔握了手,他还很热情地对我表示勉励。那是我到当时为止获得的最大荣誉。 那个周末我们吞下了大量的食物,可能都能创造世界记录。我们的胃逐渐适应了大餐,食欲好转,胃口越来越大。第一阶段训练还剩下三个星期,但已经没有什么能与地狱周可以相提并论的训练了。我们进一步丰富水文学知识,学习潮汐的变化和海底地形。这些都是海豹突击队的特长,这方面的情报对海军陆战队来说是无价之宝。一旦海军陆战队计划登陆作战,我们海豹突击队就会打先锋,迅速、秘密地侦察登陆地点,让海军陆战队做好相应准备工作。 原第二二六班人数剧减到现在的三十二人,多数人受到在地狱周中遭遇的伤病困扰。但陆续有学员加入进来,他们也是其他班级中因伤中断训练后伤愈归队的学员。 我的情况也一样。因为大腿骨折,我被强制休养。而当我开始第二阶段训练的时候,我被编入第二二八班。首先开始的是潜水训练。我们要学习如何使用氧气瓶呼吸,如何脱掉再重新戴上,在水下如何同队友共用氧气瓶。这些科目很难,但我们必须在潜水能力测试之前掌握这些技术。 就像很多学员一样,我没有能够通过能力测试。这种测试实在是可恶之极。学员需要背着一对八十磅重的氧气瓶潜入水底,身边的教官们不住地制造情况,学员不允许用脚蹬底返回水面。如果违反规定,测试不及格,就这么简单。 教官们首先会扯掉你的面具,然后就是拔掉你的氧气嘴,这时候你必须迅速屏住呼吸,并尽快地重新咬住氧气嘴,然后他们会拔下你背后的氧气管,这时你必须摸索着赶快把氧气管重新插上。 有时候教官会拔下你的排气管,你会发现自己能够用嘴吸到氧气,但却只能用鼻子呼气,这时眼前就会泛起潮水般的水泡,这种情景会让许多学员感到惊慌失措。然后,教官会把你的氧气管和排气管都拔掉,然后再打个结。这时你就得想办法将两根管重新接好,如果接不上,那你就完蛋了。为了做到这一点,你必须在开始之前吸入充足的氧气,然后用手在背后摸索到教官打的结,解开它。如果这个结不可能解开,手摸到的时候多少可以判断得出来,这种情况被教官们称作晦气。遇到这种情况,你要平掌划过喉部,同时伸出拇指向教官示意,意思是说,"我无法解开结扣,请求升到水面。"这时候,教官就不再使劲摁着你,而会让你浮出水面。但前提是,你之前对结扣的判断必须是正确的。 可是当时我过于急躁,草率地判定不可能解开结扣,所以就对教官作了要求出水的手势,丢掉背着的氧气瓶,浮出了水面。但教官们认为那个结扣绝对不是不能解开的,而我主动逃避了这样一个危险的环境,所以我不能通过测试。 我不得不离开游泳池,走到池边靠墙的地方,跟那里的一队人坐在一起。这本来应该是一支耻辱的队伍,但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被淘汰者,都坐在这支队伍里。我被要求重新参加测试,这次我没有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成功地解开了那个该死的结,通过了潜水能力测试。 有几个一直坚持到现在的老同伴没有通过测试,我替他们觉得难过。但是如果一个人在水下不能镇定自若的话,那么他是不能成为海豹特种队员的。就正如那一周有位教官对我说的那样:"看到那边那个家伙了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安,如果有一天他加入了海豹突击队,不知哪一天你就得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所以,马库斯,我不能、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要通过潜水能力测试是最难的。我们在水里已经练习了很长时间,现在必须证明自己具有成为海豹突击队员的潜质。而对海豹突击队员来说,水不能成为一种威胁,或是一个障碍,而应该是只有海豹突击队员才能生存的地方,是他们永远的避难所。 有些教官同我们中的许多学员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内心也非常希望我们能够通过测试。但只要学员在游泳能力测试时暴露出丝毫的弱点,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淘汰。 我们中通过测试的人继续进行第三阶段训练。几名伤病痊愈的学员归队之后,我们现在有二十一名学员。现在是二月初,正是北半球的冬天,我们已经为陆战训练课程做好了准备。教官们将通过这一课程把我们训练成海军的突击队员。训练的正式名称叫"爆破与战术",同我们以前参加的所有训练科目一样,要求严格,残酷无情。众所周知,第三阶段训练中的教官是科罗纳多基地中最凶悍的,我们很快就体会到了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认为,因为新的主管教官第一次训话时就声色俱厉地对我们提出了警告。 新任主管教官名叫埃里克·霍尔,是一位老兵,曾先后在六个海豹特战排服役过。周五下午的训练之前,他对我们训话,并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决不姑息那些犯错的家伙。如果吸毒或者饮酒,立即开除。这附近有四家酒吧,老兵们常去那里。但你们都离那里远点,听清楚了吗?如果撒谎、欺骗、或偷窃,立即开除,因为这里绝不容许发生这种事情。这样我们就把规矩讲清楚了,先生们。"他告诉我们,这一阶段的训练为期十周,结束之后我们离毕业就不远了。他还向我们介绍了训练的地点:五周的训练在海军特种作战中心的拉普斯塔山地战训练营进行,其中包括数天的按图行进训练;随后去位于洛杉矶与圣地亚哥之间的彭德尔顿营地,在这个占地十二万五千英亩的海军陆战队基地的靶场上进行四天的射击训练;最后我们会来到海豹突击队称之为"巨礁"的圣克利门蒂岛,在那里学习高级射击、战术、爆破,并进行实战训练。 埃里克·霍尔用他特有的手势夸张地一挥,结束了训话:"每次都要给我投入110%的努力。别犯浑给我把事情搞砸喽。"于是,我们又开始了为期两个半月的训练,第一站是拉普斯塔山地战训练营,这个营地在圣地亚哥以东八十英里,位于崎岖难行的拉古拿山脉上,海拔三千英尺。我们在这里学习突击队的基本野战技能,如隐蔽、伪装、巡逻等。这里的地形异常陡峭、崎岖,难以攀登。有时候我们没能够及时赶回兵营,不得不在野外露宿。 我们还学习如何使用地图和指南针判断方位,选择行进路线。在训练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完成了基本课程学习,并进行了三英里山地越野。随后我们返回特种作战中心,准备前往彭德尔顿训练营,在那里我们将进行第一次高强度武器训练。我们在那里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反复练习使用各种冲锋枪,步枪和手枪,同时重点训练使用海豹突击队的主力武器——M4步枪,因为不久以后,我们就会拿着这种枪奔赴战场。 但我们在射击训练中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安全措施。我们必须牢牢记住以下四条基本原则:1.在任何时间都要假定枪支的子弹已经上膛;2.如果无意开枪,切勿将武器指向任何目标;3.如果无意开枪,切勿将手指置于扳机之上;4.确认目标,观察目标后有何物体。 我们一连几个小时待在靶场训练,在射击间隙要练习分解结合各种型号的自动武器,尤其是M4步枪,教官则在一旁监督并用秒表记时。体能训练也一刻没有放松,而且比第二阶段还要艰苦,因为现在我们必须背着沉重的背包、弹药和枪支奔跑。 我们还在基地花了几周时间学习如何将TNT炸药或塑性炸药与多种不同引爆装置相组合,进行爆破。不过要实际练习爆破作业,还要等到我们上了圣克利门蒂岛以后才行。在上岛之前,我们还必须完成一系列艰苦的训练,其中包括在海滩上进行的十四英里往返跑。 进行往返跑时,我们第一次不用穿着湿衣服、浑身还沾满沙砾地跑步。我们穿着干爽的运动短裤和跑鞋,脚步轻快,简直是在海滩上飘过,心情无比愉快。三月中旬,我们前往圣克利门蒂岛接受为期四周的训练,每周都要训练七天,每天训练至午夜,直至训练结束。这个岛屿位于加利福尼亚州近海,在圣地亚哥以西六十英里处,就像月球一般荒凉。 近五十年来,美国海军一直在岛上驻扎,把它作为一个综合训练区。岛上没有居民,但该岛的西南部分是重要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里面栖息着大量的珍稀鸟类和加州海狮,它们似乎也不介意轰天震地的爆炸声和海军空降训练的噪声。在该岛的东北部紧临海岸的地方,就是海豹突击队的营地。 我们在那里学会了如何在实战中快速准确地射击、迅速更换弹夹和高级射击技能。我们还学习了如何袭击敌方阵地,如何进行火力掩护。训练进度由慢到快,先白天后夜间。我们还学习了现代战争中的各种战术,如伏击、建筑物搜索、战俘处置、突袭规划等等。我们就是在这里开始学习各种基本侦察技能,未来它们将在伊拉克或阿富汗被派上用场。 接着我们进行高强度的爆破训练,先是训练如何使用炸药爆破,然后训练使用手榴弹和火箭弹,每次训练都会引起巨大的爆炸。我们不停训练,直到自己掌握一定的专业爆破技能为止。 随后是野战训练,这项训练模拟实际作战行动,异常艰苦。我们把小艇划到离岸几百码的地方,随后派出侦察队员游到目标海滩进行搜索,侦察队员确认该地域安全后发出信号,让小艇把其他队员送上海滩。这是一项非常严格的海滩登陆训练。我们登陆后要迅速跑动,在紧靠高潮水位线的位置挖掘掩体。海豹突击队通常在这一阶段最容易受到敌人攻击,因此教官们会像鹰一样盯着我们,寻找我们的错误和能让全队暴露的蛛丝马迹。 我们整夜都在进行这种滩头登陆训练,一次次地背着全套武器装备出水、上岸。在第四周结束的时候,我们当初上岛的二十名学员全部考核合格。我们至此完成了巴思训练,顺利毕业。 我曾经问过一位教官我们这些学员全体通过训练考核是不是不同寻常。他的回答很简单:"马库斯,"他说:"如果你训练的是精英中的精英,那么就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同寻常的。所有巴思训练教官都希望学员能够取得最好的成绩。"学员毕业后都有几周的假期与亲友团聚。休假结束后,我又接受了一系列高强度训练。我首先去了乔治亚州本宁堡的跳伞学校,在那里取得了伞兵资格。前三周时间我在跳伞塔上练习,然后从C-130运输机上实跳,必须实际跳伞五次后才能获得伞兵资格。 C-130的噪声非常大,第一次实跳也让人有些紧张。但站在我前面的是位西点军校的女生,她就像女超人一般跃出了舱门。我记得自己当时想,耶稣啊!如果她能做到,那我非要做到不可。于是,在本宁堡的上空,我平生第一次纵身跳出了机舱。 我的下一站是在北卡罗莱纳州布拉格堡,在那里参加"三角洲"部队的第十八期医疗救护培训班,接受所谓"战地医生"的训练,不过我觉得那更像是医护兵的角色。学习的内容非常多,包括医学知识,注射剂,静脉注射,胸部气管,战地外伤,创伤,烧伤,缝合技能,吗啡注射等,涵盖了在作战条件下救护受伤士兵所需的所有医护知识。在训练的第一天,我得记住三百一十五个医学术语。但教官们从未放松过训练,虽然我在这里从起床一直学习到半夜,在一次跑步训练中还是有教官要我去冲凉玩沙。 离开北卡罗莱纳州,我径直回到科罗纳多基地,参加海豹突击队资格训练,为期三个月,内容包括潜水、跳伞、射击、炸药、爆破等,实际上是将我学到的知识进行一遍复习和强化。随后,我被派往位于佛罗里达州巴拿马市的"海豹"运输载具学校(潜艇分校)学习。"9·11"事件发生时,我正在学校里,并未意识到发生在纽约市的可怕事件将会对我自己的生活产生巨大影响。 记得当时我们都义愤填膺。我们看着电视报道,愤怒愈加强烈。我们这群年轻人缺乏经验,但身强体壮、训练有素,愤怒让我们迫不及待地希望前去打击敌人。我们希望能够被派往伊拉克、伊朗、阿富汗,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去剿灭乌萨马·本·拉登的基地组织。但你许愿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因为你的愿望很可能会实现。 很多学员通过了海豹突击队资格训练,并于2001年11月7日星期三下午获得了三叉戟徽章。在粉碎机操场上举行的简短仪式中,他们把徽章别到了制服上。对于这些毕业生而言,这枚徽章就意味着一切。事实上,在一开始报名参加入门训练的一百八十人中,大约只有三十人毕业。至于我本人,由于要参加各种各样的训练,直到2002年1月31日才能拿到我的三叉戟徽章。 但训练一天都没有间歇。我在正式成为海豹突击队的一员之后,被派往通讯学校学习卫星通信、高频无线电通信、天线波长概率、高级计算机技术、全球定位系统等等。 接着我去了彭德尔顿集训营的狙击手学校。很自然的,教官们首先会让学员达到高命中率,然后再去学其他技能,因此必须通过两项高难度测试,要求使用M4步枪,有效射程九百码的SR-25半自动狙击步枪,以及火力强大的温彻斯特马格南300型7.62mm狙击步枪进行射击。如果希望成为海豹突击队狙击手,至少要熟练使用上述三种枪支。 随后真正的考验开始了,它要求学员隐蔽地穿越地形复杂的敌占区,其间决不能暴露,因为只要有丝毫差错就可能命丧当场,甚至让整个小队全军覆没。这是对士兵能力的终极考验。 我们的教官是位老手,曾参加过美军对拉登的首轮搜捕行动。他名叫布伦南·韦伯,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擅长隐蔽接敌,而且他的训练要求极高,就连阿帕奇族的侦察兵都会累得气喘吁吁。他的搭档名叫埃里克·戴维斯,也是一名卓越的狙击手,在考察我们的隐蔽能力时同样冷酷无情。 最后的"战场"是一片广袤的区域,一直伸展到彭德尔顿的边界。这里植被稀少,只有些低矮的灌木丛,而且地形复杂,遍布岩石,峡谷纵横,沟壑交错,树木这个狙击手最亲密的朋友却寥寥无几,明显是因为砍伐所致。在让我们进入那片尘土飞扬的不毛之地之前,教官们对我们进行了耐心的教导,并反复强调了细节的重要性。 他们重新讲解了伪装的艺术,告诉我们如何使用棕色和绿色油彩,如何在帽子上安插树枝,告诫我们要提防阵风的威胁,因为如果树枝安插不牢,阵风就会把树枝吹乱,从而暴露你的位置。我们反复练习了很长时间之后,教官才让我们进入场地中训练。 整个场地一望无际,教官们站在一块高地上观察训练情况,而我们则从距高地一千码处开始潜近。目光犀利的韦伯和戴维斯教官就像是设在高地上的两座不停旋转的雷达,一刻不停地扫视着脚下的动静。 我们需要潜至距他们两百码处,然后瞄准目标开火。我们之前曾经练习过单兵潜入和两人协同潜入,两者都是对耐力的巨大考验。移动几码的距离往往需要耗费几个小时的时间,而且一旦教官透过高倍双筒望远镜发现了你,你就不能通过。教官们还在场地中安插了很多巡逻人员,他们通过无线电随时与高地保持联系。如果巡逻人员走近你身边两步之内,你同样不能通过。 即使你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射中目标,如果在撤离到安全地带之前被发现,你还是不能通过。这是场艰苦、严酷、斗智斗勇的游戏,极其耗费体力。在平时的训练中,当狙击小组穿越禁区的时候,一位教官会跟在后面,观察并记录下两人犯下的错误,如观察手距离和方位角报告错误等。如果我因为这个原因射失目标,教官就知道这并不是我的错。狙击小组的两个人必须发挥协作精神,如果没有观察手为射手测距,射手是无法锁定、瞄准和射击目标的。耶稣啊,他可千万不能报错了。 在训练中只有一次巡逻人员冲着我藏身的方向走过来,这让人非常紧张,但我也从中吸取了教训:我们还没有移动位置之前,巡逻人员就已经十分清楚我们可能的移动方向。这是因为他们长时间参与此类训练,对于新狙击手如何寻找藏身之地十分了解,这种长期的经验培养出了一种本能,使他们知道该在什么地方(也就是所谓的高概率区域)搜索,从而在我们还没有移动之前就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 这是一个值得狙击手铭记一生的教训:绝对不要朝敌人预期的方向移动。被教官发现让我十分懊恼,唯一让我感觉安慰的是,那天所有学员都没有能够逃过教官们的观察。 最终考核时,我与一名搭档组成小队,这也意味着我们俩都需要充分隐蔽。我又一次在那片荒凉的原野上朝着一千码外的目标移动。我将伪装用的树枝牢牢地插在帽子上,把头埋得低低的,在巨石间和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慢慢前行。我花了好几个钟头才爬完一半的距离,剩下的三百码则耗费了更长的时间,我将身体紧贴地面,慢慢地钻过石缝,摸过一道又一道溪谷,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最后的射击位置。我的搭档测好了距离,报告射击,而我听他的口令射击。我慢慢堆起一堆泥土和树枝,藏在后面缓缓抬起步枪瞄准目标,慢慢地扣下板机,子弹正中金属标靶的靶心。如果那是一个人的脑袋的话,那么他已经完了。 我看见教官们四处走动,寻找我的射击位置。但他们很明显只是在胡乱猜测。我把脸埋进泥土中,一动不动地呆了半个小时,然后慢慢往回爬,一路上小心翼翼,唯恐触动一根树枝或是一块石头。来无影去无踪,弹无虚发,这就是我们喜欢的方式。 狙击训练进行了三个月,最后我以优异成绩完成了在狙击手学校的培训。海豹突击队员并不看重个人荣誉,因此我也没有必要说明谁被推举为班级的优秀学员。我参加的最后一项训练是联合战术空中指挥,为期一个月,地点是在内华达州法伦海军航空基地。教官们讲授了机载武器、五百磅航空炸弹和导弹的基础知识,它们可以打击哪些目标,不能打击哪些目标。我们还学会了如何从地面上通过卫星传递信息,直接与空勤人员取得联系,让他们看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我用了很大篇幅来详细介绍海军海豹突击队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员。我们必须时刻努力才能留住那枚三叉戟徽章,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也从来没有终止过训练。说某人是海豹突击队员只传达了万分之一的含义,就好像说艾森豪威尔当过兵一样。 现在读者已经明白,要成为海豹突击队员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对我们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以及我们为什么希望成为海豹突击队的一员。没错,我们的确有点自大,但这是因为我们为了成为海豹突击队员付出了每一滴血汗,付出了艰苦的努力。 每个海豹突击队员都极其自信,因为我们的信念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胜利,坚信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抵挡我们雷霆般的攻击。我们战无不胜,不可阻挡。在教官将那枚三叉戟徽章别在我胸前的那一天,我就对此深信不疑,这种信念永远不会动摇。 第五章 搏击短吻鳄 鼻孔至双眼的距离大约有八、九英寸,所以他的体长大概是八、九英尺。摩根径直以小角度扑向鳄鱼,双手牢牢地把它的双颚合在一起,然后把它扭得翻来滚去,最后骑到它的背上。摩根自始至终都紧紧合住它那巨大的双颚,并冲着那个惊恐不已的家伙大笑不止。 在阿拉伯海上空,我们在四万五千英尺的高度按照东北偏东的航向飞行了四百英里,在凌晨飞越东经六十一度线。此时我们位于临近伊朗与巴基斯坦边境的伊港口加瓦特尔正南方。 赫利军士长轻轻地打着鼾,艾克斯在玩《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肖恩戴着耳机在听摇滚乐,音量开得非常大,他的耳机没有爆掉真是个奇迹。 "你非得把那玩意儿开得那么大声吗,伙计?""这很酷,兄弟……公子哥,冷静点。""耶稣基督。"我们一路马不停蹄。达尔本丁城位于阿富汗边界以南不足50英里的地方,那里还算安全。在这片位于伊朗、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之间陌生、暴力的三角地带里,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俾路支斯坦地区有延绵不尽的大山,是逃亡的基地组织新成员的避难所,目前有多达六千名这类潜在的恐怖分子藏身于此。这里地域广阔,人烟稀少,神秘莫测,尽管我和赫利军士长,还有其他同伴位于九英里的高空,我仍旧感到不安。当机组成员终于告诉我们已经进入阿富汗领空时,我才松了一口气。现在飞机要向北再飞行四百英里,前往阿富汗首都喀布尔。 当飞机飞至赫尔曼德河以东的勒季斯坦沙漠上空时,我睡着了。赫尔曼德河长750英里,是阿富汗最大的河流之一,也是阿富汗南部大部分农田的灌溉水源。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梦,但我想应该是梦到了家乡。我的家位于东得克萨斯州,是松树林中的一个小牧场,靠近萨姆·休斯顿国家森林。牧场在乡下的一个偏僻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红土路通往那里,附近还有另外两三家牧场。其中紧邻我们的一个牧场比我们的牧场要大四千倍。由于挨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我们的牧场有时候看起来要比它的实际面积大得多。我的孪生哥哥摩根对我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 我们在得克萨斯州的家里有两、三栋房子,主建筑是一栋单层砖石结构的大房子,周围是一大片园子,其中一小片土地种玉米,另外还有几片地种蔬菜。在牧场向四周望去,到处是丰美的草场,上面间或生长着巨大的橡树,牲畜在悠闲地啃食牧草。对于我们这个虔诚信仰上帝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片宁静祥和之地。在家里,在我们宁静、偏僻的森林地带,生活看起来无忧无虑。还是会有一些小小的麻烦制造者,它们主要是蛇。当然,父亲很久以前就教过我们如何对付它们,尤其是银环蛇和铜斑蛇。另外还有响尾蛇,东部菱背蛇,以及捕食其他蛇类的王蛇。在当地的湖里,偶尔还可以发现水蝮蛇,它虽然体型不大,但却是个卑鄙的、狗娘养的东西。这种蛇会追着你咬,虽然我不喜欢它,但我也不怕。摩根更是把追捕水蝮蛇当作一种运动,喜欢把它们赶出来,让其不得安宁。 在离家大概一英里的红土路附近,栖息着一大群德州长角牛。在房子的远处有几处围场,那是母亲养马的地方,里面有些马是她自己的,其他的则是别人寄养的马匹。 人们经常牵着马儿来找她帮忙,因为她有一种近乎神秘的力量,能令体弱、生病的牲畜完全复原。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是个十足的马语者,喂养马匹的方式也非常独特,例如她会用某种海藻混合物来喂养一匹生病的赛马,并且向上帝发誓说,那东西能让一匹牧马变成政府部长。抱歉,妈妈。别当真。开个玩笑而已。 说正经的,霍莉·鲁特埃勒是位了不起的女牧马人。她也的确能够将无精打采的马匹变得神采飞扬,健健康康,让它们重返赛场。正因为如此,送上门来的马匹络绎不绝。但她只能同时照料十匹马,每天清晨五点她就已经起身,到马棚去照料她的病人。只要等一段时间,你就能看到效果,她有神秘的力量,自然能够取得良好的效果。 一个来自得州东部偏僻森林地带的牧场小子是如何成长为一名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上士班长的呢? 如果要简单地作个解释的话,我可能会说自己有天赋。但实际上,我的天赋并不比其他人更出众,只能说是一般。我的个子比较大,但那是出生时的意外而已;我比较强壮,那是因为许多人费尽心力地训练我;我的意志出奇地坚定,那是因为如果一个人像我这样没有天赋,那么他就必须努力向前。 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我会一直向前冲,哪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要努力前行。在运动方面,我速度并不快,但我感觉敏锐,善于预测,知道应当抢占哪个位置。我猜这就是我在运动方面能够取得不错成绩的原因。 我生于休斯顿,在靠近俄克拉荷马州边界的地方长大。我父母,大卫和霍莉·鲁特埃勒,拥有一座相当大的马场,面积一度达到1,200英亩。我家养了125匹马,多数是纯种马和赛马。母亲负责饲养,父亲则主管赛马和销售。 我和摩根是同马儿一起长大的:喂食、喂水、清扫马厩,练习骑术,周末还常常会钻进运马的平顶货车去看赛马。父母都是优秀的骑手,尤其是母亲,我俩的骑术就是跟他们学的。按照父亲的要求,我们九岁时开始在牧场帮忙,小小年纪就像成人一样干活,挥着大锤修补栅栏,将大捆草料扛进阁楼。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马场的运营一切顺利。 当时,得州本身成为经济繁荣发展的天堂。在得州西部,那里的石油钻探者及其周围的每个人都变成了百万富翁,1973年至1981年间,石油价格一路飙升800%。我生于1975年,当时油价还没有开始疯涨,但鲁特埃勒家的生意正蒸蒸日上。一匹品种优良的马驹价值五千美元,养到一岁就能卖四万美元,父亲做这行一向驾轻就熟。母亲则是养马的天才:低价购进,几个月的悉心照料、精心喂养之后,它就成了一匹赛马,售出价是买入价的8倍。 养马是当时能够赚大钱的行业。像劳力士手表、劳斯莱斯汽车、利尔喷气式飞机,湾流1型公务飞机,豪宅、豪华游艇一样,赛马成为奢华的标志。写字楼供不应求,到处是在建的摩天大楼,消费水平达到史无前例的高点。"赛马,好极了!给我六匹。我要六匹跑得快的,鲁特埃勒先生。这样我才会赢得比赛。"出售任何体现奢华的东西、任何能够满足石油大亨虚荣心的商品,都能挣大钱。开采石油挣得的钞票就这样哗哗流走,那些家伙花钱和借贷的速度空前绝后。银行向石油勘探商和生产商发放一亿美元以上的贷款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美国曾经一度有四千五百座石油钻塔同时运转,其中大多数位于得州。银行贷款?小菜一碟。银行眼睛眨都不眨就会贷给你百万美元。 虽然当时我只是个孩子,但我和我的家人都经历了即将到来的困难时期。此后,我读过很多对这场灾难的分析。但在某种程度上讲,我很高兴能够有这段经历,因为它告诉我要谨慎小心,挣了钱要投资,把钱放在安全的地方。 它还告诉我要小心看待运气,以及当运气溜走时如何掌控你的生活。很早我就明白,一旦得州经济崩溃,其后果会被放大上千倍,因为从事石油工业的那些家伙相信金钱与运气无关,以为自己的财产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挣来的。 那是1986年,我还不到十岁。政府金融视察员判定得州庞大的第一国立米德兰银行无力偿付债务。这家大型银行宣告破产,像鱼儿一样翻了肚皮,其连锁效应波及全州。一个肆意消费和盲目投资的时代宣告结束。那些建造了宫殿般豪宅的家伙们被迫亏本出售。豪华游艇无人问津,劳斯莱斯汽车销售商几乎被迫停业。商业巨头因油价下跌而轰然倒下后,大卫和霍莉·鲁特埃勒的马场生意也随之一落千丈。脚力强健的幼马和母马据父亲估计值三万五千至四万美元,突然间只值五千美元,连饲养成本都不够。我们家失去了一切,包括房子。 但父亲是个意志坚强、决不妥协的人。很快他就另找了一块较小的牧场,想用他和母亲一直以来屡试不爽的养马技术从头再来。但他终究无力回天。我们全家只得搬到祖父那里,摩根还得睡在地板上。 父亲回国后一直兼营石化生意,他现在将其作为主业,并很快就做成几笔大买卖,事业重新兴旺起来。我们从祖父家里搬了出来,搬进了一栋四层楼的漂亮房子,好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我们身边。 当我们小时候在马场里帮忙的时候,父亲对我们要求就非常非常严格。他完全以成绩论英雄,而成绩差是不可接受的。一次,我的操行分得了个C,父亲用马鞍的肚带把我猛抽了一顿。我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好,是要教会他的儿子遵守纪律,这一点对我们以后的人生大有好处。 他对我们严加管教,告诉我们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人世,那时就只剩下你们两个,全靠你们自己。我想让你们记住,世事是多么艰难,多么不公平。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做好准备。"他决不会容忍我们的错误。不听话绝对不行,顶嘴就是"死罪",没有价钱可讲。他要求我们礼貌待人,努力工作,即使在破产后也丝毫不放松对我们的要求。我们的祖父是阿肯色州的伐木工人,也是个吃苦耐劳的人。而父亲则将自己传承下来的那种脚踏实地、坚忍不拔的精神早早地灌输进我俩幼小的心灵中。我们经常进入得州东部乡间的林区,里面到处长满了松树,红橡树和香枫树。七岁时,父亲就教我们射击,为我们俩买了一支点22口径步枪。我们能够在一百五十码的距离上打中抛出的"美乐"啤酒罐①。乡下佬的玩意儿,是吧?没错,乡下佬的孩子们在乡下学习谋生的技能。 父亲还教我们如何在丛林中生存;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如何搭建栖身处,怎样钓鱼。父亲甚至教我们如何用绳索套杀野猪:抛出几个活结套住野猪的脖子,然后拼命地拉,并且祈祷野猪可千万别径直朝你猛冲过来!我到现在还记得如何屠宰、烘烤野猪。 在牧场家里的时候,父亲教我们怎样种植玉米、土豆、蔬菜和胡萝卜。在我们穷困潦倒的时候,许多次我们全靠这些东西维持生计。现在回想起来,对两个乡下孩子来说,这种训练是非常重要的。 但最重要的是,父亲教会了我们游泳。父亲本人曾是全美游泳健将,他自己颇以此为豪。他游泳技术一流,而且把我也培养得同他一样优秀。无论干什么事情,摩根天生都比我更出色。无论是跑步、搏击、射击还是陆上和水上导航,他都极富天赋,考试时也总能轻松过关,而我则必须刻苦学习,反复练习,早出晚归。而摩根则根本用不着努力。 我们的住处附近有一个大湖,父亲就在那里训练我们。在得州漫长的夏季中,我们一直泡在那里,游泳,赛跑、潜水、训练。我们就像鱼儿一样,这也正是父亲所希望的。 父亲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教我们潜水,深潜;起初是徒手潜水,然后带上氧气瓶潜水。我们潜水非常出色,人们甚至会把钥匙和贵重物品投进水里,然后付钱看我们潜水去找。当然,父亲觉得这太简单了,并要求我们只有找到东西以后才能收钱。 在此期间,我们偶尔也会与路过的短吻鳄不期而遇。托雷·贝克是我一个得州的好朋友,他告诉我们怎样对付它们。有一次我曾经与一条短吻鳄搏斗过,当它最后支持不住,转身游向安全水域的时候,我感到由衷的高兴。但直到今天,我的哥哥仍然喜欢跟这些鳄鱼打斗,只是为了好玩。当然,他是有点疯狂。有时候我们会乘着一条破旧的平底小船去湖上钓鱼。这时候往往会有一条大个儿的短吻鳄游到船弦边,与船并肩滑行。 摩根很快地目测了一下:鼻孔至双眼的距离大约有八、九英寸,所以他的体长大概是八、九英尺。摩根径直以小角度扑向鳄鱼,双手牢牢地把它的双颚合在一起,然后把它扭得翻来滚去,最后骑到它的背上。摩根自始至终都紧紧合住它那巨大的双颚,并冲着那个惊恐不已的家伙大笑不止。 几分钟之后,摩根闹够了,鳄鱼也精疲力竭了,摩根就把它放了。我一直认为这个时候才是最危险的,但却从没见过有哪条鳄鱼还想跟摩根再干一场的。鳄鱼总是转身游走。只有一次,摩根判断失误,手上留下了一排鳄鱼牙印。 我想,父亲一直都期望我们加入海军海豹突击队。他老是给我们讲那些精英战士的故事,他们的丰功伟绩,以及他们所代表的价值观。在父亲看来,他们集中了美国男性的所有优点——英勇无畏、忠诚爱国、力大无比、坚决果断、决不放弃、聪明睿智、样样精通。小时候父亲一直给我们讲他们的故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加入海豹突击队这一理想在我们心中扎根发芽。我和摩根最终也都实现了这一理想。 大约十二岁时,我坚信自己必将成为一名海军海豹突击队队员。 海豹突击队要求在崎岖的山区往来如飞,如果必要,能够在丛林中生存,而这正是我们俩的强项。到十二岁的时候,我和摩根就像一对野兽,完全适应野外的生活,钓鱼、打猎都不在话下,在水里更是自由自在。 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要想加入世界一流的部队,还要达到其他的要求。那就是对体能和力量的要求,而这只有那些刻苦训练的人才能够达到。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必须努力争取。 在得州东部我们那片区域,生活着许多退役和现役特种部队队员。他们是非常安静、低调的铮铮铁汉,多数人都默默无闻,只有家人清楚他们的功绩。不过他们加入美国特种部队本来也不是为了追求个人荣誉。 美国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曾经警告西点军校的学员,如果他们胆敢第一个将西点军魂落入敌手,"一百万名身着草绿色、棕色、蓝色或灰色制服的鬼魂,就会从他们的坟墓中爬出,雷鸣般呼喊着这些神奇的话语:责任,荣誉,祖国。"在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根本不用那些鬼魂提醒,这些字眼已经深深地铭刻在我们心中。 生活在德州东部的许多老战士愿意花时间教孩子们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员,游骑兵,或是绿色贝雷帽,而不求任何回报。我们认识的那位是退役的绿色贝雷帽军士,就住在附近,名叫比利·谢尔顿。如果他看到这篇称赞其勇气的文章,他很可能感到异常尴尬。 比利随绿色贝雷帽参加过战争,立下了累累战功,退役后加入霹雳特警队。他是我见过的最强悍的人之一。在我快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一天下午我鼓起勇气来到他家,告诉他我想加入海豹特种部队,问他是否能够训练我。当时他正在吃午餐,开门时嘴里仍在咀嚼。他壮得像头公牛,肌肉结实,皮肤白皙,没有一盎司脂肪。在我看来,他完全能够打翻一头犀牛。 我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我的来意。他只是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说:"明天下午,四点钟。就在这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当时还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开玩笑的吧?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比利在训练小特战队员。当他领着我们这群孩子沿着街道跑步的时候,经过的汽车都会按响喇叭,为我们鼓劲加油。 比利对此不理不睬,对我们也毫不手软。我们的一个训练项目是扛着沉重的混凝土块跑步。当比利觉得我们足够强壮之后,就加大强度,让我们扛着轮胎跑。这些巨大的轮胎沉重无比,好像是从航天飞机上拆下来的,至少也是从采矿用的大型拖拉机上拆下来的。 比利开的不是培训班,他教的是海豹突击队的全套训练项目。在几年的时间中,他让我们在体育馆里锻炼力量,负重跑步,让我们的身体达到极限,让我们汗流浃背,精疲力竭。 我和摩根都怕他。只要第二天一早要去他那里报到,头天晚上我肯定要做噩梦,因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强迫我们训练,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年纪。接受他训练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全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 "我要让你们在精神和肉体上统统崩溃,"他冲我们嚷道:"要你们崩溃,听到了吗?然后我会再把你们组装成为一台战斗机器,让你们的心灵和肉体合二为一。明白吗?我要让你们吃更多的苦头。"那时候,我们当中有一半人不敢再面对这头斗牛犬,选择了退出。比利曾是得州科技学院橄榄球后卫,跑起来简直就像是辆卡车在顺着山坡疾驰而下。后来比利得到当地一所高中的支持,能够免费使用学校的体育馆,培养我们这些未来的特战队员。 "我不是你们的朋友,"比利叫喊着:"在这个体育馆里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们成才,让你们身强体壮,训练有素,做好准备,以后好加入海豹突击队,绿色贝雷帽,或者游骑兵。我这样做,没有人会给我一分钱。所以你们必须努力,这样才不会让我白白浪费时间。""要是你们中有人进不了特种部队,那不能说明你们弱,只能说明我不行。我决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这里决不允许失败。我要让你们成才。所有人。明白吗?"他常会让我们扛着混凝土块跑十二英里,直到我们几乎崩溃才允许休息,伙伴们后脑勺上都磨出了血。而且他总是一刻不停地盯着我们,决不容忍懒惰或走神的行为,让我们坚持、再坚持,直到我们达到极限。每次如此。 我就是这样锻炼了体魄,打下了基础。我就是这样铭记了海豹突击队对强健体魄的要求。比利对此非常自豪,为能够传授自己的知识而自豪。 他要求我们给予的回报只是:永不放弃地坚持追求理想,像武士一样严格遵守纪律,锻炼出超强的体魄。现在参加训练的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中包括我和摩根。虽然比利训练非常严格,但他很喜欢我们兄弟俩。 一次,我从伊拉克回国休假,在家里过了几个星期悠闲自在的日子,并美美地享受了一下母亲烹饪的菜肴。其后我去看望比利,结果他把我从体育馆里轰了出来! "你是海豹突击队里最胖、最可怜、最差劲的家伙,看到你真让我受不了!"他冲我嚷道:"赶紧给我消失!"好家伙!我就那样出来,从楼梯上冲了下去,等到体重减了八磅之后才敢回去看他。在这里,没人敢跟比利·谢尔顿顶嘴。我还必须掌握一项技能。没有高超的徒手格斗技能,是不能成为海豹突击队的一员的。比利要我尽快去上武术课,于是我找了一位师傅开始练习。整个高中和大学期间,我都在学习武术,并终于掌握了亚洲这种陌生而神秘的技艺。多年来我不再参加其他体育活动,全部时间都用来练习武术。最终我达到了自己所有的目标。 在成为海豹突击队员的征途中,我在各个方面都比别人领先一步。我在小时候就确定了目标,而且还有父亲和比利·谢尔顿这两个强劲的发动机驱使我不断向前。从童年开始,我在教室以外学到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指引着我走向科罗纳多。至少在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人人都知道海豹突击队的入队考试淘汰率为什么如此之高。回想此前岁月中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我甚至无法想象那些没有预先进行训练的家伙在筛选中会是什么表现。虽然我和摩根一直准备加入海豹突击队,但通过筛选也并不容易。体能标准是自由世界最严厉苛刻的,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文化知识考试内容无所不包,难度极高。海豹突击队在一切方面都只实行最高标准。 最重要的是,考生的性格时刻都被放在显微镜下进行观察:教官,教师,军士长和军官们一直在寻找考生的性格弱点,那种有一天可能会危及队友生命的弱点。海豹突击队几乎可以容忍所有的弱点,但决不能容忍这种弱点。 当有人告诉你他是海豹突击队员时,这意味着他通过了每一项测试,得到了军中某些最严厉监工的认可。这时应该冲他点头致意,因为加入海豹突击队比进哈佛法学院还难。虽然两者并不相同,但前者的确艰难得多。 当有人告诉你他是海豹突击队员时,你要知道面前的这个家伙是头猛虎。我自己不过天生走运,凭从父亲身上传承给我的努力和勤勉的踏实态度侥幸成功而已,其他海豹突击队队员则是美国武装力量中的偶像。在遥远陌生的战场之上,他们时刻服从命令,服务国家,英勇杀敌。而且大多数人无论立下怎样的战功都仍然默默无闻。 他们行事就是这种方式,他们也只会以这种方式行事。他们不追求奖赏,并会尽量避开公众的关注,但最终他们会得到无比珍贵的回报——当结束征程之后,他们会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无比骄傲。这无比珍贵,是金钱买不到的。 但我们的飞机始终避开巴基斯坦领空,在阿富汗边界以内沿着兴都库什山脉高耸的西坡继续飞行。兴都库什山脉最南边、最靠近沙漠的山峰海拔已经达到一万一千英尺,其北面的山峰更加陡峭。而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些险峻的山岭。赫利军士长和我自己都很清楚这个饱受战争创伤的国家中隐藏的巨大危险。我们也意识到即将执行的任务意义重大,因为我们将要阻止恐怖武装越过兴都库什山脉从巴基斯坦涌入阿富汗,并抓获他们的头目进行审问。 从巴林出发的七个小时旅程似乎漫长无期,我们仍在喀布尔以南,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航程,我们沿着阿富汗东部崎岖的边界继续向北飞行。这条边界向北一直延伸到古老的开伯尔山口①,然后通往兴都库什山脉北部雄伟的山峰和幽深的峡谷。其后,兴都库什山脉突然转向,进入塔吉克斯坦和中国境内,最后与喜马拉雅山脉的西部相连。 我正在读行动指南,像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莉斯蒂笔下的神探一样熟悉和消化相关背景知识。查尔曼和左哈伯是两个重要的地点,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就是从这里逃脱美军的空中打击和地面围剿的。这些部落男子翻越海拔一万六千英尺以上的崇山峻岭。 我们的行动区域位于俾路支斯坦北部。在旅程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我试着找到该区域的一些数据资料,结果一无所获。这是因为这一山区没有发生过多少重大事件,城镇寥寥无几,村庄也稀稀落落。这真够滑稽的,因为换个角度看,世界上所有重大的事件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密谋、策划、罪恶、恐怖主义,以及无数旨在攻击西方、尤其是针对美国的图谋都在这里萌生。 巡航导弹已经把这一地区犁了一遍,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真正重拳将是一种巨型炸弹——BLU-82B/C-130,越战时叫做"突击天穹",现在绰号"雏菊切刀"。这是一种从高空投掷的常规炸弹,重达一万五千磅,因为太重,其他攻击机的挂架无法挂载,只能由巨大的MC-130飞机投放。 这东西威力无比,最初是设计用来在丛林中开拓直升机降落场的,在阿富汗则被用来杀伤藏身于洞穴中的武装分子,杀伤半径可达九百英尺,几英里之外都能看到爆炸产生的火光,听到发出的巨响。BLU-82B是迄今最大的常规炸弹,而且绝无任何放射性尘埃(不过广岛原子弹的威力是BLU-82B的一千倍)。 "雏菊切刀"性能超群,安全可靠,投放时也不会受到风速或气温影响。它采用了传统的炸药制造技术,将可燃剂和氧化剂合二为一,与小型炸弹上采用的燃料空气战斗部完全不同。它长将近十二英尺,直径超过四英尺。 投放BLU-82B之前,载机必须依据来自地面固定雷达或机载导航设备的参数,进行精确定位。导航员还需要精确计算弹道和风速的影响。 炸弹爆炸会产生巨大的冲击波,这决定了这种炸弹不能在低于六千英尺的高度投放。其战斗部装载了一万两千六百磅廉价的GSX混合炸药①,引信会在距地面几英尺的高度将其引爆,从而避免形成弹坑,让爆炸的全部威力在地面形成巨大的冲击波,产生每平方英寸一千磅的高压。"雏菊切刀"由此得名。 美国从未公布向"基地"组织营地所在的托拉博拉地区投下了多少这种炸弹。但至少有四枚,可能多达七枚。根据五角大楼的公开声明,在接到发现本·拉登的报告后投放了第一枚这种炸弹。这种炸弹在地面上就能产生那么剧烈的冲击,更何况是在洞穴里!我们只能想象它在"基地"组织高层藏身的洞穴里会产生怎样巨大的冲击效应。上帝,真是够狠的。这种东西一次能干掉成千上万名敌人。美国对恐怖分子也进行了猛烈轰炸,炸平了他们位于北部城市昆都士的据点,将他们赶出了喀布尔以北的首马里平原,并对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周围他们任何可能的藏身之处进行地毯式轰炸。而四年后的今天,我们正乘着C-130运输机奔赴巴格拉姆空军基地。 在2001年秋天,"基地"组织要么在美军的进攻下溃散,要么缴械投降。但在随后的几年里,他们在巴基斯坦境内重新集结,进行重组,发起反击。 他们不仅逃过了美军的轰炸,逃过了阿富汗北部联盟的步步进逼,还躲过了军事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搜捕行动。当时美军虽然布下天罗地网,但仍然没有抓住本·拉登、奥马尔及其他头目,这让美军深感挫折。他们当时迅速地逃离了军事打击,并很快进入边界那边的巴基斯坦山区。 这次撤退也给了他们宝贵的时间。在与美军作战中,他们无疑损失惨重。在实地了解美军的作战实力和战术之后,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招兵买马,训练新一代支持者。仅仅四年,现在他们又成为一支实力强大的战斗部队,对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展开游击战争。 这里应该提一提普什图族,它是世界现存最古老的部族,人口约有四千两百万。其中两千八百万生活在巴基斯坦,一千两百五十万生活在阿富汗,占阿富汗总人口的42%。此外还有约八万八千人生活在英国,四万四千人在美国。 在阿富汗,这些人主要生活在东北部山区,在阿富汗东部和南部也有许多聚居区。他们是个骄傲的民族,有着极强的荣誉和文化认同感,两千余年以来一直遵奉被称作普什图瓦莱的部落准则和法规。 部族的法规普什图瓦莱有一整套严格的要求:热情好客,慷慨大方,一旦遭到侮辱必须全力雪耻。在普什图人中生存是艰难的,你必须取得同辈、亲戚和盟友的尊重,而获得尊重的过程可能是危险的,惟有部族的荣誉准则才避免使部族陷入无政府状态。 为了避免自己及家人蒙受耻辱,部族男子愿意去战斗,甚至去杀戮,而杀戮会使该整个部族陷入混乱。由于血债必须血偿,杀人者及其家人就永远处在危险之中。结果这极大地遏制了部族内部暴力事件的发生。美国波士顿大学人类学教授、学识渊博的查尔斯·林德霍恩的研究表明,普什图部族内部凶杀案发生率要远远低于美国城市地区。 