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抚宋 作者:枪手1号 内容简介 兄妹三人,因缘际会,各据一方,制霸天下。 第一章:萧家有子初长成 “荡荡乎,民无能民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萧诚抬头看了一眼上首正自吟诵的夫子一眼,身子稍稍地缩了缩,借着前头一人的背影遮掩,转头看向窗外。 天儿太热了。 哪怕屋子里放着几盆冰块,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这两盆冰块,都是放在夫子左右。屋子并不太大,长不过十几步,宽也不过七八步,却是坐了小二十人,每个人喘上一口气,似乎都能让屋子里的温度升高一点点。 隔着一条卵石铺就的弯弯曲曲的小径,是数十棵垂柳,技艺高超的花木匠人,使得这些垂柳各有特色,竟是每一株的形状,都有着一些明显的差异,但却又极为巧妙的构成了一个整体,丝毫也不显得突兀,再与池塘、假山、水榭等一起,活脱脱地便是一副泼墨山水画,单就这一份构思而言,便可称一声大师了。 一声蝉鸣,萧诚顿时精神一振,瞪大眼睛去搜寻发出声音的地方。 但在视野之中,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丁手里执着一根粘杆,却突然出现在了一株垂柳之下,粘杆一挥,蝉鸣之声戛然而止。 真是扫兴! 萧诚暗叹一声,好好的一幅泼墨山水画里,蓦然出现了一砣污渍,自然也就没法儿看了。 那家丁出来的快,退走的却也速,似乎就在萧诚一眨眼儿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萧诚也没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思。 兴致被打破了,也就没了那份儿心境。 说起来,这也是人家的工作,更是主家的一份心意。 “高家的家丁,还真是训练有素啊,不愧是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萧诚心里暗自道,自家的那些家丁,就绝对没有这份能耐。 与萧家不过刚刚传承两代不同,保国公高氏一族,却是真真正正的簪樱世家,豪门大族,已经足足传承了三百年六代人了。虽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人家保国公的爵位,却是一直承袭了下来,纵然这一代的保国公,只剩下了一个空头爵位,在朝廷之中只任了一个清闲的职司没有什么实权,但几百年的底蕴,却也不是萧氏一族能比的。 高氏与萧氏是姻亲。 当然,如果不是高氏到了这一代,眼见着更要衰落下去,也不会与萧氏这样虽然眼下繁华似锦但却根基浅薄的家族联姻。 萧诚的祖父萧鼎,做到了端名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一职。 而萧诚的父亲萧禹,现在已经是三司副使,龙图阁学士,而且已经在这一职位上做了近十年,算得上是功勋着箸,说不得便能更进一步,成为三司使。事实上,现在已经有风声传了出来,据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萧禹的升迁,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也正是因为萧氏如今如日中天,高氏才会与萧氏联姻。 对于这些年代久远又日渐没落的勋贵而言,通过联姻的手段来确保家族的荣华富贵,本身就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保国公高玉的弟弟高健,现任光禄寺少卿,他的嫡女,便嫁给了萧诚的大哥萧定。 想起大哥萧定,萧诚的嘴角边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萧氏,算得上是将门出身了。 祖父萧鼎,便是领兵大将,戍边多年。 父亲萧禹,虽然没有直接领兵上阵,早年却也在军中浸淫多年,主要便是管勾军队后勤事宜,在财计之上极有建树,这也是他后来任职三司并在三司深耕十余年的一部分原因。 在军中有这样的基础,萧家的第三代,作为长子的萧定,自然而然地便也进入到了军队之中。自进入军队之日起,萧定便一直驻守边疆,有着先人打下的基础,再加上萧定本身亦是悍将,作战勇敢,屡立功勋,升迁自然是极快,虽然还只有二十二岁,如今却已经升为了副统制。 麾下带着整整两千余人,其中四营为步卒,一营为骑卒,是实实在在的统兵大将。 萧诚极是羡慕自己的这位大哥。 金戈铁马,纵横沙场,那是何等的快意啊! 只可惜自己的老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偏生要让自己弃武从文。从启蒙读书之日起,自己便算是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萧诚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日子,描不完的大字,背不完的经义,读不完的典藉,当然,还有让人欲仙欲死的八股文章。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萧诚转过头来,却是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夫子的眼睛,此刻正定定地盯着他。 糟了! 萧诚在心里大叫了一声。 这位夫子,虽然只是举人出身,但却是京城里最为有名的夫子之一,一辈子没有做过官,但几十年来教出来的学生,却是有数十名中了进士,这可是了不得的成绩,一般人是根本请不到这位夫子出任族学的老师的。 就是保国公这等底蕴深厚的勋贵之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位大神请进了家里。据说为了请这位大神进家门,保国公高玉是拼了那张老脸,将夫子那位中了进士的儿子,从一个下县给调到了江南一个上县之中担任了县令一职。 当然,保国公高玉也不是做白工的,一来,是这一代高氏一族之中,出了好几个聪慧的孩子,眼见着便是再度复兴有望,再者,栽起了梧桐树,自然也能引来金凤凰。有了这位大神,京城之中那些望族也会巴巴地将自家的孩子送到高氏族学中来就学,以期能得到这位夫子的指点,求得一个进士出身。 虽然说这些望族中的孩子,将来当一个官算不得什么事儿,但真正想要走得远,没有一个进士出身,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位夫子本来已经是在家享福不再给人当先生了,但这一次,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才再度出山重拿教鞭。 事情也正如保国公高玉所谋算的那样,这位夫子一进入高氏族学,原本人丁零落的高氏族学,立马就兴旺了起来。 而萧诚,作为高氏的姻亲,自然也便占了一个位子。 “崇文,我刚刚讲的什么?”夫子冷冷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丝蕴怒。 崇文是萧诚的表字。 萧诚有些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四周的同窗也都是幸灾乐祸地看了过来。在夫子的课堂之上居然敢走神儿,这一次可是要倒大霉了。 在高氏族学里,萧诚一向是众人嫉妒的对象,虽然是将门出身,但萧诚却颇有读书的天份,今年县里的秀才年核,萧诚名列前三。是族学之中成绩最好的一个。 要知道,这可是京城,能在年度的秀才年核之中拿到前三,几乎便是预定了一个举人的名额。而明年开春,可就是三年一度的举人试了,夫子对他可是青眼有加。 老头儿再度出山,当然不想砸了自己的名头。不过高氏族学之中,名门望族子弟不少,但读书种子可真没有几个,高氏几个孩子是不错,但还小,一时之间还指望不上,其他一些人,也就一个萧诚,夫子还看得入眼。 但这位寄托了夫子希望的家伙,却时常心不在焉,这让夫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先生,我……我……”刚刚萧诚魂飞天外,哪里听到夫子说什么了? “过来!”夫子冷冷地道。 萧诚无可奈标地走上前去,站到了夫子的身边,看着夫子拿起戒尺,无奈地伸出手去,这顿打,肯定是跑不了的。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提起了戒尺的夫子却没有马上动手,“何解?” 萧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暗叫侥幸,这道题,他却是知道的。 “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看了一眼夫子,萧诚把孟老夫子的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等一长串论王道的经典名句流水价地便吟诵了出来。 “不错不错!”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让萧诚心头一松,今儿个运气好,看起来不用挨手心了。转头看向下头那些有些呆怔的同窗,他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伸手!” 耳边传来了夫子的声音。 “啊?”萧诚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子,学生答错了吗?” “没错,很好!” “哪为何……”萧诚看了一眼又瞪起了眼睛的夫子,将后半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学生在老师面前,是没有人权的。 有理可以揍你,没理就不能揍你吗?更何况,先前自己的确走神儿了,让人抓住了小尾巴。 天地君亲师也。 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掌。 啪啪的声音旋即响起。 瞬间掌心便赤红一片。 上翘的嘴角变成了下拉,下面一群同窗倒是一片开心的模样。 萧崇文,你也有今日!往日都是你看我们挨打,今日你也步了我们的后尘了,活该啊!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回去后,便以水、火、金、木、土、谷惟修为题,你们几个,每个作一篇文章,三天后交上来。”夫子站起了身,指头点过了屋子里几个有秀才功名的人。“其他人,五百个大字。” 丢下这几句话,夫子扬长而去。 眼看着夫子顺着卵石小径渐渐远去,屋子里顿时活泛了起来。 “崇文,今日倒是亏了你,倒是让我们能放个早学了。听说教坊司里来了新人,唱作俱佳,今儿个我作东,咱们去听听曲儿?”一个比萧诚稍大一些的笑看着萧诚道。 “雨亭兄,且饶了我吧,今日我这事儿,用不了多大会儿,家父必然会知晓,我要是还敢去听曲儿的话,只怕三天后,你就要看着我一瘸一拐地来上课了。”萧诚连连作揖,“诸位,先告辞了!” 转身出门,身后却传来了那几个家伙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教坊司新来的那个清倌人如何如何的声音。 第二章:天工铁艺 萧氏将门出身,家中以军法治家,犯了错,那大棍子是真往身上揍的。不管是大哥萧定还是萧诚自己,从小没少挨家法。 不过大哥是练武出了错,而自己,却是读书不用心而已。 看到萧诚提着书篮走了出来,伴当李信牵着马愁眉苦脸地迎了上来。 萧诚出来的晚,李信却是已经从先出来的那些人幸灾乐祸的言语之中,知道自家少爷今天吃了挂落。 “二郎,没事儿吧?”接过萧诚手里的书篮,李信低声问道。 萧诚一笑:“没事儿,你家少爷我皮糙肉厚,老头子的大板子都不曾让我讨饶,岑夫子的那小戒尺能奈我何?” 伴当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瞧这话说得豪气干云,被老爷大板子打下去鬼哭狼嚎的不也是眼前这位? “二郎,该用马车的。”牵着马走在路上,还没走多远,便已是一头汗的李信,嘟着嘴道:“家里又不是没有?放一盆冰,凉嗖嗖的,多舒服啊!您看那几家,谁不是坐马车的?我们萧家又不比他们差?” “是你想坐马车吧?”萧诚笑骂道,顶了顶头上的篱帽,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炽热的太阳,又马上垂下了头来,他自己也是满头大汗呢!“我喜欢骑马,不喜欢坐车。出一身透汗,也是不错的。可惜不能将老头子的浮光弄出来,这马儿啊,一点脾气没有,没意思。” 李信吐了吐舌头,萧诚嘴里的浮光,是家里大老爷萧禹的命根子,没有谁敢弄出来偷骑。 萧禹虽然转了文职,做起了文官,但将门世家出身的人,一爱宝马,二爱宝剑宝刀,却是烙在骨子里头的东西。家里马廊里着实收集了不少的好马,这在京师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大郎萧定驻扎在北疆,经常能弄到好马。 “我去铺子里看看!”路口,萧诚牵转马头,对李信道。“你先回去。” 李信一惊,道:“二郎,今儿个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大老爷更生气吧?” 二郎在学里犯了错,吃了挂落,早些回去请罪,或者还可以少挨几板子,要是还在外面浪荡,只怕回去要罪加一等了。而自家少爷受罚,像自己这样的伴当,当然也受牵连同挨板子的。 “放心,别看岑夫子罚了我,但老夫子心里头喜欢着我呢,不会告刁状的。难得放一个早学,正好去办些私事儿。你回去之后,就说我和同窗一起去讨论经义去了,今儿个肯定回去得晚一些。” 李信面露难色。 “怕什么?那几个,都准备去教坊司了,他们回去必然也要如此说,大家是心有灵犀,不会露馅的。”萧诚拿起鞭子,轻敲了李信一记,“让你回去睡大觉,还不好吗?” 作为一个小伴当,小仆从,对于自家小主人的命令,除了劝几句之外,又还能怎样?眼前这位,从来都是有主意的,根本就不会因为别人的劝说而改变自己的主意。 李信无奈地提着书篮,独自往萧府所在的地方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萧诚站在了天工铁艺坊的大门外,抬头看着那几个金光灿灿的熘铜大字,得意地笑了起来。 很怕没有几个人知道,数年之间,在京城之中声名雀起的天工铁艺坊,背后真正的东家,就是眼前的萧诚。 天工铁艺坊顾名思议,卖的都是铁制的玩意儿。 而天工铁艺坊里的东西,最大的特点,就是贵。 贵,却还能在集中了全天下最好的技工水平的京城站稳脚跟,打下一片天地,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 这里卖出的普通的家常用品,比如菜刀、砍肉刀、剔骨刀、斧头、柴刀、镰刀最为人称道的,就是锋利。不说削铁如泥,但切肉砍骨劈柴,的确是轻松异常,比起普通的铁匠铺子里的货色,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强出了太多。用上一年半载,都不需要重新磨刃的那种。 所以天工虽然卖的贵,但用的人一盘算,长年累月下来,比买一般的货色,竟然还要省下不少钱来。 而除了这些大路货,天工还卖无数的精巧货色。而且天工的师傅们精擅设计,心灵手巧,普通的一把剪刀,也能在他们手里变出花来,竟然能设计出十几种不同用途,不同式样的来。既有给普通人用的,也有镶金嵌银豪奢异常给那些大户人家使用的。 短短的几年时间,天工铁艺便在京城里开了好几家分号,触角更是伸向了周边的府县,谈不上日进斗金,一年上万贯的收入却也是轻轻松松。 这样的金鸡,自然会成为人人觊觎的对象,如果没有一个硬实的后台,早就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天工能生存下来而且蓬勃发展,自然也有着他的后台。 而天工的后台,正是如今如日中天的萧氏。 天工的老东家韩钲,是萧鼎曾经的旧部,过去萧鼎还在带兵的时候,韩钲便是其麾下的一名铁匠,后来年纪大了,便退出了军队,开了一家铁匠铺子。其子韩钟,子承父业,也是一个铁匠。 当天工慢慢做大之后,韩钲第一时间便找上了萧府如今的当家人萧禹,凭着过去的情份以及三成的干股,轻而易举的便得到了萧氏的庇护。 在萧禹看来,每年能从天工铁艺坊得到超过三千贯的收入,实在是一门划算的买卖。不但照顾了父亲的旧部,全了往日的情份,对于家里,也是小有补益,属于惠而不费的事情。 但萧禹万万想不到的是,真正的天工背后的控制人,却是他的小儿子,那个被他视为萧家二次腾飞,真正的从将门往士大夫阶层跃进,从而为成为真正的世家豪族的读书种子萧诚。 天工铁艺坊能一飞冲天,而且能及时地寻到萧氏成为保护人,一切的操作和规划,都来自于自己的小儿子萧诚。 说起来天工名义上的东家韩钲,实际上只不过在天工之中占了一成的股份。 站在天工铁艺坊的铺子大门,眼尖的掌柜立时便迎了上来。虽然这掌柜的并不知道这内里曲里拐弯的关系,却并不妨碍他知道萧家便是天工的保护神,是天工能屹立在京师的保证。 与萧氏其它人基本上从来不到天工铺子这边来不同,这位二郎君可是经常到这里来玩儿的。 “萧少爷,您来啦?”掌柜的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萧诚点了点头,“嗯,你忙你的,我去后头找韩东家。外头的马,小心照料着。” “您请便,请便。”掌柜的连连点头,从萧诚手里接过马缰绳,看着萧诚熟门熟路的往内里走去,一迭声的招呼着铺子里的伙计赶紧出来照料马匹,以他的经验,这位少爷一旦来了,必是会盘桓不短时间的。 萧家二郎是个读书种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天工铁艺这么有兴趣,或者这便是萧氏这种将门浸在骨子里的东西,有遗传吧?即便是专心去读书了,对于这些玩意儿,也还是情有独衷。 天工铁艺坊占地颇大,前面是长约二十步的门面房,而进到内里,便是一溜的数间制作的工坊。 如果说外面天气很热的话,那这里面,就如同火炉子一般了。硕大的工棚由一根根的柱子撑起来,墙只砌了半截,七八个火炉子在风箱的带动之下,冒着熊熊的蓝色火焰,一块块上好的铁条,正在内里被灼烧到通红然后被放在铁毡上,几十个赤着胳膊只穿一条短裤的大汉正挥舞着手里的大小铁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大锤咣咣。 小锤叮当。 似乎杂乱无章,却又如同一支美丽的金属交响乐在萧诚的耳边回荡。 看着一蓬蓬的火星四溅,落在那些汉子古铜色的皮肤之上,而这些汉子却恍然无觉的模样,萧诚便不由得连连点头。 “少爷!”一个同样赤着胳膊的大汉看到了萧诚,惊喜地将手里的小锤子递给了身边一人,几步便奔到了萧诚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黑汗,躬身向萧诚问安。“您今儿得空过来了?” “罢了!”萧诚摆摆手,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这汉子身上那棱角分明的肌肉,这家伙都四十岁了,还如此的健壮,委实让人羡慕,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的一身肌肉,那可就完美了。“韩叔,怎么没有看见铁锤?” “铁锤在后头跟着他爷爷呢。”韩钟笑道:“我这边带二郎进去。” “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找他,又不是不认识路!”萧诚笑着往后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韩叔,以你如今的身家,没必要还这辛苦吧?指导一下就可以了嘛。” 韩钟嘿嘿笑道:“二郎,韩钟就是一身贱骨头,打了一辈子铁呢,两天不挥锤子,就满身的不得劲儿,只要小锤子一挥,就全身又舒服了。” 萧诚哈哈大笑,“适可而止,你现在啊,还是要多学点别的东西,不然以后盘子越来越大了,你可就掌不了舵了。老爷子年纪大了,你总不能让老爷子一直辛苦吧?” “是,二郎,韩钟记下了。”韩钟躬身道。 点了点头,萧诚往内里走去。 眼前的二郎君虽然年纪不大,但天工铁艺能有今天,韩家如今也算是小有身家,可是全靠了这位小官人。听说小官人在明年的举人试中,是铁定能中举人的,以后一个进士自然也不在话下,韩家以后,可还要牢牢地抱着小官人的大腿呢! 第三章:韩家祖孙 一堵院墙分出了内外。 跨过了月亮门,再转过了一面照壁,首先映入萧诚眼帘的便是两个炉子。一个同样精赤着上身的汉子背对着萧诚,伸手扳开了其中一座炉子的阀门,针汁便沽沽地从炉子里流了出来,流进了下面的模子里。 一个须发皆白,只穿了一个背心的老头看着流出来的铁汁的颜色,满意地频频点头。 猛然回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萧诚,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赶紧便迎了上来。 “二郎!” “老爷子!今日又出了一炉呢!”萧诚笑着走了过去。 正在鼓捣铁汁的赤背汉子也是转过身来,“二哥!”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无法无天,二哥也是你叫的?”老头儿转身怒斥。“还有没有个上下尊卑?” 吃这一吼,汉子顿时垂下头去。 “锤子,你赶紧把炉子里的铁汁处理好,待会儿再过来说话!”萧诚笑着扬声道。“今儿个我给你了带了张记的旋皮炙猪肉。” “二郎,铁锤就是给您惯的,现在愈发的是无法无天了。”老韩钲有些抱怨地看着萧诚。 “锤子天性纯朴,我很喜欢他。”萧诚笑着道:“也是我让他叫我二哥的,老爷子以后就别拿这事儿教训他了。” 老韩钲叹了一口气:“二郎,老头儿知道您性子好,我就怕铁锤叫惯了,以后在人前也不知收敛,哪……” “没事!”萧诚无所谓的摆摆手。 “明年您就要考举人了,等您成了举人公,就让铁锤去跟着您!”老韩钲小心翼翼地道,以萧家现在的局面,以萧诚的才学,将来中一个进士,甚至出将入相那都是能指望的事情,要是让铁锤跟着去做一个亲随,将来也有一个好的出路,总比现在打铁要强。 哪怕现在天工坊如日中天,每年赚钱不少,但说到底,不还是一个打铁的吗? “不不不!”萧诚摆了摆手:“我把锤子当兄弟的,可不能拿他当仆人!” 见萧诚态度坚决,老韩钲不由叹了一口气,心中又是喜又是忧。 两人说着话的当口,那边铁锤已是将炉子里的铁汁都倒进了模子里,院子里一时之间,热气腾腾。走到那一排刚刚处理好的青黑色的铁锭之前,萧诚蹲了下来,拿起一柄小铁锤,轻轻地敲击了几下,侧耳倾听了片刻,笑道:“老爷子,似乎质量比以前又要好上了一些。” “这都是二郎您的功劳啊!”韩钲看着萧态,满眼里都是佩服的神色:“按照您说的法子我改出来的炉子,将毛铁重新融炼之后,几乎与熟铁相差无几了。二郎您是怎么对我们这行当有如此深的研究的啊?” “什么研究啊,只不过是在书中看到的,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真要说功劳,还是老爷子您才是劳苦功高,竟然当真将书里的东西,变成了现实了。”萧诚打了一个哈哈,岔开了这个话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嘛!” 韩钲也不疑有他,叹道:“所以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我弄了一辈子的铁,都没有想出来的法子,您几句话,就解决了问题了。” 说到这里,瞪了一眼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铁锤,却是叹了一口气:“小时候也曾让他去读书,但委实不是那块料,这一辈子,也就是摆弄铁的命。” 萧诚微微一笑道:“在我看来,锤子可是天赋异禀,要是能从军,将来必然是一员威震敌胆的勇将!” 萧诚嘴里的锤子,大名韩锬,小名铁锤,今年十五岁,比起萧诚还小了一岁,但体魄健壮,十五岁便已经足足有七尺出头,几十斤的大铁锤在他手中,便如同玩具一般,便是百来斤的铁锭、铁毡,他一只手也是拎着举重若轻。 所谓的一力降百会也。 真到了战场之上,任何的花哨动作都属于找死,一把子绝对的力气,再练习一些那些专门在战场之上搏杀的功夫,便能将所有对面的敌人按在地上磨擦。 一边的萧锬顿时满脸都是期待之色,他还是真有这个想法的。真要从军,以萧家在军中的势力,替他安排一个好位置,自然是手到擒来。 老韩钲却是连连摇头。 “二郎,老韩家可是单传,我绝不愿意铁锤再去从军。想当年老头儿我跟着老太爷在北地戍疆,前前后后近二十年,不知见识了多少武艺绝伦的英雄好汉死于非命。那里头力气更胜铁锤的不知凡凡,但最后,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个呢?” 说到这里,韩钲似乎有些恍惚起来,半晌才接着道:“大军交战,成千上万的人厮杀在一起,嘿嘿,那场面,个人武力算得了什么?一枚冷箭,便能让一个好汉死得不明不白。” 听着韩钲的感叹,萧诚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两国对垒,决定最终胜负的,说起来还是大势,还是国力,些许的个人武力,在国家机器面前,当真是微不足道。 “老爷子说得也是。父亲以前跟我讲过,十几年前辽国问安使上京,随同而来的那个副使叫萧,萧……” “萧达凛,辽国第一好汉!”韩钲接着道:“在东京城内,可是连接击败了我们皇宋数十位军中好汉,一时之间,整个京城之中万马齐谙啊,好几年都没有回过气来。可是最后呢,不还是在边境之战中被我们万箭齐发,射成了一只刺猬吗?人头都被送到京城来请功了。” “老爷子说得是,就让锤子经营这天工坊也是不错的。太太平平的,不是比啥都好?”萧诚笑道。 “二郎莫怪。”萧钲道:“外头热,二郎屋里坐吧,铁锤,去倒凉茶来,给二郎消消暑气。” 陪着萧诚走进屋里,韩锬也是快手快脚地提了一大壶凉茶跟了进来,给二人一人倒了一大碗。这种俗称一匹罐的凉茶,历来都是普通老百姓们消暑解热的最佳选择,只消几片,便能泡一大壶。虽然上不得大雅之堂,却是生津止渴泄火的最好的物事。 大热天里萧诚跑了小半个京城,天工坊这里的温度,比起外头又还要热上几分,韩锬提上茶来,他却是连喝了两大碗,打了一个嗝,倒是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下来。 韩钟却是打开了屋里的一口箱子,从内里捧出了一个长条状的包袱,放在了萧诚的面前。 “二郎,您早前吩咐的,却是已经打制好了,您看看还满意吗?” 伸手打开包袱,一柄长刀,便出现在萧诚的面前。 刀身宛如一泓秋水,骤然看去,倒似乎是有一道道光芒在刀身之上游走,一簇簇美丽的花纹在刀身之上若隐若现,提起刀来,伸指一弹,嗡的一声轻鸣在屋中经久不绝。 “好刀!”萧诚脱口而出。 萧氏将门,家里自然收藏有无数的宝剑宝刀,但在萧诚看来,却没有一柄能比得上眼前的这一把。 转头拿起桌上的一片擦拭刀身的抹布,一抖而开,随手抛在空中,右手提刀,反腕将刀刃向上,抹布平平整整地落在刀身之上,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 “二郎,这是老头子我这辈子打得最好的一柄刀。”瞅着这柄刀,韩钲的眼中,也是激动非凡,“不过这也是靠了二郎您的法子炮制出来的精铁,才有了这柄刀。” 萧诚微笑着伸手扳着刀身,随着他渐次发力,刀身也慢慢地弯曲,手一松,铮的一声,刀身又弹了回去。 锋利与柔韧集于一身的宝刀,萧诚满意地道:“还是靠了老爷子的功力,这一下子有礼物送给大哥了。” “原来您是给大郎君的?”韩钲恍然大悟。 “当然,大哥马上要过生日了,他在边疆,带兵打仗,有了这等利兵,当如虎添翼,而且他也是最喜欢宝马宝刀,想来这件礼物,必然会让他欣喜若狂的。”萧诚笑咪咪地道:“我要这样的刀干什么?真敢带在身边,父亲只怕又要痛揍我一顿了。” 韩钲也是笑了起来:“二郎是读书种子,身边挂着这柄刀,的确也有些不合适。不过既然是给大少爷的礼物,那小老儿再改一下,在刀柄之上镶嵌上两枚宝石,再用金银装饰一下,再配一柄好刀鞘。” “切莫如此!”萧诚连连摇头道:“只消用细麻绳炮制好之后,用心地缠绕上去便好。刀鞘用普通的便好,这刀给大哥,是用来上阵杀敌的,可不是拿来显摆的。弄这些捞什子的作啥,实用最好。对了,我还让你打的两柄短刃呢?” “也打制好了。是用打这柄刀剩下来的材料做的,锋利不输此刀。”说着话,韩钲回头又从横子里取出了两柄短匕,与通俗的短匕不同,韩钲拿出来的短匕要比寻常的要稍长,刀柄之上却是带着护手的。 伸手拿起两柄短匕,萧诚熟练地挥舞了几下,倒是兴趣大起,将袍子往腰间一撩,竟是径直出了门外,摆了一个架式,居然耍起短匕来了。 外人眼中的文弱读书人,此刻在这间院子里耍起刀子来,却也是熟练之极。两道银光绕身,显然功力不凡。 片刻之后,满头大汗的萧诚重新走回屋子,冲着韩钲笑道:“很合手。” 韩钲摇头道:“老爷不是不许二郎练武吗?您这是跟着谁学的?您这握短匕的手法,可与世人大不一样。” 萧诚哈哈一笑:“自己没事瞎琢磨的。” 他握短匕的手法是阴手,与世间阳手执刃的手法截然不同,也难怪见惯了这些的韩钲大为惊讶。 而韩钲自然也知道萧诚没有说实话,只看萧诚耍刀子的手法,哪里是自己瞎琢磨,分明是名家所授,不过二郎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第四章:疑惑 萧氏将门,所擅长的都是那种大开大合的战场功夫,即所谓的百人敌。而萧诚刚刚耍的那一套短匕功夫,与萧氏那种正大光明的路数截然不同,处处透露着狡诈与阴狠毒辣,并不适应战场作战,倒似乎是为近身的那种面对面的格斗量身打造一般。 韩钲虽然以前在军中只是一个匠人,但见得多了,倒也是一眼便能分辩出来。 他眼中的二郎,与一般人眼中的二郎,只怕是截然不同的。 很有可能,自己比老爷要更了解二郎一些。 从天工坊现在的状态,便可以看得出来,二郎在老爷面前是隐藏了不少的东西的。当初萧诚安排下眼前这个局面的时候,韩钲委实是有些想不明白的。 自家拿一成,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要知道,当初二郎找上自己的时候,自家的铁匠铺子,也就勉强一家人混一个肚儿圆,勉力能在东京城里生存罢了。而现在,一家人吃了喝了用了玩了,还能有千余贯的结存,在汴梁城的普通老百姓之中,已经是上上人家了。 最初之时,韩钲以为二郎是因为自己有些特别的身世,而为自己谋一些后路,找一条独立于萧府之外的财路,但这几年看下来,事实似乎与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 现在的萧氏家主,龙图阁学士、三司副使萧禹一共有两子一女,大儿子萧定与小女儿萧旖,都是正房原配韩氏所生,而萧诚,却是韩氏的通房丫头所生,只不过萧诚的生母福薄,在生萧诚的时候血崩而亡,所以萧诚自幼也是由韩氏一手带大的,倒也如同亲生的一般。 只不过在韩钲看来,终究是隔了那么一层罢了。 但萧氏三兄妹之间,感情却一向是极好的。而现在看起来,萧禹倒是对萧诚更为看重一些。毕竟国朝重文轻武,从萧禹从小就大力栽培萧诚读书就可见一斑。而萧禹在与韩钲的闲谈之中,也露出了将来萧氏能不能长保富贵,更上一层楼,还得靠萧诚。 萧诚读书,的确是很有天分的。 明年拿下了举人,接下来以萧氏的背景和能力,只要萧诚正常发挥,一个进士身份,绝对是跑不了的。不说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了,只要是在进士榜之中稳稳地占一个名额,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毕竟,第一名的状元也好,还是第三百名的同进士也好,除了在名次公布的时候有些差异之外,接下来在几十年的仕宦生涯之中,并没有什么区别。以后官途顺不顺,除了个人能力、际遇之外,家族的背景就相当的重要了。 看看如今高居庙堂的那些显宦贵爵,有几个是寒门出身的?九成以上,倒是那些传承数代的豪门世家。 当然,如是没有一个进士的出身,以后想要走到朝堂的最顶层,那就十分艰难了,家世再豪奢也不行。 从这一点上来看,萧禹对于这个庶子的看重,委实还在嫡长子萧定之上。 收起了短匕,两人重新坐定。 韩钲道:“二郎,以老头子的经验来看,您说的法子,对于提高冶铁的品质有着极高的作用,如果将这个法子献给朝廷,当是大功一件。可是您为何要我们这样藏着掖着呢,不说别的,要是您许我们给人打造那些定制的刀剑,那也能比现在赚得更多啊?” 萧诚微微一笑,端起一匹罐,喝了一口,道:“以我萧家现在的地位,献上了这个法子,能有多少的好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而且这法子一旦献上去,我们自己,只怕就弄不成了。” “这倒是!”韩钲笑道:“现今的官家,但凡是一点好的东西,都要拔拉到皇城之中藏起来。” “而且一旦让人知道这法子是我想出来的,只怕于我以后的前途也有碍,这一点,老爷子明白吗?” 韩钲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而且,我现在需要钱啊!”萧诚叹了一口气。 韩钲躇踌了半晌,才道:“二郎,这几年,每年天工坊真正的净出息都超万贯,您的股份一共是六成,七八千贯钱,您都支应出去了,虽然我不敢问也从不打听,但多多少少我还是知道一点点的。您把这么多的钱,都砸在那些地方,到底是想干什么呀?” 萧诚目不转睛地盯了韩钲半晌,直看得对方有些心虚起来,这才垂下眼睑,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二郎,我真不是诚心打听的,只不过是……” “我知道,孙拐子与你熟识,是他找到了你这里向你打听我了吧?”萧诚突然笑了起来。 “二郎,孙拐子以前虽然也是老太爷的下属,但这人可是五毒俱全的,当年犯了事儿,也的确是老太爷包容了他,放了他一条生路,但这个人,我不觉得他会感恩戴德,而且这些年来,他也没做什么好事。”韩钲小心翼翼地道。“真要那天犯了事儿,砍他十回脑袋都是轻的。您与他牵扯到了一起,将来不定便会让您跟着吃挂落。虽然不怕,但终究是会坏了名声,这于您,只怕是有很大的关碍的。” “我知道!”萧诚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坦然道:“只不过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这个人,眼前我用得着。老爷子你也放心,我也有了一些安排,再过几年,我便可以掌控一切,到时候,孙拐子自然也就不必存在了。现在,却还容忍他一段日子吧。” 韩钲沉默了半晌,道:“二郎您一向胸有成竹,老头子倒是白担心的。不过我就是不明白,孙拐子一个混下九流的,您可是云端上的人物,为什么要与这样的人牵扯不清?” “只不过是想准备一条后路,或者说是多得几条消息来源罢了。”萧诚闷闷地道。 韩钲吃了一惊,看着萧诚,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萧家现在看似鲜花着锦,但这些,却都是建立在沙滩之上的楼宇罢了,一个不好,便有倾覆之祸!” “您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韩钲讶然。 “怎么能不想?”萧诚叹了一口气:“这两年里京城的气氛,一直可都是怪怪的,看着平安无事,死水一潭,但下头却是波涛汹涌,诡谲难言啊!” “老头子不明白!”韩钲摇了摇头。 萧诚一笑,韩钲一个打铁的,消息来源有限,自身才识也有限,自然是看不到这些,也想不明白这些,但萧诚,事关自己身家性命,怎么能不上心呢? “现在的官家,对手里的权力看得紧得很,生怕旁落他手,为了这些,连东宫也不立,嘿嘿,无非是一立东宫,东宫太子便会有属于自己独立的僚属,独立的班子,而朝臣为了以后计,肯定也会上赶着去巴结太子,必然会分薄官家手中的权力。”萧诚道。 韩钲眨巴着眼睛,虽然听不明白,但却仍然仔细地听着。他很清楚,萧诚跟他说这些,不过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罢了,自己听不听得懂,并不重要。 “可是官家这样做,却是让下面的几位大王,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萧诚冷然道:“那些年纪小的不说,庶出的也不说,但大王爷和二大王之间,这几年的明争暗斗,可是愈来愈明显了。” 说到这里,韩钲却是有些明白了。 “老爷是二大王的人。” “二大王这些年一直在北疆领军抗击辽国,战功着著,我萧家在军方底蕴深厚,自然而然地便靠向了二大王,也被视为二大王一系的核心人物。”萧诚道:“以前我也跟父亲说过,以萧家如今的实力和地位,何必要如此早的表明态度呢,不管是那位大王,都是要拉着我们家的。却被父亲斥责了一顿。” “老爷是个实心眼儿的人。”韩钲道。 萧诚冷冷一笑:“老爷子,在官场之上,要是被人赞一个实心眼儿,基本上就是骂这个人是个大傻瓜啦。” “二郎,我可没这个心思。”韩钲两手乱摆,连连辩解。 “其实你还真没有说错。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萧诚叹道:“国朝本身就重文轻武,对武将压制得厉害,而大王爷更是与文官交好,帮着文官打压武将,父亲就看不惯,认为以国朝如今的财力,假如能重视武事的话,早就北伐成功,打得辽国溃不成军了。就是因为压制武将,才使得如今只能维持一个对峙的局面。而二大王却是皇室之中难得的深悉军事并且亲自领兵抗辽的领袖人物,如果有朝一日能上位的话,至少也能做到文武并重,如此一来,国朝的军事力量,必然便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如此,北伐可期。” “老爷想的也没错啊!” “但这,可就是把自己当成靶子了!”萧诚道:“大王爷一系,就会想法设法儿地对付我们。我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能想想偏门路子,万一有事,到时候也能多一条路不是。哪怕就是提前知道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二郎深谋远虑!” “你可别夸我了,这才是刚刚开始呢!真想能起点作用,至少也是在几年之后我真正地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之后才能做到。不过也只是能有点作用而已罢了。” 说到这里,萧诚突然笑了起来,“就算什么作用也不起,等过几年,我安排好了一切,至少能让这些人少做些坏事,多做一点好事,不也挺好吗?” “那得孙拐子死了才行。” “该他死的时候,他自然就得死。”萧诚森然道。“孙拐子有些忘乎所以了,真以为这几年他是京城里下九流之中数得着的人物,我就会给他脸吗?看来得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把尾巴夹起来做人。他也不想想,这几年他做什么都风生水起,是谁在给他撑腰。我能让他起来,也能让下去。” 第五章:老管家 跨进萧府大门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从门子哪里知道父亲今日下了值之后并没有回来,而是被保国公邀去喝酒,萧诚心里不由一阵忧伤浮上了心头。 只怕今日在族学里被岑夫子教训了的事情,是瞒不过父亲的了,回来之后,至少也是一顿臭骂,要是喝得高了,指不定屁股又得遭罪了。 萧诚是一个洒脱人。既然命中注定有这一劫,那么此时候伤春悲秋也不过是徒然让心情更加的不好,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等祸事临头了再来嗟叹人生不如意好了。 转过照壁,看到大堂之前宽敞的院子里一些正在活动拳脚挥舞兵器的人,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与其他家族的家丁不同的是,萧家的家仆,多是残疾人。 这些残疾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战场之上受过伤之后退下来的。以前的这样的人,多是老太爷时代留下来的,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早就离世了,现在这些人,基本上在北疆跟着大少爷萧定作战之后受伤又无家可归的人。 耳边响起了羽箭脱弦而出的声音,夺的一声,五十步外一个人形标子的双眉之间已经多了一枚羽箭。 萧诚立时便鼓起掌来。 掌声之中,羽箭的啸鸣之声不停,从双眉之间的第一箭,一直往下到人形标靶的肚脐眼位置,每隔三寸左右,便插上了一支羽箭。 如同被尺子量过一般。 这水平就不一般了。 如果看到射箭的人的模样,那就更让人咋舌了。 因为射箭的人站在地上的并不是两只正掌的脚板,而是两个铁板,长约尺余,宽约三寸。 这是一个失去了两只小腿的人。 “魏三哥,你的箭法,又精进了。”萧诚笑着走到了靶子边,打量着靶子,啧啧称奇。 “二郎又来取笑我了。”魏武一手提弓,一手拎着箭囊,稳稳地走到了萧诚身边。 “真的,即便是上四军中,也找不到几个你这样的神射手吧!”萧诚认真地道:“魏三哥,有没有想法去上四军谋个箭术教头的位置。要是父亲去说一声,肯定没有啥问题的。” 魏武连连摇头:“没这个心思了,二郎,只要萧家不嫌弃我,我就在萧家看家护院了。” “怎么会嫌弃?你这样的高手,请都请不来呢!”萧诚蹲下身子,撩起魏武显得有些空荡的裤管,看着套在膝盖之上铁环,伸手摸了摸,道:“魏三哥,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吧?” 魏武大笑着挥弓敲了敲铁脚,“如虎添翼,二郎,您看好罗!” 稍稍作势,魏武已是迈开步子,向前奔去,跑了几步,双脚猛然在地上一蹲,在萧诚的眼中,便见到那扁平的铁条稍稍一弯,却又迅速弹了回去,而魏武却已经是借着一弹之力,整个人飞跃而起,一伸手,已经是搭在了高高的屋檐之上,再团身一个翻滚,已是上了屋顶。一膝跪地,一脚直立,绰弓在手,作势拉弦。 “漂亮!”萧诚由衷地赞叹起来,只看魏武的模样,便知道他下了多深的苦功。 “魏三,滚下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萧诚回头,一个眇了一眼睛带着一个黑眼罩的老者沉着脸从大堂里走了出来:“爬那么高干什么?嫌别人看不见吗?想给老爷生事?” 看到这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儿,屋顶之上的魏三吐了吐舌头,一个倒卷珠帘翻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 “许管家。” “许爷爷!”萧诚也欠了欠身子。 来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是萧家大院之中,现在硕果仅存的老太爷那一辈留下来的人了,现在仍然是统领萧氏护院的头领。不仅担负着替萧氏看家护院的重任,同时还兼顾着一些萧氏台面之下的东西,即便是萧诚的父亲萧禹,也是不把他当下人看的,萧氏的很多事情,萧诚不见得知道,但这个老头儿,却是绝对的一清二楚。 像魏武这样的进府还没有多久的人,与在萧府之中呆了数十年,几乎与萧家融为一体的许勿言相比,是属于典型的小字辈儿。哪怕现在许勿言肩不能挑,背不能驼,但一个眼神儿,便足以让魏武胆战心惊。 许勿言冲着魏武挥了挥手,想赶一只小虫子一般,魏武立时便夹起尾巴灰溜溜地招呼着院子里剩下的一些人迅速地离去。 “许爷爷,魏武是一个心性韧性都很不错的人,您对他好一些。”伸手牵住许勿言的一只手,萧诚嘻皮笑脸地道。 许勿言眯着独眼看着魏武的背影,却道:“二郎,魏武进府也有近三年了,自从二郎你给他弄出了这么一双铁脚之后,他的确是下了很多苦功,现在也的确是能独挡一面了,但说到心性,却还是差得太远,还需要磨练。他的性子太跳脱了。或者再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会更成熟一些儿。” “他断了两条小腿,还不算经历了大事啊?”萧诚咋舌道。 “这算什么大事?生死之外无大事。”许勿言独眼一翻,白眼仁多黑眼球少。“历练出来了,魏武的确是一个人物。” “那许爷爷,您看我的性子不是也很跳脱吗?”萧诚嘿嘿笑道。 许勿言转身看着萧诚,幽幽的眼神让萧诚心里不由一跳,好半晌,在萧诚的笑容都有些勉强了之后,许勿言才叹了一口气:“二郎,您就别在我面前装了,您的性子要是跳脱,这世上,就没有沉稳的人了。” 萧诚身子僵了僵,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两人无声地走过回廊,进了二进的院子里,萧诚所住的二进西跨院就在这里。东跨院是萧家老大萧定所居,如今却只有大嫂带着三岁的侄儿住着。 “回头我准备跟老爷和夫人说,替魏武说一房媳妇儿,夫人房里的婉儿已经二十出头了,本来就该放出来了。”许勿言道。“魏武是一匹烈马,需要给他拴上辔头。” “婉儿是娘身边的大丫头,一向可是心高气傲的,长相又好,魏武身有残疾,婉儿会愿意吗?要是她心不甘情不愿,魏三也是一个儿心气儿高的,到时候弄成了怨偶,反而不美。”萧诚伸手扶住许勿言,搀着他跨过了书房的站槛,走到了内里。 许勿言冷笑了一声:“二郎,有时候老奴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婉儿姑娘再心高气傲,身份也摆在哪里。您先前也说了,魏武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他虽然寄身于萧府,但说起来,还是一个自由身。嫁给魏武,哪里就委屈她了?难不成给她配一个外头的庄头儿,她就开心么?” 萧诚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没奈何地点了点头。 “魏武的性子磨练好了,又给了拴上一个笼头,将来有了一男半女,便真正是身属萧府了,未来便可以大用的。”许勿言道。“将来老头子不行了,便让许慎回来总管府里的事情,再放魏武出去接管外头的那一摊子,局面便维持下来了。” “许爷爷的身子好着呢!”萧诚由衷地道:“府里可离不得许爷爷您。” 许慎是许勿言的儿子,现在是负责萧府外头的管家。 “不行了!”许勿言捶着双腿,“一天比一天不中用了,到了老奴这个年纪,指不定那一天一觉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有些事情,须得提前先作准备了。” “许爷爷咋说这样的丧气话?您可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不是寻常人可比。”扶着许勿言坐下,萧诚认真地道。 “正是因为老奴见多了生死,所以啊才不讳言这些。比起当年那些在战场之上那么死无全尸的兄弟,老奴将来能寿终正寝在床榻之上,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许勿言淡然地道:“以前啊,有许多事情一直放不下,这口气啊,便必须得提着,这几年,看到二郎你,很多事情便觉得有了着落,这口气儿啊,便渐渐地泄了。” “许爷爷,这我可就当不起了,您这么一说,不是我的过错了吗?”萧诚道。 “萧氏后继有人,老头子心怀大慰啊!”许勿言嘿嘿一笑:“二郎虽然还只有十六岁,但已经有了将军当年的风采了。比老爷,大郎可要强多了。” 许勿言口中的将军,却是萧诚的爷爷萧鼎了。 “许爷爷这么说,我可当不起。父亲可是当朝大员,大哥也是威震边疆的悍将。我算个什么?”萧诚笑道。 “老爷自然是好的,不过老爷终究是太平年节里长大的公子哥儿,虽然也在军中锤练过,终究差了一点意思。大郎的确是一员世上罕见的武将,于国有益,但于家就不见得就能做到一样好了。”许勿言叹道:“将军当年手段何等凌厉,皇宋立国三百年,以一个武将身份,一路做到同签枢密院事、端明殿学士,堂堂的两府相公,也只有将军这么一个。二郎,你不会以为将军当年就仅仅是靠了军功吧?” 萧诚微微一笑,在其他人面前,他或者可以装得无比纯良,就像是一头人畜无害的小羊羔,但在眼前的这个老人面前,再多的伪装也会被其剥得赤条条的无所遁形。 当然,如果不是平常朝夕相处,萧诚相信也能瞒过对方,但十几年来一直相处下来,自己以前又大意了一些,终究是让眼前这位老人将不少事情一一瞧在了眼中,等到自己一朝惊起的时候,却是啥都晚了。 瞒不住人了。 “有了二郎你,很多事情我便可以真正交托了。”许勿言低声道:“不然,我就只能交给许慎,可是二郎,许慎哪怕是我的儿子,我也不放心啊,要是出个什么其他事情,我死了,怎么去见将军?” 第六章:困局 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许勿言倒了一杯凉水,萧诚也坐到了老头儿的对面,看着对面的这个老苍头,想起三年之前,两人也是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候,这个在家里做了几十年事情,自己刚刚牙牙学语的时候,便被教着喊许爷爷的人,可是让自己吓了一大跳。 萧诚从来不知道,自己家里的这个老管家,手里尽然还掌握着一支连自己父亲也不知道的力量,而这股子力量,却是自己的爷爷萧鼎老太爷留下来的。 “老太爷临去的时候说了,这股子力量,不能交给老爷。老太爷说,以老爷的为人,只怕是不能善加利用这股力量,甚至还有可能为萧家带来祸殃。让老奴瞅着萧家第三代人有没有人能够接住这股力量。” 当许勿言坐在萧诚的对面,脸色平静地向萧诚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的时候,萧诚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脸上肌肉的抽搐,使他很清楚当时自己的模样一定很扭曲。 “老太爷还说了,如果第三代也不成,那这股子力量,便可以散去了。必竟时间太久了,人心也就散了。” “老爷不成,他是一个太理想化的人,总是以己度人。大郎更是个直性子的人,一根肠子通到底,上阵杀敌,冲锋陷阵,那绝对是世所罕见,但要他做其它的事情,那是勉为其难了。” “说实话,二郎,有那么好几年,我是真的灰心意冷了,因为那个时候二郎您可也表现得很一般。” “如果不是老奴多留了几个心眼儿,可就真让二郎你给骗过去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许勿言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也就是那一个晚上,萧诚才终于瞅见了萧府沉在水面之下的那些东西。 只能说,自己的爷爷,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难怪萧氏能起于微末,难怪老太爷能以一介武将,做到两府相公,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有因有果的。 当初在自己的映象之中,他却总是那么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只可惜他去得早了一些,否则相信祖孙两人,一定是很谈得来的。 现在这股子力量,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萧诚手中转移。 岑夫子眼中的得意门生,世人眼中的读书种子,萧禹眼中保全门楣、更进一步的萧家二郎,私底下可远远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个单纯的少年郎。 “许爷爷,您在家里身份不同,有些事情,您不能跟父亲分说分说吗?”萧诚揉着太阳穴,道:“我的话在父亲心里自然是没有分量的,但您可就不一样了啊?我们萧氏,与二大王的关系太近了,这时节,太早站队,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怎么没有说?”许勿言叹了一口气:“可以是老奴的身份,却也是只能浅尝辄止罢了,说得深了,老爷是会不快的。二郎,萧氏必竟是将门出身,收复北地,一统天下,就算是老太爷,当年也是心中念念不忘的。” 萧诚叹道:“谈何容易?大辽在财力之上,或者比不上我们皇宋,但军力之鼎盛,却远远超过我们,想要收复北地,需要我们皇宋先下定决心,定下国策,然后集全国之力来发展军事,十年生聚,或者有这么一些可能。” “是啊,谈何容易?”许勿言点头道:“就算从现在就开始,老奴我也是见不着了。” “许爷爷,您别忘了,现在在北疆统兵的,是二大王。”萧诚敲了敲桌子,“而官家,今年才不过四十出头,身体康健,春秋正盛。您觉得,这个国策,官家会定吗?” 许勿言默然无语。 如果定下这个国策的话,举全国之力向军事倾斜,那么在军中影响力极深的二大王,实力必然会飞速增长,如此一来,官家自然会觉得那张椅子摇摇晃晃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仅是皇宋的最高统治者不愿意这样做,而大王爷也绝不会看到二大王的实力进一步的增长。 而朝臣之中,或者想要北伐的官员不少,但却绝没有几个人愿意让二大王来承这个头,如果让二大王的实力再度上升,那离东宫的位子就会更进一步,如果再在北伐之中建下功业,则那张位子就舍他其谁了!便是官家再不愿意,捏着鼻子也须得让二大王坐上东宫之位。 二大王以军功立足,真要成了东宫甚至在未来登上了宝座,做了官家,只怕更会一力北伐力图克尽全功,以二大王的经历,只怕武将的地位便会飞速上升,势必影响到文臣们的地位。 这在满朝进士出身的文官眼中,更是不能容忍的。 在这些人看来,由文官们来运筹帷幄,坐镇指挥,武将们只管冲锋陷阵,洒热血抛性命就好了。这样立下了功勋,自然也是决胜千里的文官们的功劳占大头。 但现在文官们之所以还做不到这一点,便是因为二大王坐镇北疆,将文官们的触角拒之在指挥系统之外。 其实相对于这一点来说,萧诚还是挺赞同的。 术业有专攻,要说这世上会打仗的文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多。如果说让那些文官们决定什么时候打,打哪里,倒也没有太大问题,但一旦想要插手具体的战事指挥,那多半便要出大问题。 天时、地理,抑或是什么一点突然出现的变化,都需要前线指挥者们随机应变来改变战术,适应新的战场需要,这可不是坐镇后方的文臣指挥者们能感受到的。地图上表现出来的东西,与实际当中遇到的东西,大相径庭。更何况这时节的地图,精准度之上,只能说大而划之,有时候,只要不南辕北辙就不错了。 如果不给一线的将领们绝对的指挥权,事事都要请示汇报,失了战机劳而无功那还是小事,一个不慎,便会损兵折将甚至于全军覆灭。 也正是因为二大王这几年坐镇北疆,强硬地拒绝文臣们插手北疆事务,给了前线将领们充分的自主权,这才将北疆的局势给稳定了下来。 这两年来,北疆虽然战事不断,但北辽找不到多大的空隙,小规模的进攻虽然不断,也给皇宋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皇宋边军却也不时便有斩获。 一来二去,双方的冲突反而愈来愈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必竟亏本的生意谁也不肯做。特别是北辽这种本质上还算是部落联盟制的国家,每每出兵抢回来的东西,不能弥补他们出兵的损失的话,自然也就没有兴趣了。 这让二大王在国内的威望一日比一日高,特别是在北地,贤王的称呼,可是深入人心。 但二大王的威望,却成了官家的心头刺。 而二大王的作派,也让京城里的文官们如哽在喉。 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二大王而是由一个文臣坐镇的话,北疆说不定还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这使使得在京的文臣们,绝大部分都偏向了大王爷,与大王爷结成了隐形的联盟,又有了官家有意无意的纵容,使得二大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了起来。 而在京城之中,支持二大王的人不是没有,像萧氏便是如此,但却绝对是少数派。 “二大王的威望越高,便越有可能把大王爷推上东宫的宝座。”萧诚郁闷地道:“一旦大王爷真的上位,只怕就会正大光明地对付二大王了,父亲如此早的站队,只怕到时候,整个萧氏都没个好。” 卷入了什么立储之争,皇位之争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好事,成功了自然好,但失败了呢?只怕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以萧氏如今的地位,需要这么早站队吗? 萧诚实在是想不清自己的父亲脑子里再想些什么?也难怪老太爷不看好他。 “二郎,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看好二大王吗?” “一点也儿不看好!”萧诚肯定地道:“现在官家对二大王有了戒心,官家身体还好的时候,必然不肯让二大王坐上东宫之主的位子从而能与他分庭抗礼,许爷爷,你想想,一旦二大王成了东宫之主,便能在京城里成立一支专属于自己的班子,而那个时候,只怕会有更多的朝臣投到东宫哪边去,一个在朝廷里有了巨大的力量,又在军队之中拥有强悍实力的东宫太子,官家睡得着觉吗?” 听着萧诚的分析,许勿言点了点头。 “可是不立东宫,理论上大王爷与二大王都有机会,但二大王的机会会更大吗?恰恰相反。说句不该说的话,一旦官家出了什么事情,有了什么意外,二大王远在北疆,鞭长莫及,到时候京城里这边拥了大王爷上位,二大王能怎么边?起兵造反?” “不可能!”许勿言摇头否定。 “是啊,不可能。”萧诚道:“北疆军队会跟着二大王造反吗?北疆百姓会跟着二大王造反吗?北疆各地的亲民官们,那些知县、知府、知州、士绅、豪强会跟着二大王造反吗?他们不会的。到时候一纸诏令,二大王就得束手进京。” “这么简单的道理,老爷为什么就看不见呢?” “因为父亲把希望寄托在官家身上,指望官家能册封二大王呢!毕竟克服北地,一统天下,咱们的这位官家,也并不是不想的。现在这位官家,正矛盾着呢!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鱼与熊掌,却是想兼得呢!”萧诚冷笑起来。 “这是在行险,在走钢丝啊!”许勿言惆怅无语。 第七章:暗棋 一个国家大的战略,最忌讳的就是朝三暮四,变来变去。以大宋现在的国家实力,如果一心一意想要守住现在的疆域,那以北辽的实力,根本无法撼动北疆的防线,哪怕是借助着北辽更强的军队机动性,可以在边地进行骚扰,但也只不过是危害边地有限的区域,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能力深入。一旦深入,便极有可能被遍布边疆的大宋那一个个的堡垒,军寨给截断后路,从而全军覆灭。 这样的事情,在过往,多次发生过。 而大宋如果真想北伐辽国,一统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现在大宋的财力,冠绝天下,立定了这个国家战略,十年生聚,养将练兵,全力发展武装力量,亦有可能成功。 可问题就在于,眼下的这位官家,都是在两种截然对立的大的战略之上摇来摆去。主张北伐的人占了上风,那整个国家便卯足了劲儿地发展武备。可是一旦主守的人占了上风,前几年所有的努力,便全都付之东流,一切归零。 这位官家糊涂吗? 在萧城看来,这人一点儿也不糊涂,他精明着呢! 只不过,他是将自己屁股下的那张位子,看得比其它任何的事情都要更加地宝贵。 主守派占了上风,那大王爷的实力立时便大张。 这个时候,就该扶持二大王一系主攻的人马上台了。 二大王的人搞上几年,立即便又换上了大王爷一系的人马。 反正换来换去,异论相搅,大家斗得不亦乐乎,他稳坐钓鱼台,笑看风云起。 没有人能对他的位置产生任何的威胁,他老人家是高枕无忧了,但大宋这个帝国,可是被折腾得够呛,而整个大宋的官员们也被折腾得够呛。 在一次又一次这样的轮回当中,所有的官员,在自觉或不自觉之中,都是站了队。即便是许多不想站队的人,最终也被裹协或者说是在无奈之中,不是上了大王爷的马车,就是上了二大王的战车。 时至今日,两系人马的争夺,已是愈来愈激烈,愈来愈不择手段了。 最初的时候,大家的争斗,还保持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输了的人滚出朝堂,远窜地方也就可以了。 因为能站在朝堂之上参与争斗的人,并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官家玩的这一套是什么,今天我能将你远窜,明天说不定就轮到我了,那么此时留一线,他日就好相见了。 但随着时日的推移,随着眼下这位官家的年龄愈大,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强壮了,这种状况已经开始慢慢地出现了变化。 已经开始死人了。 这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两派的争斗,已经快要进入到图穷匕现的时候了。 一旦占了上风,那么将对方的骨干力量彻底从肉体之上消灭,便成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手段。 本来以萧氏家族现在的身份,如果萧禹不想站队,还是可以独善其身的。 萧氏与一般的大臣不同,他们是将门出身,老太爷萧鼎官至同签枢密院事,萧禹虽然从小走的就是文臣的路子,但没有考上进士,便只能走了明经科的路子,然后亦在军中管勾后勤多年,在军中同样具略去相当的影响力。 这样的一个家族,在文臣圈子之中立得住脚跟,却又在军中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他如果真不想站队,两边的人,实在是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一位人物的。 大王爷在军中实力比不上二大王,那么萧禹这样的人物,便是他需要大力争取的,即便争取不到,也不愿意得罪逼着萧氏投向二大王。 而二大王呢,不但需要萧氏在军中的影响力,也需要萧禹这样的一个文臣来保证他在朝堂之中有文官呼应。 在萧诚看来,萧家算是得天独厚,完全可以学着当今这位官家,稳坐钓鱼台,管他那位大王最后上位,总是少不了他萧氏的一番富贵。 奈何自己的这位老爹啊,偏生就紧赶着上了二大王的马车。 站在大义的立场之上,萧诚还真无法去指责自己的老父亲。毕竟北伐一统天下,这是大宋立国之后一直在朝思暮想的事情,老太爷临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这事呢! 但是站在萧氏自己的立场之上,如此做,就殊为不智了。 这是把自己立成了靶子啊,大王爷不将萧氏视做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那才是怪事呢! “老爷也不是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只是老爷在赌啊!”许勿言叹道:“官家年纪一日比一日大,二郎你也知道,我们大宋的官家,可没有一个是长寿的,现在这位官家,现在看起来虽然还康健,但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必官家自己也会思忖到这些。以前官家搞来搞去,无非是担心自己的位置被两位年轻有为的皇子威胁,但到了现在,这种担心想必也会一日淡一日。到了这个地步,建功立业的心思,必然就会重新燃起来。不说北伐成功,赈灭北辽,哪怕就是拿回幽燕之地呢?官家在煌煌史册之上,只怕也会超越列祖列宗了。所以啊,老爷就是赌官家有这心思呢!” “这是拿着整个萧氏的身家性命在赌呢!”萧诚冷笑:“赌赢了又如何?即便是二大王上位了,萧氏顶了天,也就得封一个国公罢了,可是一旦赌输了,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萧诚都说到这一地步了,许勿言却是不再接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许勿言才接着道:“明年就是举人试,跟着就是进士试,只愿二郎明年能连登两科,入朝为官,能成为老爷助力。” 萧诚哧笑一声:“就算明年我一切顺遂,中了举人再中进士得以授官,在父亲眼中,也不过是一小儿,他根本就不会把我说的话,认真地当做一件大事来考虑的,而在朝中,新中进士,除了前三名之外,其它的,都要去地方之上历练一番,那也不过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儿而已,对朝廷大计,能有什么影响力。” “总比现在要好一些!”许勿言道。 “我只怕是时间不够!”萧诚摇头道。 “所以二郎弄了天工铁艺坊和天香阁,又插手京中下九流势力,是想提前安排一些后手吗?”许勿言道。 说到这里,萧诚倒是笑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我可不知道许爷爷是深藏不露,只不过觉得局势有些不妙,但因为年龄的缘,又做不得什么事情,便只能尽自己所能罢了。弄天工铁艺坊,只不过是赚些钱,同时呢,也是验证一些东西罢了。而插手下九流势力,则是想多一些消息渠道,毕竟这些人中龙蛇混杂,消息来源复杂,却极是灵通不过。虽然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力,但提前知道一些消息,总是能多一些应变之道。” “即便是鸡鸣狗盗之徒,在一些特别的时候,也能发挥出一些意料不到的作用。”许勿言点头道:“二郎深谋远虑,下九流势力虽然说是上不得台盘,但实际之上能量并不小,如果能掌控在手中,那的确是一股绝大的助力。” “怎么可能完全掌控,能掌握一部分,就算是了不得了。”萧诚道:“我们插手这些势力晚了,地盘早就划定了,所以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这也是我思来想去,最终不得不选择孙拐子的原因。这个人杀性重,赌性重,敢冒险。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情愿一步一步,稳打稳扎,现在却是冒进了一些,地基不稳啊!” “孙拐子虽然是老太爷的部下,但这个人并不为老太爷所喜,当年他违了军纪,本来是要杀头的,老太爷虽然出手保了他一条命,但这人也残了一条腿,后来他想投到府中,又被老太爷拒绝了。”许勿言道:“所以此人心中对于萧府,到底是什么一个态度,二郎还需多看看好。” “许爷爷所言极是。这一年多来,我们不是已经安插了不少人进去了吗?”萧诚微笑着道:“这几年,我劳心费力,又是出人又是出钱,让本来在下九流势力之中只不过是一个小虾米的孙拐子,一跃成为了京城下九流势力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不是让他能随意背叛的。前些年他们一家子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事情的证据,现在可都是落在我的手中,真敢背叛我,这些东西交出去,不管是谁当这开封府的知府,都不敢饶过他。到时候除了死路一条,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许勿言笑道:“二郎做事,总是谋定而后动,萧氏有二郎,当可无虞!” 萧诚却是叹道:“许爷爷高抬我了,放在朝廷层面之上,我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跟孙拐子是一样的小虾米,国家机器面前,个人跳得再欢,也只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 “只要给二郎时间,我相信,二郎一定会成长为顶天立地的人物。”许勿言正色道。 “这我倒是不敢妄自菲薄,只要给我足够的成长时间,我一定会站到这个时代的巅峰之上。”萧诚傲然道。“许爷爷,那孙拐子现在不是有些桀骜了吗?那我就先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您哪边,还多准备一点儿人手再掺进去,慢慢地将这个家伙架空。” “行。”许勿言想了想,道:“少爷何不让魏三去?正好可以磨练磨练他?” 萧诚摇头道:“魏武是战阵上的功夫,性子也不适合走这条道,我期待着有朝一日他能重踏战场大放异彩呢!下九流那些混浊的地方,可不能让他沾染了。” “想不到二郎对他期待如许之高,难怪您还逼着让魏三识字,读兵书,每天还要写读书心得呢!” 萧诚笑道:“但愿我的付出,能有回报,说实话,看魏三写的读书心得,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两人都是大笑了起来。 第八章:萧家三娘子 笑声驱散了书房之中原本的阴霾。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需要对未来作一些筹划和安排,但如果就此便怕得什么事儿也不做了,整日价里忧心忡忡,显然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情。 或者事情会向着萧禹所希望的那样发生呢? 已届天命的官家,突然之间便想名垂青史,立二大王为东宫,然后集全国之力,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振顿起军备,从而发动北伐之战呢? 如果是这样,那萧家不但会高枕无忧,甚至可以再更进一步封候封公了。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屋内两人同时侧身,便看见一张精致的脸庞从半开的门里露了出来。 “二哥哥!”小姑娘笑吟吟地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今年已经十二岁的方旖,继承了母亲姣好的面容,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将来必然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许勿言赶紧站了起来,微微欠身道:“小娘子过来了?” 方旖嗯了一声:“嬢嬢让我过来看看二哥哥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去后头吃饭。” 许勿言听了,转身便向萧诚拱了拱手:“二郎,哪老奴就先下去了。” 萧诚站了起来点头道:“那几件事,许爷爷还请抓紧一点时间。” “二郎放心,下去之后我便会安排的。” 向着屋内两人点了点头,许勿言转身离开了书房。 房门一关上,刚刚还一本正经的萧旖的眉眼儿,顿时便活跃了起来,盯着萧诚,伸出一只手来:“二哥哥,你给我找的书呢?” 看着这个小妹妹,萧诚摇了摇头,走到一边的书架之上,从最底层的角落里,鼓捣了一会儿,这才拿出一本有些残旧的书来,递给了萧旖。 “喏,这一回,还是只找到了一个残本,这样的书,很难找到完好的了。” 萧诚递给萧旖的,竟然是一本外头很难找到的《竹书纪年》。这样的一本史书,因为里头记载的很多东西,与世人的认知有着极大的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记载,甚至能威胁到他们统治的正当性,所以,一向是在禁书之列。 经年累月下来,想要找到这本书,已经是极难的事情了。 看着萧旖一拿到手,便急不可待地打开了书页,萧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把将书抢了过来,扣在书案之上,在萧旖不满的眼光之中,他摊了摊手问道:“小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又出身金贵,怎么就喜欢看这样的书呢?” 萧旖哼了一声,坐到了书案之后的大椅子之上,将两只脚也拿了起来盘在身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萧诚:“二哥哥,难不成你也认为我就只配看看女诫,女容,女德吗?或者就是觉得我们女子,就只能整日价在房里裁衣刺绣?” 萧诚干咳了一声,看着嘟着小嘴的小妹,苦笑着道:“要是二哥哥真这样认为,还会想法设法地为你去找这些书吗?只是二哥哥觉得你在这上面花的时间太多了。” 萧诚的这位妹妹,在他看来,却也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喜欢上了史书,家里所珍藏的那些书,短短的时间内便被她看完了,然后便缠着萧诚给她找同样种类的书籍。 关键这位小妹妹不是看看就算了,居然还能举一反三,从这些很枯燥的史书之中总结出一条又一条的道理来与萧诚探讨,有时候观点之新颖和激进,便是萧诚也觉得瞠目结舌。 如果萧旖是一个男子,那可算是天赋异禀,但偏生她却是一个女儿身,这便让萧诚觉得长时间这样下去,对萧旖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以父为纲,以夫为纲,女子终究还是围绕着家庭在转,一个女儿家,眼界太开阔了,懂得太多了,对她的未来而言,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或者会让她感到痛苦,困惑,不甘。当一个人胸怀天下而又只能困在方寸之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对其本身而言,只怕就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萧诚非常疼爱和喜欢这个小妹妹,如果有的选择,他更愿意自己的这位小妹妹能够一直懵懵懂懂,永远简单而幸福地生活着。 有自己这样的一位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了小妹去。 “小妹,看书归看书,你啊,也该在女工上面花些功夫了。”坐在萧旖的对面,萧诚正色道:“萧家有女初长成,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家都瞪着眼睛看着我们家萧三小娘子呢?据我所知,今年以来,便有不下于十家跟父亲试探过要与我们家结亲呢?你今年已经十二了,再迟,也就是这两年的功夫了。” 萧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不管她心里头想做什么,落到最后,却终是要嫁作他人妇,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自由自在和快活呢? “这都是命数,强求不得的。”萧旖道:“但愿小妹的运气会很好,将来的夫婿能像二哥哥一样博学多才而且又趣,最关键的,是不迂腐!” 萧诚哈哈大笑,拱了拱手:“多谢小妹夸奖。” 萧旖翻了一个白眼给对方,摆摆头,似乎要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给甩到脑海之外去,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残本,道:“二哥哥,上次你找回来的那几章残篇,我看了一直心中有个疑惑。”“什么疑惑?你说说,看看二哥能不能给你解惑?” 萧旖道:“夸父之死。” “嗯?”萧诚有些懵。 “夸父逐日,因口渴而饮黄淮之水,水不足,其欲奔大泽,路中而亡。”萧旖道:“山海经中是这么写的,可是竹水纪年中却隐讳地写了夸父之死与应龙有关系啊!” “你怎么把这个联系上了?”萧诚讶然问道。 “怎么能不联系上呀?”萧旖歪着头道:“炎黄二帝,中华始祖。夸父是炎帝的部下,应龙是黄帝的部下,炎黄联合,击败蚩尤,然后二帝并列。可后来历传之帝,不都是黄帝一脉吗?夸父是炎帝麾下大将,应龙如果暗中将夸父弄死,以助黄帝,并不是不可能的。二哥哥,你别忘了,诸神大战之中,应龙可是最擅长播风弄雨的,黄淮之水,岂有不够夸父喝的,我猜定然是被应龙做了手脚。” 萧诚哑然。 虽然一切只是小妹的猜测,但不得不说,这翻说辞还真是能自圆其说的。 不过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小妹,你啊,真是这些书看得多了,看啥都觉得有阴谋诡计啊!这不好!”萧诚揉了揉萧旖的脑袋,“这些事啊,你想想就好了,可别跟外人说去。” 萧旖郁闷地道:“我能跟谁说去?也就跟二哥哥你了。嬢嬢和大嫂啥也不懂,我要跟父亲说,只怕又会罚我抄女诫女德还要禁足了,这样的事儿,我挨过一回,可不想再挨二回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哼哼,谁写的这么一句道理完全不通的话。” “小妹,这你可理解错了。所谓女子无才不是德,这个无字,可不是没有的意思。这句话正确的意思啊,应当是女子本应有才,不过呢,不在人前显摆,才是足够德性的意思。” “果然如此,还是二哥哥解得对。”萧旖惊喜地道。 “我家小妹才情之高,可是世所罕见的,可是呢,你也要牢记这句话,不要让人知道了。”萧诚笑道:“要是让将来你的夫婿知道你的才华比他还要高,这可不利于夫妻感情了,你说是不是?” “希望我将来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比我强自然最好,就算是比我弱,但也能容得下我大放异彩。”萧旖憧憬地道。 萧诚摇了摇头,小妹的这个想头儿,只怕是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或许这世上,能够容得下小妹这种才情的,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吧?即便是父亲和大哥,也会将小妹的很多见识,看作是异端。 “哎呀糟了!”萧旖突然惊叫起来:“跟二哥哥一说话,就忘了正事了,嬢嬢让我来喊你去用饭的。” 听小妹这么一说,萧诚也反应了过来。 “快走快走,别让大嬢嬢等久了。” 兄妹两人慌张地出了书房门,萧旖还不忘将那本残卷小心地藏在了身上。 后院正房饭堂之中,萧氏的女主人萧韩氏正在与萧诚的大嫂高绮说着话,三岁的小侄子,却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个丫头半蹲着身子,紧紧地跟在小家伙的身后,生怕小祖宗跌倒了。 萧韩氏出身信阳韩家,虽然不是正房嫡女,但对于当时刚刚起家的萧氏来说,也算是下嫁了。如今风过四十的她,因为养尊处优,看起来却仍然如三十许。而大嫂高氏,更是出身名门,虽然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但今年不过刚满二十。 看到萧诚带着萧旖二人进来,高氏赶紧站了起来。 “大嬢嬢。”萧诚躬身向萧韩氏行礼,又转身向高氏躬身:“大嫂。” “二叔!”高氏欠身还礼。 第九章:严母 看着仆妇们将菜摆好,萧韩氏站了起来,在上首位坐了下来,摆了摆手对几人道:“都坐吧!” 等高氏坐好了,萧诚这才在萧韩氏的左首处坐了下来,萧旖则坐在了下首,萧诚三岁的小侄子却是闹着要坐到萧诚的身边,萧诚笑着将侄子抱到了身侧,放在椅子上坐好了,身后倒是立即站上来一个丫头,防着小家伙跌倒。 七八个菜,除了一盘清蒸鱼,一个肉丸子汤,再一个水晶肘子外,其它倒都是素菜了。 几个荤菜倒都是摆在了萧诚的身边。 倒不是萧家没有钱,而是不管是萧韩氏也好,还是高氏也好,平素更多的时候,都是吃得极清淡的。 “大嬢嬢和大嫂平时也应当适当地吃一些荤菜,太清淡了对身体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了。”萧诚站起来,替萧韩氏和高氏一人挟了一块水晶肘子,“阴阳相济,水火交融,不可偏废才好。” 萧韩氏含笑看着萧诚道:“也就你会说,相国寺的那些大师们,都是茹素的,一个个不也是身强力壮的。” 萧诚扁扁嘴,“大嬢嬢可不要被这些贼和尚骗了,人前他们道貌岸然的,人后不知道做些啥呢?指不定便大鱼大肉地吃着喝着。” “二郎!”萧韩氏大怒,一双柳眉都竖了起来,“岂可随意侮辱相国寺的大师!你随口一句无所谓,传出去毁人清誉,坏了名声,倒时候人家告到官府去,你可吃罪不起。再者这些大师们交游广阔,多与官员、清流来往,到时候人家背后说上一句,指不定便能让你吃个闷亏。” 萧诚这才记起,自家这位大嬢嬢可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居士,自己这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吗? 但这些和尚绝对不是萧韩氏嘴里的什么得道高僧,瞧他们一个个人前阿弥托佛,人后兼并土地,放高利贷,就是在相国寺里吃一顿斋饭,都得花上一大笔钱,满眼里都是黄澄澄的铜钱,白花花的银两,也不知得的是那门子道? 不过萧韩氏还是关心自己的,最后几句话,还是在告诫自己要小心祸从口出,这些个和尚一个个的都不是普通人,想要助人成事或者很难,但要坏人的事,特别是自己一个马上要参加举人试,进士试的读书人,只怕就是轻而易举了。 “大嬢嬢说得是,是我轻浮孟浪了。”萧诚低头认罪。 “你呀,一向是人前认错极快极真诚,人后照样我行我素!”萧韩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你这脾性是跟谁学的,不改会吃亏的。” “一定改,一定改!”萧诚赔笑着道。 一边的高氏看着萧韩氏连声责备着萧诚,有些坐不住了,赶紧开口给萧诚解围:“嬢嬢,二叔教家里人做得这冰糖肘子,味道当真是好,糯甜,又入口即化,上一次我娘家的厨子过来专门学了回去做给老太君吃,老太君可是就着这冰糖肘子吃了小半碗饭呢!以前,哪里知道,猪肉居然也能做得如此好吃?” 萧诚一听心中大呼糟糕,这大嫂是想给自己解围,但说这话不是时候啊,现在说这事儿,不是又让萧韩氏给抓住了把柄吗? 真真正正的猪队友啊! 萧诚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脑袋。 果然,萧韩氏的斥责声旋即而至。 “二郎,你一个读书人,不把心思用在研习四书五经之上,去花了偌大心思去看这些杂书,研习这些疱厨之道,传出去,是要笑死人的。也亏得就家里人知道,高家哪边也不是外人,要是传出去了,你说说是不是什么荣光事?” 萧诚垂着脑袋,心里想着,您吃着冰糖肘子的时候,不也是说着好吃吗?这时候又拿这来训人了。 以前萧家是没有人吃猪肉的,基本上是以羊肉为主。整个东京城里,像萧氏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是没有人吃猪肉的,所有人都认为猪肉是肮脏的,不洁的。因为猪没有阉割,这样的猪肉做出来有一股子臊味,自然是不好吃的。 不过自从萧诚另外弄出了一套烹饪方法之后,却是让猪肉焕发出了别样的风采,现在萧家,猪肉倒也是经常上桌的,可不仅仅是冰糖肘子,另外还有七八种风味的猪肉制品,不过也就局限在萧家而已。 也就是大嫂高氏让娘家的厨子来学了技术去。 高氏一见自己解围不成,反而让二叔陷入到了更大的困境之中,顿时有些惶急了,看了一眼萧诚,满眼的歉然之意。 萧诚苦笑着连接往自己的嘴巴里扒拉着饭粒,希望能借此转移一下萧韩氏的注意力。 “二叔,你快点吃完,好给我接着讲那孙猴儿是怎么把那个假行者打败的?”身边传来了一个糯声糯气的声音。 萧诚顿时呛咳出声。 你娘刚刚吭了我一把,你这个小家伙要不要再来一次啊? 果然对面传来了叮的一声响,那是萧韩氏将筷子放下的声音,耳边也不出意外地响起了她略带愠怒的声音。 “还有你给敬儿讲的这个什么西游记,你说是你从书上看来的,我问了家里好几个西席,他们都说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过,都猜是你编出来的。都夸二郎你好文采呢,拿出去直接可以当话本儿了!” 这可不是夸奖! “整日价儿地不做正事,不好好地读书作文章,尽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看你读书也就用了四五分功夫,如果你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又岂是现在这个样子?” 萧诚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面带寒霜的萧韩氏,低声辩解道:“大嬢嬢,今日岑夫子还夸了孩儿呢,说明年孩儿一定能考中进士的。” “岑夫子是夸了你啊,拿板子夸的吧?”萧韩氏冷笑起来:“今儿个头晌挨的板子,天还没黑呢,这就忘了?” 这是谁告了黑状呢! 萧诚大怒,抬头看向对面的高氏,自己在高氏族学里上学,如果说谁的消息最灵通,那肯定是高家出身的大嫂啊。 看到萧诚黑着脸,高氏连连摇头,示意不是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呢? “看你大嫂干什么?以为是你大嫂告的状吗?”萧韩氏怒道:“即便是,那大嫂也是为你好。” 下首的萧旖转着眼珠子看了众人一眼,道:“二哥哥,今天后饷东华门那边的罗家大娘子过来了。” “住嘴,姑娘家的,哪里学来的一张告状的刁嘴!”被萧韩氏拿眼一瞪,萧旖顿时也垂下头去连连往嘴里扒着饭。 萧诚心下大恨,东华门罗家大娘子,不是罗纲罗雨亭那厮的老娘吗? 罗雨亭看起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家伙,怎么也长了一张碎嘴?回去给自家老娘糟塌自己,然后那罗家大娘子还专门赶上门来告自己一状,自己得罪了她吗? 见都没有见过好不好? 心里暗恨罗家大娘子,但对正责骂自己的大嬢嬢萧韩氏,萧诚却是一点儿也恨不起来的。真要说起来,倒是感激更多一些。 说起来自己可不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真要不管自己,任自己自生自灭,只要吃喝之上不短了自己,任谁也不能说了她什么不是。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庶子。 萧韩氏一视同仁,从小便对没了亲娘的自己严加管教,不怕人背后说嫌话,是实实在在有担当,也是真的爱护萧诚的。 所谓恨铁不成钢罢了。 跟父亲一样,萧韩氏也希望萧诚明年能一鸣惊人,考上进士呢!要是考上了,自己可就是萧家第一个进士。 虽然相对于萧韩氏的娘家信阳韩氏而言,一个进士真是不值什么,人家都能一打一打的往外拿,但对于萧氏来说,却是三代以来第一人。作为当家主母的萧韩氏来说,自然也是脸上有光,回娘家腰板也能更直一些,说话气儿也能更粗一些。 谁让这时代进士就这么值钱呢? 三年一考,每一科才取三百人左右而已啊。 每一个考中的人,真真正正的可以算是人中之龙了。 而大宋的高官显贵们,也基本上便是从这三百进士之中鳞选而出了,没有进士出身的人能走到高处的,不是没有,而是极其稀少。 “大嬢嬢,孩儿记下了,以后的日子,一定专注读书,明年一定考中进士。”萧诚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躬身认真地道。 看到萧诚一副沉痛悔改的模样,萧韩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把他叫进来,就是要好好地敲打敲打一番,眼下看起来,效果还是达到了的。 “好了,吃饭吧!你们岑夫子不是给你们布置了一篇文章吗?吃完了饭去写出来,明日拿来给我看!” “是。” 萧诚点头道,自家这位大嬢嬢,可是出身名门,自己不见得能作出好文章,但鉴赏水平,却是一流的,想在她眼前打马虎眼,根本不可能。倒是自己的老子萧禹,在这方面就差了许多了。 今儿这关,算是过了,不过想想还要连夜写文章,脑壳不仅又隐隐作痛。 第十章:三喜 今天真不能算是一个太平日子。 早上挨了岑夫子的板子,晚饭又被嫡母捉去训了一番,一顿饭也吃得没滋没味的。回到自己的书房,准备完成作业。刚刚破了一个题,老管家许勿言又匆匆地跑了过来,说是老爷回府了,叫二郎过去说话。 “大人心情可好?”放下笔,萧诚有些担心。连宅在家里的嫡母都知道自己今天挨了板子,那晚上去高府吃了酒席的父亲没理由不知道。 高府之中嫉恨自己的人多着呢,逮着这个大好的告状理由,岂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老爷心情很不错。满面红光,情绪饱满。”许勿言笑道:“二郎尽管放心。” 萧诚一点儿也不放心,谁喝了酒之后,都会满面红光,至于情绪饱满嘛,这可得两说。也许此时的情绪饱满,正是憋着劲儿想要教训自己的亢奋呢? 看着萧诚疑惑而又忐忑的模样,许勿言道:“二郎,老爷是真的高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肯定是好事儿。” “但愿吧!”萧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又用力地揉了揉面郏,在脸上堆叠出一些笑容来,这才往外走去。 萧老爷子在家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管教自己这个老二。 踏进萧禹的小书房,一阵子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外头天气极是燥热,屋里头因为放置了冰块,倒是显得一股阴凉之气。萧诚不喜欢在夏天使用冰块,觉得这对身体不好,他情愿少穿一点,多流点儿汗。 当今的三司副使,龙图阁学士萧禹,果然如老管家许勿言所说的那样,红光满面,精神亢奋,正立在桌案之前,挥毫疾书,写的却是唐人王瀚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摧。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歌言情,诗咏志,此时此刻,萧禹写下这首诗,只怕今日这酒宴便与此事有不小的关系。父亲平素的书法,只能算是过得去,并不出彩,今日看起来,却是龙飞凤舞,笔触几欲破空而去,远超平常的水平,的的确确是超水平发挥了。 而写完之后,萧禹仔细端详,看起来也是满意之极。 “大人!”萧诚上前躬身行礼。 掷笔于大案之上,萧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次子。 萧禹体魄魁梧,身高七尺有余,从小习练武艺的他,虽然当了一辈子的文官,但与一般文人的羸弱比起来,却完全是天上地下了。 用文武双全来形容萧禹,其实并不过份。 虽然真要论起来,是武不拔尖,文不出众。但在武人群里头,他绝对是文才最佳的那一个,而在文人堆里,论起功夫,他一只手就能掐死好几个的那一种。 现在的皇宋,文人势力极是庞大,开国皇帝一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使得士大夫的地位得到空前的提高,当朝的文官们,扯着官家袖子不让走,口水喷得官家一脸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而官员之间当廷斗嘴甚至于斗殴,也时有发生。 但从来没有人敢跟萧禹动手,与萧禹这位三司副使相争的时候,大家都是绝对保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优良传统的,当然,换一个人,这个传统便又会当成渣滓扔到九宵云外去。 “坐!”指了指前面的一把椅子,萧禹笑容满面。 这让萧诚心里有些发毛,赶紧歉让道:“大人面前,哪里有孩儿的座位?” 萧禹哈哈一笑:“让你坐就坐,长者赐,不敢辞,你哪来这么多的毛病?” 看着萧禹不像是在说反话,而的确是很开心,萧诚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大人今日去高府那边赴宴,不知是有什么喜事?” “当然有,不止一件,而是二件,不不不,是三件!”萧禹也是坐了下来,从许勿言手中接过了醒酒汤,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地道。 “三件?”萧诚倒是有些讶异了,能让萧禹高兴的事本来就不多了,还是三件,还真是让他有些猜不到。 “第一件,今日宴上,岑夫子可是跟我说了。”萧禹又喝了一口醒酒汤。萧诚却是立马就站了起来,岑夫子果然不是告状了吗?亏我白日里还赞了你一番。 萧禹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的萧诚,却是脸色不变,继续道:“岑夫子跟为父拍了胸口,说明年的举人试,进士试,以你的水平,不敢说前十,但身在一榜之中却是笃定无疑的,要是说错了,让为父抠了他的眼珠子去。” 萧诚长舒一口气,岑夫子果然是好人啊,不但没有告状,还赞了自己一通,立马他对自己的小人之心很是有了一些惭愧之意。 “你说这是不是一喜呢?”萧禹看着萧诚道:“嗯,也难怪岑夫子喜欢你,你这尊师重道还是做得不错的。坐,坐!” 萧诚尴尬地坐了下来:“夫子谬赞了,许是喝多了酒来着。” “岑夫子何许人也?没有七八分把握,岂会说这话?为父也知道考进士的艰难,能有七八分把握,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萧禹很是遗憾地道:“想当年,为父我也是数进试场,却每每铩羽而归,最终不得不靠着你爷爷的荫补做了官,最后勉强考了一个明经科,哎!” “大人现在可是三司副使,眼见着便又要更进一步了,当年那些中了进士的人,又有几个能与大人您相比呢?”萧诚一方面是拍父亲的马屁,一方面也的确是这么认为,进士只是敲门砖,进了这个大门,终究还是要看做事的水准的。 “话是这么说啊,可没有一个进士出身,你父亲再往上走一步,也就到头了。这一辈子,是别想进东西两府了,你爷爷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萧禹叹道:“真要论起能力来,你父亲又比现在的东西两府的诸位相公,差了哪一点了?不就是缺了一个东华门外唱名的荣耀吗?诚儿啊,你可是替为父争回这口气来。” “孩儿一定努力!”看着父亲萧瑟的模样,萧诚连连点头。东院宰相,西院枢密,皇宋真正掌握着绝大权力,甚至能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地方啊,自己这一辈子,一定要去走上一遭! 当然,正如父亲所言,想要去那两个地方走上一趟,没有进士出身,那是万万不能的。 “不知这第二件喜事是什么?”一边站着的许勿言,适时地上来担当捧哏这一角色了。 萧禹精神却是一振,坐直了身子,道:“这第二件喜事,却是你大哥的了。” “大哥?”萧诚脑子一转,“是大哥在北疆又有所斩获?” 萧禹抚须微笑:“正是,一个月前,你大哥与辽人打了一仗,斩获百余辽人首级。今日捷报到了,日间朝廷已经派了人去核验首级,别人可能有所怀疑,但为父却是知道你大哥为人的,这首级数目只会多不会少的。等到核验的人回来,你大哥便该升统制了。” 萧禹开心,萧诚心中却有些骇然。 要知道皇宋与北辽在边境对峙,这些年来,双方虽然冲突不断,但大规模的冲突却是没有的。双方损失个几个人,便要打上好一阵子的口水仗,这一下子斩首百余,可算是极大的事情了。上百人的斩首,只怕双方冲突就会是千人乃至数千人的冲突,死了这么多人,那伤的人只会是更多。 这种级别的战事,一旦打起来,只怕就不能善了。 难不成朝廷要改弦更张,真下定决心要与辽人再起干戈了吗? “朝堂之上没有别的说法吗?”萧诚身子前倾,担心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萧禹冷笑一声:“有人聒噪,说这是妄起边衅,要治罪你大哥。嘿嘿,可是这歼敌之所,却是在我皇宋境内,辽人大举入侵,劫掠我边民,使我边民不得安居乐业,我大宋官兵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子民受此劫难不成?这件事,可是有大名府的夏治言的奏表作为背书的。” “官家呢?” “官家没有多说别的,只是让西府派人去核验首级,这个态度一出来,那些人便偃旗息鼓了,哈哈哈,诚儿,你是没有看到那些人今日在文德殿上的嘴脸,不亦快哉,不亦快哉!”萧禹大笑着一口将醒酒汤喝干净,将碗重重往大碗上一顿。 “如此说来,便是没事了,大哥这官儿,也肯定是板上钉钉的要升上一升了。”萧诚这才放下心来:“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回京来接受封赏,我们全家倒是可以团圆了,大哥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回来了。” “嗯,应当是这个道理!”萧禹点头道。“这可是数年没有的大捷了。” “不知大人您说的第三喜,是什么?”萧诚接着问道。 “今日去高府一起喝酒的,你可知还有谁?”萧禹得意地一笑,不等萧诚回答,却是直接道:“罗颂罗逢辰。” “罗相公?”萧诚讶然。罗颂可是东府相公,当朝宰执之一,也正是自己的同窗罗纲罗雨亭的父亲。 “他怎么会去?” “罗相公今日在席间,开口询问了三娘是否有婚约?” 萧诚一下子跳了起来:“难不成他想给罗雨亭那厮提小妹吗?” “为何不可?”萧禹有些奇怪萧诚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萧诚的反应不可能不大。 罗纲那厮比自己还要大,今年都十九了,而自家小妹才十二而已。 第十一章:别无他途 在萧诚看来,父亲眼中的三喜,最多只有一喜。那就是大哥萧定在边疆之上取得了一场大捷,斩首百余的胜仗,是近五年的唯一。这几年来,随着二大王在北疆坐镇,大宋也只是稳定了边疆而已。但辽人利用他们机动的优势,时不时地过来打草谷,却是防不胜防。 一场大胜,足以让大哥再升上一级,成为正儿八经的统制官,算是正式踏入了大宋中高级军官的行列之中了,倒也可真算是一喜。 至于小妹的事,萧诚内心深处除了怒火中烧之外,大概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这就像是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照料,长得水灵灵的一朵大白菜,将要被一头哼哧哼哧的大肥猪给啃了的感觉。 要说起来,人家罗纲罗雨亭,也是不错的了。罗家虽然是到了罗颂这一辈才真正的发迹,但人家却是有名的书香世家,比起萧氏,底蕴只会更厚实。 罗雨亭也是一表人才,眉清目秀。才学之上纵然比不得萧诚,明年的进士试也没有希望,但一个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总的来说,在汴京,人家罗雨亭,还是年青一辈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不知有多少有女儿的人家瞄着他呢?相公家的儿子,而且还是嫡子,纵然不是嫡长子,那也是物以稀为贵的。 奈何对于萧诚来说,他对这个家伙是太熟悉了。 勾栏瓦子里的常客,艳词淫诗的行家里手,年少,英俊,多金,有才,再加上有权,谁不巴结啊?在勾柆瓦子里,那是深受欢迎的青年俊彦啊。 这些个标签,萧诚同样也具备。 只不过与罗纲不同的是,萧诚的心思要深沉得多,更有很多事情不可与外人言,永远只觉得时间不够,永远只觉得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让自己稍稍安心一些,像去勾栏瓦子或者教坊司这种地方,在他看来,太浪费时间了。 两相一对比,萧诚自然是看不来罗纲罗雨亭了。 不过父母之命,煤灼之言,这罗相公都跟父亲开口了,罗大娘子今天也上门来见了萧韩氏,这门亲事,多半便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作为萧旖的二哥,在这件事情之上,哪里能有什么发言权? 只能在心里发恨,回头要好好地教训一下罗纲罗雨亭。 要是这门亲事真订下来了,自己至少要把罗雨亭那喜欢逛窑子的坏习惯给扭过来,再敢去一次,打断一条腿,去二次,打断两条腿,还敢去,连第三条腿也给他废罗。 “那罗雨亭,最爱逛勾栏瓦子,还搏得了偌大的名声。”萧诚开始给罗纲上眼药,“我看他不是小妹的良配。” 萧禹瞟了一眼萧诚,这个次子在这方面,很是古板,从不去这些地方晃荡他是知道的,也是颇为欣慰的,但同样,他也认为,这是不合群的。 士子风流,这从来都不是问题啊! “订了亲以后,那罗纲自然也就收了心了。”他不以为然地道:“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而且结了亲,二大王也相应地又在东府之中多了一强援。你可知道,罗颂以前可一直是保持中立不表态的。在东府之中有了援手,则大事可为也。罗颂可比为父年轻不少,又深得官家信任,将来便是首相,也是能争一争的。” 萧诚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正是此人以前从不表态,现在突然与我家结亲,未尝不是有见风使舵的嫌疑,这样的人,心志当真坚定吗?要是将来真有个什么反复,小妹嫁了过去,岂不是要为难了!” 萧禹呵呵一笑:“许叔一直说你是一个可以谋大事的人,我以前还不以为然,现在看起来,许叔还真说得没错。” 一边的许勿言低声道:“二郎少年老成,谋事深远,看事情,常常一语中的,有些事情老爷难以决断,又不方便与家中西席商量的,倒不妨与二郎说一说,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 萧禹点了点头:“许叔说得是,诚儿已经十六岁,明年举人试进士试一过,也可正儿八经的为官了,倒真是不能以寻常少年度之。但这事儿,我还得与你分说分说。” “请大人明示。”萧诚道。 “为父也知道罗颂此举,自然有见风使舵之嫌,但是呢,在罗颂这个地位之上,他的见风使舵,代表的政治意义,可非同凡响啊。”萧禹道:“其一,这里头,是不是有着官家的意思呢?罗颂一向是官家最信任的人,否则以他的年纪,又怎么能遽然而入东府?其二,罗颂的表态,必然会影响到朝中另一部分文官,如此一来,二大王在朝中便可多出许多奥援了。” “大人的意思,是罗颂揣泽到官家有改弦易张的意思,所以才会刻意向我家示好吗?”萧诚问道。 “是不是如此,何必深究?只要外人都认为是如此就好了。”萧禹笑道。“很多事情,看破而不说破,否则就落了下乘了。” 萧诚明白了过来,但他仍然不以为然。 “官家当真对二大王如此放心了?”萧诚单刀直入:“除非二大王被从北疆调回汴京来!” “你真是长进了。”萧禹赞赏地点了点头:“今日在席间,罗逢辰正是说了这个意思。官家有意将二大王调回汴京,隐讳地跟罗逢辰说了这个意思,希望由罗逢辰来提这个头,上一个奏章。” 萧诚摇头道:“大人,这不妥啊。换作以往,那也罢了,但眼下,既然我们与北辽刚刚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便不得不防着辽人的报复。二大王需坐镇北疆,统合各路人马,以防不测。如果此时调回二大王,肯定是想从朝中另外调派大员过去,先不说这主帅人选能力成不成的问题,单说一个初来乍到,便有可能给辽人以可趁之机。将帅之间需要磨合,需要熟悉,这都得要时间啊。此时换帅,我觉得不妥。” 许勿言此时已经给父子二人换了浓茶过来,难得萧禹今日愿意与儿子好好地讨论一下朝局情况,许勿言也是希望萧禹能多听听萧诚的意见。 对于许勿言来说,朝政大局什么的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他更希望萧禹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多考虑一些萧家本身的未来,而他认为,二郎也是这么想的。 “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下,还要着眼未来。”萧禹认真地对着儿子解释道:“二大王在北疆统揽兵权,对于二大王本身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一件好事。事实上,二大王这些年来建立的功勋,拥有的威望,已经足够了,过犹不及啊!而且二大王长期游离于汴京之外,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萧诚沉吟了片刻,不得不说,父亲的考虑是正确的。想要争夺那个位子,二大王就必须回京来。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二大王一旦回京,如今的官家肯定便要在北疆军队之中动手脚了,这也代表着二大王在军中影响力的削弱。 这是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问题了。看来二大王一系,已经做出取舍了。 “而且,朝中也不是没有懂军事的大员的。西府的那几位,至少都是知兵的。”萧禹接着道。“难不成离了二大王,大宋就没有合格的统帅了?大宋百万禁军、厢军,岂会没有人才?” “西府的哪位相公要去北疆取代二大王?既然官家露出了这个心思,想要去的人只怕不少,不仅仅是西府的几位相公吧?除了枢相陈规之外,其它几个,怕都是想争一争这个位置吧!” “正是如此啊!你倒是看得准!”萧禹笑了起来。“陈规陈景圣如今一门心思想进东府,去尝一尝首辅的位置,自然不肯去北疆冒险。而另外几位嘛,都想更进一步,成为西府之首,能去北疆转一转,做上一任,再调回京来,这枢相之位,还能跑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萧诚摇头不已。 “也不能这么说!人皆有向上之心。”萧禹却道:“只有站在了更高的职位之上,才能为国做更多的事情,才更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不是吗?就像你现在,除了能在嘴上说说,于这天下,还有什么用处呢?你想要为国为民,是不是就要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小则为一方亲民官,高则为朝堂首辅!” 萧诚一笑,踌躇了一下,还是道:“大人,以我们萧家目前的状况,何必一定要这么早地便表明态度一门心思地去支持二大王呢?不表态岂不是更好?” “因为我们萧氏,在别人眼中天生就是二大王一派。”萧禹渭然叹道:“你老子我也不蠢,岂有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的?但又能如何?从你爷爷,到父亲这几十年来,都是旗帜鲜明的主战一派。而你大哥,这几年风生水起,连年升官,固然有实实在在的战绩,但如果没有二大王的格外关注与提拔,能在二十二岁,就做到统制一级的将领吗?既然我们不管怎么做,都会是别人眼中的二大王一系,何不摆明车马,搏一把?” “输了呢?”萧诚冷不丁地问道。 萧禹的脸色沉了下来,好半晌,才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除了努力不输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第十二章:天香阁 萧诚心中满是郁闷,几至于一夜无眠。 从父亲的话里话外不难听出来,他们是毫无疑问处于下风的,也就是这两年,才慢慢地扳回了一些劣势,以至于官家如今稍微转了一点心思,就让他们欣喜若狂了。 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坐在那张最高宝座上的至高无上的存在的一念之间啊! 这样的无力感,让萧诚感到几乎无法呼吸。 就像是一条陷入到了泥淖之中的蛮牛,空有一身蛮力,也根本发挥不出来。 这完全就是将全付身家都堆在赌桌之上,就像推牌九,牌一翻,眼儿一瞪,胜负一目了然,几乎没有翻本儿的机会啊。 早上顶着一张青紫泛黑的脸庞起来,把伴当李信倒是吓了一大跳。 把所有的心思都埋在了心底,匆匆洗漱完毕,去后院跟父母问安。 平日里萧禹如果只是坐衙视事,一般都是在家里吃了早饭再去衙门,但今日却是五日一次的上朝时间,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家了,后头却是只有萧韩氏在。 陪着萧韩氏吃过了早饭,萧诚便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吃饭的时候,萧韩氏又问起了布置下的作业,使得萧诚想打马虎眼儿的想法彻底破灭,只能回来先完成这篇文章。看萧韩氏满脸喜色的模样,想必是昨晚上父亲把大哥要升统制的消息,也给她说了。 但父亲怕是只是报喜不报忧,没有把这里头蕴含的凶险跟她讲清楚吧。 一篇文章,自然是难不倒萧诚的,更何况这篇题目,在岑夫子的课堂之上,他便已经做好了破题,不过半个时辰,一篇文章便已经写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错漏,以及犯忌或者隐讳的部分,确认无误,便让李信再度磨墨,一丝不苟地誊写好了,规规纪纪地送到了萧韩氏哪里。这才算是完了事。 做完了这一切,一个上午,几乎便要过去了。 萧诚终于抽出身来,带着李信出了门。 天香阁。 萧诚的另一颗棋子。 与天工铁艺坊明确是萧氏在撑腰不同,天香阁在明面之上,与萧氏一族,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暗地里,真正控制着天香阁的却是萧诚本人。 三年之前,天香阁,在汴京城中,还不过是一个买卖普通香药的铺子,一年也就几千贯的出息,就这点儿子收入,还差一点没有保住。 三年之前,天香阁的掌柜江上帆因为一场重病,倒在了床上。他只有一个独女,那一年十八岁,仍然待嫁闺中。江上帆本来是想招赘一个女婿上门来保住这一份家业,但赘婿地位实在太低,稍有能耐的,不愿意如赘,而想要入赘的,除了歪瓜裂枣便是另怀心事,这婚事,也就一直便拖了下来,将江映雪拖成了一个老姑娘。 而江上帆的病重,立时便引来了江氏其它本家对于天香阁的觊觎,一年几千贯的入息,对于普通汴京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庞大的家产了。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甚至是阴损的招数立时上演,甚至闹到了官府,打起了官司,成为了彼时汴京城中一桩不大不小的新闻。 当时萧诚正在谋求另外的财路,天工铁艺坊的生意,因为涉及到钢铁这种敏感物资,压根儿就不可能也不敢做大,但卖香药的铺子,就没有这么多忌讳了。 当江家其余人都如同豺狼一般地准备撕扯这块蛋糕甚至不惜准备分润给官府之中的那些黑心胥吏一部分的时候,却不知道萧诚这条老虎,却已经窥伺在了一侧。 一直等到江上帆一家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候,萧诚这才出手。 黑道之上动用了孙拐子的势力,威吓恐逼江家那些不怀好意的本家,让他们在惊吓之余,不得不退避三舍。但既然已经闹上了官府,可就不是他们想撤就撤得了。 开封县的上上下下,都还准备从这件事上捞上一笔呢,岂是你说打就打,你说撤就撤的道理? 所以这事,还得从官府这一头也着手才能算完。 萧诚并没有主动出面,而是请了他的同窗罗纲罗雨亭,理由,则是他看上了江家那个孤女。 对于罗雨亭来说,萧诚几乎就是洁身自好的读书人典范,与他们这一群贵胄公子混在一块,怎么看都像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这让他们又是嫉妒又是敬佩。 现在萧诚私下里求上门来,而且是将一个大大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罗雨亭顿时喜出望外。 原来萧诚也不是一个至诚君子啊! 他们这些人是骚在外头。 而萧诚是骚在内里。 搞清楚了这一点,他对于萧诚顿时看着也顺眼多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 再说了,这一点点小事,对于相府家的公子而言,当真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情。 在萧诚的带领之下,罗雨亭亲自去偷窥了一番江映雪的模样,惊为天人同时也感叹萧诚的眼光,这家伙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人羡慕之极啊。 罗雨亭一出手,本来憋足了劲要从江家这桩官司之中捞上一笔的开封县胥吏们,一个个也都泄了气,变得比小猫还要老实。 当然,江上帆的天香阁是没事儿了,但那些想要觊觎江家天香阁的本家们,想要脱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在萧诚的授意之下,开封府的胥吏们将这些人剥了一层皮,而孙拐子自然也不会白做事,又上去再剥了一层,结果那些人羊肉没吃着,倒是惹了一身臊,一个个几乎破家,从此沦为了最底层的无产者。 直到这个时候,萧诚才出现在了江上帆的面前。 搞清楚了萧诚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江上帆很清楚,他没得选择。几个本家和官府胥吏就让他几乎破家,这样的贵胄公子又岂是他能惹得起的?生死都在人家一念之间。 而萧诚也是开诚布公地跟江上帆说了自己的目的,他向江上帆保证了他的女儿江映雪在天香阁的地位和利益,并且承诺会看顾江映雪之后,江上帆爽快地与萧诚签定了合约,天香阁七成的股份,便到了萧诚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上帆一命归西,天香阁的掌柜明面之上变成了江映雪。而身后的掌控和操纵者,则变成了萧诚。 三年时间,一个本来没什么名气的香药铺子,如同开了挂一般的飞速窜升,如今已经成了汴京城中制香卖香的龙头,香药生意遍及天下,甚至还与宫中搭上了关系。 而这些,除了萧诚别开生面的经营手段之外,则要归功于天香阁推出了一款又一款的让人欲罢不能的新产品。 天香阁现在一年的入息,高达十万贯。比之三年前,当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而三年的时间,江映雪,一个本来就被其父亲从小培养做生意的女子,又在萧诚手把手的教导之下,已经成了一个精明之极赫赫有名的女商人,汴京城中香药行会的重量级人物。可以说,如今这个才二十一岁的女商人咳嗽一声,天下的香药行情,便会跟着得上一场感冒。 而在这几年之间,却也出现了不少的趣事。 江映雪以前不过是一个小香药铺老板的女儿的时候,就算长得貌若天仙,也没有多少人问津,但现在身价丰厚,立时便成了汴京城中的香饽饽,不知多少人求上门来想要结亲,其中甚至不乏朝中那些没了老婆的高官显贵们。 天香阁的收入是摆在哪里的,谁娶了江映雪,立时便有数十万贯的身家,以后年年都有稳定的高达十万贯的收入,哪个不想娶了这个富婆从而一夜走上人生巅峰呢?要知道汴京城中的生活,稳实是大不易啊!不少的高官,连在汴京城中拥有一幢宅院,都是一件难事。 不过此时的江映雪,可不是三年前几个本家就能逼得无路可走的小姑娘啊!人家现在赫赫有名,名声不但遍及天下,便是宫中也有勾连,皇后贵妃都召见过的人物,已经不是威逼利诱或者其他手段得动得了的了。 但强硬的手段不行,还是可以来软的嘛!正式上门提亲,写诗写文章来表达爱意的,层出不穷。最后逼得江映雪穷于应付,干脆宣称已经发下誓愿,这一辈子绝不嫁人,只将自己嫁给天香阁。 可即便如此,仍然无法绝了那些想啃一口天鹅的瘶蛤蟆的痴心妄想,只不过比以前少了一些而已,必竟在汴京城中,还是很多人有一些面子观念的。到了这一步,再苦苦相求,就要成笑柄了。 如果让这些苦求江映雪不得的人看到江映雪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的话,只怕下巴当场就要脱臼,眼珠子都会从眼眶里弹将出来。 萧诚仰躺在一张竹制躺椅之上,眼眶周围敷着几片薄薄的黄瓜片,而汴京城中的女首富江映雪则像一个小丫头似的,坐在躺椅的后面,纤纤十指正在轻轻地替萧诚按揉着太阳穴。 第十三章:有女如画 外面骄阳似火,暑气逼人,屋里却是清爽宜人。 萧诚不喜欢在屋里放置冰块从而导致的那种阴冷的气息,所以这里的布置也自然是别处心裁。 有钱人的生活,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揣测的。 萧诚躺着的这间房子,是后院之中一幢独立的屋子,四面的窗扇大开,全都罩上了一层轻纱,而最为奇妙的就是,一架巨大的水车,不停地将跟前一个池塘之中的水给车了起来,浇在屋顶之上,池水便顺着屋顶哗啦啦地流下,在四面屋檐之下,形成了一道雨帘,水车不停,雨帘不止,不管外面太阳多火热,屋子里,却总是清风阵阵,凉爽异常。 不说别的,单是这一幢拥有活水来源池塘的宅子,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得下来的,而这样的一架水车,普通的匠人也打制不出来,需得将作监之中的大匠方有这个水准,每一架,最少也得花费数百贯。 而这样不停地运行,损耗也自然极大,每一次的检修,花费也是不菲,别说是普通人,便是一般的官员,如果家里资财不丰厚,靠着一点薪俸,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萧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身后美丽不可方物的天香阁大东家一双柔夷的轻轻按摩。 昨天一夜没有睡好,一来是心中有事,二来也是燥热,在自个儿家里,虽然不差钱,但像这样招摇的东西,还是不敢弄的,即便是弄了,也轮不到萧诚享用。 闭着眼睛,鼻息平稳,两手交叉叠于腹前,萧诚似乎睡着了。 江映雪从身后俯身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看来极是平和,与寻常少年,似乎也没有多少差别。 不过江映雪却知道,自己正在轻轻按摩着的脑袋里,不知藏着多少奇思妙想,多少点石成金的手段。 三年,仅仅三年,一个小小的天香阁,便成为了这天下香药的行业领袖,便连朝廷的香药院,在很多地方也不得不仰天香阁的鼻息,对天香阁不敢有丝毫无礼。实在是因为天香阁调制出来的诸多香药等物,完完全全是天下独一份儿,宫中那些贵人们,现在竟是一刻也离不得的。得罪了他们,找上一个借口,让宫里短了用度,受罪的还是香药院的这些人。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个名动汴梁的读书种子,居然对商贾之事如此精通,三年来,在他的指点、布局之下,不知有多少原本声名赫赫的香药商家大享折戟沉沙,惨败在他的手下。江映雪从最初的震惊,至后来的麻木,到现在已经是习已为常了。 当然,十六岁的少年可不仅仅是巧妙的手腕,天香阁能有如今的局面,强硬的手段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萧诚的杀伐果断,或者说是心狠手辣,也让江映雪惊佩不已。 香药利润巨大,以前天香阁只是做点小本生意,不过是从大行商手中买进然后凭着一些家传秘方配制之后再卖出赚钱而已,自然不会引人注目,每年赚的那点小钱,真正的大人物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但随着天香阁生意越来越大,不再满足于配制香药,而是直接插手到各类香药的大批量交易之中后,矛盾自然也就随之而来。 而在这中间,多少明枪暗箭,多少喋血厮杀,才真正地让天香阁在那些虽然香气逼人,但实则上也血腥气浓厚的香料之路上站稳了脚跟。 江映雪至少知道,自家运送香料原材料的护卫队的首领,三年之中,便换了两个,而那些护卫们,这些年她有些映象的,也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也就在今年,这种状况才算是好了一点点。 这些人有的是再也没有回来了,有的则是在争斗的过程之中受了重伤,再也不能吃这碗饭,有的到了天香阁的制药院中学习如何制作各种香药,有的,则是拿了大笔抚恤之后,回归乡里,去过平淡的男耕女织的日子去了。 这些人,并不掌握在江映雪手中。 他们都是萧诚的人。 天香阁香料批发的生意,实则上是掌握在萧诚的手中,而制香院里真正关乎天香阁崛起秘密的制作技术,同样也掌握在萧诚的人手中。 江映雪,与其说是天香阁的大东家,倒不如说是萧诚的一个大管家。 三年来,随着江映雪接触到越来越多的萧诚的秘密,她也很清楚,自己与萧诚是完完全全地绑在一起了。 而江映雪,也愿意与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五岁的男人绑在一起。 这里面,有着利益的互相渗透,也有着当初对萧诚出手帮助了自己的关系,当然,更重要的是,是江映雪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敬重,以及于倾慕。 想到这里,江映雪白皙如玉的脸庞顷刻之间就火烧火燎了起来,连耳朵根子都红得透了。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这三年来,随着天香阁的强势崛起,外人只道他江映雪是经商奇才,长袖善舞,手段凌厉,却不知道要不是背后有这个小男人支撑着,自己只怕连原来的那间小门小户也无法撑起来。 转头看向窗外那水帘,侧耳倾听着水流落在沟渠之中的清脆的响起,江映雪却又突然叹了一口气。 伊人虽好,只怕也不会属于自己。 自己比对方大了足足五岁,而且双方门户也相差巨大。别看现在自己声名雀起之后,便连许多朝中的大官也来求娶自己,但哪些人,一来是贪慕自己的美色,二来是贪婪自己的钱财,真正的那些高门大户,年轻俊彦又怎么可能正眼看自己一下? 对那样的一些人来讲,与自己逢场作戏自然是没有问题,但真想明媒正娶进门,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而眼前的萧诚,便是那种不可能娶自己进门的人。 而以自己现在的名声,地位,财势,又怎么可能与人作妾为小呢? 而且自己还向天下人公布过,自己此生绝不再嫁人,只愿以身奉天香阁,这件事,便是官家以及宫中的后妃娘娘们也是清楚的。 想到这里,又是叹了一口气。 “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萧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江映雪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却见原先闭着眼睛休息的萧诚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没……没想什么呢!”在江映雪的心中,萧诚的年龄早就被淡化的不存在,在他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小女人,似乎事事都要依靠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 江映雪并不是装的,她就是这样认为的。这个男人不在的时候,她习惯于独立地解决任何问题,从小就是独女,家中没有男丁,是以从小父亲就一直在努力地培养着她的各种能力,江映雪原本就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极有主见。这也是当初父亲病重,江氏本家杀上门来想要夺产的时候,虽然左右支绌,但她却仍然能独立支撑极长时间的原因。 但只要这个男人往她面前一站的时候,她就什么也不愿意想了,这个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反正这几年来,萧诚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二郎什么时候醒了?”江映雪站了起来,轻声问道。 “从你叹第一声气的时候!”萧诚一挺身坐了起来。 “啊?”江映雪一惊,脸色顿时便又红了起来,哪个时候就醒了,岂不是刚刚自己的窘态,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一个玲珑透剔的人,如同会读心术一般,总是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看来的确是些心事呀!”萧诚微笑着,从脸上拨拉下一片黄瓜片,丢进嘴里大嚼了起来。“能跟我说说吗?” 这种事,怎么跟你说? 江映雪有些窘迫地伸手替萧诚摘下脸上的黄瓜片:“这怎么还能吃?后头早就备好了瓜果了。” 说完,转身便向一边的偏间走去。 在她的身后,萧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那高挑的身材,婀娜的身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已经年满十六,血气方刚的少年? 不少普通人家的十六岁少年,或许早就做了父亲当了爹了,就算是那些书香世家,高门大户因为要着力培养自家孩子,普遍性地结婚较晚,但这些人家里谁还没有几个通房丫头?也就是萧家门风极严,在大娘子没有进门之前,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毫无疑问,江映雪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极端符合萧诚的审美观。而在内心深处,他也的确是将江映雪当成了自己的禁脔,容不得别人染指的。 既然迟早都是自己的,萧诚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很喜欢现在与江映雪之间这种有些模糊却又暖昧的情感纠葛,有些事情,一旦踏出了那一步,双方没有了任何秘密以后,反而就失去了更多的乐趣了。 瓜熟而蒂落,那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萧诚很清楚以自己的门第,以家族里的规矩,自己好像不大可能正儿八经地将对方娶进门。而纳为姬妾,江映雪如果是以前那个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倒也罢了,但现在她是何许人也?岂可如此怠慢? 如何安置对方,对于萧诚而言,将来也绝对是一个大难题。 当初给罗纲罗雨亭说自己看上了江映雪,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但现在,却是真有这个意思了。 萧诚需要时间来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 第十四章:承诺 江映雪端着一盘瓜果自旁边侧门进来的时候,迎头却看到萧诚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目光。 天气本就暑热,又是在自家内院,江映雪也并不避讳萧诚什么,所以全身上下,自然也就穿得很是清凉。 以江映雪傲人的身材,也就难怪萧诚的目光给冻住了移不开。 萧诚肆无忌惮地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江映雪便有些害羞了,脸上飞红,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将果盘放在小几之上,道:“二郎这么看奴家作甚么?今天本也不知道二郎过来,连梳洗打扮也没来得及,是不是很丑?” “映雪如果丑,那这世上也就没有美女了。”萧诚连连摇头道:“便是宫里的那些个儿,也没法儿跟你比的。” 江映雪哧的一笑:“二郎又说笑了,宫里的那些,可都是金枝玉叶,天皇贵胄,我算个什么?” “金枝玉叶,天皇贵胄是不错的,但谁也没说她们就一定会漂亮啊!”萧诚不以为然:“就算是被那些无耻文人吹得天花乱坠宛如神仙下凡的宛平长公主,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模样清秀罢了,与你是比不得的。” 听着萧诚说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也不如自己,江映雪满心欢喜,从果盘之中拿了一枚葡萄,小心地剥去外面的果皮,正要放到小碟之中,却发现萧诚上身前倾,嘴巴张开。 一怔之下,却又是有些哭笑不得,两根葱纤指头捻起葡萄,喂到了萧诚的嘴里。 “二郎今天在这儿吃午饭吧,呆会儿我去给二郎做几个菜吧,要不要喝点儿酒?二郎不是说夫子给您放了三天假吗?”一边剥着葡萄,江映雪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能单独与萧诚呆在一起,而萧诚却又总是来去匆匆,似乎永远有着办不完的事情。 “行!” 听到萧诚肯定地答复,江映雪顿时喜上眉梢。 “世人都道天香阁大掌柜江映雪调香制香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却不知道你的厨下功夫,也是一流的,将来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娶了你,那可真是捡到宝罗?”萧诚微笑着道。 江映雪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本来飞红的脸庞,霎那之间又是雪白一片,好半晌,才垂着头道:“奴家发过誓了,这一辈子绝不嫁人了,就嫁给天香阁了。” 看着对方贝齿轻咬殷红嘴唇,但小脸儿却又是一片煞白,萧诚醒悟到自己这个玩笑,似乎是开得有些过了,很明显打击到对方了。 盯着对方委屈得不得的了的样子,臻首轻垂,乌丝拂面,眼中水光流转,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出眼泪来的模样,心中顿时便心疼了起来。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我欺也! 心中暗叹了一声,萧诚却是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对方柔软无骨的柔夷。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似乎微微震动,萧诚轻声道:“是我说错了。映雪,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这件事情,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好!你却放心,将你嫁人,我可是舍不得的。” 江映雪霍然抬头,脸上的表情却是又惊又喜。 这是她第一次从萧诚嘴里听到如此明确的表态。以前,她总是无法摸准萧诚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对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意? 现在,她终于是将一颗吊了很久的心,落回到了肚子里。 不过她终究是天香阁的大掌柜,这几年来,在萧诚的着力培养之下,已是华丽转身成为了一个精明的商人,别看在萧诚面前一副小女儿的柔弱样子,但在外人面前,她却是精明干练杀伐果绝的人物。 她自然也明白,萧诚说要好好想一想是什么意思。 对于她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奴家比二郎大了五岁。”江映雪轻声道:“又出身商贾,不敢奢求什么的。只求能在二郎身边就好了。” 说到这里,抬头看着萧诚,鼓足了勇气道:“即便是不进门,也没有什么的。” 萧诚失笑道:“这可不行。以后要是有人知道堂堂的天香阁大东家,大掌柜不过是我萧某人的外室,那些个追求过你的达官贵人们,还不拿着刀子上门来砍我?虽然我身手自诩还是不错的,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啊!人家给你正室身份你都不要,来给我萧某人当外室,你说我得有多招人恨?” 江映雪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些人,一个个心怀鬼胎的,哪里是看中我这个人了,是看中我的钱了。我情愿给二郎当外室,也不愿去哪些人家里受罪!” “跟着我,也是受罪呢!”萧诚将江映雪的手捧到嘴边,吧哒亲了一口,眼看着对方又变成了只煮熟的虾米,这才惬意地放了下来。 过犹不及,江映雪可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便是这样,也让她有些羞恼之意了。 “跟着二郎是不一样的。”江映雪轻轻地道:“要不是二郎,奴家如何晓得这天下之大?如何知晓这世事精彩?以前的映雪,不过是一个瞎子,聋子罢了。” “以后会更精采的。”萧诚点头笑道:“来日方长,你却容我慢慢思量,总之不能委屈了你。” 得了萧诚这句话,江映雪笑厣如花,站起身来道:“二郎却先歇着,我去给二郎弄几个下酒菜。” “今日是一定要喝几杯的。”萧诚道:“且为庆贺吧!” 江映雪喜滋滋儿的如同一阵风一般的去了,萧诚重新躺了下来,眼睛看着窗外的水帘,心思却又早就跑开了。 相比起自家的这些儿女情事,如今这汴京城的诡谲云波,才更让人伤脑筋。 昨晚与父亲一席长谈,总算是获得了父亲的认可,允许自己为其参赞一些事务了,这样最大的好处,便是能更加了解朝廷如今的态势以及一些外面不知道的秘密。 三司使周廷一个月前病倒了,这位老人家年届六十,在财计之上,整个皇宋只怕当真无人能出其右,主理三司已经整整十年之久,而且此人唯官家之命是从,在朝廷之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间派,也是朝廷两大派别尽力争取的对象。 本来如果没有什么大的事情,没有人能撼动这位老财相的地位。 但问题却出在了他自己本人身上。 年老心不老的周财相,今年新纳了一房小妾,年方十八。于是乎一个不小心,激动过度,马上中风,虽然性命无碍,但却是眼歪口斜,不良于行了。 这计相,自然是做不得了。 而且这个模样,在汴京城中也成了大家的谈资笑柄,现在整个周家在汴京城中都抬不起头来,周老财相连上折子请辞,家里已经将行礼打包好了,只待朝廷诏旨一下来,立马就卷铺盖离开汴京回老家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位老人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算是求仁得仁了。 但他的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可是主管整个皇宋财计的计相啊!他的一举一动,可谓是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 这个职位的变动,也代表着整个汴京城中的政治风向。 可想而知,争夺该有多么激烈? 而萧禹最终在这场争夺之中胜出,将马上要正式出任整个皇宋的大管家了。 而这,似乎是给出了一个全新的信号,官家,好像是准备对北方强硬起来了。 众所周知,萧禹是主战一派,由他来主持皇宋财计工作,官家发出的信号,再明显不过了。 二大王一派,在这场争斗之中,大大地占据了上风。 但萧诚可不这么看。 一来,这两年,随着二大王在北境之上稳住了局势,获得了偌大的声望,但在朝中,也正是因为这个,被大王爷一派,却是打压得有些惨,这一次萧禹的胜出,或者不过是官家要平衡朝中势力的一个举动罢了。 二来,二大王在北境连连获胜,也让官家看到了北辽并不像朝中主和一派所鼓吹的对方铁骑何等犀利,何等难敌,维持眼下局面已是不易等说辞,他有可能真动了这么一点心思。但也只是一点心思而已。对于这位官家,萧诚觉得自己看得很透,根本就没有持之以恒的决心以及迎难而上的勇气。属于那种有便宜便想占一占,一遇到问题就会退缩的人,指望这样的人来做北伐这等大事,不谛于是做梦。他更喜欢的是异论相搅,让两大派别针尖对麦芒,斗得不亦乐乎,他好稳坐钓鱼台。 三来,恐怕也是周廷这位官家亲信发病太突然,本来身子骨看着极是硬郎的家伙,说倒就倒了,这让官家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很难找到人来接周廷的手。而萧禹是属于与周廷一拨进入三司的财政官员,作为周廷的副手,对于三司的工作本身极为熟悉。由萧禹接手,三司不会出大的乱子,能够平稳过渡。 萧禹现在坐上了这个位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官家不会喜欢财相这个位置之上,坐着的是大王爷或者二大王的人,只可能是他自己的人。父亲这个三司使,能不能做长,还是另一个问题。 也许等到官家缓过这一阵子,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父亲就得让位了。 现在二大王一派的人个个喜气洋洋,志气高昂,只怕到时候要空欢喜一场。 第十五章:心意 没过好大一会儿,两个总角丫头便流水价儿地端着菜肴走进了这间水榭,将造型各异、精美异常的瓷盘子一个个地盘在一张圆桌之上。 圆桌造型迥异,竟然是两部分合拼而成,中间一部分,居然是可以转动的。 “这么快?”萧诚咋舌地看着重新换了一套衣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江映雪,瞪大眼睛问道。“你居然还来得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再化个妆?” 江映雪笑着替萧诚倒了一杯酒,道:“只要二郎来了天香阁,我便会让后厨里准备好相应的食材,所以速度自然就快了。刚刚动了烟火,身上有些油烟气,怕熏着了二郎,自然要整治一下的。” “每次都这样,但我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可不多,岂不是浪费了?”萧诚摇头道:“早知如此,你跟我说了,我自然就会留下来吃饭,而且这菜也着实多了,你我二人,怎么也吃不完的。” “不管二郎在不在这里吃饭,我这里都要备好的。”江映雪轻描淡写地道:“再说也不会浪费的,二郎不吃的话,便让后厨送去外头或者制香院了。” 替江映雪挟了一著菜放到面前的小碟中,萧诚认真地道:“有心了。” 江映雪眉开眼笑地替萧诚将面前盛菜的小碟夹满:“二郎尝尝,没事儿的时候,我经常练习技艺的,知道二郎嘴刁着呢,便是樊楼的名厨,也常听二郎你说他们这不好那不好的。” 萧诚哈哈一笑,尝了一口碟中的菜肴,然后在江映雪满心的期盼之中,肯定地道:“樊楼的大师傅,果然是不如你的。你要是去樊楼应聘,他们的大厨子,立马便得卷铺盖。” “二郎取笑我了。”江映雪心满意足,却又心花怒放。 “不过呢,现在也没有那个酒楼请得起你了,所以啊,你也只能给我做菜了!”萧诚大笑,端起了酒杯:“喝一个?” “我敬二郎!” 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两只小酒盅碰到了一起,一杯酒下去,江映雪瞬间便是晕生双郏,眼波迷离起来。一双丹眼轻瞥了一眼萧诚,站起身来重新提起酒壶,裙裾随轻风而舞,暗香隐隐扑面而来,当真是风情万种,看得萧诚都有些两眼发直。 “这酒真不错!”干咳了一声,萧诚低头看着又被满上的酒杯,不敢再多看对面的美人,自己又不是柳下惠,可是做不到坐怀不乱的。 卟哧一笑,江映雪道:“二郎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酒,可还是按你所说的法子酿造的。外头都买不到的,自家的酒,当然是好的。什么琼波、玉浆、仙醪、流霞、清风,比起我们自家的酒来,提鞋儿都不配。” 江映雪嘴里的琼波是班楼酿制,玉浆是蛮王家酿制,仙醪是八仙楼所出,流霞清风却是高阳店所出,这几家可都是汴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七十二家正店之一,有着正式的酿酒牌照的,他们所酿造的酒,不但在自家酒楼卖,也要外面的那些小店批发的,每年卖出去的酒,不可量计。 “他们的酒,也是不错的。”萧诚自矜地笑了笑。 “比起我们的也还是不如。”江映雪道:“二郎,要不要我们也弄一个酿酒的牌照,这每年也是一大笔收入呢!” 一个酿酒牌照,便意味着大笔的财富,自然不是那么好得的,不过以萧家如今的势力以及天香阁本身的影响力,想弄到一个,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了!”萧诚摇了摇头,“一个天香阁,摊子已经够大了,每年的出息,也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酿酒这行业,太招人眼,想藏点儿什么都难得藏住,如今我们萧家又正站在风口浪尖儿之上,我实在是没心思去弄这一些。我弄这酒,主要还是为了你这天香阁制香所用,余下一点儿,咱们自己够喝就好了。” 江映雪对于萧诚是言听计从,闻言只是有些遗憾:“只是可惜了这等好酒。” “等时机吧!”萧诚道:“再过些年,等你家二郎我在朝廷上立住了脚跟,有了实力,那便不怕有人来挑刺儿了,到了那个时候,再弄也不迟的。” “哪也用不了几年了!”江映雪开心地道。 “早着呢!”萧诚道:“我的年龄摆在这里,朝廷之中,可是要论资排辈儿的,年资不到,说什么也白搭。” “那就狠狠的多立几个功劳,甘罗十二为相,二郎你过几年,说什么也能弄个相公做一做!”江映雪对自家意中人,那可是十万分的自信。 萧诚大笑着喝了一口酒:“甘罗十二为相,不过也就是一个样子货罢了。哪像如今国朝的相公,那可一个个都是实权在握,连陛下都要尊重的。二十几岁当相公在本朝,是想也不要想的,太过于年轻了,那置当今官家何地?真要当上几十年相公,继任的皇帝,还能做事吗?真要当上相公,低于四十,是不用想的。” “那岂不是还要几十年功夫?”江映雪失望地道:“戏文说书里都不是这样讲的。” “所以那是戏文啊!大家看着高兴便好。”萧诚笑道:“我啊,多努力一些,到时候争取能尽早去督政一方,去做上几任知县知州什么的,到时候你就到我的地盘上去,想制香便制香,想卖酒便卖酒。不过我可不是司马相如,断然不许你去当卓文君,当卢卖酒的。” “司马相如差一步就是一个负心汉,二郎怎么会像他?”江映雪轻声道。 萧诚点了点头,“放心,我是肯定不会给你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的信的。” “即便是写了,我也不会怨二郎什么,也不会作什么怨郎诗的。”江映雪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如果二郎到时候心中没有我了,我自会悄然离去。只与二郎有这一段因缘,映雪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二郎放心,我决不会让二郎你为我感到困挠的。”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江映雪说得轻松,似乎是理所当然,萧诚心中可不这么想。 真要这么做了,自己岂不是给司马相如提鞋都不配了吗?人家至少在读了怨郎诗后,还幡然悔悟,从此回心转意,与卓文君相亲相爱去了呢! 伸手捉住了江映雪的双手,萧诚肯定地道:“我说过,让你放心,咱们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映雪从不求能从萧家大门进去。”江映雪柔声道:“二郎心中有我,此生足矣。” 能从萧家大门进去,那就须得是明媒正娶的当家娘子,大婚之日萧家方才会大开中门迎进去,如果是姬妾,也不过是一顶小轿自边门而入了,没有特别的因缘际会,连族谱也入不了。更不用说外室了,那是纯粹的连个名份也没有的。 以江映雪如今的地位和财力,如果不是爱极了萧诚,又岂会说出这种话来。 萧诚只敢说想办法解决,实际上他也知道,这里头,关碍极大的。 他真敢公开跟老子说要迎娶江映雪,只怕萧禹当场就得跟他翻脸。 与那些贪念江映雪钱财的人家不同,萧禹眼下正努力地向着真正的世家士大夫阶层奋斗,而萧诚更是他的希望所在,迎娶一个抛头露面的商贾之女,只怕萧家的脸面立时便要掉落一地,便连他们如今的姻亲,保国公高氏一族,信阳韩氏一族,也会看不起他们的。 这就是现状,不是萧诚能违备的。 除非他敢破家而出。 但他真敢这么做了,不但士大夫阶层容不得他,便连普罗大众也是饶不过他。 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了他。 皇宋可是以孝立国治国,爹娘老子将子女打死了都不用治罪的。要是谁被自家爹娘告一个悖逆不孝,最严重的时候,是要掉脑袋,轻则也要搞一个流配的。 到了那时候,萧诚莫说想当官、想治国平天下,能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而江映雪也正是知道这里头的关窍和难题,更是知道萧诚胸怀天下,才会这么跟萧诚说,不想让萧诚为了自己而苦恼。 日东西移,江映雪却是醉倒了。 今日她心中欢喜,却是多贪了几杯。以前萧诚可从来没有对她这么明确地做出过未来的什么保证,但今日,却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几年下来,江映雪却是很清楚,萧诚是那种绝不轻易承诺,但一旦说出了口,就必然是言必行,行必果的。 心中忐忑尽去,自然是欢喜不尽,至于名份什么的,她是真懒得去想,既然有着如此大的关碍,那又何必让心上人为难呢? 自从当年险些破家灭门,独立支撑门户很长一段时间的江映雪,却是将这世事,看得透透的了。 将江映雪扶进内室放到了床上,又牵了薄毯子搭在她身上,然后招呼了江映雪的两个贴身小丫头进来服侍着,萧诚这才出了天香阁。 日头虽然往西走了,但外头仍然是暑气逼人。 “二郎,刚刚你在里头的时候,锤子哥找过来了,说是孙拐子到了天工,跪在那里头了,就求着见二郎你一面呢!现在是不是过去?” “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时辰了。”李信偷偷地瞅了一眼萧诚,“我没敢进去打扰二郎,让锤子哥先回去了。” “做得不错,就该让他多跪一会儿!”萧诚冷哼道。 第十六章:威胁 萧诚走进天工铁艺坊后面小院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一个跪在院子中间的背影。而老韩钟仍然在一侧,鼓捣着自己的炼铁炉子,看到萧诚走了过来,韩钲赶紧迎上了几步。 冲着韩钲点了点头,萧诚继续前行,走到跪着的那人身侧,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人立即便五体投地,整个儿地都趴伏在了地上。 萧诚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此人,径直走进了屋子里,韩钲看了一眼趴伏在地上,露出一头白发的孙拐子,叹口气,摇摇头,紧跟着走了进去。 坐到窗前,正好可以看到仍然保持着跪趴的孙拐子,萧诚接过了韩钲递给过来的一碗一匹罐,一口喝了个干净,将茶碗放在桌上,笑道:“这都快要入秋了,天气还是热得不得了。” “就算是入秋了,也还有二十四个秋老虎呢!”韩钲陪笑着道:“二郎,孙……” “铁锤去哪里了?”萧诚截断了对方的话,问道。 韩钲有些无奈,道:“铁锤去送货了,北城永泰门哪边丁家裁缝铺子定了一批特制的工具,价值上百贯,让铁锤去送货,顺便把钱带回来。” “有铁锤跟着,安全倒是无虞。”萧诚扫了一眼外面的孙拐子,“可就算是在东水门哪边,难不成就安全了吗?” 韩钲笑了笑,没有作声。 东水门哪里是汴河的下水门,东南方的财赋和山泽百货,均由此门源源不断地运入城中,这里,实际上是位于京城东大门的一处水路大码头,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型货物中转站。此处的繁华可见一斑,而这里,也是孙拐子最重要的一处势力所在之处。 当初为了帮助孙拐子拿下这里,萧诚可没有少出力。 萧诚的声音很大,外面的孙拐子自然是听得清楚的,此刻,身子却是伏得更低了,几乎快要五体投地了。 韩钲终究是有所不忍,不管怎么说,孙拐子也是快要六十的人了,此刻这样趴伏在地上,一头白花花的头发煞是惹眼。 “二郎,外头天气热,孙拐子年纪又大了。” 萧诚看了韩钲一眼,淡淡地道:“老爷子你倒心肠好,你感念着他年纪大了,怕他受不得酷暑,却不知那些儿个被他害了的人,又是一个什么光景?” 韩钲顿时闭了嘴。 “起来吧,进来说话!”萧诚冲着窗外喊道。 外头的孙拐子重重地又在地上叩了一个头,这才爬了起来,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屋里,而他外面趴伏的地方,却是被汗渍打湿了一大片。 “求二郎君救老奴的儿子一条命。”进了屋,孙拐子却又是跪了下来,眼中含泪,语声悲切。 萧诚凝目盯着眼前的孙拐子。 所谓的凶煞之气显于面目,大概就是说得孙拐子这种人了,哪怕此时他一脸的悲愁之色,焦灼之态,但脸上的那股阴狠之色,却仍然是一眼便能看出来。 此人年轻时在军中本是悍将,即便现在年纪大了,腿也残了一条,但只看他那身板,而且那双大手,便能知道,只怕寻常的汉子,三两个也是不在话下的。 别看他此刻在萧诚面前就像是一只可怜的羊羔,但在一般人面前,孙拐子可是活阎王一般的存在,整个东门那一片的下九流势力,现在大半都控制在此人手中。 “你缺钱吗?”萧诚冷声问道。 孙拐子身子一颤,赶紧摇头。 “两年前,你拿下了东水门一带,将整个势力扩展到了东城,每年的收入不下十万贯了。”萧诚闭上了眼睛,慢慢地道:“算上你的各类开销,每年的净收益,也在四五万贯左右,你知道家父身为三司副使,侍制高官,每年的薪俸多少钱吗?” 孙拐子低头不语。 萧诚嘿嘿一笑:“一年不过一万余贯而已。我们家算是高官显爵了,在汴京城中,也是数得着的人家,所有的其它方面的收入都加起来,也不过十万贯左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老奴很满足,很满足了。”孙拐子低声道。 “既然很满足了,为什么孙满还要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萧诚突然一拍桌子,怒道。“我让人去开封县打听了一下,嘿嘿,了不得啊,光是摆在桌面上的东西,便足以让孙满掉上好几次脑袋。” “老奴疏于管教,是老奴的错。二郎,老奴一辈子悲苦,四十岁过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不免放纵溺爱了一些,老奴知道错了,求二郎救救他,求二郎看着老太爷的面子上,救救我这个孩儿。”孙拐子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萧诚闭上了眼睛,好半晌才道:“以前你们做过什么,我也懒得管,毕竟那时候你们求生活,求生存,但三年之前,我收了你归入门下,便告诫过你们,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做,也不许做的。你是当我年龄小,说过的话忘了还是以为我说话如同放屁?” “老奴不敢!都是小儿不懂事,肆意妄为。”孙拐子面色煞白,连连道。 身前这位年龄是小,但心机,手段,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三年之前,萧诚通过韩钲找上他的时候,他孙拐子最多算是一个大混混,在汴京城混了大半辈子,靠着一股凶煞之气和不要命的狠戾之气,勉强站住了脚跟,但也就如此而已。 可是自从跟了萧诚,当时这位还只有十三岁的少年,一个计划接着一个计划,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更兼之投入真金白银以至于人手,使得孙拐子在短短的三年之间,便控制了东城一带的地下势力,成为了黑道之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起初他还以为萧诚只不过是奉了萧禹的命令而已,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哪来的如此手段,但三年时间过去了,他发现,一切当真是眼前这位少年的手笔。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自己的儿子孙满犯事,只怕不是开封县想要对自己下手,毕竟自己平常还是把这里头上上下下都喂得饱饱的。想要对付自己的,恐怕正是眼前的这位少年。 因为自己犯了忌。 竟然想打探这位少年的底细。 萧诚明面之上的东西是显而易见的,好奇的孙拐子,很想知道萧诚到底是想做些什么,除了自己,韩钲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其它的秘密?出身高官显贵之家的萧诚自然是不缺钱的,这样的高门公子,怎么会降尊纡贵地来与自己这种烂污漕地里的人打交道。孙拐子可是知道这中门第之中出来的公子哥,就算是拿正眼看自己这样的人一下,也是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可眼下这位,竟然亲自下场来扶持自己,还让自己按照他的计划,做了那许多的事情,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好奇心浓重的孙拐子实在是有些不解。 岂料自己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凌厉的惩罚便迎头而来,而且一来便是找准了自己的死穴。 如果说萧诚当真是为了自己儿子所做的那些事情而大发雷霆,孙拐子是压根儿也不信。萧诚这样的高门贵种,当真会在乎那些人普通人的烂命?这样的事情,百万人口的汴京城中,那天不出几遭?又有谁管了来着。 但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 真要坦白了,撕下了双方脸上的遮羞布,只怕萧诚当真便要翻脸不认人,而自己,也就真得万劫不复,难以翻身了。 别看他孙拐子平素凶焰滔天,如今在汴梁城中,大家也称呼他一声员外,但在萧诚这样的贵公子面前,仍然只是一条听使唤的狗而已。 狗主人不乐意了,随时可以换一条狗。 所以只能咬定牙关,只说自家小儿不懂事,只说过去与萧家的旧交情,万万不能涉足其他。而孙拐子也料定,萧诚只不过是威胁一下他而已,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还算是一条得用的好狗呢! 萧诚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扶着孙拐子站了起来,语气也陡然放缓了。 “孙叔啊,你是爷爷的老部下了,现在还在汴京中而且还活着的,就只有许爷爷,韩老爷子和你了。孙满做下这样的事情来,我真得是很痛心啊!” “还请二郎看着老太爷的面子上,救小儿一救!只能能救回小儿,老奴这条命,二郎想什么时候拿去,就什么时候拿去。” 峰回路转,孙拐子心中大喜,脸上却是更悲伤了。 “孙满,你要好好管教管教了,我救得了他一次,难不成还能救他二次三次吗?李信,你进来。”萧诚道。 李信从门外一步跨入,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递给了孙拐子。 孙拐子疑惑地接过这叠卷宗模样的东西,虽然识字不多,但跳着看,却还是大体能看清楚的,而且这不是官面文章,而是一些具体的材料,只看了几眼,便已经手脚酥软。 萧诚从孙拐子手中取回了这些卷宗,晃了晃,又递给了李信,道:“瞧瞧,这便是孙满这两年做的好事,我让人从开封县里把这些卷宗都抽出来了。” “多谢二郎,多谢二郎。” 孙拐子又是卟嗵一声跪下,连连叩头。 “你去吧!”萧诚挥了挥手,语气也变得淡了下来:“用心做事,用心管你的儿子,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容不得他了。” 第十七章:迫不得已 孙拐子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萧诚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不语,良久,韩钲才低声道:“二郎。” “老爷子想说什么?” “二郎既然要施恩,何不把这些卷宗一起给了那孙拐子?留在手中,反而不美了。”韩钲提醒道。 萧诚微笑道:“不过是一些卷宗而已,我就算给了孙拐子,孙拐子难不成就会认为我手中只有这一份吗?他多聪明的一个人啊!用他这样的人,怀之以德是不管用的,唯有让他敬,让他畏而已。” “老朽说一句不该说的,二郎,此人不可用啊!”韩钲劝道:“依我说,既然手里有他这样大的一个把柄,何不就此赶了他离开汴京?孙拐子四十好几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掉了,以此为柄,不怕他不乖乖地滚蛋?这两年,他也赚到了足以养老的钱了,二郎让他就此离去,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便是老太爷,也必是会赞成二郎您的举措的。” “可是现在我还需要他做事,一时之间,那里找得着得用的人呢?”萧诚叹道:“这也是我把这些卷宗留在手里的原因。