总之,在普什图人的土地上,一直在进行残酷的战斗,大多数是他们与外来者之间的战斗。但古老的普什图瓦莱让他们始终成为一个团结的整体。他们最优秀的美德就是其慷慨好客的传统,其中包括"洛克海"法则,这一法则的字面意思是"把锅给他",意思是保护某人不受敌人伤害,尤其指当部族与被保护者的敌人相比处于劣势时要挺身而出,维护被保护者的安全。如果部族认为某人适用于"洛克海"法则,那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人不受其敌人伤害。 在所有曾到过那里的西方人中,我也许是最应该无尽感激这一法则的人。 我们很快就要到达位于巴格拉姆庞大的美军基地。我们离开巴林已经七个小时,现在已经是白天,大家都从睡梦中醒来。在下方,我们终于能够看到那些闻名已久的崇山峻岭,在未来几个星期里,我们会到那里执行任务。 高高的山峰仍有积雪,在朝阳下闪烁着白光。在雪线以下,悬崖断壁陡峭异常。我们飞得太高,看不见山腰上的村落,但我们知道村落就在那里,而且在不太遥远的将来,我们很可能还会前往那些村落。 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宽阔的跑道一直延伸到机场综合大楼旁,跑道旁是成百上千的营房,它们一排连着一排,如同蜂巢一般。在地面上,我们可以看到停放的固定翼飞机和一大群支奴干直升机。我们并不担心自己会跟谁住在一起。海豹突击队员的住处总是安排在一起,跟其他士兵严格分开,避免在闲谈时泄露高度机密的任务。当然,我们所有的任务都是高度机密的,我们也不会随口乱说,可其他军兵种的士兵不像我们这样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我们终于到了,阿富汗共和国,面积相当于得克萨斯州,四周均为陆地,包围在茫茫大山构成的花岗岩墙壁之中,年复一年地饱受着战争的蹂躏,至今未能解脱。同以往一样,军阀们试图赶走侵入者。不过这次的侵入者就是我们。 好家伙!这任务看起来艰苦异常。但我们都感到兴奋不已。我们加入海豹突击队的目的也就在于此。说实话,我们恨不得马上前去执行这一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任务也很简单:我们需要进入那些崎岖难行的山间隘口,阻止那些蒙面的部落战士从边境秘密渗透进来。这些人坚决顽强,悄无声息,随时准备战斗。我们了解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在山区的行动极其迅速。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控制着山坡、洞穴和各种藏身地,将它们变成易守难攻的军事据点,对抗所有外来者。 因为海豹突击队是首先进入那些山区的美军部队,他们已经与海豹突击队发生过战斗。我们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与我们再战的准备。但同所有海豹突击队战斗小组一样,我们相信自己才是最棒的。 丹尼,肖恩,詹姆斯,艾克斯,迈克,还有我自己。我们目标明确,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准备坚决将恐怖分子和"基地"组织驱逐出阿富汗,抓捕其首脑分子,并消灭其中的危险人物,在崇山峻岭间恢复秩序。 我现在离家八千英里之遥,但我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同家人和所爱的人保持联系。我开始有点怀念家里舒适安逸的生活了,不过我的帆布背包里有一台DVD播放器和一张我最喜欢的电影DVD光盘——《基督山伯爵》。这部电影改编自法国作家亚历山大·大仲马的同名小说。电影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勇敢无辜的男人,每次看这部电影,看到他在残酷的世界中独自与强大的邪恶势力搏斗,我都感到热血沸腾。因为我也是这种人。即使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决不屈服。英勇无畏,敢于冒险。但我从没想过自己遇到的麻烦会是个现实版的《基督山伯爵》。尽管时间十分短暂,但我真实地体会到了主人公埃德蒙·唐泰斯的遭遇,以及他在严酷的提夫堡孤岛监狱漫长岁月中的绝望无助。 在残酷的牢狱中,唐泰斯用尖石在花岗岩墙壁上刻下了难忘的话语,但我从未想过这些话语也会给我以希望。尽管它渺茫,但依旧是希望。在我生命最黑暗的、最危险的几个钟头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那些话语:上帝必会予我公正。 第六章 "红翼"行动 最后的命令下达了——红翼行动开始!机降控制员下达口令……"一分钟准备……三十秒准备!……出发!"机尾的坡道放下……直升机上机枪手的M60机枪随时准备射击……月黑风高……丹尼第一个出发,没入茫茫黑夜之中。 2005年3月的那个早晨,当黎明的曙光照亮美军位于阿富汗巴格拉姆的基地时,六位来自巴林的海豹突击队员踏上了阿富汗东北部城市巴格拉姆的土地。我们来了,即将与美军的精锐山地部队并肩战斗。我们先是住进了基地为我们准备的营房,睡了几个小时后听取任务简报。丹·赫利、肖恩、詹姆斯、艾克斯、迈克和我这几个从海豹运输载具第一大队新调来的队员被划归海豹第十大队指挥,这个大队来自弗吉尼亚州的海滨,由于大队长在外执行任务,目前由海军少校埃里克·克里斯腾森代理指挥。 埃里克非常幽默,而且总是喜欢与下属开玩笑,这个特点可能影响了他的升迁。不过在今天的海豹突击队中,75%的队员都是大学毕业生,军官与士兵之间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界限分明。埃里克当时三十二岁,父亲是来自弗吉尼亚州的一位海军将军。尽管他喜欢开玩笑,对上级总是摆出一副讽刺嘲弄的样子,但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海豹突击队指挥官,他领导的部队是整个美国海军中最具战斗力的单位之一。第十大队针对当前的战斗进行了严格的训练,指挥官埃里克少校的左膀右臂卢克·纽伯和军士长渥特斯也都是非常出色的军人,现在我们即将与他们一起并肩投入这场战斗,我只能说这真的是一种荣幸。 简报介绍了西北战线——也就是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之间的边境地区的情况。在那片山区中,两国的边界并未标明,而且地势崎岖,到处是岩缝和悬崖,恐怖主义武装分子在那里非常活跃。他们已经开始在这片地区重新集结,准备卷土重来。这片崇山峻岭间的小路蜿蜒曲折,路上到处是巨石,一旦走动时有一小块石头滚落,就可能发出如同山崩般的巨响。在高耸入云、寂静安宁的兴都库什山脉中行动必须时刻注意隐蔽自己。 当地部族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这些小径上活动,2001年美军对"基地"组织进行了毁灭性轰炸之后,其残余武装也正是从这些小径上逃走的。不过,我们很快就会找出他们的藏身地。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展开了第一次行动。没人把我们当作新手,因为我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海豹突击队员,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径直插入那些山间小道,阻遏武装部族分子从巴基斯坦涌入阿富汗。 我们乘直升机深入山区,占领了一座深谷周围的山头。参与行动大概有二十名队员,其中包括丹尼·赫利,肖恩,艾克斯,还有迈克,我们对这片山区展开扇面搜索。艾克斯、迈克和詹姆斯·苏(代号爱尔兰一号)与赫利,肖恩和我(代号爱尔兰三号)相距大约一点五英里。 这是边境的一个热点地区,恐怖分子的部队每周甚至是每天都在这里活动。我们希望能够在下方观察到恐怖分子,他们通常会赶着一摇一摆的骆驼,驮着炸药、手榴弹和上帝才知道的其他武器在山间狭窄的小路上穿行。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位置。上级警告我们,那些阿富汗部族战士骁勇善战,决不是容易对付的对手。我很清楚,如果一脚踩空,让一块小石头滚落下去,我们的位置就会暴露。那些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目光就像猎鹰般犀利,如果听到我们的动静或看到我们的身影,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我们十分清楚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但我们必须阻止武装分子进入阿富汗。 我沿着山脊小心地移动,偶尔停下来用双筒望远镜扫视一下那条山间的小径。我悄无声息地行进,心中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应付各种情况。如果来的是一群赶着骆驼、扛着火箭筒的部落战士,我必须立即通过无线电请求增援。如果对方人数不多,我们的兵力足够对付他们,我们就会发起突袭,使用一切手段活捉匪首,歼灭其部下。 我继续悄无声息地进行巡逻,随后隐蔽在几块巨石后面观察小径上的动静。没有任何情况。于是我从巨石后走了出来,进入一片开阔的地域,这时我突然在下面发现了三名阿富汗部族分子。我飞速地思考着:我和肖恩相距七十码。我现在要开火吗?他们还有多少人? 太晚了。他们先冲着山上开火了,AK-47突击步枪射出的子弹雨点般落在我周围的岩石上。我扑到岩石后面寻找掩护,心想肖恩肯定也已经发现了情况。然后我从岩石后闪身出来向他们射击,发现他们也隐蔽到岩石后面了。不过,我现在至少把他们钉在这儿了。 他们又一次向我射击,我也再次还击。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射了两枚火箭弹,谢天谢地,我看到火箭弹冲我飞了过来,急忙卧倒寻找掩护。火箭弹击中了我藏身处的一块巨石,子弹、尘土、弹片和碎石顿时漫天飞舞。 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我在孤军作战,只有耶稣知道我是怎样安然无恙的。突然,爆炸的回声消失了,只能听见那三个疯子零星的射击声。我静静地等着,直到确信他们已经走出了隐蔽处才跳出来扣动扳机。我不知道子弹打到了哪里,有没有打中他们,但突然间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欢迎来到阿富汗,马库斯。 这只是巡逻任务中的一种,也就是占领制高点,隐蔽地观察小路上的动静。另一种是监视侦察任务,我们要监视一个村庄,拍摄照片,寻找目标。由于情报工作十分出色,我们手头上往往有对方清晰的照片,所以我们一般都能够锁定目标位置。我们一直都在执行此类任务,寻找那些袭击海军陆战队的武装分子。通过高倍双筒望远镜或是照相机的长焦镜头确认目标后,我们就会对村庄发起突袭,实施抓捕。如果像我们第一方案所设想的那样,目标是独自一人,我们就会抓捕目标,把他带回基地,逼他开口,供出基地武装的营地和设在山区的武器藏匿地点。 他们藏匿的炸药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炸死炸伤部署在阿富汗的美军部队。而且正是那些叛乱分子支持并庇护了乌萨马·本·拉登。上级也明确地告诉我们,没有"如果",没有"假如",没有"但是",拉登就藏在我们执行任务的区域之内,就在那里某个地方。 一般来说,如果我们的目标身边只有四个保镖护卫的话,我们会直接进入村庄实施抓捕,没有问题。但如果周围有大批恐怖主义武装分子驻守的话,我们会要求空降相当规模的增援力量来对付他们。 我们下一次任务是次大行动,总共大约有五十人空降进入山区,但那里恶劣的地形前所未见。当然,对山羊或山狮来说情况可能并非如此,但那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地形:到处是悬崖绝壁,几乎找不到立足点,也没有什么灌木或树木,紧急情况下也找不到藏身的地方。 我曾经在上文中描述过我们有多么强壮。我们的确可以爬上任何东西,到达任何地点。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们用了八个小时才前进了一点五英里。还有好几个家伙从那该死的山上摔下来受了重伤。更要命的是,那里比一口煎锅还要热,有个兄弟后来对我说:"只要能够离开那儿,我宁可不当海豹突击队员。"我知道他并不真是那个意思,但我们当时的感觉疲惫不堪,灰心丧气。最后各小组的队员用绳子系在一起,背着鼓鼓的背囊和步枪攀登那座危险的山峰。那是目前为止我最艰难的一次行程,而且我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这次任务太糟糕了,所以我们写了首词,驻地的班卓琴大师还给它配上了约翰尼·卡什演唱的《火环》的曲: 我跌入了百尺峡谷,我们下降,下降,下降,结果摔坏了脾脏,刺痛,刺痛,刺痛,就像那燃烧的火环…… 接下来的一次任务中,我们有两个目标,需要搜索两个阿富汗山村。两个村子一高一低,但我们不知道基地武装的主力藏在哪个村子里,所以我们得冒着伤亡的威胁把两个村子都拿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抓捕一个年轻的家伙,我们已经掌握了来自卫星和FBI的大量情报。但可惜的是我们没有他的照片。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受的教育,但这个年轻的恐怖分子却是个科学家,是个炸药大师。我们把这种人称为IED(简易爆炸装置)分子,而他则是这片山区的IED之王。他和同伙给美军带来了一场浩劫,整个地区频繁发生爆炸事件,最近他还炸翻了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几个车队,造成重大伤亡。 我跟着F排徒步翻越崇山峻岭,于凌晨在那个地势较高的村庄上方占领了阵地。日出之后,我们迅速从山上冲入村庄,逐屋展开搜索,抓捕一切可疑分子。我们没有开枪,但我们看起来肯定是一群凶神恶煞。没有人反抗,但那个家伙却不在村子里。 与此同时,海豹突击队第十大队的主力突入了地势较低但规模更大的那个村子。因为他们必须讯问村民(我们都非常擅长讯问),所以他们的行动持续了一段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严加盘问每一个人,找出谁在说谎,谁的供词前后不一,谁的供词与他人不符。我们要在这群人中找出哪些人是牧民,哪一个不是,而那个不是牧民的年轻人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们抓住了他。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狂热的基地武装分子,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家伙。他年纪不大,才刚刚长出一脸络腮胡,但他却用野蛮、疯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我立刻意识到,如果他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杀死我。 在阿富汗执行的这次抓捕炸弹专家阿卜杜拉的任务让我们这群新来的海豹突击队员从两个方面认识了这场战争:首先,那些恐怖分子对我们极端仇恨,其次,在这场战争中,我们需要遵守的交战原则使我们处于极端尴尬的境地。 海豹突击队员并不愚蠢。我们也跟其他人一样阅读全球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其中报道了我们的一些士兵认为自己是在履行职责、攻击敌人,结果却被法庭指控谋杀。 我们在阿富汗交战原则严禁射杀或伤害非武装平民。有些人确实没有武装,但他们却为我们力图消灭的非法武装充当眼线;有些武装分子则伪装成平民。这些人怎么办?有些人赶着骆驼走在山间小道之上,他们看上去是平民,但驼背上却驮着大量炸药,足以摧毁纽约杨基队的主体育场。这些人又怎么办? 我们很清楚,自己从事的工作一千名美国人中有九百九十九个都不会考虑,人们也反复强调我们是维护国家安全所不可缺少的力量。但当我们被派往阿富汗执行极其危险的任务时,人们却告诉我们,在骆驼贩子将我们炸得粉身碎骨之前不得开枪射击,因为他可能是个手无寸铁的平民,不过是随身带着炸药散步而已。他的弟弟怎么办呢?那个拿着根棍子,在他身后驱赶着那些该死的骆驼的少年,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如果他迫不及待地爬上高山,找到他的兄弟,投奔那些扛着火箭筒、躲在山洞里的基地死硬分子,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不会听任他泄露我们的位置,而制定那些交战原则的政客们也不会放过我们。反正当手榴弹在我们中间爆炸,炸断士兵的腿或炸碎他的头的时候,那些衣冠楚楚的家伙们绝不会在场。 我们是应该在那个家伙溜走之前就将其击毙呢,还是当他是个平民,只是带着炸药在散步,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呢? 就像在伊拉克一样,这些武装分子对我们的交战原则了如指掌。这些并不是他们的原则,而是我们的原则,是西方国家文明世界的交战原则。每个恐怖分子都清楚如何利用这些原则,否则那些骆驼贩子就会提着步枪来跟我们战斗了。但是他们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敢开枪,因为我们可能因此被控谋杀。我确信他们肯定觉得这真是太可笑了。 而如果我们真的打死了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就会拿起手机立刻通知阿拉伯的半岛电视台: 残忍的美军枪杀爱好和平的阿富汗农民美国军方承诺将海豹突击队员绳之以法 情况就是这样。读者肯定明白我的意思——美国媒体会把我们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这些日子媒体一直在指责我们。事实上,在这场反恐战争中根本无法准确分辨恐怖分子与平民。因此制订那些根本无法执行的交战原则毫无意义。在许多情况下,我们无法判断哪个人才是敌人,而等你弄清楚的时候为时已晚,所以自己的安全根本无法保障。在实战条件下严格遵守交战原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在崇山峻岭中巡逻,竭尽全力阻止恐怖分子重新集结,搜捕恐怖分子的高级指挥官和炸弹专家。执行这些任务时,我们始终处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他们装备精良、穷凶极恶,妄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但我们还是天天执行这种危险的任务。我们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并随时准备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这么做是为了美国。但千万别告诉我们哪些目标可以攻击,哪些不行,这应该由我们军方来决定。在战争中总会出现误伤,如果自由主义的媒体和政客们无法接受这一事实,那我只能建议他们快点成熟起来,然后再到兴都库什山上驻守一阵。不过我估计他们很难活着回去。 事实上,如果任何政府认为战争在某种程度上是公平的,就像棒球比赛一样有规则可依,那它就根本不应该卷入战争。因为战争没有任何公平可言,误杀不可避免,自古以来一直如此。面对凶残的基地分子,我们执行的不是《日内瓦公约》第四条第四款,而是5.56mm条款——这是我们M4步枪的子弹规格。如果你不喜欢这项条款,别人就会用7.62mm条款来对付你,而且会用俄制AK-47步枪密集地射过来,要你的命。 在全球反恐战争中,我们必须遵守交战原则,但对手却利用这些原则来对付我们。我们有所顾忌,他们却不择手段:严刑拷打,斩首示众,砍断手足。他们还攻击无辜的平民百姓、妇女儿童,使用汽车炸弹和自杀炸弹袭击,只要他们想得到,就能做得出。 我问自己,敌我双方谁会不顾一切地争取胜利?答案是:他们。他们为了消灭敌人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不择手段,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也不论付出何种代价,更没有什么交战原则。 而我们在同恐怖分子或基地组织进行战斗时则多了一份担心,害怕我们自己海军的最高法官会判我们有罪,害怕美国媒体会指责我们。那些经验不足、一知半解的记者们是我们的梦魇,他们只想写一篇轰动性的报道,证明自己没有白拿薪水,没有浪费老板的钱。别以为只有我才这么想,实际上我们都很讨厌这类记者,因为他们愚昧无知,投机钻营,不辨是非。在美国,一旦媒体开始报道武装冲突,新闻中就不再有客观的事实,只剩下个人偏颇的观点。而只要媒体卷了进来,那么你就很可能输掉战争,因为在其报道之后,我们的行动立刻就会受到更为严格的限制,这对敌人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记者或摄影师不时会吃上一颗子弹,接着这些拿着高薪的新闻工作者就变成了国家英雄,在报纸和电视上备受赞扬。海豹突击队员并不粗鲁,但这种事情真让我们非常厌恶,我们经受了严酷的训练,拿着微薄的薪水,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搏杀,每天都要面对阵亡或受伤的危险,但我们却从不张扬。海豹突击队员是幕后的英雄,无名的战士,只有与他们同样默默无闻、伤心欲绝的亲朋好友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一天清晨,我们在那些山间小径上的六号检查站执行任务,突然遭遇猛烈袭击。我们大约二十名队员刚刚进入阵地,藏在山间的阿富汗暴徒就用火箭筒向我们集火射击,数以百计的火箭弹从我们头顶掠过,打在山坡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我们无法分辨他们到底是敌视美国的武装分子还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我们用了三天时间才把他们压制下去,而且最后还不得不呼叫大规模空中支援来掩护我们撤退。又过了三天,我们得到的卫星照片告诉我们,恐怖分子在夜间派出了十二名杀手,带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和弯刀在黑夜中摸向我们当时的位置,打算把我们干掉。 恐怖分子的夜袭与当年对付苏联军队的战术如出一辙:在黑夜中悄悄靠近,割开卫兵和岗哨的喉咙,直到苏联军队和年轻士兵的家人再也无法忍受为止。他们就像当年仇视俄国人一样仇视我们。 海豹突击队员能够对付他们,也能够对付其他任何敌人。但是如果回到美国后有人会为了这个把我们投入监狱,那我们可就麻烦了。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绝对不愿意因此就不敢还击,在山区执勤的时候等着他们来割开我们的喉咙。 这就是当前美军士兵面临的问题:媒体对我们虎视眈眈,以指责我们为乐,导致我们总是担心过度使用武力。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被如此对待。也许唯一的过错就是热爱自己的祖国和它代表的价值观。 我们在阿富汗执行任务的前几周中,战斗一直在继续。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派出几个小队,努力阻止叛乱分子沿山间小路渗透进入阿富汗。每次月圆时我们都会展开大规模行动,因为只有那时月光才会照亮漆黑的山岭。 在月圆时我们还会派出直升机,看着那些满脸络腮胡子的疯子们越过边界涌入阿富汗,然后对他们进行围捕。直升机像牧羊犬一样驱赶着他们,使他们疲于奔命,最后落入我们设置的口袋中。我们随即把他们抓起来,进行审问。 大家可能会觉得奇怪:来自海豹运输载具第一大队的水下作战专家为什么会在海拔九千英尺的地方执行任务。在海军中人们普遍认为,海豹运输载具这种把我们送往目标区域的微型潜艇是世界上行动最悄无声息的运输工具。那么操作这种交通工具的部队自然就是世界上行动最隐秘的人。我们就是那支部队,随时深入敌后,悄无声息地观察敌情,随后报告上级。我们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发现目标,然后呼唤执行打击行动的家伙。虽然打击行动听起来很刺激,那些家伙也以参加这种行动为荣,但如果没有我们在兴都库什山脉孤独的山峰之间执行任务的话,打击行动就根本不可能进行。 指挥官埃里克·克里斯腾森少校非常清楚我们的价值,他也是我的好朋友,虽然他来自弗吉尼亚州,但我这个得州人却让他开心不已,并总是用与我有关系的事物给各种行动起代号。他觉得我就像是小山羊比利①和大野牛比尔②的结合。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个人都穿着牛仔裤,拔枪神速,但实际上这两个人都来自得州以北很远的地方,好像是堪萨斯州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不过对埃里克来说,得州及其以西、以北的任何地方都是一片荒原,是无法无天的边疆区,那里只有柯尔特点44口径左轮手枪、牛仔和印第安人。 所以我们总是一起乘直升机去执行"长角牛"行动或是"孤星"行动③,他非常喜欢给行动起这种代号。我们执行的任务大多数是隐蔽进行的,通常需要密切监视山间的小路和村庄。在拍照和抓捕目标时,我们总是尽量避免交火。 我们有时会遇到一群人坐在篝火旁喝咖啡,他们留着络腮胡,面色阴郁,身边的AK47开着保险。我们首先要确认他们的身份。他们是普什图族人吗?是温和的牧羊人吗?或者还是恐怖主义武装分子,那些一看到你就会割开你喉咙的凶残山民?几天之后我们意识到,基地战士根本就不像阿富汗山区农民那般皮肤粗糙、肮脏不堪。许多人都曾在美国受过教育,现在他们来到阿富汗,小心地擦拭着AK47,准备把我们全杀光。 我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能够展开非常有效的行动。以前我一直认为他们一旦被发现就会转身逃命,但实际上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做。如果他们控制着制高点或能够占领制高点,他们会坚决战斗;如果我们居高临下向他们冲过去,他们往往会径直往边境线撤退,逃入巴基斯坦境内,而我们不能越过边境追击。如果跟他们的距离足够近,你就会看到他们眼神中透出的桀骜不驯、对美国的憎恨和灵魂中燃烧着的怒火。 这里的确让我们感到不安,因为这里是恐怖主义的心脏地带;那些人就在这里草拟、修改、制定摧毁世贸中心的计划。说实话,这一切看起来都是虚幻的、不可能发生的,但是我们都知道灾难的确已经发生,而这片遥远、荒凉的地方就是那场灾难的根源,是本·拉登手下战士的祖国,也是他们继续密谋摧毁美国的大本营。在这里,对山姆大叔的仇恨如此根深蒂固,这令绝大多数西方人感到费解。迈克、肖恩、艾克斯、我和其他队友来到了这里,随时准备面对我们的对手。他们沉默寡言,意志坚定,是高山的主人,随时准备用步枪和弯刀给予我们致命的一击。 看到这些人居住的偏远的普什图村落之后,我们更加难以理解所发生的一切。那完全是未开化的原始人居住的地方,房屋用晒干的土砖砌成,室内是泥土地面,散发着尿液和骡粪的恶臭,房子底层还养着鸡和山羊。但就在这种穴居的环境下,他们对一座二十一世纪的大都市策划并实施了骇人听闻的暴行。 村子里的卫生设施极其原始。他们在村边挖一个深坑,那就是全村的公共厕所。我们都被警告要小心那些厕所,在夜间巡逻时更是如此。有一天晚上,我滑了一跤,结果一只脚掉进了坑里。结果在死一般寂静的夜晚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大家都差点笑破肚皮。但这对我来说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在接下来的一周,我碰到了更糟糕的情况。当时四周漆黑一片,我们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匍匐前进,准备在一小片棚屋上面设一个观察点。如果不用夜视仪,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这时我突然滑进了地上一个张开的口子里。 我不敢大声叫喊。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滑,我立刻明白自己是掉进了什么地方,简直感觉不寒而栗。我牢牢地攥着步枪,高举右臂,以这个姿势径直掉进了村子的公共厕所里,浑身都没在了粪便里面,这时我隐隐约约地听到队友嘘了一声说:"小心!马库斯刚刚又找到粪坑啦!"全队的人再也忍耐不住,又发出一片笑声,但这却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经历之一。尽管天寒地冻,我还是背着全副战斗装备一头跳进河中,好洗掉那些恶心的东西,不然的话我可能会让巴格拉姆基地的全体人员都患上伤寒的。 有时候边境检查站会遇到真正的麻烦,这时候我们就会派出大概二十名队员去增援,我们先乘"悍马"吉普,然后还得步行几英里才能赶到。但问题在于,巴基斯坦东北边境几乎无人把守。巴基斯坦命令各单位只能沿着柏油路巡逻,活动范围不得超过道路两侧二十米,在这个范围之外就是一片自由的天地。所以人们只要绕开大路,沿着古老的小径就能进入阿富汗境内。如果我们不加阻止,他们就能自由往来。许多人进入阿富汗境内只是为了偷牲畜,我们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但基地分子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会扮作牧民四处活动,对这种情况我们是决不会放过的,那些驮着炸药的驼队更是我们的重点。 每次与武装分子遭遇,他们都会抢先开火。只要有一丝声音,出现任何暴露我们位置的响动,他们就会冲我们射击。他们的射击位置往往在巴基斯坦境内,而我们不能进入那里,所以我们总是隐蔽地展开行动,小心地拍摄照片,抓捕他们的头目,并时刻与基地保持联系,必要时随时请求支援。 我们的指挥官认为赢得胜利的关键在于情报,必须锁定炸弹制造者,找到他们的后勤基地,摧毁他们的军火库,让他们无力发动攻击。但这实施起来十分困难。我们面对的敌人残酷野蛮,对我们怀着刻骨仇恨,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准备同我们战斗到底,并认为他们早晚会把这些侵略者赶出去。他们一直坚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我们要说,不,这不可能。 当高级指挥官在研究某个具体目标的时候,我们就在基地待命。这时我就会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主动到巴格拉姆医院做义工,我多数时间都呆在急救室,帮助处理伤员,努力提高自己的医护水平,从而更好地救治队友。 在医院里帮忙真让我大开眼界,因为我们不但收治军人,也乐于救治阿富汗人。当他们被送到急救室的时候,大多数人身上都有枪伤,偶尔也有刀伤。这个国家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几乎每人都有一支枪,似乎每家的客厅里都摆着一支AK47,结果枪击事件层出不穷。不时会有身负重伤的阿富汗平民躺在医院门口,而我们不得不用"悍马"吉普车把他们接到急救室。无论是谁,只要来到这里,我们都给以救治和最悉心的照料,而一切费用都由美国纳税人承担。 我希望自己当时也帮了医院一点儿小忙,当然,我的一切工作都是无偿的。我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当上一名医生,巴格拉姆医院是我提高急救技能的理想地点,所以这段经历对于我来说非常宝贵。 在我照料伤患期间,指挥官们一刻不停地加紧工作,筛选情报,核实中央情报局的报告,努力确认基地分子的头目,好让我们能够给武装分子以迎头痛击。清单上的潜在目标总有一长串,其中有一些是需要优先打击的目标。我们通过卫星和海豹突击队员的侦察发现了非常危险的人物,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并初步判定了他们的位置。但是在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反复分析各种情报,判断抓获那些危险人物的几率有多大,这样才能正确地选择打击目标。 驻守在巴格拉姆的各海豹小队随时准备出发执行打击任务,但谁都不喜欢盲目出击,那样的话抓获基地分子高级指挥官的希望非常渺茫。而且对于情报搜集人员来说,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基地武装分子频繁机动,而且也非常聪明,虽然他们并不完全清楚美国的技术能力,但他们绝对清楚不停机动的重要性。他们从一个村子转移到另一个村子,从一个山洞转移到另一个山洞,在一个地方从来不待太久,因此很难抓到他们。 我们小队的二级军士长丹·赫利非常善于找出那些有"油水"的任务,也就是那些有更高几率捕获目标的任务。他花了大量时间分析目标清单,从中锁定某个恐怖分子,找出他通常呆在哪里,最后一次出现在什么地方。 赫利军士长会梳理整堆照片,对比分析地图与图表,找出那些有利的地点。如果我们去这些地方执行任务,那么成功的几率很高,而且不必进行激烈的巷战。他自己筛选出了一个名单,上面列出了主要嫌犯的姓名和可能捕获他们的地点。到六月份的时候,他已经积累了厚厚一本记录,上面记着基地组织重要人物的各种常用战术和他们获得炸药的可能途径。 经过缜密分析,一个家伙的名字浮现在他眼前。出于保密的原因,我姑且称此人为本·沙马克,他是基地组织一支主力部队的指挥官。这个人在山区长大,阴险狡诈,曾攻击过阿富汗的许多城市,而且直接参与制造了数起针对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炸弹袭击事件。沙马克大约四十岁,是个神秘的人物,手下大约有一百四十至一百五十名武装分子。他受过高等教育,熟悉战术战法,会说五国语言,而且是乌萨马·本·拉登的亲信之一。 沙马克让他的部队不停地机动,途中在普什图村庄外围扎营过夜,或者干脆住在村子里,接受普什图人的盛情款待,然后再开拔前往下一个村庄驻扎,一路上不断扩充队伍。追踪这些人异常艰难,不过他们也得休息、吃饭、喝水,甚至也得洗澡,所以他们沿途必须得到村庄的帮助。 赫利军士长几乎每天早晨都会让我们小队的指挥官迈克和我看一份名单,上面列出了大约二十个人和他们可能的藏身之地,我们就在其中筛选,挑出我们认为应该追捕的对象,由此建立了一个流氓数据库,并根据掌握的情报从中选择每次任务的目标。本·沙马克这个名字一直停留在名单上,对其兵力规模的估计也不断增加。 终于,上级给我们做了一次简报,提出能否执行一次代号为"红翼"的行动,抓住或击毙沙马克这个极其危险的家伙。但沙马克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时而在这里出现,时而在那里露面,而且我们只有他的半身照片,照片的质量又很差,只能让我们大致知道这个狗杂种的样子。"红翼"行动看上去是一次侦察监视任务——进入目标区域,接近目标、拍照,如果可能的话,实施抓捕。 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与他相关的情报,这说明中央情报局,可能还有联邦调查局,也很希望能够生擒或击毙此人。随着一次次的简报接踵而来,本·沙马克变得越来越重要了。情报显示其手下的兵力在八十人到两百人之间,这意味着要进行一次大行动。赫利军士长命令我和A排其他三个兄弟一起参加这次行动。 上级并不是要我们去跟敌人的大部队正面作战,而是希望我们隐蔽好自己,"找到那个杂种,牢牢盯住他,弄清他的确切位置和兵力部署,然后用无线电呼叫空降打击部队,由他们将其捉拿归案。"很简单的任务,是吗? 如果我们认为他准备立刻撤离所在的村子,那么就由我们干掉他。也就是说由我或者艾克斯对他进行射击。很有可能我只有一次机会将沙马克套进瞄准镜,然后在几百码的距离上轻扣扳机。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可千万不能打偏了,否则我在巴思课程中的狙击教官韦伯和戴维斯的幽灵肯定会冒出来,用力踢我的屁股,因为射杀敌人才是他们训练我的目的所在。 如果我有机会开枪的话,他可别指望得到我的怜悯。我知道上级希望我们干掉这个杂种,也为上级决定派遣我和我的兄弟执行这一任务而感到无比自豪,所以我们会同往常一样竭尽全力,决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我们每天都会去军情处看有没有关于沙马克的最新情报。赫利军士长一直在研究这个任务,并同大队的作战处长指挥官中校一起进行讨论。问题还是一样:目标到底在哪儿?他比萨达姆·侯赛因更加狡猾,卫星找不到他,就连中央情报局控制的能够接近他的线人也打探不到他的真实身份和具体位置。如果不能确定他的行踪,那么让我们全副武装带着相机进山就毫无意义。而且,基地组织对低空飞行的军用飞机构成严重威胁,直升机随时都有被击落的危险,就连执行夜间行动时也是如此。那些基地分子摆弄火箭筒就像摆弄AK47一样娴熟。 这种规模的行动还需要大量的支援保障:运输、通讯、空中支援,更不用说弹药、食品、淡水、急救用品、手雷和各种武器。而且后面提到的这些东西我们都得背在身上。 在行动准备初期,上级曾经明确告诉我们"准备执行红翼行动",一切准备工作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这时整个行动却突然被取消。这是因为他又失去了踪影。那些负责情报的家伙手里掌握着密报,研究地图和地形,圈定目标可能出现的区域,做出估计和猜测,以为自己已经锁定了他的行踪,但无法将范围缩小到某个具体的村庄或者营地,更无法进一步确定其位置,好让狙击手潜入进行猎杀。 情报部门在等待准确的情报,与此同时,我和队友们执行了其他一些监视侦察任务。一次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刚刚返回营地,突然听说抓捕本·沙马克的行动有了进展。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们猜想肯定是我们的一个线人得到了新的情报。赫利军士长已经在研究地图和地形了,看起来我们马上就要展开行动。 海军上尉迈克·墨菲,士官马修·艾克斯,士官肖恩·巴顿和我这四个人集合听取简报,了解相关情报和上级的要求。当时我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行动而已,但在最后一刻,人员配置上却出现了很大调整。他们决定换下肖恩,让三十四岁的士官丹尼·迪耶茨顶替他的位置。 我和丹尼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个子不高(当然是相对于我而言的),非常强壮。他来自科罗拉多州,但家却在弗吉尼亚州海岸的海豹突击队基地附近,他的妻子玛丽亚非常漂亮,我们都亲切地称她帕兹。他们没有孩子,只养了两条大狗,一条是英格兰牛头犬,一只是牛头獒,它们简直跟丹尼一样强壮。 丹尼和我曾一起在位于佛罗里达州巴拿马市的海豹运输载具学校接受培训,"9·11"事件发生时我们正在学校。丹尼非常喜爱瑜珈和武术,跟肖恩的关系也很好,两个人看起来很有共同语言。我很高兴丹尼能够参加行动。他表面上似乎沉默寡言,但实际上十分风趣幽默,心肠也很好。但千万不要惹恼他,因为丹尼·迪耶茨可是头笼中的猛虎、一名勇猛强悍的海豹突击队员。 看来上级又一次对红翼行动亮起了绿灯。四人行动小组名单已经确定。整个小组由迈克负责指挥,丹尼和我负责通讯,迈克和丹尼任观察手,艾克斯和我任狙击手,并视当时的具体情况由我和艾克斯中的一人完成狙杀目标的任务。 根据行动计划,我们将在沙马克藏身处周围的制高点上进行潜伏,如果必要的话需要连续潜伏四天,在此期间身体移动不能超出一英尺范围,而且绝对不能弄出一点儿声响。 任何时候,我们都得极为小心地隐蔽好自己,密切注意那些武装分子,等待机会击毙他们的领袖。由于他们配备有重武器,而且对当地地形了若指掌,这次任务十分危险。 我们披挂整齐,登上了直升机,万事具备,只等命令"红翼行动开始!"就在此时,任务再度被取消。与其说我们又一次跟丢了沙马克,还不如说这个狡猾的杂种又在别的什么地方露出了头,让我们知道原来的情报有误。 我们离开直升机,无精打采地回到了住处。我们放下沉重的背包和武器,换下作战服,擦掉脸上的油彩,回复普通人的角色。猎杀沙马克的任务停顿了两星期之久,在此期间,我们又前往那些山间小径执行了几次任务,其中至少有两次任务还几乎让我们丧命。 在一次行动中,我发现了重大情况,我亲眼看到一名阿富汗东北部最危险的恐怖分子正独自骑着辆怪异的自行车在路上前行。我竭力克制把他当场击毙的欲望,不希望因为开火甚至是移动身体而暴露全队位置,因为我们知道,他的整个驼队马上就会驮着炸药在这条山路上出现,我们希望不但能够抓住他,而且能够缴获这些炸药。至少我没有效仿以前一名战友的做法,据说那位战友直接打开电台,呼叫来一架正在巡航的美军战斗/轰炸机,然后眼看着一颗五百磅的炸弹将那个恐怖分子、他的骆驼和他周围五十码范围内的一切都炸上天。我们在那次行动中截住了驼队,成功地抓获了那个恐怖分子,缴获了炸药,而没有采取那种粗暴的做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2005年6月27日周一早晨,他们又一次追踪到了沙马克的位置。这一次的情报看上去千真万确。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拿到了详细的地图和地形照片。情报部门干得不错,地图比较详尽,地形照片拍得也还过得去,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沙马克的清晰照片。不过我们通过分析情报确定了基地组织另外一些头领目前也在这个地方,虽然这些目标的价值低得多,但已足以确保红翼行动这次能够得以启动! 简报结束之后,丹·赫利军士长平静地对我说:"就这样了,马库斯。我们准备行动。去让伙计们做好准备。"我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是,长官。准备出发",随后离开了简报室。当我朝宿舍区走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安,疑虑重重。从那一刻起,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已经看过地图,地图很清楚,但我没有在地图上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我们没有关于目标区域内植被状况的详细情报,不过在兴都库什山海拔一万英尺的地带,土地显然非常贫瘠。用不着成为地理学家也能知道,植被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缓慢,十分稀疏。这对登山者来说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而对于我们而言却意味着一场噩梦。 我在卫星照片上数了一下,我们要侦察的那个村子一共有三十二栋房子,但我们不知道沙马克到底藏在哪栋房子里。我们也不知道当我们进入目标区域并获得更准确的情报后,是不是会发现村子里还有另外的房子。 孤独的幸存者 第三部分 第六章 "红翼"行动(… 有些照片反映了村子的布局,但照片上几乎看不到村子周围的环境情况。我们非常精确地测定了村子的GPS坐标,还挑选了一些可以作为直升机降落区的地点,虽然我们在进入目标区域时会从直升机上实施索降,直升机不需要降落,但撤退的时候有没有找到合适的降落区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 我知道,我们需要在山间地势较低的地方炸倒几棵树,这样我们不但在撤退时可以利用倒下的树木掩护自己,还能开辟直升机降落区,从而帮助负责直接行动的部队顺利完成机降。植被稀疏的山顶不适合直升机秘密起降,如果周围有扛着火箭筒的武装分子就更危险了,而沙马克的武装训练有素,事实也证明他本人是个强悍的家伙,海军陆战队不断遭袭出现重大伤亡就证明了这一点。 在我走回住处与队友汇合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次任务中的一个问题:四周没有藏身之地,也就是说没有合适的观察点,而如果不能占领好的观察点,就意味着无法有效地进行侦察活动。如果村庄周围的悬崖绝壁与我想象中的一样崎岖,缺乏植被,到处是石头,那我们在村庄周围的高处就会非常显眼,如同嵌在山羊屁股上的钻石一样引人注目。 另外,沙马克手下的八十到两百名武装分子很有可能时刻警惕地观察着他们首领周围的每一寸土地。考虑到这些,我有些担忧。我不是担心敌人的人数众多,而是担心因无处藏身而无法完成任务。如果周围可供选择的藏身地点有限的话,那就很难找到一个理想的地点从适当的角度和距离上来监视那个村子。 回到营房后,我遇见了迈克,把手里的地图和照片递给他,告诉他我们即将深入敌后。我记得他当时回答说:"棒极了。又是三天时间的娱乐和日光浴。"但当他看着照片上那些极其陡峭的悬崖,令人恐怖的地形和难以找到藏身地点的山岭时,他的表情变了。 这时候,艾克斯和丹尼来了。我们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满怀心事地去食堂吃午饭。我吃了一大盘意大利面,随后我们回到宿舍换衣服。我穿上了沙漠作战长裤和丛林作战夹克,这是因为情报显示降落区域的植被不少,而且我们会降落到一片树林里。我还戴了一顶狙击手风帽。 迈克和丹尼带上了加挂榴弹发射器的M4步枪,而我跟艾克斯则拿了MK12狙击步枪。我们四人都带了赛格-索尔9毫米手枪,不过决定不带M60机枪这样的重武器,因为我们的装备已经十分沉重,如果再背上机枪就无法攀登悬崖绝壁。 我还带了几个克莱莫地雷,这是一种带有绊线的爆炸装置,可以防止偷袭者靠近。在阿富汗执行任务的第一天就给了我一个教训:当时两个阿富汗人摸到了离我极近的距离,在那个距离上他们可以很轻易地把我干掉。 我们还带了一大卷爆破索,准备到时炸掉一片树林供直升机降落,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在任务完成后顺利撤退,执行打击、抓捕行动的部队顺利到达。临出发时,因为对整个行动有所担忧,我又抓了三个弹夹,这样我身上一共带了十一个弹夹,每个装弹三十发。八个弹夹是标准的弹药携行量,但红翼行动有些让人担心。最后我发现大家都有同感,每个人都多带了三个弹夹。 我又背上了一个用于引导直升机降落的发光装置,此外还有望远镜和备用电池。丹尼背着电台,迈克和艾克斯则背着照相机和电脑。 我们还带了单兵自热口粮——牛肉干、鸡肉面、能量棒、淡水——还有花生和葡萄干。所有物品加起来大约重四十五磅,这对我们来说是轻装上阵。肖恩过来为我们送行:"再见,公子哥们,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驱车来到特种作战直升机的停机坪,在那里等待消息,看是否会出现变动。如果那样的话,那将是红翼行动第三次被终止。但这次传来的命令却是"劳力士,一点钟。"意思是天一黑我们就出发。 我们放下装备,躺在跑道上静候夜幕的降临。我记得当时天很冷,不远处山顶上有厚厚的积雪。迈克告诉我他带上了自己的幸运石。那是一块尖利的花岗岩,我们上一次执行任务时,这块石头戳进了他背部,而由于当时我们隐蔽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所有人一动都不能动,所以直到三天后才把它取出来。"我可以用它来戳你的屁股",他说道:"让你时刻想着回家。"另外还有几个小组也要在当晚出动,他们同我们一起在跑道上等待。快速反应部队也在此时准备奔赴阿萨达巴德。我们刚刚对阿萨达巴德进行了一次彻底的照相侦察,现在他们带的就是我们拍的那些照片。前苏联废弃在当地的基地依然还在,库纳省的首府阿萨达巴德也仍然是片危险的区域。当年就是在阿萨达巴德,阿富汗战士包围并几乎全歼了一支前苏联部队,从而拉开了前苏联1989年承认失败,全部撤出阿富汗的序幕。那场战斗发生的地点与我们此次任务的目的地只隔着几道山梁。 终于,直升机开始轰鸣。虽然行动计划中存在许多变数,但目前看来一切正常。命令下达了,"红翼行动开始!"我们背起装备,登上支努干直升机,准备进入目标区域。我们将向东北方向飞行,大概有四十五分钟的航程。"希望本·沙马克那个混蛋还待在我们认定的地方。"迈克说道。 前往阿萨达巴德的另外五名队员也登上我们的直升机。另一架直升机率先起飞,我们的直升机也随即离开跑道,在基地上空倾斜转弯,进入目标航线。外面漆黑一片,我没有看窗外,而是始终盯着地板。迈克、艾克斯、丹尼还有我,我们四个人都对此次任务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我也说不清这次任务究竟有什么不同。往常前去执行任务时,我们总是充满自信——我们准备好了,放马过来吧! 海豹突击队员绝不会承认自己感觉恐惧。即使我们感到害怕,也决不会说出来。我们会打开舱门走出去,勇敢面对敌人,无论对方是多么的凶残。那天晚上我们心中的感觉决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种对某种未知因素的担心,因为我们不能确定在那种地形下会遇到什么情况。 飞临行动区域后,直升机三次找错了降落地点,每个地点之间相距几英里。每次直升机都飞得很低,在地面上盘旋,但那些地方都不是我们预定的降落地点。如果阿富汗人看到当时情况的话,他们肯定会一头雾水——就连我们自己也被弄糊涂了!飞入,飞出,飞回,悬停,最后飞离。我相信就算沙马克的人在附近,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们的位置,就算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也绝对找不到我们。我们终于飞向真正的降落地点。最后的命令下达了——红翼行动开始!机降控制员下达口令:"十分钟准备……三分钟准备……一分钟准备……三十秒准备!……出发!"机尾的坡道放下,我们来到机尾,直升机上机枪手的M60机关枪随时准备射击,以防我们遇到埋伏。外面月黑风高,直升机的旋翼在风中发出熟悉的"嘣——嘣——嘣——嘣"的声音。到目前为止,没人冲我们开枪。 绳索从机尾放到地面,位置调整得恰到好处,以免我们进行索降时绳索把枪支缠住。没有人说话,我们背好武器装备,排成一列,丹尼第一个出发,没入茫茫黑夜之中;我紧随其后,然后是迈克和艾克斯。我们抓住绳索迅速滑向地面,每个人都戴着手套,以防手被绳索磨破。索降高度大概为二十英尺。 我们一落地就以二十码的间距四散展开。此刻寒气逼人,而直升机旋翼吹起的狂风则扬起漫天沙尘,无情地吹打在我们身上。这可真是雪上加霜。我们不知道暗处是否有武装分子在监视着我们,在这片由武装分子控制的土地上,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听到直升机的引擎猛然迸发出一阵咆哮,随后它迅速向上爬升,离开了这片荒芜的土地,飞入茫茫黑暗之中。 我们在原地隐蔽了十五分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山上没有任何声音。这里不仅是安静,而是超越"安静"概念的寂静,就仿佛置身于外太空一般。我们可以看到下面有两堆篝火或是两盏灯笼,距我们大概有一英里远。希望那是牧羊人。十五分钟过去了。我的左侧是一座直冲云霄的高山,右侧是一片巨大浓密的树林,周围则是一片低矮的树木和茂密的植物。 最终的行动地点在我们上方很远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人神经异常紧张,因为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掩藏他的形迹。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敌人。十六年前,那些前苏联士兵就是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被人悄无声息地割开了喉咙,我猜他们在被杀之前一定也有我们现在的这种感觉。 我们站起身,我走到丹尼那里,让他打开通讯设备,告诉机降控制员我们已安全落地,然后来到迈克和艾克斯的位置,他们俩人正拿着一根粗大的绳索。荒谬的是,绳索是被砍断后从直升机上扔下来的。 这绝对是个错误。直升机机组成员应该收回绳索带走,上帝才知道他们以为这根绳索对我们有什么用处。我也很庆幸迈克找到了绳索,否则它很容易被四处游荡的武装分子或农民发现,如果他们是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之后特意前来寻找蛛丝马迹的话,他们就更容易找到这根绳索,而绳索会毫无疑问地证明美国直升机曾在这里降落过,这无疑就敲响了我们的丧钟。 我们没有带铲子,迈克和艾克斯不得不用树枝、杂草和树叶把绳子藏起来。我知道空中有一架AC-130炮艇机正在监控着我们,所以完成这项工作之后,我就打开电台与之取得联系,并向其发送了简短的信息:"狙击手二十一号,我是闪光三号,准备出发。""收到。"这是我同他们的最后一次通话。现在我们集合准备出发,目标大约在四英里以外。我们的行进路线是事先计划好的,先沿着一道山脊前行,顺着山势向右一个急转弯之后再继续行进。沿线主要地点都已经在地图上标出,旁边还注明了GPS卫星定位数据,它们分别被称为一、二、三号地点。 但这里的地形糟糕至极,而且没有月光,周围漆黑一片,我们的行进路线又选择正面攀登陡峭的山峰,所以我们居然没从山上掉下去摔断脖子真是个奇迹。更糟糕的是,当时还下着大雨,雨水冰冷彻骨,不出十分钟,我们都浑身湿透了,仿佛又回到了地狱周。 我们的行动异常缓慢,爬上去,又滑下来,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任何可以抓得牢、站得住的地方。在出发后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几个都曾从山上滑下去过,但我的情况最糟,因为其他三个人都是攀登专家,个头比我小,体重比我轻。由于块头大,所以我的行动要慢得多,老是落在后面。当我在后面追赶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在前面休息,而等我赶上他们的时候,迈克就示意继续前进,不给我任何休息的时间。"去你妈的,墨菲。"我愤怒地骂了他一句。 实际上,当时的环境如此恶劣,坐下来休息并不是个好主意。我们浑身都湿透了,如果停下来休息,五分钟内就能冻僵,所以我们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往上爬,尽量保持体温。这段路程真是让人痛苦不堪。我们不时伏下身体,尽可能地抓住某个支撑物,以免再次滑下山去。 最后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并在山顶上发现了新鲜的足迹。显然不久前曾有恐怖武装)的大队人马从这里经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意味着沙马克和他的手下可能就在不远的地方。 山顶上有一块巨大的平地,草木繁茂,月亮此时从云缝中露出身影,在白色的月光照耀下,我们面前的草地简直像人间仙境。我们都禁不住停下脚步欣赏这幅美景。 但片刻之后,我们突然意识到草丛中很可能埋伏有敌人,所以都蹲下身子,一声不响。艾克斯试着找一条小路穿过这片草地,但没有找到,接着他又想自己开出一条路,结果也失败了。草丛太过茂密,几乎把他淹没在里面。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在亚洲温柔的月光下,在紧邻世界屋脊的古老传说中的土地上,他满怀诗意地告诉我们:"伙计们,这他妈的根本过不去。"我们的右侧是一道深谷,作为我们目标的那个村庄就在下面的某个地方。我们已经抵达了一号地点,现在我们只能重新选择一条路线,沿着悬崖的侧面继续前进。这时候,一团浓雾突然飘来,我们脚下的山峰和峡谷都没入其中。 我记得自己当时注视着月光下的雾霭,如此洁白,如此纯净,看上去就好像我们能够从中径直走过,抵达对面的山峰。透过微光夜视仪看到的景色简直无与伦比,堪称是天堂美景,但在这幅美景之下的土地上,却有地狱的潜流翻滚涌动,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 当我们被眼前的美景惊呆的时候,迈克推算出我们刚刚离开一号地点不远,还得继续向北走。由于无法穿过这片草地,我们呈扇形散开搜索可行的路线,结果丹尼找到了一条绕过大山的小路,能够通往我们的目的地。但这条路也不好走。月亮又躲进了云层,天上也再次下起了大雨。 我们又往前走了大约半英里,沿途的地形简直跟那晚的天气一样糟糕。这时候我们在雨中意外地闻到了房子和山羊粪的气味——前面有一座阿富汗人的农舍,我们差点儿一头闯进它的院子里。现在我们必须非常小心了。我们伏下身体,从悬崖绝壁旁隐蔽的地方匍匐着穿过浓密的灌木丛。 尽管我们吃尽了苦头,但对于深入敌后作战的海豹突击队员来说,这种环境真是完美无缺。如果没有我们配备的先进夜视仪,他们不可能看得到我们。狂风暴雨只会让他们待在屋里,而没有睡去的人会以为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天气里待在外面。他们的想法是对的。我们四个人一路上都在摔跤,大概每走五百码就要跌一跤。我们浑身湿透,全身都是泥,感觉就像参加巴思第二阶段训练的学员。没错,只有疯子,或者是海豹突击队员才愿意在这种鬼天气里四处走动。 不过我们当时可没想那么多,一心只想着那所农舍。这时候,月亮突然又从云层里露出来了,明亮的月光将我们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我们赶紧躲到暗处。绕过那座农舍后,我们沿着山腰继续向上攀登,沿途的植被还算茂密。但突然之间,出发前我所有的担忧都变成了现实,猛地向我们砸了过来。走出树林后,我们面前是一片贫瘠、荒芜的坡地,坡地的北面则是一座陡峭的高岗。 这里没有一棵树木,没有一簇灌木。只有湿淋淋的页岩、泥巴和大大小小的石头。月亮就在我们头顶,把我们长长的影子投在山坡上。 这简直是我的噩梦,自从在简报室第一次看到行动计划时,这个噩梦就挥之不去:我们四个人站在光秃秃的山上,毫无掩蔽,而山下就是基地组织盘踞的村庄。对于基地组织的监视哨来说,这种情况再有利不过了,他不可能看不见我们这样明显的目标。对于我的狙击训练教官韦伯和戴维斯来说,这是他们最可怕的噩梦,狙击手毫无掩蔽地暴露在开阔地中,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真他妈的。"迈克说道。 第七章 弹如雨下 子弹沿着各个方向从山上射来。艾克斯在左翼不停地射击,想切断敌人向下的攻击路线。迈克则朝正上方猛烈开火……大声喊道……:"马库斯,没有选择啦,兄弟,杀光他们!" 我们沿原路缓缓地退回到树林边上,在树木的阴影里看了一下GPS卫星定位数据,发现这里距离二号地点不远。迈克这时让艾克斯打头,我不由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因为要爬上爬下陡峭的悬崖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而身材修长的马修·艾克斯是个攀登专家,可以像头羚羊一样蹦上蹦下。我把这个比方说给他们听,结果三个队友都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所处的山脊在前方有一个急转弯,一条峡谷在我们脚下一直延伸到山脊的转弯处。不知什么原因,艾克斯领着我们离开山脊,向下面的峡谷爬去。他似乎想改变原定路线,不再沿着山势转弯,而是取直线直接前往三号地点。这个路线很不错,简直棒极了,只不过我们需要先沿着陡峭的山崖向下爬一英里,然后再笔直地向上爬一英里。这段路程简直会要我的命。 不管怎样,这就是我们新的行进路线。前进了五十码之后,我已经开始苦苦挣扎。在下山的时候我都无法跟上他们,就更不用说向上攀登时了。他们可以听见我在后面不断地滑倒,嘴里不停地咒骂,我则听见艾克斯和迈克从前面传来的笑声。这与身体强壮与否没有关系,我同他们中的任何人一样强壮,此刻也绝没有感到呼吸急促。我就是块头太大,跟不上前面那几头山羊。这是自然法则,不是吗? 当我们努力地在悬崖上攀登,向三号地点前进时,艾克斯一直在寻找掩蔽物,避开月光,所以我们不可避免地选择了"之"字形路线。破晓前大约一小时,我们爬上了悬崖。GPS卫星定位数据显示,我们已经按计划准确抵达了预定地点。迈克在花岗岩里挑了个地方,让我们都躺一会儿。 他选择的休息地点就在山顶,距离最高处大约有八十英尺。这里有些树木,个别地方树木比较茂密,但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地方植被非常稀少。我们终于走完了四英里的路程,现在可以卸下背上沉重的装备,倒出靴子里的粗砂和碎石了。不知怎么的,这些东西总能跑进靴子里去。 从医学角度讲,我们的情况都还不错,没有受伤。但我们已经在崇山峻岭中攀上爬下了七个钟头,这着实让人精疲力竭。迈克和我尤其感到疲惫,因为我俩都患有失眠症,尤其是在这种行动,头天晚上我俩都睡不着。另外,天气寒冷彻骨,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我们依然全身湿透,携带的所有装备也都淋湿了。 丹尼打开无线电联络总部和空中巡逻的飞机,报告我们已经抵达预定地点,状态良好,准备开始行动。但这次的报告为时过早,因为在通讯结束之后,月亮又移出了云层,我们用夜视仪扫视了整个区域,但什么都看不到。我们看不到沙马克藏身的那个村庄,因为树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但如果我们离开这片树林的话,我们就会再次暴露在荒芜的开阔地上,那里只有几根小树桩,根本找不到理想的掩蔽物。耶稣基督啊,这可怎么办。 这里明显是个伐木场,也许已经废弃了,但是这里的很多树都被砍倒了。在我们的右侧,群峰之上的夜空渐渐发白。黎明即将来临。我和丹尼坐在一块石头上激烈地讨论着,试图弄清楚情况到底有多糟糕。有没有什么办法。在地形不明的情况下展开行动,最终却发现实际情况糟糕到了极点,简直比最坏的设想更加糟糕,这是所有蛙人的噩梦。我和丹尼得出了一致结论:现在这种情况太糟了。迈克走过来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我们都抬头盯着东方渐渐发白的天空。海军上尉迈克·墨菲作为指挥官下达了命令:' , 5分钟后出发。"于是,我们又扛起沉重的装备,沿原路往回走。走了大约一百码后,我们发现了一条小路,可以从山脊的另一侧下山,我们沿着这条小路向三号地点的下方走,最后在树林中找到了一个理想位置。从这个位置上,我们可以俯视沙马克藏身的那个村庄,它现在与我们大约有一英里半的距离。 我们停止前进,在树木和岩石间寻找休息的地方。安顿好之后,我拿出水壶一阵狂饮,说实话,我感觉自己就像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里的植物一样干渴难耐。丹尼则背靠着大树盘腿而坐,摆了个瑜咖的姿势,看上去活像个印度的耍蛇艺人。 艾克斯在我的左侧,将身体紧紧地贴在山崖上。尽管周围一片寂静,但他像往常一样保持着高度鲁惕,步枪上了膛,随时准备开火。他这时候可能正在脑海中做《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但他没法安生下来。我旁边碰巧有棵桑树,而我又睡不着,于是不住地朝艾克斯扔桑堪,借以打发时间,同时也是报复他在爬山时绕路。 随后又有一团浓雾涌来,将我们和身下的山谷整个笼罩于其中。我们又看不到山下的村子了,而且在这个地方总是起雾。很显然我们在这里无法有效展开行动,必须寻找新的位置。 迈克和艾克斯仔细研究地图,观察我们上面一片山地的地形,那里的雾会比较小。我和丹尼则用望远镜不停观察村庄的方向,试图有所发现,但我们什么也看不到。最后迈克说要一个人去寻个更好的位置,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让艾克斯跟他一起去。这很正常,因为在这种地方,无论谁都会感到心惊胆寒,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人在一旁看着你'。 我和丹尼留在原地,这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爬到群峰之上,开始慢慢地把我们湿透的制服晒干。一个小时后他们回来了,迈克说找到了一个观察村子的绝佳位置,但那里的隐蔽物不多。我估计由于地形的原因,他认为这次行动的风险更大了。但如果我们不冒这个险的话,我们就算等到圣诞节也完不成任务。 我们又一次背起背包,向新的位置进发。尽管只有大约一千码的路程,但我们却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先是沿着山脊向前走,然后爬上山脊尽头的一块由花岗岩构成的台地。我得承认,这个位置确实很完美,从这里向村子观察和射击的角度都很好,视野也非常开阔。如果沙马克和他的人在那里出现的话,我们肯定会发现他。就像迈克说的那样:"那个家伙只要去上村里的公共厕所,就绝对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而丹尼说的话则不太健康,不适合在这里写出来,大概是说要把沙马克身上的一个主要生理部件炸飞什么的。 我站在那里凝视着的我们的新位置,它高高地耸立在山间,四周都非常陡峭。这个位置的确完美,但也非常危险。如果有人在夜间向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突围,因为如果他们朝我们发射火箭筒的话,我们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无处藏身,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这里只有一条出路,也就是我们进来的那条路。一个像沙马克那样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完全可以把我们钉死在这个贫瘩、多石的地方,要想突围就得杀出一条血路。此外,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始终挥之不去,沙马克的朋友本·拉登可能也在这个地区活动,而他身边可能会有"基地"组织的大部队。,但从监视侦察的角度来看,这个位置完美无缺,它居高临下,视野广阔,这是任何监视小组所梦寐以求的。我们只要在松软的页岩上挖个掩体,小心谨慎,保持隐蔽,集中精神,确保别让人发现就不会出问题。 但我依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其他三个人也一样。 我们都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些水,然后面朝下地趴下,太阳晒在身上,湿透的衣服上慢慢开始冒出蒸汽。这时候的天气变得酷热难耐,我趴在一根伐倒的圆木底下,尽量把身体挤进圆木与地面的缝隙里,只有双脚露在外面。但倒霉的是,我的身下有一株大尊麻①,差点儿没让我疯掉。当然,现在我只能纹丝不动。谁知道这时候是不是有一副高倍望远镜正盯着我们这儿呢? 我用瞄准镜和双筒望远镜默默观察着。墨菲藏在地势较高的几块岩石之间,距离我大概五十码。艾克斯在我的右边,躲在一棵老树桩的空洞里。丹尼带着无线电,蹲在我下方左侧仅有的几棵树中间,所有人中只有他藏在阴凉下,能够躲避炽热的太阳。此时已接近正午,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几乎就在我们头顶正上方。 从山下是看不到我们的,而在我们的上方也看不到任何人员活动的痕迹,至少在我们呆的这座山上没有。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集中精神。这四条我们都非常在行。 山上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寂静的黑夜一般。我们相互之间偶尔的简短对话才会打破这种沉寂。这些对话多半涉及丹尼能够躲避太阳直射的有利位置,跟我们的任务没有什么关系,一点都不优雅,也没有什么同情心。 "嘿,丹尼,想不想交换一下位置?" "去你妈的!" 只有这种对话,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群山间没有其他声音。但是突然间,我听到有动静从我身旁圆栩一侧的西南方向传了过来。那是细微的脚步声,而。那个人一直走到我的头顶上。耶稣基督!我大吃一惊, ①}尊麻科类植物,齿形叶,雌雄异体,无花瓣,接触其植物刺毛会引起皮肤过敏. 这时候,一个手持斧头的家伙从边上跳了下来,正落在我的身边。我差点儿给吓晕过去,因为这实在是出人意料。我迅速转身抓起枪对准他。我想这至少能让他没有勇气砍掉我的脑袋。然而他比我还要吃惊,赶紧把斧头扔到了地上。 然后我看见艾克斯站起身来,枪口指着那个家伙。"你肯定已经看到他了,"我没好气地说,"干吗不告诉我一声?他差点儿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我只不过不想弄出任何动静来,"艾克斯说道,'我早就瞄准他了,一直盯着他走到你身边。他只要敢轻举妄动,我就会当场将他打死(, "我让那个家伙靠着圆木坐下。接着发生了一件荒谬的事情:上百只山羊一路小跑着上了山,每只羊脖子_仁都挂着个小铃档,它们把这块地方挤得满满的。现在我们大家周围都是山羊。随后又有两个家伙冒了出来。我示意他们过来与他们的同伴坐在一起。不过我可没让那些山羊坐下。 迈克和丹尼从咩咩叫的羊群中挤出一条道来,过来看看出了什么情况。我们都注意到一点,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个还是个孩子,只有十四岁左右。我试着询问他们是不是基地分子,他们都不住摇头,其中年长的一个用英语说:'不是基地分子··一不是基地分子。" 我把我的巧克力棒给了那孩子一块,而他却对我怒目而视,只是把巧克力放在身边的石头上,既不说谢谢,也没有点头。另外两个阿富汗人也怒视着我们,很明显他们非常不喜欢我们。当然,他们可能心里在想,我们在他们的田野里四处闲逛,身上背着那么多的武器和弹药,都足够征服阿富汗的一个省了,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他们很明显都是牧羊人,高原地带的农民,也就是《日内瓦公约》上说的手无寸铁的平民。如果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毫不犹像地立即将他们干掉,因为我们无法弄清他们的意图。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与基地武装有来往,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与基地组织立有盟约,承诺一旦在山里发现可疑迹象就立刻向基地组织的指挥官报告。哦,天啦,我们是不是疑心太重了。 但 无可辩驳的事实是,如果这三个衣衫槛楼的阿富汗人跑下山找到沙马克和他的队伍,报告我们的行踪,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在山脊上无路可退。从军事意义上讲,我们别无选择:那些家伙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污秽的胡须、粗糙的皮肤、布满老茧的双手和愤怒的脸庞,这些人不喜欢我们,尽管没有敌意,但是他们不愿意向我们伸出友谊之手,也不想接受我们的友谊。 艾克斯是我们中的知识分子。迈克问他我们该怎么做。"我认为应该把他们杀了,因为我们不能放他们走。"他回答道。这个天才经过简单的纯逻辑推理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呢,丹尼?" "我才不管我们该怎么做呢,"他说,"你要我杀了他们,我就杀了他们。只要给我下了命令就行。" "马库斯?" "嗯,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干掉他们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迈克。" 迈克的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听着,马库斯。如果我们把他们杀了,有人很快会发现他们的尸体。首先,这些鬼山羊就会待在这附近。如果这些人不回家吃晚饭,他们的亲戚朋友就会出来找他们,尤其是要找这个十四岁的小孩。但主要的问题还是山羊,因为无法把它们藏起来,所以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等他们找到尸体之后,基地组织头目就会向阿富汗媒体大肆宣传。而美国的媒体也会紧抓不放,大量报道美国军队暴行。之后,我们很快就会被控谋杀,因为我们杀害了无辜的、手无寸铁的阿富汗农民。"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像他想得那样深远,但迈克的话决不是危言"听。我害怕这几个农民吗?不。我害怕他们可能会有恐怖组织丽发嗯?不·我害怕美国国内的自由主义媒体吗?是的。我的脑海中突然浮严岁终样一幅前景:"己要在美国监狱里待上很多很多年,终日与杀人犯和强奸犯为伍。 可是,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美国特种部队战士,在我的灵魂深处,我知道将这些牧羊人放走简直是愚蠢透顶。我试着想象如果历史上的著名军事家碰到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做:.拿破仑?巴顿?奥马尔·布拉德利?麦克阿瑟?他们会不会做出冷酷无情、但在军事上正确无误的决定:既然这些人对士兵的生命构成了明确的现实威胁,就必须将他们全部处死? 如果阿富汗人报告我们的行踪,我们可能会全部阵亡,死在这片怪石嶙峋、酷热难耐的山呷上。我们现在离家有几万英里,离援兵有几千光年,可能前来攻击我们的力量又是那么庞大,如果让这些家伙回家,在军事上就等于自杀。 我们知道沙马克手下大概有八十到两百名武装分子。记得我当时取了个中间数,一百四十人,然后问自己怎样看待一百四十比四,也就是三十五比一的敌我力量对比,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逃生的几率不大。我看着迈克,告诉他:'迈克,我们得向上级请示。" 我们俩回头看着丹尼,他已经打开电台,正在努力地试图接通总部。他变得越来越沮丧,就像所有电台操作员联络失败时的表现一样。他还在不断地努力,而我们俩很快得出了结论:这该死的无线电肯定是出问题了。 "这东西是不是该换电池了?"我问道。 "不是,电池没事。可就是没人应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牧羊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艾克斯和墨菲用枪指着他们,而丹尼那副神情看起来恨不得要把电台扔到悬崖下面去。"总部没人应答,"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搞不懂为什么。就好像那头儿根本没人一样。" "那边应该有人值班的。"迈克·墨菲说道。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声音中透出的焦虑。 "可实际上没人。"丹尼说道。 "这就是该死的墨菲定律,"①我说道,"我不是说你,迈克,是另外一个叫墨菲的混蛋,他是所有倒霉蛋的上帝。" ①译注:该定律是指如果坏事有可能发生,并引起最大可能的损失.不管这种可能性多么小,它总会发生。 谁都没有笑,连我都没有。我们都无奈地意识到: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只能自己做决定。 迈克·墨菲平静地说道:"我们有三个选择。我们不能就这样开枪把他们杀死,那样动静太大。所以,选择一,我们可以悄悄地把他们干掉,然后把尸体扔下一千英尺高的悬崖。选择二,就在这里把他们干掉,然后尽可能地用石块和泥土把尸体掩埋起来 ) ' "无论选择这两种方式中的哪一种,离开这里之后,绝对不能声张。就算出现阿富汗牧羊人被谋杀的报道,我们也不能透露一个字。否则国内的报纸就会写出《海军海豹突击队员被怀疑犯有谋杀罪行》这样该死的头条啦。" "选择三,我们将他们放了,然后离开这里,以防基地分子来找我们。"他盯着我们,当时的情景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艾克斯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都不是谋杀犯。我们是上级派往敌后执行任务的现役军人,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我们有权采取任何行动。'从军事的角度看,很清楚我们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决不能把他们放了。" 如果要进行投票的话,艾克斯将建议处决这三个阿富汗人。在我灵魂深处,我知道艾克斯说得没错,我们决不能把他们放了。但问题是我还有另外一个灵魂,一个基督徒的灵魂。在我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小声告诉我,残酷地处决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是错误的,如果此后加以掩盖,像罪犯一样偷偷溜走.并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那么就是错上加错。 他当然说真的,我很想让他们站起来,把他们打死之后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的三个家伙,美国的媒体和政客要以谋杀罪来绞死我们的时候就行了,我们是战争的牺牲品,我们只要为自己辩护我们中间没有人喜欢这个卑鄙的选择。我能看出这一点。决策在军事上正确无误,这些人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虽然这种,也是任何一个高级指挥官都会做出的决策―。如果放走他们.的后果。但我们四个人都是基督徒维,我们很难做出这种决定。可能出现在军事上不堪设想,按照遵纪守法的普通美国平民的思 迈克·墨菲问道:"艾克斯?" "别无选择。"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丹尼?" "跟以前一样。我不在意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告诉怎么做就行,马库斯? "我不知道,迈克。" "好吧,我再跟你们说一遍。如果我们把这些家伙杀了,我们就必须如实向上级报告,我们不能掩盖事实。大家都明白,他们的尸体肯定会被发现,而基地组织会大肆宣传这件事,他们会让它见报,而美国自由主义媒体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我们,我们十有八九会被指控谋杀。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马库斯,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我站在那里,又扫视了一眼那些面色阴沉的阿富汗农民。他们中没人想跟我们说话。他们也没有必要说什么。他们愤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没有绳子,所以把他们捆起来,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寻找新的位置看来是行不通的。 我看着迈克的双眼说道:"我们得放了他们。" 那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愚蠢的、最昏头的、最弱智的决定。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投出的一票实际上就签署了我们的死刑执行令。我已经变成了个该死的自由主义者,一个愚蠢的毫无逻辑思维的傻子,感情用事,毫无理智,做出的判断就像只长耳大野兔般地疯狂。 至少现在回想起那一时刻时我是这么认为的。当时我可能没有这么想,但自那以后,几乎每个清醒的时刻这个想法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地想起在那座山上的那个时刻。我永远也摆脱不了这种内疚。我也不能摆脱。投出决定性一票的是我,这种内疚会永远萦绕在我心头,直到我躺进得州东部我的坟墓里为止。迈克点点头。'好吧,"他说,"我想这就是二比一,丹尼弃权。我们放他们走。 记得当时没有人表示异议。我们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山羊叫声:哗咋……畔……咋,还有小铃销在那里丁当作响。这一切构成的背景音乐正配得上那只有在该死的童话世界里才会做出的决定。不管你喜不喜欢,它绝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这时艾克斯又开口了:"我们不是杀人犯。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也决不是杀人犯。"迈克理解他的想法,但他只是说:"我知道,艾克斯,我能理解,兄弟。但我们刚刚表决过了。" 我做了一个手势,让那三个人站起来,然后摆了一下步枪,示意他们离开。他们没有对我点头,也没有向我微笑以示感谢,而他们心里很清楚,我们本来是完全有可能杀了他们的。他们转身向悬崖背后的高地走去。 我现在都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他们以阿富汗人特有的方式将双手背在身后,突然加快脚步朝那个陡峭的斜坡走去,我们周围的羊群也小跑着跟了过去。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棕色的狗,它瘦骨嶙峋,污秽不堪,跑到了那小孩的身边。这条令人厌恶的阿富汗狗让我想起了家乡牧场里我的那条拉布拉多猎犬,巧克力色皮毛,粗壮结实,总是透着健康和快乐。 这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不再担心那些惹人心烦的美国自由主义者。'健太糟了,"我说道,'这实在是太糟了。我们究竟在干什么?"艾克斯摇了摇头。丹尼耸了耸肩。而迈克,说句公道话,看上去魂不守舍。跟我一样,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这比我们以前做过的一切都要让人心惊胆寒。这些家伙要去哪里?我疯了吗?各种念头在我脑海中翻腾。我们现在与总部失去了联络,也就无法请求指示。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在村里发现与月标相似的人。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也无法寻求空中支援,我们甚至都无法向上级汇报。更糟糕的是,我们不知道这些牧羊人到底会去哪儿。当情况如此糟糕的时候,很可能产生一系列的严重后果。 我们看着那三个人把双手背在身后,跑进山里,最后消失在山顶的尽头。看得出来我们大家现在都感觉到,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是个极大的错误。大家都一言不发,我们就像四具僵尸,不知道是该趴下回到原来的监视位置,还是该赶快离开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丹尼问道。 迈克开始收拾他的装备。"五分钟后出发。"他回答道。我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正午的阳光下看着那些牧羊人渐渐消失在高高的天际线上。我看了看表,从他们离开到现在过了整整十九分钟,每个人心里都出现了一种不样的预感。 我们出发了,沿着山羊的蹄印和牧羊人的足迹往山上爬去。我们尽可能地迅速行动,但出发地到LL!顶这段路程还是花掉了我们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等我们爬上山顶,山羊也好,牧羊人也罢,都已经不见踪影。他们的速度真快,简直能赶上从那些山间小径对我们发射的火箭弹了。 我们四处寻找我们来时所走的那条小路,找到之后就开始返回原来的地点,也就是此前由于对村子的观察角度不佳和当时的浓雾而放弃的地点。我们还试着用无线电呼叫,但仍旧无法与基地取得联络。我们现在前去的地点可能是我们在这个地区所能找到的最佳防御位置,它位于悬崖边缘,距离山顶大约四十码,林木繁茂,利于隐蔽。现在大家都觉得应该保持严密的防守,而且我们必须隐蔽一段时间。.希望恐怖分子并没有得到消息,就算他们已经得到消息,只要我们很好地隐蔽自己,他们也就无法发现我们。在这方面,我们可都是一流的行家。我们沿着山侧前进。我发现虽然这地方在白天看上去与夜里不太一样,但同样利于隐蔽,就算是从悬崖顶上向下看,也几乎不可能发现我们。 我们下山回到原先的位置,我们现在依然在努力完成任务,同时保持高度警惕,时刻留心基地武装分子。在我下方右侧大约三十码的地方,丹尼优雅地靠着原来的那棵树盘腿坐下,朝着山峰摆出瑜伽的姿势,看上去还是像个印度的耍蛇艺人。我还是躲在那棵桑树下,重新涂上伪装油彩,把自己融人到周围的环境之中。 在我下方左侧大致三十码的地方,艾克斯拿着那支我们最重的步枪潜伏在那里。在我的正下方大约十码的距离,迈克则隐蔽在一块巨石的背风处。我们上方的山势极陡,中间只有几码的地方地势比较平坦,高 处的山势几乎笔直向上,势比较平坦的地方向下看一直延伸到山顶。我和迈克·墨菲都从那块地,但什么也没有看到,说明这里的地形给我们提供了极佳的隐蔽。 我们暂时安全了。艾克斯用望远镜观察了二十分钟,然后我接着观察二十分钟。村子里平静如常。现在距离我们放走牧羊人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了,而这里的一切依然宁静、平和,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不过我敢对着耶稣基督发誓,这里真是酷热难当。 迈克离我最近,这时候他突然轻声说:"伙计们,我想到了个主意。""什么主意,长官?"我问道,语气突然间正经起来,好像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尊敬我们的指挥官似的。 "我到村子里去一趟,看能不能借一下他们的电话!" "太好了,"艾克斯说,"再看看能不能帮我带个三明治。"'役问题,"迈克回答说,'要什么馅儿的?骡粪还是山羊蹄子?" "留着你自己做蛋黄酱吧。"艾克斯低声吼了一句。 我知道这些笑话并不那么好笑。但我们当时正像鸟儿一样栖息在悬崖边,准备击退来犯的敌人,所以我觉得这些笑话还是很不错的。我认为这是一种镇定的表现,就像在行将就木之时还不忘说上一句俏皮话一样。这同时也说明我们现在感觉好多了,尽管不是绝对的轻松,但至少能够安心执行任务,不时还可以说个笑话什么的。这才是我们的本色,不是吗?我说自己想休息一会儿,然后把迷彩帽拉低一些盖住双眼,想打个吨儿。不过这时候我的心脏依然砰砰直跳,我也没办法让它慢下来。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了。突然,我的耳边传来迈克的熟悉的警告声:世!哩!我把帽子往上一推,本能地扭头向九点钟方向艾克斯的位置看去。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枪口瞄准山上,随时准备开火。 我转身往后看去,看到迈克睁大眼睛盯着山上,命令丹尼如果电台能够正常工作就立即向总部呼叫支援。看到我之后,迈克瞪了我一眼,指了指山上,用手语告诉我注意那里的情况。 我架好Mkl2步枪准备射击,然后仰头朝山上看去。在悬崖边上站着八十至一百名荷枪实弹的基地战士,每个人手里都拿着AK47突击步枪,枪口冲着山下,有些人还扛着火箭筒。他们开始分别从左右两翼向我们包抄下来。我知道他们能看到我背后的地方,但看不见我。他们也不可能看见艾克斯和丹尼。但我不敢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发现了迈克。我的心一下沉到了底,一个劲儿地诅咒那些该死的牧羊人,埋怨自己没有把他们干掉,任何一本军事教科书都告诉我不能放走他们,我狂暴的本能也这样告诉我,而且凭直觉我知道自己应该赞同艾克斯的观点,将他们全部处决。让那些自由主义者坐着骡车见鬼去吧,让他们狗屁不通的交战原则,以及任何能令他们兴奋不已的胡言乱语也一起见.鬼去吧。要指控我们谋杀吗?没问题,去干吧。但至少我们能够活着接受审判。弄成现在的结果真是糟糕透顶。 我紧贴着树干,相信他们没有发现我,但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是要从两翼包抄我们。我又扫了一眼头顶的悬崖,上面依旧挤满了武装人员,而且人数似乎又增加了。我们不可能从上面突围,左右两侧也不可能。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话,我们就儿乎完全陷人了包围。但我仍然不敢确定这一点。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开枪。我抬头看了看山顶上唯一的一棵树,又看了看我的左侧。在距我大概二十码远的地方,我发现有动静。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头顶,然后一把AK一47露了出来,枪管冲着我的方向,但并没有对准我。 我抓紧了手中忠实的步枪,慢慢地把它指向那棵树的方向。无论是谁在那里,他都看不见我,因为我的位咒极佳,十分隐蔽。我就像座大理石雕像一般一动不动。我瞄了迈克一眼,他也一动不动。然后我又盯着那棵树,这一次那人从树的边缘露了出来。一名基地武装分子,鹰钩鼻,满脸浓密的黑胡须,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AK - 47直指着我的脑袋。难道他发现我了?他会不会开枪?处在我这个境地,那些自由主义者会有何感想?没有时间再想了。我一枪把他的头轰掉了。 枪声立刻响成一片。子弹从各个方向射来。艾克斯在左翼不停地射击,想切断敌人向下的攻击路线,迈克则朝正上方猛烈开火。丹尼一面单手朝敌人扫射,一面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摆弄电台。 我听见迈克喊道:"丹尼,丹尼,看在上帝的分上,赶紧把那该死的东西弄好·一马库斯,没有选择啦,兄弟,杀光他们!" 但现在敌人的火力似乎集中在我们的两翼。尘土和碎石在我们周围四处飞溅。四处都是AK一47的枪声,震耳欲聋。但我们的射击非常准确,我可以看见基地分子不断地从山脊上滚下来。我仍然待在原来的位置上,而且射向我的子弹似乎比射向他们三个的少得多。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发现我的位置,射向我的子弹越来越多。真是糟糕。太糟糕了。 我能看得出来,艾克斯捕获目标的速度比我要快,因为他的枪装上了近战瞄准镜。我也该把近战瞄准镜装上的,但我没这么做。 现在我们四个人真的是以一当十。我们知道如何进行这种作战,首先需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迅速地打倒敌人,给自己创造更多的生存机会。他们很难从正上方打中我们,这意味着两翼是我们的软肋。我能看见有两个武装分子正一左一右地向下扑过来。 艾克斯干掉了其中一个,但我们的右翼情况十分危急。他们疯狂地向我们扫射,但感谢基督,没有打中我们。我们也像疯了一般拼命射击。突然间,我遭到猛烈攻击,雨点般的子弹钻进了树干里,打得我周围的岩石石屑纷飞。这些子弹是从两翼打过来的。 我冲着迈克喊道:'我们要干掉他们,但我们可能需要找个新的位置。"'知道了。"他冲我嚷道。同我一样,他也发现敌人发动攻击的速度非常快。在这五六分钟里,我们一直在向他们射击,但每当我们消灭掉头顶山脊上的敌人,就又有一批敌人涌上来,好像他们在山脊那边有大量的援军,时刻准备投人一线。