让他明白,我随时能将他的宝贝儿子正大光明地再送进开封府的大牢里去。” “二郎究竟要做什么需要他这个人?换个人不行吗?”韩钲问道。 萧诚转头看着韩钲,道:“漕帮!” “啊?”韩钲大吃一惊。 “我要利用孙拐子手中的势力,在数年之间,切进漕帮之中去。”萧诚道:“老爷子可知道,汴河对于汴梁城的重要性?” “这个当然知道。一年数百万石粮食经由汴河运进京城来呢!”韩钲道:“而承运这些纲粮的,绝大部分就是漕帮啊!这些粮食要是出了事,汴京城中,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父亲以前是三司副使,但因为身属二大王一派,所以在朝中还是备受排挤的,在三司之中,实际之上并没有多少实际上的权力。像盐铁粮这些大宗的买卖发运,都是插不上手的。”萧诚道:“而周廷呢,虽然是属于陛下心腹,但却受大王爷一派影响不小,三司使中,大王爷的势力可不小啊!” 韩钲恍然大悟:“听说老爷马上要升任三司使了,二郎你是怕有人在其中使坏?” “正是这样啊!盐铁酒这些都是专卖,不容易弄事情,但发运纲粮一事,关系重大,汴梁百万居民的嚼用呢,一天没有粮船进来,只怕都会谣言四起。”萧诚道:“父亲一旦上任,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责任人,要是在纲粮发运之上出点什么事情,只怕父亲这个三司使的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又得引咎辞职了吧?” “那些人敢拿这件事情作伐?”韩钲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会引起大动荡的。”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萧诚冷笑:“老爷子不要高估了这些人的德行。再说了,也不必出大问题,只需要连续不断地出小问题,而做这些事情却是一点儿难度也没有,只需要授意漕帮中他们的人稍微动些手脚便可了。” “这倒不可不虑。” “周廷任三司使多年,都没有出什么大的事情,父亲刚一接手,却连接不断地出事,只怕一句无能的评语,是少不了的。所以我现在急需要一股道上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入漕帮内部,并且以一些凌厉的手段,获得一部分支配权,才能大致上确保在这个上面不出现能影响到父亲施政的事情来。” “原来如此。”韩钲恍然大悟。“那的确只能用孙拐子了,这是一股现成的力量,加入进去,也不会太惹人注目。” “周廷病得太不是时候了,要再多坚持几年该多好!”萧诚不无牢骚地道。 韩钲笑了起来:“他倒下了,咱们老爷才能上位,这不是好事吗?” “可我还没有布置好!”萧诚恼火地道:“再过上几年,我的人彻底掌控了孙拐子手中的力量,又悄无声息地切入到了漕帮之中,此时父亲再上位,是再稳妥不过的了。现在猛然出了这事儿,不得不提早发动,用了我不想用的人,便会让他知道更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时间一久,反而不好下手清除了。” 韩钲默默点头。现在的孙拐子还无足轻重,但如果成功打入了漕帮,他的地位便会显得极其重要起来,但这个人,又满身的小尾巴,很容易被人捉住,到时候不免会牵扯到萧府身上来。 “做任何事情,润物细无声是最好的,现在,有些用力过猛了,难免便会有漏洞。”萧诚道:“但是没有办法,我必须在最多半年的时间内,做好这些事情,确保父亲不会因这些污糟事而倒霉。” “为何是半年?老爷不是马上要上任了吗?”韩钲不解。 萧诚笑了起来:“大概还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父亲便要上任了,要是父亲初一上任便出事,那倒好了,大可以推到前任身上去就了事。对手不会这么蠢,必然要让父亲做上一段时间,而父亲新官上任,必然是想要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一些做法的,等到这些做法落了地,开始发挥了效力,再弄点事儿出来,父亲又能往哪里推托去?只能是自己背上了,所以我估计是在半年以上的时间。” 韩钲咋舌不已。 “二郎,这官场,还真不是那么好混的!” “官场可比江湖难混多了。”萧诚认可地道。 “老爷要是知道少爷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肯定是会很高兴的。”韩钲笑道。 “这些污糟事儿,就不必让父亲知晓了,他啊,太过于方正了。”萧诚摇摇头,想起了许勿言交给自己的那支力量,也难怪爷爷不肯把这些东西交给父亲,父亲还是书生意见太浓重了一些。 不过这样也好,便让他带着这种赤子之心去正大光明的做事,而自己呢,则替他把这些障碍给拔除了,让他一直清清爽爽。 “二郎你在三年之前便筹划着帮孙拐子夺下了东水门一带,难不成是未卜先知,晓得了今日老爷会成为三司使吗?”突然想起一事,韩钲却是有些怔忡了,要真是这样,眼前的这位二郎,倒底是人还是神仙? “我要是三年前就知晓了,岂不是成神仙了?”萧诚笑了起来,连连摇头:“当初帮孙拐子,不过是想在下面多弄一点耳目,同样也多一些赚钱的渠道,东水门那一带,可是黄金宝地,二来倒也的确是想染指漕帮,因为父亲是三司副使,指不定那天就管勾纲粮发运了呢,您看这些年来,倒在这上面的官员,还真是不少。至于周廷出事,父亲现在就能上任三司使,就完全不是我能预料得到的了。现在不也是手忙脚乱了吗?” 韩钲连连点头,这才是正常情况。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就像当年老太爷领兵打仗,先前还不是一切都觉得没有遗漏了,想得妥当了,结果真正一发动起来,当真是各种状况百出。”韩钲道。 “所以只能见招拆招了,只要保持大方向不错,一步一步地走便是了。” “有二郎掌舵,料不会出大事。孙拐子就算是再狠,不也是翻不出二郎您的手掌心去。”韩钲道。 萧诚叹口气:“世事难料,出人意料之事太多,而且我也无法完全猜到别人要做什么,只能是尽力做好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而已。” “二郎已经做得太多了。” “道长却阻,且走着看吧!”萧诚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二郎!” 走出天工铁艺坊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了,汴京城或者是这个世界之上夜晚最为繁华的都市了,皇宋相当地重视商业,取消了宵禁,使得这个城市的夜晚,几乎与白天没有多大的区别。 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萧诚仍然还是心事重重,只恨自己时间不够,手中没有太多得力的人手可以使用,父亲以前不过是副使,虽然让人惦记,但还不足以引动对手全力对付,但现在当父亲成为了整个皇宋的计相,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的攻击,只不过是零打碎敲,隔靴骚痒,接下来的攻势,恐怕就要刀刀见血,直捅要害了。 “二郎,罗郎君在那边?”耳边突然传来了伴当李信的声音。 萧诚抬头顺着李信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罗纲罗雨亭,正与另外一个家伙,在家丁的护卫之下,耻高气扬地走在人流之中。 这两个家伙,居然还在耳边插了一朵大红花,看他们前进的方向以前两个不时交头接耳之时的猥琐笑容,萧诚岂有不明白,他们是去什么地方的? 如果是以前,萧诚压根就懒得理会,人家要逛青楼,会婊子,关他屁事?但现在可不同了,这罗纲,不是要成自己妹夫了吗? 说不得,也要管一管了。 第十八章:路遇 罗纲罗雨亭兴高采烈,摇头晃脑地跟身边同行的说着话,耳边的大红花也随着摇来晃去,看得萧诚一阵阵的倒胃口。 一个大男人,脑袋上插着一枝花,咋看咋不舒服,问题是,这大街之上,簪花的人还很是不少。 “子明,你说得是真的,当真是咱们那位三司使新纳的小妾?” “当然,兄弟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她已经是前三司使的前小妾了!现在呢,可是教坊司的头牌。” “你说这事啊,周公这才刚刚倒下,就把人家的小妾弄去了教坊司,一点儿面子也没留啊!”罗纲道。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儿。周夫人亲自告到了开封府,说这女子妖媚惑主,以药物毒害主家,开封府查验无误,能咋说?咱们的三司使现在眼歪口斜,嘴不能言,手不能写,便是想要怜惜这女人也是不可能的,还不由着周夫人手拿把攥。” “这下三司使的面子,算是被彻底砸在地上了,连子女都脸上无光。周夫人此事欠妥!”罗纲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同行那人大笑:“三司使新纳小妾,当时可有不少至交好友,亲朋下属去凑了趣儿的,结果第二天,便成为这样了,这丑事,早就传遍汴梁了。周夫人怒火中烧,头脑一热便做下这等事来,等她清醒过来,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这女子也不是什么良善!被罚入教坊司,短短时间居然就艳帜大张啊!” “谁说不是呢?”同行那人冷笑:“这汴梁城中有资格去教坊司的人,谁不想见识一下能让周公马上中风的女人究竟是何等样人呢?美艳倒也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个身份,足够吸引人啊!” “子明也是好本事,居然约得到?”罗纲竖起了大拇指,“今日倒要开开眼界,看看这女子到底是哪里厉害了!” “只要雨亭你有心,今晚便宿在那里又有何不可?凭雨亭你的身份,谁还能跟你争不成?不过雨亭兄你可也得做好准备,千万别学了周公!哈哈哈!” “岂有此理!”罗纲挺了挺胸脯:“瞧瞧我这身板,岂是周公那个干瘦小老头儿能比的?” “那是那是!今日却看雨亭兄大展雄风。” 罗纲大笑,眼角却突然瞥见一人突然横身拦在了自己身前,眼见着便要撞上,他赶紧横移一步,岂料那人影也跟着横移一步,罗纲收脚不住,眼见着便要撞,对面那人却是伸出手来,在他的胸膛上轻轻一撑,罗纲顿时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正要发怒,眼中却已经看清了来人。 耳边传来了一声怒吼,却是同行那个竟然提起了拳头,一拳便向对面那人砸了过去。 “哪里来的措大,瞎了狗眼吗?” 罗纲暗叫不妙之时,身边那人挥出去的拳头,却已是被架住,紧跟着那人跨上一步,也不知怎么一扭一拐,同行之人右臂已是被反别在了身后,整个人也是被半转了个身子。 那人两名家丁眼见自家小主人一下子就被拿住,大惊失色,刚想冲上来,罗纲已是伸臂拦住了他们,双手乱摆:“误会误会,自己人,自己人。崇文,松手,松手。” 萧诚一松手,那人旋即转过身来,一边活着着手腕子,一边狐疑地看着萧诚,看打扮,萧诚就是一个读书人的样子,但刚刚那一下子,却是利落之极,明显是一个练家子。而且此人年龄看起来却是还要比自己小。 “我来介绍一下。”罗纲赶紧道:“崇文,这是张诚张子明,殿前都指挥使张太尉家的公子。” 果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能与罗纲谈笑风生不落下风的人,身份自然也低不到哪里去。 殿前都指挥使张超,皇宋二十四位横班之一,而且是最为位高权重的那一个,手中可是握着汴梁的军权,掌管着皇城的宿卫,不折不扣的官家心腹之人。比起萧氏的门楣,那可是更要高一些的。 “子明,这便是我曾给你说的读书种子萧诚萧崇文!”说到这里,罗纲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他的父亲,便是马上要接任三司使的萧公。” “罗雨亭,你什么意思?”看着对方那只可意会的表情,萧诚顿时大怒。 “没有没有,雨亭,我哪里说错了?虽然诏旨还没有下来,但这事儿,两府相公们可都是认可了的,只怕就在这两天,诏旨就要送到家里了。”萧诚道。 “萧崇文,读书种子?”张诚狐疑地看了看萧诚,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子,想了想,却又恍然道:“常听家父言道萧家家学渊源,看来所言不虚,崇文身手不凡啊!能一招制住我的人,可还真没有几个。” 这倒是一个爽利人,知道是误会,却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是拱手道:“崇文,某家张诚,常听雨亭说起你,不过看起来雨亭也只了解你的一面啊。佩服,佩服!” “不敢!”萧诚抱拳还礼,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爽快,他自然也不能小心眼:“不过是出其不意,张太尉的功夫,家父也是常常称赞的。上四军中,据说没有对手。” 张诚大笑:“哪有这么夸张?之所以如此,不过家父是殿前都指挥使罢了,军中将校,与家父对练起来,哪个敢真下场放对,不过是哄着家父玩玩罢了。崇文,刚刚那一下,可不算,我是没有防备,你这装扮,也太骗人了,哪天有空,我们兄弟两个好好过两招。” “过两天我就要上学了!”萧诚摆手。 张诚沉下脸来:“崇文,这就不地道了,你过几天便要上学,难不成就一直上学不成,连一两天的空儿也抽不出来?雨亭说你是个爽利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也对,你们都是读书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军汉罢了!” “不不不!子明你误会了!”萧诚没想到对面这家伙如此虎,话说到这一地步,倒是不能推脱了,不然就真要得罪人了。殿前都指挥使非同小可,自己可不能没来由地给父亲添一个敌人。 “既然子明有意,那就改天约个时间,我们好好地较量一番。” “好,爽快!输了的,请大家伙到教坊司乐一天!”张诚大笑,一张脸倒似乎是六月天一般,说变就变了。 “子明,你有所不知,崇文是从来不逛教坊司,也不进勾栏之所的。”一边的罗纲笑道。 “啊?”张诚倒是吃了一惊,如同看怪物一般地看着萧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半晌:“崇文,你该不是身子有毛病吧?” 萧诚哭笑不得,这张子明一张嘴巴,当真是毫无遮拦,啥都敢说,只怕他的老子不是殿前都指挥使的话,就这张嘴,只怕一天要挨上几顿打。 “家严家慈管得严,不敢逾越,否则要挨板子的。改日我们较量,谁输了,便在樊楼请上一桌可否?” “好,就此说定。”张诚点头道:“那今天我要与雨亭去教坊司,你既不能去……” “我找雨亭有事!”萧诚截口道。 “找我?”罗纲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大家今天是在街上偶遇吧?怎么就变成了专程找我了。脑子一转,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就有些变了。 张诚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突然笑道:“看起来你们两个是有些私事,也好,也好,我就不打搅了,雨亭,今天可就只有我一个人去了,你想要再去,只怕一时找不着机会了。” 丢下这句话,仰天大笑着带着两个家丁扬长而去。 倒的确是个洒脱人。 萧诚自然知道这张诚笑得是什么。罗家有意与萧家联姻,像双方这样的家庭,任何一个举动,自然都会牵动许多人的心,这两家联姻,政治意味极其浓厚,像张家这样的家庭,自然是有所耳闻。 这未来的大舅子撞见了妹夫准备去逛教坊司,还想夜宿不归,自然是要怒火中烧的,一看萧诚就是那种很方正的人嘛,想来罗纲是有的苦头吃了。 这萧诚说是读书种子,但明显就是一个练家子,而且还很不凡,那罗雨亭可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张诚决定明天再去找罗雨亭,看看他是不是变成了两个乌眼儿青! “崇文不知找我何事?”罗纲有些心虚地问道。 萧诚盯着对方,冷然道:“找你喝酒。” “我吃过晚饭了!”罗纲脱口而出。 “是吗?这不是还没有喝酒吗?还准备去教坊司见识那个艳名高张的小妾吗?”萧诚冷哼道。 “不过笑语而已,笑语而已。” “要不要把张子明喊回来问一声。” “那还是算了!”罗纲连连摇头,就张城那个性子,萧诚一问,只怕大嘴一张,啥都往外飙,那就一点面子也没有了。“喝酒,喝酒,崇文请我,那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随你去喝酒。” 罗纲打着哈哈,心里却是暗自叫苦。 第十九章:宴无好宴 这样的情况之下,自然是宴无好宴,酒无好酒了。 心中暗自叫苦的罗纲,被萧诚半拖半拽着往前而去,恰好此处离班楼不远,二人自然而然地便进了班楼。 其实萧诚倒不在乎这酒楼是否体面,即便是普通的脚店抑或是路边摊子,只要风味独特,他也能坐下来大块朵颐,但今日却是有私己话要跟罗纲说,而且事关自家小妹,自然要寻一处清净的地方,不虞被他人听了墙根儿去。 班楼作为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赫赫有名。迎客的自然也都是眼界不凡。像罗纲这样的相公家的公子,萧诚这样三司使家的公子,纵然没有亲眼见过面,却也是大略听说过年龄、模样儿。 记住这些,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得罪了这些公子哥儿。 说起来这些人成事或者不足,但败事却是绝对有余的,随便一歪嘴,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有可能就是伤筋动骨的灾祸。 更何况这二人今天联袂而来? 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着笑脸迎了上来。 “一间清净的上好房间。”萧诚随意地对迎客的伙计吩咐了一声,又转身对着李信道:“你跟这两位兄弟都在大厅里点些食物酒水,不要小气,跌了我萧氏的脸面。” “好呐!”李信兴高彩烈地回答着,便连罗纲身后的两个家丁也都是面露笑容,说起来,以他们的身份和收入,班楼这样的地方,想要来一次,那是需要攒好久的家当的。一般情况之下,那是万万舍不得的。 但今天,萧家二郎可是说了随意,这就可以好好地敲敲这个小伴当了,反正就算最后用得再多,萧家二郎心疼了,也只会斥责他的伴当,不会怪罪到他们头上了。 班楼自酿的琼波,天下闻名,今天可以搞一点尝尝新了。 外头自然也有卖琼波的,但那些脚店从班楼批发出去卖,不往里面掺水那才是怪事了,但在这里,绝对是能喝到最正宗的。 迎客伙计知情识趣地引着二人到了三楼一间雅间之中,像他们这样的酒楼,自然会迎来各色人等,而且这些人大都身份不低,不是有钱,就是有权,这样的人不经意间的谈话,或者就涉及到数额巨大的银钱抑或是朝廷内的隐秘之事,当然不愿被别人听到,所以酒楼里也就特备了一些极其雅静的小厅。 三司使家的公子和东府相公家的公子,自然也就在这个行列之中。 萧诚是第一次来班楼。 看了屋子里的布置,倒是不俗,当下便点了点头,道:“三十年份的琼波一斤,其它下酒菜,看着配置一些吧。不用多,但要精致。” 迎客伙计倒是吃了一惊,到底是这天下一等一门户之中出来的贵公子,一开口便是三十年份的琼波,这可是真正的不便宜。一斤,可是要数十贯钱的,足以抵得上平民小户家半年的开销了。 在罗纲的心中,萧诚平常是一个很俭朴的人,不吃花酒,不逛青楼,即便偶与同窗交游,也多是作为陪衬在里面随意应和,很少看到他大出血的时候。 倒不是说萧诚出不起,终究是萧家出来的,就算平时零使钱有数,但偶尔这样的一次,萧家也不会说什么,自会爽快付钱。更何况这家伙是有荫封官儿,拿朝廷俸禄的。 一向俭仆的人,突然变了性子,必然是有缘由的。 今日这个缘由,自然是因为自己了。 “是不是太奢侈了,便是十年份的琼波,也是难得的好酒了。”分了主宾坐下,罗纲试探着道。 “不奢侈,今日不同往昔嘛!”萧诚似笑非笑,“以往我们只不过是同窗,但以后,恐怕就会不大一样了。” 看着对方的模样,罗纲没来由的心尖儿抖了一抖,突然又在心中暗恨自己不争气,好歹自己也是宰辅之子,年龄上又比对方大了三岁,怎地看见对方就有些发怵呢? 或者是因为对方读书比自己厉害得太多。 又或者是因为对方第一次进族学的时候,一双拳头便将高氏的几个二世祖给打得服服贴贴从此成了他的跟班儿。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似乎便要成为他的妹夫了啊。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这时节,自由恋爱是不存在的。两边家里都有意互引对方为奥援,双方一碰头,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七八成,剩下来的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请一个身份合适的人上门来说合罢了。 至于联姻的主角俩人,长得是美是丑,才学是好是坏,性情是否相投,很重要吗? 一点儿也不重要。 反正这样的家庭出身,模样,性情都不会太差,至于才学,自然是有高有低,但再差也是高于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准的。 不管是萧诚和罗纳,哪一个不是自小就受到严格的管理,行走坐卧、说话行事、待人接物,那都是有专人教导的。 门被轻轻敲响,随着萧诚一声进来,门已是被轻轻推开,几个伙计在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带领之下,端着好几个托盘鱼贯而入,将酒菜摆放在了桌子上。 “在下班楼掌柜姚贤,见过二位小郎君,二位小郎君光临班楼,当真是令我班楼蓬壁生辉!特别是萧郎君,今日可是第一次来。” 萧诚微笑拱手,班楼的大掌柜,在京城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难得萧郎君首次光临,这斤三十年份的琼波,就当是我班楼与郎君的见面礼了。”姚贤微笑着道。 “这怎么可以?”萧诚连连摇头:“姚掌柜,我与雨亭两人,可都不是什么二世祖,吃饭付钱,天经地义。”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方一出手如此豪阔,自己要是答应了,只怕人家就会打蛇随棍上,一连串的事情就跟着来了,那就算是引火烧身了。 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干的。 “以前郎君多去樊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班楼比他们差了一些呢。”姚贤微笑道:“班楼别无他意,只要是贵客上门,都有这样一份见面礼的,不值当什么,只是表明一下我班楼的待客之诚心。萧郎君勿用多虑。” 萧诚愕然有余,又不得不佩服这些大商家,果然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做生意的道道,自己这样一个如此低调的人,他们竟然也有关注。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父亲马上就要成为三司使,成为国朝的计相,所以这才正式进入了他们的关注名单,但哪怕如此,这掌柜的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即隐讳地表达了交个朋友的意思,又明说了咱并不求你什么,尽管放心好了。 “既如此,那就生受了,以后必然要多来光顾的。”萧诚当下抱拳为礼,表示谢意。 姚贤也是心中暗自称奇,以前像与萧诚类似的人来了,他们自然也是有差不多的敬意的,但与那些人比起来,萧诚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的。 先是拒绝,再是坦然受之,无丝毫骄纵之态,而且也表达了以后会常来光顾,不愿生受这份人情之意,面对自己这个商贾之辈,亦是谦和有礼,这份处世之态度,与他的年龄相比,就很值得称道了。 “二位郎君慢用,小人告退。”躬身一礼,姚贤亦不多言,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是个人物呢!”罗纲亦是赞不绝口。 “如果不是一个人物,何以能成为这班楼大掌柜?”萧诚笑道。“来,尝尝这三十年份的琼波。” 一杯入喉,萧诚细细品之,果然有着其独到之处,也难怪能享盛名,看着罗纲眯着眼,酒在嘴里打了好几个圈这才慢慢地咽下去,这才缓缓地睁开眼,不由笑道:“你家不缺琼波吧?” “琼波不缺,但三十年的就缺了!”罗纲摇头道:“即便是家里,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有重要客人来,才会拿出类似的酒来待客,而这种场合,我又往往是捞不到的。” 萧诚不由失笑,说起来倒也是的,在外头,他们算是人间显贵,但在家里,的的确确都是小字辈儿。 “崇文啊,我知道你找我何事!”一杯酒下肚之后,罗纲的胆子倒也是大了起来:“但这事儿,可不是我的错。” 萧诚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做不得主,我自也是做不主的。” 听了这话,罗纲上身前探,“听你这意思,你要是做得主的话,是不是对我还不甚满意?” “你说呢?”萧诚冷笑:“动不动就往勾栏瓦肆里跑,时不时还要去尝尝艳名高帜的某些人的新鲜,你说我满不满意?” “这有何出奇的?这汴梁城中少年,有几个不是如此?”罗纲不以为然:“不过逢场作戏而已,像崇文你这样的人,我却也只见过一个。” 萧诚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我也是无可奈何,好歹你罗雨亭,也算是我萧某人看得入眼的一个,却也只能罢了。” 罗纲喜出望外,原来萧诚内心深处,还是认可自己的嘛。 “多谢夸奖,能得你崇文夸奖一句,回去之后,我倒可以跟家父吹嘘吹嘘了,免得他一天到晚把我贬得一无是处。” “你脸皮倒厚!”萧诚哧笑了一声。 第二十章:我可以打十个 罗纲知道萧诚平时虽然看起来谦和,对谁都彬彬有礼,实则上却是一个心气儿极其高傲的人,其看得起的人并不多。 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内心深处还是瞧得起自己的,否则以这个人的个性,必然不会对自己假以辞色。 心中喜滋滋儿的,先前的担心倒是放下来不少,立马便觉得酒的滋味儿更加醇厚,菜也格外有滋味起来了。 “我小妹今年不过十二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萧诚道。 “我知道。不是说先定婚的吗?再过两年也就成了。”罗纲不以为意。 “两年过后,也不过十四!”萧诚怒视罗纲:“禽兽!” 罗纲惊愕不已:“十四不小了啊,大部分女子不都是在这个时候嫁人吗?” 一句话出口,看着萧诚瞪圆的眼睛,立马改口:“其实再等两年也是没关系的,我不也很小吗?嘿嘿,即便再等四年,也只有二十三嘛!” “你觉得你这么跟你爹娘老子说,他们会理你吗?什么时候成婚,你,我说了能算?”萧诚冷哼道。 “崇文,你既然知道这一点,还跟我扯这些作什么用?我还以为你在家能做主呢?”罗纲快活地笑了起来,一脸的幸灾乐祸。 两个人都不能作主,那扯这些有个屁用啊! 快活嘴吗? “我当然是有办法的。”萧诚一字一顿地说。 “说来听听!”罗纲顿时大感兴趣,说起来,他也不想这么早就娶妻呢!一个正室娘子往屋里一摆,再想出去喝花酒逛青楼,就格外的不方便起来了。哪怕现在士人逛青楼教坊司蔚然成风,但奈何自己要摊上萧诚这么一个强势的大舅子,只怕一结婚,这些快活就要离自己远去了。 “你是举人吗?” “明知故问,自然不是,但明年不是有举人试吗?我想,拿下举人,我还是没问题的。”罗纲道。 “那进士呢?”萧诚笑着逼问。 罗纲瞪眼看了对方半晌:“崇文,咱俩知根知底的,休得取笑我。我自己心中有数,岑夫子也说了,明年这一科进士,我是压根儿无望的。而且看岑夫子那意思,似乎对于我考上进士,没不抱什么希望。” “这不就结了!”萧诚拍手笑道:“那你回去就跟你爹娘老子说,定婚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成婚嘛,得等到你考中了进士之后再后,这叫先立业,再成家。没拿下进士,那有脸先娶媳妇?” 罗纲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直到把一杯酒喝完,这才道:“崇文,你这是铁了心不让我娶你家妹子啊?我要是十年八年考不起进士,这咋办?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可没脸收回来,我要脸的。” “罗雨亭,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萧诚冷笑出声:“萧某人明年是绝对要拿下一个进士名额的,你要娶我妹子,没有一个进士身份,以后你在我跟前,抬得起来头?难不成我妹子要嫁一个废物吗?” 罗纲脸色涨红。 “不瞒你说,我也明白,你现在底子是差了一些,但以你家学渊源,人也聪颖,只要肯下苦功,一个进士还是没有问题的。”萧诚道:“只要你少往烟花柳巷跑一些,多放一些功夫在学业上罢了,有志者,事竞成也。” 罗纲涨紫的脸,这个时候才缓缓地消退,半晌才道:“崇文,你告诉我,你小妹长相如何?才情如何?” “什么意思?”萧诚反问道。 “你这要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啊,我得看看值不值的?”罗纲嘿嘿笑着。 萧诚怒视对方半晌,才缓缓地道:“若论才情,雨亭,我小妹虽然年纪小,只怕可以吊打你,把你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永世不得翻身,当然,是以你目前水准为基础。” 罗纲打了一个寒噤,突然又反映过来,断然摇头:“我不信,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再厉害又能厉害得到哪里去?” “你觉得我会说假话?”萧诚冷笑。 “自家小妹,自然是怎么看都是好的。”罗纲笑道:“不若你跟我说说模样吧?有什么爱好?” 萧诚看着对方,却是不语。 “得,我也不问了。”罗纲许是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太唐突了一些,自顾自地摇摇头,道:“我娘是见过你妹子的,我自去问她。你说得你小妹才情好,就算打个折扣,只怕也是厉害的。我的确需要努力一些,否则将来被媳妇压制得死死的,家里葡萄架子经常倒了,也不是一个事儿。” “这还像是我认识的罗雨亭说的话。”见到目标初步达成,萧诚心中却是一喜。 这一科,罗纲是没指望的。 这一拖,就是三年。 小妹就十五岁了。 就算下一科罗纲中了,准备娶亲了,等一应繁琐礼节流程走完,小妹也就差不多十六岁了。 当然,最好是这家伙下一科还不中,下下科再中,小妹就十八岁,虽然说算是老姑娘了,但对小妹本人来说,却是最好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罗纲中进士比自己晚了两科,以后在官场之上,九成的概率会被自己压得死死的,他敢对小妹不好,那自己不弄死他? “来,咱们走一个!”萧诚喜滋滋儿地举起了杯子,“尝尝这两色腰子,班楼这道菜做得不错,你罗雨亭也得好好补补。” “感觉好像是掉进了你的圈套。”罗纲狐疑地道。 “非也,非也!雨亭兄,你立下如此志向,回去跟你父亲一说,你家老大人必然会欣慰之极,肯定要对你大加嘉奖。”萧诚笑道。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既如此,当浮三大白!”罗纲大笑。 连喝三杯,萧诚正色道:“还有一事,需得对雨亭兄你说明白。” “但说无妨!” “既然你我两家必然是要结亲的,你也算是我的准妹夫了,那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你可得有新要求了!”萧诚笑吟吟地道。 果然来了! 自己年纪比他还长呢!不过说起来,真要娶了他妹子,可不就是他妹夫了吗? “什么事儿?”罗纲警惕地问道。 “既然是我妹夫了,自然不许再去寻花问柳,夜宿秦楼楚馆了。”萧诚一字一顿地道。“要是被我抓住了,嘿嘿。” 萧诚握起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 罗纲眼角狂跳。 “你这样的,我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总是有些场面要应和的。”罗纲心虚地道。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虚应故事咱俩谁也少不了,只不过有些事情,却是做不得了,比方说今天你准备去干的事情。”萧诚淡淡地道:“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去做,张诚张子明做一做无妨,他也不准备考举人进士,你可就不同了,文人,还是要些口碑的。要在砸了名头,以后可就完了。” “那没啥问题!”罗纲一下子就放下心来了,不就是不许在外打野食嘛!女人自己也不缺,虽然不许在外面花花了,但又不是要自己就此当上好几年的和尚。 “既如此,成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诚伸出了巴掌。 “且慢!”罗纲却是摇了摇头。 “你还有什么条件?”萧诚问道。 “找个机会,把你家小妹带出来与我见上一面如何?”罗纲道。 “不行!”萧诚断然拒绝。 “当真不行?” “当然!”萧诚斜睨了他一眼。 “崇文兄既然如此不给面子,回家之后我倒是可以跟家严聊聊那江映雪的事情!”罗纲狡缬地看了一眼萧诚:“崇文兄,你的屁股,比我可还要不干净一些哦。要是萧公知道了这事儿,不知会怎么看?会不会很欣慰崇文你手段了得,居然把这汴梁第一女首富早早地就收入到了囊中呢?” 作茧自缚! 萧诚脑子之中闪过这四个字。 罗纲肯定不知道自己与江映雪之间更深层次的关系,但当初将江映雪一家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时候,的确是走了罗纲的路子,这家伙虽然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但光是这一点,倒也足以威胁到自己了。 “你无耻!”萧诚怒道。 “彼此,彼此。”罗纲笑得如同一只偷腥得手的猫儿,“与崇文兄比起来,我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为了你一句话,我可是将未来好几年的大好生活都卖了,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得到满足吗?” 得,不就是想见小妹一面吗?到时候自己跟着就行了,而且以小妹的性子,能力,还能让这家伙占到什么便宜不成。 萧诚伸出了巴掌,这一次罗纲没有犹豫,“十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何如?” “成交!”两只手掌啪地击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两人走出班楼的时候,掌柜的亲自送了出来。 结帐那自然是不用的,像这样的家世,一般都是挂帐,到了月底,班楼自然会有人带着帐单去两家府里跟对方的管家结帐。 罗萧二人分道扬镳,罗纲倒也守信,没有再去教坊司,而是径自回家了。 看着罗纲的背影,萧诚倒也欣慰,这人,其实是不差的。 第二十一章:护妹之心 “整整半天,你都跑到哪里去了?”萧禹沉着脸看着刚刚归来,身上带着明显酒意的给自己请安的儿子,不满地道:“下午家里这么大的事,居然找不到你?”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父亲,再看看一边的嫡母以及一边侍立的老管家许勿言和小妹萧旖,除了父亲,其他几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即便是父亲,虽然沉着脸,但眼中,却是殊无怒色。 心念一转之下,已是明白。 “敢问大人,是不是宫中的诏旨下来了,您的三司使,这么说已经到手了?”萧诚问道。 上首端坐着的萧韩氏却是已经笑了起来:“诚儿到底是聪明,一下子便猜中了。下晌的时候,宫来人了,是吴公公亲自来宣旨的。你父亲,现在已经是三司使的主官,皇宋堂堂的计相了。” 萧诚向着萧禹躬身,道:“恭喜大人了。” 萧禹也终是绷不住了,脸上笑意再也掩饰不住。身为三司副使近十年了,别看这正副之分,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却如同一道天堑,不知多少人折戟沉沙,终究是没有跨过去。 虽然萧禹也知道,凭自己的出身,再进一步成为两府相公基本没有可能,但能做到这一步,却也可算是人生巅峰了。 而且计相之位,真要论起实权,却也不见得就比两府相公差了多少,少的不过是一柄清凉伞以及一些相公才能得到的特权罢了。 “还不去给你大嬢嬢道喜?”虽然笑着,还是瞪了萧诚一眼,道。 “恭喜大嬢嬢晋郡夫人。”萧诚再向萧韩氏行了一礼。以前萧韩氏为郡君,这一次既然晋升了,自然也就成了郡夫人了。想来再回娘家,信阳韩氏接待的规格可就要更高一些了。 萧韩氏在信阳韩家不是正房,以前哪怕得封郡君,回去之后也并不是多受重视,毕竟信阳韩家,得到郡君封号的女人可真是不少,但郡夫人可就不多了,这可得丈夫至少是三品官以上才能得到的封号。 即便是以信阳韩家的实力,现在有这个封号的女人,也不过区区三两人而已。而且老得牙齿都快要掉光了。 也难怪萧韩氏喜上眉梢。 “二哥儿,你这次也得到封赏了,从八品的承务郎呢!”萧韩氏笑道。 啥也没干,就因为有一个好老子,自己这便是从八品的官儿了。这一个月的薪俸,便足以普通人家干上一年的了。 白领俸禄不干事,有时候萧诚觉得大宋的官场当真是美妙的很,当然,这是对于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而言。 每年大量的国家收入,都花费在两件事上了,冗兵,冗官。 “也不过是多领一些俸禄罢了,其它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明年,我是要中举人,考进士的。进士及第,才是我的目标。”萧诚沉声道。 萧禹夫妇二人,都是频频点头。 “这才是有志气的萧家儿郎。”萧禹微笑道:“今儿个早上,听你母亲说,你昨日晚间作的那篇文章很不错,极是老到,岑夫子果然厉害,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让你过去的短板,突飞猛进了。” “多谢嬢嬢夸奖!” “不过也不要太得意。举人试倒也罢了,这进士试,可真是千万人过独木桥,数千人竞争三百个名额,而且能参加进士试的,又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还需再接再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好。” “是。” “今天晚上干啥去了,与哪些人在一起喝酒啊?要知道,现在为父的身份不同了,只怕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会找机会接触你,试图通过你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什么,你涉世为深,需得步步小心才是,千万不要中了别人的诡计。”萧禹嘱咐道。 “大人放心,孩儿省得。”萧诚抬头看了一眼一边的萧旖一眼道:“今日晚间,我却是去找了罗雨亭说话了,请他在班楼喝了一顿酒。” 萧旖看二哥看自己,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等到母亲也看过来的时候,却是霎那之间明白了过来二哥嘴里的罗雨亭是何许人也,一张小脸霎那之间便变得通红起来。 脚一顿,瞪了一眼萧诚,竟然飞一般地冲出了房间,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丫环猝不及防,等到小丫头冲出了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出去。 “二哥儿倒是有心了。”转过头来,看着萧诚,萧韩氏脸上却满是欣慰之意。 萧诚听说了两家准备结亲的事情,转身就去找了罗纲,这自然是对自家小妹的一番维护之意,作为母亲,萧韩氏自然是开心。萧诚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其母亲与自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一主一仆,但情感甚笃,萧诚更是从一个奶娃娃时,就由自己一手养大,与亲生的也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雨亭这孩子,大致我也是知道的,虽然有些轻浮跳脱,但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二哥儿与其是同窗,当有所知。”萧禹道。 “可我听说,这罗纲颇有些花名。”萧韩氏皱眉道。 “年少慕艾,也没多大错处。”萧禹挥了挥手道,“以后结了婚,有了当家娘子,这毛病,自然也就好了。想我少年之时不也如此,但自从你进门之后,我又何曾再做过这等事?能不能管住自家官人,终还得看各人的本事。” 一边包括许勿言在内的人都低下了头。 萧韩氏却是红了脸,萧禹的意思,听在别人耳中,岂不是就在说她是一个悍妒之妇?萧禹自从与自己成婚之后,除了纳了自个儿的通房丫头为妾室外,就再也没有纳过其他侧室,而眠花宿柳之事,更是没有。 坊间本有传闻说自己厉害了,就是回到信阳娘家,也有家中长辈多有劝导,但天可怜见,哪里是自己不许他纳娶侧室啊,自己还替他张罗过了,不过都被萧禹给回绝了。 现在萧家这两个儿子也是如此。老大萧定,长在军中倒也罢了,但老二萧诚,自小便生活在繁华的汴梁城,身边多有声色犬马之徒,但他硬生生地将自己活成了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了。 似乎老萧家从骨子里,就特别不喜欢这种事儿。 “官人你在说些什么呢?今天是不是酒喝得有些大了,都胡言乱语起来了。”萧韩氏半是恼火,半是嗔娇地道。 萧禹干笑两声,当着儿子面,这么说好像是不大合适。 萧诚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假装没有听懂父母之间的对话,而是径自道:“罗雨亭这人,总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只要加以扶持,倒也是一个值得托附终身之人。今日我与其一席谈,此人听我说了小妹的才情,倒是大感惭愧,只觉得有些配不上小妹,跟我指天发誓说,不中进士,就没脸来我萧家迎娶小妹呢!” 萧韩氏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话?酒后胡言乱语,怎可当真?那罗雨亭,可不是二哥儿你。这要是十年八年不中,小妹怎么办?一直等着吗?二哥儿你也是的,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成家立业,先成家,也不是不可以的。” “嬢嬢多虑了。”萧诚笑道:“小妹今年才十二岁呢,就算是罗雨亭今科不中,下一科也是大有希望的,能这样逼着他发奋图强,岂不是美事一桩。下一科,小妹也才十五啊。” “那要是他下一科也不中,小妹可就十八九了,这可就成笑话了。”萧韩氏摇头道。作为信阳韩氏出身,萧韩氏自然也是知道中进士有多不易,三十少进士,五十老明经,想当年,萧禹不就是考进士不中,自知以自己的才情,难得再有突破,所以去考了明经科吗? “就算十八九也不要紧!”萧诚不以为然:“嬢嬢,这说不定对小妹也还是一件好事,不知您注意过没有,那些成婚太早的,多有在头胎之时出事的,一尸两命之事,屡屡出现,但那些年长成婚的女子,这样的事情,反倒是少了。晚一些成婚,至少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更稳妥一些。” “你这孩子,怎么连这些事儿也关心?”萧韩氏有些不好意思与儿子讨论这些事情,嗔怪地道。 “书中看来的。”萧诚将事情推托到万能的书本之上。“孩儿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萧韩氏猛然醒悟过来:“二哥儿,该不是你在书上看到了这些事,所以才想了个法子,激得那罗雨亭如此说的吧?” 萧诚嘿嘿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一下萧韩氏可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怪萧诚吧,但这是萧诚一片拳拳爱护妹子的心思,连自己这个母亲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他这个当哥哥的却想到了。 不怪萧诚吧,可真要是罗雨亭屡试不第,却又宥于誓言而拉不下脸面,岂不是真耽误了小妹的终身?男子三十不娶在士大夫之家毫不稀奇,但女子过了十五六还不嫁,可就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于闺中清名大是不利。 “这事儿也是二郎一片爱护之心,同时也是激励那罗雨亭的好事,要是那罗雨亭就此奋发,能中进士,小妹等上几年,又有何妨?”萧禹道:“回头我与罗相公细细说说这事儿,让他盯着点这小子便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明儿个官人再备一份厚礼去送给岑夫子吧!”萧韩氏叹道。 “晓得了,今儿个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二郎,你跟我去书房,有些话我要与你说!”萧禹道。 第二十二章:劝阻 萧诚认真地看着一份厚厚的奏折。 萧禹则一边品着茶,一边审视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唇上已经冒出了一层黑茬子的儿子。 真是长大了! 他在心中感叹道。 儿子在这个年纪之上表现出来的诚稳,远远超出了萧禹的想象。而且在萧诚一篇篇练习明年应试的策论之中,萧禹也发现萧诚在许多方面的确有着自己的真知灼见。 在得到许勿言的提醒之后,萧禹也觉得自己该认真地培养一下儿子对于官场的认知了。特别是做实事方面的能力。 毕竟嘛,纸上谈兵人人都行,但一到真正做实务的时候,就两眼一摸黑抓瞎了的人,却也是大有人在。 就算是在如今的朝堂之中,光知道动嘴皮子的高官显贵也为数不少,平素萧禹也是最看不起这种人的。 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也会成为这种人。 如果一切顺利,萧诚明年通过了举人试,进士试两大考试之后,就将入朝为官了。 学问不错,又能把实务做好的官员,总是能得到赏识的。这样的官员的前途,比起那些只知清谈的官员,要好得多。 这份奏折是关于三司使衙门改革的一份奏折,也是萧禹在得知自己将会出任这一职务之后,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近半个月的结果。 他对于三司使的业务,本来就极其熟悉,内里的弊端自然也是心中了然,以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然,就是他想做点什么,没有这个权力,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新官上任,他当然希望能把头三把火烧得旺旺的,一来是鼎革三司使衙门里的颓废腐败之风,使三司使重现蓬勃朝气,二来也想藉此让官家看到自己真正的能力。 萧诚看得极快,萧禹一杯茶刚刚喝完,萧诚已经掩上了奏折,目光炯炯地看着父亲。 “你觉得如何?”萧禹信心满满地问道,说实话,他也没有指望儿子能给自己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不管儿子如何聪颖,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于朝廷的认知,并不会有多么深刻,特别是像三司使这样一个权力极大,内里又极其复杂的部门。 萧诚微微一笑,道:“大人,三司使之下,设盐铁副使,度支副使,户部副使。盐铁之下设兵、胄、商税、都盐、茶、铁以及设案;而度支之下设赏给、钱帛、粮料、常平、发运、骑、斛斗、百官八案;户部之下设户税、上供、修造、曲、衣粮五案;还有磨勘司、都主辖收支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折司、发放司、勾凿司、催驱司、受事司等附属机构。” 萧禹越听越是惊讶,一心读书的儿子,怎么会对三司之中的部门设置情况如此清楚,竟然张口就来。 “敢问大人,这许多部门,许多官员,有多少是大人您的心腹?多少人能听您的吩咐?”萧诚接着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萧禹不由一怔。半晌才道:“为父虽然在三司使多年,但一直受到排挤,所掌管之事,基本上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东西。” “也就是说,三司之中,真正的要害部门的官员,大人并没有把握让他们完全听您的话是不是?”萧诚打断了父亲的话,道。 萧禹脸色一沉。 没有等父亲发作,萧诚接着道:“大人,既然如此,您的这份奏折,孩儿的意思,是暂且压下来不上奏,且过上一年半载,大人您完全掌握了三司使之后,再上奏官家推行更为妥当。” “我蒙上恩,得任三司使之位,自然得在其位,谋其政,否则尸位素餐,岂不是让官家蒙上识人不明之名?而且为官做事,当为本分,三司使这些年来已经太不像话了。就像一个人已得沉疴,须得用猛药。” “大人,治病救人须是好事,但用药过猛,很有可能直接把人治死了。”萧诚摇头道:“大人您这把火烧出去了,可就不是随意能扑灭的,燎原大火一起,最终不是燃尽沉疴,就是反噬己身,这一点,大人不可不虑。大人的策略再好,终究还是要人来做的,连人都不曾掌握,如何做得了事?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听到这里,萧禹顿时有些沉默了。 “再者,官家不见得就欣赏您的这份奏折啊!”萧诚接着道。 “何解?” “官家对周廷其实还是挺满意的,您的这一次上任,纯属意外。”萧诚不管父亲的脸色不好,而是单刀直入,“如果不是周廷周公这一次出了事,三司使之位,肯定是不会动摇的。而您的这一篇奏折,可是几乎全面否定了周公这些年来执掌三司的成绩,官家必然不喜!大人,这份奏折上去,只会适得其反啊!” “按你的意思,我只能萧规曹随,什么都不做罗?”萧禹恼火地道。 “也不尽然。”萧诚微笑着道:“挑一些不影响大局的,不会涉及到许多人利益的事情动一动,也是必要的。有那些特别不开眼的官员,自然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拿下,我相信这些人的小尾巴很多,保管一抓一个准儿。但不能打到某些人的痛处,些许的皮肉伤,他们还是可以忍耐的。” 萧禹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你接着说。” “总的来说,先要镇之以静,让官家不为此事太操心。然后抓住几根出头的椽子砍掉,以示大人您不可轻欺,如此便能逐渐地建立起威信来。”说到这里,萧诚笑道:“三司使骤变,原周廷一系的人马,不免人心惶惶,他们终是要另外找靠山的,只要大人您建立起了一定的威信,便能吸引这些人中的一些来投,如此,地基便可逐渐稳固。” “所以你说这份奏折真要上的话,要等到一年半载之后。” “不错,想来那时大人您就算还没有彻底掌控三司使,但至少能将大盘稳稳地操在手中,到了这个时候,再下猛手剜除毒瘤,方才更稳妥一些。大人,毕竟三司使权力太大,涉及到的利益方方面面,过于麻烦了,万万轻忽不得的。”萧诚盯着父亲,认真地道:“大人,这是孩儿的一点浅见,还请大人您三思而后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禹有些疲惫,看着案上那厚厚的奏折,不免有一片苦心付诸东流,媚眼抛给了瞎子的感觉。“许勿言说得不错,你的确能成为爹的好帮手,等过了明年,或者就能帮我一把了。” “大人,按皇宋惯例,父子不可同为京官的,就算明年孩儿位在三甲,只怕也会是外遣出京,去外面寻一处地方做官了。” “说得也是。倒是为父糊涂了。”萧禹笑了起来:“你去吧,今天晚上看来为父是睡不成了,得重新写一份折子,明天好上呈官家。” “大人还需保重身体。” “嘿嘿!”萧禹笑了笑:“别的不说,这身体,还真得是不错,每每看到那些两府相公们一个个虚弱的模样,你老子我就有信心熬死他们。” 萧诚不由失笑,想不到父亲也有幽默的时候,可就算父亲把那些人都熬死了,他自己也做不到那个位子上去的。官场从来不缺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等你明年中了进士,好歹也为你谋一个县令之职去主政一方,哪怕是一个下县,做人副贰,太过于憋曲,以你之能耐,当能做出政绩,三年考评上佳,便能再谋一个军州之职去磨堪,那些地方,都是好出政绩的,争取三十岁的时候,能回京师来,到了那时候,你父亲我也该为你让位子了。” “来日方长,大人不必为孩儿操心的。”萧诚躬身道。 “你去吧!”萧禹挥了挥手。 “大人,你何妨去探视一下周廷周公?”萧诚走到房门,突然转身道。“兴许周公有些好转,能够说话了呢?” “周廷已这般模样了,名声都臭了,找他何用?”萧禹下意识地道。 “大人,锦上添花常有,雪中送炭难得啊!”萧诚提醒道:“周公任三司使这么多年,纵然私德之上有些不佳,但又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萧禹若有所得。 转身出了房门,萧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初看到父亲那份奏折的时候,他是真吓了一大跳,这是典型地要捅马蜂窝的架式啊。他能理解父亲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想法,但操之过急,那就要得不偿失了。 三司使衙门之中,牵扯到多少势力集团的利益啊!想要对这个部门改革,只能春风化雨,不能闪电雷霆的。 你戳到了人家的痛处,人家敢拿整个国家的财计命门来跟你拼命,你赢了,也是大伤元气,在官家面前落个无能的评语,你要是输了,自不必说,丢官罢职,等闲事耳。 周廷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窝囊了,但他能在三司使做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高手,平衡各方利益以及保证国家财计不出大的问题,这真是一个极其棘手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情义无价 脚底板痒痒的,萧诚缩了缩腿,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早上正凉块,又难得不用起早去上学,再加昨天一个晚上先是对付罗纲罗雨亭,接着又跟父亲萧禹谈到极晚,只觉得心力交萃,早上虽然习惯性地醒来了,却又睡起了回笼觉。 掻痒感再度传来,而且这一次,还是两个脚底板同时传来,萧诚大怒,一挺身坐了起来,张嘴正准备骂呢,便看见一个娇俏美少女,两手各拿着一根小草,正笑嘻嘻地坐在床尾盯着自己。 看到那张如花笑脸,满肚子的火顿时不翼而飞。 “小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进男子的房间呢?”翻身下床,两只手揪住萧旖的脸蛋,用力扭了扭。 “你是我哥哥呀!”萧旖往后一缩,笑道。 “记住,便是哥哥也不行,你都是大姑娘了,马上都要订亲啦!”萧诚笑着道。 萧旖顿时苦起了一张小脸。 萧诚大笑,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大喊道:“李信,李信。” “来了来了!” 李信端着一盆水,颠颠地从偏房跑了过来。 洗着脸的时候,偷眼看着萧旖,却见对方乖乖地坐在书桌前,有些无聊地翻着自己的书稿,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地往自己这里偷瞄上一眼。 很显然就是有事找自己,而且肯定跟昨晚自己说去找了罗纲有关。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呢! 洗漱完毕,小丫头还在哪里装模作样,萧诚轻咳一声坐到了她的对面。 “有事?” “没事!” “哦,那咱们去吃早饭吧!”萧诚站起身来。 小丫头有些气急败坏,不起身,歪着头,鼓起眼睛,一脸凶狠模样地看着萧诚。 “那就是有事?”明知道对方想知道什么,但萧诚就喜欢看小妹这种娇憨的模样,便继续装模作样。 “二哥哥!”萧旖有些恼羞成怒了,拳头也攥了起来。 “好吧,你问吧?”过犹不及,要是真惹恼了她,可是能跑到母亲哪里去告状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当哥哥的故意欺负小妹妹,那是不成的。“李信,去厨房把早饭端到我房里来,你去大嫂那边要,今天大人要上早朝,大厨房里做得肯定早就凉了。” “大嫂那边的更好吃!李信,我也要一份儿。”萧旑扬声叫道。 “好呐!”外头传来了李信的声音。 “雨亭这个人呢,虽然有些花花心肠,但总体上来说呢,还是一个不错的人。”不再逗小妹了,萧诚直截了当地道:“而且人长得卖相不错,跟哥哥差不多高,比我长得要俊。” 萧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二哥哥,我好像记得你但凡在说一个男人长得俊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在骂人。嗯,好像就是说这个人娘里娘气,没有男子汉气概。这人,不会也在头上插朵花吧?” 出生在萧氏这样的家庭,萧旖自然也对这样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她平日里所见的父亲,哥哥,以及家里的家仆护院,一个个可都是威猛的人物。 “还好啦!”想起罗纲昨天的模样,萧诚笑了起来:“属于还有救的那种,所以二哥哥昨天特意去敲打了他,让他老老实实的做人,认认真真地学习,不考上进士,休想娶到我这位漂亮又有才学的好妹妹。” “他答应啦?”萧旖两眼放光。 “当然,所以二哥哥说,这个人还是有救的。”萧诚道。“昨天跟嬢嬢说了这事儿,嬢嬢还怪我呢?说万一要是考不取,岂不是耽误了你的终身?” 萧旖昂起了头,傲然道:“我大哥哥是纵横疆场让辽人闻风丧胆的大将,我二哥哥明年也是要中进士,东华门唱名的,我未来的夫婿,自然也不能比二位哥哥差了太多才可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我萧旖高看一眼,要是他畏难不应,我可就瞧不起他啦!” 萧诚一拍巴掌:“咱们兄妹二人,果然是心有灵犀,我就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雨亭这个人,是个聪明的,就是以前没有认真读书,真要把所有心思放在了读书人,自然是不差的。这一科他是铁定中不了的,下一科要看运气,不过只要他苦读个六七年,下下科,绝对要高中。” “不过七年而已嘛!”萧旖不以为然地道。 “我家小妹果然有气概。”萧诚赞道:“小妹,想不想见一见这个人,亲眼看看他到底如何?” 萧旖一惊,旋即却又心动。 “二哥哥,要是被嬢嬢知道了,可不大好,要挨骂的。” “只要你想见,二哥哥可以安排啊!你放心,自然会安排到一个妥贴的地方,外人根本就无法知晓。”萧诚道:“亲眼见一见,谈一谈,总比一个人在屋子里瞎想来得好。再者说了,我昨天在罗雨亭面前把你夸上了天去,说以你的才情,可以吊打他,他还不服气呢!你如果去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一番,必然会激起他的好胜之心,以后读书必然更加卖力。毕竟,只要是一个有志气的男儿汉,又那里愿意自己未来的妻子瞧不起自己呢?” “可是有什么借口出去呢?”萧旖皱眉道。 “你去跟大嬢嬢说,要去天香阁那边给她挑几款最好的香水呢!大嬢嬢不是刚晋了郡夫人吗?你这个做女儿的,得送点礼物为贺呢!”萧诚笑道:“大嬢嬢肯定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啊,我这个闲人,自然就能派上用场了。” “天香阁出产的香水,贵得吓人,我才有几个钱?那里买得起?”萧旖叹道。 “别忘了,你二哥哥昨天可也是刚刚升了官儿,成了从八品的承务郎呢,每个月也能领上几十贯的薪俸了,这点儿钱,二哥哥还是给你出得起的。”萧诚道:“你负责挑选合意的,我负责结帐,可好?” “那也要给大嫂带一样。大哥自己的薪饷不够用,还经常要大嫂的嫁妆来补贴,大嫂嫂的嫁妆本来就不算丰厚,日子过得可是节俭啦。上一回母亲送给大嫂嫂一瓶天香阁的香水,大嫂嫂平常都舍不得用,只在回娘家时,才会用上一些呢!” “大哥在前线带兵打仗,需要奖赏士兵,激励士气,伤残的士兵,大哥也拿自己的钱养着,再多的钱也不够花的。”萧诚道。 “朝廷不是都有抚恤的吗?” “朝廷的抚恤?那点钱够做什么用?”萧诚冷笑了一声。“你大哥哥不这么做,怎么肯有士兵下死力气为他卖命?怎么能在军中一呼百应?战场之上,没有一帮子巴心巴肝的铁兄弟,有再多的命也得丢罗。你大哥哥可是要亲自上阵冲锋陷阵的。大嫂嫂是个明白人,所以才没有一点儿怨言。大哥哥建了功,升了官儿,她以后也能跟着风光,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等到你大哥哥成了当朝横班,太尉,钱财自然滚滚而来。” 兄妹二人说话间,李信已经带着一个家仆回来了,那人却是大嫂院子里负责小厨房的,两人一人托了一个托盘,进门来放在桌几之上,青菜小米粥,胡饼,以及几样佐餐小菜,竟然是丰盛得很。 “大娘子那边听说二郎和小娘子要吃,便临时加做了几样,所以回来晚了一些。”李信解释道。 “二哥哥,就大嫂嫂这番心意,当也值一瓶天香阁的香水吧?”萧旖道。 “当然,香水有价,情义无价,像大嫂嫂这样贤惠的人,自然是能得到好回报的。”萧诚肯定地回答道。 萧旖顿时开心了起来。一手拿饼,一手拿筷,快活起与美味的早餐干起仗来了。 大哥成家立业了,虽然没有分府而住,当然,也不可能分府而住,父母在,不分家,这可是铁律。但在财计方面,却还是分开了的。而大哥带兵打仗,花钱如流水,不但没有往家里拿的,还得从家里往外捣腾,他们这个小家的日子,自然就很拮据了。大嫂嫂又是那种家世出身,该讲的体面也是一点儿也不能拉下,平日各色用度,人情往来,家仆月钱赏赐,都要用钱,没办法,也就只能在自家节俭了,日子过得的确是苦巴巴的。 萧诚有钱,可他一个做小叔子的,也不能没事上赶着给嫂嫂送钱使啊! 人言可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萧诚的钱,除了每月的官俸之外,其余的,也是过不得明路的,他真敢送,他大嫂嫂也不敢要,传到父母耳朵里,那便又是事儿了。 吃过了早饭,萧旖去与母亲一说,虽然有些犹豫,但有稳沉的二哥相陪,萧韩氏却也是答应了。只嘱托要多带家丁护院,早去早回。 诡计得逞,萧旑快活地跟着萧诚坐上了家里的马车,一路往着天香阁方向而去,而李信,则是得了萧诚的命令,一路快马加鞭地奔往罗府去给罗纲罗雨亭送信。 昨儿个答应对方的事,今儿个就办到了。且算是给他的一个惊喜吧! 第二十四章:罗家三郎 罗夫人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罗纲。 三个儿子,唯有这一个最小的,是不让人省心的。 老大罗绎,二十岁中进士,现在已经做到了上州通判,再往上一步,便可治理一州之地。 老二罗绍,稍差一些,二十五岁中进士,现在也已经做了一县之令,去年考评上下,今年只要再得一个上的考评,凭着罗颂如今的圣眷,减上一年磨勘,往上再走一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有这个老三,今年已经十九了,却还只是一个秀才功名。明年的举人之试,听自家官人的口气,只怕也是有点儿悬,更别说紧跟在举人之试后的进士试了,那是想也不用想。 自家官人的眼力和识人之准,罗夫人还是相当信任的,当年老大老二能否中试,自家官人都是一语中的。 这个儿子,才气是不差的,初始之时,甚至比老大老二还要更显聪明一些儿。可坏就坏在他是幺儿啊。 从小,爹娘宠着,哥哥们让着,上上下下把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只要他想要,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这些年下来,终究是养成了一身的纨绔气息,吃喝玩乐那是一等一的,做起学问来,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搭没一搭的。 求学岂是来得半点虚假的?不说头悬梁锥刺股,最起码的认真二字,总是要的吧,可这个幺儿,连认真二字却也做不到,如何能读出名堂来。 眼见着这个儿子就要废了,罗颂急得甚至亲自操刀来教习罗纲了,但仍然是收效甚微。前年保国公将闻名京城的教习圣手岑夫子给请到了族学之中,罗颂赶紧去预定了一个位置,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如果连岑夫子也束手无策,那也就罢了。 其实到了现在,罗颂也已经差不多心灰意冷了。 他甚至主动安慰甚是自责的老妻,道老大老二都出息了,以后只怕也难以陪伴在老夫妻身边,老三读书不成气,对于他们老夫妻而言,指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反正凭着他罗颂的地位,给自家儿子弄一个清闲的干拿俸不做事的官儿,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在京城,随便找一个衙门,领一个闲职,拿一份俸禄,然后在二老面前尽孝心,也是好的。三个儿子,如果都指望出息,未免也太贪心了,留一个看守家园,守住门户,也是不错的。 可谁知昨日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也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回来,便找到了罗颂,赌咒发誓说不中进士,绝不娶妻,倒是把罗颂可惊着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以罗颂的文学造诣水平,当然清楚以罗纲现在的水平,想要中进士,只怕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但看罗纲明显不是喝醉了说醉话,而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件事,便只能把自家夫人也找了来,准备一起来劝一劝突然发了犟劲儿的小儿子。 罗夫人一听之下,第一反应是自己这个儿子根本就不想现在成婚,还想要在外面野上几年。第二反应便是儿子看不上萧家的姑娘,想要找个借口推托。 当下便气得直打哆嗦。 这几年来,都已经把前程都混得没有了,居然还不知收敛。至于第二点,那萧家的姑娘,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但在京城这个圈子里的大家小姐之中,绝对是上上之选。才学、相貌那都是不可多得的。而且母亲又是信阳韩家这种大家里出来的小姐,教养那更是没得说。前两天自己专门找了一个借口上门去,又亲自见了一面那小姑娘,罗夫人自己是满意的不得了。 她还在担心人家萧家看不上自己这个小儿子呢。 要是老大老二,自己去向人提亲,头必然是昂着的。 可这个老三,自己倔强的头颅就不得不低下来了。 萧氏三小娘子,那可是嫡女,萧家虽然算不得书香门第,但也延绵三代了,萧禹如今更是炙手可热,而萧家二郎,京城之中谁不知道那进士出身人家是手拿把攥的。 这样的人家,眼看着便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她罗大娘子,还怕人家瞧不上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呢。 虽然这事儿最后别人还是应了下来,只等着自家请媒人上门说合就可了,但罗大娘子可不认为是自家这个幺儿的本事。 萧家答应下来,一来是萧禹正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将门世家的身份,往书香门第上面转,与罗家这样的人家联姻,自然是可以提高名望的。二来,自家官人是东府相公,两个儿子更是进士出身,前途自不必说,眼见着便是几代的富贵可期。 现在都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她委实没有想到,自家这个小幺儿居然闹将起来了。 当下,气得哆哆嗦嗦地罗大娘子,劈头盖脸地便将罗纲训了一个狗血喷头。 委屈万分的罗纲,赌咒发誓,绝不承认自家母亲的指控。 这倒是让老夫妻二人大为奇怪,眼见着罗纲顾左右而言他,红着脸不肯说实话,一向在家里脾气甚好的罗颂终于大为光火,直接请出了家法。这才将罗纲吓得说了实话。 知道真实原因的老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居然是因为萧家三娘子太强了? “大人,母亲,儿子好歹也是一个男子汉,也是要脸面的。要是以后娶的妻子,才学之上远超孩儿,孩儿怎么做人呐?”罗纲委屈地道:“真不是想再在外头做些混帐事,也不是因为看不上萧家三娘子,儿子实在是想争口气罢了。” 老两口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罗大娘子这才有些怀疑地道:“那萧家二郎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他是兄长,看自家妹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就像娘看你,纵然你是个混帐,但娘不仍然觉得你很好吗?” 说到这里,罗大娘子的眼圈倒是红了。 罗纲也是红了眼睛,说起来这些年,母亲给自己擦屁股的事情,委实不知多少了,要不然,自己的屁股,只怕会被老爹打烂。 “不是的,母亲。崇文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为人是极傲气的,而且有一说一,从来不打逛语的一个人。儿子在学业之上,比不得崇文,难道还能让他的妹子,一个女子给比下去吗?儿子是定要争这口气的。请母亲和大人,答应儿子这个请求。” “儿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个誓言要是传了出去,便会满京城皆知了,一旦反悔,别说你要落人笑柄,便是你爹,也要抬不起头来了。”罗大娘子对自己儿子的水平,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儿子将来要是不中进士,绝不娶萧家小娘子过门。”罗纲斩钉截铁地道。 “女儿家韶华易誓,虽然萧家小娘子今年才年方十二,但又能等得你几年?萧家岂会容你耽误了他家女儿的终身!” “萧崇文与儿子定下了赌注,三科为准。也就是七年之间,儿子要是不中进士,这门婚事也就作罢。到那时,萧家小娘子也不过十九。”罗纲道。“儿子也不过二十六而已,二十六还不中,儿子便归家种田去。” 罗家娘子还想劝说,不妨一边的罗颂却是抚掌大笑,“我儿有志气,既然你有如此志气,那为父也就成全你,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萧禹那里,为父去跟他分说。但雨亭啊,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要做到。” “多谢大人!”罗纲大喜过望。 等到罗纲离去,罗大娘子却是啾然不乐。 “官人,这事儿,分明是萧家那个萧崇文看不起我家雨亭,特意诱骗了他来赌这一口气啊!萧崇文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罗颂却是摇头道:“不管那萧家二郎是存了什么心思,但这件事情,总的来说,还是一件好事,这些年来,我们使了多大的劲儿都没有把雨亭扳过来,要是因为这件事,让他就此幡然悔悟,奋发向上,从而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那萧家二郎就是雨亭的大恩人。雨亭真要三科之内中了进士,那便是老夫,也必然要去敬那萧家二郎一杯酒,以示谢意。” 罗颂一旦作出了决定,罗大娘子也知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心中虽然不乐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往好的方向去向了。好在七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真要七年时间,罗纲搏了一个进士出来,那自是谢天谢地,就算不中,与萧家的婚事作罢,但罗纲也不过二十有六,男子三十而立,倒也不晚。 今儿个罗颂要上五日一次的早朝,罗大娘子也是起得极早,送走了罗颂之后,倒是听下人来禀告说罗纲居然也早就起来了,正在自己书房里琅琅读书呢。 往常这小子,总是要睡得日上三竿才起来,看起来倒的确是洗心革面了。 但这喜悦还没有维持多久,罗纲便又跑来禀告,说是要出门一趟。 果然是一时头脑发热吗?这才读了一个早上的书,便受不了啦?当年老大老二,哪一个不是十数年如一日地苦读? “母亲,不是孩儿打退堂鼓了,而是萧崇文差人来说,找到了一篇好文章,要与儿子共同研讨,崇文才学远胜于我,他说是好文章,那必然是极好的。”罗纲辩解道。 “那萧家二郎我也听说了,才学极好,人又自律,既然是他来找你,倒也去得,看来,他也是怕耽误了自家妹子的终身。”罗大娘子哼了一声道:“想来这事儿,他家里长辈也都知道了,少不得一顿责骂,如今他也知道补救了,去吧去吧,跟那萧家二郎好好学学。你父亲,每每说起那萧家二郎,也是赞不绝口呢!” “多谢母亲,那孩儿便去了!” 第二十五章:见面 罗纲盯着那间耗费巨大的专门用来纳凉的水房,怔忡了半晌,虽然是相公家的公子,但这样的东西还真是没有的。 倒也不是家里弄不起,而是太扎眼睛,容易惹来御史台那一帮子乌鸦攻击,一个穷奢极侈,便能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别看那些御史们一个个芝麻大小的官儿,但却乌眼青儿似的盯着侍制以上的高官呢!特别是两府的相公,更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作为一名御史,这一辈子要是能在朝堂之上扳倒一位相公,那可是能名利双收的事情。 即便是失败了,被贬出外,最多也不过是南方监几年酒税罢了,而有了这样的经历,用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升官儿,简直不要太容易。 不因言而罪,可以风闻奏事,是御史的特权,也是大宋君王用来牵制两府相公的一柄利器。 要是哪位相公因为被御史弹劾而搞打击报复,那在士林清议之中,名声是绝对要垮的。而名声一旦垮了,自然也就根脚不稳了。 也就像保国公高家那样的门户,家世久远,在朝堂之上影响甚小,虽然富贵,但却并无多少权势,过得再豪奢,也不会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 像这样的装置,高家倒也是有一个。 “雨亭兄,昨夜睡得可还好?”迎面一人自水房之中迎了上来,抱拳扬声,正是萧诚。 罗纲一边还礼,一边道:“托崇文的福,昨儿个晚上先被家父母好一顿责打拷问,回房之后想起未来几年的暗无天日,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日却是整个人萎靡不振,厌厌无神了。” 萧诚大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雨亭兄今日这困顿,正是为了未来之扬眉吐气也。” “但愿如此吧!”罗纲微笑着,转头看向跟在萧诚侧后方的一个女子身上。 那人自然便是天香阁的东家江映雪了。 江映雪现在自然是名满汴梁了,但罗纲还真从来没有见过她。当年受了萧诚的委托,他从中插了一下手,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他也是辗转另托了人,七弯八拐之下,那些真正办事的,却是早就不知道幕后到底是谁了,只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对于罗纲来说,当年的这件事情,只不过是卖萧诚一个面子而已,于他而言,轻而易举,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是过后即忘。 直到江映雪声名雀起,他才重新想起这回事儿来了。 外面相传江映雪国色天香,兼之手腕惊人,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经商天才,短短三年,便成为了制香行业之中的翘楚。 他倒是好奇起这个人物来。 只不过此时的江映雪,却也不是想见就见得了。她的手下,有不少精明厉害的掌柜,一般的事物,都是这些掌柜的出面办理,就算是必须要江映雪出面商谈的事情,她也是戴着幕篱,外人根本就不能见着她的真实容颜。 更重要的是,罗纲知道这个女人与萧诚应当关系匪浅,而萧诚又与他交好,朋友的女人,他罗纲再花,也不会去打主意,这事儿,他便又忘记了。 直到今日,他才算是终于见着了江映雪的真容。 一看之下,不由呆住了。 难怪当年萧诚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也要救下这女子来! 罗纲在心里惊叹了一声。 “奴家见过三公子!” 江映雪却是落落大方,刚刚罗纲看她的眼神颇为无礼,不过对于这种眼神,她早就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 她不是那种藏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要是忌讳这些事情,那也就不能做事了。 罗纲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可是萧崇文的女人。 眼下江映雪身穿家居常服,连幕篱都没有带便随着萧诚来见客,这是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兄弟,有通家之谊的交情来对待了,否则,也不会这样随便。 朋友妻,不可戏,便是连亵渎之心也不可有,否则未免也太对不起兄弟了。 当下便收回了眼神,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地抱拳还礼道:“江东家客气了,崇文与我交情非比寻常,如果不见外,叫我雨亭即可。江东家名满汴梁,罗纲是久仰的了。” 江映雪抿嘴微笑,难怪这罗纲能入萧诚法眼,将他当成朋友,单是眼前刚刚的反应,便足以让人称道了。 “如此倒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江映雪道:“疏雨堂从来不接待外客,今日二郎既然带了雨亭兄过来,那自然是把雨亭兄当成了一家人,以后疏雨堂,亦欢迎雨亭兄常来作客。” 罗纲瞟了一眼萧诚,二郎? 喊得还真是亲热啊!果然是一家人了吗? “如此,不胜荣幸!” “都别站在外头说话了,热得心慌气燥!”萧诚笑道:“进去再说吧。” 江映雪点头转身,当先带路,罗纲则是与萧诚并肩而行。 “跟家母说,是你得了一篇好文章要与我共赏,待会儿你可得找一篇出来,让我回去交差!”罗纲道。 “放心,早就与你准备好了。”萧诚道。 “那个?那个……”罗纲欲语又止。 “在内里呢!”指了指疏雨堂,萧诚道。 罗纲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立时便落后了萧诚半步。 萧诚回头,笑道:“怎么?心里怕啦?” “瞧你说的,左右不过是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罢了,哥哥我可是阅尽群花无数……” 话刚刚说出口,便看到萧诚的眼神转冷,立马便反应了过来。 萧家的三小娘子,岂是自己以往见识的那些庸脂俗粉可比?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鄙夷萧家三小娘子了。 “唐突,唐突,我心里一慌,就有些口不择言,崇文莫怪!” “你不是说你不慌么?” 罗纲叹了一口气:“本来心里是笃定的,但又想到,如果小妹真有你所说的那么厉害,我岂不是要丢脸?” “这你倒放心!”萧诚摇了摇头:“我家小妹,虽然才学极佳,但女德女言女功却也是学得极好的,断然不会咄咄逼人。只有对她最为亲近的人嘛,才会一步不让非得较个高下来。” 罗纲心下一松:“如此说来,我倒是喜欢她对我咄咄逼人了。” “那倒不致于,必竟今日是第一次见面,至于以后怎么样,那还得看了。”萧诚道。 “怎么说?” “简单啊,如果以后她对你客客气气的,那实际上就是内心深处压根儿都瞧不上你,懒得跟你较真。如果跟你锱铢必较,那才是内心深处认可你了。”萧诚道:“此非一日之功,且慢慢来吧!” “难不成以后我们还可以常常见面不成?”罗纲一摊手道:“这只怕是不成的吧?” “经常见面自然是不成的,礼法摆在那里呢!”萧诚点头道:“但订婚之后,鸿燕往来,倒也无所谓,而且你这一次发下的誓言,必然会传遍京城的,有人会觉得你了不起,有志气,不愧是罗相公的儿子,也有人会想看你笑话。既然如此,那未婚妻与未婚夫之间互传信件互相鼓励,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都是上了你崇文的恶当!”罗纲叹道:“这一下的确是要名满汴梁了,关键如此扬名,却并不是我想的呀!万一七年之后,我进士没中,婚事又罢了,就真要成为这汴梁的大笑话了。” 拍了拍对方的肩,萧诚笑道:“你想多了,七年后的事情,现在谁知道?万一这七年之中,你与我家小妹当真是培养出了感情来,我还能拦着不成?” “关键是我没脸啊!” 萧诚本来想说,七年之后,谁还记得这事啊?这里是汴梁啊,每天不知会有多少的大事情发生,之所以这件事情会引人注目,是因为双方一个是东府相公的公子,一个是三司使的女儿罢了。 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指不定过个两三年,双方都卷铺盖走人了也说不定,那就更不会引人注目了。 但想想这样一说,眼前这个家伙指不定又会惫懒起来,还不如让他抱着这个心思奋发图强呢! 罗纲哪里知道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身边的萧诚便又转了一重心思? 踏进门内,便看见一个小娘子正站在屋了中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 “这便是罗家三哥哥吧?”小娘子欠身向罗诚行了一礼,脆生生地问道。 这便是自己未来的浑家吗?罗纲怔怔地看着对方。整个人一入眼,便是那种极为干净的女子,十二岁,当然还没有长开,不过眉眼之间,却是能看到未来的可能性了。 即便是模样不如江映雪,但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了。 如果说江映雪的美是一种媚的话,那么萧旖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雅。 “三哥哥!” 又是一声清脆的呼叫,终于把罗纲给叫醒了过来,心里暗叫惭愧之极,自己本是万花从中行过的人物,今日却在两个女子面前走神儿了。 “正是,罗纲见过萧小娘子!”罗纲抱拳,深深一礼。 第二十六章:心有畏惧 隔着屋檐之上流下来的雨帘,江映雪瞅着外面荷塘之中划着一条小船的罗纲与萧旖两人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一边好整以遐喝着茶的萧诚,笑道:“二郎倒是放心得下?” “光天化日,郎郎乾坤,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萧诚道。“而且这里是你的内宅,不是心腹之人也进不来,自也不怕有人嚼舌根。” “我是说呀,这船可小了一些,而且这罗雨亭,在教坊司和勾栏楚馆里,名气可不小。”江映雪道:“你就不怕三妹妹吃哑巴亏?” “她吃亏?”萧诚哈哈一笑:“罗雨亭是只旱鸭子。” 江映雪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小妹水性可是很不错的,她小时候我亲自教的。”萧诚得意地道:“罗雨亭真生出歪心眼儿的话,小妹只消轻轻地晃一晃这小船,罗雨亭可就要大呼救命了。” 江映雪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可这池塘水并不深,以罗雨亭的身量,站起来不过到他腰间罢了。” “我说我见过有人淹死在水不过膝的地方,你相信吗?”萧诚一摊手道:“重要的不在于水深水浅,而在于人遇到紧急突发事件时候的心态以及反应。雨亭啊,从小就是一个贵公子,这些事情,只怕差得远。” 江映雪掩嘴而笑,看着小舟之上两人,却又是连连摇头。 “罗雨亭想看看我家小妹值不值得他洗心革面,痛下苦功;而小妹呢,却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她托付终身,她这个年纪嘛,有些好奇是自然的。” “其实罗雨亭的皮相还真是不错的。”江映雪赞道:“当得起气宇轩昂四个字,看起来小妹第一眼的映象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有现在同船而渡了。” 萧诚偏过头,道:“气宇轩昂?这我可就有些吃味儿了?可从来没有听你如此评价过我。” “因为我不需要评价二郎你啊!”江映雪道:“评价一个人,自然得站在外人的角度之上才能看得准确。” “我明白了,你这话,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萧诚拍手道。 “不管二郎是贵公子也好,是平民百姓也罢,是荣华富贵权倾一方也好,是落魄落难无所依也罢,映雪总是跟定了你的。”江映雪低声道。 听了这话,萧诚却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没有权势,当初我便救不得你,自然也就认不得你,也就没有你我的今天。所以,权势富贵,在现在,却是少不了的。就像你现在富甲一方,不也是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小心翼翼的维护吗?你花了偌大的代价,讨好宫里面的贵人,从而给自己弄了一个县主的封号,不也是为了保护现在的一切吗?” 江映雪沉默了下来。 萧诚这些话,她不知从何反驳。 “所以我纵然极端不喜欢经义,不喜欢八股文,但作为权势的敲门砖,我却是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来学习,就是为了拿着他去得到一个进士的名头,从而为未来作一个保证。” “也不瞒你说,我心中还有一番大理想,但想要实现这些理想,我不但要有权有势,还得是那站在朝堂之上最头的几个人之一,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看着眼前突然之间有些慷慨激昂的男子,江映雪的眼中,又显露出了迷离的神色,这个男人,最让人着迷的就是这一点了。 “可是上头,还有一个官家呢!”她低声道。 萧诚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江映雪半晌才道:“你这话,可是有些大逆不道了。我可没有这种心思,而且,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官家我可是见过好几次的,不过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而且还特别矮小呢,单论人才,可远远比不得二郎你。”江映雪笑道。 “这个念头,想也不要想!”萧诚回过神来,低声道:“大宋官家,养士数百年,可真不是虚妄,而是实实在在的。当然,正如你所说,官家也是普通人,不过投胎好罢了。你呀,这一年多来,心可是有些野了。” “以前倒是敬畏的,可是见得多了,便也觉得没甚大不了的。”江映雪道。“便是后宫那些贵人,不也是家长里短,针头线脑的?论到见识,真没几个出色的!” “要真论起人的能力,只怕能站在朝堂之上,官家面前的,都不会比他差,只会比他强!”萧诚冷笑:“大宋读书者,何其多也?但每三年,才取一科进士,每一科,不过三百人而已。能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而这些进士,又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互相搏杀,争斗,从而成为能站在官家面前的那廖廖无几的那一些人,又试问,这些人的能力如何?” 江映雪点了点头,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可架不住官家投胎好啊!”萧诚接着道:“他不需要比这些人强,他只需要懂得如何驾驭这些人,如何用这些人便好了。而皇家的教育,更多的也是偏向这一方面了。当今的官家,可是将异论相搅,朝堂平衡,玩弄得炉火纯青,有了先天的地位,再有了这样的权术,足够了。” 江映雪点头称是,现在这位官家,在这方面,的确是天赋异禀。 萧诚转头看向窗外,罗雨亭那厮果然会逗女儿家,小船之上,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然让小妹笑得格外开心。 生在这种家庭里,婚姻自然是自己作不得主的,如果身为女子,就更加如此了。与其将来不知被许给一个自己不知底细的,倒还真不如眼前的罗雨亭,至少萧诚知晓,罗雨亭从底子上来说,还算是一个好人。 那怕就是罗雨亭将来一事无成,只要有自己在,又怕什么呢?只要他对小妹好,那也就足够了呀! 真要嫁一个特别出色的,却又对妹妹不好,自己还能杀上门去不成? 做不到的。 “二郎,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耳边传来江映雪的声音。 萧诚回过头来,“是不是我一直在竭力掩藏天香阁与我萧家的关系?” “是,以萧家的实力,足以护得了天香阁。而且萧龙图现在又任了三司任,就更加方便了呀!”江映雪摇头,实在想不明白,萧诚煞费苦心地安排自己找到了宫中的贵人们作靠山,却偏生隐去了萧府与天香阁的真实关系,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诚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我说是我对未来的一份恐惧,想留下一个后手,你相信吗?” 江映雪震惊地看着萧诚,“对未来的恐惧?” 萧诚点了点头。 “我家的一些事情,我以前亦跟你讲过了。”萧诚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究竟如何,或者三两年之内,便可见分晓了,真要有事,那可就一锅煮了。现在这样,即便将来萧家出了事,至少还有你这里存了一条退路,权势没有了,或者还可以退居田园,作上一个富家翁。” “二郎怎么会这么想呢?” 萧诚摇头道:“萧家真要倒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说到这里,他却笑了起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可就要投奔你来了,到时候做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你可不要嫌弃我才好。” 江映雪看着萧诚的模样,不由轻笑起来。 “哪里会有这样的日子?萧家即便真有事,以二郎的本事,必然也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东山再起,重铸辉煌。” “但愿吧!”萧诚的声音再一次低沉下来。 “二郎,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很多呀!”萧诚道:“如果我所猜不错,官家接下来或者真有了准备北伐的意思,要是这样,他就必然会将二大王调回京师架起来,而重新派出人去北疆掌控大局。而去的这个人,为了彻底掌握局面,肯定会对二大王留下的班底进行大洗牌的。大量熟悉北疆局势的人,肯定会被调离,甚至于军队都会被调防。” “二郎的意思是说,辽国会利用这个机会?” “如果我是辽主的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萧诚道:“一旦因为这个原因,辽人得逞,必然又会打击到咱们这位官家的信心,到时候又会动摇起来。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就怕因为主帅的问题,到时候让北疆的精锐损失过大的话,那真是好些年都回不过气来的。” “去接任二大王的人,必然也是朝中有经验的大臣,断不至如此吧?” “那可说不准。”萧诚摇头道:“好多人啊,都是自视甚高,认为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甚至能做到更好。即便是最后惨败了,他也不会认为是自己差,而是会将责任推到其他人的身上,认为是这些人使坏,不尽心,不听命令才导致的,更有甚者,会为了脱罪而嫁祸于人,这样的事情,以前还少么?” “真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江映雪叹道。 “我也盼望我自己只是杞人忧天。” 第二十七章:狡兔三窟 萧诚心情有些沉重。 这就是下位者的悲哀,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或者接受,而根本无力去改变一些什么。 如果现在萧诚本人就是朝堂之中真正掌控权力的那几个人之一,即便不敢打上百分之一百的包票,但他也有一些底气,尽可能地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现在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 “被动等待不是我的作风,总得要做点什么!”看着江映雪,萧诚道:“接下来天香阁必须要做些事情了。” 江映雪精神一振,“二郎想要我做什么?” “一旦北方真的起了战事,天香阁的生意,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我们的商业重心,一直放在北方诸地。到时候要是战事不顺,战火向内里波及的话,我们就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二郎的意思是,我们要往南方大力拓展吗?”江映雪道:“这几年,我们把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汴梁以及洛阳等北地大城,在南方,根基浅薄了一些。” “的确该开拓南边商路,占领南边的市场了。”萧诚道:“北方虽然仍是大宋的中心重点所在,但南方这几十年的发展可是有目共睹,那里,早就富起来了。只消看看这些年来,朝廷的财赋南方一共占据了多少,便可见一斑。” “萧龙图是三司使,这些东西,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江映雪笑道。“不过我们想要进入南方市场,只怕还有不少的硬仗要打。那里本来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大商号,我们想插进一脚,必然会引起对方的反击。” “商场如战场,竞争那是必然的。”萧诚道。 江映雪却是跃跃欲试,满眼闪烁的都是战斗的光彩:“正好可以见识见识南方同行的手段,不过以我们天香阁的各种制香技术,只消二郎允许我们大规模的生产,将价格压下去,短时间内,必然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天香阁的定位就是高端。”萧腾断然否决了江映雪的意思。“我们就做两条线,一条是香料来源的控制,另一条就是高端香的市场。低端香料的确有很大的市场,但我们没有必要去做。与人打价格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再者,也会制造大量的敌人,这完全没有必要。” “二郎,想要和平进入南方市场,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没有可能?”萧诚微微一笑:“天香阁地处汴梁,有着先天的地理优势。这里可是大宋的中心,这里流行的一切,可都是引领着天下流行的趋势。现在即便是在南方,我们天香阁的各种香料、香水也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吧?” “那倒是!”江映雪自豪地道:“特别是我们制作的各种香型的香水,在南方,根本是有价无市。根据二郎所制定的那个饥饿营销,即便是在汴梁,想要求得我们一瓶香水的人,也早就排队排到明年去了,更何况是南方那些地方?汴梁的达官贵人、富豪世家我们还应付不过来呢?” “虽然生产的少,但是利润却足以抵销我们产量的不足。”萧诚道:“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在南方去找几个合作商人,他是不是非常高兴地与我们合作呢?” 江映雪吃了一惊:“二郎,制作香水的秘密,是我们天香阁最核心的机密,怎么可能与人共享?” “最核心的东西,当然不能与人共享,但销售却是可以的。”萧诚一摊手道:“在南方,我们自然也不会只找一家。我们出技术,他们出市场,赚钱大家分。” “二郎的意思是说,还与多家合作吗?” “有钱大家赚嘛!”萧诚笑道:“你找上三五家有影响力的商人,而且不能是制香这一行的商人来合作,合作的人越多,天香阁保持绝对控制力的机会就越大,只要把盘子做得足够大了,就有足够的利润来满足众人。” “二郎这说话,不是前后矛盾吗?刚刚不是还说我们只做高端吗?” “高端是噱头。”萧诚道:“我真正想做的,是垄断香料的来源。现在北方香料,都来自西域,这个方向上,我们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但南方可是也有自己的香料来源的。如果南北双方的香料来源,都能控制在我们的手中,那么,大宋整个的香料市场,就完全在我们的手中了。只有垄料,才有暴利。” “所以要找南方有影响力的商人或者士绅加入?”江映雪道。 “自然。有了这些本土地头蛇,才更好办事啊!”萧诚笑道:“团结足够的人,然后把我们的敌人彻底打垮。” “我明白二郎的意思了,回头马上就开始行动。不瞒二郎说,本来我也准备在明年开春之后,便开拓南方市场的。现在二郎发了话,我就可以大干一场了。”江映雪喜道。“二郎可能与我再调拨一些人手?” “这个我会安排的。到时候自然会有精通南方诸路又有经商经验的人,亦有一些武力出众的人手加入进来,这个你放心。”萧诚道:“只不过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度,毕竟这件事儿,也是我刚刚拿定的主意。” 江映雪从不问萧诚的这些人手是从哪里来的,正如她不问萧诚控制西域香料的那些人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 江映雪能确定,萧诚做的这些事情,那位萧龙图、三司使必然是不知情的。否则以三司使的面子,用不着大费这些周章,萧诚所做的这些事情,只怕除了自己,知道的人真是不多。 连萧诚的父母也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却知道,而且还是操盘手之一,这让江映雪很是开心。 “到了南方,站定脚跟之后,可以适当地购进一些庄园土地。”萧诚接着道:“便是山岭之类的地方,也可以买进一些,到时候我会把一些需要的地方通知给你。” “买庄园买地这我晓得,毕竟是置产,但那些山岭我们买来作什么?”江映雪不解,“我们又不自己种香料,而且种也种不出来啊!” “也不瞒你说,我想要的地方,都是有不错的铁矿的。”萧诚微笑着道:“天工铁艺,明年也会往南方去。” “二郎这是要在南方再筑一个巢吗?” “狡兔三窟啊!”萧诚道:“我是希望啥事儿也没有,就这样太太平平地一路走下去,但万一有事,南方毕竟还是安全一些。” “二郎如此担心北方的局势?”江映雪问道:“不是说大郎君那边前些日子还打了好大一场胜仗的吗?辽人也不过如此罢!这些年来,就没有听说他们占过便宜。” “我大哥他们对付的,只不过是辽人的头下军罢了。”萧诚道:“你可知道辽人还有宫分军,还有皮室军!这才是他们的正规军队,精锐军队呢!真要与他们的这些精锐对垒,谁胜谁负还两说呢?以前辽人占不到便宜,自然不肯有过多的投入,一旦他们发现了机会,以他们的那种强盗性子,岂会轻易丢掉?” “看来还是我们太过天真了一些。”江映雪摇头叹道:“要不是二郎与我分说,我还以为辽人不堪一击呢?” “辽人地域,比我们更广大,辽人军队也比我们更悍勇一些。这些,边地的宋人深有体会,但在汴梁这种地方,又有几多人知晓呢?而真正知晓这些事情的人,却也不会把这些事情的真相告知给普罗大众的。”萧腾道:“我与大哥时常通信,他心中也是担忧不已呢!常常说起我们大宋,现在除了北地边军之外,其余地方的军队,当真快要烂到家了。” “不是还有上四军吗?” 卟哧一声,萧诚笑了起来:“上四军?就那些摆仪仗,玩杂耍的队伍?人倒是长得一个比一个周正,高大彪悍,队列走得整齐,杂耍玩得好,口号喊得响亮,真要让他们去面对辽骑,只怕被人一个冲锋就会吓得尿裤子。” “如此不堪吗?”江映雪有些不信,“今年的金明池大演武,我也去看了,不管是水师,步卒,还是骑兵,都是极好的。” “外行看热闹而已。”萧诚没好气地道:“我见过哥哥带过的那些兵,那些人啊,看人的眼神儿就不一样。我胆子大吧,被他们盯上一眼,心里都打个冷战。家里的魏武你见过吧?来到我们家足足三年了,现在才正常了一些。” “没看出他哪里不对啊?” “最开始的时候,曾经有家里的仆人跟他开玩笑,在后面悄悄地拍了他一下,你猜下场如何?” 江映雪摇头:“咋也不可能将人杀了吧?” “那倒没有。”萧诚道:“只是他下意识的一个反应,那位家仆的手也断了,被一个过肩摔之后,还挨了重重一拳,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在床上躺了半年时间。你说的金明池演武,魏三儿也去看了,只是冷笑不说话。后来我问得急了才跟我说,如果大宋的军队都这个样儿的话,早就让辽人打到汴梁了。” 江映雪顿时也打了一个寒战。 “什么时候有机会,让你看看真正从战场之上回来的士卒吧,大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要回京述职了。”萧诚道。 第二十八章:辩论 “不可能!”耳边传来了一声大叫,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罗纲与萧旖两人的小船已经划到了距离疏雨堂不过几步外的地方,停在了一片垂柳之间。 萧旖抓着几支垂柳,意态闲闲,倒是罗纲两手挥舞,显得有些激动。 与江映雪对视了一眼,萧诚将头探出了窗户,看着外面小舟之上的两人,笑道:“这是在争什么呢?” 罗纲回头看了一眼萧诚,脸庞发红,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道:“我再跟小妹讨论赵括呢?” “纸上谈兵的典故?”萧诚一笑,心中已是了然。 “不错,小妹居然说那赵括,虽然欠缺一些对战的经验,但其人本身还是极有才能的,长平之战,便是换成了廉颇,失败也是定局,绝对好不了多少的。”罗纲摇头道:“我觉得此言大谬不然。” “雨亭兄,三娘子,还是下船来疏雨堂说话吧,外头着实燥热了一些。”江映雪笑道。 “也好,这事儿,正好请崇文来评评理。赵括其人,纸上谈兵,史书可是已经定论的。”罗纲道。 两人进了屋,江映雪让丫头送来了两杯冷饮子给二人。 一口喝完,罗纲急不可耐地道:“崇文,你说小妹这个论点,是不是有些太出格了。” 萧诚却是看向萧旖:“小妹,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不仅仅是这一点。”萧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而且罗三哥哥所说,赵国不抢占上党,这一战还可避免,我也是不认同的。” “赵弱秦强,世所公认,可这个时候赵国还要抢占上党,这不是虎口夺食吗?秦国焉能不战?” “三哥哥,当时赵国已经成为秦国统一大业之上最大的阻碍了,两国必有一战,不管赵国愿不愿意,这一仗都必须是要打的。这与占不占上党,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相反,赵国抢占了上党,虽然将战事提前了,但却还占据了几分地理优势呢。” “那就如你所说,赵国有了地理优势,秦国又是仓促出兵,如果不是临阵换将,这一战,赵国说不得就能赢。正是因为赵括的纸上谈兵,才让秦国一战而胜。”罗纲道。 “不是这样的。”萧旖摇头:“这一仗,还没有打,赵国已经输了大半了。三哥哥且听我分说。赵国,因为地理问题,粮食一直是一个问题,是以赵国重商而轻农,国家的粮食储备是有大问题的,根本就耐不得持久战。二来,明明知道与秦国必有一战,可是赵国却不去合纵连横,不能让其它诸国明白他们要与秦国决一死战的心意,自然就不可能让其它诸国决心出兵,以赵国的实力,实际之上已经输了大半了。” “这话说得再理啊!”萧诚摊手对罗纲道。 “可如果是廉颇,必不至此。” “换谁也不行!”萧旖断然道:“战事初起不是廉颇指挥得吗?不照样连吃败仗,迫不得已坚壁清野,死守城池?” “如果坚持廉颇的策略,秦国还能久屯坚城之下不去吗?”罗纲摇头。 “三哥哥,问题是谁更能坚持得久一些呢?是赵国吗?”萧旖叹道:“都说秦人使反间计让赵王撤换了廉颇,那赵王又不是傻子,哪有这么容易上当的。实在是他没有办法,单纯以军事计,坚守自然是良策,但如果以国家计,赵王就必须要速战速胜,否则,赵国内部就先垮了。与其说是赵王中了反间计,不如说是赵王必须要寻找一个能够速战速决的将领来替换坚持己见的廉颇。” “这也不能解释赵括不是纸上谈兵啊?” “赵括的确是不该踏进白起的陷阱。但三哥哥可曾看到,他在中伏被围之后,可是坚守了数月而没让白起得手的。长平之溃败,几十万赵军被俘,都是在赵括指挥突围而战死之后的事情。”萧旖道:“三哥哥,如果赵括真是无能之辈,他能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控制住部队吗?他还能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突围?这一仗,秦国是赢了,但秦国付出的代价,可也是十分惨重的,这一点,相信三哥哥是能查到史料来佐证的。这一战,就算是换作廉颇,也只不过拖得时间稍长一点而已,而且赵国的下场必然更惨。” 罗纲顿时张嘴结舌。 本朝在对阵辽国之时,常有大败,而这些大败,下头人死得多,指挥大军的主要将领,死得倒还真是少。往往是下头军队稍受挫折就会一触即溃。论起这些大宋朝的将领控制军队的本领,比起赵括来还真是不如。假如赵括是纸上谈兵,那本朝的那些人算什么? 这可就不好说了,因为这些人还有不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看着面红耳赤的罗纲,萧诚不无同情。 这家伙平常看书走马观花,焉能是将历史研究得极其透彻的萧旖的对手?这个小妹妹,还经常将自己问得张口结舌呢!自己这几年来,光顾着研究八股文这敲门砖了。要不是还有些底蕴,早就被这小丫头虐得不要不要的了。 “雨亭兄,你输了!” 罗纲无奈地拱拱手:“心服口服。” 江映雪看着罗纲有些难堪的模样,笑着一拉萧旖:“三娘子,你不是说要给老夫人挑香水的吗?刚刚出了一些新品,我带你去看一看,看那些合意?” 两个女的离开了正堂,罗纲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妹子如何?”萧诚笑问道。 “崇文言下无虚。”罗纲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去不说锥刺股,头悬梁,但起早贪黑看来是必须的了,这才十二岁呢,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日我中了进士,也得继续奋力读书才成!” 萧诚大笑:“有这个心便好了,这小丫头咄咄逼人,回头我会训她的。显摆什么呢?” “可别。”罗纲连连摇头:“我喜欢这种性子的。温吞的有什么好?这才有意思呢,崇文,你想想,七年过后,我中了进士,迎娶了你妹妹,仍然可以在内室之中辩论一番,岂不是另有一种意境?大嫂二嫂就只知道些针头线脑的事情,要是小妹也这样,那日子岂不是闷得很?” “看不出你雨亭兄还有受虐倾向啊?”萧诚打趣地道。 “七年之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罗纲豪气干云:“今日一席谈,我也算摸着小妹的脉了,她啊,往往就是别出机杼,只消往这个方向入手就可以了。” “那我祝你早日学有所成。” “当然会有所成。对了,你准备的好文章呢?回去还要跟母亲交差的。”罗纲伸出了手掌。 萧诚从怀里摸出一篇文章递给了罗纲。 扫了一眼,罗纲有些狐疑:“这不是岑夫子布置给我们的作业吗?该不是你自己写的吧?崇文,脸皮不该如此厚的。” “这不是我写的,是小妹写的。”萧诚道:“你看仔细一些,这是我的笔迹吗?” 萧诚的书法是典型的馆阁体,没有什么鲜明的个人风格,但这种字体,在考试之时,却是极有优势,极得考官喜欢的,手中的这一篇,字迹明显要娟秀许多,而且个人风格极其明显。颇有书圣字体的意境在里头了。 “小妹的字写得真好!”罗纲讶然:“她也会作八股吗?” “你且看看写得如何?”萧诚笑道。 仔细看完,罗纲却是面如土色,卟嗵一声跌坐在椅子之上,半晌作声不得。 “可还能交差?” “让我无地自容!”罗纲叹道,“任重而道远,崇文,我真得下苦功了。” 萧诚一笑,任由罗纲去自我消化。 小妹的才情,本就世所罕见,只可惜了是一个女子。便是有才,能知晓的,也不过是身边的廖廖数人而已。 盏茶功夫,江映雪与萧旖却又是联袂而回,两人手中各自捧了几个盒子。 “三哥哥,这是江姐姐这里新出的香水,外头还没得卖的,我挑了三套,其中一套便送给伯母!”萧旖低声道。 “多谢!”罗纲站了起来,却看向萧诚。 “就说是我送的。”萧诚道:“我挖了这么一个大坑让罗兄你跳了进去,想来罗夫人必然甚是恼我,这便算是我赔罪的吧?罗兄,时候不早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罗纲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程的马车之上,萧诚看着萧旖,问道:“小妹,人你也见过,如何?假如你不满意,我拼尽全身气力,也帮你拆散了这桩婚事。” 萧旖却是脸庞微红,“虽然腹中锦锈不够,却也胜在坦承,还很有趣,而且亦有上进之心。再说这婚事是两家议定的,二哥哥你莫要坏了人家的名声。” 萧诚大笑:“你如此说,我便明白了。你倒也没有猜错,如果你真不满意,我就只能对不起罗雨亭,定会把他搞得臭不可闻自动退婚的。” 萧旖翻了一个白眼给萧诚,人却是靠在车壁之上不言语了。 第二十九章:皆大欢喜 这时节,普通女子十四岁便大都出嫁了,萧旖如今已十二岁,在一般家庭里,早就开始准备缝制嫁衣了。也就是萧诚心疼妹子,这才想了一个办法,硬生生地准备将妹子的婚事往后拖几年,否则最大的可能便是萧旖会在两年之后的某个黄道吉日,成为别人的妻子。 萧旖早慧,聪颖之处,在很多方面甚至超过了萧诚,而且自小又读书,在萧诚的影响之下,对于史书之类的书藉又格外地钟爱。别的大家闺秀在想法设法地搜罗一些话本,为才子佳人们叹息流泪的时候,萧旖却是窝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对比着各类正史野史之中记载的不同之处,想要找到其中的谬误。 史书看得多了,心胸自然就大不一样。 而像萧旖这样研究史书的,所得就更加的不同了。 但正如萧诚所说的那样,在如今这样女子只能围着丈夫、家庭、子女打转的现实环境之中,懂得太多的萧旖,不免会让自己陷入到痛苦当中。 今日见了罗雨亭一面,萧旖比较中意罗雨亭的原因,或者就是因为罗雨亭愿意与她辩论,并不识其为一种离经叛道。 知音难寻。 在萧旖看来,二哥萧诚算是知音,在很多方面,两人的认识居然能惊人的一致。 而罗纲罗雨亭,虽然难成知音,但或者却是可以成为知己的。 知音,需要志同道合。 知己,却只需要他理解,体贴自己也就可以了。 萧韩氏看着面前雕刻着岁寒三友的长条木盒里,一字排开的五瓶造型精致的小陶瓷瓶,眼中露出了惊喜之极的神色。 “这是天香阁新调制出来的香水吗?一套居然有五种香型?”捧着盒子,她爱不释手。“你们是怎么弄到这些的?要花费不少吧?” 萧诚直接跳过了第二个问题,笑道:“嬢嬢,孩儿不是刚刚又升了官儿吗?这是孩儿该孝敬的。钱是我付的,但香水却是小妹挑的。” “挑的?”萧韩氏惊讶地道:“还有很多种吗?” “有的。”一边的萧旖道:“不过我挑得都是您喜欢的,香味淡雅而又持久,女儿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味道浓烈的。” “这得多少钱啊?光是这盒子,这陶瓶,都价值不菲了。”萧韩氏道。 “嬢嬢有眼光,这盒子和瓶子都是特别定制的,光这两样,都价值近十贯呢!”萧诚笑道。 “怎么这么贵?”萧韩氏吓了一跳。 “因为这样的香水,天香阁一共就只调制了一千套,所以这盒子和瓶子也就只有一千套,生产完后,就毁去了原版。就算是香水用完了,这盒子与陶瓶,也是不错的装饰品。因为生产的少,单价自然也就高了。”萧诚笑道。 “一共就只有一千套,那这一套,得多少钱?” “也不太贵,也就百八十贯吧!”萧诚轻松地道。 “你口气倒大,百八十贯?你一个从八品的朝奉郎,一月薪俸几何?”萧韩氏斜睨了他一眼。 “孝敬嬢嬢,那是应该的,管他钱多钱少呢!”萧诚笑咪咪地道:“就算儿子将俸禄都用光了,嬢嬢还能饿着我不成?” “就你会说话,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那像你大哥,整日价里硬梆梆的,明明一句好话,从他嘴里蹦出来,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萧韩氏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大儿子。 萧定长年在外,她本来已经习惯了。但突然听说大儿子要回来述职了,这思念之情,顿时便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以致于整日价地睡不着,眼见着就显得憔悴了一些。 而与此类似的,还有萧定的妻子高绮,这些日子,明显地兴致高昂了起来,但也明显地看得出来,晚上没有睡好过。 “大哥是领兵大将,孩儿可比不得。他如果也像孩儿这般说话,在军中哪来的威信?”萧诚笑道。 萧府里头其乐融融,同样的时刻,在罗府里,罗大娘子也是喜不自胜。 原因自然也是那一套外头还根本买不到的特制香水。 身份地位到了她们这个份儿上,还能与人比什么呢? 无非就是我有的,你没有。 身上滴几滴这样的香水,往贵妇群里头一站,那些精擅此道的贵夫人们,立刻便会如同猫儿闻着了鱼腥味儿一般。 那众星捧月的感觉,自然是极美妙的。 “你怎么能弄到这个的?”罗大娘子自然也是疑惑的。 “说起来怕是母亲不信。今日儿子才知道,那天香阁的东家江映雪,竟然是几年前儿子随手救下的,没有儿子,那江家,只怕早就倒了。”罗纲道。 他与萧旖约好了,以后读书之上但有所得,便可以去天香阁疏雨堂再辩论一番,为了以后能常去天香阁,自然就要说清楚原委的。 “这话是怎么说来着?江映雪如今名满汴梁,虽然是商贾,但与宫中关系匪浅,藉此还讨得了封号,怎么还与你扯上关系了?” “当年儿子年少气盛,心怀侠义,见不得一些龌龊之事。”罗纲自然是不能把萧诚扯出来,当下便略过了其中原委,只说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成之后抽身离去,连救的人是谁却也是忘记了。 “今日不是与崇文相约吗?回来途中路过天香阁,崇文便说这一次惹了母亲您不高兴,要买点香水来向您赔罪,孩儿也想敲他一笔,便一起进了这天香阁,岂料正好碰到了那江东家。一见我,那江东家便惊喜不已的来向我道谢,我才省得这一回事。”罗纲表功道:“母亲,这一套香水,可是天香阁特制的,连宫里的贵人都还没有呢!” “岂不是很昂贵?” “瞧母亲说的,既然有这层关系在,那江东家岂肯收我银钱,虽然这钱本来也该是那萧崇文付的。母亲,以后天香阁但凡有新货,儿子保管您能第一时间用到!”罗纲信心满满地道。 不说这一层香火情在,便是那江映雪是萧诚的人,而自己以后又会是他的妹夫,天香阁还不任由自己出入?这点子事情,以前难办,现在都不值一提了。 “你啊,以前四处浪荡,不过总算也还是做了一件好事。”母亲听到儿子行侠仗义而且有了回报,心下自然是高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母亲说得是。”见哄得罗大娘子开心,罗纲也是眉开眼笑。 正说着话,罗颂却是走了进来,看到罗纲,沉声道:“你母亲说你与萧崇文去讨论文章了,可有所得?” 一听这话,罗纲顿时便苦了脸,犹豫了片刻,这才从怀中掏出萧旖所的那篇文章,递给了罗颂,“大人,便是这篇了。” “字写的不错。”只瞧了一眼,罗颂便点头称赞。 罗纲只是不语。 待得看完全篇文章,罗颂却是目露讶异之色,“不对啊!” 罗大娘子问道:“官人,不知哪里不对?” “这篇文章倒也是不错的,如果今科举人试考这个题目,那这篇文章轻松拿个举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那萧崇文的文章我看过,水平远胜于此啊,这篇文章,还值不得他看重,还非得邀你去商讨吧?” 罗大娘子一听便竖起了一双柳眉,儿子这又是在搞事啊? “大人,母亲,这篇文章,便是崇文的那小妹妹写的。”罗纲赶紧道。“您看那字体,可是女子手笔。” 罗颂一听顿时怔住了,再瞅一眼,又看看自家儿子,立时便揪着自己的胡子不做声了。 罗大娘子也呆住了。 “那萧家三娘子,随手写一篇文章,居然也能有举人的水平?”她完全无法相信这个结果,但这又是自家官人说的,而自家官人在文学水平上的造诣,那自是没得说的。 呆了半晌,罗大娘子才道:“是不是那萧家二郎哄骗你?” “他哄骗我干什么?”罗纲苦笑摇头:“只怕是真的。” 罗大娘子看了自家儿子半晌,才转头对罗颂道:“官人,如果真是这样,这门婚事,我看就此作罢吧,这女子如此才学,又不过年方十二,再过几年长成一些,只怕,只怕……” “你怕雨亭以后才学远逊此女,因而抬不起头来,夫纲不振吗?”罗颂道。 “是!”罗大娘子诚实地道。她可不想儿子将来娶一个如此厉害的老婆,那儿子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雨亭运气不错!”罗颂却是笑道:“有此女摆在哪里,说不定还能真让雨亭真正成人!而且就算雨亭不行,将来有此女掌家,他也不至于吃亏。将来我们去了,他们三兄弟终归是要分家的。” “只怕那萧三娘子这样的女子,太过于强势!”罗大娘子担心地道。 “信阳韩氏,世家出身,你与萧韩氏多有接触,她教出来的女儿,会是跋扈嚣张之人吗?”罗颂反问道。 “萧韩氏倒是一个温文谦和之人。” “这不就结了!”罗颂道。 第三十章:萧家大郎 天气闷热的厉害,让人如同处在一个大大的蒸笼中一般,天上却连一丝阳光也看不到,铅云低沉,似乎随时都会从天上掉下来。 这模样,怕不是马上就会有暴雨来了。 “王俊,这左近,可有能避雨的地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萧定看向一边一个正在整理战马鞍鞯的汉子。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才满二十三岁的萧定,却是宋辽边境之上一处极为重要的军寨,天门寨的寨主,辖下统领着五营马步军,按编制的话,足足有二千五百人,这支军队,又被称为广锐军,而萧定,是实实在在的边地统兵大将。 别看他年轻,但在天门寨中,却是极有威望,可谓是一言九鼎。 而这种威望,并不是靠着他的家世而来的。 或者升官的时候,萧氏的门楣可以让他向上走得更顺利一些,不会有人暗中作梗,但想在军中建立起威信,这些却都没有用。 下头的兵士,或者会怕你,畏你,但想要人敬你,服你,便难了。 厮杀汉,特别是他们这种地方的厮杀汉,唯一让他们敬服的,就是能带着他们不断地打胜仗,而且要能活下来的人。 萧定,就是这样的人。 五年之前,萧定还不足十八岁的时候,还只是作为一名正将来统领天门寨的马军,原本的天门寨马军正将在与辽军的一次冲突之中不幸受伤而不得不退出了军队。 萧定空降而来,让原本最有希望接替正将位置的副将王俊大为失望。 而萧定的年轻,家世,注定了他刚来到这支马军中的时候,便会受到排挤,敌视,更何况还有王俊这个副将克意与其为难呢? 而萧定的处理方式也极为简单粗暴,在马军大营之中摆开了架式,不管是马术、骑射、抑或是兵器、徒手,只要马军之中有人干得过他,他马上卷铺盖走人,但要是没有人干得过他,那他从此以后就是马军的老大。 的确简单粗暴到了极点,但却也有效到了极点。 当时的天门寨寨主,副统制陈铎保持了冷眼旁观的态度。 对于他而言,自然也是不愿意像萧定这样的贵公子来到自己辖下的。这样的奢拦人物出现在自己麾下,于他而言,一点儿也不算是好事。要是嗑了碰了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明面之上萧家自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暗地里说不定就会记恨上了,自己一个武将,可万万惹不起这样的人家。 如今萧定自己叫阵,要是输了,便可正大光明地将他赶走了,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萧定排开架势之后,陈铎甚至还带着其他各部正副将前来观战,美其名曰为双方助阵。 而事实上,陈铎是巴不得王俊将这个萧公子给打得落花流水赶出天门寨的。 王俊虽然不是他的心腹,但终究是在天门寨共事多年的人,不论是为人还是领军作战,他都是放得下心的。 岂料结果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连三天,马军之中不服气的人连番上阵,包括王俊在内,个个被打得落花流水。 萧定不但没有被赶走,反而借此一事,在天门寨甚至是整个北地边军之中,名声大震。 任谁都知道,驻守天门寨的广锐军,战斗力那是诸军之中最强的一支。不管是陈铎,还是王俊,都是赫赫有名的悍将。 一战立威,站定了脚跟,接下来萧定便一步一步地将这支军队彻底变成了自己的兄弟和跟班,不管年龄大小,见了萧定,都是服服贴贴,不敢有二话。 其实萧定对付这些军汉的手段也简单,第一步便是立威,让他们见识到自己的真本事。第二点嘛,就是把他们真正地当成自己的好兄弟。 具备第一点的人很多,但具备第二点的人,在大宋军队之中,可就真不多了。不少将领甚至把士兵当作奴仆,随意差遣他们去为自己干私活,喝骂责打,家常便饭。 与这些将领在边地置家置业不同,萧定压根儿就没有干这些,反而是竭尽全力想尽办法来补贴这些军汉。 萧定本来不缺钱的。 但自从他任了军中实职之后,钱就不够用了。 自己的俸禄,赏赐,甚至于媳妇的嫁妆,他都拿来补贴士兵了。 但凡有个婚丧嫁娶,他都要随个大大的分子,谁家手头紧了,跟他说一声,立马就给奉上,还不起了,不要了。上了战场,受伤了不能再在军中了,他想法子安置,无家无业无依无靠的,他安排出路。死了,他大力抚恤,朝廷的那点子钱,被上头一路克扣下来,到手中时已经所剩无几,他自己拿钱补足。 他上任马军正将之前,四百马军编制,本来是要有四百骑兵,至少八百匹各色马匹的,但事实上,却只有三百零几人,马匹更是不到六百匹。这其中的空额,自然是被军将们吃了。 萧定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一年时间,他让马军满编满员。至于那些军将们受到的损失,亦然由他萧定来补足。 萧定方方面面都照顾上了,大家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而更重要的是,萧定能带着他们打胜仗。 士兵们的俸禄是不高的,而战功的奖赏,是他们重要的一个收入来源之一,老打败仗,自然是啥都没有。在萧定来以前,大家对辽,不过是有胜有败,勉强维持一个收支平衡罢了。一个不好惨败一场,便要血亏。但自从萧定来之后,连续数年,在与辽军的对峙之中,大获全胜的总是他们。 这赏赐就很可观了。 一年年的下来,萧定的官职,愈做愈高,原本天门寨的副统制陈铎被升了一级,调去了其他地方,而天门寨广锐军,也就成了萧定的囊中之物。 三年下来,天门寨五营兵马,已经被萧定经营得铁桶一般了,上上下下,对萧定无不膺服。二个月前的一场大胜,更是让天门寨的名声达到了顶峰。 随着京中的御史专门来到天门寨点检了那些首级,确认了萧定等人的功劳回返之后,天门寨上上下下便都安心地等待着封赏了。 每个人都极其兴奋。 普通的士兵们期盼着获得大笔的赏银。 大宋的军功是以首级来算的,不同的首级所获得的赏赐自然也是不同的,像真辽人的首级,那是最值钱的。 而军官们,即便是负责后勤的人,这一次至少也可以转功好几级了。 在天门寨,有一个公正公平的主将,所以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功劳会被抹消掉,每个人只消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儿事情就好了。 天门寨,赏得重,罚得自然也严,做差了事情,大军棍揍下来,也是毫不留情的,甚至有些个人违了军纪,被萧定直接便砍了脑袋。 被萧定叫到的王俊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看着对面的上司。 二十二岁的萧定,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从外表上来看的话,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龄。 这是萧定克意为之的,他的本来面目,可是长得相当的英俊帅气的。最初见到萧定的王俊,下意识地就认为这又只不过是一个依靠着祖宗的荫护来混军功的纨绔子弟。 他想将萧定赶出军队之中,除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挡了他的升迁之路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的命交到这样一个家伙手中。 当文官,即便混帐一点,贪腐一点儿,还不至于要人命。但在天门寨这样的地方,当军官统领军队可是要带兵打仗的,碰上一个没能耐的上司,一条小命儿,十停里倒先去了四五成了。 但王俊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儿的小白脸,斗起狠来,比他这个老行伍厉害多了。当初交手,马战,步战,自己都没有在对方手下撑过十个回合。 王俊也是一个光棍汉,输了就是输了,对方既然是一个有真本事的,而且背景又深厚,跟着他,自然会有大大的好处。 事实上,这几年来,王俊也的确得到了很多的好处。他现在不但已经是马军正将了,而且这一次萧定晋升成统制,副统制的位子,便非他莫属。 在大宋军队之中,骑将的地位,总是比其他步将要高那么一点点。 哪怕大宋军队在与辽人交锋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依靠步卒。 萧定蓄上络腮胡子,便来自于与王俊的一次酒后谈心。 那个时候,萧定才知道,原来在军中,像自己原来那副相貌,给人的第一映象,就是不放心。自那以后,他便开始蓄胡子了。 现在的萧定,看起来的确是凶狠多了。 “统制,我就说这样巡逻的事情,那里就需要您来做了?” “是不是我不来,你也就可以偷懒了?”萧定又在脸上抹了一把,从一脸的胡子上抹下了一把黑不溜丢的汗渍来。 “统制您这可就冤枉我了,巡逻斥候,我们马军这边可都是排了班的,哪天正将带班,那天副将带班,排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今天本来就轮到我,即便您不来,我也一样要出巡的。”王俊叫起撞天屈来。 “副统制!”萧定纠正道。 “这不马上就是统制了吗?”王俊笑吟吟地道:“还要恭喜统制呢,这汴梁走一遭再回来,你可就正儿八经的高级军官了。” “你眼巴巴地盼着我快点升职吧?” “那是!”王俊毫不讳言,“您升了,我才有指望啊。跨上了副统制这一级,再过些年我退役的时候,怎么也能捞一个统制吧。” “就这点儿念想?”萧定斥之以鼻:“不过统制而已,就没想想指挥使、都指挥使、节度使甚至于横班、太尉?” “我的天爷爷呢!”王俊大笑着连连摇头:“统制您这个年纪,这个能耐,自然是可以盼着这些的,王俊我三十大几的人了,再过上几年,只怕连马都跨不上去,连刀也挥不动了,哪来的这多指望。还是巴望着统制这一级更现实一些。” 有一句话王俊没说,那就是萧定是有强横的后台的,而自己,算个鸟啊? “真是没志气。好了,别跟我扯了,你熟悉这一带,哪里有避雨的地方?” “距此二十里,有个村子,叫共联村。村子不小,有上百户人家呢,我们可以去哪里避雨。”王俊道。 第三十一章:边地军事 萧定也不废话,翻身上了平素骑乘的马匹,打马便行。 身后百余骑兵,用不着打招呼,一个个麻溜儿地跟了上来。 萧定是从马军之中出去的,这马军便是他的自留地,甚至于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得上来名字。哪怕这两年他负责全局了,但没事儿,他便要去马军之中转转。 每人双马,一匹骑乘外加驮着盔甲之类的作战武器,另一匹,就纯粹是作战的了。 一百多人,两百余匹马,听起来人不多,但走在路上,就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了。 大宋的骑兵是真不多。 精锐的骑兵那就更少了。 一来,是大宋缺马,尤其是好的战马。二来,大宋的骑兵,在整体素质之上,与辽人相去甚远,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大宋占不到丝毫便宜,只有吃亏的份儿。而养一个骑兵,足足可以养七个步卒,所以大宋军队作战,一向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 但这样的作战模式,就注定了在战场之上,大宋永远都是被动驻守的一方。辽人可以选择战场,也可以选择一击不中,即远遁而去,宋军即便是在正面战场之上打赢了,也无法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直到二大王到了北疆,主持整个战事之后,情况才慢慢地改观。 二大王的身份摆在哪里,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这些年来,北地边疆,开始大规模地挖掘水塘,种植林木,蓄水种植水稻,大力地兴建各类军堡,形成了一个整体之上的防御链条。 星落棋布的水塘、湿地这些地方,可以有效地迟滞对手大规模骑兵的冲击,而环环相扣的各类军堡,亦能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来援,一地燃起烽火,四处军堡驻军便可蜂涌而出,按照事先制定好的策略,或支援,或断后路,力图将来袭的辽军困住之后然后再寻机歼敌。 虽然在战略之上还是一个被动无奈地选择,但从战术上看,却是大获成功的。 近两年来,已经有多支不明情况的辽军,打草谷深入宋境之后,陷入到了这样的罗网之中,然后被击败。 像上一次天门寨的大胜,便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次,入侵的辽军运气不好,被萧定带人兜了后路,损失最为惨重罢了。 “共联村?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萧定有些奇怪地问道。 “统制,这是去年刚刚建起来的一个新村子。”王俊道:“边地那些被辽人袭扰破败的村子,聚集到了一起,共建了这个新村子,共联共保嘛!所以就叫共联村了。” 萧定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在边境实在是太常见了。 “百多户人家,已经不小了,能聚集起多少青壮?” “被辽人侵袭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也基本上都是青壮了,所以共联村的情况还不错。”王俊介绍道:“百多户人家,壮丁便有近两百人,上一次我去看了一下,夯土的围墙足足有一丈来高,我又指点他们在四面建起了些箭楼,平素寨子里也多备有防御之物,小股的辽军,是无法打下这样的村子的。” “箭手多吗?” “便是妇女,也能挽弓的。”王俊道:“只不过都是些软弓,威胁有之,但想要真正伤到辽人,不太可能,除非哪个辽人运气背到了家,被一箭命中了面门要害等地。” “平是多派一些好手去指点他们,例如能简单运用的军阵等等。”萧定道:“可惜了的,如果能给他们配备克敌弓,神臂弓,这些边地村子,便能给辽人重创,打得他们不敢再来袭扰。” “统制,这不可能的。神臂弓这样的利器,军中都配不齐呢,哪有多余的给这些边地村民,而且给了他们,万一不慎落入辽人之手,又是祸害了。”王俊摇头道。 “落到他们手里又如何?”萧定不屑地道。“神臂弓虽然厉害,但损耗也极其大,非常容易坏。辽人得了去,又能用几次?而且你当辽人那里真没有神臂弓吗?只不过他们的技术,仿制不出来,落了一个东施效颦而已。真要给边地村民善射者分配一些弓,哪怕一柄弓只能射杀一个辽人,于我们而言,不也是赚了的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题是,我们生产的神臂弓,数量也不足啊!您没有看到每次新的神臂弓下来,各军之间争得头破血流吗?像我们天门寨连骑兵都配上了神臂弓,不也是二大王看在您的面子上吗?” 萧定不由微笑起来。 王俊说得没错。 自己的出身,终究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不说别的,自己在二大王跟前,面子就很大。 当然,自己也很给二大王争气。 所以,每次新的军械下来,天门寨,总是头一份儿。 连骑兵自己都给他们人手弄了一柄神臂弓,在别的军中,是想也不用想的。 自己的父亲听说要任三司使了,以后只怕自己的面子还会更大一些。 萧定已经盘算着,把天门寨的军队再多弄一点点。 上面只是严查军官吃空饷,可没有说人多了他们也要管的。只不过这样弄,军饷从哪里来是一个问题。光靠着天门寨的军士家属来军屯,那是远远不够的。 与辽人的回易,收入也不稳定。 这一次回去,问问二弟,他虽然年轻,但点子多,想法与世人截然不同,或者能给自己多出一点点主意。 说到与辽人的回易,这个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别看双方官面之上打生打死,军队一见面,便是不死不休,双方今天你来打我的草谷,明天我便要寻个空子去烧你的军铺,杀几个人报复回来。 但打归打,私下里的生意,却还是照做不误的。 而且主持这些生意的人,基本上都是边地的大将,便连二大王,也是如此。官儿越大,回易的商队也就越大,赚得自然也就越多。 只要不贩卖那些犯忌的东西,其余却是无妨的。 在大宋这边,像各类军械,铁器自然是不能沾的,而在辽国那边,战马就是绝不能交易的。 不过规定是规定,真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不然,萧定手下马军之中那么多好马是从哪里来的? 只不过量不大,每次弄个几匹,还是没有问题的,但积少成多,几年下来,萧定手中也就多出了上百匹好马。 唯一的不同就是,边地的这些回易,九成九是用来养肥了将领、官员自己,其中一部分拿来养了自己的亲军。而大宋军队作战,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便是这些将领的亲军,一旦亲军败北,剩下军队,基本上就一触即溃了。 萧定不养亲军,天门寨二千五百人,他一视同仁。他回易所得,全都投入到了军队之中,或用来加强士卒的装备,或用来给士卒安家,或者是战后奖赏士卒,自己却是一文不取。 数年以来,一直如此。这使得天门寨的军队,不用花费更多的力气去为了生存而挣扎,屯田的,只是军队的家属。而军队,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训练之上。只是在抢收之时,才会分配人手去帮忙。 天门寨两千五百人,基本上人人类似于其他军队之中的将领亲军,战斗力自然也就非同一般。 装备,士气,技战术水平,远超同僚。 若非如此,萧定岂能在天门寨积累起如此的威望? 天门寨上上下下,团结成了铁板一块,如臂使指,作战之时,人人奋勇当先。久而久之,辽军也不愿意到天门寨防御范围之内来打草谷了,因为一个不好,撞上了萧定,便会吃大亏。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周边的那些失去了家园的百姓,也愿意到天门寨周围来重新安家落户。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治下的百姓越来越多,精壮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而萧定能用到的人手也就越充裕。 不像内地的百姓,边境之上的大宋百姓可都是十分彪悍的,虽然不能拿来正面作战,但输送物资,维护粮道,以致于大军作战胜利之后痛打落水狗,都是能起大作用的。 “也就是统制你,才在几年之前,便规定了周边村子每月必须有一天抽出来进行军事训练,由咱们派出军官去指导。”王俊不惮于大拍马屁,“不是吹的,咱们天门寨辖下的这些民壮,比起一般的厢军还要强一些。真要打起大仗来,给他们发下武器盔甲,便能得用。” “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我那二弟给出的主意。”萧定叹道:“当初我任了天门寨的寨主之后,他便给出了这个建议。” “听说二郎他是一个读书种子,怎么还如此熟练军旅之事?”王俊道。 “我那二弟,明年绝对是能中进士的。”萧定骄傲地道:“但你可别把他当一般的读书人来看,对于我们当兵的,没有半分偏见。常说国无强军,则必受外侮。一个国家的精气神儿,可就看着军队呢!” 王俊楞了半晌。 如今的大宋,除了这边境之上外,其余地方的人,哪里看得起当兵的? 一句贼配军,便是对他们的标准喝骂。 一个铁定能中进士的人,如此看得起当兵的,那可真是罕见了。 “能中进士吗?那可太好了,要是将来能到边地,统御一方,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算是有福了。” “哪有这么容易?真想等到这一天,起码也要二十年。我那二弟,虽然才华横溢,但想要坐镇一方,没个几十年努力怎么可能做到?”萧定叹道:“王俊,我们可是看不到罗。” 第三十二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说到这个,两人心中都是有些嗟叹,也有许多的不愤。 即便是萧定,出身萧家这样的家族,但心中的感慨,也不见得就比王俊少多少。 要不然,父亲萧禹也不会逼着二弟从小就读书了。 自己是实在读书没天分的。 当兵,在大宋,好像就是一个贱业一般。 最早时候,士兵还要在脸上刺字以防逃跑,过了多少年,这个陋习才总算是取消了,但像王俊这样的,鬓角就还是有刺字的。 而文官,轻视军人,简直就天经地义一般。 就像这一次来点检首级的那个御史台御史一样,在天门寨,除了一个萧定,他还算给一点面子以外,对其他人,简直就是无视了。核检之时,百般苛刻,最后点检无误,确认所报军功没有半点水分,还一脸的不相信的模样,似乎军队没有谎报一些战功,就不正常一般。 而萧定邀请他一起去边境之上转一转,说不定便能碰上辽国军队,便能让这名御史好好地见识一下天门寨士兵奋勇杀敌的英姿。 但这御史却是勃然变色,怒斥萧定不要妄自贪功,妄起边衅,于国于民,皆是不利,让一众军人们个个心中含恨。 什么叫妄起边衅? 在边境之上,两边互相仇杀,早就是家常便饭,三五日不杀上一通,反倒是不自在。难不成就任由辽人逞凶,自家忍气吞声吗?真要这样,只怕就会让人蹬鼻子上脸,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了。 边境之上有今日的大略的和平,那是多少军士拿血和命换来的,结果在这人嘴里,便成了妄起边衅了。 可谁叫人家是御史,是进士呢? 就算心里愤恨到了极点,脸上还得堆起满满的笑容来。便是二大王都不愿意得罪一个御史,何况他们这些人? 这些人当真就自身一点儿瑕疵也没有吗? 王俊真想喷那人满脸的唾沫星子,特别是临走之时,萧定送给了那人满满一车的天门寨特产的时候。 说是地方土特产,但里面夹着一箱子白花花的纹银,足足五百两啊! 也不见那人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将这些银子摔在统制脸上啊。 反而是笑咪咪地跟统制说,绝对会在官家面前好好地替天门寨美言的。 要你美言个屁啊!你要是在京中是个得宠的,像点检首级,核算战功这种苦差事,会派你来?明明就是一个在御史台打酱油的角色,到了天门寨,倒真把自己当成天使了,以为自己说的话,官家会信呐? 再者有二大王站在身后呢,这一次的军功更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水份的。你要胡说八道,边地军士闹将起来,让你个穷措大吃不了兜着走。 但萧定却知道,这样的人,成事不足,但坏事却是有余啊!要是回去之后当真在奏折之上胡说几句对天门寨不利的话,吃亏的还是他们。 能有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萧诚所说的这句话,萧定觉得极有道理。五百两换一个太太平平,和和气气,那就比什么都值得了。 这可不是与辽人对峙,除了铁与血,其它的都是白搭不一样。 这是内部矛盾!是可以用各种办法解决的。 而与辽人则是誓不两立的华夷之争,没有任何妥协的地方可言。 萧定这几年,与萧诚通信极是频繁,而这个二弟,不但经常能给他出一些极为有用的主意,而有时候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能让他茅塞顿开。 比方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萧定便奉为圭臬。 辽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打得对方疼了,打得对方怕了,自然也就老实许多了。要不然,他们还以为大宋境内是他们的自留地,想来抢一把就抢一把呢! “这一次我要入京,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小半年。”萧定对王俊道:“我走之后,天门寨就是你拿主意,还是那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对面敢挑衅,那就一定得狠狠地还回去。” “统制放心。咱们天门寨,何曾忍气吞声过?”王俊握了握拳头。 “但也要小心在意,别中了圈套。”萧定想了想,又道:“我离开天门寨的消息,对方肯定是知道的,对面这些人,上一次吃了亏,只怕就想着找补回来。所以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贪功。要知道,好多事情,吃亏就吃亏在一个贪字上。上一次我们的大胜,与我们事前的慎密算计有关,但也有一些运气的成分,这样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不能想着轻易能来第二次。” “我省得的。”王俊点了点头:“统制上京述职领赏,要是我们这里来一个败仗,岂不是给统制脸上抹黑?甚至可能连上一次的奖赏也要泡汤。所以在您没回来之前,一切都镇之以静。” “不错!”萧定想了想,又道:“对面的耶律斛因为上一次的大败,被揪回去问罪了,新来的耶律珍据闻是一个厉害角色,绝不可大意。听闻此人在辽东那边杀得女真部族人头滚滚啊!” “不过是些蛮夷而已,我们可不是女直人。那些人,连件像样的兵器也没有。” 萧定却是面露慎重之色道:“我家二弟在信中与我也提到过女直人。还提醒我一旦碰到女直人的部队,一定要小心在意,还说了什么女直人满万不可敌的话,既然能让我家二弟如此认真提醒的人,就一定很不简单。” “不还是让辽人杀得血流成河吗?不还是在给辽人当牛做马吗?”王俊不以为然:“您家二郎这一次只怕是说得有些差了?” 其实萧定自己也犯嘀咕,只不过二弟过去平常每每一语中的,他都有些习惯性地把二弟说的话都当真了。可女直人与二弟所在的汴梁离了千里万里,二弟是怎么知道这些人很厉害的? 而且,眼下看起来,他们的确是不厉害。 宋辽现在是互相鄙视,两家还在争着谁是华夏正统的问题。 但这却正是两家谁也奈何不了谁,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两家也是互相承认的,逢年过年也好,官家太后生辰也好,两边都还是互派使者道贺的。 但对于周边其他一些国家也好,部族也罢,两国都是有志一同地斜着眼睛看他们的。 稍好一些的,能入两家法眼的,也就一个高丽了。 而高丽,如今却也是墙头草,两边倒。 既向辽国称臣,也向宋国纳贡,反正两边都不得罪。 谁强一些,他们便与谁往来密一些,头垂得更低一些而已。可即便是某一家在某个时候吃了大亏,他们也不会趁势来踩上一脚。 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是真惹不起,也不想惹。 “反正这个辽主专门将这个耶律珍调来,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我们须得重视此人,没有摸清此人的底细之前,不要妄动。” “是,统制,我记下了。”王俊道。“除了日常的马军巡逻斥候,其他军队,在您不在的日子里,都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练兵,种田。” 王俊是个实在人,他这么说了,就会这么办,这也是萧定放心他的原因。当下点点头,不再说话。 天色愈发的阴沉下来,但终于也有风刮了起来,这让大家都感到清爽了不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雨马上就要来了的缘故。 不约而同的,整个队伍稍稍加快了速度。 平常时候,大家都是很爱惜马匹的,每一匹马,都来之不易啊!便算是骑乘的马,那也是他们最为宝贵的一笔财产了。除了作战或者有要事,像打马飞奔这种事情,每一个骑兵,都是不肯干的。 不说损耗马力,要是一个不小心,马儿踩到坑里折了腿,那就废了。 他们是宁愿淋一会儿雨,也不愿马儿稍有差池的。 随着啪的一声响,一滴豆大的雨砸在萧定的盔甲之上,蕴量了许多的雨,终于是来了。 而且一来,就如同被漏了底儿的水缸一般,哗哗地往外流。 “大概还有十里路,所有人照管好自己的战马,还有弓弩!”王俊扯开嗓子道。 马珍贵,弓弩也是。 在雨中,弓弩不保管好的,像牛筋这样的配件,很容易就变得酥软,不换的话,就用不得了。边境上的这些军士,对这些看得尤其重。 再往前走了大约里许,雨下得愈发的大了一些,萧定却是蓦然勒马停了下来。 远处,一股浓黑的烟雾在雨中扶摇直上天空。 接下来,许多军士也都看到了这股子浓烟。 这样的烟雾,只可能是有人刻意点燃的,不然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烽火!”王俊失声道:“就是共联村哪边!有辽人来袭。” 萧定冷冷地看着黑烟冒起的地方,“耶律珍这是想让我身上带着一砣屎去见官家吗?还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王俊瞅了一眼萧定,吼道:“二狗,去探一探。” 一名瘦小的军士一言不发,换了胯下的马匹,一拍马臀,飞一般地向前奔驰而去,此时,却是再也不惜马力了。 “所有人,下马,着甲,准备战斗!”王俊再一次吼道。 百余骑兵,纷纷下马,从骑乘的马匹之上拿出盔甲,开始穿戴。 不到十里路,对于骑兵而言,已经不算是多远的距离了。 第三十三章:袭击 宋辽边境之上的将领,彼此之间可谓是知根知底。哪怕你是刚刚履新的,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方也会把你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你的作战风格,你的爱好,什么都瞒不过人的。 而这些情报,绝大部分,就来自于双方回易的商队。 说得直白一点,这些商队,差不多就是公开的谍探。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装聋作哑罢了,因为大家都需要这些回易的商队,来为彼此赚钱。 一旦在边境之上,出现了大规模的商队被对方抓捕,那么只代表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打大仗了。 耶律珍刚来不久,萧定已经搞清楚了这人的生平履历以及过往的战绩。由于时间太短,对方有什么爱好以及更加隐秘的东西,却还没有弄清楚。 而萧定也知道,对方了解他,比他了解对方要更多一些。 因为耶律斛走的时候,肯定把他所知道的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自己与耶律斛斗了这些年,他有什么不清楚的。 而自己即将上京去述职加上领赏赐,这就更加是公开的秘密了。 想来耶律珍是不愤自己踩着他同袍的尸体步步高升,所以要想法设法给自己抹几把屎尿在身上。 让他当真得手了,自己即便赏赐仍然能拿到,但只怕也是没那么光彩了。 一百余人丢掉了包括骑乘马在内的所有东西,只带上了战斗所需要的武器,在雨中不疾不徐地缓缓前进。 “让他们再打一会儿!”王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想要攻破这个村子,除非辽人来了至少几百人,而且还得带上或者就地制造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材,否则没可能的。” “正将说得是。”这支巡逻队伍的队将周焕竟然略略有些兴奋地道:“共联村我是去过的,这个村子里男男女女都彪悍的很,这两年,又一直接受我们正规的军事训练,就更强了。有又围墙,哨塔可以依靠,只要不面对面的与辽人肉搏,他们绝对可以抵抗很长时间。” “耶律珍初来乍到,恐怕不清楚我们天门寨辖下的村子,可没有一个是绵羊的,每一个不说是条狼,至少也能算是一条看家的恶犬。”王俊接着道。 萧定微微点头,辽人的战斗力他是清楚的,这些年来,边地的村子修的村墙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坚固,辽人深入我境攻击,都是骑兵,一旦被提前发现,很难攻破这些有准备的村子的。 所以虽然共联村已经燃起了烽火,但萧定却也不着急。 对方多耗费一些力气,待儿会双接战的时候,己方可就大大地占了便宜。 生死搏杀,有时候,也就是那么一口气儿而已。 双方在战斗的时候,宋军在装备之上是占便宜的。 萧定麾下的这支骑兵,可都是装备了铁甲与神臂弓的。 而在辽人哪边,只要不是皮室军,骑兵装备铁甲的概率就极低。便是宫分军,也只有其中的精锐部队才装备了铁甲。 而耶律珍来上任的时候,是带了其一部亲军的,这部分亲军,便是装备了铁甲的宫分军。 不过萧定不认为对方会将他手里宝贵的精锐派出来执行这种骚扰袭击抢掠的任务。 任何一个理智的将领,都不会让自己麾下战斗力最强最为精锐的部队,沾染上这种烧杀抢掠的恶习。 这东西是有瘾的,一旦沾染上了,尝到了甜头,就很难在制止了,而这种东西,对于军队的纪律的破坏是相当大的。 萧定相信,耶律珍带来的这支精锐,只会坐地分赃,反正不管是谁抢到了东西,都要上交给耶律珍一份儿,而耶律珍也会把其中的一部分赏赐给他的心腹军队。 也就是说,现在正在攻打共联村试图抢劫的,应当只是一支头下军而已。 头下军的战斗力就差次不齐了。 或者对上其他的宋军部队,他们仍然可堪称是劲旅,但萧定却是看不上眼的。也就是头下军州的那些部族头领们的亲兵,萧定才会重视一些。 他的目标,一向是宫分军,甚至于辽人的皇帝亲军,皮室军。 “统制,情况有些不对!”突然,王俊策马靠了上来,低声对萧定道。 即便是在大雨之中,远处的烽火狼烟仍然是那么的明显,但现在,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却出现了另外一些灰蒙蒙的烟气。 这不是专门用来示警的狼烟。 萧定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胯下却是稍一用力,战马旋即加速。 王俊赶紧跟了上去。 但愿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前方马蹄声响,先前派出去的斥候二狗伏在马鞍之上疾奔而来,远远地看见萧定一行人,便扯开嗓子大吼道:“统制,破了,共联村被攻破了,快去。” 萧定一声闷哼,反手一鞭子便抽在马股之上。 胯下战马很少挨过打,此时吃痛,唏律律一声叫唤,猛然向前冲去。 二狗赶紧策马避到道旁。 百余骑从他身前呼啸而过。 “是宫分军?”王俊掠过他的时候,吼道。 “不是,头下军!”二狗大声道。说完这句话,王俊离他已经好几十步远了。 等到所有人都冲了过去,二狗这才一拉马头,从后面小跑着跟随。 他一来一去,快马加鞭地跑了近二十里,胯下战马已经微微有些气喘了,这时候再跟着大部队冲锋,等到了地方,战马早就没力气作战了,到时候自己只能成为兄弟们的负担。倒不如慢慢地跟上去,以蓄养马力。 共联村破了,但抵抗并没有停止。 这个村子里几乎每一个人,都与辽人有着深仇大恨,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在了辽人手里,也知道落入到辽人手里是什么下场,虽然村子破了,但活着的每一个人,却仍然在战斗。 阿孛合站在村子最中央的一个磨盘之上,冷冷地看着他麾下的战士们,正在逐屋推进,将每一个抵抗的人给揪出来,然后给就地砍倒。 没有了城墙的庇护,这些孱弱的宋人,当真是不堪一击。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看模样,与宋人一般无二,但眼看着村子里的宋人正在被屠杀,他却无动于衷。 他不是宋人,而是辽人。 而阿孛合这一次也不是为了打草谷,搞抢劫,他纯粹就是来报复的。出身六院司的阿孛合一直跟着耶律珍在辽东镇压女真部族,这一次是跟着耶律珍过来的。 他的弟弟,阿孛斤却是在耶律斛麾下效力。上一次与宋人的战斗之中,被宋军天门寨的军队给杀死了。 阿孛合原本以为耶律珍来了之后,马上就会发动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岂料耶律珍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心思。 对于耶律珍来说,死了百把人,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事。阿孛合想要攻打天门寨的想法,当真是可笑之极。 天门寨是宋辽边境之上,宋人最为重要的一个军寨,大军想要攻打天门寨,最起码得一两万人才行。 