现在无论我们往哪个方向看,都会看到数不清的敌人向我们扑过来。 我们没有选择。我们不能冲上山顶,他们会像把我们像狗一样地撂倒在地。他们已经从左右两翼对我们实现了包抄。我们现在三面被围,而枪声一刻都没有停息过。我们甚至看不清他们的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子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射击,因为他们现在正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我们四个人不停地射击,不停地把他们撂倒,看着他们掉下悬崖,然后再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努力用子弹挡住他们。但这们必须放弃这片高地,我必须靠近迈克跟他商量一下对策,也许有可能让我们活着回去。 我开始向他靠拢,而迈克作为一位杰出的军官,也察觉到了眼前的局势对我们不利,并已经下达了命令:"撤退!撤退!还不如说让我们从这个该死的山上跳下去。我们的身后就是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坡,只有上帝才知道它有多高。但命令就是命令。我抓起装备朝侧面跑去,想沿"之"字形冲下斜坡。但在这个时候只有地心引力说了算,我一头栽了下去,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然后疾速向山下滑去。我用脚后跟不停蹬着地面,想稳住身体。我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了,但一回头瞥见迈克·墨菲就紧跟在我的身后。迈克·墨菲自' , 9·11 "之后就一直戴着一个纽约消防员的红色臂章,虽然我刚才回头的时候实际上只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臂章,但我知道跟在后面的就是他。" d一!下见!"我嚷道。但就在这个时候,我撞到了一棵树_匕而迈克则像颗子弹般"噢"地从我身边飞了过去。我现在的下降速度慢了下来,但当我努力想站起来的时候,我又一次摔倒在地,朝山下滑去。我渐渐追上了迈克,两个人在地上撞击着、翻滚着,活像两颗在弹子机里弹来弹去的弹球。 在我们前方地势略微平缓的山坡上有一片小树林。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不想掉人无底的深渊,我就得抓住点儿什么东西,什么都行,迈克也是这么想的。我看见他在前面不停地伸手抓住树枝,但树枝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力量,一根根都折断了,而迈克仍然继续像个铅垂一样向下滑去。 那一瞬间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救我们的命,我们要么会摔断腰,要么会摔断脖子,然后基地分子就会毫不留情地开枪把我们打死。当我以七十英里的时速冲进矮树林的时候,我的大脑还在超负荷运转,考虑这些事情。 在此期间,除了弹药和手榴弹之外,我身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丢掉了:背包、急救用品、食品、水壶、通讯器材、电话。甚至上面绘着得州州旗的头盔也不见了踪影。如果哪个可恶的恐怖分子戴上了那顶头盔,那我可真的该死了。 与此同时,我看见迈克身上电台的天线被折断了。这下可糟糕了。我的枪带也断了,步枪猛地飞了出去。不过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完全不清楚那片小树林后的地形,因为当时我们从上面根本看不见,如果当时看见了,我们可能也就根本不会跳下来了:那里的地面先是微微上翘,然后又突然向下形成一个陡坡,就像个该死的滑雪跳台。 我背部着地,双脚向前,以大约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冲出"跳台",腾空而起。我在空中完成了两个完整的后空翻,双脚落地后仰面跌倒,像一枚榴弹炮炮弹一样继续沿着陡坡飞速下滑。那一刻,我相信真的有上帝。 首先,我好像还没死,这简直像耶稣在水面上行走Q一样神奇。但更让人吃惊的是,我的步枪就在离我右手不过两英尺远的地方,就好像上帝他老人家对我动了侧隐之心,要给我以希望。"马库斯,"我听到他说,'哟屯肯定需要这个·' '至少我以为自己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向上帝发誓,我确实听到了他的声音,因为这在我看来的的确确是个奇迹。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时间念祈祷词来感谢上帝。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向下跌落了多远的距离,但肯定有两三百码,而且我们还在继续高速下落。我看见迈克在我前面,说实话,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只能看见一个人形在尘土和石块间穿行。如果他没有全身骨折的话,那也是个奇迹。 我吗?我浑身上下都是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我的步枪一直在我身边翻滚着,在这场挑战死亡极限的下跌中,那支枪总是在距离我的手不到两英尺的地方。我知道这一定是上帝之手在指引着它,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随着一声闷响,我们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坡底。这一下摔得我几乎背过气去。我一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面检查一下自己,看看伤势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我感到右肩和后背剧痛难忍,脸上被擦掉了一块皮,浑身青肿。 但我还能站起来。不过这时做这个动作实在糟糕,因为一枚枚的火箭弹飞过来落在附近爆炸,我赶紧趴下。虽然爆炸的杀伤力不大掀起了漫天的尘土、石屑和树木的碎片。迈克就在我旁边,离我大概有十五英尺。爆炸过后,我们俩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枪依然紧紧背在身上。而我的枪则躺在脚下,我弯腰把枪捡起来,这时候听到迈克冲我喊道:'称没事儿吧?" 我转过头来,看见他满脸尘土,甚至连牙齿都是黑的。"哥们儿,你看上去像堆垃圾,"我告诉他说,"赶紧打扮一下吧!" 尽管发生了这样糟糕的情况,迈克还是大笑起来。这时候我注意到他在摔下山的时候中弹了,鲜血不断从他的腹部涌出。就在这时,一枚火箭弹落在我们旁边,发出了雷鸣般的爆炸声,它的落点距离我们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我们俩在漫天的尘土和烟雾中飞快地转过身去。在我们身后有两棵倒下的大树,树梢交叠在一起,就像是对着大山张开的两根巨大筷子。我们俩同时扑到这两棵树后面,暂时避开了敌人的火力,随后拿起武器准备战斗。我在右边,准备挡住从右翼来的敌人;迈克则在左边中间位置,准备阻击正面和左翼的来犯之敌。 我们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沿着我们刚刚滚落的陡坡两侧蜂拥而下。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不过速度还是没有我们刚才直接滚下来那么快。迈克那个位置的射界不错,我的也可以。我们冲着他们开火,在他们扑上来之前把他们一个个地撂倒。但问题是他们的人数太多了,我们无论干掉他们多少人,总有更多的人冲上来。出发前情报人员估计他们的兵力在/又十人到两百人之间,现在看来后者似乎更接近实际数字。而且他们一定是由沙马克在指挥。因为这些家伙枪法不怎么样,只是端着枪胡乱扫射,但他们一直严格遵守此种进攻的战术原则,总是向战场的两翼展开,试图迂回包抄他们的敌人,从而在各个角度对目标展开攻击。我们的射击虽然减缓了他们的包抄速度,但不能完全阻止他们。双方的激烈战斗持续了五分钟。他们从山上向我们藏身的两棵大树猛冲,同时一刻不停地猛烈射击,扫射,他们还瞄准我们发射火箭弹,他们的指挥官不是疯子就是野人。 即便在山上看不到目标时也一直射击压制我们,以此来加强他们的火力。这群家伙,而是一个对作战原则理解非常透彻。子弹漫天飞舞,这个王八蛋。现在他们把我俩压制在大树后面,不过我们的还击更加准确。 迈克不顾自己的伤势,像个海豹突击队军官应该做的那样,沉着稳定地向敌人猛烈还击,从左翼向我们扑过来的敌人被他一个接着一个地撂倒在地上。在我把守的右翼,地势稍微平坦一些,生长着一些树木,敌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多。但只要他们一露头,我就将他们消灭。后来他们可能也明白了,只要那两棵大树掩护着我和迈克,他们就没法将我们赶出来。随后他们开始向我们发射大量的火箭弹。这些可恶的东西尾巴后面拖着熟悉的白烟,从山上稍远一些的地方向我们飞来,落在我们的前方和两侧,掀起一片又一片的尘土和烟雾,碎石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身上。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们埋下头,我问迈克艾克斯和丹尼到底在哪儿,迈克也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他们还在山上,没有像我俩一样跳下来。 我猜艾克斯在上面找到了掩体,还在左翼继续与敌人战斗,"他说,"丹尼肯定还在呼叫总部,在山上要比在这里更容易跟总部取得联络。"我们在弥漫的烟雾中冒险向山上望了一眼,结果看到一个人从山上栽了下来,就在我俩原来位置的左侧。是艾克斯,肯定没错。但摔这么一下他能不能受得了?这时他正在矮树丛前面的第一个陡坡上,几秒钟后他就从那个滑雪跳台上飞了出来,在空中翻滚着,沿着几乎垂直的陡坡滚了下来。这道陡坡救了艾克斯,就像跳台滑雪运动员能够从陡峭的山上滑下一样,他也能够沿着陡坡高速下降,不会直接摔到平地上。刚才我和迈克能够死里逃生也是这个原因。 艾克斯'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摔得晕头转向,不辨东南西北。基地分子已经发现他了,开始朝他开火,而艾克斯这时候还躺在地上。"快跑,艾克斯……这里,伙计,快跑!"迈克·墨菲声嘶力竭地喊道。艾克斯很快反应过来,不顾身边呼啸的子弹,跃过那两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冲进我们的掩蔽处,结果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当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真是难以置信。 他占领了最左边的位置,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后就开始射击,简直是弹无虚发,加强了左翼的防守,从而弥补了我们最易遭受敌人攻击的软肋。我们三个人不断地射击,撂倒一个又一个敌人,祈祷着他们的人数会越来越少,希望在他们的进攻中打开一个缺口。但现实与希望之间总是存在巨大差异。那些家伙依然不断地涌上前来向我们疯狂扫射,枪声和火箭弹爆炸声仍旧震耳欲聋。 现在的问题是,丹尼在哪儿?这头小山狮是不是还在战斗,一面抵挡的沙马克部队,一面继续努力用电台呼叫总部,让总部了解这里的情况?我们三个人都不清楚,但答案不久就揭晓了。悬崖右侧突然出现了一阵异常的动静:有人摔了下来,那个人只能是丹尼。 那不断翻滚的身体冲破了矮树丛,在滑雪跳台处腾空而起,一路翻滚着掉了下来,最后'.砰'的一声在地上摔得头晕目眩。这跟我们之前的遭遇一模一样,但丹尼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要么是摔昏了,要么就是死了。这时,那些战友之间兄弟情谊的传说出现在我和迈克的脑海中:海豹突击队员决不让战友弃尸沙场。海豹突击队员决不干这种事情。我丢下枪,一跃跨过倒在地上的大树,迈克紧跟在我后面,两个人弓着身子迅速穿过那片平地奔往坡底,艾克斯则继续射击,努力掩护我们。迈克的腹部依然血流不止,我则觉得自己的腰椎好像摔断了。我俩冲到丹尼跟前,架着他回到那两棵大树后面,然后把他放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其间他们居高临下地不断冲我们射击,但我们没人中弹。到现在为止,我们三个人还都算平安,只有迈克中了一枪。我是小队的医护兵,本来应该帮忙包扎伤口,但当我摔下山的时候,所有的急救用品都丢了,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向那些拿着AK一47的杂种们射击,希望他们能够撤退,至少会用光火箭弹。这东西如果不小心的话会伤着人的。这些王八羔子。 这时我突然有了取胜的信心。在我们身后又是一个陡坡,坡下就是我们的目标村庄。村子在平地上,房子看上去也还算坚固。掩体,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而且那样我们就能够在平地跟敌人作战。我们会撑过去的。我们会消灭他们的。 丹尼醒了过来,他努力想站起身来,但脸上出现一副痛苦的表情。他肯定是在忍受剧痛,接着我看见血从他的手上涌了出来。'我中弹了,马库斯,能帮帮我吗?"他说。 "我们都中弹了,"迈克回答道,"还能战斗吗?" 我盯着丹尼的右手,他的拇指被打掉了。但我看见他咬着牙点点头, 满是烟尘的脸上汗如雨下。 他端起枪,用受伤的右手装上一个新的弹夹,然后进人我们防线正中的位置,再一次去面向敌人。死死地盯着山上,向敌人猛烈射击。他就像是只牛头犬,丹尼、迈克和艾克斯防守着左翼,而我则控制着右翼。两个方向上的战斗都变得越来越激烈,但我们发现左翼敌人的伤亡要比右翼大。迈克·墨菲高声命令道:"我们要占领制高点,这一边。"我们的四支枪一起喷着火舌,想从左翼突出去,在陡坡上占领一个立足点,如果能够消灭足够多的敌人,就一路打回到山顶去。 基地分子发现了我们的意图,而且他们同样想要控制制高点,于是加强了他们右翼的兵力,从山上往下猛冲,企图不惜一切代价顶住我们的进攻。我们至少已经消灭了五十名以上的敌人,但基地分子摆出一副战斗到最后一人的架势,拼命抵挡我们在左翼发起的攻势。 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凭着人数和火力上的优势,那些基地战士逼着我们一步步地后退。随后,他们再一次向我们发射了大量的火箭弹,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重新退守到那两棵倒下的大树后面,否则脑袋就要被他们炸飞了。 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到底藏匿了多少武器。而且我们逐渐意识到沙马克的部队实际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勇敢顽强,战术运用也十分得当,这跟我们刚刚抵达阿富汗时的想法大相径庭。 回到原来的位置之后,我们继续射击,在两翼把他们一个个撂倒。但是沙马克的部队仍然不屈不挠、坚定不移地从陡坡上向我们扑过来。他们的攻击对我们造成了极大威胁,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火力优势,而是因为他们一直试图从两翼包抄我们。 那两棵倒下的大树能够在正面为我们提供很好的防护,两侧的防护也还不错。但敌人一旦迂回到我们的侧后方发起进攻,我们就完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此前才会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在对山下地形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我们的兵力不足,只能疲于应付敌人正面的进攻,无法派人保护我们的侧翼。我猜那些牧羊人肯定告诉他们我们只有四个人,而沙马克也立刻意识到我们的两翼是最空虚的。 如果当时有十二名海豹突击队员的话,就能够守住当前我们的位置,并且消灭他们,但那样的话敌我比例只有大概十比一或十一比一,而现在我们只有四个人,那敌我比例很可能就是三十五比一。这种情况在军事上必败无疑,加上我们现在又无法请求总部派出增援部队,情势变得更加恶劣。 这里正在上演一幕二十一世纪版本的"卡斯特将军的最后抵抗,'①,只不过这次包围小巨角羊镇的是基地组织,而且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能消灭我们而已。要想摆脱卡斯特将军的厄运,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转移到平地上战斗,而山上是没有多少平地的,所以我们必须后退,下山,一直下到山底。 迈克·墨菲下达了命令:"如果我们待在这里,他们会把我们全杀光的!跳下去,伙计们,豁出去了,跳下去!" 我们四个人又一次抓起步枪,站起身迎着雨点般的子弹向悬崖冲去。先是迈克,然后是我、艾克斯和丹尼,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纵身跳下了那座三、四十英尺高的悬崖,落在一个小溪边的灌木丛里。 我们当然还没有到达山底,这只是山腰间的一片狭小的平地,但至少我们不用再把身体紧紧地贴着崖壁了。往悬崖下跳的时候,我直接落在迈克的身上,然后艾克斯和丹尼又落在了我们俩身上,但我们连咒骂几句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展开进人战斗位置,准备打退从两翼扑来的敌人,因为在接下来的战斗里,他们肯定还会从两翼展开猛攻。现在他们正从我们右翼的岩壁上往下爬,而我则尽量不让一个敌人爬下来。因为连续射击的缘故,我的枪热得烫手,但我还是不断地装弹、瞄准、开火,同时心里头还在为丢了那顶印着得州州旗的钢盔而感到懊恼不已。我们想找一个有利的位置,于是在岩石间跳跃着向开阔地运动,但是我们立刻遭到了猛烈攻击。基地分子发现我们的意图后开始从我们头顶的制高点上向我们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泻下来。我们赶紧躲到岩石后面,这时候丹尼又中了一弹。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背下方,然后从胃部穿出。但他还在射击。基督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确实做到了。丹尼张着嘴,嘴里鲜血直流。到处都是血。天气炎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火药味,枪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自从他们开火以后,这声音就一直都没有减弱过,我们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就像一直戴着耳机听摇滚乐一样。接着他们又向我们发射了火箭弹。我们看见一道道白色的烟雾从空中划过,飞下山崖朝我们射了过来,随后就是巨大的爆炸声在三面环绕我们的花岗岩间回荡。我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炸开了,大块的石头从崖壁上掉落下来,碎石粒漫天飞舞,飞旋的尘土裹着密集的子弹和弹片,铺头盖脸地向我们袭来。我们被呛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混沌。迈克·墨菲极力想在目前的形势下做出正确的决策。而实际上自从我一枪击中树后那个武装分子的眉心以后,我们就根本没有选择。现在尽管我们的两翼还没有遭到敌人的包抄,但敌人就在我们的正上方,在我们的头顶上。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世界上最古老的军事策略就是占领制高点。依据我的经验判断,基地组织的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会命令他的手下必须从制高点上发动进攻。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做的。如果我们是在一片玉米地里,那情况还不至于这么危险,因为子弹打到地上就会留在土里,但我们现在待在一个三面是花岗岩的角落里,子弹打在石头上就会弹起来变成跳弹,而且不仅是子弹,弹片和碎石也会从岩石上迸起来。在我们看来,基地分子发射的每一颗子弹似乎都有双重的功效。我们除了要躲开飞来的子弹,还要时刻小心跳弹。 在这种猛烈的火力卜,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打死。墨非和丹尼一直守在左翼,让敌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我则向上射击,努力把那些暴露在岩石间的敌人干掉。而艾克斯则躲进一个很好的掩蔽位置,向冲到我们近处的敌人不断射击。 墨菲和我都希望枪声能够平静下来,如果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消灭了大量的敌人。但那一刻始终没有来。来的是一批批的援军。基地分子的援军!在他们自己的上地上,一群又一群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替下了阵亡的武装分子,冲上来对我们猛烈射击。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无法杀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们试着给他们以迎头痛击,集中攻击他们兵力最强的位置,迫使他们不断向一线投人部队。在这片祟山峻岭之间,我这三位兄弟在战斗中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尽管我们已经几乎被敌人完全包围,但我们的弹药还很充足,依然坚信最终能够打退敌人的进攻。 但这时候丹尼再一次中弹了,子弹打穿了他的脖子。他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身体也瘫倒了。我蹲下身抓住他,把他拖到岩石后面,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想告诉我他没事。 丹尼此刻血如泉涌,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但他不愿意放弃,倚着一块岩石向基地分子继续射击,并对我示意他可能需要一个新的弹夹。那一刻,我强忍着泪水,无助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我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举动。这是一个多么英勇的战士,一个多么难得的朋友。 这时迈克·墨菲冲我喊道:"唯一的出路就是下山,兄弟。"我则高声答道:"收到,长官。"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村子。没错,我们只有在那里才有机会活下去。如果我们能够占领其中一栋房子坚守,他们就很难把我们赶出来。我们有四名海豹突击队员,只要找到坚固的掩体,通常都会取得胜利,那时候我们只需要把恐怖分子引下去就行了。但除非局势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发生戏剧性变化,否则我们很可能无法撤到那个村子里。 第八章 墨菲山岭之战 大地在颤抖.残存的几裸树木在摇晃.枪炮声震耳欲聋……基地分子发动了一波猛烈的攻势,想把我们干掉.我们卧倒在地……躲开满天飞舞的碎片、石块和弹片. 迈克·墨菲上尉大声吼叫着,他已经是第二次在战斗中这样下达命令了。一样的山。一样的命令:' '撤退!艾克斯和马库斯先撤!"他的意思还是要跳下去!我们对此都已经习惯了。我和艾克斯向陡崖猛冲过去,墨菲和丹尼则隐蔽在乱石间吸引敌人的火力,掩护我们撤退。我不知道丹尼受了这么多伤之后还能不能动了。 陡崖边上横着一根树干,大概是雨水冲刷的缘故,树干下的地面下陷,形成一个空洞。艾克斯在行动时思维非常敏捷,他直冲着那个空洞飞奔过去,因为这样在他跳下陡崖时树干就可以掩护他。 身材瘦削的艾克斯像一根标枪一样滑进空洞,从树千下钻了过去。我则像一头得克萨斯蛮牛一样冲进空洞,一下子卡在了树干下面,进退不得。该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基地分子发现我了。他们只能看见我一个,随后我听见周围一片子弹的尖啸声。一发子弹贴着我身体的右侧飞过,打在树干上,其余的打在地_t,璞噢冒烟。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去举那根树干,但它纹丝不动。我无法动弹。 我回头看,想知道迈克是不是看到了我的窘境,正准备来救我。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发火箭弹拖着白烟飞了过来。火箭弹直接命中树干,就在我身边爆炸。我只能拼命转身,好背对炸点。我说不清接下来发生了们·么,但火箭弹把那根该死的树干炸成了两截,气浪把我掀下了陡崖。艾克斯此时正在占领射击位置,我落地的位置离他不远,估计在他下面十五英尺左右。想想我刚刚像一颗人肉炮弹一样飞下了陡崖,我现在还能站起来真是挺幸运的。而且我的步枪就落在身边,简直像是被上帝亲手放在那里的。 我伸手捡起枪,再一次倾听上帝的声音。但这时不再有任何声响,在这场混乱、血腥的战斗中,我的心灵出现了瞬间的宁静。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会同意我们这样相互残杀。但以一切神灵起誓,我认为我的上帝决不希望我战死。如果上帝对我的苦痛无动于衷,他决不会这样好好照顾我的枪,不是吗?我现在也想不明白那支枪怎么会跟我落到同一个地方。 我已经用那支枪在三个不同的地点参加了三次战斗,其间它两次脱手,还被火箭弹炸得飞下山崖,落在山下大概九百英尺的地方,但它仍然落在我的手边。侥幸?信不信由你动摇了,。但我对上帝的信仰是永远也不会 不管怎样,我捡起枪,退人乱石之中。 敌人正在朝艾克斯猛烈射击。 但他占据了有利位置,正不断地向左侧还击。他已经在左翼苦战了很长时间。虽然实际上只有四十分钟,但感觉好像过了十年一样,而我们还得坚持下去。 迈克和丹尼也设法翻下山崖来到了这里。附近是一条小河,基地分子在那里的攻势不那么猛烈。不过我们的样子看起来都挺吓人的,尤其是丹尼,浑身是血。艾克斯情况还可以,但也多处负伤;迈克腹部伤口流出的鲜血把军服都浸透了,虽然伤势没有丹尼那么严重,但也不轻。我被火箭弹炸下山崖的时候本应该当场阵亡,但我唯一的一处新伤只是鼻梁骨折,那是在我半昏迷中跌到地下时摔断的。老实说.我的鼻子和背都疼得要命,装备_L也沾满了血。不过我没像两名队友那样负严重的枪伤。 艾克斯冷静地倚着一块岩石朝山上射击,让基地武装分子无法靠近。他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镇定自若,稳如磐石,几乎弹无虚发。我在他身边以同样的姿势射击。我们两个把他们打币剔良惨'一个家伙突然从我们头上不远的地方蹿了出来,结果被我在大约三十码的距离上干掉了。但我们再次被围住了。仍然有八十几个疯子朝我们扑下来,敌人太多了。我猜他们伤亡惨重,因为迈克和我都估计开始时至少有一百四十名敌人参加了战斗。但是他们还是不停进攻,而我不知道丹尼还能撑多久。 迈克跟我并肩战斗,他开玩笑地说,"伙计,这可真糟糕。"我转身对他说,'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一一要是我们不当心点的话。"'我知道:"他答道。 战斗在激烈地继续二敌人意志坚强,火力猛烈,我们则训练有素,射击更为准确,军事技能更加过硬。上百发子弹打在我们周围的乱石上,基地分子随后再次发射了火箭弹,把我们周围的一切都炸得七零八落。我们躲在乱石间,不停地开火,但是丹尼快不行了,我担心他就要昏迷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中弹了,子弹正打在颈根部。看着丹尼倒下去,我的心一下子乱了。这个英俊的家伙,佩茜的丈夫,我四年的朋友,在我们撤退时他一直断后,直到自己倒下的前一刻还在掩护我们。现在他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上的五处伤口喷涌而出。我是一名该死的海豹突击队卫生员。虽然如果我过去救他,很可能我们两个人都被干掉,但我还是丢下步枪,翻过岩石,穿过开阔地向他冲去。算了,算了,这不是什么英雄壮举。我当时哭得简直像个孩子。 丹尼浑身是血,但还有意识,脸朝下趴在地上还想举枪对敌人开火。我一面告诉他放松一面帮他翻过身。"来,丹尼,没事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他说不出话来,而且很可能再也不能开口了。我清楚地记得,他不愿松开枪。我托着他的肩膀让他半坐起来,然后抓住他腋下的衣服把他朝后面的掩蔽物拖去。你能相信吗,在我拖着他走的时候,这个铁汉差不多是躺在地上,但他还在朝敌人射击。 我们走了大概八码,我一直担心的情况突然发生了。这时候我两手拖着丹尼倒退着走,几乎全无还手之力,一名基地战士突然从我们右上方的乱石中冒了出来,狞笑着把AK一47指向我的脑袋。 我们两个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开火了。我只是瞪着他,飞快地祷告了一句。就在这时候,艾克斯将两颗子弹射进了他的眉心,立刻击毙了他。火箭弹还在不停地飞过来,我没有时间向艾克斯道谢,只是一直把丹尼拽到安全地点。与此同时,丹尼就像艾克斯一样,一直在射击。我把丹尼拖到一块岩石后,离迈克只有几码远。枪声和稀疏的火箭弹爆炸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清楚地告诉我们敌人已经基本上完成了今天对我们的第四次包围。丹尼还活着,仍然想坚持战斗,迈克现在同艾克斯并肩战斗,他们重创了敌人。 我仍然认为我们有机会突围,但唯一的方案还是要向山下的那个村庄撤退,回到平地上去。自从战斗打响,我们一直试图向山上冲击,而用我们指挥官的话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大喊道:"艾克斯,走!"他刚刚喊了一声"收到",一颗子弹就打中了他的胸膛。我看着他的步枪从手中滑落。接着,他从自己一直倚着的那块岩石向前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完全惊呆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马修·艾克斯,家里的顶梁柱,摩根最好的朋友,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开始失去理智,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我当时心想艾克斯马上就要死了,我只能在艾克斯摔倒的地方看到一摊血迹。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接着艾克斯伸手抓起步枪站了起来。鲜血从他的胸口直喷出来,但他端起枪,取出一个弹夹装上,又开始射击了。他还是背靠着那块岩石,在同样的位置上战斗。他还是那么稳若磐石,弹无虚发,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还在机警地扫视着战场。 艾克斯的举动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行为。还有丹尼。还有迈克,战斗刚刚开始他腹部就中了一弹,但他一直坚持指挥。 现在迈克·墨菲正在计划一条攀下悬崖的道路。选好道路后,他叫艾克斯跟着他一起下去。基地分子开始追击,子弹从我们身旁噢噢飞过。迈克和艾克斯在前方大约七十五码的地方,我拖着丹尼,丹尼则竭尽全力减轻我的负担,还努力掩护我们。 '役事,丹尼,"我反复说道,"我们只要跟上他们就行了。会没事的。,,就在这个时候,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前额。我听到他中弹的声音,转身去帮他,他头上伤口进出的血溅得我们两人满身都是。我大喊他的名字。但太晚了。他不用再与剧痛搏斗了,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丹尼·迪耶茨在我的怀里牺牲了,我不知道心碎的速度有多快,但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雕像底座的左面刻着:“丹尼在2005年阿富汗参加的4人侦察行动中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勇敢战斗,在激烈的交火中保护自己的小队,直到他受重伤,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 密集的枪声仍在继续。我拖着丹尼在开阔地上前行了大约五英尺,随后我对他说了再见。我把他的身体放在地上,我必须离开他,要不然就得跟他一起死在那里。但我确信一点。我依然有我的步枪,我并不孤单。丹尼也不孤单,他是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我把他留给了上帝。现在我必须去帮助我的小队。这是我一生中作出的最艰难的决定。今天回忆起这件事我还会做噩梦,梦中丹尼仍然在对我说话,到处都是血,我必须离开,但又不知是为了什么。惊醒时,我眼中总是含着泪'这个梦一直困扰着我,它永远不会消逝。 现在我听见迈克·墨菲在喊我。我抓起我的枪,俯身翻过一块岩石, 朝他和艾克斯跑去。他们两人则一刻不停地向四十码开外岩石中基地组织的一处工事射击,压制它的火力。 我冲上山脊,差点撞到一棵树上,结果从坡上滑了下去。坡不是很陡,但我恰好跌进了河里。这让我非常生气,因为我的靴子湿了,而我真的很讨厌靴子湿媲渡的感觉。 我最后追上了他们两人。艾克斯没有弹药了,我递给他一个新的弹夹。迈克问丹尼在哪儿,我不得不告诉他丹尼死了。他和艾克斯都惊呆了。尽管迈克不说,我知道他希望去找回遗体。但我们两个都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这样做。我们没有地方安放牺牲队友的遗体,也不可能带着一具遗体继续作战。 丹尼死了。奇怪的是,我是第一个振作起来的人。我突然说道:'我告诉你吧。我们必须冲下这座该死的山,不然我们就都得死。,,就好像要帮我们下决心一样,基地分子又一次逼近了,试图全面包围我们。而且包围圈就要形成了。现在从我们下方传来了枪声。我们能看到基地分子还在涌过来,我试着数一下他们的人数,过去大约一个小时里我一直在这么做。 我估计现在大概只有五十到六十个了,他们的火力依然很猛。火箭弹不断在我们附近爆炸,掀起一道道烟柱,碎石四处飞舞。敌人对我们倾泻的火力一刻也没有停息过。 我们三个人再次伏身躲在岩石后面,山下一英里半处的村庄清晰可见,那仍然是我们的目标。 我再一次提醒迈克:"如果我们能冲到村庄里找到掩蔽的话,我们就能把他们全干掉。" 我知道我们的情况不太妙。但我们仍然是海豹突击队员,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我们依然充满自信,而且绝不会投降。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是用匕首对长枪也要跟他们拼到底。 "去他妈的投降。"迈克说。他不必对艾克斯或我解释什么。投降将是我们全体的耻辱,就像是在粉碎机操场敲钟宣布放弃,然后把自己的头盔放在指挥官办公室门外摆成一条直线一样。如果一个人能够经历千辛万苦,最后来到阿富汗荒无人烟的群山之中,那么他就绝不会想到放弃。 还记得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信条:"我永不退出……我的国家希望我在身体和精神上比敌人更为强悍。如果被打倒,我会重新站起来,决不认输。我会竭尽全力保护我的队友……绝不退出战斗。",多年以来,这些词句成为许多勇士的精神支柱。它们已经烙在了每一个海豹队员的灵魂上。我们所有人都时刻牢记着这些词句。在一片枪炮声中,迈克突然说道,"记住,弟兄们,我们绝不退出战斗。" 我点了点头。"离平地只有大概一千码了。如果我们能冲到那儿,我们就有机会。" 麻烦在于我们冲不到那里,至少不能直冲过去。因为我们又一次被火力压制住了。我们现在进退两难:唯一的逃生之路在山下,但唯一可行的防守策略却是攀登上山。我们站起身,一面躲避四处横飞的跳弹,一面从左翼向山上退去。 我们试图以我们的方式进行战斗。"不过虽然我们还能行动,但每个人都已经负了重伤。我带头在乱石间朝山上冲,同时猛烈射击,撂倒所有我看到的基地分子。但是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我们猛烈发射俄制火箭弹,从他们的右翼直射我们的左翼。 大地在颤抖。剩下的寥寥无几的几棵树在气浪中来回摇晃。爆炸声震耳欲聋。就连峡谷两侧的山峰似乎也在晃动。溪流中的水溅得岸上到处都是。基地分子疯狂地想要消灭我们。我们趴在地上,拼命把身体朝岩石的缝隙里挤,低头躲避横~饭的碎片、石块和弹片。他们的狂轰滥炸这次也没能伤害到我们。等烟尘散去后,他们又开始射击了。我抬头已经可以看到山上的林木线了。距离虽不短,但比山下的村庄要近。恐怖分子清楚我们的目的,当我们试着前突的时候,他们凭借优势火力把我们赶了回来。 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但就是冲不过去。他们又一次把我们打了回来。我们又向山下撤退,沿着来路转了一个可怜的大圈。不过这次我们又找到了一个有利地点,一个理想的防御位置,它两侧都有巨石,提供了良好的掩蔽。我们再一次陷人苦战,猛烈射击,把他们赶回去,这次我们 总算朝村庄的方向前进了一段距离。 他们从下方冲上来,朝着我们嚎叫、呼喊,战斗几乎变成了肉搏。我们一面也冲他们大吼,一面不停地射击。但他们的人数还是太多了,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占据了更为有利的地形,一颗子弹射穿了迈克的前胸。迈克过来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个弹夹。这时我看到艾克斯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他的头顶被整个掀开了,鲜血从那个恐怖的伤口顺着脸颊泪泊地朝下流淌。 "他们打中我了,兄弟,"他说道,"那些混蛋打中我了。你能帮帮我吗,马库斯?"我能说什么?我又能做什么?除了拼命打退敌人,我帮不上任何忙。但艾克斯挡住了我的射界。 我帮艾克斯在一块岩石后隐蔽好。随后我转身看着迈克,这次他显然也受了重伤。'称能动吗,兄弟?"我问他。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我们一直不敢用这个手机,因为它可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随后迈克离开掩蔽朝开阔地走去,一直走到差不多中央位置才停下来,四周都是炮火。他在一块小石头上坐下来,开始拨总部的号码。 我能听见他说,"我的人正在受到猛攻·一我们要被撕碎了。我的人就要完了……我们需要支援。" 这时候一颗子弹正中迈克的背部。血一下从他的胸前喷了出来。他的身体向前一倾,手机和步枪都掉在了地上。但他撑着地,抓住手机和步枪,又一次坐直身体,并把手机再次放在耳边。 我听见他说,"收到,长官。谢谢。"随后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到我们战斗最艰苦的位置,也就是我们左翼的防守位置,再次开始向敌人射击。 如果基地能够在我们被压垮前及时派来增援,那个打给基地的绝望的电话就能够挽救我们的生命。这也是迈克给基地分子的一种打击。只有我知道迈克刚刚做了什么。他明白我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请求增援。他也知道只有一个地方才能打通手机:在开阔地上,远离岩壁的遮挡和保护。 他完全明白这样做的风险,也很清楚这个电话可能要他付出生命的 代价,但迈克尔·派崔克·墨菲,墨林的儿子,美丽的希瑟的未婚夫,勇敢地走人了烈火风暴之中。 他的目的很明确:进行最后一次英勇的尝试,以挽救两名队友的生命。他打通了电话,报告了我们的大概位置、敌人的实力和局势的严重性。当敌人击中他的时候,我想他已经负了致命伤,但他依然继续报告。收到,长官。谢谢你。即使我活到一百岁,这些话语也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逝。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换了是你,你会忘记吗?作为一名军官,他战斗到最后一刻,而且牺牲前的最后行动还在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幸存下属的生命,还有比他更伟大的海豹小队指挥官吗? 我怀疑是否还有比迈克更优秀的军人,他在猛烈的火力下保持清醒的头脑,一刻不停地思考,即便局势已经几乎不可挽回仍然无畏地下达命令,最后还做出那样的英雄行为。那不是故作姿态,而是至勇的举动。迈克上尉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是一位非常非常伟大的海豹突击队军官。即便为他建一座同帝国大厦一样高的纪念碑,在我看来依然不够高。迈克还活着,并继续坚持固守左翼。我守在右翼。我们两人都小心而准确地射击。我仍然试图占据略微高一点的阵地。但是基地组织残余的部队决心绝不让我达到目的,每一次哪怕我试图前进几码,爬高几英尺,都会被他们赶回来。迈克也试图向上攀登,并爬到了我上面的一片岩层。那个位置易攻难守。我知道这肯定就是迈克最后的阵地了。就在这时,艾克斯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走过,艰难地躲在岩石的掩蔽之下。此时我看到了他的伤口,他头的右半边几乎被打飞了。我大喊,'艾克斯,艾克斯。快,好兄弟。在那儿卧倒,在那儿卧倒。"我指着乱石中的一个位置,我们也许能够在那里找到掩蔽。艾克斯努力想举起手,示意他听见了我的话。但他做不到。他还在弓着腰踌珊地朝前走。他已经丢掉了步枪,只握着手枪,但我知道他已经没法握枪、瞄准、射击了。没有人头部受了那样的重创之后还能活下来,但至少他还在寻找掩蔽。我知道艾克斯就要死了。 迈克还在射击。突然,我听到他尖声叫我的名字,那是一种最令人毛骨惊然的叫声:"救救我,马库斯!请救救我!"他是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他的位置在我上方大约三十码的地方,我爬不到那里去。我根本移动不了,如果我离开了我隐蔽的地方2码远,他们就会把我打成筛子。 不管怎样,我还是在岩石缝里传来传去,努力为他提供掩护火力,好打退这些混蛋,让他能喘口气,能等着我想办法活着赶到他身边。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尖声喊叫,呼喊我的名字,哀求我去救他。但除了跟他一起死,我什么也做不了。即便那时,尽管我还剩下几个弹夹了,我仍然相信我能够压制这些戴头巾的混蛋,想办法就出他和埃克斯。我只想结束麦克的痛苦,好让他不再尖叫。 但每隔几秒钟,他就会喊我的名字。而每一次听到他的喊声,我都心如刀绞。泪水再一次从我的双眼夺眶而出。我愿意为麦克做任何事情,我愿意为他牺牲我的生命。但是即便我死在这里的乱石之间也救不了他。如果我要救他,自己就必须活下去。 就在此时,麦克的尖叫停止了。其后的几秒钟一片死寂,好像就连这些基地武装分子也知道麦克已经死了。我朝前挪动了一点,抬头向上望去,只见4个人冲下来,朝着他倒地的身躯连射数弹。 对所有人来说,尖叫声已经停止了,但对我不是这样。每个晚上,我仍然能听到麦克的尖叫。那比其它一切、甚至比丹尼的死还要刻骨铭心。有几个星期我想我可能是疯了,因为我完全无法摆脱那尖叫。有一两次,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听到尖叫声,我用手捂住耳朵,把身体紧紧的顶在墙上。 我一直认为只有普通人才会有这种心理问题,海军海豹突击队员是不会有的。我现在体会到它们的可怕了。我不知道我在夜晚能否再度安睡。 丹尼死了。现在麦克也死了。埃克斯就要死了。我们还有两个人,也只剩下两个人了。我决心下到埃克斯的藏身处,跟他死在一起。我知道几乎没有可能脱身了。还有大约50名敌人,他们现在唯一的猎杀目标就是我。 我一面朝身后开火压制敌人,一面向山下移动,这用了我大约10分钟。我企盼会有援兵出现,希望麦克的电话能够让援兵及时赶到,在最后一刻搭救我们。 当我来到艾克斯身边的时候,他坐在一块洼地里,头的一侧绑了一条绷带。我盯着他,想知道他那双冷静的蓝眼睛哪里去了。我看到了这双眼睛红得发黑.毛细血管因为头部的重创严重充血。 我朝他微笑,因为我知道我们将不能继续前行了,至少无法一起在人世间前行了。艾克斯的时间不多了,即便他现在身在美国最好的医院里,他也活不了多久。生命正在从他身上流逝,我能看出这位强壮的超级运动员迅速地虚弱下去。 '酶,兄弟,"我说,"你情况糟透了!"我试着想把他的绷带绑紧。"马库斯,他们把我们打惨了,兄弟。"他艰难地说道,好像在竭力集中精神。随后他说道,"你要活下去,马库斯。告诉辛迪我爱她。"这就是他最后的遗言。我只是坐在那里,我就想待在那里,留在艾克斯身边,在死神降临的时候不让他孤单。我再也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了。我静静地向上帝祷告,感谢他保护了我和我的枪。至今我仍抱有这种感激之情。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艾克斯,他已经半昏迷了,但是还在呼吸。 