但这样规模的军事调动,能瞒得过谁去?只怕自己刚到天门寨下,宋人的援军,可就源源不断地赶过来了。 这就不是边境上的小冲突了,而是大规模的战争了。 现在宋人的二大王坐镇大名府,统领北地诸军,上下一心,边境稳固,这个时候发动这样的战事,于大辽有什么好处? 双方对峙了数百年,早就摸清楚了彼此的底细,那是各有长处,谁也奈何不得谁?没有更大的利益,谁会没事打一场大战? 阿孛合正是从耶律珍那里知道了对方真实的想法,这才愤而自己想办法。 大规模的战争不允许是吧,那你总不能不许我打草谷吧? 宫分军不许我动是吧?那我带着头下军去,你总没话说吧? “阿孛合,差不多了。带上你的战利品,该走了,杀光了这里所有人,于你有什么好处?战士们跟你出来一趟,总得有所收获吧?你把人都杀光了,大家从哪里来奴隶去种地,去放牧?再者你也看到了,狼烟被点起来了,天门寨的骑兵,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的。这里,距边境,可还有一段路呢!要是被萧定的骑兵追上,那就麻烦了。” 站在磨盘下的这人明显地位不低,对身为契丹人,又是一部统制的阿孛合,语气之中并没有多少敬意。 “卢春,不要以为你是卢家的人,老子便会给你面子。”阿孛合狞笑着道:“兵慌马乱的,死人太正常了,老子才不信,卢家会因为你一个旁系子弟的死跟老子翻脸。” 卢春脸色一变,愤然之色跃然于脸上,却是再也不作声了。 与阿孛合这种野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这样的事情,他真做得出来。而且他也说得没有错,这狗日的真将自己一刀砍了,最多赔一些钱给卢氏,卢氏也不会因为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的生死真与阿孛合这样的大辽悍将过不去。 只要面子上下得来,自己死了也就白死了。 但卢春心中着实不安。 阿孛合不知道天门寨守军的厉害,但一向走这条线做回易生意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呢?便是萧定,他都打过交道的。 第三十四章:对冲 村子里的抵抗极其激烈,即便是女人,也手持着锄头,钉耙之类的与杀进村子里的辽兵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但可惜的是,正如王俊所说的那样,只要不是面对面的肉搏,共联村的这些人,是足以依靠着城墙等来拒敌的,可一旦面对面了,那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了。 殊死的抵抗,除了显得更悲壮之外,却也激发了杀进来的辽人的兽性。 看到一个不过几岁大的娃娃被一名辽兵用长枪高高的挑了起来举在空中,孩子还没有死透,手脚不停地抽搐着,卢春就觉得有些犯恶心。 骤然听到一阵撕人心肺的嚎叫之声,一个血古隆冬的汉子,手里挺着一柄朴刀,竟然从两名辽军的夹攻之中杀了出来,扑向了那个挑着娃娃的辽军,朴刀挥舞,瞬息之间居然勇不可挡,三两下便将那辽兵逼得手忙脚乱,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摔倒在地上。 那汉子双手握刀,奋力便往下戳去。 站在磨盘之上的阿孛合冷哼了一声,提弓在手,绰起一根羽箭,呼吸之间,已是弯弓搭箭,箭啸声中,羽箭破空而出,在朴刀刚刚便要落下的那一瞬间,已经是洞穿了那汉子的胸膛。 汉子仰天便倒,朴刀远远丢开。 被逼得摔倒的辽兵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地拔出了腰间佩刀,一刀便砍下了那汉子的脑袋,拎在了手中向着阿孛合走来。 “多谢将军!”他举起手中的脑袋摇了摇。 卢春还能看到那死去汉子瞪大双眼中的不甘与愤怒。 “吹号,收拢兵马,我们该走了!”阿孛合吼道:“今儿个再做一场,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号角声中,一队队的辽军从村子各个角落汇集而来,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鼓鼓囊囊的,不少人的马匹之上,还挂着布帛以及鸡鸭什么的。 阿孛合瞟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人都是头下军,可不是宫分军。出来一趟,不抢点儿啥东西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从磨盘之上一跃而下,翻身上了战马,阿孛合率先向村外奔去。 虽然表面之上他对卢春的提议不屑一顾,但实则上战斗经验丰富的阿孛合,很清楚像他这样的袭扰,是绝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 而他也估算了天门寨到这里的距离,时间对他而言,是足够的。 他还要随机选择下一个目标。 就让天门寨的骑兵跟在自己身后吃屁吧! 要是有机会,阿孛合一点儿也不介意再咬他们一口。 杀多少这样的宋民,也不如砍杀一些天门寨的宋军来得解气啊! 刚刚踏出村子,一名斥候已是在雨中狂奔而来。 阿孛合和卢春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将军,宋军,宋人骑兵!”斥候大吼道。 卢春目瞪口呆,本能地反驳:“怎么可能?天门寨距这里至少五十里,他们插了翅膀飞过来的吗?” 估算时间,从狼烟燃起到现在,天门寨的骑兵,是怎么也不可能赶过来的。 斥候看了一眼卢春,又转头看向阿孛合:“将军,足足有百骑左右。整整一个队的宋军骑兵。” “领头的是谁?”卢春紧张地问道。 “看旗号,是一个姓周的队将!”斥候道。 “周焕!”卢春长舒了一口气,天门寨马军四队将中的一个,看起来不过是在外巡逻罢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卢春觉得有些诲气,应当是这天气突然下雨,所以这支队伍准备到共联村来躲雨的。 阿孛合却是狞笑起来:“不错,不错,他们一百骑,我们也是一百多人,一对一,我倒要看看,他天门寨的兵,到底是如何厉害?” 辽军骑兵对于宋军的重步兵,弓弩兵还是很畏惧的,但说到骑兵,却都是普通看不起的。 马背上的战斗,宋人能跟他们这些从小长在马背上的人比吗? 只要不是攻打宋军厚实的军队,这样的骑兵野战,他们岂会怕这些三脚猫? “扔掉累赘,准备战斗!”阿孛合厉声吼道。 虽然是头下军,不能与宫分军与皮室军相比,但辽兵的整体军事素质还是在的。阿孛合一声吩咐,所有人都是立即扔掉了刚刚抢来的东西,各色各样花花绿绿的东西,当下便铺满了一地。 以阿孛合为首,所有人无声地列成了冲锋的军阵。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不远处的宋军,已经出现了。 “出击!”没有丝毫犹豫,阿孛合摧动战马,缓缓向前而去。 卢春也提起了自己的刀,不过他掉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不是士兵,地位也不是普通人可比,让他冲锋在前他是不干的,不过能尾随在后面捡点便宜,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宋军越来越近了,蓦地,卢春的眼睛瞪大了。 对面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手里持着一柄长枪,特别是他胯下的那匹战马,高达五尺有余,通体黑色,即便是在大辽那边,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见鬼,这是萧定!”卢春在心里哀嚎了一声,看了一眼已经将马速完全提起来的阿孛合以及其他辽军,心知此时再提醒也晚了。 对方的确只有百骑,但有萧定的宋军骑兵和没有萧定的宋军骑兵,完全是两码事。 然后,卢春又看到了紧跟着萧定之后的另一员宋将。 他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王俊。 天门寨马军正将。 又一个在辽人哪边挂有名号的宋军悍将。 阿孛合完了。 卢春悄悄地勒马减速,然后拨转马头,竟自向着一旁逸去。 而此时,双方一共两百余骑,正各自满怀着愤怒,将自己的马速提到了最高,发起了最为致命的对冲,压根儿就没有人注意到卢春竟然溜了。 阿孛合只听过萧定的名儿,却没有见过萧定的人。 他以为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就是所谓的队将周焕。 而萧定眼中,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什么所谓的阿孛合,在他心里,这个狗东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五十步,辽人弯弓搭箭,羽箭呼啸,透过雨幕,射向了对面的宋军。 说到骑射功夫,辽人的确是独步天下,宋军骑兵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不过既然赶不上,也就不必东施效颦,强要去学习了。 宋人有自己的办法。 第一便是强加防护,以更好的盔甲来减少伤害。 第二,便是在马上使用神臂弓。 将神臂弓上好弩箭之后,放在马上备用,纯粹的一次性用品,一箭射完,也就没用了。这个时候,便只能丢掉神臂弓了。 这样的打法,目前也就在天门寨萧定麾下的骑兵之中使用,在别军之中,神臂弓极少配备给马军,即便配备了,也没人舍得用完就扔。一柄神臂弓,怎么也能射出六七十支箭才会出现问题的,这样财大气粗的搞法,也就是萧定了。 当然,萧定也不是真的财大气粗。不过在与萧诚的日常书信往来之中,深受其二弟的影响。所谓钱财只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还在,啥都能赚回来,打赢了,可以去捡回来,打输了,以后再去抢回来,或者说再向上头要。 反正他萧定是要得到的。 可是一个成熟的骑兵士兵,那就难得培养了。 对于辽兵的羽箭,萧定没有理会,甚至没有躲避,他只是略略低下了头。其他的宋军,也没有理会。 这种骑弓,别说对他身上这种将领专用的甲胃没有用,便是对麾下士兵身上穿的那种在大宋只是大路货色的铁甲,杀伤力也是极其有限的。 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是羽箭射在盔甲之上的声音。 眼见着羽箭无效,阿孛合眼中微微变色。 在双方对冲的这个速度之下,他只有射这一箭的功夫,现在,他率先攻击了,接下来,他就要迎接对方的羽箭洗礼了。 在辽东,对付女真人的时候,都是这个路数。 不过,阿孛合弄错了一点,他现在的对手是宋人。 在他眼中,宋人比起女真人来孱弱得多。 但是,女真人的箭头,大部分还是骨制的,女真的部族首领,都难得有一副铁甲,可是宋人不但是用神臂弓的,就连普通士兵都装备上了铁甲。 这一点,便是辽人也比不了。 三十步,萧定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厉啸声响起,百余支神臂弓射出的弩箭呼啸着扑向了辽军。 作为宋军克制辽军的神兵厉器,神臂弓一向便是辽人的噩梦。 三十步之内,神臂弓连铁甲都能洞穿,惶论这些头下骑兵身上所着的皮甲了。 阿孛合究竟还是一员有真本事的将领,听到神臂弓射出的羽箭的利啸之声,便知不妙,当下便伏低了身子,他躲得及时,但身后冲上来的辽军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神臂弓射出来的弩箭,比起普通的弓箭射出来的速度要快上了很多。 惨叫之声连绵不绝的响起,卟嗵卟嗵坠马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冲在前面的阿孛合没有时间回头去看,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胡子宋军将领已经到了眼前了。 第三十五章:报仇 其实也真怪不得阿孛合枉自尊大。 宋辽对峙无数年,但在战场之上,获胜的基本上是辽人。 要不然也不会有宋朝每年还要给辽国献上岁币了。 所谓的花钱买平安。 而阿孛合又一直在辽东那边与女真人交锋。 平素多听说的是宋人如何孱弱,如何的不堪一击,心中自然也就存了轻视的念头。 而他的兄弟阿孛斤这一次的战亡,从通报的情况来看,也是在人困马乏之后被宋军抄了后路这才力战而亡的。 曲文饰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宋国才有的。 辽国那边自然也是一样。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过,这样的事情,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阿孛合的脑子里的战争概念,还停留在与女真人作战时期的惯性思维之中。 正是这样的思维,让他与宋军的第一次交锋之中,第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 阿孛合是不幸的。 他第一次与宋人交锋,便碰上了宋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军队以及最为强悍的一名将领。 萧定有些遗憾自己射出去的弩箭居然偏了。 这其实是极正常的,骑在马上,随着战马的起伏颠簸,射出去的箭支基本上都是以覆盖为主,你想要盯着某人来一个定点殂杀,基本上就靠运气了。 谁在马上还能百步穿扬的,九成以上是在吹牛。 而且在马上,一般人也是根本拉不开硬弓的,所以骑弓较之步兵用的弓,要软得多,力道,射程都差远了。 萧定将神臂弓用在马军之中,其实便是提前上了弦,真正的神臂弓上弦,是需要踩在地上方能完成这一动作的,所以在骑兵之中,神臂弓就是一个一次性的用品。 而且为了保证有效的破甲率,萧定强行要求在三十步之内才能射击,以骑兵此时的冲击速度,扣动了牙发,射出了弩箭之后,剩下的时间,也就仅够骑兵们扔掉神臂弓,然后端起手中的长矛或者抽出马刀了。 谁想在这个时候还将神臂弓给收到囊中去,多半便会因此而掉了脑袋。 两边武器上的差距,便决定了第一波交手双方的损失程度。 辽人一波箭雨,宋人毫发无伤。 宋人神臂弓一轮射击,辽人便有二十余骑当场坠马。 从高速冲锋的战马之上掉下来,就算运气好没有被后面的同伴踩死,掉到地上,也就只剩半口气了。运气还差一点的还有一只脚套在马镫子上,就被战马拖着向前,那就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了。 萧定扔了弓,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对面的阿孛合也正冲着他而来。 双方的主将都冲在了最前面。 没有任何的花哨可言,所有的技巧此时都体现在了双方控马之上了,两人都是双手持枪,拼尽全力一枪捅向对方。 速度,力道,方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勇气。 萧定快了那么一丝丝。 他的长枪捅进阿孛合的胸膛的时候,阿孛合的长枪刚刚也接触到了他身上的凯甲。 就是这么一点点迅雷不及掩耳的差距,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阿孛合手上的力道瞬息间便消失,长枪在萧定的盔甲之上带起一溜火星,却是滑到了一边,因为他自己的身体被萧定的这一枪,戳得有些歪了,连带着手上也偏了。 结果就是,阿孛合死了。 萧定毛都没有伤到了一根。 当长枪透胸而入的那一霎那,萧定已经脱手放开了手中的长枪,战马交错而过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对方,而是抽出了插在腿旁的马刀。 要是不松手,长枪的反震之力,会让萧定的双臂受伤的。 小股骑兵的交锋,迅猛而直截了当,一个对冲下来,胜负就已经一目了然了。 辽人骑兵在第一轮对射之中便已经损失了二十余骑,而当双方各自交错而过,一片刀光闪烁之后,输了的人,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当然是逃跑。 阿孛合死了。 而对冲的结果,便是辽人骑兵又有近二十人坠落马下。 转眼之间,百余人的辽人骑兵便损失了近一半,此时不逃,难道还留下来等对方再来一次集团冲锋吗? 所以与宋军骑兵在交错而过之后,辽人骑兵是头也不回,径直加速向前,狂奔逃命。 而等到宋军圈转马头转过方向来的时候,辽人已经奔出百步开外了。 “杀!”萧定一夹马腹,怒吼着摧马向前。 决战胜负已分,接下来就是收割更多胜利果实的时候。 而辽军,此时要比的不是谁更勇敢,而是谁的战马的力气还更多一些,谁能跑得更快一些罢了。 这一追,便是十余里,仗着自己马快,萧定与王俊,周焕等人又斩首十余级之后,终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过了边境。 而胯下的战马,已经在喘粗气了。再追下去,或者还能有些收获,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意思了。萧定勒停了战马,派了周焕带了一半人马,继续跟踪对方,确保对方是逃回辽境而不是继续呆在这边作恶,他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共联村。 此刻,村子里不同的地方都是响起了嚎哭之声。 终于还是有人幸存了下来。 松口气的时候,萧定的心又揪了起来,遍地的尸骸,说明着共勤村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几个先前在对冲之中受伤的士兵,此刻已经包裹好了伤势,看到萧定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萧定翻身下马,沉声问道。 几名士兵都是脸色惨然,“等于灭村了。只剩下了几个半大的娃娃和零星的几个大人,其他的都死了。” 萧定面沉如水,打量着共勤村周边的围墙以及围墙之后的那些架子,全都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有战斗过的痕迹。 “共勤村到底是怎么被破的?狗日的辽人是飞进来的吗?” “问清楚了。辽人来袭,村子里的了望哨是提前发现了的。也关闭了大门,村子里的青壮也准备作战了。但问题是,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个商队正在这里收购货物。”一名士兵道。 萧定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辽人奸细?” “是!”士兵点了点头:“那人都作我们宋人打扮,谁也没有防备,这些人突然抽出刀来,里应外合,打开了大门,然后辽骑便冲了进来。村子里的人,只来得及燃起了狼烟。” “统制,刚刚我们在砍首级的时候,发现了死了的辽骑之中,有好几个汉人面孔。看来便是这个商队的人了。”王俊走了过来,道。 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边境之上这样的交易,是双方都默许的,这样的商队,你可以自由出入,收购货物,买卖产品,互通有无,甚至于打探情报,这都是无所谓的,但与军队里通外合,这就越线了。 “将这个情况通报各村各寨,以后,不允许任何商队进入村堡,只能在村外交易,同时把这件事情上报大名府夏府尊以及安抚使府。边境之上,大家都要预防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了。”萧定对王焕道。 “是!”王焕点了点头:“统制,共联村算是废了,这些人怎么办?” 王焕指得是村子里残存下来的不到二十个人,以女人与娃娃为主。 “都带回天门寨安置吧!”萧定叹道。 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除了谓叹,又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远处马蹄声响起,两人抬头望去,却见一骑飞马过来,马鞍之上,竟然还横放着一人。却是先前的斥候二狗。 “统制,王正将。”二狗策马到了二人面前,先是将马上那人掀了下来,卟嗵一声跌在地上,跌了一个七荤八素。“我在路上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上前询问,他居然打马就跑,被我拿下来了,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手脚被捆,此刻在地上如同蚯蚓一般的扭曲着。 萧定看着这人的打扮,眼色先就寒了下来。 上前一脚将那人踢得仰面朝天,再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 “萧统制,我是卢春,我是卢春,我们见过面的,我还代表我们家主给您送过礼物的。”地上的卢春,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萧定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今儿个在共联村收购货物的,就是你的商队罗?” 卢春脸色如土。 “统制,看在我家家主面上,饶我一命!回头卢某人,定有重礼奉上。” “你做这事,你家家主知道吗?”萧定慢慢地从鞘中抽出了刀。 “统制饶命,饶命啊,我能给你们做内应,我能为您办事啊!”卢春哭喊着大叫起来。 萧定却是懒得再与此人多言,将刀抵在卢春的胸口,就这样一分分,一寸寸地慢慢地压了下去,直至穿透,抽将出来,却又再一次地按了上去。 一边五六刀下去,脚下的卢春这才没了声息。 入夜时分,周焕终于是回来了。而共联村这里,也才刚刚将死去的人给埋下了,也就是挖了一个大坑,将死难者给埋了进去,算是入土为安。 至于那些被砍了首级的辽军,则是被扔在一间屋内,一把火给烧掉了。 第三十六章:荆王赵哲 大名府。 大宋皇都汴梁在北方的屏障。 从大宋建都伊始,历代所有的皇帝都很清楚,这个地方,作为一国之都城其实是不合格的,地处平原,无险可守。 开国皇帝一度曾想迁都,但迁都之事,却触及到了绝大部分贵族的利益,这些人在汴梁深耕多年,一旦迁都,多年努力将会化为流水,因而一力反对。最终使得迁都一事不了了之。 但汴梁面对着辽国骑兵的威胁却又是一清二楚的。 于是,大宋的朝堂,便想了一个替代的法子,那就是以立坚城,屯重兵,来保护汴梁的安全。 而大名府,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现在的大名府,兴盛几乎不下于都城汴梁,同时,又是抵御辽人南下进攻汴梁的一道屏障,一旦大名府失守,则汴梁危矣。 现任大名府知府夏诫夏治言其实一直都有些尴尬。作为整个大名府名义之上的最高长官,其实他并不能什么事都作主,拍板。 因为在这座雄城里,还有另外一尊大神,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 这个人就是大宋的二大王,时封荆王的赵哲。 夏诫夏治言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知府,他可是从东府出来的参知政事,正儿八经的曾经当过相公的人,有资格打清凉伞的。 一般而言,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知大名府的话,同时也会兼任河北路的安抚使抑或是经略使,军权政权一把抓的。 而他当初上任的时候,也的确是兼任了经略使,但无奈何,这位经略使在军事之上,的确是欠缺了一些。一度被辽人打得极其狼狈,整个河北路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而夏诫,也因此失去了下面将领们的信使,各支兵马,渐有各行其事的趋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官家这才指派了二大王荆王赵哲出任河北路安抚使。 当初朝堂作出这个决断,也是出于不得已。 夏诫夏治言的确在河北路把军事之上搞得一团糟了,但又没有丢地失土,对于他这种地位的人来说,算不上大罪过,惩处是不好惩处的。 把夏诫调离吧?一时之间真还没有合适的位子让他去。除非是让他重回东府。但现在东府的那几位,谁愿意夏诫回去呢? 另外安排一个人去取代夏诫的军事指挥权吧,身份上压不住夏诫,文武两方闹起别扭来了,只怕会让事态更加的恶化,说不定真就会出大事。 掂量来掂量去,荆王赵哲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一来,荆王赵哲是知兵的。 二来,他的身份,足以压得住夏诫。 赵哲出任安抚使,夏诫便不敢闹什么幺蛾子。而赵哲也能有效地将各路兵马整合起来,不求什么大的战绩,只求能够稳住边疆就够了。 当然,这里头,也夹杂着大王爷一系与二王爷一系的争斗。 赵哲一派认为这对于二王爷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能趁机掌握兵权,把事办好了,还能刷民望。 要知道,大名府那边边患一起,汴梁这里可就是一日三惊。赵哲要是能把这事儿办好了,在汴梁城内百万军民的心中,那名望岂不是噌噌的往上涨啊。 而大王爷一系,一来也不认为当初的赵哲有这个能耐,二来,也觉得趁此机会将二大王赶出汴梁去,远离统治核心,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而且留夏诫仍然知大名府,还有另一重原因,就是夏诫是主和派,与主战派可谓是泾渭分明,有他在大名府扯扯荆王赵哲的后腿,也是极不错的。 双方一拍即合,赵哲便到了河北路。 夏诫从此就坐了蜡,虽然还是知大名府,但实则上,基本上沦为了安抚使府的下属。 当然,他的地位摆在哪里,便是赵哲,也对他极其尊重,纵然大略之上意见相悖,但该有的礼节,却是一点儿也不会少的。 可能不管是官家,还是大王爷一系,都没有想到,赵哲在河北路的这几年,竟然做得风生水起,在军事之上的才华显露无遗。 统合河北路诸路兵马,练军备战,整合地方资源,修建一系列环环相扣的防御体系,提拔年轻气盛敢战的将领,几年下来,不但稳住了河北的局面,隐隐还有占了上风的趋势。 而原本被大王爷一系寄予厚望,想让其给荆王赵哲拖后腿的夏诫夏治言,或者是其心中不满朝廷对他的这一系列安置,这几年竟然异常的沉默,压根儿就没有给赵哲设置任何的障碍,反而是赵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了一个锯嘴儿的葫芦。 这就让大王爷一系有些尴尬了。 他们将赵哲赶出汴梁,可不是让他来立功刷名望的,这几年来,荆王赵哲的名气不但在河北路如日中天,便是汴梁也是交口称赞,说什么有荆王在河北路一天,那汴梁就肯定安然无恙。 这样的局面可就不是很多人想要的了。 既然不想要,自然就要想法子破局。 同样的还是双方一拍即合。 大王爷一系不想赵哲再立功刷名望了。 官家觉得二王爷在军队之中深耕得太久了。 而二大王赵哲呢,觉得自己的名望刷够了,功劳也足够多了,该回汴梁去重振旗鼓了。 几方同时发力,赵哲重回汴梁,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见过安抚使!”萧定双手抱拳,躬身一礼。 荆王赵哲,今年刚满三十岁,许是长年在边疆风餐露宿,又要事事操心,专心实力,颇为辛苦的缘故,显得皮肤黝黑,粗糙,扶起萧定的一双手也是筋骨突出,极有力道。虽然此时穿着宽松的便袍,但往哪里一站,犹如松竹劲立,再加上两眼炯炯有神,便显得极为英武。 有了这些衬托,他身形比较矮小的短处,倒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荆王赵哲接见萧定的地方,是在自己的内书房。 这便是不见外的意思了。 而事实上,萧定也的确是荆王赵哲麾下第一得用的将领,虽然只是一个统制。 而且萧定家族的背景,也值得赵哲格外高看他一眼。 赵哲到了北疆,最大的一个举措,就是在很大程度之上,绕开了上面一个个的指挥使,都指挥使,路转运使等高官,直接将命令下达到了实际领兵的副统制,统制一级。在统制副统制这个级别上的将领,多半都还很年轻,还想凭着战功努力向上爬,不像那些高级军官,再无向上的动力,打赢了只是锦上添花,打输了可能就要被问罪。这些人一门心思地在想着如何多搂一些钱财,赵哲自然也就看不得这些人的作为。 虽然如此得罪了不少的人,但赵哲却也是凭借于此,将军权给牢牢地抓到了手中,然后藉此开始了在河北路的整顿军备的事务。 “长卿,辛苦了,坐,坐。”赵哲热情地将萧定摁在了椅子上,又挥手让使女给萧定送来了热腾腾的茶汤,这才坐回到了上首之上,笑咪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将领。 比自己还小七八岁呢,看起来却比自己还要老成一些。 “多谢安抚使!”萧定再度抱拳行了礼,这才坐了下来。 与其他将领在赵哲面前战战兢兢不同,出身高官家族的他,却是极放得开的,丝毫没有拘谨胆怯之态。 这便是眼界以及地位的问题了。 萧定从小所见的高官世族金枝玉叶,海了去了。 “去了夏治言那里了,他怎么说?”赵哲嘿嘿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都要上京去了,居然还能又立下如此的功劳?” 萧定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却是没有救下共联村那几百名村民,死伤太重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赵哲道:“我们的防线如此之长,辽人又如此之狡滑,我们守,他们攻,到处都是空隙能容他们小股部队钻过来。能将他们堵住,杀之为我国民复仇,已经是很难得了。这一次,又是斩首数十,特别是阿孛合,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呢!” “夏府尊不太开心,说这仇是愈结愈深了,只怕接下来辽人又要报复回来,这边衅一起,便没完没了啦!”萧定道。 赵哲冷笑一声:“难道说我们不杀这些辽狗,他们就感恩戴德,不来了吗?辽人畏威而不怀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唯有如此,方能佑护我边境安宁,也让辽人知晓我大宋境内,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末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萧定想了想,道:“安抚使,其实共联村这事儿,如果不是因为卢春那厮作了内应,辽人是攻不进去的。” “这事儿不要提了!”赵哲摇头。“关于你折子上的那段关于卢春的,我已经都删了,想来夏治言也会是这个意思的。” 萧定沉默不语。 “边地回易的事情,本身只能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是盘子底下的交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大家悄然地处理了,不然一掀开盖子,会起轩然大波的。” 第三十七章:接任者 一旦掀开盖子,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种私下里与辽人的回易,明面之上朝廷是严令禁止的。 双方的交易,只能是在规定的榷场之上,在官府相应机构的监视之下进行。 一来,是可以防止相关的战略物资被走私到了辽国,使得辽人愈发的强大。 另一个方面,当然是朝廷可以获得更多的税收。 但这些,也只不过是替平民老百姓设置的门槛而已,对于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自然是形同虚设。 边境之上的那些驻守军将,哪一个麾下没有一支回易队伍,偷偷地与辽人进行回易?只不过这些人大都还附带了一个搜集情报的功能罢了。 辽人,同样也是如此。 就像萧定,也是如此。 荆王赵哲,当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河北路上军队的稳定。 他好不容易才将河北路各地驻军收拾得七七八八,像模像样,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了。 这个时候把卢春的事情捅到朝廷上去,岂不是给了朝廷那些看他赵哲不对付的人一个绝好的把柄? 可以正大光明地派人下来查这件事情,然后藉此将事态扩大,最后将他赵哲的心腹干将一一拉下马来。 而夏诫夏治言在这件事情之上保持沉默的态度,当然也有他的考量。他身在河北路,一时之间,只怕是走不了的,赵哲回了京城,他还得呆在这里。他敢将那些边境守将一一给得罪了吗?而且这些事情,当真只有边境守将吗?路中其他官员就没有参与其中? 当真是笑话。 他夏治言家里也是有商队的啊! 他夏治言真敢捅穿了这事儿,下头那些骄兵悍将,必定要给他上眼药。故意放辽兵入境来烧杀抢掠一通这种事情,某些人绝对做得出来。 好吧,赵哲刚一走,下头便出这样的事情,你夏治言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人,无能之辈,贴上了这个标签,这一辈子也难再翻身了。 他夏治言人在河北路,岂敢与整个路中的官僚集团为敌? “末将给安抚使添麻烦了。”萧定有些歉然,当初他只考虑把这事儿上报给安抚使府,好命令各地军寨要严加防范同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有想过赵哲的政敌会拿这事儿来做文章。 “无事!”赵哲笑道:“此事在河北路,只要夏治言保持沉默,便无人敢将此事捅到朝廷上去。长卿啊,别人在边境为将,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你倒好,越当越穷了。我还听说高家娘子竟然还拿了嫁妆来补贴你?” 萧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高氏贤惠,末将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他。末将也是没办法啊,想要打造一支敢战能战的军队,钱财那是少不了的。末将又实在生财无道,虽然也有商队赚些银钱,却总是赚得少,用得多。” “朝廷对边境军士,还是苛刻了啊!”赵哲叹道。 萧定低头不语。 其实不仅仅是朝廷对军士苛刻,下头兵将对军士也苛刻得很,以兵为家奴的事情,是极普遍的。哪怕是赵哲这几年着力整顿这些事情,也只不过是让那些人稍微收敛了一些。吃空额的数字小了一些,喝兵血喝得不那么生猛了。 赵哲也就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真要一刀切下去,他也怕成为一个空头安抚使,总是要人做事的,只要明面之上大家过得去,大体上能把事情办得圆满,也就只能如此敷衍了。 像萧定这样洁身自好的将领,那是凤毛鳞角的。 “这几年来,我赵哲长面子的几件事情,大都倒是你长卿做的。”赵哲笑道:“我也不好与你庄子、铺子什么的东西,给你准备了十万贯钱,呆会儿回去的时候,你便带回去。” 萧定一惊:“末将怎敢要安抚使的钱?” “这笔钱却不是与你的。是给天门寨的军士的。”赵哲笑道:“你宰了阿孛合,短时间内与对面的回易是做不成了。天门寨的士兵的补贴,总还是要发的吧?你拿什么给呢?” 萧定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末将就生受了,末将替天门寨上下三千将士多谢安抚使。” “你们又立下一件大功,能让我如此风光地回汴梁,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赵哲笑道:“对了,你这次可是要先我回京的,给你父母、兄弟姐妹,嗯,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高家娘子带了什么礼物没有?” 萧定一愕,尴尬不已。 赵哲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准备。” 拍拍手,后面却是转过来几名使女,每人手中都捧了一个盒子。 “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无非就是人参、首乌之类的玩意儿,这在北地不稀奇,最好的也不过是几颗冬珠,那是我特意留下来,让你送给高家娘子的。”赵哲笑道:“不要拒绝,这是我的一片小小心意。” 萧定无法推托,只能再次拜谢。 “安抚使这一次回京,不知谁会来接替您的职务?”萧定问道。 夏诫肯定是无法接任这一职务的,因为他早前已经把事情给做差了,让朝廷对他失去了足够的信任。 赵哲微微一笑道:“崔昂崔怀远。” 萧定脸色微微一变。 “不满意?” 与一般的军将不同,萧定对于这些高官的底细是很清楚的。普通的老百姓,对于朝堂高官一向是高山仰止,不是文曲星就是武曲星下凡。但萧定因为有一个同样是高官的老爹,对于这些人的德性、才学、好恶可都是一清二楚。 崔昂是同签枢密院事,在西府之中排在知枢密院事陈规之后,陈规一心想进东府,自然不会来,而崔昂则是觊觎陈规的位置,如果让他在河北路来做上一任安抚使,再回去的时候,那资历可就是够够的了。 “枢密院中,崔昂算是亲自领过兵打过仗的了,也算是通晓军事。”赵哲道。 如果带兵剿灭过一些叛乱,平定过一些流匪,也算是通晓军事的话,那崔昂的确是这样的。可萧定这样的边将却很清楚,与辽人作战,跟在国内平定叛乱,完全是两码事。 “崔枢密一向是反对在河北大举用兵的。”萧定道:“这一次为何如此积极?” 萧定这话说得隐讳,其实就是在明说崔昂是大王爷一系的人马,二大王在这一任职之上,要竭力反对。作为上一任的安抚使,对于下一任是谁,还是有着相当的发言权的,如果二大王一力反对,这崔昂也是来不成。 赵哲摇了摇头。 “不好说的。如果我竭力反对,显得我对河北军权念念不忘。”赵哲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崔昂虽然与我不对付,但只要是父皇有这个心意,那他一定会竭力奉承的。不过以后你行事就要小心一些了。崔昂来了,总是要寻人立威,清洗一批将领的,我可不想你离开天门寨。” 萧定点头道:“我明白的。一定会收敛,夹起尾巴来做人。” 言毕,又苦笑着道:“可是夏府尊还在河北路,崔枢密可是压不住夏府尊的,到时候只怕河北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谐了?两位大佬一旦起了纷争,下头可就难做人了。” “地方主官,彼此相制,本来就是常态。”赵哲道:“像我在河北路这样能大权独揽,不会再有第二例了。崔怀远是跋扈了一些,但夏治言却是柔中带钢,又在河北路多年为官,崔怀远到时候必然会束手缚脚,但或许,这便是父王的用意所在吧。” 萧定苦笑不已。 官家如此做,自然是放心了,但对于他们这些边将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不知二大王回京之后任何职?”萧定关切地问道。 说到这个话题,赵哲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京里传来了消息,据闻是知开封府。” “当真?”萧定顿时大喜。 知开封府这个位子,如果不是王子来做倒也罢了,一旦由王子来担任,基本上就是在向天下宣告,这个王子是东宫的最佳候选人了。也就是说,二大王一旦担任了这个职位,可就比大王爷处于更有利的位置了。 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太关键了。 对于萧定这样的铁杆二大王一派而言,这当然是大好事。 “知开封府是一个好位置,但也是最难做的位置啊!”赵哲笑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好事。”萧定喜滋滋儿地道:“别人在这个位置上难做,您又怕什么?定是游刃有余的,末将先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赵哲微微点头:“你先回京去,崔怀远大概也快要来了,说不定我回京的时候,你还没有走呢!到时候,我来请你喝酒。” “在汴梁,末将倒是不好去喝安抚使您的酒了,会替您惹麻烦的!”萧定摇头道。 荆王不再是河北路安抚使,如果再与前线统兵大将在私人关系之上交往密切,的确是一件犯忌的事情。 赵哲却是一笑:“倒也无妨,你是我旧将,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管你是要去赴任还是述职,回京了去我哪里坐一坐,谁也说不得什么?王法不外乎人情嘛。真要是不去,刻意疏远,反而让人瞩目,说我们掩耳盗铃了。” 告辞出府,看到马车之上那一箱箱的铜钱,还有赵哲送给自家的人参,首乌等,萧定微微摇头。 也罢,反正是甩不掉的二大王标签,那就只能贴得更牢一些,这些东西,收了也就收了。 第三十八章:夏诫其人 知大名府,前东府参知政事夏诫夏治言,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 进士出身,先做御史,然后外放做了一任知县,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地升到了参知政事,虽然距离东府首相还有那么一步,但也就是那么一小步了。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是真没有指望了的。 到河北路来外放一任,积攒更多的资历,是他当初自认高明的选择,可谁想这一步踏出来之后,险些儿万劫不复。 那几年,大名府当真是风雨飘扬啊。 谁能想到,这里的边军,竟然溃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最危险的时候,夏诫已经准备以身殉国了。 生不能步入人臣巅峰,死了总得捞个身后名吧。 好在事情最终没有走到哪一步,辽人闹了一回,也就罢了。 随后朝廷便调来了荆王任了安抚使。 自己虽然被架空了,但当到担惊受怕的夏诫却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调来了荆王,却仍然将自己放在大名府,这自然有些惩诫的意思在里头,但彼时的夏诫却并不太在乎了。 生死之外无大事啊。 这几年,随着北疆形式一日好过一日,夏诫一颗死灰般的心,却又是活蹦乱跳了起来。 荆王是个有本事的。 这几年来,自己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懂的东西,不乱插言,依荆王之命行事,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做好一个知府的本份工作,努力为荆王作好后勤事宜,却也是得到了回报。 荆王也是个会做人的。 但凡有点功绩,总是要把他夏治言拉上的。 一来二去,早年自己的那些污点,却是已经被洗得差不多了。 而夏诫也觉得自己这几年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在军事之上,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样一知半解了。 刚来之时,总觉得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军队打仗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吃了大亏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可笑自己以前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荆王要走了。 压在自己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要被移开了。 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自己,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了。 崔昂崔怀远算个什么东西? 自己进入东府任参知政事的时候,他在哪里?是在河东还是荆湖哪边做转运使吧?这几年再做得风生水起,也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 资历之上,比自己可差得远了。 他来当安抚使,就能压到自己头上? 当真是笑话。 夏诫夏治言在京中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人的。他可是已经提前知晓了朝廷虽然任命了崔怀远来任这个安抚使,但同时,也让自己以知大名府的名义,同时又担任了河北路转运使。这便是将整个河北路的财政大权,都交到了自己手上。 架床叠屋,彼此相制嘛,官家在这一套之上,一向是极熟练的。 一个初来乍到的安抚使,想要与在河北路上经营了多年的自己较劲儿的话,他崔昂还不是个儿。 要是知机,哥儿俩便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不知机,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不将你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也枉自我在河北呆了这么多年了。 更何况现在荆王回去知大名府了,官家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如果自己与崔怀远起了争执,官家一定会询问荆王的意思,难不成荆王还会不帮着自己吗? 不管怎么说,大家也在一起搭档过了好几年,而这几年,自己可是一直对荆王奉承得极好的。荆王立下的功劳之中,自己最少也有几份苦劳在吧。 说实话,夏诫夏治言对于如今的两王相争,本身是没有态度的。 他这个地位,他的政治出身,都让他有这个资本置身事外。 不过现在嘛,他却是要立挺二大王的,就算不在明面之上,但暗地里帮着使使劲儿,也是很有必要的。 要是二大王真的做了东宫甚至于将来做了官家,那他夏治言便极有可能回到汴梁,当上一任首辅了。 用熟不用生嘛! 真有那么一天,荆王绝对会更相信自己不会在他的大政方略之上唱反调。 如果官家与东府不能步调一致的话,那官家在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 东西两府要是铁了心跟官家为难,除非官家狠下心来将所有相公们都罢免了重新封麻拜相。但如此做的政治代价可是太大了,即便是官家,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官家当然也可以绕过两府,直接下中旨给地方官员,将领。 但这个时候,地方官员和将领们领不领旨,就得两说了。 没有两府附印,这样的中旨,从律法上来讲,是不合规纪的。官员们完全有理由将官家的中旨给顶回去,官家也只能无可奈何。 地方官员们也不是傻子,奉了中旨做事,要是结果是好的,那当然皆大欢喜,要是坏了事,秋后算起仗来,难道还能问罪官家不成?当然是他们这些领了旨的人来做替罪羊了。 两府这个时候绝不会手软。 一句阿谀奉承,陷王于不义,便能彻底斩杀了你的前程。而且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在士林清议之中也绝对是坏了名声。 顶撞,直谏,可以为自己搏得美名。 但阿谀奉上,却绝对会为人所不齿。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便是一句与法度不符,直接将中旨顶了回去,反正官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真的降罪下来的。就算想降罪,两府会答应? 像这样的事情,他夏治言这一辈子,已经干过好几回了。 “长生,那萧长卿走了?”正在接受着使女按摩的夏治言看到从外面走过来的自家清客徐宏,问道。 徐宏点了点头,也不见外,直接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夏诫的对面,看了一眼那使女。 夏诫挥了挥手,使女立即无声的退了下去。 “走了,荆王可是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的护卫说,应当是数目不少的铜钱,起码数万贯是有的。”徐宏道。 “萧长卿是员猛将,关键是还有一个好老子,好家世!”夏诫叹了一口气:“那时的我们,要有了这么一员猛将,何至于当初吃这样大的亏?” “端明,即便是当初萧长卿便到了您的麾下,您也绝无可能给他那样大的支持的。”夏诫夏治言的馆阁贴职是端名殿学士,是以徐宏也以端明称呼他的东家。 徐宏直言不讳的戳穿了夏诫的枉想,夏诫也不恼,而是笑着点点头:“你说得也是。荆王这便要离开北疆了,但还不忘加深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啊。” “萧家本来就跟荆王绑在一起了,现在萧禹萧龙图又做了三司使,那自然是要更加的好好拉拢的。”徐宏道。“父亲财神,子为猛将,荆王岂肯稍有怠慢?” “只怕到时候崔怀远不喜这萧长卿!”夏诫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那萧长卿可不是一个朝三暮四之人,我明里暗里试探了多次,此子虽然年轻,但心志却是坚定得很啦!属于那种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一种。” “崔怀远初来乍到,总是要试一试的。”徐宏道:“不光是为了萧长卿,也是为了他的父亲萧龙图嘛!而且萧长卿亦是那种只要是为了公事,便不避忌的人。崔怀远只要不存私心,一意为公,那萧长卿绝对会是他的助力。” “那就要看崔怀远的胸怀了!”夏诫大笑:“不过以我对崔怀远的了解来看,这二人是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崔怀远名为怀远,事实上心胸狭碍的紧,不是他的人,绝对得不到他的信任。” “那端明您呢?” “长生随我多年,当知我也!”夏诫微笑道:“我或者也不是那种虚怀若谷的人,但比之他崔怀远,还是要强上不少的。而且我了解萧长卿啊!像萧长卿这样的人,你给他绝对的信任,他就能给你数倍的回报。可惜啊,朝廷终究是不太信任我了,要是我能全盘接手荆王留下的盘子,不说更进一步,至少也能维持现状。” “这么说来,端明是不看好崔怀远了?” “一点也不看好!”夏诫正色道:“你看着吧,崔怀远一旦上任,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清洗将领。” “端明不阻止吗?” “为何要阻止!”夏诫冷笑:“只有他坏了事,朝廷才会想起河北路上现在真正能当起大事的,还有我夏治言这个人,这也是我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我到时候能收拾好他崔怀远整出的乱摊子,东府首座的位置,离我还远吗?” 徐宏拍手笑道:“端明这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还担心那崔怀远一来,您就要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话,崔怀远一状告上去,吃亏的可就是您了。” “怎么会?我会很用力地支持他的,作为大名知府,河北路转运使,他要什么,我给什么,这样他真坏了事,也就赖不到我的头上了。”夏诫道。 第三十九章:白马 道路之上,骑士策马奔腾,虽然只有十余人,但气势却着实不小。有懂行的人看着这些奔行的骑士,却是吃惊不已。 道路很宽,很多行人远远地看到有马疾奔,早早地就避到了一边,这些骑士完全可以数骑并行,但他们偏生却是排成了一条直线,马首与马尾之间,不过相距两步距离而已。 很好看,似乎也很简单。 但放在行家眼中,这就非同寻常了。 待到这些骑士走近一些,就更加让人吃惊了。 打头里一名骑士所骑乘的战马,通体乌黑,竟是看不到一根杂毛,而难得的是,肩高最低也在五尺之上。而身后十余名骑士,每个所骑乘的战马,也大都接近五尺,虽然比不得领头那人,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了。 这样的马,即便是在汴梁这样的地方,也是不多见的,最少每一匹也得值百贯之上。 要知道,肩高四尺五寸以上,在大宋,已是难得的好马了。 再看这些人,虽然没有顶盔带甲,但都是挂刀佩弓,枪弩俱全。 这些人都是军人,但却不知是那里的军兵,看起来居然如此的威猛。 这一行人,自然便是归心似箭的萧定萧长卿一行人了。 上一次归京,已是两年之前,那一次,他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呢。 萧定猛然勒马,胯下战马嘶鸣一声,两蹄抬起,人立而起,再重重落下地来,硕大的蹄子踩在地上,激得烟尘四起。后面十余骑几乎在同时也猛勒马匹,十余匹马也齐齐人立而起,与最前面的萧定不同的是,后面的马在人立而起之后,居然齐齐向左侧转了个角度,这才落下地来。 十几骑同时来了这样一个动作,这就很炫了。 避在路边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齐唰唰地鼓起掌来。 虽然对当兵的没有什么好感,但这样的一支队伍,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统制,出了什么事?”队将贺正策马向前,走到了萧定身边,问道。 萧定马鞭一指前方路边的一块界碑,道:“前面就是白马县了。” “哦!”贺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是真定人,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河北路,哪里知道什么白马黑马。 同样的道理,他身后的那些同样出身河北路的骑兵们,也都定定地看着他们的统制,委实不知白马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一路上,他们看过的界碑无数,也不见统制专门说上一声。 “很有名的地方啊!知道关羽关云长吗?” “不知道!”回答得同样是干净利索。 萧定不由哑然失笑。 身后这些大兵,打仗一个比一个凶悍,可惜却都是不识字不读书的,自然也就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蜀国大将关羽关云长了。 “就是在白马,关羽关云长万军丛中取敌方上将颜良首级,使得敌军大乱,从而一举解开白马之围,就是在这里了。”萧定大略地说了说。 说到这个,贺正等人却是来了兴趣。 他们就是当兵的,天然就崇拜那些武勇过人的悍将。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很多人以为这只不过是夸张之词,但这些人却是知道这真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一支军队,一旦崩溃了,人数再多也没有用。被一员悍将于万人之中杀了对方首领,还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 当然,如果是对方军阵严整,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一个笑话了。 “今日,我们就在白马歇息过夜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萧定笑道:“正好来凭吊一番当年关云长的豪迈之气,明日再起程,今晚,许你们喝一个痛快,但接下来到了京畿路,可就要收敛着了,那可是天子脚下,不能失了分寸。” “多谢统制!”十几名军士都是大喜。 这一路之上着急赶路,晚上都是撞运气的,有客栈就进客栈歇息,没有那就随便找一块野地对付一宿也就算了。 虽然说路上算不上太平,但他们这一行人,又有谁敢打主意呢? 而这种风餐露宿,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倒也毫不以之为苦。 不过这样类似于一种行军的方式前进,自然也就谈不上吃好喝好了。统制许诺今晚可以喝好,那自然是欢喜不尽。 至于去凭吊关云长这种事情,那是统制才感兴趣的事情,他们还是觉得大喝一场更加有意思一些。 看着众人雀跃的神色,萧定一笑,知道这些人的心事。 他准备在今晚请大家吃好喝好,即便是醉了也无妨。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其实也都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因为自己太想早一点回家了。 真到了汴梁城,却也不敢让他们喝大发了。 都是军中汉子,血气旺,心火重,一个个都是沙场悍将,真要在那种地方喝醉了闹出一点儿什么事来,都是不好收场的。 不若在这里,请大家把酒喝好,进了京之后,一个个都得把尾巴夹起来做人。 汴梁可比不得北疆那么自由自在,事事得受约束,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人,本来就受人嫉妒,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们,没事这些人还恨不得弄出点儿事来呢。真要出点什么事,肯定就会小题大做,弄得满天风雨。 这一点,萧定可是想得很清楚。 而且走的时候,荆王赵哲可也是再三叮嘱了的。 放慢了马速,萧定缓缓而行,回头瞅一眼麾下那喜形于色的部下,也是不由发笑。其实白马,可不仅仅有关云长斩颜良,还有距现在更近一些的白马之祸呢。 唐末天佑二年,朱温便是在白马驿,听了亲信李振的话,一夕之间便斩杀了左仆射裴枢、清海军节度使独孤归损、右仆射崔远、以及于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等所谓的衣冠清流三十余人并投尸于河,史称白马之祸。 不过这些人连关云长都不知晓,更别说这件事了。 不过这些人晚上可以放肆地醉一场,自己却是不行的。 白马是滑州的治所,亦是武成军所在。自己不在这里夜宿倒也罢了,既然到了这里,于情于理,都要去谒节一下滑州节度使的,别人见不见是一回事,但自己要是不投贴子上门,那就是失礼了。说不定就会让人觉得自己轻视了他,从而莫名其妙的结下一些仇来。 虽然说现在自己在北疆为统制,但官场之上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撞到一起呢。真要让人在心里有了疙瘩,到时候就麻烦了。 以自己的身世背景,自然是不怕的。 但也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之上为自己设置一个障碍。 这就是萧定这种出身大家的武将,与一般的武将的不同之处了,他们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让他们在这些事情之上,有着比普通武将更加细腻一些的心思。 远远地看到了城门,萧定率先翻身下马。 他们这些人挎刀带箭骑马汹汹而来,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守门的那些军士,不紧张才怪呢! 事实也正如萧定所猜测的那样,远远的,便看见城门那边有士卒在匆匆地集合了。 反应还是不错的,在京西北路这样的地方,士兵们还能有这样的反应,而且应对也着实不错,倒是让萧定对武成军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宋的军队是什么样,萧定是一清二楚的。 即便是在北疆,很多的部队也不成模样,真正能打的,都是将领们的亲军,其他的部队,顺风仗是不错的,但逆风仗,就很难说了。 不过就总体素质而言,北疆的军队,仍然是全国最强的。 毕竟那地方,大家还是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的,对士兵的盘剥,比起内地来说,要好得太多。 示意贺正先行一个人上前去递过所等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其余人则都是缓缓而行。 待得贺正与人交涉清楚,那边明显地是松了一口气,一个队将模样的人,却是急步跟着贺正上来了。 “见过萧统制!”那队将满面笑容:“前几日职下见到了露布飞捷,萧统制却是大长了我皇宋威风啊!我武成军上上下下,都是敬佩不已呢!恨不能以身替之,也去杀几个辽狗呢!” 萧定微笑颔首为礼:“侥幸而已。我等戍守边疆,防备辽狗,你们驻守地方,保一方平安,都是一样的为国效忠呢!” 被萧定捧了一捧,那队将却是笑得嘴巴都歪了。 萧定是何许人也?堂堂统制级别的将领,能和颜悦色的跟他一个区区队将说话,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而且萧定还不是普通的统制,人家可还有一个当三司使的老子呢! 难怪人家能当这么大的官儿,待人多和气啊!不像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一个区区副将,对待自己就像对待家中奴仆一样。 “统制请,统制需要职下派人给您带路吗?”他讨好地问道。 “不必!”萧定摆了摆手,“虽然两年多没有回来了,但这里我还是很熟悉的,你忙你的去吧!” “是,是!”队将连连点头,指挥着手下将正在进城的百姓驱赶到了一边,先让萧定等一行人入城。 入了城,萧定便一路向着驿馆而去。 他是官身,又是奉诏入京,不管在哪里都是可以住官驿的。 第四十章:无奈 “什么,没房?”贺正怒目瞪视着对面白马驿的一个驿卒,再抬头看看占地数十亩的白马驿馆,“莫非你看我们是些军汉,想要刻意怠慢吗?” “贺队将,这里是白马驿。”驿卒皮笑肉不笑地道:“可不是你那军营,事事都要讲规纪的。” 贺正看着对方的面皮,勃然大怒,正想发作,突然又想起了萧定先前的吩咐,只能按捺下怒气道:“可不仅仅是我等,是我家统制今日要在这里住宿。我家萧统制可是奉诏回京的。” 听说是统制级别的将领,驿卒倒是吓了一跳,他可以瞧不起一个区区队将,但统制这一级别,就不是他能招惹得了。 当下也是严肃起来,看了贺正一眼,道:“萧统制?莫非是先前在天门寨斩首百余辽人的萧定萧统制吗?” “正是!”贺正骄傲地道,看到眼前这个驿卒对自家统制还是非常尊敬的,他心里也稍稍舒服了一些。 进城之后,萧定带了数人去了滑州知州府衙递贴子,便先让贺正来订房子,同时也准备一下大家入住的事宜。 岂料就碰上了这种事。 “萧统制,俺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即便是萧统制来了,今日白马驿也是无房啊!”驿卒两手一摊,无奈地道。 贺正阴沉着脸:“你这白马驿,只怕有上百间房,难不成还都让人住满了?” “倒也不是住满了,而是让人包了!”驿卒笑道:“贺队正,听我一句劝,这里头住的人可不是你家统制能招惹得起的,不妨趁早去城里,寻一家客栈,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是花钱不花钱的问题吗? 贺正怒火填膺,在边境之地,谁不敬着他们,到了这里,却连住一家驿馆,就被人如此瞧不起。 “我倒想知道这什么奢拦人物,居然能包下白马驿,连我们统制也得退避三舍?”贺正阴沉沉地道。 他的语气不好,身后跟着的几名士卒,也齐唰唰地向前一步。 在战场之上浸淫久了的人,一怒之下,那种威势自然而然地便流露了出来。 在对方几双狠厉的眼睛的瞪视之下,那驿卒却是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这才冷笑道:“好,好,你们这几个贼配军是想耍横吗?也罢,你们不是想知道这里头住的是谁吗?我且告诉你们。” “不管是谁,今日我家统制是住定了!”贺正怒道。 “包下白马驿馆的是当今同签枢密院事,河北路安抚使崔公!”驿卒昂着头,斜睨着贺正,一字一顿地道。“你家统制不是今日非得住下吗,我这就去禀报!”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贺正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苍白了。 这个人,的确是他家统制惹不起的。 不管是河北路安抚使,还是同签枢密院事,比起萧定的级别,都高了一大截。 而且现在正是他们的现管。 人家想要拿捏他们,简直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一句目不长官,悖逆无状,便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得翻身。 眼见着那驿卒冷笑着转身便欲往里行,贺正一时惶恐之极,一伸手便捉住了那驿卒的手臂,叫道:“兄台且慢。” 那驿卒顿时惨叫起来。 情急之下的贺正,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下用力一抓一握有多大的劲道,那驿卒麻杆一样的身材,那里吃得住贺正那挥惯了兵器的大手。 这是这么一捏,驿卒也是惨叫着往下坠去,脸都痛得变了形。 贺正一吓之下,赶紧松了手,但那驿卒却是蹲在地上杀猪般的叫了起来,这显然就是要讹上贺正了。 贺正满面通红,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蹲在地上喔喔叫唤着的驿卒,竟是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了,只是不停地跺脚,后面的几名士兵更加无措,面面相觑,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动静儿终于引起了内里的注意,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将从内里大步而出,喝斥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声喧哗,不知道这里面住的谁吗?” “鲁班直,这些从河北来的贼配军,要强闯驿馆,我跟他们说了崔安抚使住在里面,他们还说不管是谁住在内里,今日他们是住定了。”驿卒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来人大声告状道。 贺正的心都凉了,看那人的衣甲,听那驿卒的称呼,这姓鲁的,居然是御前班直,很显然这是官家派给那安抚使的护卫啊! “鲁班直,切勿听此人胡言乱语,贺正从未如此说过,是这厮故意设下圈套,引我入鹱。”贺正赶紧上前一步,抱拳向那鲁班直深深一揖。 “河北来的?”那鲁班直却也不还礼,只是冷冷地瞅了一眼贺正:“那岂不正是安抚使麾下兵丁吗?是谁这么大口气啊,还不管是谁住在里面,都要闯进来?” 贺正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这话,他的确是说过,但他先前,并不知道崔昂崔安抚使住在这里面啊?早知道的话,他拍拍屁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是的,不是的!”贺正结结巴巴,连连摇头,看着那鲁班直身后驿卒得意而又阴险的笑容,顿时怒火中烧,恨不能当下便拔出刀来,将那家伙一刀两断。 “你家上司是谁?”鲁班直看着贺正,冷厉地道:“此事,我要回禀崔枢密。” 贺正垂下头,却不言语。 “你不说,难不成我就打听不到吗?”鲁班直冷冷地道:“这白马县,说大也不大。” 贺正无奈何,抬起头来,道:“我家统制,姓萧,名定。” “萧定萧统制?”那鲁班直的脸色却是在霎那之间又是变了,“原来是斩了百余辽人首级的萧统制麾下,难怪如此傲气,霸气!” 抬头看向贺正等人身后,却不见萧定的踪影。 “你家统制呢?” “我家统制进了城,便去滑知知州衙门拜访去了!”贺正老实地道。 那鲁班直却是笑了起来:“那你家统制可是走岔了,现在郑知州正在驿馆里面与枢密说话呢!枢密已经留了晚饭,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去了。” “多谢班直告知,职下这便去寻我家统制!”贺正此时只想脱身,至于后头的事,只能由着萧定来解决了。 那鲁班直听说了他是萧定的人,倒也没有为难他,道:“你自去吧,不过我还是要禀报枢密的。” 贺正无奈,只能施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那驿卒看那鲁班直居然轻易地就将贺正等人放走了,不由有些恼火,“鲁班直,这些人对枢密如此无礼,就不教训他一下?” 鲁班直看着对方,突然嘿嘿一笑,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一脚便踢在他的孤拐之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上。 “你个腌臢混帐,别以为你打得什么主意我不知道。” 那驿卒吃了一脚,却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爬起来忍痛含恨地低着头。 鲁班直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内里而去,“萧定的人,也是你个区区驿卒惹得起的,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贺正在半路之上碰到了白跑一趟的萧定,赶紧把刚刚在白马驿馆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地说与了萧定,他可不敢有半分隐瞒,几乎是将他与驿卒之间的对话,完完整整地给复述了下来。 萧定叹了一口气。 还真他娘的是运气不好。 说实话,他现在是真不想去见崔昂崔怀远。 荆王赵哲现在可还在大名府坐着呢,自己在半路之上,就去拜见了崔昂,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巧呢? 好死不死的,自己就想在白马住上一晚去凭吊一下古迹呢?而贺正偏生还与对方有了直接接触,这一下子,自己是想找借口也找不到了。 只能乖乖地去拜见人家了。 “那驿卒不过是想要几个钱而已!”萧定叹道:“他开头卖关子,意思就在这里,你塞他几十个钱,他保管马上将里面住的是谁一五一十地给吐露出来!看你没有给钱的意思,这才挖了一个坑,等你跳下去呢!” 贺正垂下头:“末将哪里知道那王八蛋是这个心思?他要钱,直说就是,俺也就给他了。” 萧定哑然失笑。 拿刀枪搏命的汉子,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勾当。 “吃一堑,长一智吧,这可不是军中呢!一个区区提不上嘴的驿卒,就能让你吃这么大一个亏,现在知晓,京城里该有多么危险了吧?” 贺正连连点头:“统制,等进了京城,我们这些粗鲁汉子,还是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了,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别人的道儿。我们吃亏不要紧,要是连累了统制,那就罪无可赦了!” “倒也不至于此。贺正啊,这内地不比我们边地,有时候,钱还是很好用的,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知道吗?以后多长个心眼吧!” “可挣钱真得很难呐!我们砍一个敌人首级,才多少钱?”贺正闷闷不乐。 拍了拍贺正的肩膀,萧定翻身上了马,道:“那鲁班直既然放了你走,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后面的事儿,就是我的事了。走吧,迟早都是要见的,我便去拜见一下这个即将上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吧!” 第四十一章:面子 萧定出现在白马驿馆之前的时候,门外倒是再也见不到先前那个驿卒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身穿月白色袍子,国字脸,大额头,蓄着整齐的小胡须的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书生。 不过看到鲁班直也只能站在此人身后,便可知此人身份大不一般了。 远远的萧定已是翻身下马,那书生却也是大步迎了上去。 边走却是边大笑道:“长卿长卿,多年不见,还识得我否?” 萧定却也是笑着迎了上来:“子喻,你这是在取笑我么?当初在汴梁,我们这一群人,可都是你子喻的小跟班呢?你带着我们可是……” 说到这里,萧定却是左右瞄了一眼,住口不说了。 被萧定称作子喻的书生,是新任的河北安抚使崔昂的次子,崔瑾,字子喻。 崔昂自己中进士,授翰林,一路官运享通五十出头成了两府相公,得了清凉伞,但却似乎将他家两代人的文运给占尽了,两个儿子,崔博,崔瑾,应试多年,竟是连年铩羽而归,到得后来,不但崔博崔瑾信心全无,便连崔昂也是没了心力儿来逼着两个儿子读书。 好歹他的身份摆在哪里,两个儿子也都有荫官,于是给大儿子崔博谋了一个职位,外放州郡做官去了,这几年下来,却也做到了一州之地的司理参军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不过因为没有中过进士,崔博的前程也就肉眼可见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机缘,这一辈子到顶了,也就一个下州或者军州的知州、知军罢了。 将来崔昂告老还乡的时候,或者朝廷给一个恩典,调到汴梁某个衙门里,做一个副贰罢了。 小儿子崔瑾,却是一直跟在崔昂身边。 一来是可以在京中照料父母,二来也是替崔昂处理一些家中事务。 这一次崔昂争到了河北安抚使一职,一颗心倒也是活泼泼起来了。如果能在河北立下殊勋,小儿子指不定便也可以就此有一个正途出身。 既然文途走不通,那转为武职,也是不错的。 他崔昂既然身为河北安抚使,为儿子弄点军功,简直是不要太容易的事情。都不需要他授意,到时候有的是人紧紧地贴上来。 与萧家狠不得甩脱将门世家这个名声不一样的是,他崔氏即便家里出了一个武将,也绝不会妨碍他们崔氏千年世家的名头的。 眼见着萧定抱拳要向自己施礼,崔瑾却是赶紧一把将萧定扶住了,含笑道:“长卿,你如今可是副统制,从五品的官员,我却只是从七品,你这是想折煞我么?还是想让我向你行礼?” 萧定笑着却是就此作罢。 大宋重文轻武,武官的品级虽高,但只要没到那个份儿上,见了文官儿总是自觉矮一头,像上一次去天门寨核验首级功劳的那位御史,不过一个七品官,比萧定低多了,但在萧定面前,照样是耀武扬威,对于萧定的见礼,向来也都是大刺刺地都受了。 对于这样的人,萧定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而又如此据傲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不就是向你行个礼么?也不少了一块肉,只要你不在核验首级之上找岔子,使阴招,原原本本地报上去,免得下头兄弟们吃亏就好了。 将来的事,那就是将来再说了。 “不意竟在此地碰到子喻。听说安抚使就在内里?”萧定笑问道:“这一次子喻你随安抚使到河北上任,不知是担当了何等要职?” 崔瑾微笑道:“我可比不得长卿你,文不成,武不就,这一次却是跟在大人跟前,做一个管勾机宜文字罢了。” 管勾机宜文字罢了? 萧定不由苦笑。 管勾机宜文字只是一个差遣,倒的确是没啥品级,但问题是,也要看这个差遣是在哪里做了。河北路安抚使跟前的管勾机宜文字,那就了不得了。 河北路可是大宋顶顶重要的一个重镇,担负着抵御北辽进攻的重任,下辖着七个节度使州,十个防御使州,四个刺史州,三个团练州以及十二个军。 这样的一个管勾机宜文字,只怕是这些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们,也得敬着奉着托着了。 崔昂也真是拉得下脸皮,将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让自己的儿子来做。 崔瑾可不是那种名满天下的人物,也不是那种胸怀韬略有勇有谋之人。 只能说,崔昂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连脸皮也拉下来不要了。 “那可真要恭喜子喻了,接下来在河北路大展身手,青云直上,等闲事耳!”萧定真心实意地道。 这倒不是假话,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子,但凡河北路有什么功劳,这个管勾机宜文字,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插上一手然后从中分取一份功劳,可不就青云直上了吗? “不能与长卿你相比啊!”崔瑾连连摇头:“你如今可是名动天下了,便是官家在看了天门寨那一战之后,都对你是赞不绝口啊,听说这一次回京,官家还要亲自召见你呢!” 萧定倒是吃了一惊:“我这个级别的将领,不是只需要向枢密院述职即可了吗?” “那也要看谁啊!”崔瑾笑道:“别忘了,萧龙图如今贵为三司使,他的儿子立下这等大功,官家焉有不好奇之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萧定不由得有些发愁。 真要如此,又是一桩麻烦。 他是一个嫌麻烦的人。 崔瑾却是不嫌麻烦,握着萧定的手,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半晌才道:“长卿啊,说起来你可是比我小了好几岁呢,可是现在看看,倒似是倒了过来,你比我大了好几岁一般。” 萧定今年不过二十二,但蓄上了满脸的大胡子,又在北地多历风霜,看起来倒似是三十许,而崔瑾倒真是快三十了,但一直在汴梁养尊处优,两相一比较,萧定就显得老多了。 “汴梁的水土养人嘛,不像我呆的那地儿,除了石头,就是沙子,平常连棵树木都难得看到!”萧定笑道。 “这是为何?”