与另外两名队友一样,艾克斯也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在这次短暂但血腥的冲突中,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猛虎般战斗。像奥迪·墨菲,像约克中士一样。他们射穿了他的身体,打中了他的头颅,但伤害不了他的灵魂。他们永远做不到那一点。 马修·吉恩·艾克斯,辛迪的丈夫,只要还能握得住枪就坚持朝敌人射击。他刚刚过了二十九岁生日。在他临终前的一刻,我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我觉得他再也听不见我的话了。但他的眼睛还睁着,我们仍然在一起,我绝不让他孤单地死去。 就在那时,基地分子发现了我们。一枚威力巨大的俄制火箭弹飞了过来,落在我们身旁,爆炸将我掀出了洼地,飞过崎岖不平的地面,最后落在一条该死的峡谷边上。我在落地之前就昏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的眼睛被炸瞎了,因为我什么也看不见。但几秒钟之后,我清醒过来,意识到我是头朝下栽到了一个洞里。我的眼睛和身体的其他几个零件还好,但我的左腿好像不能动了,右腿情况略好。但也行动困难。天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才挣扎到平地上,随 后爬到一块石头后面隐蔽起来。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猜这是那颗火箭弹爆炸震的。我抬头向上望去,发现我从上面跌落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是我已经晕头转向,说不清到底有多远。与我同艾克斯坐在一起的时候相比,主要的差别在于现在枪声已经平息了。 艾克斯不可能逃过刚才的爆炸,如果他们找到他,可能已经懒得再去开枪了。他们显然没有发现我,因为我头下脚上地栽倒在一个洞里,要找到我非常困难。不管怎样,似乎没人搜山。在大约一个半小时中,我第一次逃脱了猎杀。 除了站不起来以外,我还有其他两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的裤子几乎完全被炸飞了。第二个是我左腿的情况,它现在只是略有知觉,而且流血不止,满是弹片,惨不忍睹。 我没有绷带,也没有任何其他医疗用品。我没能为队友做任何事情,现在除了保持隐蔽之外也不能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情况不容乐观。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背部骨折了,肩部也很可能有骨折;我的鼻梁骨折了,脸上伤痕累累。我站不起来,更走不了。至少一条腿完蛋了,另一条很可能也废了。因为两条大腿都动弹不得,我唯一的移动方法就是爬。当然,我还感到头昏脑涨。透过硝烟,我发现了又一个奇迹。就在我身边不到两英尺的地方,半埋在泥土和石块之中,躲过了敌人视线的,是我的M K - 12步枪,而且我还剩下一个半弹夹。我先祈祷了一句,然后一把抓住它,因为我觉得它可能只是一个幻影,当我伸手去抓它的时候……它就会消失不见。 但它没有。当我的手指碰到它时,我能够在炎热的空气中感受到金属的凉意。我又一次倾听上帝的声音,并再次析祷,请求上帝的指引。虽然我没有听到回音,但我知道不管怎样,我必须向右侧突围,在那个方向上至少短时间内我将是安全的。 上帝没有回答我。但上帝并没有抛弃我。我对此深信不疑。我还知道一件事情。我第一次彻底孤单了。这里是基地武装控制的充满敌意的山区,一个队友也没有,四面都是敌人。他们注意牧羊人的话了吗?他们发现我们有四个人,但到目前为止只找到三具尸体了吗? 还是他们认为我已经被最后一颗俄制火箭弹炸得粉身碎骨了呢?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我根本没有人可以商量,因为迈克、艾克斯、丹尼都不在了。我必须独自面对最后的战斗,或许孤独,或许忧伤,或许要面临极其困难的环境,但是我绝不会放弃。 现在我只有一个队友,那就是上帝。上帝的行动依然神秘莫测。但我是个基督徒,所以上帝今天帮我躲过了上千发AK一7子弹。没有一个敌人能打中我,这简直难以置信。 我依然相信上帝并不想让我死去。而且我也将尽全力维护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员的荣誉,我想这也是所有海豹队员的希望。决不投降。去他妈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了。我看了一下表,现在是当地时间13点42分。枪声沉寂了几分钟,我开始觉得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错了,马库斯。基地武装的AK步枪又响了起来,突然之间子弹四处横飞,就像之前一样。 敌人从下方和两翼向我扑来,同时漫无目的地猛烈射击。他们的子弹满天乱飞,尖啸着钻进泥土和页岩之中,感谢耶稣,大部分弹着点都离我很远。 很明显他们认为我还活着,但是他们显然并没有发现我。他们正在进行火力侦察,想把我赶出来,因此四处射击,希望某个家伙最后能够打中我,结果我的性命。或者出现更加理想的情况,我会高举双手走出来,这样那些该死的杀人犯就能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我想我已经说明了我对投降的看法。我给我那神奇的步枪又换上一个弹夹,在弹雨中爬着翻过这座小丘,进人大山。没人发现我,也没人打中我。我躲进一条岩缝,把两条腿藏进一丛灌木中。 岩缝的两侧都是巨石,它们保护着我。根据我的判断,这条岩缝大约有巧英尺宽,上方是敞开的,所以不是山洞。基地武装分子在我头顶上四处奔跑,滚落的沙石不断掉在我身上。但是这条岩缝为我提供了绝佳的掩蔽和伪装。连我自己也意识到我很难被发现。他们得有非常好的运气才能找到我,即便他们像刚才那样尝试用密集的火力四处扫射也很难奏效。 我前方的视野很好。我意识到我不能移动或改变位置,至少在光天化日下不行。而且我必须掩盖自己留下的血迹。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负的伤。左腿仍然血流不止,我用泥巴把伤口糊住了。额头上有一个大伤口,我也用泥巴把它糊上了。两条腿麻木,毫无知觉,我至少暂时哪里也去不了。 我没有急救包,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只有枪支和子弹。不过我所在的山上视野很好,对面的山峰和两山间的峡谷都一目了然。我没有裤子,没有兄弟,但也没人能够看到我。我紧紧地挤进岩缝,背部尽可能地紧贴岩壁。 我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相对舒服一点,检查了一下步枪,把它贴着身体架好,对外面瞄准。如果大量的武装分子发现我,那么我想我很快就要去跟丹尼、艾克斯和迈克会合了。但我的位置非常利于防守,几乎所有方向上都有掩蔽,唯一可行的攻击办法就是使用优势数量正面突破。这样,在牺牲之前,我可以干掉他们多得多的人。 我还能够听到枪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肯定朝这个方向来了。我心中默念着'不要动、不要呼吸、不要出声,' a只有那时我才理解我有多么孤独。基地组织正在追捕我。现在他们追捕的不再是一个海豹小队,而是只有我孤身一人。尽管我负了伤,我的头脑依然清醒,明白自己必须加强隐蔽。我当时已经开始丧失对时间的概念,但我一直一动不动,事后我才知道自己在八个小时里没有挪动一寸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我看到基地组织的人在峡谷对面跑上跑下,大概有数百人在搜山,想找到我。我的腿有了些知觉,但失血非常严重,浑身疼痛难忍。而且,失血开始让我感觉头晕目眩。 我当时怕得要命。在海豹突击队服役的六年中,我是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惧。到了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全都要撤离了'峡谷对面的山坡上空无一人,所有的基地分子都拼命向同一个地方跑去。至少从我的角度看起来是这样。 现在我知道当时他们要去哪里了。当我躲在岩缝里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根据我事后得知的一切,我能够叙述在那个悲伤的下午所发生的悲剧,在兴都库什山脉中发生的骇人听闻的 屠杀,海豹突击队在四十多年历史上所蒙受的最惨痛的灾难。迈克在牺牲前曾成功地接通了驻阿萨德巴德的快速反应部队,这支部队的驻地距我当时藏身的地方只隔几条山脉。迈克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最后一次通话是成功的。事后所有的纪录都显示,迈克当时的话语―我的人就要完了·,·…我们需要支援―豫一颗照明弹一样划过我们的基地。海豹队员面临生命危险!这是最危急的情况。 埃里克·克里斯滕森海军少校是我们的代理指挥官,他拉响了警报。只有快速反应部队指挥部才能决定是否行动。埃里克只用了十亿分之一秒就作出了决定。我知道在他召集弟兄们时心中一定闪过了我们四个的身影―迈克、艾克斯、丹尼和我,我们是他的兄弟,他的朋友和队友,现在被大批嗜血的基地武装分子团团围住,拼命战斗,浑身伤痕累累,或者可能已经牺牲了。 这种可怕的情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抓起电话,大吼着命令160特种作战航空团那些传奇般的夜行者们把停在跑道上的MH一47支努干大型直升机准备好。这也就是前一天我们乘坐的那架飞机。 我之前曾经介绍过的那些兄弟飞奔向各自的位置,把自己的背包尽可能地塞满弹药,抓起枪支朝支努干直升机冲去,飞机的旋翼已经开始轰鸣。我的海豹运输载具第一大队的人第一批赶到。士官詹姆斯·苏尔和肖恩·帕顿首先登机。接着,策划红翼行动的大个子军士长丹·赫利也飞奔着上了直升机,他离开营地的架势简直像是在被子弹追着打一样。随后赶到的是海豹第十大队的弟兄们。来自纽约的小迈克·麦克格里维海军上尉、来自新奥尔良的雅克·方丹军士长、来自俄勒冈的杰夫·卢卡斯上士和来自西弗吉尼亚的杰夫·泰勒上士。最后,埃里克·克里斯滕森海军少校一面大喊他的下属正处在生死关头,需要所有人都去帮忙,一面登上了直升机。他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机上的八名海豹队员即将冒生命危险在白天于崇山峻岭之间进行机降,直接跳人可能-扮到灵.翻r4 '才立瀚r发界才夯净九66不人及众,佳习以口d 埃里克知道他不必去。实际上,也许他不应该去。 的指挥岗位上。因为如果他去了的话 他应该留在自己 官了,这至少是不合常规的。 当时的快速反应部队就没有指挥 但是埃里克·克里斯滕森是个完完全全的 海豹队员。他知道自己刚刚听到了绝望的求救声。他的兄弟、他熟识并信任的男子汉发出的求救声。 埃里克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服他不要亲自前往。他一定知道我们当时就快要坚持不住了,正在祈祷援兵的到来。毕竟我们只有四个人。而每个人都清楚,基地组织至少有一百多人。埃里克完全知道这次出击的巨大风险,但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抓起他的步枪和弹药就冲_}二了飞机,并催促其他人抓紧时间……'、决点,兄弟们!再快点!"在压力之下他总会那么说。当然,他是指挥官,而且是非常优秀的指挥官,但他还是一名海豹队员,同胞的情谊已经融人了他的血液之中。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男子汉。他刚刚听到自己兄弟从心底发出的绝望的求救声。不管他是不是指挥官,埃里克·克里斯滕森只会选择一条路,径直杀上l一lJ去。 MH一47里,就像之前常常在夜晚执行那些令人头发直竖的空中救援任务一样,160特种作战航空团的人在出发之前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来自康涅狄格的史蒂夫·瑞克少校。另外两名机组人员是来自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市的克里斯·谢肯巴赫准尉和来自明尼苏达州克拉克格鲁乌市的小科里·古德内彻准尉。詹姆斯·W·庞德军士长也来了,与他一起的是来自印第安纳州摄尔比威勒市的马库斯·姆拉勒斯上士和来自佛吉尼亚州斯塔福德市的迈克·罗素_L士。随后,来自俄亥俄州丹威乐市的沙姆斯·高尔上士和来自佛罗里达州庞巴诺比奇市的奇普·雅科比中士也赶到了。从任何标准看,这都是一支强大的战斗队。 MH47起飞,朝着山岭中飞去。我猜这一过程看起来一定非常漫长,这种营救任务总是这样的。直升机预定在我们开始执行任务时的索降地点附近降落,那里距我当时的位置大约五英里。 救援小队的索降计划与以前一样,当"三十秒准备"的口令响起时,先头队员开始向机尾的舱门移动。没人知道基地分子在附近有一个工事,当MH一47打开尾舱门,放下绳索让队员索降的时候,恐怖武装发射的一枚火箭弹从打开的舱门飞了进来。: 它从先头队员人群中穿过,把油箱炸得粉碎。直升机的尾部和中部 立刻变成了地狱。一些队员被炸飞到三十英尺开外的地方,有的变成了火人。他们重重地摔在山坡上。撞击力异常巨大,我们的搜救小组后来在残骸中甚至发现了折成两段的枪管。 直升机飞行员拼命想控制住飞机,他并不清楚身后发生的灾难,只是意识到在他周围和_L方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当然,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MH一47坠落在山坡上,巨大的冲击力使飞机接连翻滚了两百码,摔得粉碎。 当我们的人最终到达那里展开调查的时候,除了散落的残骸之外别无他物。当然,没有幸存者。运输载具第一大队中我最亲密的兄弟詹姆斯、丹军士长和年轻的肖恩都死了。当我藏在岩缝中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我不能确定如果当时我知道了这幕惨剧能否承受得住打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几周以后,当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禁不住痛哭失声,主要因为他们当时去营救的就是我。 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它让许多基地分子异常兴奋。很快我看到美国飞机沿着我面前的峡谷飞过,是A一10雷电攻击机和AH一64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有的飞机离我很近,我甚至能够看到里面的飞行员。 我从背囊中取出我的PRC一148电台,试图建立通信联系,但我说不出话。我的喉咙里满是泥土,舌头跟上愕粘在一起,而」1我一滴水也没有,根本没法呼叫,但我知道通信联系已经建立了,因为我能够听到飞行人员的谈话,所以在电台上拍发了我的紧急求救信号。 他们收到了。因为我能够清楚地听到他们通话。', l梅,你收到那个信号了吗?" '是的,我们收到了……但是没有进一步的信息犷随后他们飞走了,朝我的右方飞去,现在我知道他们是飞向MH一7坠机的地点。当时我并不知道,基地组织会尽可能地搜集我们的电台,而且常常用它们来引诱美军直升机降落。因此,美国飞行员对于收到的求救信号极其小心,因为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拍发信号,如果轻易地降落进行救援就可能被击落。 即便当时得知这种情况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山坡上,严重失血,无法行动。现在天渐渐黑了,而我几乎别无选择。 美军飞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低空掠过我面前的峡谷,我想唯一的机会就在于引起其中某位飞行员的注意。 我电台上的耳麦在我摔下山的时候被扯掉了,但是连接线还在。我还有两个化学冷光灯,把它们册成两半后就会发光。把它们绑在电台的电线上,就做成了一个简陋的信号装置。随后我一看到有直升机飞到这一区域就把这个发光装置在头上挥舞。 我还有一个红外线频闪灯和步枪上的激光瞄准器,我把瞄准器拆下来,对飞过的美军飞机发射激光信号。耶稣基督!我就是一个有生命、会呼吸的紧急求救装置。肯定有人在观察这些山岭。有人会看到我的。我只有在看到直升机的时候才会发出信号。很快我的乐观情绪就变成了悲观失望。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信号。我躺在那里,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任由自生自灭了。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我的双腿也儿乎完全恢复了知觉。这给了我希望,认为虽然疼痛可能非常剧烈.但自己也许可以走了。我渴得要死,因为堵塞在喉咙里的尘土没法弄出来,我只能勉强呼吸,根本说不出话。我必须找到水.必须跳出这个死亡陷阱。但一切都得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我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脱身,先找到水,然后再撤到安全地点,因为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显,没有人会来解救我。艾克斯的遗言清晰地在我心中回响:"你要活下去,马库斯。告诉辛迪我爱她。"为了艾克斯,为了丹尼,更重要的是为了迈克,我必须活下去。 夕阳的余晖将山峰巨大的影子投在我面前的峡谷上。突然,在我正对面大约!50码的山崖上,我看见了一支AK一47枪管的寒光。接下来,我又一次看到枪管的反光,这说明那个拿枪的混蛋正在对我这边的山上作扇面搜索,而且搜索范围正包括我藏身的岩缝。 现在我能看到那个武装分子了。他站在那里,穿一件蓝白方格的马甲,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持枪的姿势像普通阿富汗人一样,枪口斜向下方,只要儿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举枪开火。毫无疑问他正在找我。我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他的同伴。但我知道如果他朝峡谷这边看过来并发现我的话,我就死定了。他不停地朝这边张望,早晚会看到我的,但他没有举起他的枪。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我决定不能冒被他发现的风险。我的步枪上了膛,装了消音器,不会发出多少声音引起别人注意的。我屏住呼吸,小心地举起MK一12步枪,瞄准对面山脊上的那个身影,把他套在我瞄准镜的十字准线上。我压下扳机,子弹正中他的眉心。我看到鲜血从他的前额迸出来,随后他一头栽下山脊,落到了峡谷里。峡谷至少有两百英尺深,他垂死前的惨叫声在谷中回荡。但我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感谢上帝又让我消灭了一个。 他的两个同伴几乎立刻跑向他刚才的位置。他们衣着大致相同,只有马甲的颜色不一样。他们站在那里向第一个人跌落的深谷里张望,两个人都端着AK一47,随时准备开火。 我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但他们站在那里,隔着峡谷竭力向我这边的山上张望。从我的位置看去,他们好像直盯着我藏身的地方,正在搜寻山崖上任何风吹草动的迹象。我猜他们并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被打死了,失足掉下山了,还是自杀了。 但我觉得他们会本能地选择第一个答案。现在他们正在找究竟是谁打死了那个家伙。我一动不动,但他们的眼睛直盯着我,我意识到如果他们两人立刻对我藏身的岩缝开火,很有可能会打中我。我得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我又一次举起枪,瞄准了一名基地武装分子。我的第一枪把右边的那个当场击毙,我看着他的身体掉下了山崖。第二个发现有敌人,一面举起枪,一面扫视我藏身的山坡。 我一枪正中他的胸膛,接着又补了一枪,以防万一他还没死,还能大声喊叫。他立刻倒了下来,摔到峡谷下面与他的两名同伴会合去了。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被发现。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迈克和我作出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让三名我所认识的最好的海豹突击队员丢掉了性命。现在我趴在岩石上,处于基地组织的重重包围之中,我决不能再犯错误了。承蒙上帝的庇护,我神奇地躲过了第一个决定带来的灾难,又爬上了这座应该以我们优秀指挥官迈克·墨菲命名的花岗岩山岭―墨菲山岭。 从现在开始,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关乎自己的生死。我必须杀 出去,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并不关心必须杀死多少个基地分子。关键在于,我决不能再犯任何错误,也决不能再冒险了。 太阳慢慢消失在兴都库什山脉西面高大的山岭后面,峡谷对面依然一片寂静。我认为基地组织很可能在这一地区派出了两支搜索队,我碰巧消灭掉的只是其中一支。几乎可以肯定某个地方还有三名基地武装分子,他们正在黄昏的死寂中搜寻曾予其重创的四人海豹小队中幸存的那个美国人。 美军阿帕奇直升机友好的轰鸣声现在已经消失了。没有人在寻找我的踪迹。而现在我最大的问题是水。我不但流血不止,站不起来,而且渴得要命。我的舌头被尘土粘住了,说不出话。水壶在第一次同迈克跳下陡崖突围的时候就丢在山上了,到现在我已经九个小时没喝一滴水了。当我跌进河里的时候还弄得浑身湿。因为失血过多.我感到头晕目眩,但我仍竭力打起精神。我必须站起来。如果那些基地分子绕到我的左侧,他们就能靠近我。如果他们带着照明工具的话,我就会像车灯照射下的兔子一样无处可逃。 到目前为止,我的藏身处很好地保护了我,但现在我必须离开这里。一旦那三个家伙的尸体被发现,基地分子就会蜂拥而至。我勉强站起身,穿着短裤站立在刺骨的山风中。我试了试右腿。不是太糟。接着我又试了试左腿,简直疼得要命。我试着把当时自己糊在伤口上的泥土和小石子弄掉,但是许多弹片嵌在我的大腿_L,一动就钻心地疼。如果旁边有个房顶的话,我疼得肯定会跳上去。 我面临的另一个大问题就是我不清楚周围的地形。当然,我曾被困在身后山岭的陡崖上,了解那里的地形,但那儿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就我现在的情况,要爬上去太艰难了。我又试了试我的左腿,至少它的情况没有恶化。 但我的背钻心地疼。当然,我那时并不知道我有三节脊椎骨裂了,也不知道三节脊椎骨裂会那么痛苦。尽管右肩肌键撕裂(这我也不知道),但右肩还能动。鼻骨骨折的地方悸痛不止,但比起别处来这就是小儿科了。我的半边脸在从d一l上摔下来的时候也划伤了,前额上还有一个大口子,疼得厉害。 但最让我痛苦的还是干渴。我知道附近山上就有几条小溪,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感觉好受多少。我必须尽快找到一条小溪,清洗伤口,饮水解渴。只有这样第二天早上我才能在电台上呼叫,联系上美军的直升机或者战斗机。 我收拾好自己的装备、电台、闪光灯和激光发射器,把它们装进我的背囊。我检查了一下枪支,弹夹里还有大约二十发子弹,胸前还插着一个满的弹夹。 随后,我走出了我的掩蔽处,走人兴都库什山脉的黑暗与死寂中。天上没有月亮,而且就要开始下雨了,这意味着月亮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出来。 我又试了试我的腿。它顶住了我身体的重量。我在保护了我一整天的巨岩旁边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后迈着有生以来最为小心翼翼的步子朝山上走去。 第九章 爆炸,枪击,追认死亡 我听到身后传来追捕者轻微的脚步声……他们有两个人,就在山上的岩石间搜寻我的踪迹.我只有很短的时间,因为他们两个正一起端着AK步枪朝我扑过来……我伸出手,去拘手榴弹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也能感觉到山峰的影子笼罩着我。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一种黑暗的力量,比其他一切东西都幽暗,比我依靠的岩石更阴冷。我知道距离山顶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而且我要爬上去的话还必须走"之"字形,这得花费我一整夜的时间,但是不管怎样,我必须上去,一直爬到山顶。 这样做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山顶的地势平坦,如果再发生战斗的话,我的机会要大得多。没有人会居高临下向我射击。所有的海豹队员都喜欢在平地上作战。 第二个原因是为了求救。没有直升机能够在阿富汗这些陡峭的山崖上安全降落。在山区,MH一47唯一能够降落的地方就是下面群山环抱中的平坦盆地,也就是村民种庄稼的地方。他们实际上大多种植的是婴粟。但我决不能冒险靠近村庄。我只能向上,爬到可以起降小型直升机的山顶平地上。而且,我的电台在那里的接收效果也会更好。我只能希望美国人仍在搜寻这些山岭,寻找参加红翼行动的失踪人员。与此同时,我觉得我可能要渴死了。焦干的喉咙驱使我寻找水源和安全的地方。我开始前行,估计到山顶的垂直距离大约有五百英尺。但要上山的话我必须走之字形,这样路程就大大增加了。 我开始在黑暗中向山上爬去。我把步枪插在腰带上,腾出双手来攀登。但我向右侧爬了还不到二十英尺就重重地摔了一跤,从几乎垂直的山崖上向谷底滑去。那真是非常恐怖的经历。 星期二的午夜,人们已经来到我家的农场,其中有邻居,也有我们的朋友,他们想陪着我的父母,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他们开着卡车、小汽车、越野车或摩托车来到我的家,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我们只想来陪着你。 大门外的院子简直像个停车场。到了午夜,总共来了75个人,其中包括艾里克和阿龙·鲁尼,他们的家族拥有东德克萨斯的一家大型建筑企业;大卫和迈克尔·桑贝里,他们在当地经营地产、畜牧和石油生意,他们的父亲约拿丹也来了;我童年的玩伴斯利姆、凯文、凯尔和韦德·奥尔布赖特,他们大多是农业大学的学生。 还有乔·罗德、安迪·马奇、奇赛、大罗恩、我的弟弟奥比和我的兄弟西恩、特雷·贝克、拉里·弗尔明、理查德·泰纳、本尼·维利和在鲁卜克市的德克萨斯技术学院的体能教练。 当地的另一位建筑业巨头斯科特·怀特黑德也来了。他不认识我们,但还是希望能够去我家。他后来成为我母亲的精神支柱,到现在还每天给她打电话。屡立功勋的美国陆军军士长丹尼尔也身穿制服来到我家,他敞门告诉我父亲愿意尽其所能提供帮助。直到现在他还每天去我们家,好知道我母亲的情况良好。 当然还有我的孪生哥哥摩根,他一路飞奔回农场,根本不相信电视播出的我已经阵亡的消息。我另一个弟弟(跟我不是孪生兄弟)斯科提前到家,他不相信广播中听到的消息,当人们告诉他这一噩耗时才相信我已经阵亡。他几乎跟我母亲一样受到了沉重打击,我的父亲上网去查找进一步的消息,看我驻扎的基地―海豹突击队驻夏威夷总部有没有发布正式声明。他找到的消息证实了一架MH一47直升机坠毁,另外还有四名海豹队员在行动时失踪。但夏威夷的一家报纸报道我们四人已经全部阵亡。我想我父亲在那时候相信这条消息是真的。 凌晨两点刚过,来自科罗纳多市的海豹队员到达了农场。约翰·琼斯海军上尉和克里斯·格特罗乘飞机赶到了农场,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马特·特格·吉尔,他是我认识的最强壮的人之一。大卫·杜菲尔德海军上尉随后也从科罗纳多赶到了,同他一起来的是约翰·欧文斯和杰立米·弗兰克林。约什·韦恩海军上尉和内森·舒梅克从弗吉尼亚的海滩上赶来了。枪炮军士长贾斯汀·皮德曼从佛罗里达赶来。我要强调一点,整个事件并没有经过计划、协调。人们来到我家中,其中有我的朋友,也有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失去一个兄弟的悲伤使他们团结在一起了。陪着我的父母的是大个子比利·谢尔顿。以前从没人见他哭过。他一直是一副硬汉的样子。 格特罗告诉我父母他根本不理会媒体的报道。尽管海豹小队的四名成员中很可能有人阵亡,但目前并没有任何消息来证实。他知道迈克最后的那个电话:"我的人就要完了"。但没有任何消息证实任何一名海豹队员已经阵亡。:他告诉妈妈要有信心,告诉她除非发现了尸体,否则就意味着没有海豹队员阵亡。 随后摩根回来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他说自己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他觉得我可能受了伤,但没有死。 "去他的,我知道他没死,"他说,'要是他死了,我肯定会知道的。"这时院子里已经来了150个人,当地的警察把整个农场都隔离了。任何人要进入农场必须首先经过这些警卫。通往我家的土路上停了好几辆警察的巡逻车。两名海军牧师在清晨从科罗纳多赶到了我家,我猜他们来是为了防止万一。两位牧师在农场周围的栅栏里主持了简短的仪式,几名警官参加了祈祷。 大约五点钟左右,海豹突击队上尉安迪·海费尔和他的妻子克里斯蒂纳来到了我家。安迪对我母亲说,"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能帮得上忙,我们都愿意效劳。我们刚刚从夏威夷赶来。" "夏威夷!"我的妈妈说,"那简直是绕了半个地球。" "马库斯曾救过我的命,"安迪说,"我一定得来,我知道还有希望。"我无法解释所有这一切对妈妈意味着什么。她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她一直说永远不会忘记安迪,也不会忘记他和克里斯蒂纳不远万里来到我家这件事。 一开始只是邻里朋友来到我家,后来更多的人是来自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军人。他们不是只来待一夜。没有人回家,他们就留在农场,日夜祈祷上帝保佑我。 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依然无比感激:这么多友爱、关怀和对我父母的安慰。每当我想起这一幕时,我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只能说只要我活着,无论何时,也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家的大门永远对他们每一个人敞开着。 与此同时,我正在那座该死的山上倾听远处流水声,丝毫不知家中的情况。我抓住一棵树,向前探出身体,想找出办法安全下山。这时一名基地狙击手向我开了枪。 我感觉到子弹钻进我左大腿的上侧。基督啊,那可真疼。太疼了。AK子弹的冲击力推得我转了个身,一头栽倒在山坡上。因为我是脸朝下重重地栽倒的,所以已经骨折的鼻子再次受伤,前额的伤口也裂开了。随后我沿着陡峭的山坡飞速地滚了下去,一路上什么东西也抓不住,没法稳住身体,不过可能这样也好,因为这些基地组织的混蛋对我猛烈开火,子弹四处横飞,尖啸着打在我周F $ l的地上,石头上和树干上。耶稣基督,这简直是墨菲山岭战斗的翻版。 但要打中一个移动的目标比你想象的难得多,要打中像我这样在树木和岩石间毫无规律地迅速移动的目标就更难了。他们一直没有打中我。最后我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当然,追赶我的人下山的速度比我慢得多,所以我领先了一大段距离。我很惊奇地发现自己几乎没受什么伤,我猜这是因为我没有撞到什么障碍物,111上的泥土又十分松软。而且我还拿着我的枪,我觉得这简直比圣母玛丽亚降临人世的奇迹更大。我爬到一棵树后隐蔽起来,同时努力判断敌人的位置。我能够看见离我最近的一个敌人,他正站在那里指着我对右侧的两个人大声喊叫。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们两个就再次对我开火了。我打中他们的把握不大,因为这两个人还在大约一百码高的陡崖上,而且树木挡住'了他们。问题在子我站不稳,无法精确瞄准,所以我决定让两腿休息一下,用双手和膝盖迅速甸甸前进,等待更好的时机干掉他们。这一地区到处是丘陵和深沟,对我这样一个逃亡者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但我没法走到沟底,也不能甸甸着爬下陡坡,除非你生来就是一只雪豹。 所以我每次遇到陡坡就干脆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滚下去。我滚了好多次,这真是一段漫长、颠簸而痛苦的旅程。而且每一次滚动都使刚才的枪伤钻心地疼痛。 我这样摸爬滚打地挪动了四十五分钟,下坡的时候我能够拉大与追兵的距离,向上爬的时候追兵又会赶上一段距离,不过到现在为止.,基地组织的人还没能追上我。我在曲曲折折的路卜始终没能找到一个理想的位置干掉追杀我的武装分子。子弹一直在我耳边呼啸,我也一直在逃。但最后我滚到了一片较为平坦的地方,周围都是巨石。尽管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我决定就在这里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我记得当时一直在想,摩根会怎样摆脱这种不利局面?他会怎么做?这给了我力量,比我大七分钟的哥哥给了我强大的力量。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把他们放到极近的距离_七,做到弹无虚发。所以我爬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检查一下弹夹,打开MK一12步枪的保险,开始耐心等待。 我听到他们来了,但我要等他们靠近。他们没有聚在一起,这不太妙,因为我不能一下子把他们都干掉。我现在能看到那个追踪者了,他一直在追踪我,没有对我开枪,他甚至连枪都没带。他的任务就是找到我,然后让其他人对我开火。这个厚颜无耻的讨厌鬼。 但这就是阿富汗人的作战方式。这个小组是个绝佳的例子。一个人带水,另一个带额外的弹药,而枪手不需要花时间搜索,他们有专家来完成这一任务。 这位专家追踪我简直轻而易举,因为我简直像一只受伤的灰熊一样四处留下踪迹,不但有明显的足迹,还有额头和大腿处不断流血的伤口留下的血迹。 我跪在地上绕着那块大石头小心地挪动身体,端起我的步枪。那个基地的追踪专家就站在我正前方不到十英尺的地方一州旦他还没有发现我。 他正在追踪我的踪迹的时候,我开枪击毙了他。子弹的冲击力把他仰面打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胸前喷了出来。我觉得我射穿了他的心脏。而且我还听到了他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我听到从几乎正后方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我转过身,就在上面的岩石间出现了两个人。他们正在搜寻我的踪影。我必须在电光火石间采取行动,因为两个人都端着AK步枪朝我冲了过来。该死!我能干掉一个,但没法对付两个。 我伸手掏出一颗手榴弹,拔除保险销朝他们扔了过去。我感觉他们朝我开了几枪,但我立刻就躲到了岩石后面,所以没有打中我。现在他们离我只有不到五英尺了。我简直是在乞求_L帝让我的手榴弹爆炸,。手榴弹爆炸了,把这两个阿富汗人炸成了碎片,掀起许多碎石和大量的尘土。我?我只是把头埋低,祈祷基督保佑不会再有更多的敌人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有一点要昏厥的感觉,这不是手榴弹爆炸引起的,而是那种一般的昏厥。当我躺在那里等爆炸掀起的碎片落下来时,我浑身颤抖,感到虚弱乏力,头晕脑涨。我估计自己在岩石后面待了几分钟之后才爬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基地分子跟踪我。但周围什么都没有。 很显然,我必须离开这里,因为手榴弹的爆炸声肯定会引起基地分子的注意。我又坐了几分钟,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考虑的结果是我必须重新学会战斗,如果我要活下去,我就不能再像个海豹队员·,而要像阿富汗山区的武装分子一样战斗。 过去的一小时让我学到了几条至关重要的教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我必须学会单独作战,而这与我之前接受的训练恰恰相反。正像你知道的,海豹是以小队为单位作战的,每个成员的安危都完全依赖于队友分毫不差的准确行动。不管一个小队有四个人、十个人还是二十个人,我们战斗时都是一条心,作为一个整体执行任务。我们总是相互支援、相互掩护,在运动中填补空当、开辟道路,这也正是我们的伟大之处。但在这里孤身一人被围捕完全是另一种情况。我首先要学会像阿富汗山民那样隐蔽而悄无声息地移动。当然,我们在加利福尼亚曾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是那并不足以使我们在这里同当地更加隐蔽、更加悄无声息的敌人作战。 我不能再四处爬来爬去了,这没有任何意义。我必须集中精力,确保自己在袭击猎物之前占据有利位置,还必须节省弹药,没有把握绝不开火。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隐蔽自己,不能再像一只受伤的灰熊一样四处乱撞,暴露行踪了。 我下定决心,如果下次再碰上敌人,我一定要掌握主动权,向他们发动突然袭击。这是弱者腻得战斗所必须采取的战术。过去的"基地"组织都采取了这种战术,现在轮到我了。 我挣扎着用双手和膝盖支撑起身体,转头侧对风向,像一只鲁觉的猎犬一般倾听周遭的动静。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点声音。也许他们已经放弃了,或许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但不管怎样,我都必须离开。我将步枪插在腰带_L,开始朝西边有水的地方移动。我走的路还是下坡,为了避免再次摔下去,我在陡坡上按之字形移动。 我早就失去了距离的概念,只觉得自己爬了三到四英里,一路上爬爬停停,不断地祈祷,鼓起希望,挑战自身极限,就像是在地狱周一样。我记得自己曾昏过去两三次,但最后我终于听到了瀑布声。我听到它在午后的阳光下轰轰作响,从高处的岩石上冲进下面的深潭,然后再向下流人山间的河流。 我当时恰好来到了瀑布上面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那真是美丽极了,阳光在水面上闪耀,山岭四处郁郁葱葱,下面是一个谷地。谷地的边缘有一个阿富汗村庄,大约在我当时位置下方一英里处。 我记得这是第一次没有人追捕我。周围万籁俱寂,一个人影也没有。如果后面有人跟踪我,相信我,我肯定会听见的。我可能还不能像一个当地部落的男子那样作战,但已经有了能与其媲美的听力。既然已经这么长时间没喝水了,所以我想再等半分钟也没关系。我取出我的瞄准镜,从所在的这个绝佳位置向下观察那个村庄。我努力站起身来,用左手抓住一块岩石稳住身体,站在水流的上方。那里的视野非常好,我能够看到村庄依山而建,房子直嵌进石壁中,显然是工匠们辛苦劳作的结果。那些房子简直像儿童图画书里面建在糖果山上的姜汁饼干小屋、女巫的住宅。 我收起瞄准镜,不敢看自己左腿的伤势,我向前迈了一步,想找个地方滑到水潭边。这时左腿终于支撑不住了。也许是因为新挨的枪伤,也许是因为后来爆炸留下的伤口,也许就是因为肌健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压力了,我的左腿突然一弯,向前一头重重地栽了下去。我头下脚上地摔了下去,在平坦的砂石地面迅速下滑,速度越来越快,虽然我拼命想把靴头蹬进土里让自己减速,但无济于事。我经过下面的水潭,继续向下滑去,当时的速度之快简直无法想象,但我看见自己离山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我正前方有一棵小树,当我头下脚上地从它旁边掠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它,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攘住它纤细而富有弹性的树干,想让自己停下来,但我下滑的速度太快了,结果被它一下子弹得翻了个个儿,变成背部着地,继续向下滑去。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简直跟死了一样。 死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我伤痕累累的躯体又径直下滑了将近一千英尺,随后随着山势转了个弯,又下滑了大约五百英尺,直到这段陡崖的底下。我感觉浑身好像散了架,上气不接下气,血从我前额的伤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心里感到无比沮丧。 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步枪还在身边,而干渴感再次救了我的命。 我没有血肉模糊地躺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而是想到了山上的水。至少刚才我从山上跌下来的时候它还在那儿。 我明白必须重新爬上山去,否则我必死无疑。我抓起枪,朝水源爬去,那能拯救我的生命。我在松软的陡崖上跌跌撞撞地前行,我想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是一个多么整脚的登山者了。这段山坡不可思议的陡,几乎是垂直的。就算是最好的攀岩者估计也得带上整套装备才能爬上去。我不清楚自已上山和下山到底哪一项更差,但现在离水源只有两百英尺了。我又花了两个小时,中间还昏过去两次才到达那里。我把头扎进水里,让我的舌头和喉咙得到解放。随后我洗了洗火辣辣的脸,清洗了额头上的伤口,还试着把腿上的血迹洗掉。我不知道狙击手打中我的那颗子弹是不是还留在腿里。 我只知道自己要喝个饱,再设法与自己人取得联系,然后去医院。否则我必死无疑。我又向上爬了几英尺,来到瀑布下面的小水潭,接着低下头开始喝水,这是我所尝过的最甜美的水。 我刚刚开始这种奢侈的享受就发现右侧的山上有三个家伙,其中两个端着AK步枪。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我抬起头,记得我当时在自言自语,在现实和梦幻中摇摆。 随后我意识到其中一个家伙正在对我大叫,喊着什么我应该明白的话,但是我正处在混沌状态,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准备战斗到底。我什么也听不懂,不相信友善的帮助,也不相信人类高贵的行为。我只对威胁有反应。而一切都是威胁。我被逼到了绝境,恐俱万状,突然间感到害怕死亡,随时准备攻击任何东西,那就是当时的我。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杀了这些家伙……只要给我机会。我一个翻滚离开水潭边,抓着步枪开始在岩石间甸甸着前进,随时准备AK的子弹射穿我的身体,结果我的性命。 但我'推断"我没有机会了。我必须冒被打死的风险才可能有机会还击。我模模糊糊地记得第一个人还在大声地呼喊,简直像是在尖叫了。无论他说什么,那看起来都无关紧要。海豹第十大队杀死了许多阿富汗人,而这个人听起来很像是其中一名阵亡者的父亲,现在正愤怒地冲我 叫喊,也许他的儿子就是被我亲手打死的。 我缓慢地、痛苦地、)评是盲目地朝山上较大的岩石爬去,心中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这些家伙真想要打死我的话,他们早就干了。实际上,他们随时都可以把我干掉。但我已经被基地组织追杀了这么长时间了,当时只想着找到掩蔽和一个能够还击的好位置。 我一面径直朝四面都被巨石包围的一个死角爬去,一面打开步枪的保险。就是这里了.这就是马库斯的葬身之地。随后我慢慢地转动身体,再次面对我的敌人。但问题是现在我的敌人已经呈扇面散开。那三个人占据了我上面的位置,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还有一个在正前方。基督啊,我心里默念道。我只剩下一颗手榴弹了。这下有麻烦了。大麻烦,随后我发现出现了更大的麻烦。又有三个人朝我走来,他们都背着AK,呈扇面展开,并爬到了更高的地方,占据了我身后的位置。没有人开火。我举枪瞄向那个喊话的家伙,但他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面,这意味着我没法瞄准他。 我转身想瞄准其他人,但是血还在从我前额的伤口顺着脸颊向下流淌,模糊了我的视线。从腿上流下的血把脚下的岩石染成了暗红色。我不知道到底在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还在进行一场战斗,而很显然我马上要输了。后来的三个人正从我背后的岩石间迅捷地朝我扑来。树后的那个家伙现在又来到了空地上,他站在那里,枪口向下,继续对我大喊。我猜他是在要我投降。但我不能那么做。我知道我急需帮助,否则我肯定会失血致死。随后我做了一件在我整个军人生涯中从没想到自己会去做的事。我垂下了枪。失败了。我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控制,只能竭力避免自己再一次昏过去。 我躺在地上,鲜血直流,但我仍抓着我的枪,我还不服输,但已无法继续战斗。我浑身无力,处在昏迷的边缘,但我仍竭力想去听懂那个阿富汗人正在喊什么。 '美国人!没事!没事!" 我终于听懂了。这些人想说他们对我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碰到了我,并不是在追捕我,也不想杀死我。这种情况让我有点安心。但是昨天那些牧羊人依然刻在我的脑海里。 "基地分子?"我问道,"你们是基地分子吗?" "没有基地分子!"那个人答道。我觉得他是这些人的头儿,他把手拢在嘴边,又一次喊道:"没有基地分子!" 在我看来,这就好像是说"处死基地分子"一样。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是他们的一员,也不喜欢他们。我试着回想那些牧羊人是否也说过"没有基地分子,'·我几乎肯定他们没有。两者很显然不一样。但我依然头晕脑涨,迷迷糊糊,不能确定他们的意思,所以我一直在问:'基地分子?基地分子?" '役有!没有!没有基地分子!" 如果我状态良好,几分钟之前就会明白他的意思,我也就不会拼命冲进这个自己选择的葬身之地了。但是现在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我看到那个头儿朝我走过来,微笑着用鳖脚的英语说他的名字叫萨拉瓦,是村里的医生。他大概三十多岁,个子在阿富汗人中算高的,长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大脑门。我记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医生,因为我觉得医生是不会像当地的追踪者一样在山崖边四处游荡的。 但他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基地组织的成员。我现在已经见过许多基地战士,而他看以来完全不像他们。他的眼中没有傲慢,也没有仇恨。要不是他打扮得好似影片《开伯尔山口谋杀案》中的男主角,我会以为他是前去参加和平集会的美国大学教授。他掀起宽大的白衬衫的下摆,向我示意他身上没有藏手枪或短刀。接着他又摊开两臂,我想这是一个国际通用的手势,表明"我是友好的。,'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我需要帮助",我说道。随后我又说了一句最显而易见、浅显易懂的话。"医院―水。" "什么?"萨拉瓦说道。 "冰,"我重复道,"我要水。" "恩?"萨拉瓦说道。: "水。"我朝后指着水潭喊道。 "啊!"他大声喊道,"水合物!" 我忍不住笑了。水合物!这个疯狂的部落男子到底是谁?他怎么只知道复杂的词呢 他叫过一个带着瓶子的孩子,然后去小河边装了满满一瓶清水递给我。我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两大瓶。 '冰合物。"萨拉瓦说道。 "你说得没错,伙计。"我表示赞同。 随后我们开始用一种特殊的语言交谈,那种当双方都不懂对方母语时所使用的语言。 '俄中枪了。"我一面说一面给他看我的伤口,这个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检查了伤口,然后严肃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我急需医治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天才知道我左腿的感染会有多严重。我弄在伤口上的尘土、泥巴和小石子不足以阻止感燃。 我告诉他我自己也是个医生,因为我觉得这一点可能会有所帮助。我知道如果一个非基地组织控制的村子掩护了一个美国逃亡者,这个村子很可能会受到野蛮的报复。我祈祷他们不会就这么把我留在那儿。我很希望自己身上还带着一点药品,但当我同迈克、艾克斯和丹尼一起还在山上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已经丢掉了。萨拉瓦看起来相信我是医生,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也同样清楚我来自何方。凭着一系列的手势和非常少的几个单词,他告诉我他知道山上发生的战斗。而且他一直指着我,好像是在证明他完全清楚我就是其中一个美国士兵。 这里部落间传递信息的方式一定非常有趣。他们没有迅捷的通讯手段,没有电话,没有汽车,什么也没有,只靠在山间游荡的牧羊人传递必要的信息。这个萨拉瓦当时离战斗发生的地方应该有十几英里,而现在他却告诉我前一天我参加的战斗的情形。 他高兴地拍拍我的肩,然后回去与他的同村伙伴开始讨论,我则跟那个孩子聊天。 那个孩子只有一个问题,问这个问题让他大费周章,最后才让我这个美国人明白:你是那个从山上摔下去的那个疯子吗?你摔得很远。很快。很滑稽。全村的人都看见了。非常好笑的一件事。哈哈哈!耶稣基督!安拉!无论谁在管这片地方。这个孩子的确是从童话世界来的。 萨拉瓦回来了。他们又给了我一些水。萨拉瓦还再次检查了我的伤口。他们看起来都很严肃。但当时有比我伤情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当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萨拉瓦和他的朋友们做出的决定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而且可能会引起严重的后果: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让我进人村庄,是否帮助我,掩护我,向我提供食物。最重要的,是否保护我。 这些人是普什图族人。之前阿富汗军阀手下的大部分战士和本·拉登的'基地"组织中大多数武装分子都属于这个古老的民族。阿富汗境内共有一千三百万普什图族人。 别去想什么"没有基地分子"。我知道其后的背景。这些人可能表面上是喜爱和平的村民,但部落的血缘关系是钢铁炼成的。当愤怒的基地分子武装要一个美国士兵的脑袋的时候,这个美国人的命在这些人的眼里很可能还不如一只公山羊值钱。 但当时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在普什图部落的历史传统中有一条不可违背的法则―"洛克海"法则,要求必须善待客人。实际上,"洛克海"直译的意思就是"把锅给他"。 我以前描述普什图部落情况的时候曾经简单地提到过这条法则。但现在才是真正解释它重要意义的时候。就在这里,我躺在地上,因为失血而濒临死亡的边缘,同时那些部落成员正在讨论我的命运。对一个美国人来说,要帮助一个受伤垂死的人,尤其是一个情况像我这么糟糕的人,只要尽其所能就可以了。而对这些人来说,这种帮助意味着艰巨的责任。"洛克海"法则意味着不仅要照料伤者,还要誓死保护伤者的不可违背的承诺。为了保护伤者,不仅是最初做出承诺的部落首领或者家庭需要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整个村子都要准备这样做。"洛克海"法则意味着那个村子必须战斗到最后一人,捍卫他们邀请接受其款待的客人。这可不是说说而已,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当我躺在那里,以为这些残忍冷酷的家伙就要把我丢在那里等死的时候,他们实际上在讨论一项生死枚关的大事。而他们所担心的那些人的生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就是"洛克海"法则,一条绝对严肃的法则。这决不是胡说。 我觉得他们正在讨论是不是冲我脑袋上开一枪,从而省掉所有人的麻烦。不过当时我已经开始渐渐不省人事,半睡半醒,所以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萨拉瓦还在说话。当然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些人可能跟那些牧羊人一样,是基地组织忠实的间谍。他们可以轻易地取得我的信任,然后派他们最快的信使通知基地组织在当地的指挥官,告诉他已经抓住了我,然后基地分子会把我带走,并在他们希望的任何时刻处决我。我强烈地希望情况不会如此。尽管我觉得萨拉瓦是个好人,但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一眼看穿真相。不管怎样,我对一切都几乎无能为力,除非我把他们全干掉,那样我才有机会逃走,但现在我几乎动弹不得了。 所以我只能静观其变。我不断地想,摩根会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吗?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军事决策?我有其他选择吗?看来要生存下去,我最好的办法是跟萨拉瓦交上朋友,并去讨好他的朋友们。各种支离破碎的念头在我心中闪过。山里那么多的死者怎么办?如果这些家伙的儿子、兄弟、父亲或表兄弟在与海豹小队的战斗中阵亡了会怎么样?美军四处作战,并在他们部落的土地_七轰炸阿富汗人,而现在他们对我这样一个穿着军服、全副武装的美国军人会有什么感觉?显然,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我肯定。 萨拉瓦回来了。他直接命令两个人把我架起来。这两个人一人架一条胳膊,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接着又命令另外一个人抬起我的腿。当他们走近我的时候,我掏出了我的最后一颗手榴弹,拔出了保险销,这样手榴弹就随时可以爆炸了。我把它握在手里,贴在胸前。那些人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行为。我只知道一点,如果他们想处决我,或者捆绑我,或者把我交给那些基地组织的杀人犯,我就会把手榴弹抛到地上,跟他们同归于尽。 他们把我抬起来,我们开始慢慢地朝山下的村庄走去。这是从墨菲山岭之战打响后我最长的一次休息,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些友好的普什图族人决定对我实行"洛克海"法则。这样,他们就承诺要保护我免受基地组织的伤害,并为此战斗到最后一人。 第十章 逼入绝境 我在洞底找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我痛苦地向左侧身躺下,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我牢房的墙上刻下了基督山伯爵的名言:上帝必会予我公正。 萨拉瓦和他的朋友并没有拿走我的步枪。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么做。我一手抓着枪,他们则架着我,沿着陡峭的小路朝萨伯拉村走去。这个村子离我们大约两百码远,有大概三百户人家。我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我最后一颗手榴弹,手榴弹的保险销已经拔掉,随时准备跟他们同归于尽。现在刚过下午四点,太阳还很高。 我们碰见了一些当地人,因为看到有人正在帮助一名负了重伤但依旧全副武装、一手抓着步枪的美国人,他们显然非常吃惊,停下脚步瞪着我们,我则与他们对视。他们望向我的眼神中满含仇恨。我十分熟悉这种眼神,它在任何地方都一样,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对异端的厌恶。当然,他们感到很困惑。这一点都不奇怪。我自己也大惑不解。为什么萨拉瓦会帮助我?最令人担忧的是,萨拉瓦似乎正在面对愤怒的狂潮。 至少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但我低估了长者在这个普什图部落中的崇高地位。萨拉瓦和其他许多人都是好人,他们不想伤害我,也不会允许其他任何人来伤害我,更不会向同村一些村民的嗜血 望屈服。他们只想帮助我。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一点。 路上碰到的牧羊人显露出的充满敌意和警觉的表情非常典型,但他们并不代表大多数阿富汗人的观点。我们继续往下走,来到了萨伯拉村顶上的房子。我之所以叫它"顶上的房子",是因为这里的房子一座叠着一座地建在几乎垂直的山崖上,你从道路上就能走到一座房子的房顶上。你必须再往下走一段才能到房子的正门。进了房子之后,你就或多或少地进入了地下,来到了某种土石构造的人造洞窟之中。屋子里面就是简单的泥地,有石梯通往另一层的房间。但你最好不要到那里去,因为村民很可能把羊养在里面。而有羊的地方就有羊粪,所以到处都充满着难闻的味道。 我们来到这座房子的外面,我告诉他们我仍然渴得要死。我记得萨拉瓦递给我一根浇花的水管,水管上有一个很大的装饰品,有点像水晶酒杯。随后他在什么地方拧开了龙头。我重装上手榴弹的保险销(这是美军条令中禁正的行为),并把它放回我背着的装具袋里。 现在我腾出了两只手,水非常冷,异常甜美。随后他们从屋里取出一张帆布床,四个人在萨拉瓦的监督下小心地把我抬起来放到床上。我能够看到美军的战机轰鸣着从天空飞过。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举起手指着它们。我只是渴望地望着它们,想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把我接走。 现在萨伯拉村所有的人都围在我的床边,萨拉瓦则继续他的工作。他细心地清洗我腿上的伤口,我的怀疑得到了证明:子弹没有留在我的左腿里。他找到了子弹的出口。基督啊!我一直有两个伤口在流血,难怪我如此衰弱。 随后他取出一件小小的手术器械,开始把弹片从我的腿里取出来。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能找到的所有火箭弹弹片都取了出来。那简直疼得要命。但他还不停手。他又把伤口彻底清洗了一次,敷上消炎药膏,然后包扎起来。 我躺在那里,劲疲力竭。没过多久,我想大约在6 点钟左右,他们回来把我抬到屋里面,还给了我干净的衣服,这是除了我喝到的第一口水之外最好的东西了。那都是柔软的阿富汗服装,有肥大的衬衣和宽松的裤子,都非常舒服。我感觉好像又贴近了人间。实际上,他们给了我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一套白的白天穿,一套黑的晚上穿。我的美军战斗服已经破烂不堪,只剩下上半截,我脱下它,换上当地部落的服装,但这时我遇到了困难。我的肩膀依然异常疼痛,他们必须帮我把衣服脱下来。这时他们看到了我背上那个夸张的刺青,那是海豹三叉戟图案的一半(摩根身上文着另一半),他们吓得几乎要晕倒了。他们认为那是个某个好战部落的纹章(我想也确实如此),并觉得我可能是磨鬼的化身,我必须不停地对他们说我是个医生,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相信我并不是美军特种部队的战士,背上的文身也不是什么磨力强大的符号,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他们全部毁灭。我到底赢了这场辩论,这让我很高兴,但是我穿上衬衫让他们更加高兴。他们还放下衬衫的袖子,遮住我小臂上露出的部分图案。 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面上都露出了微笑,而我在留在村子里的这段时间内则变成了马库斯医生。 我最后一个请求是让他们带我出去小号,他们答应了,但让我用阿富汗人传统的姿势来完成这一过程。我记得自己当时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这让他们全都大笑不止。 不管怎样,他们又把我平安地带回到我的床上,一面还哈哈地笑着:我突然恐惧地发现他们把我的步枪拿走了。我要求知道枪到哪儿去了,他们费力地向我解释说必须把枪拿走,因为如果基地成员来到这间屋子,看到那样一支狙击步枪的话绝不会相信我是个受伤的医生。这时我开始摸不透他们了,但不管怎样我都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干脆就不想这件事了。他们最后全都离开了,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太阳的余晖中。 我喝了水,吃了一些他们烤的大饼。他们还给了我满满一盘温热的羊乃,让我用饼蘸着吃。但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无疑是我所吃过的最糟糕的东西。我差点吐了出来,随后我请他们把奶拿走,告诉他们这不符合我的信仰!然后我开始啃那块又干又硬的大饼。但我很感激他们,而且我想让他们清楚地了解我的感激之情。我本来可能已经死在山上了。如果不是他们,我已经死了。 现在我又一次独自一人了。我环视周围,第一次认真观察我周围的环境。地板上铺着一块厚实的阿富汗地毯,墙边放着五颜六色的靠垫。房间里挂有雕刻的装饰品,但是没有画。窗子上装着玻璃,透过它我可以看到下面其他的房子的茅草屋顶。他们在这里绝对是建筑高手,但我不知道石头、玻璃和茅草这些原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上了锁的大木头箱子。我知道那里放着全部家庭成员最珍贵的财产。他们并没有多少财产。相信我。但他们似乎准备与我分享他们所有的一切。 他们给了我几条毯子,但直到夜晚临近我才明白为什么。气温从白天的酷热一下降到零度左右。 我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古老的铁制炉子,是烧柴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每天就用这个炉子烤大饼。这个炉子能够为两座像我现在住的这样的大房子里的所有人烤大饼,大饼烤好后就分给每一个人。因为没有烟筒,我躺在那里,想知道点炉子的时候烟会排到什么地方去。但我没有任何发现:答案:没有任何地方。烟会一直留在我的卧室里。 我睡意渐浓,伤口依然很痛,但没有感染。好啊,萨拉瓦!对吗?新住所的门很厚,但安装得很糟糕。它能挡住风雨,如果有人想要进来必须用力猛推才能把门打开。我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知道没有人能够在不惊醒我的情况下进人房间,所以我睡觉的时候没有必要保持高度警惕。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吓了我一跳。在一片寂静中,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了。我睁开眼睛,看到八名全副武装的基地人员冲进了房间。第一个径直走到我的床边,使出全身力气扇了我一个耳光。这真把我惹火了,他实在很走运,因为我现在动弹不得,实际上已经是个俘虏。如果在我状态良好的时候他敢动我一个指头,我就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这个混蛋。 我从他们的外表上就知道他们是基地成员,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干净的牙齿、双手和衣服。 每个人都系着前苏联的老式皮带,皮带扣的中间有一颗星。他们都穿着阿富汗当地的服装,不过身上马甲的颜色都不一样。 每人的皮带上都插着一把匕首和一支俄制手枪。一切都是莫斯科制造。一切都是偷来的。 我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东西。我没有枪,没有手榴弹,只有勇气,得克萨斯的孤星刻在我的手臂上,也刻在我的心上。我需要那样的勇气,因为这些家伙开始对我拳打脚踢,他们踢我的左腿,用拳头打我的脸和身体,把我打得很惨。 但我并不在乎。按照我接受的训练,我能轻而易举地把这种整脚货色打翻。他们里面没有一个人的搏击真正像样。他们都是很走运的家伙,因为要是在正常情况下的话,我能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直接从窗户扔出去。我主要担心他们可能会开枪打死我,或者把我捆起来送到什么地方,甚至押我穿过边境去巴基斯坦,对我拍段录像,然后在镜头前砍掉我的脑袋。 如果我当时认定他们意图如此的话,那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个坏消息。我虽然受了伤,但伤势还没有严重到不能动弹的地步,我开始想办法逃走。我头顶上的椽子中能看到一根四英尺长的铁棍。如果我站起来能够到它吗?能在生死枚关的情况下,我会抓住那根铁棍,仔细找一个最凶悍的家伙下手,一棍子把他敲得再也爬不起来。然后我会出其不意地攻击最前面的两个人,同时把所有的人都逼到墙角里去,让他们挤在一起。这是海豹的标准战术,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掏出武器攻击我或者是冲出屋子。我很可能还得再敲开那个人的脑袋,然后再夺一把他们佩带的俄制手枪,把剩下的人全干掉。我能做到吗?我想可以。要是我失败了的话,海豹第十大队里我的兄弟们肯定会对我大失所望的。 我最后一步是在把他们全部干掉之后抢过他们的武器和弹药,然后守在这座房子里,等美国人来救我。 问题在于,这样做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这座房子已经被大量基地分子包围,他们人人都有AK步枪。我看到他们进进出出,还有些人守在窗子外面。不管怎样,萨伯拉村周围都是基地分子。萨拉瓦已经告诉过我这一点,那么我怎么会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除非他们早就知道……除非他们也接受了基地组织的思想……除非我当时实际上是落在了另一些正在闲逛的基地组织武装分子手里。 但是我床边的那些人可没有闲逛。他们就是冲我来的,不停地问我为什么去那里,美国飞机正在干什么,美国是不是正打算攻击他们,谁正前来营救我(真是个好问题,不是吗?)。因为我的目的是活下去,而不是在跟一群全副武装的部落分子的冲突中送命,所以忍辱负重是当前表现勇气的更好方式。 我反复告诉他们我只是个医生,来这里是为了医治我们的伤员。我还对他们撒谎说我有糖尿病。我不是特种部队的成员,我需要水。但他们没有理睬我。很奇怪的一点是我的胡子现在成了大问题,因为他们知道除了特种部队之外,美国军队是不允许留胡子的。 我想办法说服他们我必须到屋外去,他们给了我一次走出屋子的机会,这是我最后一次溜走的机会。但是我跑得不够快,他们又把我拖回了屋内,更凶狠地毒打我。我的腕关节骨折了,剧痛难忍,迄今为止我的手腕已经动过两次手术。 这时候他们点起了他们的提灯,大概一共点了三盏,屋子被照得通亮。他们审问了大概六个小时,一面大声喊叫,一面对我拳打脚踢。他们告诉我说我的兄弟已经都死了,他们已经把每个人的脑袋砍了下来,下一个就是我。他们说已经击落了一架美军直升机,飞机上所有的人都被干掉了。他们作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大声叫喊着,吹嘘他们最后会把在他们国家的所有美国人都杀光……我们要把你们杀光! 他们兴高采烈地指出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朝那根铁棍瞥了一眼,那可能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地告诉他们我只是个医生。 一个村里的孩子在中间走了进来,他大概有十七岁的样子。我能肯定当我来村子的时候,他就在路边围观的人群里。当时他就带着我所说的那种仇恨的表情,那种对我和我的国家的轻蔑和仇恨。 那些基地组织的人让他进来,看着他们把我踢来踢去。他真得很喜欢看这种场面,我能看出来,基地组织把他当做"自己人"。他们让他坐在床_卜,看着他们猛踢我左腿上的伤口。他太喜欢这种场面了。他一面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一面哈哈大笑:"基地组织,哦……基地组织!"我永远忘不了他的脸,他的笑容,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目光。我盯着那根铁栏杆。那个孩子也是个非常非常幸运的家伙。 这时候我的审讯者们找到了我步枪上的激光瞄准器和我的照相机,想拍些自己的照片。我教他们用激光瞄准器来拍照,让他们直视里面射出的激光束。我猜我给他们最后的礼物就是把他们全弄瞎!因为激光束可以把他们的视网膜烧坏。 此后,大概已经到了半夜时分,一个新的身影进了屋子,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我知道这是村里的一位长者,他个子不高,留着胡子,十分威严。基地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向两边让开道路,那个老人走到我躺的地方,俯身用一个小银杯喂我喝了些水,又给了我一点大饼,随后站起身,开始对那些基地分子说话。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后来知道他在告诉基地分子不许把我带走。我猜基地分子早就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们可能早就把我带走了。他的声音不高,非常平静而坚定,其中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在他说话时没有一个人插嘴,也没有一个人打断他。 这个身材矮小的大人物申明了部落的法规,而基地的人一个字也没说。随后他离开房间,朝山上的夜色走去。只有那些习惯别人服从于自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仪态。他有点像里诺教官。基督啊!要是里诺教官看到我会怎样? 村里的长者一离开,在呆了六个小时之后,那些基地分子大约一点钟的时候突然决定离开。希望他们的眼睛已经开始疼了。 这些人的头是一个瘦高个,比其他人差不多高一个头。他带着手下人走了出去。我能听见他们细微的脚步声消失在从萨伯拉村通往山里的小径上。我又一次独自一人被留在屋里,流血不止,浑身青肿。怀着对那位长者的感激之情,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但心里真的很害怕那些混蛋会再回来。 砰!门突然开了。我几乎从我宽大的阿富汗衬衫里蹦了出来。他们又回来了吗?他们是来处决我吗?我还能站起来拼命战斗吗?但这次来的是萨拉瓦。我必须问问自己,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他告的密吗?他是基地分子的人吗?还是基地分子恰好在没人的时候闯了进来? 我当时还没有"洛克海"法则的概念。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法让我明白,不管怎么样,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们。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机会。萨拉瓦提着一盏小灯,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朋友。以我现在的状态,在这么微弱的光线下面,我看不清他们,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干什么。 三个村民把我从地板上抬起来朝门走去。我能看见他们的影子投在泥墙上朦胧而可怕,说老实话,那简直像是电影《天方夜谭》里的场面。马库斯现在被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抬去见恶魔了。我当然不知道他们是接受了村里那位长者的命令,要把我带出村子,以防基地组织无视那条古老的法则,决心用武力把我带走。 一出了村子,他们就熄灭了提灯并展开了战斗队形。两个人端着AK47走在前面,一个人拿着AK走在后面。包括萨拉瓦在内的另外三个人抬着我走出村子,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去。那是很长一段路,我们可能走了一两个小时,但他们就像布什曼人或贝都因人那样,好似不知疲倦。 最后,我们沿着另一条小路一直走到一条河边―我猜就是我遇见他们时的那条河―就在瀑布的上游。我一定重的要命。我不禁再一次惊叹他们的力量。 到了河边以后,他们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在这个无月的夜晚,在一片死寂中抬着我过河。这时我只能听到水声,此外另lJ无声响。到了对岸,他们一刻不停,抬着我穿过树木的间隙,朝一个陡坡上走去。在白天,这里一片郁郁葱葱,异常美丽。我曾经见过那美丽的景色,即便在黑夜,我也能感觉到这片长满灌木和获类植物的绿色介11境。最后,我们到了一个山洞里。他们把我放在地_匕我试着跟他们说话,但他们看不到我的手势,也听不储我的话,所以我的努力是徒劳的。但我最后还是让萨拉瓦明白我有糖尿病,必须随时喝水。我猜对于干渴的恐惧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梦魔,而当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到那条河边。他们把我抬到山洞的后半部分,把我放下。我猜当时大概是清晨四点钟。当天是6月30日星期四。他们没有给我留食物,但他们给我找来了一个盛水的容器―个很旧的百事可乐瓶子,那是这个星球上气味最难闻的一个玻璃制品。我觉得那以前肯定用来盛过羊粪。但我只有这个好像是从下水道里捡来的瓶子,而且它里面装满了水。 我不敢用嘴唇捧着个瓶子,害怕得_七伤寒。我就像那些西班牙人喂牛一样,把瓶子高高地举起来,然后把里面的液体倒进我的嘴里。我没有食物,也没有武器,萨拉瓦和他的人已经回去了。我担心他们已经决定把我丢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萨拉瓦告诉我他五分钟后就回来,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我在黑暗中独自一人躺在洞底的岩石上,冷得直发抖,不知道下一步等待我的是什么。 在那个夜晚,我崩溃了,彻底丧失了信心,开始因为恐惧而无望地抽泣,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里诺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踢我的屁股的。不过我希望他踢我右半边,不要踢左半边的屁股。 我一直在想摩根,拼命想跟他交流,乞求上帝让他听到我内心的声音。天很快亮了。萨拉瓦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耶稣基督!他们把我丢在这里等死了;摩根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海豹突击队里的兄弟们也离我而去了。 我本来会一直胡思乱想下去,但这时候一群黑色的阿富汗大蚂蚁突然开始咬我,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虽然我自己已经放弃了,但决不甘心被这些蚂蚁活活吃掉。我撑起身体,用我的百事可乐瓶子把它们碾死。 大多数蚂蚁很可能是被瓶子的臭气熏死的,但不管怎样,我的确打死了很多蚂蚁,把它们暂时赶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人来。没有普什图族人,没有萨拉瓦,也没有基地分子。我开始感到绝望。蚂蚁又爬回来了,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对它们发动全面攻击了。我开始有选择地进行攻击,用我的百事可乐瓶子杀死那些带头的蚂蚁。我在洞底找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我痛苦地向左边侧着身子躺下,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我牢房的墙上刻下了基督山伯爵的名言:上帝必会予我公正。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相信这句话。上帝现在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我仍然活着。也许上帝马上就会给我帮助。上帝的举动总是莫测高深。但现在就连我的步枪也不见了,我的希望也开始渐渐破灭了。早上快到八点钟的时候,我刚刚要睡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活跃起来。我能听见羊脖子上的小铃档在叮当作响,这些羊好像就在我的头顶上。砂石开始不停地落在我身上,我一下意识到原来我藏身的山洞是没有洞顶的。我的头上就是蓝天,我能听见那些山羊朝山上走去,它们蹬下的沙子不断落在我身上。 好消息是这些沙子把蚂蚁埋住了,我为了避免沙子落到眼里,准备把脸朝着地面,并用双手遮住眼睛,但我的右腕被基地分子用枪托砸伤了,一动就剧痛无比。突然,我恐惧地发现左侧岩石边上露出了一根AK一47步枪的枪管。我没法躲藏,没法隐蔽,更没法还击。先是枪管,接着整条步枪、握枪人的双手、面孔都露了出来―那是萨伯拉村一个兄弟的面孔,他正兴奋地笑着。我当时受惊过度,甚至没有大骂他一顿。但他给我带来了大饼和那难闻的羊奶。并把我那个下水道里捡来的瓶子里灌满了水。 半个小时后,萨拉瓦来了,这距他离开已经有五个小时了。他看了看我的枪伤,又给了我一些水,随后他派了一个人守卫山洞的人口。那个守卫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像其他人一样精瘦,蓄着胡须。他坐在出口上面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肩上挎着AK一47步枪。 我躺在地上,睡着了好几次,每次醒来我都会探头看看那个守卫是不是还在那里。他的名字叫诺扎蒙德,每次他都会友好地微笑着,朝我挥挥手。但我们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有一次他来帮我把水瓶灌满的时候,我提出想喝他的水,但他不同意。 我举起那个邪恶的百事可乐瓶,把里面的水直接倒进嘴里,随后把瓶子扔到了山洞后面。诺扎蒙德再次来灌水的时候,他到山洞后面找到了那只瓶子,又把它灌满了。 到了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呆在山洞里,牧羊人几次三番地从我面前经过。他们没有向我挥手或与我交谈,但也没有出卖我的位置。如果他们这样做了的话,我相信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即使现在我也不确定洛克海法则对一个已经离开村子的人是否仍然有效。诺扎蒙德给我留下了一些新鲜的大饼,对此我十分感激。天黑之后不久他就回去了,此后几个小时我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我竭力保持冷静和清醒的头脑,因为看起来萨拉瓦和他的人希望救我的命。就连村子里的长者很显然也站在我一边。当然,这与我的个人魅力没有任何关系。这完全是因为洛克海法则。 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夜晚。6月30日过去,7月l日来临了。在午夜时分,我看了一下表,希望这漫长的一天赶快过去。我竭力不去想我的家和我的父母,不去自怜自哀,但我知道在得克萨斯州的家里,现在是大约下午三点钟,我怀疑是否有人知道我遇到了多么大的麻烦,知道我多么需要帮助。 我并不知道当时有两百多人正聚集在我家的农场里。没有人回家,好像他们正在期望一种无望的局势能够出现转机,好像他们为我进行的祈祷能够得到上帝的回应,好像他们的出现能够保护我免于死亡,好像他们相信只要他们留在我家,就不会有人前来宣布我已经阵亡。 妈妈说她见证了一个奇迹。她和爸爸为留在农场的每一个人提供三餐,而她根本不知道食物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食品就是源源不断地送到农场。从几个食品经销商那里开来的大卡车载着足够两百个人吃的牛排和鸡肉来到农场。当地的餐馆送来海鲜、意大利面条、汉堡包。人们先是每次送五十人份的中餐食品,后来改为每次送六十人份,另外还有鸡蛋、香肠、火腿和咸肉。爸爸说烧烤用的炭火就一直没有熄灭过。每一个人都是帮忙来的。其中包括赫尔佐格一家,他们是当地的农场主,虔诚的教徒和爱国者,随时愿意帮助遇到困难的朋友。赫尔佐格夫人带着她的女儿来到我家,一句话也不说,就开始打扫卫生,而且每天都来打扫。 海军的牧师让每个人都背诵《圣咏集》的第二十只篇,而我当时也在做同样的事'在露天的仪式上,每个人都起立,庄严地唱海军赞美诗: 永恒的上帝,万能的救主,汹涌的波涛已被你制服,你力挽狂澜, 深邃的大海被迫就范…… 当然,他们在结尾时总会唱那段专门为海军的海豹突击队而作的诗节,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永远的赞美诗: 永恒的上帝,忠实的朋友 我们派遣肝胆相照的兄弟, 执行危险的秘密任务, 请及时照看他们, 请倾听我们的呼唤, 保佑上天,入地,下海的海豹队员。 这些人们只能自己找地方、找时间休息。我们在农场的人口处有一间很大的木头客房,人们一般都到那里休息。海豹队员则在房间里随便找个地方休息,睡在床、沙发、椅子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每隔三个小时,阿富汗前线就会打来电话,但每次电话的内容都一样:'役有消息。"一直有人陪着我母亲,但是她仍然担心得不得了。 到了7月1日,许多人开始丧失信心,觉得我已经死了。但摩根绝不相信这一点,反复说他一直与我保持着精神上的联系,非常确定我虽然受了伤,但还活着。 海豹队员们甚至不愿考虑我阵亡的可能性。他们相信我只是在任务期间失踪了。除非有人确定无疑地告诉他们我阵亡了,否则他们只会认为我失踪了。这跟那家愚鑫的电视台不一样,不是吗?电视台以为无论对错,自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它播出的消息给我的家人带来了极大的精神痛苦。 诺扎蒙德带着两个人回来了,结果又一次把我吓得够呛。当时大概是7月l日星期五的清晨4点,他们没有带提灯,压低声音耳语着相互交谈。他们又一次抬我下山到那条河边。我想把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瓶子扔掉,但是他们又把它找回来了。看来兴都库什地区严重缺乏水瓶。他们把那个瓶子看得像钻石一样珍奇。 我们过了那条河,翻上陡崖,回到村庄。这段路程看起来用了很长时间,其中有一次我打开了手表上的灯,这一举动差点把他们气疯了:"不!不!不!马库斯医生。基地分子!基地分子!" 我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手表上的灯发出的光十分微弱,但他们一直指着我的表。我很快意识到光亮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有极大的危险,萨伯拉村已经被恐怖武装包围了,他们正等机会抓住或是杀死我。,抬我的人也是在普什图族中长大的,知道最微弱的光亮在此处的山里也是异乎寻常的,很容易引起一个机警的巡夜者的注意。 我立刻把那个该死的东西关上了。一个端着AK步枪走在前面的人懂一点英语,他折回来走到我身边低语道:' '基地分子看到亮光,他们会打死你,马库斯医生。" 我们终于到了山上,这时我想到了直升机。我想在这个地方可能会有人会来救我。但没有人来。我躺在地_匕天快亮的时候,萨拉瓦带着他的医疗包出现了,他是来医治我的腿的。他把被血浸透的绷带解开,清洗了伤口,敷上消炎药膏,然后又用新的绷带包扎伤口。随后他拿出一些胰岛素来治疗我的'糖尿病,,这让我大吃一惊。 看来我撒谎的技巧比我想象的高明。而且很显然我必须服下这些药。我这是为了我的国家。难以置信,不是吗? 他们把我抬到靠近村庄最高处的一座房子里,一会儿以后,我遇到了我第一位真正的朋友,穆罕默德·古拉布,他是村中长者的儿子,33岁,在当地担任警长。每个人都叫他古拉布,而他在村子里有很高的地位。他明确表示只要有他出面,基地分子就不会把我带走。他是一个大好人,我们成了好朋友。或者说我们几乎成了好朋友,因为我们双方的语言障碍几乎无法克服。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试图谈各自的家庭,我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六个孩子和数不清的叔伯兄弟。要让他明白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非常困难,他最后只知道我有一个兄弟,因为我每次提到摩根的时候,他总是会把摩根当成我。 古拉布身边还有一个朋友,他也是个非常好的人,很明显他是在充当换班的警卫。他们两个总有一个人在,从不让我单独一个人呆着。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是为什么。由于基地分子全副武装地冲进村庄,不顾村民的意愿对我进行拷问,全村都感到十分愤怒。那些基地分子险些导致全村依据洛克海法则对他们实施最终惩罚,这意味着整个村子都要为了我战斗至最后一人。 我还没有完全理解洛克海法则的含义,但我清楚我不会被交给基地分子。现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全职保镖。不过仍然有村民来看我,我来到新住处后第一个来看我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他坐在我的床边,想教给我一句祈祷词。我很快就学会了,开始跟着他一起念。他非常兴奋,拍着手大笑,然后飞奔出门找来了一群孩子。第一个孩子几乎立刻就带着他所有的小朋友重新回到房间里,一共大概有二十个孩子,他们都很想跟一个来自得克萨斯州的一起祈祷。我告诉他们我是个医生,他们很快就懂了,开始大笑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称好,马库斯医生"。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心喜欢我,我从一个孩子那里借了一支笔,用英语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写在胳膊上。然后我 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我的胳膊上。 我们相互教了"耳朵"、"奥子"和'.嘴巴"这儿个词,然后是'冰"和''走路",学会这两个词对我来说非常有用。他们终于离开了,但是其他村民又来跟古拉布聊天,在古拉布的鼓励下,我开始与那些能够准确判断距离的牧羊人交谈。在整天的谈话中,我们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在大约两英里外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美军基地。 他们指着窗外的一座山,这座山很像美国的洛基山,高高地耸人云霄,花岗岩的岩壁就连山羊也爬不上去。"在那里,马库斯医生,在山的另一边。"其中一个牧羊人说道。但是我因为还不能行走,更翻不了山,所以暂时打消了前往美军基地的想法。 他们指的是曼洛及地区的莫纳吉村,我知道美军在那里设有一个哨所。但现在我不可能去那里,我在腿痊愈之前去不了任何地方。虽然如此,这些牧羊人对于地形和到各个村子及美军基地的距离了若指掌。他们一辈子都在山里行走,对当地有丰富的知识。而对每一个海豹队员,尤其是像我这样准备逃离软禁的海豹队员来说,掌握当地知识是关键所在。 通过与牧羊人的谈话,我能够推断出从6月28日我的队员战死的战场开始计算,我一个人前进了大约七英里,其中四英里是走的,三英里是爬的。一七英里!哇!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这些牧羊人清楚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而且他们也像大家一样,都知道墨菲山岭之战,因为基地组织在那里遭到了惨重损失。··一"你会开枪吗?马库斯医生?你会开枪吗?" 我?开枪?从来都不会。我只是一个照顾病人的医生。但在战斗结束后,我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还能在山区前进七英里,这让我非常骄傲。我抓起圆珠笔,在我的右腿上画了一幅各个山岭的地图,并标出了距离。右腿上画满之后,我就在左腿.上画。(那可真疼。那可真疼啊!)中午时分,孩子们又会来作祈祷,一块来的还有几个成年人,他们也很想见见我这个美国人。我想他们是在表示欢迎我加人他们祈祷的行列。当然,我没有告诉他们,在祈祷的时候,我悄悄地祈祷上帝尽快让我把步枪拿回来。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他们都回来做下午的祷告,在日落的时候再次祷告。那些小孩子是我的第一批朋友,作完这次祷告后就必须回去睡觉,但是他们在离开之前都会来跟我拥抱,因为还没有学会用英语说"再见"或者"晚安",他们在走之前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们学会的第一句英语:"你好,马库斯医生。" 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可以留下来跟我再聊一会儿天。古拉布帮他们跟我交流,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大家都成了朋友。麻烦在于,现在我开始感觉不舒服,不仅伤口疼,而且还有一点类似感冒,只是比感冒的症状更重一些。 