崔瑾好奇地问道。 “天门寨顶在最前头,是防备北辽入袭的第一道重要关卡,周边十数里之内,稍有长得像样一点的树木,都被我们砍得干干净净了。”萧定解释道:“不然辽军一旦打过来,这些树木,转眼之间便能成为对手攻击我们的器械。” “原来如此!”崔瑾合掌道。 萧定看着对方,也是一阵无语。 这可是河北路安抚使的管勾机宜文字啊! 这可是在朝中以知兵事而闻名的同签枢密院事崔相公的公子啊! 怎么连这样一个小兵也知道的常识都显得茫然无知呢! 是不是在装样? 心里正转着念头,崔瑾却是牵了他往里头便走:“家父正在与郑知州说话,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完事儿。又怕怠慢了长卿,但知道你我自幼相熟,所以遣了我来相陪,想来长卿也不会怪罪,走走走,我们先去屋里喝茶。” “子喻说哪里话来?枢密是上官,我等着自然是应有之意。”萧定连连摆手道。 不称崔昂为安抚使,自然是因为现在崔昂还在白马,还没有到大名府与荆王赵哲交接,从程序上来说,还没有完成。 真要论起来,萧定现在可还不算是崔昂的直系下属呢! 听到萧定如此说,崔瑾眼中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却又掩饰了起来,道:“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一个小跨院出来,你和你的这十几个部下也没多少行礼,尽可住得下了。” “枢密既然在这里,我怎么敢打扰,等拜见了枢密之后,我便去城中,寻一家客栈住下便好,左右不过是一个晚上,明早就起程了。”萧定连连推辞。 “这可不行!”崔瑾却是停了下来,看着萧定,认真地道:“家父说竟然在这里意外碰到了长卿兄,便是缘分,而且家父上任河北路安抚使,现在却对整个北疆局势不是太清楚,长卿你也知道,下面来的奏报,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很难看到真实情况的,眼下既然长卿兄当面,家父自然要细细与你谈一谈,也好做到心有中数啊!” 萧定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 崔瑾这话,可是将二大王荆王赵哲也给扫进去了,等会儿与崔昂的谈话,只怕不是那么好应对的。 但说都说到这里了,他又能如何? 真要坚辞嘛?那岂不是安抚使还没有上任,自己就把他得罪死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个大麻烦吗? 以后还要在人家手下做事呢! 当下只能苦笑着点头应下,还没口子的向崔瑾表示着感谢。 而在他的后头,那鲁班直此刻却笑咪咪地看着贺正等人道:“枢密有令,你等都是抗辽功臣,不可怠慢,已经收拾了一个小跨院与你等住,据说晚间还有赐宴呢。” “多谢鲁班直!”贺正先前看到自家统制与那枢密公子两人谈笑风生,显然是熟识的,心中正在感叹着自家统制果然是神通广大,交游广阔呢。听了这话,赶紧连声称谢。 “对了,那个不长眼的驿卒,已经被打断了腿赶回去了。”鲁班直行若无事地一边走着一边道。 贺正顿时楞了楞。 不就是一点子小冲突嘛,虽然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对方的坑里,不过终究是没事儿,那家伙虽然可恶,但这就打断了腿? 看着鲁班直的模样,他心里不由一阵子胆寒。 第四十二章:直言 萧定终于被请进了崔昂会客的小间。 而此时,滑州知州郑雄却不知去了哪里候着了。 别看郑雄是一州知州,但在崔昂面前,还是不够看的。甚至在崔昂的眼中,现在的郑雄,未必就有萧定重要。 见过礼之后,萧定在椅子之上坐得笔挺,看了一眼崔昂之后,便眼睑微微下垂,双手放在膝上,保持着一个恭敬的姿态。 崔昂他自是认识的。 从小就认识。 不过那个时候的崔昂,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慈详的长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子侄辈与长者的关系,但现在,他们却是上下级关系,是枢密与统制之间的关系。 那自是大不相同的。 “当年在汴梁,你与二郎都算得上是有名的浮浪子弟了,不过区区数年,你已经功成名就,声名雀起,做下好大一番事业了。”看着对面这个虽然年轻但却很沉稳的年青将领,崔昂不由感叹起来。“看来军中的确是一个磨练人的好地方,当初就应该也将二郎送到军中去锤炼一番。” 说实话,他对于萧禹是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瞧瞧萧家这两个儿子。 长子靠着战功,已经是高级军官,名声已经直入官家耳中了。 次子在汴梁之中,亦是名声远播,据那岑夫子说,举人进士的功名,应当是不在话下。 说不得,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萧家必然会再上层楼了,而自己家,却是要随着自己的离职而衰落下去。 都是别人家的儿子! 长子年龄已经大了,这一辈子做到一个下州知州已经到了头,但次子却还有无限可能。 大概是昔日的小伙伴如今功成名就刺激到了崔瑾,这小子这两年终于开始洗心革面,有点模样了。 这一次自己厚着脸皮向官家给他求了这个位置,有自己照拂,他再争气一点,说不定便能后发而先至,将来照样能坐在眼前这个萧定萧长卿的头上挥斥方遒。 听到崔昂的赞许,萧定略略欠声,道:“枢密谬赞了,职下立下些许功劳,也不过是上有安抚使指挥有方,下有士卒用命,时势而已。倒是子喻久在枢密身边,有枢密耳提面命,长进可不是职下在前线搏命可比的。子喻聪颖远胜于我,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崔昂嘿嘿一笑,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萧定在称呼之上的区别,点头道:“我与你父亲,自然是希望你们都是能长进的。说来这一次离京之前,我可是专门还宴请了你父亲的,希望他能看在我们几辈人的交情,在财计之上多多向河北路倾斜一下呀!” “家父为人方正,定然是以国事为重的,绝不敢误了枢密的事!”萧定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倒也是,你父亲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崔昂点头道:“长卿,如今北境,到底如何,你详细与我说说。你一直在前线,所知所闻,可比那些奏报上详细而且准确得多了。辽人,如今还是如此猖獗吗?前些日子,你不是又斩了那阿孛合吗?” 萧定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家常寒喧已毕,接下来就是正常的上下级之间的应对了,作为前线大将,他当然有责任让这位即将上任的安抚使,了解到真实的边境现状。 “枢密,边境之上,大体之上还是平静的。像几个月之前的那样涉及到数千人的冲突,其实是极罕见的,而此事发生之后,双方高层经过协商,也算是抚平了这件事情,不至于引起双方全方面的战争。”萧定道。 “可这场战事,却是辽人挑起,在我大宋境内爆发的。”崔昂有些不满地道。 “枢密说得不错。所以最后我方斩杀百余辽人,击溃对方主力,对方也是无话可说。为了给我方一个交待,还撤换了前方驻军大将耶律斛。”萧定道:“如此一来,面子里子我们也都有了,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崔昂自然是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来,其实在军力之上还是辽人占着上风是吧?” “倒也不能如此说。”萧定摇头道:“而是因为双方作战方式的不同,使得我们双方的应对方式也不同。辽人骑兵更多,机动性强,而且全民皆兵,随时都可以组织起相当规模的兵马四处出击。相对于辽人,我们则以步卒为主,以堡寨等结成防御链条,先稳守再寻机歼敌为主。” “还是辽人主动嘛!”崔昂不以为然地道:“这几年来,朝廷每年可都是大力投入资金,在北疆筹建骑兵的。” 萧定小心地道:“是,不过我们是万万不能以骑兵与辽人作正面对撞的。这是以己之短,对敌之所长了。骑兵在北疆,更多的还是用于斥候,保护粮道等辅助性作战,正面对抗,还是须得以步卒为主。” “短时间内,不能以骑制敌?”崔昂询问道:“大汉时期,卫霍二将,可都是组织起了庞大的骑兵队伍,将匈奴人打得溃不成军几乎亡族绝种,如今我大宋富庶,远超汉唐。” “我大宋缺少养马之地,战马难得。”萧定直接了当地道:“如果想要组织起大规模的骑兵队伍,首先便要取得养马之地。而即便将来我们有了战马,末将也不建议组织大规模的骑兵,一个合格的骑兵,非数年之功不可也。” “既如此,我们又何必非得要养马之地呢?” “枢密,如果有大量的马匹,哪怕不是战马,我们也可以大大地增强我们士兵的机动性的。”萧定解释道:“行军之时,士卒有马可乘,作战之时,士卒下马列阵,仍以步战为主,如此,便可扬长避短。再从军中,挑选善骑之士,组建一支精悍的真正的骑兵,不需多,只要在关键时刻能作致命一击足矣。” “骑到马上的步卒,你这个提议倒是别处心裁!”崔昂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要主动进攻北辽,力图收复幽燕,你有何良策?”崔昂直接问道。 萧定一怔,这个问题,他真是没有想过。 边境之上,一直以来,大宋都是守势,这也是双方实力使然。赵哲在北疆这几年,大力整顿军事,也不过是尽力革除了过去的一些弊端,力求军队更加善战,同时修建堡寨,挖掘水塘,大力推广水稻种植,拼命种植林木,以拒辽兵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边境之上在这两年,才能屡屡挫败来犯的辽军队伍,使得边疆渐渐平静,至于反攻辽境,收复幽燕,说实话,萧定是没有想过,他相信,赵哲现在也没有想这个问题。 看到萧定沉默不说话,崔昂有些不耐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现在不是时机?” 萧定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回枢密,正是如此。”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才是良机?” “想要北伐辽国,单以河北路一路之人马,是不可行的。”萧定道:“真要动手,须得举全国之力方有可能。而且从末将对河北路这两年的粮草,军械储备之上来看,也是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的。” “荆王殿下这几年在河北路都做了一些什么?”崔昂不满地道:“难不成就挖了一些水塘吗?” 萧定瞅了一眼对方,又垂下头去。 人家枢密使公开表示对荆王的不满,他能说什么,能替荆王辩解么? 赵哲去河北路的这两年,先是下了大力气整顿人事,光这,就不知牵涉了多少精力进去。做事先要有人,这是必然的。把这些事做定,这才抽出手来修造边境的这些设施,而这每一项,都是要花大钱的。 整顿人事,又不可能像修剪树木一般,将看不过眼的枝枝叉叉全都用剪子,给剪得干干净净,牵涉到里面的,都是钱、物以及庞大的利益。 而那些军寨,塘泊,林木,看着不算什么,但真正操作起来,却是海量的银钱。 不过虽然投入大,但从去年开始,终于是开始收到效果了。 “长卿,你我两家是世家,你又跟子喻有交情,今日咱们不以枢密使与统制的身份说话,你只以家中后辈的身份,跟我说一句实话,北取幽燕之地,需多长时间方可行?” 萧定愕然,半晌,才咬咬牙道:“荆王殿下已经打好了基础,如果在荆王殿下设定的方略之上,举全国之力,十年生聚,集五十万以上兵马,方可一战。” 崔昂看着萧定,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定垂下头,知道自己的话,肯定是不符合眼前这位崔枢密的意思的,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如果是别的事情,顺着对方的心意倒也无妨,但军国大事,却是万万不能胡来的,一个错误决定,便是千万条人命。 眼见着屋里冷了场,萧定站了起来,躬身道:“枢密,末将告退。” 崔昂这时却反应了过来,道:“今晚我设宴,你将你麾下的那几名军士也一并带来吧,前线厮杀,都是功臣,我这个即将上任的安抚使,也须得犒劳一番他们。” 第四十三章:留不得他了 郑雄与萧定两人并辔而行。 今天上午,两人刚刚送走了新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崔昂。 现在,萧定也将继续他的行程了。 郑雄执意相送,倒是让萧定有些意外。 两人并不熟络,更无交往,郑雄的表现,显得有些突兀了。 不过萧定却也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长卿昨日让崔枢密不高兴了?”骑在马上,郑雄微笑着问道。 萧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枢密问起了北疆之事,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崔枢密如今正满心巴望着去河北路大干一场,立下不世功勋,长卿你肯定是兜头一盆凉水下去,也难怪崔枢密今天对你如此冷淡呢!”郑雄含笑看着萧定:“你以后还要在崔枢密下头任事,只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就怕崔枢密太过于热切了,北疆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安稳,一个不小心,就极容易功亏一篑的。” 听到萧定如是说,郑雄却是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像长卿这样的武将,而且是功勋着著的武将,肯定是盼望着双方大打一场,才好从中攫取功勋呢?” “谁不巴望着能立下功勋呢?像我们这些武将,太平年节可是不容易往上升的。”萧定道:“但与辽国开战,却绝不是一件能轻忽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误国误民。我纵然再热心功勋,也是不敢拿麾下将士与边地百姓的安危来冒险的。” “长卿觉得现在我们并无胜算?”郑雄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不错,荆王殿下这几年来,已经打好了基础,如果这一任的安抚使能够沉下心来,在荆王殿下的基础之上,再踏实地做上七八上十年,那便有了极大的希望。” “十年生聚,嘿嘿,只怕崔枢密等不得了,他已经快六十了。”郑雄有些讥讽地道。“他恨不得马上就能与辽国大战一场,收回幽燕,青史留名了。当年太祖留下的复幽燕者,可封王,这可是张绝对有诱惑的大饼。” “辽国带甲百万,地域之广,更胜我大宋,想要攻辽,需得从国家层面之上计划周详,岂是河北一路能够胜任的!”萧定道:“要么不打,要么便是举国之战,否则,就是自取其辱了!” “不是说辽国内乱不断吗?不是这里在造反,就是那里在暴乱?”郑雄好奇地问道。 “这倒是不假,但辽国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自己也习已为常,地域太广了,利益自然就难得调和,但不管哪里造反,也都成不了气候,旋起旋落。”萧定说到这里,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这与我们皇宋,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内乱,压根儿就动不了朝廷的根基。” 郑雄哑然失笑,“长卿回京之后,还是想办法调和一下与崔枢密的关系,让萧计相出面,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你以后还要在崔枢密手下做事的,要让他看你不顺眼了,虽然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这日子也难捱得紧。还有,你这一次回去之后是要面圣的,如果官家问起来,有些事情,你也不必说得那样详细,万不可像面对萧枢密一样。有时候,你表现得更勇敢一些,莽撞一些,说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 萧定看了一些郑雄,有些迷糊,也有些吃惊,郑雄这是典型的交浅言深了。 特别是说到面圣的时候,这是在隐讳地叫自己不要在官家面前说实话了。 没有听说郑雄与自家有交情啊! 但毫无疑问,郑雄这是对自己好。 这一点,萧定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的。 “多谢知州提点!”萧定认真地抱拳为礼。 “长卿如此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仕宦之途,凶险无比,步步小心方是上策。”郑雄抱拳还礼:“一路顺风,郑某就送到这里了。” 看着萧定一行人打马扬鞭消失在视野之中,郑雄这才圈转马头,缓缓往回行。 “知州?”身边一名相陪的幕僚却是忍不住了,直接开口询问。 “长明是觉得我交浅言深,说得太多了?”郑雄却是看穿了对方所想,直接了当地反问道。 “正是!”幕僚有些疑惑:“这不像是知州的作事风格啊?” “昔日我受过萧枢密的一份恩情。而事后萧枢密亦从未对外人言起过。”郑雄道:“而这件事于我有莫大关系,萧枢密是贵人多忘事,我呢,却是不能忘的。” 幕僚恍然大悟:“原来知州与萧家还有这段渊源?” “当初郑某不过一芥末小官尔已,萧枢密或者早就记不得了。看起来萧长卿也是不知道的。”郑雄笑道。“我是有些担心萧长卿年轻,没有搞清楚崔枢密的心事,所以想提醒他一下,没有想到此人却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又为何非要忤逆崔枢密的心事呢?”幕僚摇头道:“此非智者所为也。” “这萧长卿的性子,与当年的萧枢密有些相似。”郑雄若有所思地道。 “但现在情势,可不是当年,萧长卿如此性子,只怕要吃亏。”幕僚不以为然地道。“萧计相也有些闷头往前冲的意思。” 郑雄深以为然,“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有机会,能帮就帮我一把,无愧我心罢了。这萧长卿,只怕也不是轻易会听人劝的。不过听了他那些话,对于崔枢密此行,我倒是一点儿希望也不抱了。” “真如萧长卿所言,崔枢密此行,指不定会坏事!”幕僚担心地道。“河北路一坏事,可就天下震动了。” “这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滑州知州能操心的事情。”郑雄却道:“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样的大事,便让朝廷的大佬们去操心吧!” 萧定一路向开封而去,郑雄自回他的州衙过他的安定小日子,同一时刻,渡河北上的崔昂却是眉头紧锁,倚窗看着外面河水扑打在船舷之上激起的浪花若有所思。 “这萧定,不能留了!”突然之间,崔昂开口道。 这话,把一边的崔瑾吓了一大跳。 “大人,这萧长卿可是统制,而且是萧计相的长子,高氏的女婿,信阳韩家的外孙。岂可轻易动得的!” 崔昂翻着白眼看了一眼崔瑾:“你想哪里去了?我说留不得他了,你以为我要杀了他?” 一路安抚使,要杀一个统制级别的将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前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只不过萧定的背景更深厚一些而已。 崔瑾松了一口气。 昨天父亲与萧长卿一席长谈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对,显然是萧长卿的应对不合父亲口味,但他也不想父亲因此便对萧长卿动了杀心,不管怎么说,也是幼年的玩伴嘛。 “那父亲的意思是?” “萧定自然是不能杀的,但河北路,却也留不得他了。等我正式上任之后,便想个法子把他弄走!”崔昂道。 “萧定可是北疆第一战将。如此勇将,父亲不能留为己用,岂不可惜?”崔瑾道。 崔昂冷笑一声:“天下勇将何其多也?不知有多少人比诸萧定要更胜一筹,但却没有机会,得不到赏识,便只能在下头苦捱岁月,你还真以为某件事离了某个人,就办不成了吗?大宋子民千千万,有勇有谋者不可胜数也。这萧定虽然勇猛,但他既然与为父不是一条心,那么能力越大,危害也就越大。” “如果不是此人实在是不好轻易杀之,我可就真要拿他来立威了。” 崔瑾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原来父亲还真动过这样的心思。 新官上任,杀人立威,这样的事情,原本就不稀奇的。 “可是大人,仓促之间,您又能在哪里寻到能比美萧定如此的猛将呢?” 崔昂哼了一声:“你父亲身为同签枢密院事,掌管天下武事,夹袋里岂能没有人?这些人的才能丝毫不在萧长卿之下。想要笼络萧长卿,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萧禹的儿子,信阳韩氏的外孙罢了。既然他不识相,那就远远的拨拉开,换了我信任的人,而且只能一心一意跟着我的人上来做事了。” “萧长卿统带的广锐军,可是一支劲旅。” “也是留不住的。”崔昂道:“昨日宴席之上,金枪班的那些人,与萧定的那些人同席,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同?” 崔瑾想了想,道:“似乎长卿的那些部下,更斯文一些。” “一些是长住汴梁,一些不过是边疆的土包子,可面对美食美酒,居然是长住汴梁的人没了个模样,说起来我都替官家感到丢人。”崔昂哼了一声:“这些北地士卒如此斯文,我请他们喝一杯酒,他们还要看一看萧定,萧定点头了才喝,你说,这样的士卒,我留得住?我敢留?” “带在他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之人嘛!” “错,留在天门寨的那些将领,才是萧定真正放心的人!不然何以敢相托大事!”崔昂道。“除了此事,今日相别,我再赐金于那些军士,你看他们可是爽快收了?” 崔瑾想了想,“似乎也是萧长卿发话了之后,那些人才向大人您道谢的。” “萧长卿已经彻底收了广锐军之心了。我既然要弄走萧定,那这广锐军,不妨也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一并带走吧!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了萧禹面子,信阳韩也好,汴梁高也罢,大家以后还能再见面。”崔昂道。“将天门寨彻底换上我们的人,也能放心。” 第四十四章:重逢 开封府外城北墙,通天门外,进进出出的人无不留意到在城外百十步处,聚集着约莫数十人,十几个青衣家丁将一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外间还有数匹好马,只看那这形状,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不管是那辆雕工精巧的马车,还是那几匹高大的骏马,无不彰显着这群人的身份。而且那守门兵丁的队正,一直就哈着腰候在这群人的边上,似乎随是都在等候着这些人的吩咐。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十几个家丁,居然残疾的占了多数。 这是在等人呢! 看这架式,大家也都明白了。 不过像这样的情景,在开封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作为皇宋的都城,每天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络驿不绝,只不过今天的架式似乎更大一些而已。 马车的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萧旖略有些焦急的面孔。 “二哥哥,大哥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啊?” 萧诚微微一笑,道:“算着时辰,也就这一会儿了,耐心一些,开封城外道路人多,又不能奔马,只能慢慢行来,你莫急。” “我急个啥子哟!”萧旖嘻嘻一笑:“可是有人急啊!这会儿都坐立不安了。哎呀!” 似乎是被人掐了一把,萧旖惊呼了一声,却又旋即捂住了嘴巴,回头瞅了一眼,恨恨地道:“大嫂,我又没说你,我说得是大嬢嬢呢!哎呀!” 又被掐了一把,似乎还挺狠,萧旖的脸都白了,不过这一次却没敢做声了。 萧城别过头去偷笑,耳边却传来了萧韩氏低低的声音。 “大庭广众之下,无形无状,说话都没个忌讳,成什么样子?” 萧旖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头缩回到了车窗之内,车窗又啪地一声关上了。 萧诚抬头看了一眼天光,幸好今天没什么太阳,不然这暑气的最后挣扎,坐在狭窄的马车厢内,还真是挺让人难受的。小妹是那种活泼的性子,今天大家又出来的早,也难怪她觉得有些受不了啦。 但只要不出太阳,却又觉得还是很舒服的。 其实并不需要那么早出门的。 别看萧韩氏现在似乎很沉得住气,其实在家里,就数她最为焦燥了,一大早便起来摧着家里人洒扫庭院,还特意跑到二进的东跨院里瞅了好几趟,然后吩咐老管家许勿言往里头又搬了不少的东西。 最后家里实在是无事可做了,便又摧着萧诚赶紧准备车马,好出城来迎接萧定的归来。 其实萧诚挺能理解萧韩氏的心思的。 亲生骨肉在战场之上踩着刀尖过活,为人父母,岂有不担心的?岂有不念想的?往日不能回来,那也罢了。但一听说今日就要到,那颗思念的心那里还能按捺得住呢? 便是萧诚,也着实有些想念大哥了。 两年多没有见着了呢! 转头看了一眼马车,心道马车里,除了萧韩氏,还有另外一个人,只怕此时也是煎迫得不得了,只不过掩饰得好,强自忍耐罢了。 以萧定的级别,其实是可以携带家眷去驻地的,但一来呢,是萧定的孝道,想要留着媳妇儿在家里替自己孝敬服侍父母,二来呢,也是高家那边,实在不舍得自家的娇小姐离开汴梁这样的花花世界去北地吃苦,高绮便也就留下来了。 大哥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萧诚撇了撇嘴,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包,从内里掏出一个指甲钳,开始慢条斯理地修剪自己的指甲。 这是天工铁艺坊最新出产的一整套的小产品,包括了指甲钳,小锉刀,以及刮胡刀等七八样小玩意儿。 别看玩意儿都很小,但卖价却是一点儿也不便宜,这么一个小包,足足要五十贯,普通人根本就买不起,现在也只接受提前预定。 东西是小,但里头蕴含的技术却绝对是这个时代最高超的。 就那拿刮胡刀来说吧,外头的器件不算很特别,虽然设计精巧,但高明的匠人,一看也就明白了如何制作,但那薄薄的刮胡子用的刀片,就不是随便能制作出来了。 刀片其薄如纸。 再说那指甲钳,使用方便,省力,刀口设计成了弧形,能轻巧地将人的指甲剪成圆弧的形状,还可以变形,收折。更高档的还在上面加上了烤漆的工艺,或者是贴上了一些木雕的图案,当真是美轮美换。 而这样的两个小东西,都对材料的要求极高,而现在能做这些的,也就只有天工铁艺一家。 一经推出,立刻风靡整个汴梁,但凡家境还可以的,都以拥有一套这样的小工具为荣。 不过这些玩意儿,做起来却是费工费时的,哪怕天工铁艺已经尽量地将工艺流程简化到了极致,也无法大量生产,只能预约定制。 萧家是天工铁艺的保护神,自然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萧禹甚至拿了它去送人情。 刚刚修完了一只手,萧诚的耳边便传来了魏武惊喜的声音。 “来了,来了!” 萧诚抬头,视野之中,便看到一群骑士模糊的身影。 像魏武这种箭术绝佳的人,视力也是异乎寻常的好。 至于萧诚,常年夜读,虽然有意保护,却也不可避免地视力下降,他现在已经在担心自己的视力问题了,以至于已经在琢磨是不能弄出近视眼镜儿来以防万一。 玻璃是暂时弄不出来的,但水晶磨片,还是可行的。至于度数,那就只能多磨一些水晶片然后来挑选了。 不过这不是当务之争,自家老子眼神儿还好,用不着,家里其他人也年轻,用不着,至于其它人,看不看得见,与萧诚有很大关系吗? 家丁们都有些骚动起来了,而马车窗户再一次被打开,萧旖的脑袋探了出来。 终于看清了,一行十余骑,再加上几辆马车,正浩浩荡荡地向着通天门而来。 “还真是不引人注目都不行!”萧诚暗道。 十几匹马,个个都这样高大神峻,就没有一匹的肩高是低于四尺五寸的,便连拉马车的那几匹也是如此,马上的汉子,虽然穿着便装,但个个佩刀挂弓,这样的排场,便是汴梁许多高门大户也是望尘莫及啊。 这些马,每一匹在汴梁,随随便便都可以卖个百多贯钱,至于最前头的那一匹,有价无市,拥有这样马匹的人,压根儿就不会卖。 好像家里老头儿宝贝得不得的了浮影,比起大哥胯下的这一匹,也要略逊一筹了。 大哥在边境,果然弄到了不少好东西啊! 萧诚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匹马,很明显的小弟弟啊!与这些马站到一起,绝对抬不起头来。 萧诚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微笑着迈步,从家丁群中走了出去。 他是男丁,主事儿的当然就只能是他了。 “大哥!”他扬起手臂,高声呼道。 萧定早就看到了萧诚,一夹马腹,几步便撩到了萧诚的跟前,翻身下马,两手抓住萧诚肩膀,用力地握了握:“长高了,壮了,比两年前结实多了。” “大哥,我十六了,前年中了秀才,已经提前加冠,有了表字了!”萧诚笑道。 “知道,知道,崇文嘛!”伸手拍了拍萧诚的肩膀,萧定笑道:“不过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小老二!” 这名字可真不好听。 萧诚抽了抽鼻子,看着萧定的一脸大胡子,两年之前还没有这么浓密的,现在这模样,一眼都看不出真实年龄了,而且也显得格外沧桑了一些。呆会儿只怕有人会哭鼻子。 萧定又捶了一下萧诚的胸口,便径直越过了他,向着那辆马车行去。 家丁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马车门终于打开了,萧韩氏、牵着儿子的高氏以及萧旖脸上都戴着遮掩面孔的轻纱,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只看了一眼萧定的模样,萧韩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的儿啊!” 叫了这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了,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高绮眼中泪光闪烁,竭力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却还是与萧旖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萧韩氏。 “母亲,孩儿不孝!”萧定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起来,快起来,让为娘好好看看!”萧韩氏抹了一把眼泪,将萧定从地上扯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确认了自己的儿子只是沧桑了一些,并没有缺少什么东西,这才破涕为笑。 家里一大群在战场之上受了伤缺胳膊少腿的,萧韩氏嘴上不说,心里何尝不是七上八下。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可不管你是小兵还是将领,有时候在战场之上,将领们受到的冲击会更大。 所谓擒贼先擒王嘛。 虽然一直有信来说平平安安,但总要亲眼见到了,这才放得下心。 “娘子辛苦了!”萧定瞅了一眼高绮,微笑着道。 高绮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似乎被噎住了,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好半晌才回过气来,牵过身边的小家伙:“叫大人!” 小家伙仰着头看着萧定,奶声奶气地道:“你就是我的爹爹吗?” 萧定大笑,一只手就把小家伙提了起来一抛,小家伙凌空飞了起来,然后被萧定稳稳地接住抱在怀里。 小家伙倒也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正是你爹我!” 萧定的动作唬了几个女人一大跳。 “大哥哥,还有我呢!” 抱着孩子的萧定笑道:“看到了,我家小三已经长大成人了,都已经定了亲了,这一次回来,我是一定要去见见我那未来的妹夫的,看看他配不配得上我家小三。” 萧旖顿时变成了大红脸。 第四十五章:当面枢密 城门口的匆匆一面,也不过是聊解相思之苦而已。 萧定是奉诏回京述职,在公事没有办完之前,是不能回家去的。只能先去驿馆住着,递上自己的名贴,然后等候上官召见,交卸完所有差事之后,方可回家。 毕竟皇宋地阔万里,凡治下有四百余大大小小的州治,官员不可数计,而每日等候上级召见的自然也不在少数,有些倒霉的,或者在京城里一住上月余,上峰都没有召见,只能眼巴巴地干等着。 当然也有心思活络的,使一点钱,让那衙站的司阍或者负责此事的胥吏,将自己的名贴放到最上面显眼的位置,或者就能马上得到接见了。 萧定当然不屑于这么做,一来他的身份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二来,他可是三司使萧禹萧计相的公子。 他真要使钱的话,那也是会让人觉得烫手的。 “早早去枢密院办完了差事,赶紧回家!”萧韩氏抹了一把眼泪,对萧定道:“你父亲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一去,自然就会能得到接见的。” “是,外头暑热,母亲还是先回府去吧,儿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亲自扶了萧韩氏上了马车,又冲着高绮点了点头,将儿子也抱起来塞进马车之中。 直到此时,一众家丁这才齐齐抱拳躬身。 “见过统制!” “见过正将!” “见过大郎!” 一片乱七八糟的叫声之中,却显现出了各人不同的身份。 叫统制的,自然是这两年才进入萧府的。叫正将的,却是萧定还在当马营正将的时候,便将他们送回府安置的,而叫大郎的,则是萧家本身的奴仆了。 “诸位兄弟安好,等萧某人回府之后,再与诸位痛饮!”萧定抱拳,团团作了一个揖。 众人轰然叫好。 一群人一分为二,萧定带了二名护卫直奔枢密院方向,剩下的兵士则护送着马车汇入到了萧府的队伍之中,一路往着家的方向走去。 萧定径直来到了枢密字所在之处,大门内里西边的厢房之中,早就有数十人等候在哪里以备召见了。 这些人,要么是准备去某个地方上任的,要么是因为某件事而获了罪被提溜回来的,要么便是如同萧定这样的回京述职的,总之,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在哪里坐得笔直。 这厢房四面透风,谁知道会不会有上头的哪个人在某个地方瞟上一眼,要是看到了某人有些不敬或者不雅之处从而记在心里了,关键时刻给你来上一脚,那就真是冤枉了。 别看枢密院是统管皇宋百万大军的最高军事衙门,但这里头真正掌权的,却全都是读书人,本来就瞧不起他们这些厮杀粗鲁汉。便是那些文员书吏,也不见得就拿正眼看他们呢!当面奉承一句将军,背后说不定就是一句贼配军呢! 进门的时候,萧定已经将自己的名贴递了上去,此时进得房来,四周看了一眼,不见一个熟人,便自寻了一个角落的椅子,闭上了眼睛养神。 在边境之时养成的习惯,但凡有一点闲遐的时光,总是赶紧想着恢复气力。 不过萧定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一名文吏已是急匆匆地走进了这间厢房,四面打望了一眼,扬声道:“哪位是萧定萧统制?” 萧定挺身站了起来:“某家便是。” “陈相公召你进去说话。”文员看了一眼萧定,道。“请随我来。” “多谢!”萧定抱拳行了一礼,跟在那文员的身后往里头行去,身后却是传来了嗡嗡的一阵噪声。 居然是陈相公亲自召见。 陈规陈景圣,枢密院使,西府之首,一般情况之下,是不会亲自见下头这些军将的,除非是极其重要的将领进京。 像现在厢房里候着的这一批,多半便是枢密院下头的各司主事们见一见,例行公事一番也就罢了。 “这便是萧定么?” 萧定在北疆大胜辽人,连着两阵,斩首近两百辽人首级,这样的大捷,近几年来,可是从未听闻的。而这两场胜利,自然也是被朝廷大肆宣扬了一番,这些武将们自然是早有所闻了。 有不信的。 有嫉妒的。 有酸酸的。 每个人看着萧定的背影,都露出了不一样的眼神儿。 统兵当将领的,战功就是一切,有了战功,就有了名利,有了权位,有了炫耀的资本。 当然,如果有的选择,他们中的许多人,却也是不愿意去北疆那地方立功的。 那地儿,升官快,可也死得快。 而且死的人,比升官快的人,可要多得多。 而这,也是萧定压根儿就看不起内地兵将的原因所在。 内地兵将,了不起就是剿剿匪罢了,而这些匪,有多少是被逼无奈的良民,还是真正的悍匪大盗,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可就算是真正的悍匪大盗,与辽军比起来,那也是不在一个层面之上的。 “河北路广锐军副统制萧定见过陈相公!” 看到大案之后,一个清瘦的老者,正提着笔在一本奏折上面批示着什么的萧定,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陈规放下了笔,抬眼看着眼见这个雄伟的汉子,眼中却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萧定他是认识的。 不过他对于萧定的映像,还停留在萧定参军之前的模样。 那时候的萧定,在汴梁之中可算是英俊潇洒的有名的公子哥儿。与自己家中的儿孙也是常有来往的。 应当是五六年之前吧,这个萧定去北疆从军了。 不过那个时候,陈规就已经是枢密院首席了,这样的小事,他也只是听过就算,最多也不过私下了赞几句萧家果然是将军虎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已。 而萧定上一次回京来省亲加述职,一个小小的马军正将,又怎么可能走得到他面前呢? 此时看到萧定的模样,惊讶之余却又一阵子恍惚,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与眼前的萧定竟然有六七份相象,只不过更苍老而已。 同样是宽阔魁梧的身材,同样的是一脸浓密的大胡子。 那是萧定的祖父,前枢密院的同签枢密院事萧鼎,陈规的老前辈了。 萧鼎当同签书密院事的时候,他陈规离这个位置还远着呢。 北疆果然是磨练人啊,区区五六年功夫,便将一个少年给砥砺成了如今的模样。 陈规在心里感叹道。 “相公!”看着陈规发楞,萧定有些惊讶,又叫了一声。 陈规一下子回过神来,笑着摆摆手:“看到长卿你,倒是想起了你的祖父,萧枢密了。萧枢密有孙如此,泉下有知,当无比欣慰啊!” 听到陈规提到祖父,萧定赶紧躬身道:“不敢。” “坐吧!”陈规笑着指了指一边的椅子。 “相公面前,那有末将的位置!”萧定摇了摇头。 “你可是我皇宋的大功臣。”陈规道:“历年以往,我们皇宋总是被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可知道每年辽人的正旦使来的进候,那叫一个耻高气扬,今年他们的正旦使大概也快要到了,我们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单凭这一件事,本官的面前,就有你的座位。” “侥幸立功而已。” “可不是侥幸。”陈规摇头道:“再者,你是萧枢密的孙子,萧计相的儿子,与一般军将,那还是不同的,坐,坐下说话,你是从小读书的,比那些粗鲁的厮杀汉自是不同的,我想听听你对北疆的看法。” 萧定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别看陈规的模样和蔼可亲,但实际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人,那个不是杀伐果决?真要是话不投机或者犯了忌,那可不是玩儿的。 一边等待着陈规发问,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思路。 陈规这样级别的人,不会泛泛而问,每一个问题必然有着很明显的针对性,自己要是某个问题说错了,是很有可能影响到陈规的看法,从而进一步影响到国家的方针政策的,萧定可不敢有丝毫大意。 正如陈规所说,自己不是普通的兵将。 萧氏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北疆另外十一军,战力比诸你广锐军如何?” 果不其然,陈规第一句话,便直捣问题的腹心。而且,这也是极不好回答的。 不但容易得罪人,而且还容易给人留下自己狂妄的映象,看不起同僚,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萧定又不愿意说谎。 “荆王殿下在河北路,近三年来,举行了三次军中大比,河北路十二军都鳞选精锐参加,广锐军侥幸三次,马步军均得第一。” 陈规看了一眼萧定,呵呵地笑了起来。不愧是读过书的将军,说起话来果然是滴水不漏的,既不愿意妄自菲薄,却也面面俱到。这样的大比,朝廷自然是有资料的,萧定不说,他也知道。 但这里头的道道,陈规岂有不明白的。 这样的大比,各部军兵,肯定是选了最好的士兵,也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将军亲兵参加。可即便如此,萧定所部能连续三年夺冠,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陈规在见萧定之前,大略还是看了萧定的资料的,这三次大比,自然也是重点,从事后报功请赏的名单之中,陈规讶然地发现,萧定每一次带去参加大比的部将与士兵都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萧定的广锐军,不存在亲军一说,所部近三千人,几乎全都可比拟其他部的将领的亲兵。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第四十六章:主战不等于现在就战 陈规嘴里在笑着,但脸上却殊无笑意,眼中更是一片冰寒,逼视着萧定。 即便是萧定不是一般的将领,心中也是发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长卿,你与我说实话,其他十一军,能拿出多少像你广锐军一样的部队!”陈规缓缓地道:“想清楚了再说,你要知道,你所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 这近乎于威胁的话语,让萧定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陈规的地位非同一般,西府之首,他的决定,的确能够影响到朝堂之上的大政方向。 心中突然闪过了崔昂。 萧定已是有了决断。 抬起头来,道:“好教相公知道,其他十一军具体情况我是不清楚的,但我推断,至少每军不会低于一千人左右。” 陈规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半晌才道:“河北路十二军,这可都是禁军啊,拿得是第一等的俸禄。可现在,居然能拿得出手的,居然就只有这么点人?不超过一万五能够上得了台面吧?五万禁军主力,居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萧定沉默不语。 “长卿,看得出来你很矛盾,是什么让你又突然决定了与我说实话呢?”陈规笑问道。 萧定道:“因为崔枢密。我怕他会在河北大动干戈。” “你萧长卿不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吗?”陈规大感兴趣:“崔怀远这样的人去河北,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不!”萧定回答得却是极坚决:“萧定的确是坚定的主战派,但是,却决不希望崔枢密成为这一战的指挥者。因为崔枢密内心深处,并不是为了国家大计,他,私心太重了。” 陈规大笑起来:“说得好,也就是你萧长卿,才有胆子说这个话。你不怕我把这个话传给崔怀远?” 萧定却是不语了。 陈规靠回到椅子上,“其实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不仅是在北疆,在全国各地都被视为寻常之事了,恐怕北疆还稍微好一点。当官的拿着士卒充当衙前行走,充当白身,然后把朝廷给出的这些人的俸禄私吞掉。长卿,河北路的厢军,可有战斗力?” “充当辅兵还是足够的。” 陈规讥讽地一笑:“荆王殿下在河北路,这几年就只做了这些事吗?” “多年沉疴,荆王殿下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萧定摇头道:“假如荆王殿下还能在河北路呆上十年,情况便会截然不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决问题,的确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陈规道:“可惜了,朝廷不会容荆王殿下久居河北,荆王殿下自己恐怕也不愿意再在河北路上呆着了吧?” 说到这个话题,萧定便不答话了。 依他私心,当然是希望荆王一直呆在河北,将眼下的局面继续经营下去,直到彻底改观。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眼下如果辽人大举来犯,我们可有胜算?”陈规问道。 “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绝对没有问题。”萧定道。 “也就是说,根本就无力反攻,歼敌于国门之外了。”陈规淡淡地道。 “是!”萧定不能回避这个问题:“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陈规叹了一口气:“连素称精锐的北地禁军都如此,那为何你萧长卿居然还一力主战呢?” “陈相公不觉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当一力主战吗?”萧定反问道。 “这是怎么说呢?”陈规诧异地问道。 “陈相公当不会以为伐辽这事,以河北路一路之力就可以了吧?”萧定反问道。 陈规失笑,点了点萧定:“萧长卿,要是换个其他的将领敢在我面前如此跟我说话,我一定会拿着大棍子将他打出去。” 萧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相公是宰相之尊,宰相肚子好撑船,自然不会生我这等粗鲁之人的气。” “你是粗鲁之人吗?”陈规道:“你以为现在,河北路就是独自支撑的吗?每年朝廷往河北防御方面投入的钱有多少,你应当心中有个数吧,萧计相应当不会瞒你。这,还没有算上岁币呢!但这些钱,有多少是真正投入到了正事当中去的呢,有个六成,七成,我这个枢密使就该笑了。” “应当有的。”萧定低声道。 “那是荆王去了才有的!”陈规厉声道。 “所以相公,朝廷才应当尽早订下大政方针,并且一力执行啊!”萧定道:“如此摇摆,只会让下面的人心灰意冷,也只会让下面的人心生懈怠,只有订下大政,然后认真执行,让举国上上下下都知道我皇宋北伐之心坚不可摧,则士民自可用心,便是边地那些兵将,也不敢再胡来的。到时候,别说是五万精锐,便是十万,二十万,也是能练出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主战,但并不主张现在就战。”陈规总结道:“是这个意思吧?” “是,十年生聚,机会总是会来的。”萧定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辽人的战斗力,其实也在下降之中,这也是为何这几年我北地军队战力稍强一些,他们就占不到便宜的原因所在了。” “何解?”陈规道:“这几年来,宋辽之间冲突,大占上风的可是辽人,我们十次冲突之中,到有七八次是吃亏的。” “那是以前。现在,至少能持平了!”萧定道:“边境冲突日渐减少,其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辽人觉得划不来了。以前是抢比做生意来得快,因为他们几乎不付出什么代价,但现在,他们觉得做生意比抢更划算。因为每一次打草谷,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是我们在变强了?” “辽人也在变弱!”萧定接着道:“特别是辽人的头下军,这些年战斗力下降的极快,对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只要不是撞上宫分军或者皮室军,那些头下军,末将完全可以说,碰到一支,灭他们一支。” “为什么他们在变弱呢?” “因为他们富了!”萧定道。 听闻此言,陈规大笑了起来。 “富了,竟然是因为富了!”笑了半晌,陈规却又叹息道:“我大宋,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为穷,想要过上好日子,所以奋勇向上,虽付出生命代价也不可惜。一旦富了,身家厚了,好日子过得久了,意志便逐渐被腐蚀,再也不想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都是一样的啊! “但是相公,辽人的整个底子比我们好啊。”萧定低声道。 他所说的底子,便是战斗素质的底子了。再怎么腐化坠落,但辽人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却还是在的。 “崔怀远临去之时,为了争取我的支持,跟我有过一席长谈,他说幽燕汉人,是我们的一大筹码,完全可以利用起来,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经营之方面的事情!”陈规道。 萧定却是断然摇头否决:“相公可知,北地汉儿,其实是最瞧不起我们南人的吗?他们比辽人更瞧不起我们。” “怎会如此?”陈规大为惊讶。“这可与二大王的奏折上说得不太一样了。” 看着似笑非笑的陈规,萧定老老实实地道:“相公,大面之上,自然是要这么说的,这是大义,不管是不是,都要这么说的。但实际之上,就并不是如此了。” “辽国汉人,一向是多受欺压的啊!难不成他们天生就是贱骨头。”陈规有些难以接受萧定所说的话。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萧定道:“自从辽国开始了模仿我皇宋的治政方略,设立南北两院,汉辽双臣之后,汉人的地位,其实已经大幅提高了。而北地汉人以世家豪族为中心,形成了强有力的政治团体,现在已经是辽国举足轻重的力量了。这些汉人受辽人影响,自小也便弓马娴熟,说起来现在我宁可与那些头下军对阵,也不想碰上这些北地汉人组成的军队,他们难缠得多。” 陈规楞了半晌,才道:“同袍骨肉,分离太久,居然就成了仇寇了。这让我想起了当年萧老枢密在朝堂之上所说的那一席话了。那是萧老枢密最后一次参与西华殿议事。” “不知我爷爷是怎么说的?” “皇宋如不尽早北伐,则北地华夏衣冠,迟早披发左衽,视我等为仇寇。是为华夏入狄夷,则狄夷也。” 萧定不由默然。 距离萧鼎去世,已经十余年了,可不正是如此吗? 真要说起来,幽燕十六州等地,从来不曾入过皇宋之手,那些地方的汉人,虽然读着与大宋一样的书,写着与大宋一样的字,但在认知之上,对皇宋并没有丝毫认同之感。 想到他曾俘虏过的一名辽地汉将,一口一个南蛮子,纵然成了阶下囚,对于萧定等人,依然充满着轻蔑之意。 这让萧定充满了屈辱感。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岁币吗? 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邦。 现在的辽人皇帝,论起辈份儿来,大宋的官家,还得叫对方一声叔叔呢! 第四十七章:利益 大宋的枢密使陈规陈景圣,在过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坚定的反战派。 因而以他的身份,虽然不需要讨好大王爷,但在朝野看来,此人就是大王爷的天然同盟。 作为西府之首的陈规来说,更进一步,成为东府之尊,此生便已堪称圆满。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但萧定通过这一次的晋见,却蓦然发现,陈规或者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般,天生的就是一个反战派。 他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想收复幽燕,击败辽国,一统寰宇。 他只是怕一招不慎,从而坏了他的大好前途。 当然,如果冠冕堂皇一点,也可以说是怕坏了眼下大宋花团锦簇的局面。 萧定忽然想起了兄弟萧诚在信中跟他说过的几句话。 皇宋的官家,以及两府宰辅们,其实内心深处没有一个不想在自己当政的时候收回幽燕,击垮辽国,取消屈辱的岁币,甚至更进一步地逼着辽国称臣纳贡。 这是皇宋历代官家们的夙愿。 这也是皇宋士大夫阶层的终极梦想。 但这些人,却终究只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 一旦落实到现实之中,无数的利益纠葛会让他们对此望而却步,甚至唱起了反调。 而萧定今天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陈规看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最强硬的主战派,并不是坚持说一定要现在就开打的。而是主张从现在开始,便要坚定国策,统一谋划,休养生聚,然后力图在某个关键点上,进行致命一击。 而且只怕荆王也是这个意思。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从河北路回来。 假如他真不想回来的话,有的是办法。 比方说,在边境之上制造出一些事端,弄得两国关系骤然紧张,剑拔弩张,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敢换一个在河北路上声望极高兼之有民心的主帅吗? 不敢的。 二大王是清醒的,知道现在并不是立即向辽国发动进攻的时候,而萧定作为他的亲信,当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关窍。 看着眼前的萧定,陈规甚至觉得萧定的这番说辞,指不定就是荆王授意的。以此来向自己表明一个态度,从而得到自己的支持。 如果真是这样,那荆王还真是比大王爷要高明得多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大王爷呢? 透过一些中间人向自己空头许诺,向自己送礼,投自己所好,这就有些低端了。 作为两府相公,自己缺这些东西吗? 而荆王如果是这个态度,那就有得商量了,不是吗? 现在自己是西府之首,如果现在开始推动此事,那等到数年之后,自己能够谋得东府之尊位,那就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一旦功成! 陈规想象着到了那个时候的荣耀,不免有些忘形起来。 不说什么封王不封王的话,以自己现在的位置,将来死了,总是能得到一个郡王的封号的。 但如果当真收回了幽燕,一个配享太庙,绝对少不了自己的。 这样的荣耀,足以保证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儿孙数世可得荫泽,自己的名字,也必将在煌煌史册之中占据最重要的一环。而不是像自己的许多前任一样,在史官的笔下,廖廖数字而已。 有了这个想法,陈规对于萧定不免就更加地客气了起来。 “这几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官家就会召见你。对于天门寨广锐军的一连两次大胜,官家可是极感兴趣的。另外官家对北地风物,也颇为向往,说不得到时候,是要问问你的。”陈规道。 “多谢相公提醒,萧定近三年未回家,这一次回来,也正想好好陪陪父母妻儿,不会四处乱走的。”萧定站起身来,躬身道。 “到时候陛下不免是要问问你关于宋辽之间的战事,这几天你休息,不妨好好地想一想,写一个折子什么的,有备无患,一旦官家问起,不至于毫无准备。” “是!相公没有别的吩咐,萧定就告辞了。” 陈规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了萧定身前,竟然是要送他出门。 这就把萧定给惊到了。 “哪里敢劳相公相送?”两手乱摆的萧定,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给朝廷挣了脸面的人,当得起本府一送!”陈规笑着,却是坚持将萧定送到了门边,虽然没有跨过门槛,但外面那些候见的人,却也是看见了这一幕。 如同萧定一样,这些人,一个个的也都是被震住了,如同木雕泥塑地看着萧定再次向陈规行礼告辞,而陈规也笑着挥手示意。 官场之上的这些礼节,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所含的政治意味,却是极其浓厚的。 送不送? 送到哪里? 都是有着清楚明白的规矩的。 陈规相信今日自己亲自送萧定出门的消息,都用不到天黑,就会传到大王爷的耳朵里。 那么自己那个正被御史攻击的手忙脚乱,眼见着便要一败涂地的门生,便有望可以安全脱身了。 大王爷在御史台的人手厚实啊! 想起那个弟子,陈规便有些生气,好不容易穿上了红袍,在丁忧之后自己又费了老劲给他谋到了一个好位置,偏生被自己的下人告发在丁忧期间召妓宴乐,这在以孝治国的大宋,不谛是捅了马蜂窝,连自己都不好为他说话。 要不是自己这些年来亲厚的弟子,就这一个还出息一些,陈规是真不想替他来擦屁股。 萧定回来的正好,恰好可以利用这件事,把弟子的这些污糟事儿给处理了。 用不着自己出手,也用不着自己示意。 高明! 陈规在心里给自己赞了一个。 转过身回到大案之后,开始处理起案上那堆集如山的朝务。 这件事儿,他转头就给甩到了脑后,于他而言,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什么时候时机到了,顺势推一把也就够了。想要他火中取栗,逆水行舟,除非是形式危殆不得不为,否则又何必冒风险呢? 如果要冒风险,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回报。 萧定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的简单述职,竟然会被陈相公亲自接见,而且还一谈就谈了近一个多时辰。从陈相公的公房里出来,又去枢密院河北路司那里交割了相应的公务,走出枢密院大门的时候,天色眼见着便暗了下来。 归心似箭! 翻身上马,带了两个护卫,便直奔萧府。 大街之上的人流并没有因为天色已晚而有所减少,反而更加地多了起来。大路中间倒是有宽阔的御道空空荡荡,但给萧定两个脑袋也没胆子跑到上面去奔马。走在行人道上,却又是摩肩擦锺,就别说有什么速度了,能缓缓前移也就不错了。 这还是路人看到萧定形象凶恶,两个护卫也是一脸的煞气,又骑着高头大马,挎刀佩弓的,自动地给他们让路的后果。 抵达家门的时候,天色是当真黑了下来。 萧府门口的几个大灯笼都亮了起来。 萧定下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侧门处的二弟萧诚。 “大哥让我好等!”萧诚迎了上来,笑道:“屋里头大嬢嬢隔一会儿便要派人来问一次,大嫂身边的小丫头也是隔会儿便来探头探脑一番,不过交割公事而已,怎地便用了这些时候?莫非是碰到了好友被拖去喝酒了?” “哪有什么心情去喝酒呢!”萧定将马缰绳甩到了迎来的司阍手中,道:“被陈相公抓去问话,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可不就晚了吗?” 萧诚目光闪动,显得有些诧异:“陈相公?” 萧诚点了点头,却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回头我们再细说,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萧韩氏的确是等急了。 整个午后,就在屋子里一直的坐立不安。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离家的时候还风流倜傥的俊公子哥儿,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军汉了,心里便有些酸楚。 特别是看到先前侍候在身边的萧诚玉树临风的模样,心里就更烦了。 虽然从小便将萧诚当亲儿子养,但总还是隔了那么一层的。亲儿子与寄儿子一比,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信阳韩氏,可是正经的士大夫家族,而且是传承累世的大家族,对于武将本身便是有看法的。不说完全瞧不起,但轻视总是免不了的。 最终还是将萧诚给打发到门口来候着,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是等到萧定回来了,萧韩氏便又免不得泪水涟涟,扯着儿子东扯西拉地问着无数个不着边际的话题,最后还是萧诚提醒了萧韩氏,这才让萧定得以暂时脱身,回到自己的二进东跨院里去洗漱换衣。 这边萧韩氏却又是赶紧吩咐着厨房里张罗着酒菜,又吩咐着下人去门口守候着看萧禹什么时候回来。 一时之间,竟然将合府上下差遗得团团转。 萧诚便又被派去瞧着萧定带回来的那些护卫安置好了没有,什么住处,吃食,酒菜,一切都尽着好的来。 这些人都是儿子的亲兵,与儿子的性命交关,萧韩氏心里清楚着呢!这些人,一定是要不惜本钱的笼络地。 第四十八章:家宴 萧家的护卫们住在一排厢房之中,紧靠着高大的院墙。 萧城带着李信,提了两坛子酒,离着厢房还远着呢,便听到了魏武那厮正在高谈阔论。 却是在向来自北疆的这些亲卫们,显摆着他在汴梁城里的见闻。 从东京城的三重城垣、数十座桥梁,讲到了勾栏瓦肆的京瓦伎艺,又一跳便跳到了四时节气的皇家礼仪,什么官家出南薰门祭天,自封丘门出祭地,到金明池去演武,说得似乎他亲自参与了一般。 事实上,他又那里去过了?便是勾栏瓦肆,魏三也是不曾逛过的。 因为身有残疾,即便是萧成最后给他弄了一双铁脚,但在东京城的这些地方,可是既看钱,还看脸,又看才的,魏三委实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而现在,家里主事的大娘子,又把自家房里的大丫头婉儿指给了魏三做媳妇,婉儿的人品才学,只怕是不少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都是比不了的,魏武感激涕零,在婉儿面前,又自惭形秽,言听计从,哪里还会去外面浪荡呢! 不过他要蒙混这些刚刚从北疆来到东京汴梁的这些土包子,那却是足够足够的了。 果然,里头传来一阵阵的惊叹之声。 魏武与这些人天生就是亲近的。 他本来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这些人看到魏武的现状,对于萧定,忠心却又是更加坚定了几分。 跟着这样的上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不克扣军饷,还想方设法给大家补贴,打仗是冲在最头里的,哪个兄弟残了,也给安置得妥妥当当,就像眼前的魏武一样。 早先魏武带着自家媳妇儿来见了诸人一面,没见过世面的这些大头兵们,一个个是惊为天人,不管是谈吐还是样貌,与他们平素所见的那些张嘴就骂娘,提刀就砍人的北地婆姨,完全就是天上地下嘛。 当年魏武断了一双腿,凄凄惨惨,所有人都以为这家伙就此废了,不想数年时间,竟然改头换面,过得比他们牛气多了。 站在门外,萧城轻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以魏武为首,所有的人,都齐唰唰地站了起来。 “这是二郎!”魏武两只铁脚轻轻一蹦,就跳到了萧诚面前,替众人介绍道:“我这双铁脚,就是二郎帮我弄的。” “见过二郎!”以贺正为首的一批北地兵将,齐唰唰地抱拳躬身。 来人既是主将的兄弟,而且还是读书人,是秀才公,平时也听主将说过自家兄弟是读书种子,举人进士那是不在话下,将来出将入相那是手拿把攥,还没有见到人呢,早就已经敬若天人了。 因为他们的主将萧定,是个从来不虚言逛吓的人。 想之前,一个七品御史,都那样的耻高气扬,这位二郎才气如此之高,只怕也是看不起他们的。 不惹读书人,特别是有官身的读书人,是这些军将平素奉若圭臬的信条。 “不敢当不敢当!”萧诚敢紧将贺正扶了起来,又团团作揖,向诸人还礼。“兄长在北地,多得诸位扶持,相帮。俗话说得好,一个篱巴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诸位,我家兄长只怕也难得有今日成就,萧诚在此多谢了。” 萧诚和气,远超众人意料之外,大家面面相觑之余,又纷纷地抱拳行礼,连道不敢。屋子里倒是乱七八糟起来。 一阵嘈杂之后,屋子里倒是又安静了下来,魏武也赶紧请了萧诚就座,萧诚却又是先请其他人都坐了下来之后,这才坐下。 萧城却是随口地问起北疆的一些风俗人情,地形地貌,与辽人的战斗过程,众人亦是问一句,便答一句,完全没有先前屋里那种热烈的气氛,看众人的神态,一个个还是拘束局促得紧。 萧诚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就算自己装得再礼贤下士,和蔼可亲,但印在这些人心中的烙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即便是魏武,跟了自己两年了,此刻不也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后,连坐也不肯坐吗? 在府里过了这几年,魏武甚至比这些刚从北地来的汉子,更加地注重上下尊卑与礼仪了。 更何况现在又娶了婉儿姑娘,那肯定又是耳提面命,不许魏武逾超分毫的。 自己再呆在这里,倒是让这些人过得不松快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向众人告退。 “诸位兄长一路跋涉,远来辛苦,这却是到家了,尽管可以好好地松快松快。萧诚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只是给诸位提了两坛酒来,魏武,你可得替我把大家都陪好罗!”萧诚吩咐道。 “二郎放心!”魏武看了这两坛子什么标识也没有的酒,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天香阁那边出的?” “诸位都是与大哥生死相依的交情,既然来了家里,我岂有不拿最好的东西出来待客的?”萧诚笑道:“你问这个,就该打!” 魏武却是大喜过望:“的确该打,该打,二郎放心,今天我把他们非得一个个放倒在这里,一觉睡到明天不可。” 虽然有萧诚在,大家不敢放肆,但低低的喔豁声却响了起来。 屋子里都是火里来血里走的壮汉,平素喝酒如同喝水,萧家二郎提来的两坛酒是不少,但最多也就二十斤出头的样子,这屋里一共也是十好几个,一人算下来不过一斤酒,居然能让大家醉倒?润润喉咙还差不多吧? 萧诚也不点破魏武,这酒,可不是平素大家喝的淡酒,地地道道的烈性酒,平素萧诚也是极少喝的,以萧诚从口感上来判断,这酒,起码得有个五十五度往上走。 真要能喝上一斤多,那就算得上是海量了。 不过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烈度酒的,第一次,只怕是绝对受不了的。 萧城走出屋子的时候,后厨那边,已经将菜肴流水价般地送了过来。 萧韩氏善解人意,给这些人送来的,素菜就是极少的了,基本上都是大鱼大肉,精美的器皿自然也是不用的,反而是一个个硕大的海碗装得满满当当。而最显眼的,还是一只烤得焦黄的香气扑鼻的全羊。 萧家自然是不缺各种香料的,这羊烤得,让人一闻,口水立马就下来了。 萧韩氏为了儿子的这些伴当,当真是舍得下本钱的。这些人真要在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的,萧诚估摸着萧韩氏能将他们喂胖好几斤。 走到正厅的时候,看到下了值回家,沐浴更衣精神抖擞的自家老爷子,皇宋的计相萧禹萧三司使正与萧韩氏坐在上首,而萧定正带着老婆与孩子跟父母见礼呢! 即便此时换上了一身文衫,但萧定身上的那股子彪悍之气,却仍然显现无遗,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萧诚往他身边一站,对比也就更明显了。 “胡子也不刮一刮?”萧韩氏明显的有些遗憾,对着萧定嗔怪地道。 “儿子面嫩,蓄这一把大胡子,不但可以镇住兵将,也可以吓住敌人。”萧定笑道:“可不能刮,刮了再长成这般模样,可不容易。”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眼圈儿便又红了。 想起儿子在北地的不易,几乎是日日都在生死线上挣扎,看向萧禹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 “官人如今身为计相,地位也够了。定儿在北疆也是立了大功,此时调回来,谁也说不得什么,这汴梁的上四军中,岂会缺定儿一个位置?” 萧定一听便有些急,正想说话,萧禹却是摇头道:“定儿如今已经是一军统制,而且在北地声名显赫,他的去处,岂是我能随便定的?只怕便是陈规陈景圣,说了也不算数的。” “区区一统制,难不成还能劳动官家不成?” “定儿这个统制,只怕真就只有官家发话了才能动!你当我不想调他回来啊?”萧禹摊手道。 “大人,母亲,儿子在天门寨很好,不想挪动!”萧定这才找到了空子,赶紧表明态度。 “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事儿,更由不得你作主,官人要是不肯说,赶明儿我进宫去跟皇后娘娘哭诉去。”萧韩氏怒道。 “不要闹!”萧禹摇头,他也知道萧韩氏也只是一时气话。“此事容后再说。” “饭菜已经好了。”萧诚赶紧出来打圆场,“不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嬢嬢,不是说回头官家还要召见大哥么?指不定一看大哥如此英武,就把大哥留在东京不许走了呢!咱们这位官家,可是出了名的把好东西都往皇城里扒拉的。”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破涕为笑,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话却是让萧禹黑了脸。 “胡闹,官家也是你能随意说嘴的,传到外边,就是大不敬之罪。” “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还能传到外边去啊!”这一次萧韩氏却是站到了萧诚这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光往四周一扫,周围的仆从丫环们立即便一个个的低下了头。 男主外,女主内。 萧禹是不管家里事情的。 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从,对于萧韩氏却是极其畏惧的。 第四十九章:团圆 今儿个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便是过往数年过年期间,也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齐整的。 萧禹也好,萧韩氏也好,都是欣慰无比。 看着座下萧定英气逼人,高绮温婉贤淑,萧诚儒雅沉稳,萧旖活泼亮丽,便是那才三岁出头的小孙孙萧靖,今儿个也是显得无比乖巧,坐在高绮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根鸡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一边侧头看着母亲上首坐着的那个满脸大胡子被自己称做爹爹的家伙。 比起那些毫门大族,萧氏虽然还是显得人丁单薄了一些,但眼下却是一片勃蓬向上之势,家族兴旺,开枝散叶,也不过就是这些年的事情了。 萧定就不用说了,是名字被官家记到了心里的边关悍将。 萧诚更是被全家寄予了重望,只要在明年的进士试中第,则萧家也就是进士之家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大门前立上一根旗杆的。 而走完了这一步,萧家可就是文武两途,都算是站稳了脚跟。 萧禹是想起了当年父亲萧鼎临去的时候,那满是担忧的眼神。 父亲那是怕自己撑不起萧家的门户啊! 这些年来,萧禹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也靠着父亲当年的余泽,不过他自己,终究也是个努力的,萧家,现在可也并不比父亲当西府相公的时候便差了一些。 而萧韩氏则是想起了当年嫁给萧禹之时,家族之内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以信阳韩氏的地位,当初嫁给萧禹,的确是下嫁了。 但如今,却不得不说自己的父亲还真是慧眼独具。 那时候的公公,还不过是一个边关将领而已。而丈夫萧禹,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儿而已。 十六岁入萧家门,至今二十四年过去了,忽忽儿的,自己都是当奶奶的人了。 公公算是异数,以一介武将,竟然成就了宰执之位。 而自家相公,亦是努力向上,如今成了大宋计相。 自己在汴梁,也妥妥地算是一流人家的当家大娘子了。 而当初嘲笑自己的那些族人,如今都还在下头苦苦挣扎呢!便是长房嫡系一脉,官儿最高的,也不过是一州知州而已,与自家那是没得比了。 而往下一代再看,长子走得是公公的路子,媳妇儿是勋贵世家高家的女儿,次子读书有成,起码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拿下进士,而小女儿也是京师之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又定了相公家的公子。 萧家,可算是兴旺发达了。 心中高兴,自然要以酒佐之。 萧禹父子三人饮得是天香阁里的烈酒,而几个女眷,喝的却是丰乐楼的眉寿,这种酒醇而不烈,香味悠长,倒是适合女子饮用。 以萧定为首,儿子女儿媳妇儿自然都是要向长者敬酒的。便连小小的萧靖,也有样学样,举着杯子里的果浆,奶声奶气地祝祖父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绵长,只把萧禹两口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一刻,只把平日里无数的烦恼忧愁以及勾心斗角全都抛诸到了脑后,心中仅剩下了安乐详和。 酒宴即罢,喝得有些酣然的萧禹,带了两个儿子去小书房说话,而萧韩氏却是带了女儿儿媳和孙儿去后头。 看着老头儿摇摇晃晃的模样,萧定赶紧上前去扶着,萧诚却是笑着跟在后头,平日里老头儿小心谨慎,极少喝这么多酒的。大哥甚少回家,正是让大哥尽尽孝心的时候。 “二弟,今日这酒,以前却是没有喝过,酒性之烈,平生仅见!不知出自七十二家正店的那一家?”虽然满脸的大胡子遮着,但没胡子的地方,却也是红扑扑的。 “这却不是七十二家正店所产。”萧诚笑道:“此酒出自天香阁,是人家的家酿,向来不外卖的,只不过我与天香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识,此时人家有些难处,我伸手帮了一把,结了一个善缘,所以这酒,我倒也能弄到。” “二弟向来古道热肠,好心自有好报。”萧定笑道:“不知二弟能否还弄一些,多多益善,这玩意儿,在北地,却是极好的东西。” 萧诚笑了笑,其实还有比今日喝得烈度更高的酒,而其妙用,也就更多,在大哥军中,的确可以发挥大用处的,不过这件事,还是以后慢慢再说,反正一时三刻,大哥只怕也不会走。 “大哥是想给军中手足弄一些吗?这可是几千人,那是弄不到的。天香阁可没有酿酒牌照,所出甚是有限,不过供大哥喝,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啊?”萧定略略有些失望。“那以后我喝的酒,可就靠二弟你了。” “包在我身上!”萧诚大包大揽。心里却在道,我真告诉了你这酒其他的用处,只怕你就舍不得喝了。 进了小书房,老管家许勿言,却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醒酒汤,热面巾之类的物事,好给家里的三位男主人醒酒。 这间书房,以前便是连萧诚也不许进来的,平素的打理,也都是许勿言亲自在做。 喝了醒酒汤,又用热面巾敷了一会儿,萧禹终于是缓了过来。 “听说今日陈景圣把你送到了门口?”萧禹问道。 萧定不由咋舌,这不过是下午发生的事情,父亲居然就已经知道了。 “这京城里,口舌倒真是快,比我们北地的斥候腿脚还要快些!”萧定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这京城,岂是边地可比的啊!今天,还只是一定范围的人知晓,到了明天,只怕便要传得沸沸扬扬了。”萧禹道:“你不过一个统制而已,在这汴梁,芝麻小官儿一个。陈景圣何许人也,他亲自送你到门口这是何等待遇,嘿嘿,便是为父,以前也巴望不到这样的待遇,现在才差不多了。” “陈相公并不是一意反战的,以前,或许我们对他都有些误会了。”萧定突然道:“今日与陈相公一席长谈,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可能争取到他的支持的。” 萧禹呵呵一笑:“定儿啊,你还是年轻了一些啊。陈规是主战还是主和,只不过是随着他本人利益的需要而变化的,这样的人,你切不能对他抱以太大的希望。” “只要他不是坚定的反战一派,我们就可以争取!”萧定坚持道。 “你这话倒也没有错。”萧禹淡淡地道:“其实两府之中,谁又是坚定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呢,都不过是与自己的利益挂钩而持有立场罢了。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即便是王位的归属,对他们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了。” 萧定不吭声。 “你可看到荆王殿下与楚王殿下针尖对麦芒,但有谁会明目张胆地去拉拢两府宰执?”萧禹接着道:“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拉拢,也没有用的。” “难不成这朝堂两府之中,就没有一位宰执真正心系天下,想要驱除鞑虏,一统天下吗?”萧定不服气地问道:“可是大人您贵为计相,不也还心心念念着要击败辽人,收复幽燕吗?” “我们萧家,与他们是不一样的。”萧禹叹了一口气,看着身子坐得笔直,显得有些怒意的长子,这一刻,他的脑子中与陈规一样,陡然闪过了父亲年轻时的影子。“二郎,说说你的看法!” “父亲所言,大致不差!”萧诚低声对萧定解释道:“两府宰执,基本上不需要太多立场,真想让他们全心全意支持北伐,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营造大势,让大形式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大势在我,则他们自会全力支持北伐,而相反大势不在我的话,那他们也就变会成绥靖主和一派了。” “大势?”萧定颓然不语。 如今,除了北地,大宋其他地方的人,又何曾希望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呢? 和平的日子久了,谁也不希望有什么波澜再起。 “总得做点什么?”萧定道。 “所以我一力支持荆王殿下上位。”萧禹道:“荆王上任,或可自上而下,改变眼下状态。” “这也算是大势的一种,哪么,还有其他吗?”萧定问道。 “当然有!”萧诚接口道。 “还请二弟为我解惑!”萧定喜道。 萧诚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当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一些想法。 所谓大势,不但可以是己方的,也可以敌方的,而大势所趋,则更加可以是双方叠加的后果。最终逼得双方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往着战争的方向走去。 大宋朝堂之上的这些真正的掌权者,没有一个是傻瓜,真要到了这种地步,不管他们做何想,也得为全面战争作准备了,而这个步子一旦迈开,想要拉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听着萧诚娓娓而谈,萧定眼中却是惊意与敬佩之色愈来愈浓,兄弟二人虽然常有通信,但真正第一次与二弟如此认真地讨论国是,却还是第一遭。 自己去北疆的时候,弟弟还刚刚十岁出头呢,转眼之间,便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对政治的认知,明显不是自己这个长期浸淫在军事之上的人能比的了。 咚咚之声传来,萧禹热情正高,被人打断,立时便不耐烦了起来。 “谁?何事?” “老爷,大娘子让我请您回去,说是有事相商!”外头传来的却是婉儿的声音。 “回去跟夫人说,还要一会儿呢!”萧禹道。 外头的婉儿却是不屈不挠:“大娘子说了,大郎今儿辛苦了,该歇息了,老爷您也该体恤儿孙一些。” 听了这话,萧禹顿时脸色有些发赤,萧诚也霎那之间明白了过来。 再不放大哥回去,只怕明日嫂嫂要给自己脸色看。 第五十章:兄弟 五更鸡鸣的时候,萧诚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多年的习惯养成,使得他不管晚上有多辛苦,睡得有多晚,也总是能在这个点儿上醒过来。 仰头看看天空,不过刚蒙蒙亮而已。 随着季节的推移,天亮的时辰也在慢慢后移了。 绕着自家的小院慢慢地跑了一会儿子,又在一边特制的一些架子上压了一会儿腿,拉伸了一遍筋骨,便开始了他固定的早课:打拳。 萧诚的自律在萧府也是出了名的。 从不睡懒觉。 早上固定的科目有二,先炼身体,然后洗漱停当之后,便开始读书。 多年如一日,萧府中人,也早就习惯了。 而作为萧诚的小伴当李信,也准时地在萧诚一遍拳脚耍完之后,端来了洗漱用水以及毛巾牙粉之类。 “昨儿个你跑哪里去了?”看着李信,萧诚笑问道:“我回来的时候,可没有找到你人。” 李信吐吐舌头,道:“二郎,我昨天去前头看热闹了,一时忘了形,回来的时候,二郎却是睡下了。” “魏武他们那里?” “是哦!”李信兴致勃勃地道:“魏三爷与那些人喝酒。一个个谁也不服谁,拿碗喝得啊,一口就是一碗。” “最后怎么样?”那样烈的酒,一口一碗?只怕要倒下不少人,萧诚心想道。 “最后可热闹了!”李信竭力忍住笑道:“有人嗷嗷叫,有人哗啦啦地哭,还有人骂大街,有人唱小曲儿,也有不少人两碗酒下去,直接就木头桩子一样倒在地上。” “那魏武昨天可有的忙啦!” “可不是呢!”李信道:“魏三爷不就把去瞧热闹的我给抓了壮丁吗?帮着服侍这帮子人,好不容易才一个个给摁到了床上,但时不时地又有人跳起来找事,硬是弄得后半夜才回来。魏三爷最后可是累瘫在地上了。” “这家伙自作自受!”萧诚嘿嘿一笑。 “可不是吗?”李信连连点头:“魏三爷是知道这酒的厉害的,偏生他卖关子,要坑这些人一把,结果最后,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作茧自缚就是这个道理了。”萧诚道:“你以后做事啊,可得以此为戒,前因后果可要想清楚了,万不可自做聪明,最后让自己反受其害。” “小人跟在二郎您身边,只需要带双耳朵跟一双手就好了,有没有脑子也无所谓啊!”李信笑嘻嘻地道。 “胡说八道。”萧诚瞪了他一眼,道:“将来总有一天,等你家二郎我当了大官后,自然也要让你风光一番,到时候你屁都不懂,岂不是要给你家二郎我惹事?这些年来,我让你跟着我一起读书写字,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李信连连点头:“我记着呢!二郎,昨天还有一事儿呢,大郎的那些个亲兵里头,有个叫李义的,喝醉了后知道了我的名字,抱着我哭得可伤心了。硬要认我当弟弟,说他家五兄弟,仁义礼智信,可除了他,一家子全都死了呢!我一心软,就答应了。” 全家死光光,在边境之上,可真不是什么新鲜事。萧诚也是心下恻然。 “既然认了人家当哥哥,那就得把这事认认真真地放在心上,切莫开玩笑。这些血里来火里走的汉子,最重信诺的,你也不能丢了我的人才好。” “那是当然,所以我今天还想跟二郎请半天假,去街上买件好物事,送给我这新认的义兄呢!”李信认真地道。 “你准备买什么呢?” “汴梁城里啥好东西没有?”李信道:“不管是什么,都拿得出手呢!” “这些人都是军汉,一柄好兵器,说不定有时便是一条命,你去天工铁艺哪里,让韩老爷子给你一把好朴刀送给他吧!” 李信大喜:“二郎,像上次您把玩的那把刀?” 萧诚伸手敲了他一个脑蹦,“想什么呢?那样的刀,就只有一把,不知费了韩老爷子一家子多少心血?岂是想得就得的。不过呢,比起一般的普通货色,那的确是好得太多了。总不至于让你小子没了脸面。” “多谢二郎。”李信兴高彩烈,“那我回头就去了。” 萧诚挥了挥手,示意李信去书房里准备灯火,他要读书了。 正准备离开院子,耳朵里去传来了一阵吐气开声和拳打脚踢的声音,他不由大奇,转头看向仅有一墙之隔的东跨院。 这第二进院子,本来就是一体的。东跨院归萧定,西跨院归萧诚。 后来萧定成了亲之后,又去从军了,家里便只剩下了高绮,再后来又多了一个萧靖。萧定在家的时候无所谓,但萧定长年累月不在家,小叔子与嫂嫂同居一院可就不大妥当了,所以这二进院子便进行了一次改造,在中间砌了一堵墙,彻底隔成了两个小院。 想要进去,要么便是从大堂那边进,要么就是从后院那边进了。 听到声音的萧诚走到了墙边,确认了对面正在练拳的正是自己的兄长,不由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辰还早着呢!自家这位兄长,也居然舍得从被窝里爬出来。 想了想,便从一边拖了一张凳子来,站上去,刚好露出一个脑袋来,看向东面的院子。 果然,晨曦之中,萧定赤着上身,正在院子里呼喝有声地练拳。 看到那身贲张的肌肉之上好几处伤疤,萧诚心里不由得一颤。 “大哥!”他开口叫道。 萧定收拳转身,看向萧诚,笑道:“看来你也是与小时候一样,习惯了早起练拳读书了?” “我早打完拳了,正准备去读书呢!”萧诚道:“倒是大哥你,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 本想打趣两句,但一想还是莫要惹恼了兄长,再说了,大哥起来了,大嫂肯定也起来了,自己要是说几句轻佻的话被大嫂听去了,以后可就难做人了。 萧诚嘿嘿一笑:“今儿个起晚了。你也莫要趴在墙头上了,过来说话。” “不过来了,不太方便。” “小家伙,毛长齐了吗?就跟我说方便不方便,得,那我过来。”萧定笑着从架子上扯下了衣物,小跑了几步,纵身一跃,一脚蹬在墙上,借势再起一步,伸手攀住了墙头,轻轻巧巧地便坐在了墙头之上。 身后传来了啊的一声轻响,萧诚去瞧时,就见到大嫂正捂着嘴,看着墙头上的兄弟两人。 萧定回头笑道:“我与兄弟说会儿话,劳烦娘子吩咐厨房做了草餐,送到这边儿来。” “知道了!”看着墙头上的兄弟二人,高绮嫣然一笑,又转身进屋去了。 “嫂子见到你这伤疤,只怕是心疼坏了吧?”仔细瞧了瞧萧定身上的伤,最危险的一次,居然离着心脏只有约莫两寸的距离,当真是生死一线了。 “哭了好一场。还说要回去求家里长辈,莫要让我再去北疆了呢,都是些妇道人家的话。”萧定摇头:“看着是凶险,其实也没啥,外头穿着甲呢,老太爷当年留下来的甲胄,可不是普通货色,这里是中了一箭,入肉两寸而已。” 萧诚骇然:“羽箭破甲,对手很厉害啊!” “应当是宫分军里的好手,十步之内,还来得及给我一箭,倒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萧定道:“不过也就如此了,挨了他这一箭没死,他便只能把脑袋送给我了。” 萧定说得轻描淡写,但萧诚却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有多么的危险。 生死胜负,当真就在一霎那之间。 “多谢大哥给我带回来的礼物。”引着萧定进了自己的书房,萧诚道。 “不过是些药材皮毛罢了,在北地,也值不了多少钱。”萧定笑道:“而且有不少是我从辽人哪里抢回来的。” “在北地不值钱,在这汴梁城中,可就值老钱了。”萧诚道:“特别是那几领貂皮,毛色当真好得好,最难得的颜色居然差不多。家里的库房里,可找不出来。” “正好给你做身袍子。”萧定道。 “我也有礼物给大哥呢!”萧诚道:“准备了近两年,我想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话,走到了一边,从墙上解下了一柄刀,放到了桌上。 刀鞘是用坚硬的梨木制,外面又包上了一层硝制好的皮子,握在手上手感倒是不错,而且朴实无华,刀柄上用细细的麻绳缠好,握在手中极有质感,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但当萧定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是行家,一柄刀好是不好,只消看上一眼,心里大致也就有谱了。 “好刀!”看着烛光映照在刀身之上,一抹光亮犹如活物一般游走,萧定脱口而出。“你从哪里弄来的如此好刀。” 伸指一弹,声如龙吟。萧诚拿起桌上一张宣纸,随手一抛,萧定心领神会,挥刀斩下,宣纸无声无息地从中分为两片,却依旧平平展展地飘落下去。 萧定再一次惊叹起来。 虽然已经认定是一柄好刀了,但锋利如此,仍然让他惊喜不已。 “天工铁艺,为了这柄刀,足足准备了两年!” 第五十一章:帅臣还是悍将 犹如在抚摸着最心爱的情人,萧定紧紧地抓着这柄刀,再也不肯松手了。 “二弟,有心了,这刀,可比我送给你的礼物贵重多了。” 萧诚摆了摆手:“大哥,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礼物贵重与否,你我岂会在意?大哥便是送我一片鸿毛,我亦是珍视异常的。” “说得也是!”萧定大笑,“那哥哥我就且之不恭了。” 兄弟二人坐了下来,准备等着高绮过来投喂。 “怎么想起送我一把刀来了?”萧定笑问道:“前两年你在信中跟我提起过这天工铁艺,不是做些小玩意的么?怎么还有这么高超的手艺?” “天工铁艺的东家,以前是爷爷军中的铁匠,打刀,倒是他的老本行。”萧诚道:“不过为了大哥这柄刀,我们倒也的确费了不少劲,主要是材料难得,在打制的过程之中,稍有差池,材料便废了,所以前前后后一共弄了近两年,终于弄出了这么一柄还算凑合的。” “岂止是凑合,简直是太好了,有了他,为兄我可就如虎添翼了!”萧诚大笑:“回头我要亲自去感谢这天工铁艺。” “这倒不必,我付过钱了。”萧诚顾左右而言他。“兄长想来也肯定是不愿意呆在汴梁这样安逸的地方的,定然还是要回到北疆去,有了这柄刀,倒也可以多杀几个犯边的辽狗。” 说到这个话题,萧定却是叹了一口气。“不瞒二弟,眼下情况,要不是挂念我那几千个同生共死的兄弟,我还真不想回去了。” 萧诚吃了一惊,“这是什么道理?” “崔昂崔枢密!”萧定吐出了一个名字。“我在白马,撞上他了。他跟我长谈了一番之后,我心中甚是担忧。” “撞上?”萧诚冷笑:“只怕他是知道了兄长你的行踪,刻意在白马等候着你吧?” “我不过一个区区副统制,哪里会值得他专程等我?”萧定摇头。 “兄长太妄自菲薄了。”萧诚道:“兄长如今可是北疆驻军之中的代表性人物。其他诸军主将,官位或者比你要高,但威望可能与兄长你相比?崔枢密想要在河北路立功,就非得掌握住河北路十二军不可。如果兄长能成为他的人,那他统合整个河北路兵马,可就容易多了。” 萧定无奈地笑了笑。 “这便是树大招风吗?” “树小可就任人宰割了!”萧诚道。“兄长认为这崔枢密不靠谱?” “倒也不可如此说。只是这崔枢密,立功之心太迫切了。”萧定道:“如果他仅仅是想立些小功倒也罢了,那怎么也是有法子满足他的,就怕他向立下殊勋,这就有可能酿成大祸了。” “在河北,我们现在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萧诚道。 “二弟一语中的!”萧定赞赏地看了一眼萧诚:“你只看我打下的这两场胜仗都是在哪里,就能明白过来了。可以算是诱敌深入,然后再寻机歼之,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能断其羽翼而已,想要全歼其军,亦是不可能。” “兄长怕崔枢密刻意挑起事端,有意识地扩大战争规模!”萧诚沉吟道:“崔枢密不会如此不智吧?好歹也是同签枢密院事,不会不清楚双方的实力对比吧?” “怕就怕他被这两年荆王在河北路的功绩给迷昏了眼,想当然地认为荆王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萧定道:“荆王在河北路,可也是沉下心来浸淫了三年多,直到拥有了足够的威望,能够令行禁止,上上下下无不膺服的时候,这才放开了手脚。崔枢密初来乍到,便能让河北路上上下下服气?” “如果能有效整合,出其不意之下,说不准倒也能打辽人一个出其不意,然后缩回来防守呢?”萧诚想了想,道。 萧定不由笑了起来:“兄弟,打仗可不是你这样想当然的。” “做不到吗?”萧诚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得手,即远遁千里。” “这样的事情,辽人倒是可以做到,我们却是做不到的。事实上到现在,只怕辽人也做不到了。” “这是什么道理?” “将来如果你有机会统军,便可知端倪了,不过在此之前,兄弟你还是先多多接触一些军务,多听听一些宿将的讲解,多了解一些真实的战例,再去统兵吧,不然你这样去统兵,很容易成为下头军将的笑柄的。”看着萧诚,萧定道:“我给你说说这里头的道道吧。” 萧诚连连点头。 “你所说的这种作战,对于机动性的要求十分高,也只有骑兵能够做到。而我们大宋的骑兵数量,是远远不足的,如果想要倾力一击,就需要调集整个河北路各军之中的骑兵,这样大规模的调动,辽人是聋子和瞎子吗?岂会不知?” “荆王殿下已经连续三年在边境之上举行了各军大比武了,假如以此为名头,或者可以瞒过辽人!”萧诚又开始出主意了。 萧定摇头道:“我们这边每次大比武的时候,辽人那边也是高度警戒的。没有人是傻子,就算只有一丝儿的可能,也会做万全的准备。辽人的那些将领,也不是吃干饭的。” 听到如是说,萧诚叹了一口气。 “而如果是步骑混合作战的话,那就没有什么突然性可言了,大军出动,后勤辎重这些东西需要动用的人手,比起作战的军队还要多,谈什么突然性?那就是硬碰硬,结坚寨,打呆仗,谁的拳头更硬,谁的持久力更长,谁便能获胜。”萧定接着道。 “我大宋步卒应当更胜一筹吧?”萧诚道:“对成军阵,以强弓硬弩扎住阵脚,当立于不败之地!” “这倒是!即便是辽军最精锐的军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冲击我们的坚阵的。”萧定点头称是:“不过这里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后勤供应的问题。” “穿插包围,断我粮道,甚至只需要骚扰,让粮草不继,便能乱我军心。”萧诚道。 “正是如此啊!”萧定道:“我们与辽人作战,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在确保粮道畅通,后勤无虞的情况之下,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怀有任何的侥幸,不要想走任何的偏门。” 萧诚沉吟了片刻道:“那这就是国力的较量,是庙算的胜负了。按大哥的说法,大辽和大宋对峙这许多年,双方之间,已经互相太了解了,无论是兵力,军械,双方其实是相差无几的。便是双方的将领,大家也是知己知彼,在彼此双方几乎不会犯大的战略错误的时候,真正的决战之地,却是在庙堂之上了。” 萧定眼前一亮,思忖了片刻才道:“这事儿我一直在想怎么破局,二弟倒是让我顿开茅塞了。你说得极有道理,其实荆王殿下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荆王殿下怎么说?”萧诚倒是对荆王颇感兴趣。他还没有见过这位二大王呢! “荆王殿下说,如今大辽大宋之局,已经不是一个什么名将名帅能解决问题的了。必须是以倾国之力的国战,方可能决出胜负,而这样的一场决战,也不是几年之间能够看出胜负的!”萧定道。 萧诚感叹道:“也难怪父亲一向看重荆王殿下,他的确是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荆王殿下看出来了不是稀奇。毕竟他位高权重,又多历实事,在边疆之上更统兵多年。而二弟你足不出汴梁,竟然也能一语中的,不愧是父亲寄予厚望之人!”萧定赞许道:“明年你中了进士,再过上十年,说不定就能坐镇一方了。” “十年太早了一些!”萧诚笑道:“不过我们却怀着这美好的希望吧,但愿到时候大哥你为一方帅臣,我来给你做转运使,让你后勤无虞,只需安心打仗便可。” “那我可就指望着了。”萧定大笑:“二弟,陈枢密说,官家将会召见我,让我写一个折子,作一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手足无措。” “这的确是要好生准备一番。”萧定也郑重起来:“这可是给官家进一步留下深刻映象的机会。大哥,我觉得,你应当让官家觉得你的将来,是一个帅臣,而不仅仅是现在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个冲锋陷阵勇猛无双的悍将。假如让官家对你有了帅臣的映象,以后的路子,可就更宽了一些。” “你是说,要在折子上下一番功夫?”萧定立即便反应了过来。 “不错,你的勇悍,官家是知道了,接下来,我们便要让官家觉得你在大略之上也是有思考的,而且还极有道理。” “这一时之间,我可想不出来。”萧定有些苦恼。“谁也不知道官家什么时候会召见我!” “大哥且放心,这些事情,兄弟我平常也是有些考虑的。咱们兄弟,不妨一起参详!” 两兄弟正说着,门外却是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高绮的声音响了起来:“官人,二叔,早饭来了。” 萧诚立即站起来走了过去,拉开了书房的门。 “辛苦嫂嫂了!” 第五十二章:大略 在萧诚的眼中,嫂嫂高绮无疑是这个时代的女性的典范。 知书识礼,温文贤淑,上敬公婆,下爱兄弟姐妹。不说别的,单是她嫁到萧家之后,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寒冬酷暑,即便是怀着萧靖挺着大肚子的那段日子,对于公婆的晨昏定省也是一天也没有拉下过。 丈夫常年不在家,独守空房一人带着孩子无怨无悔,甚至为了帮助丈夫,还将自己的私房钱倒贴出来帮着自家男人拉拢人心。 高绮可是出身真正的大户人家,但在其身上,压根儿却看不到一点点的大家小姐的娇纵之气,便是家中的仆人,对这位长媳,都是赞誉有加,服气的不得了。 别看眼前的早餐看起来很简单,但实则上,也不知道高绮用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单是一碗粥里,萧诚就依稀闻到了药材的气息。 只怕是大滋补的。 药材的味道极淡,也不知道高绮是用了什么法子处理,反正在粗线条的大哥那边,他肯定是没有发现的。 不过大哥在边地一向苦寒,风餐露宿,又要领兵作战,看着身子强壮,内里实则有些虚也是说不准的,萧定说起来经手的钱极多,但他又实在是一个穷的。钱在他手里一转,便流到了下头兵士以及兵卒家眷手中,平常手头拮据,自然不肯大手大脚地花钱。 让大哥好好补一补,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自己,一向在家里养尊处优,日子过得优裕、舒坦,这样大滋补的东西吃到肚子里,只怕就是过犹不及,身体会吃不消的。 小口地喝着粥,萧诚心中决定,在大哥在家期间,自己坚决不去东跨院那儿边去蹭饭了,做得再好也不去。 他可不想自己吃着吃着,吃得鼻血长流的场景出现。 略略吃了一点点,萧诚便放下碗,拍拍肚子,道:“吃饱了。” 萧定很是惊讶:“你饭量这么小吗?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十六岁的时候,个头可比你现在要高出半个头了。” “真吃饱了。”萧诚认真地道:“再吃,就撑着了,大哥随意,大嫂也一起用一点吧?” 高绮连连摇头,“不了,我待会儿回去陪着靖儿一起吃。那是个不省心的,没有人盯着,就不肯好好吃饭,倒是最喜吃些零食果子,不管着不行。” 眼见着萧诚离开了饭桌,萧定却是连碗也丢开了,直接抱着了盛粥的罐子,呼噜呼噜顷刻之间已是将半罐子的粥给喝得干干净净,又抓了一个胡饼在手,便对高绮道:“行了,你收拾了走吧,我和二弟还有事情要商量,说不定午饭也要你送过来呢!” 高绮自是知道自家这位二叔的能耐的,点头道:“不知官人中午想吃点什么?” 一边的萧诚可不干了,万一嫂嫂再在中午的饭菜里,也弄出什么大滋大补的东西,那可真受不了。 “嫂嫂不用忙了,大哥的事,我其实已有腹稿,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解决问题,大哥中午会回家去吃饭的。” “二叔不过来一起吃吗?”高绮笑问道。 萧诚连连摇头,人家一家三口团团圆圆,郎情妾意地吃上几顿饭,只怕是高绮做梦都想要的日子,自己插在里头算什么? “不了,我还有事呢!” “是要去学堂么?” “我跟岑夫子请假了,他也知道大哥回来,所以准假得很爽快,还说大哥斩了这么多辽人狗头,他听闻消息之后,还大醉了一场呢!直呼爽快,这一回,我可是沾了大哥的光了。” 听到有人夸自家官人,而且还是一个外人,高绮顿时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一般。那岑夫子可不是一般人,在士林之中有名气得很,得他夸一句,是很涨人气的。 就如同自家这位二叔,被岑夫子没口子的夸赞之后,便在汴梁城中,得了一个读书种子的称号。 “读书的事情,可不能耽搁。”萧定却是不愿意误了弟弟的学业,家里出一个进士,这可是自爷爷在时,就是全家的期盼。 “怎么会?”萧诚矢口否认:“岑夫子说了,我的文章,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毛病了,接下来就是多看看书,增加一下知识的宽度和厚度罢了。毕竟目前还不知道这一科的主考官是谁?万一这个人出一个极偏僻的题目,那考的就是举子的见闻广博和读书多寡了。不过不瞒兄长,我呢,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别的不敢夸,书看得多的,还真没有几个会比我多的。” 看着萧诚一脸的自信满满的样子,萧诚不由得笑了起来:“总得小心一些,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不会。等到明年开春,考官的人选就差不多出来了,到时候岑夫子便会根据这考官的喜好,水平以及眼下的朝廷方略大致地给我们圈定一些题目,在这方面,岑夫子可是首屈一指的。”萧诚道。 “你既然如此自信,那我可就盼着明年等好消息了。”萧定挥了挥手,“既然你待会儿还有事,那咱们就赶紧说正事。” 高绮带着人收拾后赶紧离开了。 “二弟,你说说你的想法!”萧定迫不及待地问道。 萧诚定了定神,敲着桌子道:“大哥,其实什么举国一盘棋之类的建议,就不必说了,这是东西两府的事情,我们今天单说说如果大宋真有这个实力伐辽了,该怎么打的问题。大哥的这份折子,就是要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之上,来为将来的灭辽,做出一个大致的军事规划。” 萧定点了点头。 “首先,河北一路,是绝对不能成为我们的主攻方向的。”萧诚道。 萧定脸上顿时现出了讶然之色:“为何如此说?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在这个方向之上,可都是万分重视的。” “对于我们来说,河北路方向地势平坦,有利于辽,而不利于我们。”萧诚道:“所以在河北路,我们其实要贯彻的是荆王殿下这几年所做的事情,那就是深挖洞,广积粮,多修堡寨,挖塘泊,种树林,说白了,就是一个字,稳守。河北路无虞,则汴梁无虞,汴梁无虞,则天下安定,大宋便可以此为中心,调集天下兵丁,财富,好整以遐地与辽人打上一场国战。” “河北路既然不是主攻方向,那主攻方向,是在河东?”萧定问道。 “不仅仅是河东路,还有陕西路!”萧诚敲了敲桌子,“这两个方向之上,辽人的兵种优势会被大大削弱,他们的重点,也不在这两个方向,特别是陕西路方向之上。” “可是陕西路?”萧定犹豫了一下。 “大哥是想说甘州,兰州以及实际控制着河西走廊的定难军吧!”萧诚直截了当地道。 “不错。定难军李氏,势力庞大,事实之上,朝廷诸公也都清楚,其人反叛,只怕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只不过是想尽办法在拖着这事罢了。”萧定叹了一口气:“荆王殿下每每虑及此事,都是夙夜难眠。” “朝廷诸公这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萧诚冷哼一声:“定难军李氏,之所以还没有立即举起叛旗,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搞定横山诸蕃罢了。一旦尽收横山诸蕃部,彻底地掌控了横山,隔绝了南北,李氏必定会马上举起叛旗自立了。” “是这个道理。” “所以说,如今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地结好横山诸蕃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其诸多压制,甚至是盘剥过甚。这不是把横山诸蕃部往李氏那里逼吗?”萧诚道:“只要朝廷实际控制了横山,李氏哪里还敢出什么幺蛾子?定然会老老实实,再不老实的话,大军一出,其必然灰飞烟灭。” “横山诸蕃部,畏威而不怀德,想要彻底收复他们,不好办啊!”萧定摇摇头。 “事在人为。只不过两件事,钱财与刀兵而已。”萧诚冷笑:“蜜枣与大棒齐飞,不怕横山诸部不服气。只不过这件事,需要选一个真正熟悉蕃部事务又务实而且不歧视蕃人的官员去做。现在的陕西路安抚使,明显达不到这一要求。” “这事儿要写到折子里,只怕会得罪人!” “大哥怕得罪人吗?”萧诚笑道,“更何况咱们不必直斥其人,只需说明一个观点就可以了。而事实就是,如果兰州,河西走廊等地不平的话,伐辽就是一句空话。咱们这边刚刚准备大举伐辽,哪边兰州后院起火,这仗,还怎么打?想要伐辽,便得先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错。为了国家大计,萧某得罪谁也不怕。”萧定挥了挥拳头。 “除了这些,便是高丽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高丽小国寡民……” “可高丽是大宋,辽国都承认的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度!”萧诚道:“高丽夹在辽与宋之间,左右逢源,一面对辽称臣,又一面向大宋进贡,两面不得罪,如果能拉拢其偏向大宋,也不需要他直接出兵,只需对辽人有些牵制,便足够了。毕竟是这世上两个最强大国家之间的战斗,哪怕是一根稻草,只需要对我们有些帮助,都是要争取的。” 第五十三章:东西两府 一场秋雨,将最后一丝儿暑热也一扫而空。 大宋最高统治者,当今的官家赵琐自从夏天以来,基本上就住在了华阳宫,也就是艮岳,或者可以称之为万岁山。 这里,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赵琐处理朝政,召见大臣的地方。 华阳宫,在赵琐看来,是自己的福地。 说来也怪,大宋立国以来,赵氏这一脉,嫡系子嗣艰难,婴儿夭折极多,而旁系却是开花散叶,小崽儿那是一窝一窝的下。到得如今,赵氏宗室的开销,已经成了大宋财政之中最为庞大的一笔支出。 而嫡系,就很惨了。 赵琐连一个兄弟也没有。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男丁。而且自幼便身体极度虚弱,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当年,为了确保皇位续传,赵琐的父皇可是听从了大臣们的建议,从外面又抱养了几个赵氏宗亲的孩子自小进宫来养着,也防万一赵琐有什么不测,也好后续有人。 而自从赵琐的嫡母,当时的皇后带着赵琐住到了华阳宫以后,赵琐的身体,便如同开了挂一般的一日好过一日,愈来愈康健了。 而那几个被抱养的宗亲,自然也就被送了回去。 所以自登基以来,赵琐也便长居华阳宫了。 而与历代大宋官家的子嗣艰难问题,到了赵琐这里,似乎也迎忍而解了。 后宫嫔妃一个接着一个的替赵琐生了十几个孩子,而男丁也有六个。其中皇后所出的楚王赵敬,荆王赵哲,如今更是成了赵琐最大的烦恼。 孩子少了,愁。 孩子多了,也愁。 而像帝王人家,孩子太优秀了,那也愁。 当优秀的不止一个,那就更愁了。 权力这种东西,握在手里久了,一旦发现有朝一日会从自己手中失去,那不免是有些恐慌的。即便是现在,赵琐也觉得,权力正在从自己的手中一点一滴的流失。 而这种变化,正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所造成的。 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即便是自己百年之后,必须把帝国所有的权力都要交付给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但只要自己活着一天,赵琐也是不能容忍有人来分自己的权力的。 所以,他把驾驭臣子的那一套战术,又使用到了两个优秀的儿子身上。 成果斐然。 两个儿子为了未来的继承权,针尖对麦芒,斗得不可开交,而他,则稳坐钓鱼台,笑看着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只要自己一日不立东宫,自己就能牢牢地将两个儿子把握在手中。 而且,赵琐也把这一件事情,看做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自己儿子的磨刀石。 如果不把将来帝国的君王这把刀磨得锋利之极,如何能应对这天下大局呢? 想想朝堂之上那些过五关斩六将,从无数精英之中奋斗厮杀上来的大臣们吧?没有一点真本事,如何能驾驭他们,让他们为帝国鞠躬尽粹,为赵氏皇朝的永续而卖力呢? 为君王者,可以不懂军事,不懂财计,但必须得懂人心,知道如何驾御不同的人才为自己效力。 “还别说,这萧定的文采还是相当不错的。”赵琐拿着陈规代递上来的萧定的奏折,“我还以为萧定就是一个只知挥刀杀人的悍将呢,还有这笔字,也是挺不错的。” “萧定虽是武将,但也自小是读书的。”陈规笑道。 “萧定读书识字倒是不假的,但学问有多深,只怕就不见得了。”一边,东府之首丞相罗素微笑着道:“他往日所写奏报,我也是看了的。干巴巴的有事说事的一个人,这篇奏折,只怕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是他还能是谁?”陈规反问道。 “听闻萧家不是有一个读书种子吗?”罗素呵呵笑道:“如果是此人代笔,倒也说得过去。” 陈规冷言道:“那也无所谓。不管怎么说,这份奏折里所上奏的军略之事,却只可能是萧定的手笔,没有对北疆形式极为深刻的认知,是断然写不出来这种东西的,那萧家二郎纵然文采出众,在这上面,却也是无法未卜先知的。替自己大哥文章润润色,让官家看起来更舒服一些,也是一番敬意。” 看着下首东西两府之长互怼,一脸的谁看谁都不乐意的模样,赵琐却是毫不在意,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真要是东西两府一团和气,军政两处尊长宛如一家人了,那他这个官家,只怕就只有坐蜡了。 “两位卿家不必争论了。”赵琐笑吟吟地道:“萧禹倒也是好福气,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大的这个倒也不必说了,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小的这个,外间不也是传言说举人试进士试也是稳稳当当的吗?朕倒是看了那孩子的文章,倒的确是很不错的。到时候他真要能上得殿来,走到了朕的面前,朕便点他一个三甲又有何妨?” 罗素心中一跳。 今年以来,官家对萧氏一家,可谓是简在帝心啊。 先是萧禹上位,接着便是萧定入朝述职,升官那是必然的,现在官家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官家,此事不妥!”他站了起来,抱拳道:“即便那萧家二郎能上得文德殿,但终需再过上一关,如果确实才能出众,官家点他为三甲甚至是状元也无妨,如果不是而官家强行点之,则对其他人何其不公也?而且三甲的卷子可是要公之于众的,到时候才不符实,不免也让萧公被人指摘!” 被罗素一顿指责,赵琐不由苦笑:“相公言重了,朕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官家可是金口玉言,万万不可随言许诺!”罗素板着脸孔道。 一边的陈规看不下去了,道:“介山,何需如此,今日此屋之中,除去你,我,也就只有克明了,难不成还会把官家的话传出去不成?我们不说,哪个知道?” 陈规所说的克明,便是如今的上四军都指挥使的张超张克明了。 听了陈规的话,张超微微点头。作为一名武将,作为皇帝最为心腹之人,对于罗素罗相公对官家如此指摘,自然是心中不愤的。 其实屋里还有两个太监以及数名宫女,不过在陈规眼中,他们自然也是算不得什么人的。 罗素躬身向赵琐行了一礼,道了自己一个不是。心中却是暗喜,他要的,就是陈规这句话。有了这句话打底儿,官家今日所说的这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官家对萧家似乎是厚爱异常,这是一种政治态度,代表着官家对接下来朝廷大政方针的走向的一种趋向,他当然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与陈规的政治态度不一样,作为东府之长的罗素,是坚决反对与北辽开战的。 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巅峰,只想在东府首辅的这个位置之上,平平安安地一直做到退休。伐辽这样的事情,于他有什么好处? 朝廷真要决心北伐,那只怕就要从现在起就开始准备,但这个准备时间有多长?以罗素对大宋家底儿的了解,至少要五到十年才能做到心中有底。 也就是说,作为大宋的执政首脑,在五到十年之中,他将要面临着无数的麻烦,侵犯到无数人的利益来为这个大政方针服务,更是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而他呢,能得到什么? 五到十年之后,自己已快七十了,身体再好,也得退休致仕了,要是还恋栈不去,士林清议会喷死自己。 难不成自己辛苦十年,树敌无数,最终却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吗? 北伐失败了,别人会指摘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北伐成功了,一个致仕的前相公,能有多大功劳? 陈景圣为什么热衷于此? 不过是指望着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得罪了太多的人在东府之长这个位置之上做不下去,他好取代之罢了。 如果自己当真被迫离职,能顺理成章地坐上东府之首位置的,还真就只有这个陈景圣了。 以为他这点小心思自己看不清楚? 东西两府两位相公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双方脸上看起来都笑意盈盈,但暗底里火光四溅,却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清楚了。 赵琐心中却是有些扫兴,他倒是真有弄这么一段佳话的心思,文治武功嘛!如果能在一家集全了,不也是自己这个官家的荣耀? 但罗素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即便是官家,也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罗素,是真有本事阻止他这么做的。 “还别说,萧定的这个大略,还是说到了点子上的。”抖了抖手中的奏折,赵琐岔开了话题。“河北路,河东路,陕甘路,三路齐发,方才是伐辽的正解啊!” “官家,萧定这也只不过是从兵家一个方面来考虑问题罢了,别的先不论,单是陕甘路,牵涉的可就不是小事。”罗素摇头道。 “是啊,陕甘不靖,三路齐发,便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想起陕甘路那里的定难军如今的现状,赵琐心中不由得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第五十四章:人事变动 说到了定难军,屋子里的赵琐也好,还是罗素与陈规也罢,脸色也都是沉重了起来。 这已经成了帝国一块最大的心病。 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即便帝国真在河北路,河东路做好了准备,也是不敢随意发动对辽战争的。 谁都明白,眼下的定难军,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之所以还没有明目张胆地举起反旗,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 说不定他们等待的机会,正是大宋与大辽大打出手的时候。 可以想象,一旦大宋向北辽发起一场倾国之战,在某个节骨眼儿上,定难军突然宣布反出大宋,独立建国,那对于大宋的打击该有多大? “李续反心日益彰显。”赵琐沉着脸道:“据皇城司的探子回报,其在兴庆府公然兴建宫室,出入应对,宛如帝王。” 罗素与陈规双双从锦凳之上站起身来,向着赵琐躬身请罪。 定难军一步一步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作为东西两府之长,却一直没有应对之策,不能不说是他们的失职。 赵琐却是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也是朕的罪过,岂能独独责怪于二位相公。但今日萧定这奏折,却很清楚地将一个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那就是欲攻辽,必先平西北之患,内部无忧,方能一心北取。”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必然之策,内部不靖,谈何一统天下呢? 对于这一点,罗素与陈规二人并无异义。 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定难军之患,已经延续数十年,自前朝开始定难军起势之后,朝廷中枢对于有着横山阻隔的定难军,便一直缺乏有效的约束力,以致于其渐渐势大而终不可制。 想得到和做得到,终究是两个问题。 “陈相公,你是枢密使,统管天下兵事,你先说说,欲平定难军,该当何为?”赵琐直接点将了西府之长陈规。 “官家,欲平定难军,尽收银夏之地,关键则在于横山。”陈规道。 其实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此了。横山诸部,多为党项,生羌诸部。而定难军李续一族,偏生就是党项部族。横山诸部天生便对其有着亲近感,虽然到现在为止,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纠缠而没有公然投附定难军,但他们对大宋,却也是没有啥好感的。 其实说起来,还是过往大宋对横山诸部盘剥过甚,一些官员甚至视其为牛马,予取予求,稍有不满,便杀其人,灭其族。多年下来,横山党项诸部,与大宋朝廷早就离心离德了。而定难军李续也正是抓着了这个机会,大力拉拢横山诸部,使之终成大宋心腹之患。 不得横山,大宋军队一出宋境,便是水草稀疏、黄沙满天的沙漠地带,如何收取银夏诸州,灭掉定难军呢? 陈规看了一眼罗素,道:“官家,陕西路安抚使章廓经略陕西已近八年,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已是有心无力,听闻今年以来,更是多缠绵病榻,此非朝廷优待老臣之道也,何不召回京师,将养身体呢?而且章廓在西北多年,对于西北之事,亦是颇有心得,使其在京师颐养,亦可使之备询于官家。” 这便是在说现任的陕西路安抚使章廓尸位素餐,在位多年而无建树,以致于定难军一日比一日难制了。 真要是这样一道诏旨下去,只怕章廓就不得不上书以年老多病为由,请辞了。 要不然官家都说了你缠绵病榻了,你还要恋栈不去吗? 既然体面的让你走,你不走,说不得就只能不体面了。 陈规这是公然地在打罗素罗介山的脸。 因为罗相公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东府之长。不管在哪里大动干戈,他都是反对的。而陕西路安无使章廓,当年正是罗素一力推荐而上任的。与罗相公两人的政治理念如出一辙,对于定难军李续,只是想尽办法的安抚,拉拢,只要对方不树反旗,那就万事大吉。 当然,这里头也是有风险的。因为一旦李续不顾一切反了,那作为陕西路安抚使的章廓,必然要负首要责任。 “陛下,章廓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李续一直不敢公然造反,其出力非小。”罗素自然不肯让章廓来背这个黑锅。“而且河北路刚刚换了安抚使,此时再换陕西路,整个北方只怕都要动荡不安。” “何来动荡不安一说?”陈规哧笑道:“官员任免,本属正常,章安抚使因病不能理事,却又挂着一个名头,使得陕西路诸事不能正常运转,此事,罗相公不会不知道吧?” 章廓身体当然不是没有问题,但这些问题,绝不会让他连视事也做不到了。 “陈相公说得也有道理!”赵琐突然道。 陈规喜形于色,罗素立时脸沉如水。 “章廓年纪的确大了一些,他替朕镇守西北八年,也该回京了,只是谁来接替他的位置呢?”赵琐接着道。 罗素一听之下,便知道章廓完蛋了,官家既然已经如是说了,那就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官家,如果要调章廓回来的话,臣建议,以御史中丞李光为陕西路安抚使为当。李光任御史中丞已经五年,也该动一动了。” 御史中丞统领乌台,这个位置上的人,一般是做不了太久的。一旦做得太久,便会形成一言堂,一旦此人的政治倾向太过于明显,则很容易使得御史台成为某一方势力的发声之所。从而对另一派形成打压。 这时候的御史台,可是引领着天下舆论风向的。 “官家,臣以为由陕西路转运使马兴接任为最佳。”陈规瞟了一眼罗素,道:“刚刚罗相公不是还说了吗?河北路刚换了安抚使,如今陕西路又接着换,很可能会引起不稳。而陕西路转运使马兴,在陕西路上已经做了六年了,对整个陕西路可谓是知根知底,其在陕西,本身便是不逊色于章廓的一方大员,由其接任,则陕西路安矣。” 罗素心中惊怒,想不到自己先前反对章廓下台的一句话,此时立时便被陈规引用了过来倒打自己一耙。 可是他居然无话可说,否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赵琐转头看向一侧,一直坐在哪里装木雕泥塑的张超张克明,“张卿,你觉得马兴与李光,那一个一更适合做陕西路安抚使?” 张超欠了欠身子:“官家,臣是一个武将,对这些,是真不熟悉。” 赵琐知道此人避嫌而已,当下便道:“你说说你的看法,朕也只不过听听而已。” 张超无奈,他委实是不想得罪面前这二们中的任何一个。但现在赵琐的态度,明显是容不得自己和稀泥了,必须得表明态度。 “官家,换陕西路安抚使,是因为其应对定难军以及横山诸部不力,使得定难军愈发难制,而接下来,朝廷是想平定西北的。那么新上任的安抚使,必然要是一个深悉西率蕃事,并且懂军事的。” 罗素板着脸不作声。 陈规却是笑意满满。 张超的倾向已经是很明显了。 “而且由陕西路转运使接任的话,一旦有了战事,则在后勤供应之上,也是无虞的。”张超接着道。 这话的含义异常明显。 陕西路换将,是要准备打仗的。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马兴以前这个转运使,这一块的事务,以前本来就是他来负责的,上上下下的路子他都是门儿清,一旦战起,在这个上头,是不会出问题的。 张超话不多,但却是以一个行家的身份,给出了最重要的建议。 赵琐微微点头。 “陛下,西北之地,动作太大,说不定会逼反李续的,如此反而不美了!”罗素依然在作着垂死挣扎。 “事实上,李续是已经反了。”赵琐冷哼一声道:“而且这一次,我们的目的是横山,只要拿下了横山,李续反而是不敢异动了。没有横山,他如何抵御我大宋百万大军。” “正是如此。”陈规火上添油:“只消拿下横山,有效经营个数年,则定难军上上下下,军心必散,到了那时候,陛下一纸诏令,只怕那李续便也乖乖地上京来,如果此人来京,便是给他一个郡王永享富贵又何妨?姿态强硬,说不定能避免一场更大的战祸!” “陈相公此言,深合吾心!”赵琐点头笑道:“罗相公,这事儿就这样吧,回头让制知诰起草诏命吧!” “遵命!”大感挫败的罗素,无可奈何地躬身应是。心中却一时深恨那萧定萧长卿,若不是他搞出这么一个三路伐辽的计划,何来陕西路安抚使人事变动如此大的动荡? 对于赵琐来说,定难军如今的状态,就如同有人在持续不断地扇他的耳光,让他这个圣明天子的成份大打折扣。他可以容忍与辽人是兄弟之邦,也可以容忍给辽人上贡,给岁币,但绝不能容忍李续举起反旗自立一国。 眼下这个苗头已经起来了,不适时挫败,指不定将来便又成大祸。 我不敢随便攻打北辽,难不成还不敢收拾你吗? 第五十五章:勾心斗角 陕西路走马换将,老迈无能的章廓被换掉,而转运使马兴却还只有五十出头,正是一个官员的黄金年龄,渴望建功立业。在转运使任上之时,便屡次上书,要求朝廷痛下决心,趁着这个脓包还没有祸害到全身的时候拿掉他。 现在他成了陕西路安抚使,大权在握之后,必然会贯彻他的一贯之主张,陕西路自此不靖了。 罗素深感挫败。 这可不仅仅是他被砍掉了一条手臂的问题。 换掉章廓,意味着朝廷奉行多年的和平政策,将会就此转向了。 这是对他的治国理念的否定啊! 坐在那里,罗素在心里转头念头,是不是需要向皇帝请辞,以此来威胁一下皇帝。但却又生怕弄巧成拙。万一皇帝真想换了自己,那自己主动请辞,岂不正中下怀? 而要是自己不请辞,皇帝也是拿自己没办法的。 执政十数年,从参知政事一路做到眼下的首辅,自己也算是根深蒂固,而且秉政多年,朝野清平,天下安靖,无罪而去职首辅,皇帝也得考虑一下影响的。 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之上,便还可以影响到朝廷的大政方针,不能让陈规之流随心所欲,把大宋这架马车,往战争的泥沼之中引去。 正当罗素决定来一个唾面自干的时候,赵琐却又发话了。 “罗相公,刚刚你说到御史中丞李光在御史台已经做了五六年了是吧?” 罗素心中一惊,这当真是要逼自己下野的架式吗? 已经砍了一个章廓了,难不成还要将李光也请走? “正是。”他无奈地道。 赵琐点了点头:“你说得极是,在这个位置之上一旦做久了,的确与国无利,于他本人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吧,崔昂不是去了河北路吗?枢密院便缺了一个人。便让李光补入枢密院,你们觉得如何?” 罗素顿时大喜过望。 这一下子,李光可是一跃而入两府了,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如此好事。 转头看向陈规,眼见着陈规一副便秘的表情,顿时心下大慰。 “官家圣明,李光在御史台数年,却也是功勋着著,论功绩,进西府,却也是绰绰有余。”他开心地道。 陈规心知肚明,皇帝又在玩那一套异论相搅的把戏了。下了一个章廓,却又上来一个李光。如此,便能保证对垒双方在实力之上,大体相当,免得一派压倒了另一派。 不过他也无所谓。 弄下了章廓,上了马兴,于他已经是大收获了。 毕竟一个陕西路安抚使,可是实打实的地方实权派。而李光纵然进了枢密院,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靠着喷人上来的家伙,没那么容易能在枢密院中与自己较劲儿。等过得个一年半载,此人就算站稳了脚跟,但只要马兴在陕西路有所建树,自己就更不用理会这个家伙了。 只要陕西路进展顺利,那自己在朝堂之上所说的话,就更有份量。 如果马兴真能在几年之内,彻底收复横山,压服或者消灭掉定难军,以此功劳,必然能高升回到京城之中,一个枢密院相公,那是跑不了他的。 到时候,李光算啥子? 聪明一点儿的,赶紧请求外放是最好的一条路。反正一张清凉伞已经得了,此时不走,还待在枢密院中等着自己给他穿小鞋吗? 当然,现在自己就能给他穿小鞋,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自己到时候给他分几件特别的事务,就足够让他头痛了。 当真以为读几本兵书,就通谙军事了? 官家提议,东府首肯,西府附和,李光这个相公,便算是到手了。 这看得一边的张超张克明是感慨万千。 李光的运气真是好得没边儿了!按理说,像御史中丞这样的官儿,总得还要外放出去历练几年,再回来的时候,才有可能入得两府。但现在,李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别小看他节约的这几年时间,对于与李光资历相仿的人来说,这几年的资历,就足以压死他们了。 不过看陈规答应得如此痛快,只怕李光在枢密院的小日子,以后也不会那么好过。 但也无所谓了,有了一张清凉伞,受些委屈也值得。 更何况李光还有罗素在背后给他撑腰呢!想来陈规也不会太过份。 张超正在想着自己的心思的时候,不曾想赵琐此时却又挥舞着手里的萧定的那份奏折笑了起来。 “萧定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陈相公可是看了他关于如何提升军队战斗力的这一段?” “看过。”陈规笑道:“不过兹事体大,却是只有官家能圣裁,臣,不敢妄言。” 张超不由大奇,军事之上的事情,陈规是有着莫大的发言权的,萧定是说了什么,居然让陈规也不愿意发表意见? 赵琐的眼光看向了张超:“张卿家,你可知萧定说了什么?” “萧定久在边关为将,却屡立功勋,想来说得是有些道理的。”张超道。 “是吗?”赵琐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超一眼,却是将手里的奏折递给了对方:“你来看看萧定这一段说的东西。” 张超只看了其中一段话,便已经觉得热血上头了。 萧定建议轮战。 简单一点儿说,萧定认为现在大宋国内,除开北地边军之外,其它地方的官兵,战斗力都堪忧,所谓数十年来不识兵戈,不知战场之凶险。如此之军队,不上战场或可称之为雄师,一旦上了战场,便极易变成羔羊。 所以萧定建议,每年都从内地抽调一军或者两军到边疆,与北疆军队进行轮换,如此坚持下来,则大宋百万大军,皆为劲旅,辽寇指日可灭。 张超之所以热血上涌,面红耳赤,是因为萧定在这里面,赫然将卫护汴梁的上四军,也都给拔拉了进去。 上四军是什么存在? 这可是拱卫皇帝的亲军。 一向号称战斗力天下第一,而在萧定嘴里,却成了不识兵戈之人,这让上四军都指挥使张超如何能忍? 这是当着官家的面,用力地抽他张超的嘴巴子呢! “一派胡言!”张超愤然道:“上四军任何一支军队抽调出人来,都能吊打这个萧定,莫非以为在边疆立下了些许战功,便如此目中无人了吗?” 罗素此刻成了锯嘴葫芦,萧定得罪张超,他巴结不得呢。 陈规也闭口不言,虽然他心里认为萧定说得是有道理的,但得罪上四军都指挥使这样的事情,即便他是枢密之首,也是不愿意做的。 赵琐对于张超的愤怒却是不以为然:“至少萧定所说上四军数十年不识兵戈,不知战场之凶险倒也不是假话。当年一批能征惯战的老兵,早就老去了,现在的这些人,每年的习射,演武,看着倒是挺好的,但到底能不能打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官家,上四军,一直是,也会永远是我皇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张超态度强硬地表示道。在这个问题之上,他可不能退让分毫。 “我当然是相信卿家的!”赵琐笑道:“上四军每年拿着比其它各军高三成的薪水,每年的军费也比其它诸军高出不少,兵戈,盔甲,向来是择优予之,如此还不能力压诸军的话,那这汴梁,岂不是岌岌可危?” 罗素忽然道:“陛下,这萧定既然口出狂语,不妨便让张太尉好好地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且,上四军如果轻易击败了萧定,也会让北地那些自诩精锐的军队知晓上四军的厉害,如此,倒也可以震慑天下,亦可以震慑辽人。就是不知,张太尉有把握吗?” 被罗素这么一问,张超顿时就被架在了梁上。 说实话,嘴上争一口气是无妨的,但张超也无意把矛盾上升到这个高度之上,如果真如罗素所言来比试一番,这就是没给自己留后路啊! 但他不能拒绝。 “如此倒也不错。”没等张超想出什么拒绝的法子来,赵琐却已是拍板了,“正好,朕也想见识一下,杀得辽人人头滚滚的萧定到底是如何一个厉害法,也正好检验一下上四军的战斗力。看看上四军,是不是仍和过去一样,能为天下翘楚,镇国重器!” 话说到这里,张超已经无路可退了。 “臣遵命!”他有些气恼地看了一眼罗素,心中着实已经把这人恨上了。 这种逼人就范的招数,他也常用,但现在被人用到了自己身上,可就分外不爽了。 罗素自然是看到了张超的不满,但他也无所谓。 凭张太尉你一个武将,还能奈何我不成? 此乃一箭双雕也。 不管谁输谁赢,于他而言,总是有利的。 “十天吧!”赵琐想了一下道:“给你们十天时间准备,十天之后,便在琼林苑进行吧!两位相公以为如何?” “十天时间,足够双方做好准备了。”罗素道。 “听闻萧定此番回京,只不过带了十名亲卫。”陈规道:“人数少了一些。” “无妨,朕也只不过是想看看北地精锐究竟如何,能让萧定带回来的,想来是极不错的。” 第五十六章:较技 张诚与罗纲两人走出门来,一眼便看到了牵着马站在外头树荫之下的萧定萧诚兄弟两人。 张诚脸色略微一变,却又是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抱拳向二人行礼道:“贤昆仲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 萧诚笑道:“子明,没经过你的同意,我便带了我的兄长过来,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张诚摇头道:“兄长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了。便是如今汴梁城中酒馆茶楼之中,也多有说书人将长卿兄长力斩辽狗的事情,编成了戏文来说。小弟我可是听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了。但每次再听到,仍然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以身代之呢!” 萧定微微欠身道:“子明说笑了,打仗的事情,其实无味得紧,真要像那些说书人说的那般打仗,多少人也不够死的。” 萧诚在一边笑道:“我陪着兄长出外吃茶的时候,也听到过一次,那说书人,将我兄长说成是身高丈余,手提百余斤重的大刀,杀人如同切菜砍瓜,可是差点让我们将茶水都喷了出去。” “百余斤的大刀,能提起来就不错了,还能砍人?”张诚也是笑道:“能舞得动三十五斤重的武器,便已经是了不得的英雄好汉了。” “反正我是不行的!”萧定笑道:“我的长枪,净重八斤三两而已。”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萧定看向了罗纲,道:“五六年不见,雨亭你倒是也模样大变了。早知道你现在会成为我的妹夫,当年就该多揍你几顿。” 罗纲打了一个哆嗦,某些不好的回忆顿时又浮上了心头:“大哥,如今我可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这一点,崇文可以作证,子明也是可以替我作证的。” 张诚幸灾乐祸地看着罗纲,道:“长卿兄,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为雨亭证明的,自从你们两家有了婚约之后,这位昔日的花间浪子,就再也没有出去浪荡了,我多次邀约,都被他断然回绝了。究其这一点,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萧定点了点头,拍了拍罗雨亭的肩膀道:“我和老二不同,他喜欢耍嘴皮子,以理服人,我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抡拳头,以力服人。老二说你洗心革面之后,两三科之内必然中进士。” 萧定转头看了萧诚一眼,萧诚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这样说来,你也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萧定接着道:“但这种心志坚定的人,也容易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如果将来你娶了我小妹,却又对她不好,哪怕是让她受了一点点委屈,我也会打上门去。那个时候,我可不管你什么进士不进士,哪怕那时候你当了相公,我照样敢上你家去揍人放火,你信不信?” 罗纲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这兄弟两个都是些什么人呐! “二位,二位,今天的正事是我与崇文兄两个,雨亭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说。”看到好友冷汗涔涔,满脸尴尬,张诚适时地跳了出来帮他解围:“崇文,咱们进去?” “当然!”萧诚笑道。 张诚的目光看向萧定。 萧定呵呵一笑:“放心,今日是你与二弟的约定,我就是来看个热闹,不是来给他撑腰的。哪怕他输得再惨,我也不会出手。” 张诚展颜一笑,“有长卿兄这一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施为了。” 校场一边,早就摆上了一张茶几,几个榆木圆兀子放在左右,一名丫环跪坐在一张软垫之上,正在专心致志地煮着茶,而萧定则与罗纲分坐在两边,不过两人的目光,却都注视着校场之中的萧诚与张诚二人。 “以前我也知道崇文是能打的,但真的不知道他居然到了能与张子明放对的地步!”罗纲叹道:“不过看张子明这几天郑重其事的态度,也便知道崇文的水准了。” “哦,张子明这几天还作了不少准备?”萧定端起一杯茶,看着内里居然挂盏了,不由多看了那泡茶的丫环一眼。“好功夫。” “多谢萧统制夸奖!”那丫环嫣然一笑。 看着萧定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罗纲心中却是突地一跳,“大哥就这么有把握崇文一定会获胜吗?这几天张子明可是连女色也不近,酒也没沾一滴,专心致志地准备这一件事呢!” “他们之间的胜与负,有什么打紧的吗?”萧定呵呵一笑:“只不过是樊楼一顿酒而已嘛!” “还有面子呐!”罗纲大声道。 萧定撇了撇了嘴:“只是张子明的面子而已。二弟输了就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个读书人,输给整日价练武打熬功夫的张子明,有什么出奇之处?这就像你让张子明与二弟比写文章,那张子明肯提笔吗?” “这个……”罗纲顿时便给噎住了。 别说提笔了,张子明只要听到这个比试方式,绝对是扭头就走。 “所以嘛,二弟今天敢站到这里,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萧定笑道:“所以打输了又有什么打紧呢?说不得传出去,所有人还得赞他一声文武双全。如果他挺得时间长一些,只怕张子明都没脸出外头吹嘘自己打赢了,反过来还担心我们出去说嘴呢!” “也是哦!”罗纲这才反应了过来。 心中不由大骂萧诚狡滑。原来不管咋样,他都是不会输的啊! 除非张诚三下五除二便撂翻了萧二,否则,张诚即便最后赢了,这顿酒钱恐怕还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校场之中,换了两身短装劲服的萧诚与张诚二人对面而立。 “不许打我脸!”萧诚道:“隔两天我还要去上学呢,要是让岑夫子看到脸上的伤势,只怕我的手掌心又得遭殃,这位老爷子可是最为痛恨匹夫之勇的。用蛮力解决问题,是他最为不屑的。” “没问题!”张诚答应得极其爽快。 两人抱拳一揖,然后却是各自退开数步,膝盖微曲,上身稍稍前倾,各自握紧了拳头,四只眼睛互相瞪视着,缓缓地转着圈子。 萧定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品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两个人,便连那煮茶的丫头,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更别说外围站着的那些张府家丁了。 与萧府一样,张府之中,这些家丁,也多是军中退役下来的老卒。一个个也都是打架的行家里手。 真要说外行的话,也就只有一个罗雨亭,外加这个煮茶的丫头了,他们两个只能看个热闹。 果然,看着两个转了四五个圈子了,那个本来紧张起来的丫头已经觉得索然无味,又低头去摆弄她的茶具了。 “大哥,他们转什么转,怎么还不动手?”罗纲问道。 “你以为他们要学街上的地痞流氓打架啊?这是比武较技!”萧定随口道:“比拼的是耐心,耐力,以及观察力,一旦发现敌人的破绽,便立刻会乘虚而入。” “要是双方一直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呢?” 萧定一笑:“那就和地痞流氓打架差不多了。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最后终究是力气更大者,技巧更甚一筹者胜之。” “大哥,你们在战场之上打仗,是高手较技呢,还是流氓打架?”罗雨亭突然来了兴趣,问道。 萧定一愕,转过头来,看着罗雨亭,想了想,道:“没打起来之前,那是高手较技,不过那是双方将领之间全方位的较量,天时,地理,人心,士气,后勤甚至于风向都得考虑进去,可是一旦真打起来,也就和流氓打架差不多了。只不过到了双方真正交兵的那一刻,胜负其实已经多半注定了。” “不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吗?” “你都说是狭路相逢了,那自然就是一场对双方而言都没有任何准备的乱战了。其实是不是勇者胜,倒也说不准。这个时候,双方的装备,士气便是决定性的了。如果双方装备相差太大,你再勇都没有用。只不过会死得更壮烈一点了。” 罗纲听得一楞一楞的,这与他平时所认为的,差距有点儿大啊。 “大哥这说法,倒是让我想起崇文与我所讲的一个笑话了。他问我,要是我孤身一人,碰到了一只大老虎,该怎么办?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赢,我想来想去,竟然只有死路一条。” 萧定一笑:“我猜二弟一定会让你冲着那老虎大吼大叫,公然叫板,比方说喊几声:来吃我啊,来吃我啊!” 罗纲脸一红:“崇文的确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样可以死得英雄一点,有尊严一点。” 萧定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在战场之上也是这样吗?” 萧定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还有一丝可能,自然是要想办法逃跑的。先存己身,才能寻机报仇嘛。如果实在是途穷,只余死路一条,那自然是要拼死一搏,纵然打不过对手,咬对方一块肉下来,也是不错的。” 罗纲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两人说话间,下头两人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圈子了,大概是觉得怎么也找不出对方的破绽,两人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向着对方扑去。 砰砰的拳脚相碰之声,在校场之上响起。 第五十七章:输赢 对于萧诚这个兄弟,真要说起来,萧定对于他的了解,大部分时间还停留在十岁以前的时候。 萧定十六岁时从军而去,至今已经快要七年了。而在这七年之中,他对萧诚的了解,便基本上依靠着兄弟两人的信件往来了。 从最开始自己单纯的鼓励,萧诚的嘘寒问暖,慢慢地发展到了自己开始跟萧诚说一些军中的事务,而萧诚也在信中跟兄长说一些自己的见解。到得现在,萧定已经跟萧诚无话不谈,而自己每每遇到一些难以解开的难题,总也是习惯性地跟萧诚述说,而萧诚,总是能给出一些出人意料但却又针对性极强的解决办法。 看着场中打斗的激烈的二人,萧定蓦地心中一动。 这些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呢?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眼下细细回想起来,却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许多怪异之处。 自己麾下的广锐军,如今是北疆当之无愧的第一军,但军中许多练军之法,管理之法,包括训练、作战、后勤管理及转运,萧诚的建议竟然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而几年的实践,却又验证了萧诚的这些法子,都是行之有效的。 广锐军有今天的精锐,其中却是有萧诚极大的功劳的。 可是兄弟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军旅的人,是怎么如此了解军中的弊端并能设计出一系列的解决办法的呢? 难不成书中竟然真有解决之道? 可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也,也不见得他们想出了什么法子。 摆了摆脑袋,萧定将脑子中一些不合适宜的想法给甩了出去。 大概是被称为读书种子的这位二弟,已经将书给读透彻了的缘故吧。 读书,跟读死书、死读书还是区别很大的。 萧定眯着眼睛审视着场中二人的较量。 二弟自小便极其注重锻炼体魄他是知道的,自己还在家的时候,他便爱跟着自己一起习练一些基本的功夫,而且他还自己弄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训练方法。用他的话来说,身体之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有着他不同的作用,而练习他们的方法也是不一样的。 自己当时是一笑了之,浑没有在意。 至于二弟的目标,是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也权当是一个笑话罢了。 如今看来,二弟似乎并不是说笑。 穿上文士长袍,二弟压根儿就看不出来是一个武技很不错的家伙,文质彬彬的。 不像自己,一看就是一个习武的。 而一旦脱了衣服,就会发现,二弟的肌肉相当有轮廓,那种蕴含的力量,似乎随时都能贲涌而出。 现在二弟与张诚对垒,手法也极其古怪,与家传的拳法压根儿就不沾边。反倒是极多的用肘,用膝,相当的阴险,这要是挨上一下,可够人受的。 “大哥,他二人旗鼓相当啊!”罗纲此时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魂儿来了,直看得眉飞色舞。 萧定轻轻地摆了摆头。 “不是吗?我看他们二人打得有来有往,谁也奈何不得谁啊?”罗纲讶然道。 “不一样的。”萧定道:“二弟终究是在武技之上浸淫的时间并不长,不像张子明,以后是要靠这个吃饭的。” “您是说张子明要赢吗?”罗纲再仔细地看了几眼,仍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萧定点了点头:“耐力,气力,还有与人对敌的经验,张子明是要高出二弟一个档次的,眼下只不过是摸不准二弟的路数,一旦他习惯了二弟的招数,那这场比斗,也就结束了。” 似乎是在映证着萧定的判断,场地之上,张诚的攻击已经愈来愈猛烈,而萧诚,已经开始节节倒退了,而场下,张府家丁们的欢呼之声,也更加热烈了一些。 “崇文要输了!”这个时候,罗纲也能看出来了:“大哥,要是你对阵张子明,胜负如何?” 萧定瞟了一眼场上的争斗,笑道:“那要看是定胜负,还是决生死了?” 罗纲一怔:“这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萧定淡淡地道:“如果只是定胜负,张子明可以在我手下撑上一柱香功夫,如果是决生死吗?三五招也就够了。” 罗纲顿时呆了:“这,差别怎么这么大?这说不通啊!” “你没有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这内里的区别。定胜负和决死生,完全是两码事啊!”萧定端起茶杯,一口饮尽,道:“结束了。” 随着他将茶杯放到茶盘之上,校场之上,萧诚果然是被赵诚拿住了胳膊,反扭了过来摁着半跪倒在了地上。 “认输,认输!”萧诚大声叫了起来。 张诚哈哈大笑,松手扶了萧诚起来:“真正想不到崇文能在我手下撑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最多十余招便能将你拿下呢!” “你也就是仗着皮糙肉厚力气大,待我再打熬上两年力气,不见得就输给你!”萧诚不服气地道。 张诚却是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崇文说得没有错。你这肘和膝的用法,的确是让人耳目一新。以前从来没有看到有人能这样用肘和膝的。” 萧诚一边揉着腕子,一边道:“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回头咱们两个多探讨一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学起来容易得很。” 听了这话,张诚却是一呆,看着萧诚半晌才道:“崇文,这是你萧家的东西,我怎能觊觎?” 萧氏,张氏都是将门出身,自然都是各有各的压箱底的技艺的。像萧家的枪法,张氏的刀法,都有着自己独到的秘诀。 “这不是萧家的家传武艺!”萧定笑着走了过去,“只怕是二弟自己琢磨出来的吧?所以只要他愿意教给你,谁也没有话说!” “崇文兄,你可不要哄我,当真愿意教我?”张诚又惊又喜地却是一把握住了萧诚的双手。 “去去去!”萧诚又些嫌恶的甩脱了对方的双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作甚?不过是些拳脚上的玩意儿,你喜欢,尽管来学就好了。” 张诚喜不自胜,回头高呼道:“张冲,张冲,去樊楼,跟掌柜的说,最高的那一层,最好的宴席。” 张冲是张家的护院家丁头子,同时也曾是军中好手,听了张诚的话,连声答应着便去了。这时节,想要学人秘招,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可能,这些秘招往往都是别人赖以生存吃饭的东西,自然不肯轻易授人。而萧诚答应得爽快,自然要赶紧敲砖钉脚,免得他反悔。 酒一摆,这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说好了,谁输了谁在樊楼请客的。”萧诚道。 “崇文这是说哪里话来?”张诚大笑道:“先不说你肯将自家绝技相授于我,便是我们两人相持这许久我才能取胜,我也没脸说让你请客的道理。” 罗纲喜滋滋地走了过来道:“子明,樊楼最高一层请客,这你可得大出血了,没个百十贯,可是拿不下来的,说起来,顶楼我还真没有上去过呢!” 樊楼的顶层,当然贵。 因为站在这一层楼上,便连皇宫大内的建筑亦可一目了然。这一层,不是到了一定的阶层,再多钱也是不可能让你上去的。 “劳烦长卿兄和雨亭等待片刻,我与崇文却去洗沐更衣,然后我们便去樊楼,今日不醉不归!”张诚大笑着拉起萧诚,也不管萧诚屡次想要挣脱他的手,竟是扬长而去。 “这小子,倒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虎得很!”罗纲道:“要是不虎,这种开口便要让人传授绝技的话,岂能说得出来,他也不想想,要是被人拒绝了,该有多尴尬!幸亏得碰上的是崇文,换了别个,那有这等和谐场景?” “那倒是。”萧定点头道:“二弟对这些十人敌百人敌的功夫一向是不太在意的。他想要习得却是万人敌甚至能波及天下的绝学。” “崇文将来出将入相,那自是没问题的。我可就没这大的盼头罗!”罗纲道:“但愿能早日得中进士,然后混个一州之长,便心满意足了。” 校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瞬息之间,却又安静了下来。萧定转头看过去,心中却是一震,来者一身紫袍,气宇轩昂,竟然是张府的主人,太尉张超回来了。 赶紧迎上几步施礼:“萧定见过太尉。” 张超摆了摆手:“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更非军旅之中,行得什么大礼?罢了罢了。刚刚下朝回来,听闻崇文与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比试武功,心中倒是大奇,崇文竟然也一直没有放下功夫吗?” “不过是三脚猫的把式罢了,已经输给了子明了,眼下两人去洗沐更衣了。”萧定笑道。 张超笑着点了点头:“崇文是读书种子,在这上面,没必要花费多大功夫。雨亭,我与长卿有几句话要说。” 罗纲一听之下,赶紧躬身倒退:“伯父请便,我去看看崇文与子明二人好了没有?” 萧定心中有些奇怪,什么话,居然还要支开罗纲才跟自己说? 张超虽然是当朝横班,太尉,大宋最高级的将领之一,但与自己并没有什么统属关系。 第五十八章:即定胜负,亦决生死 看到张超把那个煮茶的丫头也赶走了,萧定愈发觉得,这番谈话,只怕是非同小可了。虽然有些惊疑不定,心中倒也不惧。当下便将那些茶具摆到了自己面前,道:“我与太尉煮茶。” 虽然多年从军,更习惯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水也时常用个头盔,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个痛快,但毕竟是贵介公子出身,这些最基本的礼仪,自小却也是学过的。 张超点了点头,看着萧定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节奏之上却把握得极好的煮着茶,心中沉吟着如何开口。 