当孩子们全都离开以后,村子的长者来看我了。他给我带来了大饼和干净的水,并坐下来跟我谈了大概花个小时,讨论我怎样才能到一个美军基地去。很明显我现在是这个村子的一个大麻烦。基地组织已经警告村民,必须立刻把我交出来,因为这对基地组织的事业极其重要。那位长者向我透露了这一消息,但是他认为我现在无法行动,如果他的一名普什图族人能够徒步前往阿萨德巴德的美军基地,通知美军我的位置,那么事情会简单的多。当时我不知道他准备亲自前往,那可是要一个人在山里走三十到四十英里。 他要我写一封信让他带到阿萨德巴德。我写了如下的内容:这个人给我提供了住处和食物,务必全力帮助他。当时我以为他要让我一起前往,可能还要带上一个护卫和几个帮忙抬我的人。出发的时间定在第二天19 : 30,晚上的祈祷一结束就动身。 但是我理解错了。这位老人根本没打算让我一起去,因为他清楚如果让我在山里走这么长的路会引起很大的麻烦,还不如让我躺在这里。而且,如果基地分子发现我们的行踪,很有可能会设下埋伏。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老人,没有机会向他道谢。 第二天整个下午和前半夜我都在等他来叫我走。当然,他没有来。我再一次大失所望。 到了晚上,部落的首领们都来到我的房间里谈天,他们给我带来了我在第一座房子里曾经用过的那个小银杯,还给我倒了几杯他们喝的茶,估计他们大概在山上种了一点茶叶。喝茶的时候还有糖果。对于每天都 得啃干巴巴的大饼的我来说,糖果的味道简直桦极了。 古拉布跟我坐在一起,还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但是他既不能也不愿回答我有关他父亲及其计划的问题。我想部落的首领们觉得我不知道更好一些。这是普什图族的一贯作风,有关长者的信息只有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提供。我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这一点了。 古拉布整个晚上几乎都在努力向我解释将普什图部落和基地组织联系在一起的种种复杂关系。四年以来,美国一直在努力把所有的基地分子赶出阿富汗,但成效甚微。 基地分子们在戚得部落的忠诚方面似乎具有某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运用黑手党的整套办法,有时候送礼物,有时候用金钱,有时候许诺提供保护,有时候则直接进行威胁。但实际上如果没有普什图村庄的合作,他们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 基地组织的头目在许多村庄中都有亲戚,许多年轻人也认同他们的好战思想。刚刚小学毕业的孩子一一开玩笑,他们根本没有小学―就加人了那些宣称要把美军彻底赶走的凶手行列。 我想加入基地组织对于某些孩子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你在任何一个村子里都能见到这些潜在的基地组织新成员。我就见过几十个,他们还太小,眼里和心中还没有仇恨和杀戮的欲望。基督啊,一个这样的小孩子就坐在我的床上,让八个全副武装的人拷打我。他肯定还不到十七岁。 但是生活还有另一面。萨伯拉村很显然处在古拉布父亲的英明管理下。在一片没有法律可言的土地上,这里仍然维持着一定的规则和秩序。我们在库纳尔省已经呆了将近三个月,但由于地形的原因,基地组织实际上控制着这个省的大部分地区。 我的意思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中央政府怎么可能实施统治呢?没有道路,没有电,没有邮件,几乎没有通讯,主要的产业是羊奶和鸦片,山间的溪流就是自来水公司,包括鸦片在内的所有货物要靠骡车拉。r } ,央政府的统治?你是在幻想。那根本不可能实现。 基地组织就在光天化日下四处活动,基本上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会把他们赶到巴基斯坦。他们在那里呆上大概十分钟,然后又会回到这片他们曾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山区。 这些日子里,礼物少了,恐惧多了。基地组织是一部无情的机器,其本能就是杀死他们的敌人,他们本来应该已经迫使古拉布和他的父亲屈从于他们的淫威,但是没有成功。古拉布父子都是坚强不屈的,都决心要遵从古老的普什图法规―即便对基地组织来说,这些法规也是绝对不容违反的。 我现在正坐在萨伯拉村的一座房子里,与村里的首领们聊天,与此同时,我待在屋子里等那位老人出现,而实际上他正在数十英里之外的山里,已经在前往阿萨德巴德的路上了。当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就在屋外游荡,希望找到他。但他看起来失踪了。那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矮小的老人正在孤身前往阿萨德巴德。 我说不清是什么,但我感觉到村子里的人都非常紧张不安。晚_L大约十点或十一点钟,我们出发了。他们给了我干净的水和大饼。我吃完以后,他们告诉我收拾东西出发。那时候我的腿好了一点,尽管仍然很疼,但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我已经能走了。 我们在黑暗中走到另一栋房子,从路上直接走上了房顶。我们有一条毯子,三个人挤在一起取暖。天非常非常冷,但我猜他们感觉如果我继续待在老地方会有危险。也许他们怀疑村里的某个人,担心他已经告诉了基地组织我的准确位置。不管怎样,这些人不愿冒任何风险。即便基地组织武装分子冲进我原来的房子,他们也找不到我。 当天晚上我就跟古拉布和他的兄弟在房顶上呆了一夜,虽然冻得要死但是安然无恙。我再次惊叹于山中的寂静。整个萨伯拉村没有一丝动静,对于西方人来说这真的难以想象。 古拉布和他的兄弟一声不出,我几乎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无论我们做任何事情,即便我觉得自己已经安静得像一座坟墓了,他们还是总会对我说"嘘"。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它的寂静蔑视西方耳朵的逻辑。也许这就是至今仍没有人征服阿富汗这片高原的原因。 当天夜里我在屋顶上不时从梦中醒来。一旦我试图换个姿势,看到我的新朋友的反应你会以为我刚刚拉响了火等警报。'嘘,马库斯医生,安静。"这说明他们有多么紧张,多么担心基地军队中那些杀手。 黎明时我们收拾东西回到屋里。我希望再睡一会儿,但是窗外就是一棵大树.从树上可以一直望到山下。而在那棵树上住着世界上嗓门最大的公鸡。那家伙能把整片墓地里的死人都喊起来,而且它不只是在黎明时叫,而是一过半夜就开始不停地叫。有那么几次,如果让我选择是干掉本·沙马克还是干掉那只公鸡的话,我想我肯定会放过沙马克。早上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部落的首领们又回到我的房间里作晨祷。我当然也加人他们的行列,背诵我学到的那点祈祷文。当成人们离开后,门一下被推开了,成群的孩子冲了进来,大喊着:"你好,马库斯医生。"他们从来不敲门,只是一拥而人,抓住我,拥抱我。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天。萨拉瓦把他的急救包留在我的房间里,我用里面的药品治疗了他们的割伤和擦伤,他们则又教了我一点他们的语言。那些孩子真是太棒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 但七月二日,星期六的早晨,我仍然疼痛难忍;我的肩、背和腿剧痛不已。古拉布知道我的痛苦,从村里派了一个老人来看我。那个老人带来了一个塑料袋,里面盛着鸦片,看起来像绿色的面团。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挑了一点放进嘴里,等待药效发作。 我告诉你,那简直是奇迹。疼痛慢慢地完全消失了。这是我第一次服用毒品,我爱上它了。鸦片让我恢复了体力,还我自由。我感觉比我们四个人冲下山去的时候状态还要好。现在又喜欢上了鸦片,我正在融人阿富汗农民的生活。呼哟,古拉布,对吗? 那个老人把袋子留给了我,它帮助我度过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你已经连续几天忍受巨大痛苦之后,解脱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我第一次了解了毒品的力量。当然,基地组织派遣自杀式爆炸者去毁灭自己和周围所有的人之前给他们吃的就是这种东西。 自杀式爆炸者根本谈不上是什么英雄。他们大多数是愚蠢而且被洗了脑的孩子,因为吸食毒品而精神不正常了。 在房子外面,我能看见美军的直升机在头顶上飞过,有黑鹰,也有支努干,它们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但愿是在找我。我记得一个基地成员说过我们的一架直升机坠毁了,但我不知道谁在飞机上,也不知道包括肖恩·帕顿、詹姆斯·苏尔和军士长丹·赫利在内的八名A排的兄弟都 我同样不知道迈克、丹尼和艾克斯的尸体到那时都还没有找到。那些直升机在这一区域盘旋就是为了找寻参加红翼行动的四名海豹队员的踪迹。机组人员不知道我们是死是活。在国内,媒体的报道则在失踪和阵亡之间摇摆,我想这一定是当天的头条新闻,但它对于东得克萨斯的那些人们没有任何帮助。 不管怎样,我一看到那些直升机就冲到外面,脱下我的衬衣,一面在头顶挥舞它一而大喊:"我在这儿,伙计们!我在这儿。是我,马库斯!在这儿,伙计们!" 但是它们还是飞走了,只留下我站在屋外孤单的身影。我穿上衬衣,不禁怀疑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后来,我渐渐理解了美国军方所面临的窘境。四名海豹队员在激.找中进行了最后一次联络,告知后方他们已经濒临绝境。此后,就再没有这四个人的任何消息了。 从军事上讲,存在几种可能性。第一是我们现在已经全部阵亡。第二是我们仍然都活着。第三是至少还有一名幸存者,但很有可能已经受了伤,并失散在陡峭的山区,而在那里任何飞机都无法安全降落。我猜最后一种可能性是我们已经被俘,随后美军或者会收到索要巨额现金的勒索函件,或者收到一盘录像带,上面是我们被俘,然后被斩首的画面。 由于失踪的是海军的海豹突击队员,所以最后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我们通常情况下不会被俘,要么是我们杀死敌人,要么是敌人杀死我们。海豹队员不会举起双手或者打起白旗投降。决不。阿萨德巴德和巴格拉姆的后方指挥所都清楚这一点。 他们不会等着基地组织发布活捉海豹队员的声明。海豹突击队有一句古老的格言:除非发现他的尸体,否则永远不要认为一个蛙人已经死了。人人都知道这句格言。 除了全体阵亡之外,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一名或更多参加红翼行动的队员受了伤,无法归队,而且无法取得联系。问题是不知道他/他们的位置在哪里。我在哪儿?我怎么才能让他们找到我? 基地组织对此次行动保持了缄默,所以他们很可能没抓住俘虏。l司样的,失踪的海豹队员也一直没有音讯。他们受伤了吗?是不是仍在山里坚持?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可能性看起来越来越小了。现在古拉布已经告诉我他的父亲独自一人出发步行前往阿萨德巴德了。我所有的希望救寄托在这位身材矮小但握有强大权力的老人蹒跚的脚步上了。 第十一章“洛克海”法则 他简直是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随后……他开始奔跑,并努力让我与他并肩前进。他一面跑一面打着手势大喊:基地组织份子进村了,基地组织进村了!快跑,马库斯医生,看在真主的份上快跑! 古拉布现在成了我生活中的主要人物:他负责我的安全,保证我有食物和水,而且在他父亲在山中向阿萨德巴德艰难跋涉的时候,他在我心目中就是那位老人的化身。 这位阿富汗警察没有露出丝毫紧张的神色,但是他的确告诉我自己之前已经收到一封基地部队指挥官的信,书面要求萨伯拉的村民立即把那个美国人交出来。 提出这一要求的是基地在东北地区的一名指挥官,他被称为"阿卜杜拉队长",是沙马克的左膀右臂,自视为"东方的切·格瓦拉"。他善于指挥伏击,而且经常将新加人的基地分子从羊肠小道带入这一地区。我怀疑就是这个人亲自带领基地武装在山岭上与海豹小队作战,但总体战略应该是由血债累累的沙马克制定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吓倒古拉布。他和他的父亲答复说,无论基地组织多么想抓到那个美国人,他们的这个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古拉布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他很花了一些时间向我说明他的看法:他们吓不倒我。我的村子装备精良,而且我们有自己的法规和权利。基地组织需要我们远远超过我们需要他们。 他是个勇敢而坚定的人,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但我注意到,每当有任何迹象表明基地组织可能要进人村庄,他就会小心谨慎地采取防范措施。我猜这就是我们之前睡在屋顶上的原因。 同时,他对回报没有任何兴趣。我主动提出把我的表送给他,以报答他对我的照顾。我恳求他把表收下,因为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但是每一次他都拒绝了。至于金钱,那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这里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没有商店,必须步行数十英里才能赶到最近的村镇。几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孩子曾经向我要过钱。但他们正打算离开萨伯拉村,加人基地组织,为"自由"而战。古拉布告诉我,他不打算离开这里。我能够理解这一点。他是村子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村中的长者。他的家族将在这里不断壮大。这就是他考虑的一切,也是他想要的一切。他属于兴都库什山脉中这个宁静的角落。既然如此,金钱对于萨伯拉村的穆罕默德·古拉布有什么用处呢? 孩子们已经全部离开了我的房间,我正躺在床上沉思,突然有人在门上重重地踢了一脚,几乎把门的铰链踢坏。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基地组织的人来了,因为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在黑暗中会那样踢门。但是在这里,因为门的大小并不太合适,要把门打开,要么用肩膀撞,要么就用脚踢。 但如果有人突然踢门,而门离你的头又只有五英尺的话,这肯定是一件折磨神经的事。直到今天我还对这种声响神经过敏,因为那天基地分子拷打我之前也是踢开门闯进来的。这种声响有时会在我的梦中出现,让我浑身冷汗地惊醒,醒来后可怕的巨响依然在我心中回荡。现在我不管在哪里,人睡之前都要检查一下房门。这经常会造成许多不便。不管怎样,这次来的不是基地分子,而是我的朋友。我的房门之前肯定是被那些孩子紧紧地关上了。我重新启动了自己的心脏,房间里也再次安静下来,但此时随着一声巨响,房门又被猛地踢开了。整座山都被震得摇摇晃晃,就更不用说我的房间了。我也再一次被吓得差点蹦起来。这次他们开始对我大喊,我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只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耶稣基督!这群人里面有大人,也有孩子,他们都在朝我喊一句话―"降落伞!降落伞!降落伞!马库斯医生,快来!"我冲出房间,一路上只感到剧痛难忍。我决心一回到房间里就再用一点鸦片,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朝天上望去。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我们能看到什么?什么也没有。不管投下来的是什么,那东西已经落地了。我站在那里,努力想让他们明白我需要知道降落伞的下面有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当时天上有多少顶降落伞?难道这里是我的弟兄们选定的空降地域?他们来救我了? 结果我一无所获。那些人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些看到降落伞的孩子们也听不懂我的话。看来我们在一起相互学习语言的时间都白费了。 他们决定临时开会,大多数成年人都离开了,我也回到了房间。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回来了,还带来了我的所有装备。为了不被基地分子发现,他们之前把我的装备藏起来了。他们把步枪、弹药、作战服(只剩下了上衣)和装在作战服口袋里的PRC一148型电台都还给了我。电台的耳麦之前已经被我弄丢了,但电池还有一点电,紧急求救信标也依然工作正常。 如果我直接出门接通电台,美军某一架巡航的直升机就可能会收到我再次发出的求救信号。但是周围山上的基地分子也肯定会发现我。真是进退两难。 萨伯拉的村民还带来了我的激光瞄准器和相机。我抓过我的步枪,把它抱在怀里,就像拥抱归来的恋人。这是上帝赐予我的武器。上帝也仍然希望我拥有它。我们已经一道经过了漫长的征程,也许这是对我翻山越岭的奖励,是兴都库什山脉给予牧羊人马库斯的大奖。对不起,我说错了,应该是对我从山上滚下来的奖励,是连滚带爬的马库斯参加兴都库什滚坡大赛赢得的大奖。 我在屋外穿上我的作战服,把步枪子弹上膛,准备应付任何意外情况。既然我拿回了我的作战服,衣服的口袋里装着我的笔记本,村里又有圆珠笔,我可以再问问孩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把孩子们带回房间里,仔细地在纸上画了两顶降落伞。第一顶降落伞下面我画了一个人,第二顶下面画了一个箱子。我把两幅图给孩子们看,问他们哪一张是对的?差不多有二十根小指头一起伸出来,指着挂着箱子的那顶降落伞。 太好了。我现在有情报了。那是一次空投行动。既然当地部落既不开飞机,也不用降落伞,那些东西肯定是美国的。它们肯定是投给我小队剩下的人的。但其他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问孩子们降落伞到底落在哪里,他们只是指着大山。随后他们都冲出门,朝那里跑去,我想他们大概是要找到降落伞给我看。我站在门外,还是感到有点困惑不解。我的兄弟发现我了?那位老人到达阿萨德巴德了吗?不管怎么样,美军把补给品投在离我躲藏处只有几百码的地方,这真是太巧了。周围都是连绵不绝的山岭,而我可能躲在任何地方。我回到房间里休息一下我的腿,并跟古拉布聊了一会儿。他没有看见降落伞,也不知道他父亲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我心里知道每一个现役士兵都知道的常识,拿破仑的军队向莫斯科进发的时候背着背包,拿着火枪,每十五分钟前进一英里,也就是说每小时走四英里。如果这样计井的话,那段路老人应当用大约十一个小时走完。 但有两个不利因素:( l)他恐怕都已经有两百岁了,( 2)而巨从我站的地方看,他要翻过的山比华盛顿的纪念碑还要陡峭。所以如果那位老人能在2008年的斋月之前走完这段路程.我就应该算是幸运了。一个小时以后,门上又传来一声巨响。噶!那扇该死的门响得简直像个炸弹。就连古拉布也跳了起来,不过他跳得没有我高。孩子们进来了,还有一群大人陪着他们。他们拿着一份雪白的文件,看起来简直像在煤堆里混了一个雪球,因为这里通常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东西。我拿过文件,发现那是一份手机的说明书。"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拿到这个的?"我问他们。 "就在那里,马库斯医生,就在那里。"所有人都指着一个山坡,这 次我用不着翻译了。 "降落伞?"我问道。 "是的,马库斯医生。是的。降落伞。" 我让他们再去一次,并努力告诉他们我需要他们到山坡二七去找一个说明书仁那样的东西,或者是其他空投下来的东西。 我的人不会空投手机说明书的,他们可能想投一部手机给我,而说明书是与手机在一起的。不管怎样,我不能自己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让那些村民来帮我。古拉布留了下来,但其他人跟孩子们出去了,活像是一群狂热的高尔夫球迷去找伍兹击出的球。 古拉布和我坐了下来。我们喝了一杯茶,吃了些美味的糖果,随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垫子上。突然,嗒!门险些从门框上被踢了下来,吓得我把茶洒了一地。所有的人都回来了。 这次他们找到了一块55一90型电台电池和一份野战食品。那些人一定以为我快饿死了。这没错。但电池跟我的PRC一148电台不配套,这真是太糟了,因为如果电池能用的话,我就能向空中发射稳定的求救信号。在当前的情况下,我不知道手里这部电台微弱的信号能发射多高。我不需要再仔细询问那些孩子了。如果山上还有别的东西的话,他们肯定早就把它找到了。很显然那里什么也没有。基地分子已经把美军投下来的其余东西全部拿走了。反过来说,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们显然已经拿走了电话,而且很可能会用这部电话,而美军在库纳尔省的整个电子监听系统都会进行监听,找出使用者的精确位置。 但是我还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这让我愤怒不已。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挨了打。他们被打得满脸青肿,嘴唇破裂,鼻子流血。为了不让他们拿到投下来的东西,那些混蛋打了我的孩子们。他们为了赢得战争真是不择手段。 我永远不会忘记基地分子对萨伯拉村的孩子们的暴行。当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在忙着给他们包扎,这些勇敢的小大人们都强忍着不哭。我几乎用光了萨拉瓦药箱里的全部东西。现在只要听到"基地分子"这个词,我就会想到那天的情景。 看起来美军之前相信至少还有一名海豹队员活着。问题是,现在呢?没有人想冒险再派一架MH一47直升机,因为基地分子似乎已经非常擅长击落直升机。提醒你一下,他们之前就有丰富的经验,早在苏军入侵阿富汗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使用那些老式的"毒刺"式导弹击落苏军直升机。 而且我们都知道当直升机即将着陆,舱门打开,准备让部队冲出的时候最危险。基地武装分子就在那个时候用火箭筒直接瞄准飞机后部发射,来引爆它的油箱。我猜想美军的空勤人员永远一也不能确定一个阿富汗村庄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他们有什么武器,使用武器的熟练程度如何。 我知道他们来救我之前肯定需要用空中火力把这片区域犁一遍。我也很想向他们通报一些情况。我打开电台的紧急求救信标,从窗户向外发射信号。我不知道电池里还有多少电,所以我只是把电台放在窗台上,把天线指向高空,希望从头顶上飞过的飞机能够确定我的位置。让我惊讶的是,美军的反应比我的估计快得多。当天下午,美国空军就用一千磅的炸弹轰炸了村外的山坡,也就是基地分子捡到空投物资的地方。 爆炸声震耳欲聋。我呆在房间里,觉得整幢房子都要塌了。满屋都是碎石和尘土。一次又一次地动山摇的爆炸把一面墙震坏了。每当投下的炸弹爆炸,屋外的村民就发出一阵尖叫。茅草屋顶被掀掉了,尘土慢天飞扬。妇女和孩子们四处寻找掩蔽,男人们则完全不知所措。人人都听说过美国的空中力量,但他们之前从未像这样亲眼见识它的威力。实际上没有一颗炸弹投到萨伯拉村里,我想这是事先规定好的。但是它们真的投得很近。太近了。简直是围着村子投的。这里的每个人一定都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也是非常简单的一课。如果允许基地分子在你的村子里或者周围驻扎,那就绝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不管怎样,对村民们来说,收拾断瓦残垣,重修墙壁和屋顶,安慰受了惊吓的孩子们,这些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而大多数孩子们更是度过了可怕的一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看着身边发生的浩劫,感到深深的悲哀。古拉布清楚我的感觉。他走过来把手臂搭在我肩_L说,"啊,马库斯医生,基地组织很坏。我们知道。我们跟他们战斗。"耶稣啊。这就是我需要的。一场新的战斗。我们两个人回到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想找出一个办法,尽量避免给萨伯拉村的村民带来麻烦。很明显我出现在这个村子使基地组织越来越敌视这里,而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给这些掩护了我的人们带来痛苦和悲伤。但尽管美军似乎正在加紧搜寻我的踪迹,但我几乎没有选择。一个主要问题就是古拉布的父亲还没有同美军联系上。我们也无法知道他是否已经赶到了美军基地。 基地组织也许遭受了惨重伤亡,但很可能没有被美国空军吓倒。古拉布和我都意识到复仇是那些满心仇恨的恐怖分子们的第一选择,而我将是最好的目标。 这意味着萨伯拉村的村民将面临巨大的麻烦,很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自从收到基地组织的威胁开始,古拉布本人就承受着沉重的压力。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妻子,孩子和许多其他亲属。最后,结论很明显,为了不让这个村庄成为战场,我必须离开。洛克海法则到现在为止都很好地发挥了效力,但我们两人都怀疑在那些受到打击后感到丢了面子的基地组织武装分子面前,这条神秘的部落法则还能不能继续无限期地发挥作用。 美军的轰炸一度使我又鼓起了希望。毕竟这里有我的同伴,他们刚刚用现代的高科技武器打击了那些中世纪的部落分子。这很好,不是吗?但并非一切都那么好。对我和我的保护人的报复现在是我心中最大的忧虑。我想这就像石油巨头约翰·保罗·盖提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任何一件好事,都必然伴随着某个地方的一件坏事。他说得很对。 问题在于,我应该去哪里?我的选择非常有限。我绝不可能长途跋涉前往阿萨德巴德基地,而且如果那位老人已经到了基地或者离目的地很近了,这样做也没有意义。附近唯一的一个避难所就是两英里外美军设在莫纳吉陡峭山崖上的哨所,我不喜欢这个计划,那些将要帮助我上路的人们也不会喜欢。但在古拉布和我看来,我们别无选择,除非我们坐等基地组织发动攻击。而我决不愿让任何人经历那种危险。尤其是孩子们。 因此我们决定由他和另外两个人陪我翻过高山前往莫纳吉。尽管这听起来像是个爱尔兰的名字,但它是个不折不扣的普什图村庄,与美军合作非常紧密。我们计划等到天黑下来之后,在大约十一点钟进入山地,那时候基地组织的岗哨很可能已经睡着了,我们就悄悄地从他们的鼻子底下溜过去。 虽然我的体重已经减轻了很多,但我还是不指望自己的左腿能够支撑这次行程。因此两个瘦得皮包骨头、五英尺八英寸高、一百一十磅重的当地人必须抬着我走。但是古拉布似乎并不担心,于是我们坐下来,准备等到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出发。 当太阳隐没在山峰背后之后,夜幕突然降临了。我们没有点灯,以免引起基地组织的注意。我们就坐在黑暗中品着茶,等待出发的时刻。突然之间,一场雷暴雨来临了。这是那种你很少见的雨,与气象频道反复播放的咫风来临时大雨倾盆的景象很相似。 暴雨朝萨伯拉村倾泻下来。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地关上了,这是一场季风雨,从西南部开始,一直横扫整个国家。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因为狂风暴雨会把山上的任何一个人卷走。 屋外,雨水沿着村庄里面陡峭的小路倾泻而下,从门前流过。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我们正在一条河中央。因为陡峭的山崖无法蓄水,所以这里.不会遭受洪水袭击。但是到处也都被淋得一塌糊涂。 我们所处房屋的房顶是石头砌成的,但我很担心住在地势较低地方的一些人家。不过因为这里包括做饭在内的一切都是共享的,所以我猜想大概所有人都会挤在没有受到损坏的房屋里面躲雨。 在我们上面,一道道的闪电划破天空,将山顶照得通亮。雷声回荡在兴都库什山脉。因为整幢房子不能完全防水,古拉布和我躲到了房间后部厚厚的石墙边。这里雨水没有渗人岩石和灰泥上的缝隙,我们的位置仍然是干燥的,但电闪雷鸣依然让我们感到耳鸣目眩。 这样的风暴本来会让人非常紧张,但它持续的时间太长了,我们都开始慢慢习惯了。每次我向窗外望去,都能看到闪电在远处山峰的顶部划破天际,偶尔地,闪电也会照亮近处的山丘。那是你能够看到的最令人毛骨辣然的情景,就像一个巫婆正要骑着扫把飞过天空一般。电光将天空映成了诡异的蓝色,巨大的黑色山峰挺立在天际,整幅景象看起来不似人间。对于习惯了得克萨斯大平原的我来说这真是可怕的景象。 但最后我逐渐习惯了这一切,躺在地上沉沉睡去。我们的出发时间到了,但雨依然下个不停。午夜到了,新的一天来了,现在是7月3日,星期天,而第二天就是美国国庆了,全美几乎都要举行庆祝活动,但那些因为我的同伴们阵亡而正陷人巨大悲伤的人们除外; 当我坐在屋中等待暴风雨过去的时候,我家所在农场的气氛,据我妈妈说,非常沉重,我失踪五天了。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将近三百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但是人们开始变得非常忧郁。 农场四周仍然有警察在维持秩序,其中不但有当地的警察、司法人员,还有得州的警察。他们每天都要护送来到我家的海豹队员进行两次长跑训练。 当地的消防队员、建筑商、农场主、书店店主、_仁程师、机械师、教师和两艘渔船的船长每天都参加祈祷。在场的还有销售员、抵押经纪人、来自休斯敦的律师和当地的检察官。所有人都在为我祈祷。妈妈说,整个晚上农场都被汽车车灯照得通亮,有人运来了活动房屋,而且在确认我依然活着之前,人们都不愿意离开。他们分作几组,每小时都有一组人祈祷,其他人则有的唱赞美诗,有的喝啤酒。左邻右舍的女士们都是看着我和摩根长大的,她们简直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她们来到我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要安慰我的父母:我在加州的时候整天都不跨出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大门一步.所以不知道加州人们在这种情况下的做法,我也不知道其他各州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在我看来,得州人民完全自发地为一名战士祈祷将近一星期,说明了他们对遭受苦难的邻居的同情心、慷慨和爱。 爸爸和妈妈并不认识所有的人,但没有人会忘记他们的善意。因为得知一位同胞可能在遥远的战场上阵亡了,他们来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当周末来临时.没有人升起星条旗。我猜这是因为他们拿不准该不该升半旗。我父亲说很显然当时人们已经开始灰心丧气―克罗纳多的电话每次都说:'役有消息。"而媒体则报道说:'.失踪海豹队员生还的希望日益渺茫……看来最初四名海豹队员全部阵亡的报道是准确的·一得克萨斯的亲人们痛心疾首……海军仍然拒绝证实海豹队员已经全部阵亡.……, 这让我无比愤怒。在军队里,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就回答不知道.在得知确切消息之前绝不会妄发评论。而媒体中的某些拿着高薪的牛皮大王则认为自己可以乱猜一气,然后告诉几百万民众自己的猜测是铁一般的事实。 好吧,我希望他们会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因为他们让我母亲心碎不已,如果不是克里斯军士长坚定地告诉她不要听信媒体的报道,我想我母亲很可能已经神经错乱了。 那天早上,我母亲一个人躲在屋里悄悄哭泣,这时克里斯走了进来。他扶起我的母亲,让她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然后对她说道,"听着,霍丽,马库斯是失踪,我们叫他失踪人员。仅此而已。失踪就是失踪。它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不是说他已经死了。除非我告诉你他死了,否则他就还没死,明白吗?" "我们没有找到尸体。我们发现地面上有些活动。我们现在还不清楚那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里面没有人,重复一遍,没有人认为马库斯已经死了。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这些坚定的记牡吾达到了目的。摩根到现在仍然坚持说他与我保持着 联系,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没有死。听了克里斯的那番话之后,在摩根的帮助和安慰下,我母亲慢慢恢复了过来。 现在我家里有三十五名海豹队员,其中包括杰夫·本德海军中校,马古里将军的公共事务军官和海豹突击队的牧师特里·沃恩。沃恩来自克罗纳多,他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人人都想跟他交谈,他也让每个人都充满了乐观的情绪和希望。当人们情绪低落,有太多人落泪的时候,他会敦促他们坚强起来。'不要哭了……我们需要你……我们需要你的祈祷·,一马库斯也需要你们的祈祷。但是我们最需要的是你的活力。不要放弃,听到了吗?"没有人会忘记特里·沃恩。 当地的美军司令部也派来了两名海军牧师,他们简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另外还有布鲁斯·米塞斯,他是休斯敦的海军征兵办公室主任,认识我有很长时间了,虽然不经常联系,但我们的友谊一直都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整车的海鲜开始从海湾的港口运抵南部,有鲜虾、鳃鱼和其他多种鱼类,一位妇女每天都要带大量的寿司来,那些世世代代住在得克萨斯州的人们则严格遵守美国南方古老的传统,带着由布蒙好的盘子来到我家,里面装着为葬礼准备的鸡肉和布丁。 我父亲认为现在准备葬礼有点早。但是有这么多人要吃饭,于是他就开始管理伙食。他说当时的情形很奇怪,虽然任何人要回家的话都没有问题,但他们不管怎样都要留在那里。 与开始执行任务时相比,我的体重减轻了三十磅以上。在电闪雷鸣中,我却像个孩子一样熟睡过去了。凌晨三点的时候,古拉布说暴雨已经下了将近六个小时,而且雨势丝毫没有减弱。我随后进人了沉睡,这是一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忘记恶劣天气,忘记基地组织,香甜地进人梦乡。 我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此时雨已经停了。我看了看表,随后对古拉布发火了。我现在本应该到达莫纳吉了,他为什么没有叫醒我?居然让我睡过头,他算是什么向导? 古拉布的脾气也很暴躁。由于我们现在已经能够很好地沟通,他就毫不客气地告诉我,这是我第一次睡这么久,所以他认为最好是不叫醒 我。而且我们在那种夫气下也不可能出门,因为太危险了。连夜赶往莫纳吉是不可能的。 我当时对他的话非常生气。在又一次失望的打击下,我冲出了房间。先是救援直升机一直未到,然后是当我在111洞中时萨拉瓦突然消失,随后是村里的长者独自前往美军基地,现在去莫纳吉的计划也泡汤了。基督啊。我能相信这些人的话吗? 睡了这么久之后,我想去解个手,于是我穿着作战服,神情沮丧地朝村外走去,暂时把村民们救了自己的命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我没有带步枪,一个人沿着雨后湿滑的小径慢慢地走下陡坡。 下了坡后,我朝另一个坡上走了一小段,坐在干草上。我不想再对古拉布粗暴地大喊大叫,而且自己也想单独坐一会儿,整理一下思绪。我仍然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想方设法前往最近的美军基地。而那就是莫纳吉。我盯着横在必经之路上的高山,望着山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雨滴和朝露,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攀上这座山将异常困难。而我的腿刚刚走了一百码就已经开始疼起来了,身上的枪伤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而且,尽管萨拉瓦当时很努力地为我治疗,但我知道自己的腿上还到处是弹片,要是爬山的话肯定剧痛无比。 我坐在山坡上整理自己的思绪,想做点什么,而不是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等着夜晚降临,然后让古拉布和他的人帮我前往莫纳吉。同时我还一直在考虑基地组织是否有可能冲进来发动攻击,报复美军昨天的轰炸。 事实.上,我简直是一个活靶子。沙马克、他的副手"阿卜杜拉队长"和一支庞大的、训练有素的军队都想把我置于死地。如果他们冲进村子攻击我所在的房屋,我能够不被活捉就算幸运。如果被他们捉住,我很可能被送到巴基斯坦当成宣传工具,然后再被处决。 基督啊。那些家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抓住我,然后对阿拉伯电视台宣布他们在战斗中打败了美国一支最出色的海豹突击小队。不光是打败了,而且是彻底消灭了他们,粉碎了救援部队,击落了直升机,处决了所有幸存者,现在他们抓到了最后一个。 我胡思乱想,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萨伯拉村的人们能团结在一起,为了我并肩战斗吗?基地组织那些残忍的凶手们最后会得逞吗?当时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洛克海法则的力量。没有人向我完整地解释过它。这条古老的部落法则对我仍然是个谜。 我望着村子周围的山峦,一个人也看不到。可是古拉布和他的人给我的感觉似乎总是山间危险重重,萨伯拉村周围土匪横行。 看到古拉布从山上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感到更加担忧了。他一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然后拉着我沿着小路往村子低处的房子跑去。他拼命想让我跟七他,一面反复地比着手势喊道:基地分子!基地分子来了。在村子里!跑,马库斯医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跑! 他把我的左臂搭在他的右肩上,扶着我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跑去。当然,按照我以前的标准,这根本算不上是跑,而是在海滩上散步。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可能必须跟基地分子短兵相接,可我把步枪留在屋子里了。子弹还在我的作战服里,但没有枪的话那一点用都没有。现在轮到我大喊了,'古拉布!古拉布!停下!停下!我没拿枪。"他用阿富汗当地语言回答了一句,我想那意思是"你这个该死的傻瓜·' ' 古拉布依然十分害怕,所以他在找到一个避难所之前决不打算停下来。我们低头在村子里的小路_L飞奔,最后终于来到了他找的那间房子前。古拉布踢开门,冲进屋里,随后又把门紧紧关上,把我放在地板上。我坐在那里,赤手空拳,基本上毫无还手之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古拉布一句话也不说,打开门冲了出去,就像一枚火箭般从窗前掠过,向山上飞奔而去,那速度简直可以创下兴都库什山百米纪录。上帝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是他不见了。 三分钟之后,他又踢开门冲进了屋里。这次他带着我的步枪和他自己的AK一47。我还剩下七十五发子弹,我想他的子弹要多一些。他阴沉着脸,一面把MK一12步枪递给我一面说道,"马库斯医生,我们得打一仗T。" 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未这样严肃过。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坚定的决心。当他在山上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萨拉瓦和他的同伴就已经决定按照洛克海法则来保护我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美国人。在那条山涧旁边,萨拉瓦医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后的情况可能会糟糕到这种地步。但我不知道。 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影响到村里的每一个人。我想大部分村民接受了这个决定,而且村里的长者也支持这个决定。虽然我在村里看到过几张充满仇恨的面孔,但他们只是少数。现在村里法律与秩序的象征,古拉布正准备履行他的民众对我许下的无声的诺言。 他这样做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出于一种古老的荣誉感,一种延续了两千年的普什图族传统:誓死保护你的客人。我看着古拉布把AK步枪换上一个新弹夹。这是一个准备战斗到底的人,他的黑眼睛里闪烁着正义的光辉,当一个人即将作出勇敢无私的壮举时,你就能看到这种光辉。 我向古拉布道了谢,也给我的步枪换上一个新弹夹。我盯着窗外,估计战场的情况:,我们在山下的平坦地形上,但是基地组织将会居高临下发起攻击,这也是他们一直青睐的攻击方式。我不知道萨伯拉村子里严多少人准备同基地组织作战。 伙现在的形势虽然紧迫但并不危急。我们隐蔽得很好,而且我认为敌争不知道我们的准确位置,在我看来,墨菲山岭之战是一把双刃剑。"方面,迈克、艾克斯、丹尼和我在战斗中打死了大量的基地武装分子,他们对我充满仇恨,可能会用自杀式爆炸或者不计伤亡的猛烈攻击来对付我。这两种方法都让我头疼。 另一方面,一支美军小分队就消灭了基地一半的武装,他们在对付我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恐惧。. 当然,他们知道我受伤了,但也知道即便我丢了自己的步枪,村民也会向我提供大量的武器。所以,他们要么不计伤亡地拼命向我攻击,要么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在村里逐屋搜索、直到抓住我和古拉布。.但是我必须迅速制定准确的计划来对付他们马上就要发起的攻击。我需要尽快发起战斗,并让古拉布明白我们的战术。古拉布立刻听从了我的建议,这让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是个医生。他知道我当时就在山岭上作战,而且现在随时准备听从我的命令。 我们需要封锁两个区域:门和窗户。因为如果在我从窗口向街上的基地分子射击时,有人从正门冲进来向我背后开枪就大事不妙了。我让古拉布负责门口,保证我能够在他们开枪之前及时转身先把他们撂倒。最理想的情况是他能够提前警告我敌人来了,这样我就能够躲到角落里,把敌人放进来后一次干掉五六个,而不是只打倒领头的。最好是找到一件沉重的家具堵住前门,这样我就能再多一点时间。但是屋里没有家具,只有一些大垫子,而它们显然不够分量。不管怎样,古拉布明白了我的计划,重重地点了点头,每次他确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这样做。'好的,马库斯。.l这句话可没有逃过我的耳朵,他把医生两个字去掉了。 当战斗打响之后,古拉布要守在窗边,从那里他可以清楚地观察大门两边的动静。我则集中对付基地分子的正面进攻。我的射击必须又准又稳,就像在山上迈克下令开火之后艾克斯和丹尼所做的那样。我想要告诉古拉布保持冷静,瞄准了再开枪,不要歇斯底里地乱射一气。这样我们才能赢,最少也能打退基地分子。 他看起来有点茫然。我看得出他没听懂我的意思。所以我又加了一句我们在战前常说的话:"好了,伙计们,让我们开始摇滚吧。"实际上,这句话更糟糕。古拉布以为我要教他跳舞呢。要不是情况那么紧张的话,这本是件非常滑稽的事。但这时候我们两个都听到山上村子传来了枪声。 山上枪声大作。火力密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看来基地组织是想把萨伯拉村的人全部干掉。但我知道他们不会这样做,因为这样一场大屠杀会让山区所有的部落村庄都不再支持他们。 不,他们不会那样做的。他们要的是我,决不会为了抓到我而杀死包括妇孺在内的.上百阿富汗人。基地组织虽然残忍,但沙马克并不愚蠢。, 而且,枪声里没有战场的那种节奏。那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瞄准目标打出的短点射,而是不断的齐射。我仔仔细细地听,但几乎听不到还击的枪声,这时候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些疯子刚刚从山林里冲进村子,一而毫无目标地对空开枪,一面上蹿下跳。一群愚蠢的混蛋。 他们的目的是恐吓村民,而他们似乎也成功了。我能听到妇女们在尖叫,孩子们在哭喊,但萨伯拉村的男人们没有还击。我知道还击的枪声是什么样子,但我没有听到。 我看着古拉布。他跟我一起倚在窗边,眼睛望着大门方向,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我们两个人都打开了步枪的保险。 我们还能听到山上传来的尖叫声,但是枪声渐渐平息了。那些混蛋很可能正在殴打孩子们,我真想冲上山去,单枪匹马去跟他们打,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开枪,静静地等待。 我们等了大约四十五分钟,随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好像基地组织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村庄又恢复了平静,没有恐慌的感觉,似乎也没有人受伤。我等着古拉布作出结论。他只说了一句话:' '基地的人走了。""现在发生了什么?"我问,"巴格拉姆?" 古拉布摇了摇头,说道:"巴格拉姆。"随后他又说了一句已经说了无数次的话:"直升机就要来了。" 我抬眼朝天上扫了一眼。我已经太多次听他说这句话了,我告诉古拉布:"直升机不会来的。" '直升机会来的。"他回答说。 就像往常一样,我还是不明白古拉布知道些什么,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所发生的一切的。但他相信基地分子已经去过了我之前呆的房子,结果发现我不见了,而村里也没有人出卖我。基地分子不敢逐屋搜索,担心这会进一步得罪村民,尤其是担心得罪村里的长者。 基地武装虽然决心要把美国人赶走,推翻阿富汗政府,但是在这片山区他们无法独自生存。如果没有当地人的支持,他们最重要的补给线就会崩溃,也难以再招募到新成员。军队需要食物、掩护和合作,所以基地的威逼行为只能到此为止,以免这些村庄的领袖们决定转而支持美国人。 这就是他们撤离萨伯拉村的原因。他们仍然会包围村子,等机会抓住我,但他们不会冒造成村民重大伤亡的风险来抓我。加上山洞里度过的一夜,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夜,而基地分子只进村两次,一次拷打了我几个小时,另一次只呆了大约一小时。 古拉布确信他们已经走了,但同样也确信我们不能再回那间屋子。现在已经是上午将近十点钟,古拉布准备再一次带我进山。 在得克萨斯州,现在已经过了半夜,而我们农场的祈祷活动仍在继续。媒体依然在宣称所有的海豹小队队员已经阵亡,而科罗纳多刚刚给农场打了电话,还是没有我的消息。农场的人都知道凌晨四点的时候科罗纳多还会再打电话来,所以在七月炎热的夜里,所有的人仍在等待,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希望正在逐渐破灭。 人们开始怀疑既然美军基地都不知道我身在何处,我怎么可能活下来。而且除了媒体编造的内容外,没有我的任何消息,人们开始丧失信心。 但是摩根和其他海豹队员没有,他们没有一个人认为我已经阵亡。至少他们总是这样告诉每一个人。'失踪,"他们不断地重复说,"失踪。只要我们没说他已经死了,他就没有死。" 摩根继续告诉每一个人他跟我存在思想上的交流。就算别人联系不到我,他也能跟我联系。而克里斯军士长则一直非常小心地照料我的母亲,唯恐她伤心过度。 但是我的母亲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记得人们每一分钟都变得越来越悲伤。是海豹队员把人们凝聚在一起,牧师、军官和军士们恳求大家不要丧失信心。 "马库斯需要你!"沃恩牧师告诉大家。"上帝正在保护他,现在请跟着我朗诵第二十三首赞美诗。'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最坚强的几位美国军人与海豹突击队的牧师站在一起,他们每个人都把我当作一位值得信赖的老朋友,一位队友。每一个人在那些日子里都在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我则在地球的另一面对上帝祈祷。凌晨四点钟,科罗纳多的电话又来了。还是没有消息。海豹队员们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过程,鼓励每一个人,用乐观情绪感染他们,向人们解释说我接受过特殊训练,能够撑过这样的严酷考验。"如果有人能够 撑过去的话,那就是马库斯,"沃恩牧师说,'他将感受到你们祈祷的力量,你们将给他力量,我不允许你们放弃他―上帝将会带他回家。"在那片炎热干燥的高原上,在数以千计的牲畜周围,美国海军赞美诗的声音响彻夜空。无人人眠。方圆数十英里内的所有人都聚集在我家的院子里。.妈妈说那天夜里所有的人都来了,总共有将近三百人。警察、检察官、警长和所有其他人都同我的父母和来自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的铁人们一起站在那里、大声地朗诵着:'请倾听我们的呼唤,保佑上天、人地、下海的海豹队员·' ' 在萨伯拉村,我和古拉布抓起步枪离开临时藏身处,偷偷向下溜去。此后我又痛苦地挪动了两百码,来到一片平地上。这块地刚刚收割过,上面什么作物也没有,但非常平整,好像正准备再种庄稼一样。刚才我从房子的窗户里望见过这片土地,它距我刚才藏身的房间大约三百五十码,约莫有两个美式橄榄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岩石,是理想的直升机着陆场,也是我在周围看到的唯一合适的场地。在这里,飞行员可以降落MH一47直升机,既不会撞倒树木,也不会翻下悬崖,或者落在基地分子的陷阱之中。 有那么一会儿,我曾想在地上画一个大大的"SOS ' ',但是古拉布非常着急,半拉半拽地将我拖离那里,重新回到树木繁茂的山坡上,在小径旁给我找了一个休息的地方,把我藏在灌木丛中。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灌木丛中长满了黑落,我躺在阴凉下,奢侈地吃着黑葛,黑毒虽然还没完全熟,但吃起来真是美味无比。 现在周围非常安静,我受过狙击手训练的耳朵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灵敏,矮树丛中没有传来任何异常声音。没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也没有草丛里异常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 我们在那里等了一会儿,随后古拉布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小段,接着转身对我低语道:"我们现在走。"我抓着枪,将重心放在右侧,向山上走去,每向前一步都需要坚强的意志和莫大的努力。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突然有什么东西告诉我向上看,于是我抬头向山坡上望去。基地的大头目沙马克,我来捉拿或者击毙的那个人, 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只见过一张他的粗糙的照片,拍得不怎么样,但对我已经足够了,我确定那就是他,而_且我感觉他也知道我认识他。他也是个瘦高个,留着长长的黑胡须,穿着一件黑色的阿富汗长袍,套着一件红马甲,戴着一顶黑头巾。 我记得他有一双绿眼睛,里面充满的仇恨简直能融化一辆美军坦克。他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发现他没带武器。我抓紧我的MK一12步枪,慢慢地将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他一点也不害怕,纹丝不动,我很想把这个混蛋当场击毙。毕竟我的任务就是击毙他,或者抓住他,但现在要抓住他显然是不可能的。沙马克的身边围着他的部队,如果我打死他,我也绝对活不了二十秒。他的人会把我和古拉布都干掉,给他们的首领报仇,接下来他们很可能会屠杀整个村庄,连孩子们也不放过。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开枪。我认为沙马克显然不准备打死我。古拉布的出现造成了一个僵局,沙马克不会命令他的人打死萨伯拉村长者的长子。同样,我也不想去自杀。所以双方都没有人开火。 沙马克坐在那里,古拉布朝他点了点头,沙马克也微微点了下头,像一个棒球投手接到了接球手的暗号。随后古拉布慢慢走过去,沙马克站起身,两人背对着我朝山坡走去,离开了我的视野。 他们只可能讨论一个话题。萨伯拉村现在会同意把我交出去吗?我不知道古拉布和他的父亲到底会在多大程度上保护我。 我又一次躺在长满了黑蓦的灌木丛下,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因为他们到目前为止都用自己的方式说明他们决不会在原则问题上妥协。一个无情的凶手,一个自视为阿富汗拯救者的人,现在正与一个村庄的警察谈判,而这位等察看起来准备不顾一切地保护我。 第十二章 二二八!这是二二八! 这位阿富汗部落的男子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但却不愿得到任何报酬,我最后一次试图把我的手表送给他,但他第五次拒绝了. 与他告别对我来说非常痛苦,因为我没法用他的语言来表示我的感谢.虽然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是如果他能找到合适的英语词汇的话,也许他会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回家了.而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家了.我们的人生道路突然之间交汇到了一起,但现在就要分开了. 他们走了五分钟之后,又一起回来了。沙马克站在那里瞪了我一会儿,随后就上山回到他的部队那里去了。古拉布下山朝我走来,告诉我沙马克给了他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要么交出美国人-要么全家都被干掉。 古拉布又一次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我们两人转过身,看着基地分子消失在树林中间。随后古拉布把我拉起来,又一次带着我穿过树林,走下陡崖,一路上都非常照顾我受伤的左腿,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条干涸的河边。 我们在那里休息了一下,同时小心提防基地的狙击手,但是没有人来。我们周围的林间都是萨伯拉村的熟悉面孔,他们握紧了AK步枪,准备保护我们。 我们等了至少四十五分钟,随后,在山间的死寂中,又有两个村民赶到了。他们显然示意让我们立刻离开。 他们扶着我穿过树林,登上陡坡。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们在去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只知道我们不是回村子,而且我真的很不喜欢古拉布口袋里那张字条的语气。 现在我一个人跟这些村民在一起,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而且我的腿疼得要命,简直不敢沾地,只能让两个人架着走,来到一条峭壁上凿出的狭窄通道上时,他们就在我的身后用肩膀把我顶上去。 我第一个上了峭壁,结果迎面碰上了一名全副武装的阿富汗战士,这个人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拿着一支AK一47,随时准备射击,一看到我就把枪端了起来。我看着他的帽子上别的徽章,上边的一行英文差点让我心脏停跳―支持布什当选总统! 他是阿富汗特种部队的成员,之所以举枪对着我是因为我穿着阿富汗部落的服装,跟那些基地武装分子的衣服一模一样。接着,两名一岌国陆军的游骑兵端着枪从他身后的树丛中跳了出来,为首的是个黑人大个儿。这时古拉布在我身后大喊起来,他喊的是我三叉戟文身上的海豹基础水下破坏训练课程班的编号:'.二二八!这是二二八!" 那名游骑兵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微笑。他看了看我六英尺五英寸的块头,突然问道:'美国人?"我刚刚点了点头,他就震山动地地大喊 起来:'他是马库斯,弟兄们!我们找到他了―我们找到他了。"接着那个游骑兵朝我冲过来,一把把我抱住,我能闻见他身上的汗水、作战装备和步枪的气味,家乡的气味,我生活的气味,美国的气味。我竭力保持镇定,控制住自己,主要是因为海豹队员决不会在一个游骑兵面前表现出脆弱。 "晦,兄弟,"我说,"见到你太好了。" 这时候整座山上一片沸腾,陆军的弟兄们纷纷从树林里冲出来,身上的战斗服都破破烂烂,浑身都是泥,所有人都几天没刮胡子,看起来脏兮兮的,肯定着实吃了一番苦头。我想他们从上星期三凌晨就被派出来寻找我的小队了,事实也正是如此。该死,他们在暴风雨中呆了一整夜,难怪看起来这么狼狈。 现在是星期天了。耶稣啊,能再一次听到英语真是太好了,那些简单的话语,美国各地的口音,那种熟悉的味道。如果你在一种敌对而陌生的环境中待过一段时间,无法对任何人说明白任何事情,这时候被自己人―坚强、自信、专业、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准备应对任何事情,充满友谊的自己人营救了,那真是莫大的喜悦。但是我不建议你经历这一刻之前的一切。 他们立刻展开行动。一名陆军上尉命令一个小队把我带出森林,到高处去。他们把我抬上山,让我坐下,随后医护兵塔拉维斯立刻开始包扎我的伤口。他解开萨拉瓦包的旧绷带,重新涂上消炎药膏,又用新绷带把伤口包扎起来。 周围一片喜悦,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任务完成了。所有的美国军人都理解这种庆祝的感觉,它说明我们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一次次面临绝境,又一次次凭借过硬的军事技能化险为夷。 这些游骑兵和绿色贝雷帽们也不例外。他们在数百平方英里的山区里营救了我。但我知道他们并不明白我们当前的处境异常危险。我向他们说明了附近基地武装分子的数量,在墨菲山岭上有多少人在跟我们作战,而且沙马克和他的部队就在附近,也许正在监视我们……不,算了吧。他们肯定在监视我们。虽然我们是一支强大的作战部队,但是一旦发生冲突,我们人数上将居于绝对劣势,而且不仅是我,我们全体现在都进人了基地组织的包围圈。 我尽可能详尽地向他们介绍了情况,首先说明我的同伴迈克、艾克斯和丹尼都已经阵亡。我发现这真的难以启齿,因为之前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们已经阵亡了。我找不到人汇报这一情况,而且也没有人会知道那三名队友对我意味着什么,他们将在我的生命中永远留下一个缺口。我看了看画在腿上的地图,上面清楚地标着路线、距离和地形。我指给他们恐怖武装驻扎的地方,帮助他们标注他们自己的地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兄弟们,他们就在这儿。事实是,那些混蛋到处都是,就在我们周围等待机会。我感觉沙马克可能不愿再去正面硬碰美国的优势火力,毕竟我们四个人在山上就消灭了他一半的部队。现在我们的人数多得多,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同时特拉维斯则在继续处理我的伤口。我问游骑兵的队长他们有多少人,他回答说:"我们没问题。有二十个。" 在我看来他们的人有点少,因为在基地组织的支持下,沙马克可以很容易地召集一百五十到两百人。 "我们有直升机。阿帕奇,随时待命,"队长说道,"我们有所需要的一切东西。没问题。"我又一次强调我们肯定被包围了,而他回答道:"收到,马库斯。我们会采取相应的措施。"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问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原来是我放在山上小石头房子窗台上的求救信标起了作用。空勤人员在飞行时收到了求救信号,随后进行了定位,确定信号是从那个村子里发出的。他们肯定那部PRC一148电台原来的主人是海豹小队的某个成员,但也考虑到现在电台可能落人了基地手里。 但他们认为操作那部电台的不是阿富汗人,因为如果一个人完全不清楚信标的作用的话,他肯定不会把它打开并将其指向天空。由此,他们推断有一名海豹队员在那个村子里,或者非常靠近那个村子。所以这些人穿过基地组织的封锁,在我藏身的地点附近展开了拉网式搜索。而我突然出现了,穿得活像拉登的副手,被几个阿富汗人架着,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上了山,还有一个人在身后大喊:"二二八!二二八!" 在古拉布的带领下,我们朝村子进发,回到我们躲避暴风雨的那栋房子里。陆军的弟兄们在萨伯拉村四周布防,之后把我抬进房间里。我注意到那只公鸡还在树上,现在它终于安静了,但想到它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仍然想把它的头拧下来。 他们泡了些茶,随后我们坐下来详细地介绍情况。现在是中午,围坐在四周的都是陆军的弟兄,大部分是游骑兵和绿色贝雷帽。在开始之前,我觉得必须告诉他们我原本希望由海豹队员来营救我―因为现在我肯定必须忍受他们的许多废话,告诉我"看到了吗,海豹遇到了麻烦,然后_L 级就像以前一样,派陆军去把他们弄出来。" 我的话引起了一阵大笑。尽管如此,我会永远感激他们,感激他们冒险来营救我。他们都是好样的,非常专业。首先他们用电台向基地报告已经找到了我,我的情况稳定,但遗憾的是另外三名队员已经阵亡。我听到他们向基地确认已经安全地找到了我,但是当地人有可能对我们采取敌对行动,而且我们处于基地组织的包围之中,要求天一黑就尽快撤离。 我向他们详细说明了我在战场上和离开战场后的行动。在此期间,孩子们不断地跑进来看我,他们抓着我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又叫又笑。村里的大人也来了,萨拉瓦也重新出现了,古拉布则一直陪着我。他们救了我的命。 至今我们仍未发现迈克、丹尼和艾克斯的尸体。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判读卫星照片,以便准确指出他们阵亡的地点。陆军知道一些那场战斗的情况,我又对他们做了详细说明,告诉他们我们怎样在迈克的指挥下边打边撤;艾克斯怎样凭借超人的勇气坚守我们的左翼;丹尼怎样在多次中弹后仍然坚守右翼,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而基地组织最后又怎样凭借人数和火力上的绝对优势压垮了我们。 当然,基地组织伤亡惨重,看起来人人都知道这一点。我想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古拉布在内,都认为基地组织不会再一次冒险正面攻击美国人。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随后我向孩子们告别,有几个孩子流下了眼泪。萨拉瓦则悄悄地离开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古拉布带我们下山,来到村畔的那块空地上。我们一面与基地联络,一面等待直升机降落。游骑兵在周围展开队形,保护着陆场,以防基地组织孤注一掷。我知道基地组织就在附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与他们相遇的那座山坡。除了大约二十名陆军的弟兄,我的周围还有十几名村民,因为我的缘故,这些村民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们在黑暗中倚着石墙坐着,注视着着陆场,默默等待。晚上十点刚过,我们听到山岭上空远处传来了一架美军大型直升机的隆隆声。我看到直升机远远地离开"基地,'组织大部队驻扎的山坡,在空中不停地盘旋。突然,古拉布抓住我的胳膊:"马库斯!马库斯!基地!" 我瞪着那片山坡,在黑暗中能够看到有许多白色的光点在迅速移动。"基地,马库斯!基地!"我感觉出古拉布很紧张。我叫过美军的队长,告诉他有危险。 我们都立刻作出了反应。古拉布自己没带枪,所以抓过我的步枪,并与他的两名同伴一起扶我翻过石墙。其他的几名村民飞快地朝山上自己的家中跑去。但古拉布没有。他在墙后占领了一个射击位置,用我的狙击步枪瞄向山上的敌人。 负责通讯的人员开始呼唤空军,我们知道空军的飞机就在附近―战斗机、轰炸机和直升机,只要基地组织试图攻击执行营救任务的直升机,它们立刻就会进行轰炸。我认为基地组织显然是准备要发起最后一搏来把我干掉。我抓过一部夜视仪,在墙后占领了观察哨的位置,努力锁定那些基地分子的位置,好一劳永逸地把他们全部干掉。 现在救援直升机仍然在远处盘旋,而空军的飞机终于发动了攻击,它们呼啸着掠过漆黑的山谷,用炸弹、火箭弹等各种武器攻击山坡上的一切生物。山坡上一片火海,没有人能够生存下来。兴都库什山脉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逐渐消失,美军的空中打击结束了。着陆区域已经被清理干净,安全了。这时,救援直升机从南面疾速飞来。 绿色贝雷帽们仍然在执行联络任务,告诉飞行员把飞机降在一片刚刚收割过的鸦片田里。我至今还记得那架直升机旋翼在夜空中发出的淡淡荧光。直升机朝着我们降了下来,它是美国空中力量的象征,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兴都库什的山峰间回荡,打破了周围的死寂。大地在颤抖,尘土满天飞扬,旋翼在纯净的山区空气中发出尖啸。这是我所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装卸长跳下飞机打开了主舱门。人们扶我进了机舱,古拉布也跟我一起上了飞机。我们立刻起飞了,没有人再回望漆黑一片的萨伯拉村。我没有回头是因为知道什么也看不见;古拉布没有回头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村里。基地组织对他和他家人的威胁比他所承认的严重得多。 他害怕直升机,在飞往阿萨德巴德途中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到达目的地后,我们两人下了飞机,我将前往巴格拉姆,而古拉布则将在阿萨德巴德基地停留一段时间,在他自己的国家为美军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与他拥抱道别。这位阿富汗部落的男子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但却不愿得到任何报酬,我最后一次试图把我的手表送给他,但他第五次拒绝了。 与他告别对我来说非常痛苦,因为我没法用他的语言来表示我的感谢。虽然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是如果他能找到合适的英语词汇的话,也许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可能是一些非常温暖或者令人感动的话,例如"大叫大嚷的东西,走起路来简直像头象,不知感激的杂种。"或者是"我的最好的羊奶有什么问题吗?混蛋?" 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回家了。而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家了。我们的人生道路突然之间交汇到了一起,但现在就要分开了。我登上了巨大的C 一130 运输机,飞往巴格拉姆的基地。晚上十一点,我们降落在主跑道上。迈克、艾克斯、丹尼和我六天零四个小时之前就是从这里出发的。当时我们躺在地上,望着远方被冰雪覆盖的山顶,笑着,互相开着玩笑,那么乐观,丝毫不知我们在遥远的群山间将经历怎样火的考验。时间到现在过了还不到一周,但在我看来,那似乎已过了千年。 四名医生正在等着我,他们向我提供了所需要的全部治疗。另外还有几名护士,其中一名当我在医院志愿服务的时候就认识了。所有人看到我的惨状都目瞪口呆,那名认识我的护士看到我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的情况看起来糟糕透顶。我的体重减轻了三十七磅,面部在从山崖上滚落时严重擦伤,鼻梁骨折,需要复位,腿部严重受伤,腕部粉碎性骨折,背部三节脊椎骨裂,剧痛难忍,而且只有上帝才知道我流了多少血。我面色苍白得简直像个幽灵,几乎不能行走。 那位护士只喊了一声"噢,马库斯!" ,就转过身去开始抽泣。我拒绝上担架,强忍疼痛扶着一位医生向前走。但是他知道我的情况,说道:'来吧,兄弟,让我们把你放到担架上吧。" 但我还是摇头。我被注射了一针吗啡后,试着自己站起身来,转身直视着那位医生说道:' .我是自己走着来的,我还要自己走着离开,虽然我受了伤,但我还是一名海豹队员,他们还没有把我打倒,我要自己走。" 那位医生只是摇了摇头。他之前已经遇到过许多我这样的家伙,知道与这样的人争论没有意义。我猜他明白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们必须把我抬下飞机的话,我还算什么海豹队员?不,长官。我绝不同意。 我就这样自己慢慢地挪下飞机舱口的坡道,下到地面,回到了我的基地。这时我注意到另外两名护士也流下了眼泪,记得当时自己心想:感谢基督,妈妈现在还见不到我。 就在那时候,我摔倒了。医生和护士们跑上来帮助我,把我用担架抬到一辆面包车上,直接送到医院的病床上。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刻结束了。我经历了这个该死的国家所能带给我的一切苦难,又度过了一次地狱周,现在我得救了。 实际上,我感觉非常痛苦。那针吗啡还不如村民给我的鸦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疼。此时,海豹突击队大队长肯特,佩罗中校也前来正式迎接我,我的医生卡尔·迪更斯也来了。 佩罗中校陪我上了面包车,这位海豹的高级军官从与我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现在他坐在我的身边,抓着我的手,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记得当时回答他说,"是的,长官,我很好。"当时我听到他叫了一声"马库斯",随后他摇了摇头,我发现这位无比坚强的人,我上级的上级,也流下了热泪,我想那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流下的欣慰的泪水。自从迈克、艾克斯和丹尼战死以来,这是第一次我同一个真正担心我生死的人在一起。 这种情景让我难以承受,我也不禁痛哭起来,当我再次打起精神的时候,佩罗中校问我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不管我要什么,他都能帮我找到。 "是,长官。"我用床单擦干了眼泪,回答道,"您觉得我能要一个奶酪汉堡吗?" 我平安到达巴格拉姆之后,他们就公布了我获救的新闻。虽然美军在几小时前就已经找到了我,但是我想海军不愿意在我平安返回之前就告诉人们开始庆祝。 这个消息像导弹一样飞遍了全球:从巴格拉姆传到巴林,再通过卫星传到科罗纳多的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最后通过直拨电话传到我家的农场。 科罗纳多已经按照正常规律在当天下午一点钟左右给农场打了电话,而农场的人们也以为科罗纳多四点钟才会再来电话,告诉他们'役有消息"。但是三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这比预计的时间早。据我的父亲说,当时格特罗军士长来到院子里找到我母亲,告诉她科罗纳多来电话了,我的母亲几乎晕倒。在她看来,此时来电话只有一个原因,通知她的小天使(也就是我)已经阵亡。 克里斯军士长扶着她走进屋子,来到卧室,电话就装在卧室里。这时她看到摩根和我的另一个兄弟斯科提正楼在一起抽泣。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清楚部队的情况,提前来电话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已经在山上找到了我的尸体。 克里斯军士长搀着我母亲走到电话旁,告诉她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勇敢面对。一个声音在电话里问道:"军士长,全家人都到齐了吗?" "是的,长官。" "鲁特埃勒先生和鲁特埃勒夫人吗?" "是的。"妈妈低语道。 "我们找到他了,妈妈。我们找到马库斯了。他的情况稳定。"听到这个消息,妈妈朝着卧室的地板上栽了下去。幸专斯科提疾步上前抱住了她,妈妈才没有栽到地上。琼斯海军上尉冲到门口,站在门廊上让大家安静,随后他大喊道:'他们找到他了,伙计们!马库斯得救了。" 欢乐的叫喊声回荡在东得克萨斯孤寂的高原上,他们告诉我那声音在五十五英里外的休斯敦都能听到。摩根说那不是平常的叫喊,而是大家一起竭力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最强音,为妈妈、爸爸和我的家人感到欣慰和喜悦。 上级这时候给我指派了一名看护,那就是一级海军士官杰夫·德拉彭塔(海豹突击队第十大队),他片刻不离我左右。而当时基地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过来探望我,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但是杰夫不吃这一套,他就像一只德国牧羊犬那样看守着我的病房,告诉来探望的人我病情严重,需要静养,而他,一级海军士官杰夫,将保证我能够安心静养。医生和护士,没问题。海豹突击队的高级指挥官,嗯……好吧,但一切到此为止。其他任何人都没门。杰夫·德拉彭塔甚至连将军也挡在门外!告诉他们我正在休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打扰。'长官,让您进入这间病房是我莫大的荣幸。但是他的医生下了严格的医嘱··一"我跟我的家人通了电话,但是没有告诉妈妈我的胃部现在感染了某种阿富汗山区的细菌。我向上帝起誓,这肯定是那个该死的百事可乐瓶子弄的。那东西简直可以把兴都库什山区里的所有人都毒死。但这并没有妨碍我享受我的奶酪汉堡,第一个汉堡真是美味无比。 等我安顿下来以后,真正的情况汇报就开始了。我就是在那时才第一次完全了解了洛克海法则的全部含义。之前我只是猜测萨伯拉村的人们可能会为我而战,但是并不肯定这一点。一名情报军官告诉了我相关细节,现在我知道萨伯拉村的人们当时确实准备为我战斗到最后一人。这些情况汇报提供了足够的数据,让他们能够精确确定我的同伴们尸体所在的位置。我发现回忆这些对我是一种煎熬,看着兄弟们阵亡地点的照片,我又一次拷问自己,我当时能不能救他们?我能再多做些什么吗?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听到了迈克的尖叫。 我住院的第三天,迈克和丹尼的尸体从山上运下来了,但他们没能找到艾克斯。我得到了这个消息。当天下午,我穿上衬衣和牛仔裤,让迪更斯医生开车送我参加机场的送别仪式,这是海豹最神圣的传统,我们用这种方式向我们牺牲的兄弟道别。 这时我第一次离开医院,来到大家面前,每个人看到我都大吃一惊,虽然我衣着整洁,但一点都不像他们记忆中的那个马库斯。我还因为接触了那个该死的百事可乐瓶子而重病缠身。 C一130运输机停在跑道上,机舱的坡道已经放下。参加仪式的大约有两百名军人。悍马吉普车载着两具覆盖着美国国旗的棺材抵达了机场,这时虽然没有口令,但所有人都立正肃立,由海豹突击队的礼兵上前抬起他们的兄弟。 他们缓缓地、无比庄重地高高抬起棺材,将迈克和丹尼的遗体送往五十码外的飞机。 我站在后排,看着他们小心地把我的兄弟送上返乡的第一站。无数的记忆浮现在我眼前,任何参加过墨菲山岭之战的人都不会忘记他们的英勇。 丹尼摔下山崖的时候右手大拇指已经被打掉了,但他仍然在射击,一次又一次地射击,就在我拖着他撤退的时候也依然无所畏惧,挺直身躯向敌人射击,直至战斗到最后一息。现在,他躺在这口光滑的木质棺材里了01 另一口棺材里是迈克·墨菲,我们的指挥官,他走入烈火风暴之中,去打最后一个电话,冒着生命危险争取一个营救我们的机会。当时基地分子的子弹正中他的后背,他倒在地上,血如泉涌,手机也掉在了地上,但是他又把手机捡了起来。"收到,长官。谢谢你。"还有什么人比那更勇敢吗?记得当时我满怀敬畏地看着他又站起身朝我走来,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投入战斗。"马库斯,这真是糟透了。" 那时他是对的,现在他仍然是对的。这的确糟透了。当他们抬着迈克上飞机的时候,我努力要为我最伟大的兄弟想一段墓志铭,我想起了澳大利亚诗人邦乔·帕特森写的一首诗。这首诗是邦乔为他心目中的一 位英雄写的,而迈克正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瘦削、结实、坚强―就是那种蔑视死亡的人―他匆匆的脚步中满含勇气; 火焰般明亮的眼晴, 骄傲地高高昂起的头, 是他永不言败的标志。 这就是迈克尔·帕崔克·墨菲上尉。你可以相信我。我跟他一同生活,一同训练,一同战斗,一同欢笑,而且几乎与他一同战死。这首诗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他写的。 现在他们抬着墨菲走过人群,走过我。突然,我的高级指挥官们走过来告诉我,我应当站到飞机的坡道旁边。我走上前去,不顾背部的剧痛,尽可能地立正站好。 牧师走上了坡道,当棺材被缓缓抬上飞机的时候,他开始讲道。我知道现在不是葬礼,不是遗体送回国内后由其家人参加的那种正式葬礼。但这是我们的葬礼,我们这些驻外军人,作为他们的另一个大家庭,将对两位伟大的战士作最后的告别。牧师悦耳的声音在飞机上回荡,他赞誉他们的一生,请求上帝给予他们最后的恩典―"让永恒的光芒照耀着他们,,。 大约七十名海豹队员、游骑兵和绿色贝雷帽列队缓步走上飞机,在棺撑前立正,庄严地敬礼,随后再走下飞机。我一直站在那里,当最后一人走下飞机之后,我也慢慢地走上坡道,来到棺掉前。 飞机里除了站在棺撑前的海豹突击队丰L兵之外,还有一位坚强的老战士,本·桑德斯军士,他是丹尼最好的朋友,来自西弗吉尼亚的山区,是追踪和攀登专家,对于荒野了如指掌。他扶着棺材,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我跪在棺材旁,向丹尼告别。随后我转身抱住迈克的棺材,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说"对不起,真对不起。"现在我虽然记不起当时我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我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迈克的遗体就要被运走了,很快许多人就会忘记他,另外一些人只会偶尔想起他,而只有儿个人永远不会忘记他。 但是迈克的死对我的影响最大。没有任何人会像我一样怀念他,感受他的痛苦,听到他的尖叫。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在凌晨的噩梦中见到他,永远热爱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为他竭尽全力。 我一个人走下飞机,迪更斯医生开车将我送回医院。我站在病房里听到C一130开始起飞,听着它轰鸣着离开跑道,载着迈克和丹尼向夕阳落下的方向飞去,飞向离天堂更近的地方。 葬礼上常说的一段话突然涌上我的心头:'.岁月磨不去他们,每当太阳升起,夕阳落下,我们就会想起他们。"在阿富汗巴格拉姆的病床上,我自己为两位牺牲的兄弟举行了告别仪式。 我现在非常担心艾克斯。他在哪儿?他到底牺牲了吗?但是人们找不到他,这实在太糟糕了。我已经精确指出了我们两人呆的那块洼地的位置,基地分子最后就是在那里把我们两个炸飞的。 我活下来了,但是我之前并没有像艾克斯那样身中五枪。我清楚地记得他最后的位置。我又与搜索队谈了一次,而且海豹突击队高层也不会将他留在那里。他们要再去一次,这次需要尽可能详尽的情报,更多的搜索人员和更多的当地向导。 我建议他们找萨伯拉村的长者,因为他肯定能够带他们找到阵亡的海豹队员。那时候我才从情报人员那里得知那位长者原来是搜索范围内所有三个村庄的总首领,在兴都库什山区广受尊敬,因为那里的文化不崇拜年轻、轻浮的电视名星,部落中的人们最重视的是知识、经验和智慧。 我们迅速与他取得了联系,几天后,这位老人,古拉布的父亲,我的保护人,带领一支美国的海豹小队向山区出发了。这支海豹小队由A排的人员组成,其中有我的许多兄弟,马里奥、克里、加瑞特、史蒂夫、西恩、吉姆和詹姆斯(这些都是现役特种作战人员,所以这里没有列出他们的姓氏)。 另外还有来自E排的一个搜索小队。他们整日都在崎岖的山路上奔波,而且携带了更多的水和食物,准备进行长期搜索,决心不找到艾克斯绝不回来。不,长官。我们决不丢下任何一个人。 那位长者几乎不与他们说话。但是他直接把搜索队带到了马修·吉恩,埃里克森遗体所在的准确位置。他的面部已经被近距离发射的子弹打烂了,基地分子发现重伤的美国士兵总会这样做。当我写到这里时,如果有人敢向我提《日内瓦公约》,我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不管怎样,他们找到了艾克斯。在艾克斯重伤垂死的时候,基地分子把整梭子弹倾泻在了他的脸上。基地分子也是这样对付迈克的。但是艾克斯并不在我所认为的地点。我知道我们两个人都被一颗火箭弹从洼地里炸得飞了出去,我飞下了悬崖,但艾克斯最后的位置比我还要远几百码。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到达那里的。 当火箭弹打中我们的时候,艾克斯还剩下几个手枪弹夹。但当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弹夹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艾克斯肯定继续进行了战斗。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再次与那些混蛋作战,朝他们打了三十多枪(头被打烂了还在还击)。这一定激怒了他们,我猜正是因为如此,当艾克斯最后伤重不支的时候,基地分子才会如此野蛮地残害他的遗体。当他们把艾克斯的遗体带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7月8日夜,我乘坐一架波音C一l引运输机飞往德国。杰夫·德拉彭塔陪着我,寸步不离左右。在德国,我住进了美国驻兰德斯图尔空军基地的地区医疗中心。这个基地靠近法德边境,在法兰克福西南方大约五十五英里。我在那里呆了九天,对伤口和背、肩、腕部的骨折进行治疗。但是那个百事可乐瓶子上的病菌不愿放过我的胃,一直折磨了我很长时间,使我很难恢复原来的体重。 当我看着我的队友的遗体被逐一送回国的时候,我感到无尽的悲伤,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消失了。我这样做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找回失去的自我。大部分队友的葬礼在我回国之前就已经举行了,我也没能参加海军为他们举行的纪念仪式。 迈克·墨菲海军上尉隆重的葬札在纽约长岛举行。他们封闭了好几条繁忙的道路,长岛高速公路上挂满了横幅,纪念一位在打击基地组织战斗中献身的海豹队员。 警察为送葬行列开道,数以千计的普通人前来向一位为国捐躯的人致敬。但他们并不了解他所有的英雄事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看到了一张照片,那是在墓地的下葬仪式上拍的。当时迈克的棺撑正在被放入墓穴之中,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每个人都被淋得浑身湿透,表情坚毅的海豹队员们身着礼服庄严肃立,在暴雨中纹丝不动。每个人的遗体送回国时都由一名海豹突击队的礼兵护送,礼兵身着军服,为覆盖着星条旗的棺撑站岗执勤。正如我所说过的,我们决不丢下任何一个人。 在探望亲属的漫长旅程中,作为美国海军的代表,迎接我们的都是热情、友谊和感激。我认为探访遍布全国的那些家庭说明不仅他们的家人会永远珍藏对烈士的记忆,他们曾经服役过的海军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美国海军非常重视这项工作。 临近年底时,我的伤势有所好转但仍未痊愈。我被调回科罗纳多,从运输载具第一大队转人海豹第五大队,并被任命为A排的士官长①。像海豹突击队中所有的排一样,这个排有一套精确的管理机制,军官负总责,军士长主管,士官长具体管理。他们甚至给我安排了一张办公桌。第五大队的指挥官里卡·朗维中校像慈父一般关爱我,一级军士长皮特·纳奇科这位老战士也一样。 我自从七年前结束海豹基础水下破坏训练课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科罗纳多,这次重回旧地让我想起许多往事。我再一次走到当年接受训练的那片海滩,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懂得了作为一名海豹队员,应当期望些什么,忍受些什么,学会了耐受刺骨的严寒和剧痛,学会了决不迟疑、毫无怨恨地立即执行命令,而这是一切的基础。 我在那里奔跑、跳跃、托举、投掷、游泳、挣扎、拼命努力。当别人倒下时我继续前行。在这片潮水冲刷的沙滩上,无数人的希望和梦想化为泡影。但我的希望和梦想则在这里实现。我有一种滑稽的感觉,那个年轻、努力的马库斯·鲁特埃勒的灵魂会一直在这片海滩上游荡,拼命跟上参训的海豹候选人员。 我走回第一处营房,旁边就是'铣消室",当第一次听到里面的设①译注:英文为Leading Petty Officer,是海军中的一个职务而非军衔,通常由上士担任,在军士长的指挥下进行管理工作. 备启动时,我差点被吓得蹦起来。随后我来到粉碎机操场旁,当时海豹指挥官就在那里最终给我戴上了三叉戟徽章,并向我祝福。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与乔·马奇奥将军握手。 我望着海豹基础水下破坏训练班办公室外的那口钟,望着退训者留下他们头盔的地方。很快新的海豹基础水下破坏训练班就要开始了,又会有更多的头盔放在那里。上次来的时候我穿着礼服,与一群新海豹队员在一起,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与我在一起服役。 我认为,我在兴都库什山脉执行最后一次战斗任务时所做的全部事情,他们中的任何人,在任何一天,都会不折不扣地加以完成。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一个得克萨斯的普通乡下孩子,接受了世界上最严格的训练,跟一群最伟大的同伴一起战斗。海豹队员是战士,是美国军队的一线力量。直到现在,一想到我们的使命,我仍然激动万分。我站在粉碎机操场上,思绪万千,而我的背部和腕部又开始隐隐作痛,需要再次动手术。我知道我不能再迅捷地奔跑和攀登了,我的身体永远不可能完全复原,我也永远不可能恢复之前的作战水平。可这没什么,反正我的身体素质本来就达不到参加奥运会的标准。 但我的确实现了我的梦想。我猜以后可能我会反复地问自己,为了这个梦想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而我的回答将永远跟第一天的回答一样: , '是,长官。" 后记2006年秋,马库斯·鲁特埃勒与海豹第五大队一起被再次派往伊拉克。10月6日星期五上午九点,三十六名海豹队员乘坐一架C一17运输机从科罗纳多的北方机场起飞,前往阿尔·拉马迪基地,该基地位于巴格达以西六十英里。当然,巴格达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麻烦的地方,这也就是海豹队员前往那里的原因。 海军派遣一位曾在阿富汗山区受伤的英雄前往伊拉克让许多人感到非常吃惊,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会离开海军特种作战司令部,去过相对平静的平民生活。因为即便时间又过了一年,他的背部依然疼痛不已,曾经粉碎性骨折的腕部也没有完全恢复,而且还要继续忍受那个百事可乐瓶子引起的胃病的折磨。 但是马库斯·鲁特埃勒的出征是一项个人决定。作出这一决定的是他本人,而不是海军。他与海豹的合同远未到期,更不会主动退出。我们已经提过,他的字典里没有退出这个词。马库斯想留下来,履行他作为A排军士长的义务,承担这一职务带来的重大责任。 他对我说:"我希望跟我的人一起走。因为如果我不在,而他们又出了什么事的话,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马库斯·鲁特埃勒就这样回到了战场。C一17运输机运载着海豹第五小队的各种装备,从机枪到手榴弹,还有摩根·鲁特埃勒军士(B排)。 不过他们的母亲未必喜欢这样一个新组合。 马库斯的胸前挂上了一块新标志, 上的那块标志一模一样。他告诉我:我的祖国,为了孤星之州。" 跟放在椭圆形办公室总统办公桌"这就是我为之而战的目的,为了 这位彻头彻尾的海豹队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和我的人出去几个月,上帝保佑得克萨斯。" ―帕崔克·罗宾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