一开二开三开之后,萧定提起了茶壶,飞快地向小盏之中注满茶水,眼见着浮沫居然咬盏了,不由得喜形于色。 今儿个运气还真是不错。 “太尉请!”将小盏推到了张超的面前。 端起茶盏,张超轻声道:“你那道奏折,今日我却是看了。” 萧定点了点头,这道奏折讲的主要便是军事,张超是当朝太尉,官家向其咨询,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可知你这一道奏折,便让一个二品大员倒了台,另一个人却要宣麻拜相了吗?”张超转动着杯子,轻笑道:“好几个大员的仕途生涯,可就此发生了绝大的转折呢!” 萧定神然不变:“末将上这个折子,只是说一些自己的感悟,这也是陛下垂询北疆事宜,末将不得不言的结果,至于朝中大员变动,就不是末将一个区区统制能够影响得了的。” 看着萧定神色坦然,张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此子的确是难得,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居然毫不动容,既不惶恐不安,亦无志得意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者对他来说,这件事真是如此。但对于章廓,马兴,李光他们,可就不是如此了。 失意者章廓的官途,基本上至此结束了。 而马兴一跃而成为陕西路安使,跨过了对他而言最大的一道关卡,从此步入到了大宋真正的核心圈子之内。 李光就更不必说了,宣麻拜相,何等荣耀? 马兴一向是主战派,倒也罢了。 但李光可是主和派,但却因为萧定这样的一个主战派的一封奏折而被宣麻拜相,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了。 成为两府执政,这是大宋千万官员们,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顶点。 “陛下心意已决,要先解决陕甘定难军的问题了。”张超道:“而这个决心,就来自于你那个三路伐辽的大策略。” “先靖后院,再整军备,举国之力伐辽,方有胜算!”萧定认真地道。 张超笑道:“作为一名武将,虽然我已经官至太尉,往上是升无可升了,但是,我也盼望着在有生之年,能有伐辽的一天,这一天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赶上这一战,捞上一路主将的位置,一旦功成,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事情。” “以太尉的资历,如若开战,自然当是一路主将。”萧定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戎马倥偬数十年的老将,的确有资格争一争这一路主将之位。而从内心深处,他也希望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来掌控局面,而不是某一个文臣来当主帅。 在广锐军之时,如果不是荆王赵哲撑腰,那些个喜好纸上谈兵的官员,真正是能坏了一片大好局面的。 看到张超喝干净了杯中的茶水,萧定再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长卿,你当真认为,除了北军,内地其它军队都不堪一战吗?”张超突然问道。 重点来了。 萧定沉默片刻,道:“太尉,数十年不识刀兵的部队,您觉得他们堪战吗?” “我蒙圣恩,统带上四军,整顿军备,训练兵卒,一日不敢懈怠!”张超放下了茶杯,淡淡地道。 “太尉,光是训练,是练不出真正能打的军队的。”萧定坐直了身子,“不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的形式,便是战场之上的那种气氛,也绝不是训练能模仿得出来的。曾有一次,我与麾下步卒与辽军狭路相逢,当时我立即命令全军结成军阵以对,辽人数百骑,轮流向我们试探性地发起冲锋。” “这是辽人惯用的伎俩。”张超道:“一旦阵脚不稳,他们便立即会乘隙而入,但只要扎得住阵脚,稳得住,他们就得无功而返。” “太尉说得是,但难就难在扎得住,稳得下啊!”萧定眯起了眼睛,道:“当一次性上百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你扑过来的时候,能够稳得住的人,又有多少呢?我麾下士卒算是久经沙场的了,但那一刻,好多人的腿都在发抖,连弓也险些握不住了。但好在我们总算是撑住了,辽人找不到机会,而我广锐军的骑兵也闻讯来援,辽人这才退走。” “你焉能以己度人?”张超冷眼看着萧定。 “是不是我的臆测倒也不难,只需调上一支上四军所属,去北疆与辽人打上几仗便可。”萧定却是毫不畏惧对面张超的气势,强硬地道:“也不需要与辽人的宫分军,皮室军交手,只要他们能顶得住辽人的头下军,那我大宋,现在便可以大举伐辽了。” “好胆!”张超大怒。 萧定这是真正瞧不起上四军了。 萧定挺起了胸膛,夷然不惧。 他觉得自己说得是事实,即便是北疆,除了那些将领亲兵之外,其他的军队,他照样看不上眼。至于那些厢军,还是算了吧,能在战时帮着运送粮草后勤,就算是不错了。 张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是你一个人这样认为,还是北地边军都是这样认为?” “不敢瞒太尉,北地将领大都这样认为。”萧定道。“有时候我们私下还笑称上四军都是贵人家中那些昂贵的花瓶,中看不中用,稍微使一点儿劲,就会碎成一地瓷片。” 张超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要不是坐在跟前的是萧定,是萧禹的儿子,是萧鼎的孙子,他早就要提起面前的茶壶,劈头盖脸砸过去了。 “但上四军的底子是好的。”萧定却丝毫不在乎对方的面皮,接着道:“所选之人,无不身高体壮,要说武艺,也是精熟,如果去边地轮战几年,必然脱胎换骨。” “这也是你们这些北地边将们共同的想法吗?” “不,这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萧定摇了摇头,没有把萧诚供出来,实则上这个法子,是萧诚跟他说的。“北地边将,并不想内地军队过去,因为他们也不想走。” 张超脑子一转,也就明白了过来。这些边地将领们,哪一个在边疆没有偌大的利益,一旦调走了,这块收入,立时便没有了。 边地将领不想走,而上四军的这些兵马,又何曾想离开繁华的汴梁呢?这些兵,可都是汴梁及周边地区征召上来的,有的更是世世代代为上四军的兵卒,父退子承,一代又一代的做着同一件事。 “官家也不信上四军如你所言那样不堪一击。”张超寒声道。 萧定沉默不语。 很多时候,不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所有人面前,这些人是绝不会相信的。 “但你是北地骁将,又屡立功勋,你的话,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张超道:“所以官家想要验证一下。准备在十天之后,由你和你的亲卫,来与上四军作一场较量,看看上四军到底堪不堪战!” 萧定稍微有些动容,思忖半晌问道:“太尉,敢问如何个较量法?” “骑射,阵列等罢了,你还想如何较量?”张超反问道。 萧定想也没想,直接道:“如果是这些,那末将直接认输!” “什么?你直接认输?萧定,你是在戏耍我吗?或者说你是在戏耍官家?”张超大怒道。 “太尉,这样的较量,毫无意义!”萧定道:“上四军官兵,整日价地就在弄这些东西,论到队列齐整,弓箭准头,我想信上四军随便扒拉一些人出来,也都要比我们强。那还有个什么比头?” “你想要比什么?”张超问道。 “既然是验证上四军军力,而且这事关我大宋军队与辽人的国战,这样的比斗,萧定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所以太尉一定要比的话,那就是即定胜负,亦决生死!”萧定一字一顿地道。 张超霍地站了起来:“你疯了?” 萧定垂下头,看着面前的茶几上的纹路,却是一字一顿地道:“太尉,我掌广锐军时,广锐军两千五百人,时至今日,仍然是两千五百人,但其中有四百一十七人已经换了面孔。这些都是百战老卒,却仍然倒在了沙场之上。如果我不让太尉眼中的这些上四军精锐,真正了解战场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等到他们上了战场与辽人对垒之时,那是会误大事的。不但会误国事,也会误了他们的性命。” 说完这些,萧定站了起来,抱拳道:“请太尉替我回复陛下,如果要比,那就是既定胜负,又决生死,我与十名亲卫,可以迎战百名上四军官兵。” 张超又惊又怒又佩,看着萧定,竟是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九章:誓死一搏 赵琐看着去而复返的张超,听对方复述着那句满含杀气的既定胜负,亦决生死的宣言,不由得也是瞠目结舌。 好半晌,才摇头叹道:“倒也真是一个好男儿,不过他居然如此小瞧朕的上四军吗?居然要十个打一百个?嘿嘿,莫非朕一年给上四军每名士兵上百贯的军饷,都喂了狗?” 张超躬身道:“官家,臣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狂悖无礼的。” 赵琐在殿里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如此一来,便会死人是不是?” “是!”张超道:“不过当兵打仗,自然随时都要有为国而死的觉悟。死在战场之上,和死在演习场上,并无多大区别。只需事后多加怃恤罢了。” “张卿,那萧定如此笃定,那你觉得上四军有没有失败的可能呢?”赵琐皱着眉头,突然问道。 张超一下子跪了下来:“官家,以十对一百,要是臣的部下还输了,臣哪里还有脸面再上四军都指挥使这个位子呆下去,臣以此为保,我上四军必胜。”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就这样吧!”看到张超如此有信心,赵琐心下大慰。 说句实话,听到萧定的这句话,在感慨对方的豪气的时候,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上四军可是拱卫汴梁的军队,这就像是亲儿子。 边军卫戍边疆,自然也是劳苦功高,但必竟离得远了,也就算是一个干儿子吧。 干儿子现在一点儿也瞧不起自己的亲儿子,任谁也会觉得不爽的。 “萧定豪气,想要以十敌百,那我们也不妨再把局面做得大一点,通知在京所有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十日之后,齐聚琼林苑,让我们来好好见识一下先萧老枢密孙儿的豪气。张卿,不要真弄死了萧定,一来毕竟是功臣,二来也要给先萧老枢密和萧计相三分薄面。” “臣明白了!”张超躬身而退。 直到日头西沉,萧定与萧诚兄弟二人这才联袂而回,张诚的确是很热情,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好的伎乐班子,从午后一直喝到天色渐暗,罗纲与张诚双双不省人事,而萧诚与萧定也是摇摇晃晃,这才算是尽心而归。 殊不知,此时的萧府,却是已经乱了套。 官家旨意已出,朝堂上下,顿时大哗,萧禹得到消息之后,急匆匆地回到家里,却是找不到萧定的身影,只是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而萧韩氏与高绮二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一个是暗自垂泪,另一个却是号淘大哭起来。 “大郎二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一直守候在门口的许勿言一把抓住兄弟两人,拖着便往大堂而去:“家里都乱套了。” “出了什么事?”萧诚愕然道。 “二郎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萧诚眨巴着眼睛,看着许勿言。 “是我与张太尉定下的决斗之事已经传到了府中了吧?”萧定却是毫不惊讶,平静地问道。 “我的大郎哟!”许勿言直拍大腿:“哪里是传到了府中,官家已经下了旨了,十日之后,琼林苑中,所有在京七品以上文武官员齐聚于此,观看大郎你与上四军的决斗。以十敌百,这怎么可能打得赢?” 萧诚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哥。 上四军号称皇宋最为精锐的精军,这可是守护都城的,大哥竟然如此豪气?要以一敌十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你与张子明去沐浴更衣的时候,张太尉回来了,与我一席谈之后,我便与他订下了此约!”萧定道。 “大哥你的口风好紧,喝了这半日酒,你竟是一点儿也没有透露!”萧诚埋怨道。 “说给你们听又有什么用?没得连这顿酒也喝不畅快了,难得能在樊楼顶楼之上喝一顿酒,自然要尽兴才好。” “大哥,有把握打赢吗?”萧诚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大哥和他的亲卫们再骁勇,也只有十一个人,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蚁多咬死象呢! 而且这话放出去之后,只怕上四军现在上上下下都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教训一下这帮从北地来的土包子了。 “就算打不赢,也得让对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铁血军伍。”萧定凛然道。 “原来大哥也没有把握!”萧诚心中顿时一惊。 “打仗的事情,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事情!”萧定道:“这样的决斗,左右不过是搏命而已。就看谁不怕死,最关键的就是第一次接触,只要第一次接触之中打寒了对方的胆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萧诚默然。 “二弟,你见过十几个辽军撵着几百个宋军追的场景吗?”萧定道:“哦,你当然没见过,但我见过。” “但是大哥,十日之后,可是在官家面前的比试,这些人真的会被你一击就吓得魂飞魄散吗?”萧诚摇头道。 “除开生死无大事。这些人没有见惯生死,如何能与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我在边疆还看到过有的士兵为了逃命,一枪就戳死了阻拦他们的主将呢!”萧定道。 “终究是有些冒险!” “不打醒他们,怎么会奋发图强?”萧定冷然道。“要是他们真以为自己很强,到时候上了战场,就会误了大事。” 说话间,兄弟二人已经走进了大堂。 两个眼睛红肿的女人,顿时又泪水涟涟起来,高绮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死死地盯着萧定,眼中竟是哀怨。 好不容易盼着自家男人回来了,不用再在前线搏命厮杀了,但转眼这个不安分的,竟然又闹出这么大一档子事来。 “这件事与二弟无关,他完全不知情!”萧定一开口先给萧诚脱开了身。 萧禹看了大儿子半晌,才叹道:“我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他本事再大,又如何插得进去手?只是定儿啊,你究竟有多大把握?” “六成以上!”萧定道。 听到只有六成,高绮顿时又哭出了声儿。 萧定歉意地看了妻子一眼,自己这一生,只怕永远会让这个贤惠的女人担惊受怕了。 “六成以上,不错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萧禹竟然是点了点头。“当初陛下的意思,只不过是十对十,为什么你最后要订下十对百?” “大人,如果是十对十的话,大哥只怕就必输无疑了。”萧诚在一边插嘴道。 “这怎么说?”萧韩氏怒瞪了儿子一眼,先前他已经与萧禹闹过,要萧禹去跟官家求情,罢了这一次的争斗,哪怕为此辞了三司使之职也在所不惜。可惜萧禹心里清楚,这哪里仅仅是一场意气之争呢? 这里头,已经掺杂了主和派与主战派之间的一场政争了。 在得知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便去找了陈规,听到了那场只有四个人的对话内容。心里是恨极了罗素,如果不是罗素在这中间挑拨,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事情走到这一地步,哪怕就是他拿三司使的位子去要胁,也是改变不了结果的。 “上四军再差,但里头英雄好汉还是不少的。”萧诚道:“张太尉尽可以把这些人挑出来,一个一个的跟大哥的亲卫打,这些亲卫,哪里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呢?但现在是十对一百,那就是大哥要率自己两伍亲卫,单挑上四军一部百人。这样的条件开出来,对方也就只能拿出一部人马来与大哥交锋。” “他们还是可以把人换进去啊?”萧韩氏摇头道。 “不可能的!”萧禹道:“张太尉再糊涂,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这不等于在当众欺君吗?这样的事情,岂能瞒得过人。大家可都在盯着这场比试呢,这样公然作弊,张太尉这官儿也不用做了,这可比输了还要更严重。” “正是这个道理!”萧诚道:“张太尉能做的,或者就是将这个部将换成一个真正骁勇善战之人,至于其他人,就看他们平时的本事了。我想,这也是大哥唯一的取胜机会吧?” 萧定笑了起来:“二弟果然是明眼人。唯有如此,我才能有胜利的机会。” “会死人的!而且会死不少人!”萧禹叹道。 “就算全都死了,也不过是百把人而已,也好过将来上了战场,成千上万的死!”萧定冷然道。见惯了生死,他早就习惯了从大方向上去看问题,该死人的时候,那就一定要有人去死。 这个人可以是别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自己。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只有咬牙一条道走到黑了,许叔,你去把定儿的那些亲卫都招过来。” “是!” 许勿言来去极快,十名亲卫很快就站到了大厅当中。 “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萧禹问道。 “知道了!”十名亲卫脸上没有什么胆怯之色,看起来与平常丝毫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细看,或者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些许兴奋来。 “你们都是定儿的亲卫,与他生死荣辱相共,我也不多说别的话。”萧禹道:“十日之后,这场比斗胜了,每人一百贯赏钱。如果有人不幸战死了,他的家人,萧某人接到汴梁府中来安置,替死去的人养老送终,抚育幼儿。绝不让你们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第六十章:调兵遣将 大宋上四军: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是所有禁军部队之中,待遇最高的军队。每月给现钱俸禄一贯,其它如禄米、衣物以及各类杂物,另有各节日赏钱等,一年下来,林林总总,不下百贯。 其中捧日军隶属殿前司骑军主力,天武军隶属殿前司步军主力。 龙卫军属于侍卫亲军骑军主力,神卫军隶属于侍卫亲军步军主力。 在赵琐确认了萧定发起的挑战之后,张超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召集了殿前司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以及四军各自的指挥使齐聚其白虎节堂,商议这一场对于上四军而言,可谓是至关重要的事宜。 萧定此子,狂妄之极。 云集在白虎节堂的大宋六位高级武官,不约而同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萧家这段时间春风得意,老子升任计相,儿子也升为了统制,所谓物极必反,他这是猪油蒙了心,我们也不妨让他清醒清醒。”殿前司都指挥使曲珍愤然道。 “不错不错,的确该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不过这一次是骑军的事儿,我们步兵可就只能作壁上观了。”天武军指挥使安巍与神卫军指挥使许泰两人对视一眼,含笑道。 “是呀,我们天武与神卫这一次只能给捧日与龙卫呐喊助威了。”许泰语气之中也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平素之时,捧日,龙卫两军因为是骑兵主力,待遇一向是要比天武和神卫强上一些的,两家的指挥使自然也就地位高一些。这一次萧定找上门来,不管捧日与龙卫胜与不胜,这一砣黄泥巴终究是糊到了他们的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大宋作战,基本上以步卒战阵为主,但偏生骑兵的待遇,又要比步卒强上不少,这自然让作为步军指挥的两人,平素心中多有不爽。 “二位只管摇旗呐喊便好,却看我们这一次如何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捧日军指挥使赵正,龙卫军指挥使向海却是同仇敌忾。 张超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这一次萧定的目标是整个上四军,骑军若败了,步兵能好到那里去吗?到时候陛下震怒,必然会对上四军进行大规模地整改,嘿,也不瞒你们说,真要是这个样子了,萧定建议的边地轮战,只怕就真要实施了。你们便一个一个地去北地吃上几年沙子吧!” 殿前司都指挥使曲珍看了一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黄淳,道:“太尉所言不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上四军,从来都是被拿在一起来说事的。平素大家有些小矛盾,那是自家的事情,现在别人打上门来了,还是先计较怎么过这一关。黄兄,是我捧日军出战,还是你龙卫军出战?陛下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以一部百人与萧定十人对垒,所以我们必须得选出最为善战的那一部骑兵出来。” “何不从各部挑选精锐,临时组成一部?”捧日军赵正建议道。 不但是张超摇头,便是曲珍与黄淳也都是摇头。 这件事,现在已经成了汴梁最大的一件事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事呢?如果这样做的话,等于是将把柄塞到人手里。 萧定鄙夷的是上四军整体部队的战斗力,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岂不是坐实了萧定的指控?那时候,只怕是上上下下都交待不过去了。 当然,这件事情,自然也是机遇与风险并存。一旦办好了,可就在官家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当然,如果办差了,那结果就有点惨,很有可能张超所说的,便要成真了。 不过一百人对付对方十个人,在场的七个人,没有人认为会输。 “龙卫军来吧!”黄淳笑着冲曲珍拱了拱手。 曲珍一笑,心中了然。黄淳的儿子黄海,就是龙卫军左厢第一军里的一名营将,看黄淳的意思,却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来立这份功劳了。 能卖一个人情,而且不担任何风险,曲珍何乐而不为呢? 张超瞅了一眼麾下两名都指挥使,对于这样的心照不宣的交易,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对于他而言,事情可远远没有这样简单。 “萧定之勇悍,恐怕远超你们想象。”张超慢吞吞地道:“他作战的风格以及方式,你们可曾研究过?” 屋内几人脸色都是一滞。 半晌,曲珍才勉强笑道:“太尉,这事儿不是刚刚发生吗?早前谁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关心。” 张超沉默了片刻,才道:“身为大宋高级将领,居然对北地数次大战的过程就一点儿也不关心吗?萧定是怎样取胜的,对手是谁,你们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不知己知彼,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心,要给对手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呢?” 包括曲珍和黄淳,屋里所有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太尉,下去之后,我们马上去研究萧定的作战风格。不过一个黄口孺子,来来去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招罢了。”黄淳有些不以为然。 “萧定在两军对垒之时,的确只有那么几招,但其中一招,就是身先士卒,永远都冲在最前头。”张超冷冷地道:“其部骑兵,人手配一领神臂弓,三十步之内密集发射,中者几乎都是当场毙命。再加上萧定本人的勇悍,所向披糜,以至于现在北地辽军,见到萧定的旗号,便远走避之。” 屋内几人都是变色。 “这是一场与战争别无二致的比试,是要死人的。而且还会死不少。”张超看着黄淳,道:“而身为一部之首,临战之际,必然首当其冲。你们以为这是与平时的演习一个模样吗?我看萧定的架式,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的。不死上几十个人,只怕不会善罢干休。” 黄淳的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他想自家的儿子立功受赏升官进爵,可不想儿子在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试之中冒着丧命的风险。 自家儿子马上功夫的确不错,但能与萧定这种与辽人较量经年的悍将相比吗? 总不能作战之时,指挥麾下骑兵冲在前头,自己却躲在后边吧? 上头可是有官家以及文武百官看着呢! 张超扫了众人一眼,道:“还是由龙卫军出战吧,不过这个领兵将领,还是换一个人吧!这个人,你们不用操心了,我来找。至少要在武略之上不输给萧定才行。” 听到张超这么说,黄淳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辛渐站在马行街繁华的街道之上,却是六神无主,一个月前,他还是龙卫军中一名威风八面的押司,手下几十个儿郎,日子过得虽然不说怎么富裕,但却也勉强说得过去。但一场意料之外的冲突之后,他一下子便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替兄弟出头随手揍的那个家伙,居然就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黄淳的儿子黄海。 然后他的倒霉时刻便来了。 先是被以吃空饷为名停了职。作为一名押司,他手下吃了两个兵的空饷,但这不是约定俗成的吗?而且这两个人的空饷,上头的队将、部将哪一个没有分润一点点,自己到手的不过是小头而已。 光是停职也还罢了,竟然还要追偿历年来所得,这个数目就不小了,问题是凭什么要他来掏所有的钱? 可就算是有千般理由万般委屈,胳膊还是扭不过大腿。他只能掏空家底儿,将家里历年积存,全都交了出去,才算堵上了这个窟窿。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完结了,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幼稚了。 他不但没有复职,还隐隐听说上面要追究他的罪责,而理由仍然是这一个。 一个搞不好,就是丢官罢职被扔进大牢的下场。 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却遇打头风,自家老母亲,却又在这个时候因为担心惧怕而一病不起,汤药钱如同流水价般的洒出去,老太太却丝毫不见起色。 今日家里米缸已经见了底儿,自家出去找朋友借贷,却是空手而返。昔日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面有难色,说话支支吾吾,他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有人发了话,成了心地要把他往死里整呢。 浑家看到推门而入两手空空如也的辛渐,脸上的愁容更加地浓厚了一些。 一角里,两个娃娃瘪着小脸儿缩在哪里,看起来刚刚哭过。早上浑家刮空了米缸,也不过是熬了一锅稀粥,给了老太太一碗,两个孩子一人一碗,这个时候,只怕是早就饿得受不住了。 辛渐只觉得眼眶和鼻子都酸酸的,猛地冲进了室内,打开一个长形匣子,从内里掏出一支裹着厚厚绒布的东西,大步便向外走去。 “官人!”浑家惊叫起来:“你去哪里?” “我去卖了这铁锏,总能换来一些米粮!”辛渐咬牙道。 “这,这是祖传的!” “家里也就只有这个还能值些钱了,总得让人活下来。”辛渐抱着铁锏,咬着牙道。“不能让娃儿挨饿。” 妇人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不再说话。 一把推开房门,辛渐眼瞳微缩,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外头,站了两个军卒,看其打扮穿着,竟然是御前班直。 “辛押司?”其中一人问道。 第六十一章:人选 辛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吃了两个人的空饷而已,怎么就被逮到了当朝太尉张超的白虎节堂。 当被人领到白虎节堂之外,看到那龙飞凤舞的匾额之时,当下腿便软了。要不是两名班直眼急手快一把夹住他,他能直接瘫倒在外面。 活不成了! 这是辛渐的第一个想法。 当然肯定不是因为两个兵的空饷,肯定是因为自己揍了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的儿子啊!他们官官相卫,竟然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也不知给自己栽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名,让案子居然到了当朝太尉的面前。 肯定活不成了。 张超是从儿子张诚那里知道辛渐这个人的。自己儿子的本事如何,张超是心里有数的,但张超自称在这个辛渐手里过不出十招去。 这就相当的厉害了。 这一次的比试,什么军略之类的可以忽略不计,就相当于一场狭路相逢的勇士之战,武勇,必然是要排在第一位的。 萧定能打,张超很清楚。 但张超不相信他的亲卫们也很能打。 当然,如果一头猛虎带着一群疯狗,的确很有可能打出让人难以想象的成绩来。但如果这头猛虎被人缠住了,甚至于被击败了,这群疯狗恐怕就会变成丧家犬了。 不过眼下张超看到辛渐居然是被人拖着走进白虎节堂的模样,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这点儿胆色,能当得起如此重任吗? 卟嗵一声,辛渐跪在了张超的大案之前,叩头如捣蒜。 “见过太尉,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已经全额退赔了,求太尉饶小的一命,求太尉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张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军人粗鲁并不是什么事儿,但在这白虎节堂之中如此说话,当真还是他头一次听见。 “住嘴!”一边的黄淳却是有些担心。 自从张超说出辛渐这个名字的时候,黄淳就去查了一下,这一查不要紧,可是把他吓了一大跳。这小子居然因为吃空饷的事儿,正在吃官司。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的根脚却是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要是这辛渐不管不顾,把这些事儿给兜了出来,只怕整个侍卫亲军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必须要让这辛渐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免得他狗急跳墙。 “你以为你吃两个兵空饷的事情,能劳得动太尉大驾吗?”黄淳怒喝道。 辛渐是侍卫亲军龙武军下的一名押正,自然也就是他黄淳下属的下属了。只不过平时,他这个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怎么可能知道下头一个小小的押正的事情。 自家儿子实在是没品,整治一个小小的押正,哪里需要费这多功夫? “除了这个,小人什么也没干啊!”辛渐大叫起来。 “好了!”张超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道:“辛渐,你吃空饷的事情,本太尉没心思去理会,不过呢,眼下有一个让你将功立罪的机会,只要做好了,别说以前的那些事情可以一笔勾销,本太尉还会重重有赏。” 辛渐顿时楞住了。 “愿意做吗?”张超问道。 “愿意,愿意。小人愿意为太尉赴汤蹈火。”峰回路转,辛渐要是再不抓住,可就是傻到家了。 “那好。”张超笑了笑:“你先把这两个家伙给我打趴下!” 听到张超的话,站在一边的两名班直立刻便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辛渐。 张超是有些不放心,生怕儿子的话里有水份,他想再试一试。 白虎节堂足够宽敞,倒也够他们几个一较上下。 就这事?还跪在地上的辛渐楞住了。 看他还没有明白过来,黄淳恼火地道:“太尉要让你去办件事,但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去做。” 这是考较,辛渐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也会牢牢地揪住,此刻的辛渐也转过味儿来了。这件事情,肯定不好做,但对于他而言,指不定就是命运的转折点。只要抱住了张太尉的大腿,在张太尉这里挂上了名号,那么以前得罪了黄海的事情,也就不是什么大的事情了。说不定以后飞黄腾达都不是问题。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立时一跃而起,退后两步,拉开了架式。两个班直见他做足了准备,亦是呼喝一声,直扑上来。 场中人影交错,砰砰之声大作之下,两个御前班直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在场都是武将,看得极是清楚。 辛渐竟然是两人夹攻的那一霎那之间,几乎是以毫厘之差闪过了对方的攻击,然后一肘一膝,分别攻击了对手的喉头和下阴。 大概还是留了力的缘故,要不然这两下,两个班直只怕就要交待了。眼下看他们两个还在地上蠕动哼哼,便知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一时闭了气而已。 一挥手,两个倒地的班直便被拖了下去。 “上四个!”张超再度吩咐道。 四名卫士从四个方向跃出,将辛渐包围在了中间。 这一次要的时间长了一点,辛渐也不再是毫发无伤,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但四个侍卫再度倒了下去。 “不错不错!”张超附掌大笑:“果然是员骁将,身为马军,拳脚功夫如此了得,想来马上功夫更俊,你平时用什么兵刃?” “回太尉,小人善用长枪,另外家传铁锏功夫,是藏在长枪里面用的。”辛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就是家学渊源了。 “你家世代为兵?” “是,家祖,家父都是龙卫军骑兵。”辛渐低声道。 “看你功夫很是不错,怎么胆子如此之小?刚刚进我白虎节堂,站都站不稳了?”张超有些好奇。 “太尉虎威。”辛渐先是拍了一个马屁,对于他来说,当朝太尉,的确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再加上小人是待罪之身,以为活不成了,就怕了!” 辛渐羞愧不已。 “大丈夫死则死耳,怎地能做如此丑态?” “回太尉话,不是小人怕死。实是在因为家中上有缠绵病榻的老母,下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还有一个浑家,我要是死了,他们,也就死定了。”辛渐道。 “原来如此,那倒是不怪你了!”张超点头道:“本太尉有一事交于你去办,办好了,前罪一笔勾销,再破格提拔你为一营正将之位,如何?” 辛渐眨巴着眼睛,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押正,队将,部将,正将,即便是抛开这里头的副职关卡,磨堪年月,他这也是连跳三级了。 不过赏额如此之大,只怕其中的凶险,也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辛渐,你可知道广锐军统制萧定发出挑战,要以十人挑战上四军百人的事情?”张超轻描淡写地道。 辛渐还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了脱罪,为了一家子的口粮忙活着,哪里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事情。 但这倒也并不妨碍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愤怒。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龙卫军的一员啊! 这个叫萧定的人,居然如此轻视他们龙卫军。 “小人愿意去会一会这个萧统制!”辛渐大叫起来。 “不是你们单挑,而是萧统制率十名亲卫,与龙卫军一部百人正面较量!”张超道:“既定胜负,亦决生死。” 辛渐顿时心中一跳,对方既然如此有信心,只怕不是一个善茬。 “如果你不敢,那也罢了。”张超叹道:“你家中如此情况,虽然武艺超群,本太尉也不会勉强你。” 霎那之间,辛渐脑子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他还是横下了一条心,不仅仅是现在的困境,还有未来的飞黄腾达。 自己带百骑与对方十骑作战,要是还输了,那自己还活个什么劲?必然是赢的,只要赢了,那通天坦途,可就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个萧定肯定是厉害的,要不然这些大佬们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辛渐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对于自己的身手,却是有信心的。 只不过自己一直遇不到伯乐而已。 如今赏识自己的人已经出现了,自己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辛家当真是活不长了。 “小人愿意!”他大声吼了出来。 这一霎那间,身上的那股子豪勇之气,倒是全数爆发了出来。 “甚好,这件事情具体怎么做,下去之后黄将军会指点你的。时间很紧,只余下九天时间了。”张超道:“九天之后,琼林苑里,官家身前,你们将与萧定决一死战。” “末将遵命!”黄淳躬身。 “小人明白了!”辛渐却是跪了下来又叩了一个头。 这才跟在黄淳身后向外走去。 “辛渐!”出了白虎节堂,黄淳笑了笑,停下来转头看着辛渐。 心中一跳,辛渐躬身道:“不知都指挥有什么吩咐?” “说不上什么吩咐?听说你与小儿有些误会?”黄淳道:“这件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补上去的那些钱,会退给你的。明白了吗?” 辛渐咽了一口唾沫。“都指挥使大人大量,小人不甚感激。” “嗯!”黄淳点了点头,背着手继续前行,辛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第六十二章:情报 萧诚走进厢房时,萧定正和一群人在仔细地收拾着札甲,地上摆满了一片片的甲页,他们正细心地用绳子将他们串到一起。这里头,不仅有萧定的亲卫,也有包括魏武在内的早先来到萧府的伤残军人。 这些札甲,都是杨超派人送过来的。 他们自北地而来,弓刀这些东西倒是随身携带的,但盔甲却是没有了。 萧定当然相信杨超不至于在这些东西上做手脚,但每一次大战前,这些工作,他们都是会重新再做一遍。 对于他们而言,只有自己亲手弄过的东西,才会最适合自己,也最放心。 “二郎!”看到萧城,屋子里除了萧定,全都站了起来。 萧诚摆摆手,“大家忙你们的,别管我。” 说完这句话,也学着萧定一样,席地而坐。 “今天这么早就放学了?”萧定瞟了萧诚一眼,问道。 萧诚笑了笑:“这么大的事,别说是我没心思上学,便连岑夫子也没心情上课,直对我说,你太孟浪了。” 萧定摇头道:“岑夫子学问是好的,但没有去过边地,没有经历过战火,自然不能明白我的想法。” 萧诚道:“大哥小看岑夫子了。” “哦?”萧定来了兴趣:“这位岑夫子怎么说?” “岑夫子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又何必非要用这种伤人伤己的猛药呢?虎狼之药,或许有效,但说不定会引出更大的问题的。” 萧定微笑道:“所站角度不同,看问题的出发点自然也不一样,不过岑夫子有这见识,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岑夫子还说,像大哥你这种将领,该当学会惜身才是,这样才能将有用之身投入到更大的需要你的地方去,而现今如此作为,实在不智。” “匹夫之怒么?”萧定哈哈大笑:“我只想用这匹夫之怒,来打醒一些还在沉睡之人罢了。” 萧诚点头道:“就知道大哥会这么说。大哥,你的对手的一些情况,我可是打听出来了。” “你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就在是干这些事情?”萧定愕然道:“想来对方也一定会隐瞒这些事情吧?好到时候给我来一个出奇不意,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萧诚哈哈一笑:“大哥,小弟不才,在这汴梁城好歹也是有一些朋友,有一些耳目的。至于你说对方隐瞒?他们倒的确是想隐瞒来着,不过上四军就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筛子,我没花什么劲儿,就弄到了你的对手的全部情况。” 听了这话,萧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理应是军中机密,可萧诚这样的一个什么职务也没有荫封官儿,居然也能轻易地打听得到,上四军,还真是烂到家了。 “出战的就龙卫军左厢第一军的一部骑兵。”萧诚接着道:“龙卫军是侍卫亲军,左厢第一军更是其指挥使亲军,战斗力,并不差!大哥,你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这是自然。不管面对什么敌人,我都是提起十二万的精神。”萧定丝毫不为之动容。对手肯定会派出最好的部队来,而他,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相对于这一百名骑兵,带领他们的军官,却更值得大哥你小心在意。”萧诚道。 “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啊?”萧定笑道:“上四军的统制副统制级别以上的军官,我大体上还是有耳闻的。” “不是,带队的是一名押正。”萧诚道:“叫辛渐。” “押正?”这一下子,不但是萧定,屋子里其他的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向萧诚。 “二郎,这龙卫军这么看不起人吗?”贺正呵呵笑了起来。 萧定却没有笑:“这么说来,这位辛渐,必有其过人之处了。” “是,此人生平,我已经打听得很详细了。此人不管是拳脚功夫,还是马上功夫,俱是一流,善使长枪,祖传绝技,枪中藏铁锏,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好手,真要比起马上功夫来,只怕上四军的那些统制副统制没有几个能与他相抗衡。” “这样的人,就一个押正?”萧定叹道。 “大哥,这里是汴梁,又不是边地,可以靠一身功夫砍辽人的脑壳来搏取军功,加官晋爵。在这里啊,比得是人脉,比得是后台。这辛渐虽然历代都是侍卫亲军,但从他爷爷那一辈,也就做了一个队将,他老子和他,都是押正。”萧诚一摊手道。“此人一身本领,只怕不在大哥之下。” 听到萧诚如此推重这个辛渐,居然说此人一身功夫不在萧定之下,屋里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萧定的本事,他们可都是清楚的。 “如此本领的人物,居然郁郁不得志,仅仅一个押正,嘿嘿,二弟,你说这上四军,该不该整治一番,该不该将他们拉上前线去见识见识,只有这样,才能让真正的人才脱颖而出。” 萧定怒道。 “大哥,我们还是说眼前的事吧!”萧诚接着道:“这辛渐的事情,我打探清楚了,此人现在身上还吃着官司呢,听说是吃了两个士兵的空饷。不过内里头的实情,实则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揍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儿子黄海,所以这黄海在收拾他呢!家里有一个老娘,一个浑家,两个孩子,最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家里现在都揭不开锅了。在他们找到辛渐之前,这家伙正在为一日两餐发愁呢!” 萧定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所以,大哥,此人功夫虽高,但全身上下,可谓都是漏洞。想要对付他,并不难!”萧诚笑道。 “二郎,怎么整?”魏武兴奋地问道。 “收买他肯定是行不通了。”萧诚一摊手道:“听说张太尉可是亲自接见了他的,那封官许愿赏赐那必然是少不了的,我们怎么搞也是比不过张太尉有说服力的是吧?” “那是!”魏武连连点头。“人家可是太尉,说了就能办到,我们就不成了。” “所以嘛,我准备安排几个人,在比试的前一天,将辛渐的那两个孩子给弄走。”萧诚道:“你说这辛渐,能不能明白这事儿是我们整的?到时候,他必然会心思不宁,担惊受怕,有十成功夫,能使出来五六分就不错了。” 萧定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二郎君,这,不大好吧?”一边的贺正有些犹豫:“这可是拐带人口。” “这不妥啊!”魏武也是摇头:“二郎,要是在比试之前,这辛渐就此告上一状,那我们就脱不了身了。” “你想哪里去了,我岂能做这种事!”萧诚道:“我已经打探清楚了,那辛渐的浑家姓翟,他浑家还有个兄弟,人品嘛,一般。我到时候将这两个娃儿送到他小舅子哪里去,我给他几十贯钱,让他带着这两个小娃娃去某个地方玩上两天。告官?告到最后,他自家小舅子带着娃娃出去了能赖到我们身上,我还要反告他一个诬陷呢!” “这就毫无破绽了!”魏武兴奋地叫了起来。 一边的贺正,也是怦然心动,转脸看向萧定。 “大哥,你觉得此事如何?”萧诚问道。 “胡闹。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萧定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甲页摔到了地上:“萧某做得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岂能行此魑魅魍魉之伎俩?你将你大哥当成什么人了?” “大哥,兵者,诡道也!”萧诚毫不示弱地道:“此次决斗,便如战场之上两军对垒,自当无所不用其极。” “大国相争,自来都是堂堂之势,煌煌之师,诡诈之道,或可称一时之威,焉能长久?二弟,你是要中进士,当大官的,如果抱此鬼魅心思,如何能让人放心?”萧定斥道。“此事,绝不可违,否则,我就没有你这个兄弟了。” 萧诚顿时就泄了气:“好吧,大哥,你说不弄就不弄吧!我接着说另外的事情吧!他们知道大哥的骑兵上阵,都是携带神臂弓的,所以他们也准备用同样的办法,到时候两军攒射,你们十一根弩箭,他们百多根弩箭,这仗,怎么打?” 听萧诚说到这里,贺正倒是笑了起来。 “真是这样吗?要是真这样,那就好了!”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萧诚看着贺正以及其他的亲卫们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由问道。 “贺正,你说给二弟听!”萧定笑着重新捡起了地上的甲页,开始穿绳子。 “二郎君,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想要在马上射箭,那可有多难?就算是我们将神臂弓事先上好了弦带在身边,在冲锋的时候将其射出去,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十箭九空,都不知射到哪里去了。为了练这个,我们可是花费了好长时间的。这些人临阵磨枪,这可是给我们机会啊!” 萧诚恍然大悟。 “而且,神臂弓的射击距离也是一个问题。五十步之内,能破这种札甲,但并不致命,三十步之内,就要人命了。”贺正微笑着道:“我们与辽人交手之时,向来是相距二十步才射击。一击毙命。” “我明白了!”萧诚恍然大悟:“那些没上过阵的家伙,不见得知晓这些事情。” “这里头的道道多得很。一个关节把握不好,那就是送人头的下场。”贺正轻松地道。 第六十三章:赌注 天气已经凉爽了起来,疏雨堂那运行了整整一个夏季的大水车,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四壁的纱窗倒还是罩着,只因为这时节蚊虫却还是颇多。 十数只鸳鸯悠然自得地在池塘之中戏水,不时就将脑袋扎进水里去,再抬起来时,也不知梗着脖子在吞些什么。 岸边种植的垂柳,倒还是郁郁葱葱的。 “再过些时日,这些垂柳可也就变得光秃秃的了。”坐在窗边,萧诚叹道:“秋风萧瑟,为时不远矣。” “再过些时日,可就要下雪了。”一边相陪的江映雪却道:“天气一冷下来,院子里的梅花可也就要开了。这些垂柳之上也会倒挂上冰凌,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雾松,池塘里结了冰,我陪着二郎披上蓑衣,手持钓杆,将冰面凿上一个洞,沐雪垂钓也是极好的。” 萧诚展颜一笑:“那还不如去汴河之上寻一处地方,好好地体验一把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呢!” “汴河之上,二郎只怕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江映雪摇头道:“即便是冰封了汴河,那上面也是人来人往,生意都会做到哪上面去的。” “倒也是!”萧诚道。 汴河是汴京的大动脉,即便是冰封的这段时间,也不会闲下来的。 这段时间,萧诚往外跑得频繁,常常一天到黑见不到踪影,但不管是萧禹还是萧韩氏,却也并没有责怪他。因为萧诚是在替大儿子萧定忙活着呢。 不仅仅是对方出战的主将辛渐的底细,便连龙卫军左厢第一军那一百人的底细,萧诚都给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看到这一叠叠厚厚的卷宗的时候,萧韩氏还能说什么呢? 萧诚可谓是尽心尽力在替他这个大哥补锅了。 既然事情已经不可避免,那就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来把这件事情做好了。 “二郎兴致不高,还是因为大哥的事情。”坐到了萧诚的身前,将两手放在萧诚的大腿之上,一双美眸凝视着萧诚,江映雪关心地道:“这些天,你都瘦了。” 伸手握住对方柔软的小手,萧诚叹道:“怎么能不担心?十对一百呢?如果是些散兵游勇倒也罢了,偏生还是上四军,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啊!” “现在想出盘外招也不行了。”江映雪低声道:“我其实派了人想去接触那辛渐,那人家境不好,如果以重金诱之,或者可以让他放水。但对方显然也想到这招了,三天前,他家周围,便已经有皇城司和上四军的人守着了。便连那出战的一百人,也被拘在军营之中不得回家了。” “大哥也不许我这样做。”萧诚道:“他要以堂皇之师,赢得光明磊落。” “大哥是真男子汉!”江映雪摇头道:“但这样的人,是很有可能吃亏的。” 萧诚无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不想这些了,左右现在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除了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决斗之外,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想了。只愿大哥到时候能大展神威,杀得对方一败涂地吧!”萧诚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汴梁城里的关扑都开了盘了。”江映雪道:“从最初的一赔五,上升到现在的一赔八,最高的开到一赔十。” “也就是说没有看好大哥呗!”萧诚扁了扁嘴,道。 “大哥虽然是抗辽名将,但上四军中人,可多是汴梁子弟,汴梁人嘛,自然心里还是偏向本地人的。”江映雪道:“再者说了,上四军是天子亲军,每年的金明池演习,琼林苑习射,看起来多威武啊。大家可不知道辽人的凶狠,只看到了这些人的精妙技艺。” 萧诚突然看着江映雪问道:“莫非你也去买了盘?” 江遇雪嫣然一笑:“自然是去买了的,还是以二郎你的名头去买的。在各个关扑场子里都买了,总的算起来,下了近两万贯的赌注呢,都是买大哥赢。” 萧诚倒吸一口凉气:“你也真是大方,就不怕赔得一干二净吗?” “我赌大哥能赢。”江映雪笑道:“到时候这可是一笔大钱,虽然赔率不一样,但最终也能收获十四五万贯钱呢!这可比做生意来得快多了。” 萧诚苦笑不已。 自己都没把握,江映雪倒是笃定。 “真要赢了,你不怕这些场子赖账吗?” “二郎的名头摆在哪里呢!谁想赖三司使家的帐,他是不想在汴梁混了吗?这官司就是打到官家面前,也是二郎占理呢!您买自家大哥胜,谁能说不是?”江映雪笑道:“二郎不是说大郎在边疆之上处处缺钱吗?到时候你把这个赚来的钱,正大光明地赠给大郎,让大郎在边地好好地杀辽狗,让我们太太平平的呢!” 萧诚瞠目道:“原来你不是为了赚钱啊?” 江映雪嗔道:“二郎,奴家又不缺钱使。再者了,用大哥的性命搏来的银钱,我又怎么能花得心安理得呢!既是大哥的本事搏来的,那送给大哥去做正事,岂不是更好!” 萧诚感动地伸手拉起江映雪,将对方轻轻地拥进了怀里,这便是爱屋及乌的道理了!她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大哥呢! 将头靠在萧诚厚实的胸膛之上,江映雪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儿也砰砰地跳得极快,老人们说得果然是没错的,对爱人身边的人好一些,效果会更上一层楼呢。像以前,自己为二郎做了那么事,也没见他这么真情外露过。 疏雨堂里安静了下来,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鸟儿,落在外面的垂柳之上,叽呱一声叫,这才将两人给惊醒了过来。 江映雪红着脸坐直了身子,伸手理了理鬓发,道:“二郎上次吩咐的事情,奴家已经在做了。” 萧诚欣赏着对面美女那白中透着红的脸庞,精致尖挺的鼻梁,小巧殷红的嘴唇,纯粹的欣赏,当真是艳丽不可方物。 “你说得是哪件事?”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就是二郎说要和那些南方人合作开发市场的事情。”江映雪道:“奴家在扬州已经找到了一个合作商人,是个盐商,在当地势力大得很。不但与江宁知府很有交情,家里更是娶了好几个县主呢!” 萧诚哈哈一笑,江映雪不也是讨了一个县主的封诰吗? “赵家开枝散叶,现在宗室多得都快要成灾了。”他有些轻蔑地道:“有些宗室隔得远了,本身又缺乏生财的本事,家境窘迫,只能靠卖女儿来求些钱财了。现在只要出得起钱,管他什么阿猫阿狗,都是能娶一个这样子的县主的。” 江映雪顿时嘟起了嘴。 “你可是不一样的。”萧诚忍不住伸手去揪住对方那嘟起的殷红的嘴唇,“以后啊,你再弄个郡主的封号也不是没可能的。” “县主不值钱,可郡主就不一样了。”江映雪却清醒得很。 “万事皆有可能呢!”萧诚道:“对方既然势力如此之大,合作之中,倒也有利有弊了。有利的是可以助我们轻易地站稳脚跟,不利的就是对方很有可能想反客为主,侵夺我们的权益。强龙难斗地头蛇,在那块地盘之上,只怕我们还真斗不过他。” “只要对方不拿官面上的力量来压我们。”江映雪道:“商业上的手段,我倒也是不惧的。” 官面之上,萧家是不可能拿出来帮衬自己的,一个县主,对于这样的地头蛇来说,毫无威慑力。而南方又不是汴梁,在汴梁,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人还是有所顾忌的,一旦天高皇帝远,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只怕也就会使出来了。 “你只管做商业上的事情。”萧诚笑咪咪地道:“此人如果敢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那我有的是手段让他悔不当初。真当我家老头儿的三司使是个空架子吗?明面上不出手,暗地里办法多着呢!” 江映雪嫣然一笑,萧诚既然如此说,她自然就没有什么可顾忌得了。 “二郎在这里用饭吗?” “不了,明天便是大哥与上四军决斗的日子,今儿个晚上,府里肯定是要置酒壮行的,我需得回去!”萧诚摇头道。 出了疏雨堂,萧诚也不想骑马,任由李信牵着马跟在后头,他则一个人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 终究还是修养差了一筹,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遇大事,便有些心绪不宁,今日去疏雨堂,也不过是想求些安慰罢了。 自失地摇摇头,却发现前方居然有两个熟人。 罗纲与张诚。 “雨亭兄,子明兄!”他张口呼道。 罗纲与张诚循声看来,罗纲是有些惊喜的模样,张诚的表情却是有些尴尬。 “你们这是去下了注来着?”看着二人还握在手里的卡片,萧诚问道。这一路之上,他可是看了不少人手里拿着这玩意。扑买这种事情,在汴梁,可是慰然成风的。 “我买了大哥赢,下注十贯!”罗纲挥舞着手里的东西,一副表功的模样。 张诚却是尴尬地一笑,冲着萧诚拱了拱手:“立场所在,抱歉!” 萧诚大笑,却是握住了张诚的手,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那些事情是官面上的事情,与我等三人可没有什么关系,莫要让这些事远了咱们的关系。说起来我也是下了注的,我买大哥赢,下注两万贯。” 罗纲与张诚一听却是呆滞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罗纲大声问道。 “借的!”萧诚轻描淡写地道。 第六十四章:前夜 三人并肩而行。 张诚只觉得身上如同长了刺一般的不自在。吭哧了好半天,才对萧诚道:“崇文,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 “子明但说无妨。” “那辛渐,是我介绍给父亲的。以前他们本来想让侍卫亲军黄海领军的。”张诚站住了脚步,“与黄海相比,辛渐是一员真正的悍将。这件事,我……” 萧诚摆了摆手:“子明多心了。各自立场不同,自然也会有各自的考虑和作法。再往大里说,这是国家大事,那辛渐也是龙卫军一员,并无不妥。我大哥是从国家层面上来考虑,子明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大哥自然是的。”张诚却是有些羞愧:“不然也不会以十人挑战百名龙卫军了。我却不是的。我只是想着如果龙卫军输了,我父亲只怕也要跟着受牵连,他毕竟是上四军都指挥使呀!” “谁还没有点儿私心呢!不以私心坏大义,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萧诚伸出手对张诚道:“子明兄如此坦承,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好汉子,我得向你道歉了。” 张诚奇怪地问道:“崇文这是说哪里话来?” “我以前因为你常常流连青楼楚馆,还认定你这个人不可交呢!”萧诚笑看了一眼罗纲道:“还曾威胁雨亭再敢与你过往甚密的话,就揍得他爬不起来。” 张诚不由大笑起来,伸手握住了萧诚的手:“好,不管这一战打得如何,我张子明是交定你这个朋友了。不过崇文,你答应交给我的那些秘技,还算数吗?” “自然是算的!”萧诚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人同行一段,却是各自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那萧诚真是这么说的?”张超放下了手中的一份公文,看着束手站在自己跟前的儿子,道。 “是的。”张诚点了点头:“对了,大人,萧诚还扑买了两万贯,赌自己大哥胜。大人,他这么有信心,明天的决战,会不会真出什么问题?” 张超摇了摇头:“以百战十,如果他们还输了,那为父这个上四军都指挥使,当真是不要做了。那辛渐与百名出战马军,也都战意盎然。而且为父也妥善布置,杜绝了一切可能的盘外因素,萧定,他是赢不了的。” “是。”张诚想了想,突然又问道:“大人,如果说萧定明日战死了,我与萧诚,还能做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张超呆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摇摇头:“真要是这种局面,那只怕是不成的。这件事情,毕竟是你父我一手布置的。虽然真要说起来,罗素才是罪魁祸首,但父亲也可算是萧府的一个仇人了。” “这便是那罗相公的盘算吗?”张诚有些咬牙切齿。 虽然与萧诚认识不久,但却彼此之间互相欣赏,一想到以后指不定就要反目成仇,不免有些痛心。 “算是吧,一箭好几雕啊!”张超叹道:“不愧是能做到东府之首的人,轻飘飘的几句话,便立马在汴梁掀起轩然大波,数方势力闹得水火不容,彼此仇视,而他,正好稳坐钓鱼台,坐看风云起啊!” “也正是因为这种人,我们大宋才始终无法一心对外,反而让那辽人耻高气扬,每每想起对方使节的傲慢,就真是恨不得提刀砍过去。”张诚愤然道。 张超无语地摇了摇头,自己的儿子,终究还是稚嫩了一些。 “大人,如果我们败了,我还能与那萧诚做朋友吗?”张诚突然问了一个相反的问题。 张超一呆,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己方会输的问题。 想了想,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那个时候,你父亲想来已经引咎辞官成了一个老匹夫了,那萧诚如果还瞧得起你,你自可与他作朋友。” “萧诚倒不是那种趋炎赴势之人。”张诚道。 “你倒是真看得起他。”张超笑道:“看起来那萧禹,当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啊。一个霸气异常,气吞万里如虎,敢以十挑百,掀起这场汴梁风云。另一个被称为读书种子,号称举人进士手拿把攥,如今连我的儿子也对其服气得紧。” “萧诚是当真值得一交的。”张诚认真地道。 回到府中的萧诚,自然是不知道当朝太尉张超父子对他的评价是颇高的,此时,萧府之中,正自大摆宴席。 除开萧府之外自家人之外,保国公之弟高健,当今的鸿胪寺少卿,也就是萧定的丈人也亲自到了萧府,而且还是拖着一车黄澄澄的铜钱来的,信阳韩家如今虽然没有人在汴梁当官,但常驻在汴梁城中的联络人,也是萧韩氏的一个远房堂兄也是赶了过来壮行。 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个时候,自然是同仇敌忾了。 与众不同的是,今日在院子中摆的宴席,却是十名萧定亲卫坐了上首。 高健今年才四十出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却似三十出头,与萧定站在一起,真很难分辩出两个人到底是谁大谁小。他这个鸿胪寺少卿却是一个清闲职位,平时更多的时候,倒是更多在呼朋唤友,吟风弄月。像他们这种人家,富贵是少不了的,权势却很难抓到手。 而维系富贵,光靠祖宗的功劳,总是会用一点就薄一点,所以通过联姻来编制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便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这个女婿,他其实还是挺满意的。 年纪轻轻,便已经名满天下,简在帝心,这样下去,不出二十年,一个太尉稳稳当当的。有这样一个女婿在,他们家自可以高枕无忧。像他这种不能袭爵的高氏子弟,以后还就指着这个女婿呢。谁叫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呢! 可谁想就出了这档子事。 这些日子,他可是当真憔悴下去了。 今日上门,虽然还是对萧定没有什么好颜色,但却是足足带了二万贯铜钱过来的。 于他家而言,骤然拿出两万贯的现钱来,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 他可不是保国公高玉。 此刻,这位平素风流儒雅的文士,却是端着一大碗酒,站在贺正等一干亲卫面前,把一干亲卫一个个惊得如鹌鹑一般不知如何自处。 眼前这人,不但是萧定的岳夫,更重要的还是当朝大官啊。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便让他们战战兢兢,这位可是正五品的官员。 “岳父,明日还要出战,今天他们是不能喝太多酒的。”萧定陪在一边,苦笑着解释道。 “也可,他们用小杯,我还是用大碗!”高健却是发了文士狂气,直接对着贺正一干人道:“诸位勇士,高某也就不说什么虚的了。亲家公颁下的赏赐,高某人再加一倍。今日先喝壮行酒,明日再来庆功宴,高某人先干为敬!” 一仰脖子,一大碗酒被他喝得涓滴不剩,只让萧定暗自叫苦。 今日这酒,可是萧诚弄来的烈度酒,哪有这个喝法的。 看着高健将空碗用力砸在地上,面前的十名亲卫,却是也被眼前这个文士的轻狂纶感染到了,虽然端在手里的只是一个小杯,但却也是齐齐酒杯,喊一声“谢老大人酒”然后一饮而尽。 这边头高健笑容满满,不过马上酒意上涌,再被一阵风儿一吹,立马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也亏得萧定早有防备,一把扶住了老丈人,挥挥手,早有两个下人上来,背着一碗倒的高健疾步去后面休息了。 倒是把贺正等人看得一楞一楞的。 看高健喝酒如此豪爽,还以为是个厉害人呢,不想一碗就倒。 高健倒了,酒宴还得继续。 信阳韩家人上前敬酒。 萧诚上前敬酒。 便连萧家小三萧旖,萧定浑家高绮,最后连萧韩氏也出来,给每人敬了一杯酒。 在萧诚看来,这就是在告诉这些人,明天除了舍命一战之外,再无他途。 特别是当高绮带着萧靖两人敬酒的时候,这一个女人,一个娃娃,当场便让这些汉子们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们可是知道高绮的。 这些年来,萧定拿着自家媳妇儿嫁妆的出息来补贴军用,普通军士不知,他们这些亲卫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萧诚心中暗叹一声,也不知明日这一战,到底如何?即便胜了,眼前的这些汉子,又有几个人还能坐下来喝一杯庆功酒。 萧定约束军队极严,说是半斤酒,就是半斤酒,即便是这种场合,也不准多喝。 酒宴极隆重,却也结束得极早。 整个萧府,平日里总得灯火通明以后半夜,但今天却是早早地熄了灯火。便连看家护院的几条狗也给堵上了嘴巴,打鸣的公鸡更是被一刀宰了。晚上巡夜的家丁走路都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这些人的休息。 萧诚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明天如果大哥获胜,则上四军前往边地轮战,必然会被提上议事日程,这可是影响极为深远的事情。既然上四军可以轮战,那其他驻守地方的军队,也必然会在轮战的序列之中。 可以说,大宋的军事,将会因为明天一战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六十五章:琼林苑 天空刚刚露出一丝鱼肚儿白的时候,萧府一年之中难得开上两次的中门赫然打开。 萧定以及他的十名亲卫牵着他们的战马,从大开的中门之中依次走了出来。而在他们的身后,另外十人则牵着一匹驼着兵器盔甲的骑乘马。 带着十名亲卫转身,看向大门。 萧禹,萧韩氏,萧诚,萧旖,高绮以前萧靖依次从内里走了出来。 “大人,母亲,孩儿去了!”萧定双膝跪地,向着父母亲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萧韩氏的眼泪刷地一下洒了出来,猛地背转身子。 萧禹上前扶起了萧定,看了儿子一眼,却是笑着道:“儿子,去吧,爹相信你,能赢!” 萧定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边的高绮。 眼圈通红的高绮没等萧定说话,已是抢在前头开了口,欠身向萧定一福:“奴家恭送官人出征,奴家等着官人凯旋归来。” 一边仍然还睡眼惺忪的萧靖被母亲掐了一把,一个激凌之下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儿子萧靖,送大人出征,祝大人马到功成,凯旋归来。” 奶声奶气的声音惹得萧定哈哈大笑:“好,好,你老子一定凯旋归来,你就在屋里头等着吧!” 收回在妻儿身上的目光,看向萧腾:“二弟,萧家有你,我很放心,所以今日我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打这一仗。小三,听大人嬢嬢的话。” 丢下这几句话,也不再等萧诚等人作声,翻身上了用于骑乘的马。 随着萧定上马,十名亲卫也齐唰唰地翻身上马。 “走了!”潇洒地冲着家人挥了挥手,两腿一夹马腹,便向外行去。而作战的马匹,也不需要人牵着,习惯性地跟在各自的主人身边,并排远去。 “大嫂,三娘,还有靖儿,你们跟着我去佛堂,去求菩萨保佑我定儿一定凯旋归来。”萧韩氏此时却又显得极其坚强了,“二郎,你陪着你父亲去琼林苑,许叔,家里其他事情,你照应着吧!” “是!”萧诚与许勿言都是躬身应是。 萧韩氏派了萧诚跟着萧禹去,只怕也是担心自家儿子万一有个什么不测,萧禹就在现场,受了刺激,因而让萧诚去照应,不得不说,考虑得很是周全。 萧诚本来是不够资格进琼林苑去看这场比试的,不过充作自己父亲的随从,却是无碍。想来今天,必然有不少像自己一样的人,跟着自家长者去看这一场厮杀。 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萧诚陪着萧禹抵达琼林苑的时候,却是已经到晚了。临时搭起来的看台之上,身在汴梁的七品以上官员,已经将两侧坐得密密麻麻,看到萧禹拾级而上,一个个将目光齐唰唰地投了过来。 眼光之中,却是不无怜悯之色。 在这些人看来,今日的萧定自然是有死无生。 而残酷的是,萧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地踏上黄泉路而无法阻止。 谁让你的儿子狂妄呢! 你萧家今年风生水起,鲜花着锦,这一下一个跟头,却是要跌得狠了。 萧定如果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走下来,将来御前横班之位,太尉之职,只怕是手到擒来,而现在这一切都要化为泡影,只怕任萧禹再沉稳,也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吧! 这两年,萧家在汴梁,的确招人忌恨。 一个儿子战功赫赫,一个儿子被誉为读书种子,今年萧禹更是一跃而成了大宋计相。 希望看着他跌跟头的人不知凡凡呢! 萧禹没有任何表情地先走到了罗素等人跟前,抱拳道:“见过相公。” 罗素还礼:“承志啊,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萧禹笑了笑,“多谢相公挂心了。” 转头又与陈规等人见了礼,陈规,罗颂等人与萧禹私人关系都不错,罗颂如今更是萧禹的儿女亲家,此时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是叹一口气而已。 张超今天却是全身披挂,顶盔带甲,看到萧禹,道:“萧公,职责所在。” 萧禹笑道:“都是为国计,太尉可不要把萧某人看得小了。” “某家自然知道。”张超道:“如果长卿今日有何不测,某家自去萧府负荆请罪。” 萧禹摇头道:“一切都是命数,太尉大度,萧某人却是担戴不起,不过今日若小儿获胜,一定让他去太尉府上叩头请罪!” 张超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 两人心中都明白,即便双方都知道这内里原委,但这一场事之后,两家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谈笑风生了。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尖厉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齐唰唰地站了起来,转身向着看台后方的一道软帘子,躬身等着大宋官家赵琐的到来。 而台下,一排排的御前班直,也依次入场,竟然连大盾都带了上来。 毕竟今日是马军决战,万一有一支什么冷箭射了上来,不说射到了官家,只要射坏了这台上的任何一人,也都是大事情了。 “罢了,都平身吧!”赵琐摆了摆手,径自走到最中间的位置之上,坐了下来,看向了下方校场的两侧。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 一帮只有零丁的十一人,一边却足足有百人之数,再加上百匹战马,委实很是雄壮。 此刻,龙卫军早已披挂停当,骑在马上雄纠纠气昂昂。 而在另一侧,萧定和他的十名亲卫,虽然已经披上了盔甲,却还在慢条斯理地给他们的战马扎着肚带,喂着黄豆或者清水。 赵琐从这些人的脸上,竟然没有看到丝毫的紧张。 不不不,应当是没有看到丝毫的情绪。 没有兴奋,没有畏惧。 似乎他们马上要进行的不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厮杀,而是一场金明池畔的表演赛而已。 “敬儿,你说如何?”赵琐略微侧身,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大儿子楚王赵敬。 赵敬看萧定自然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 这个家伙,可是自己弟弟赵哲的心腹悍将,要不是这个家伙,老二在边疆,能一次又一次地传回捷报吗?要不是这个家伙,能让父王动了心想要北伐辽国吗? 亏得这家伙犯了浑,居然想要挑战上四军的地位?还以十敌百!哈哈哈,今日血溅校场,死得好,死得好。他可是透过人向这支龙卫骑兵传了话,只要弄死了萧定,人人都会有重赏。 “不过是故作镇静,惺惺作态而已。”他不屑地道。 赵琐皱了一下眉头,儿子不喜萧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亲王,在判断任何事情的时候,把自己的情绪加进去了,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萧定那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的镇定,光是他如此也就罢了,但他的十个手下,那不过是十个小兵而已,居然也是如此,就很难得了。 “张超!”他扬声叫道。 “臣在!”张超赶紧横移几步,站到了赵琐的面前。 “你看如何?”赵琐指了指萧定那几个人。 张超却是面色极是郑重:“陛下,今日必有一番苦战!” 赵琐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是中允之语。带兵打仗,要是不能准确地判断敌我之势,那还如何能料敌致胜,自己这个大儿子,就不是这块料。 “招那萧定上来,朕问他几句话!” 片刻之后,萧定跪在了赵琐的面前。 “起来吧,今日你也算是出征,盔甲在身,却是不必行大礼的。” “多谢官家!”萧定再叩一个头,站了起来。 “你回京之后,本来朕是想单独招见你的,但你的一封折子,却是引来了这么多的事情,嘿嘿,倒是让朕到了今日才见到了在边境扬我国威的大将。” “末将惶恐!” “你一点儿也不惶恐。不过这也是对的,身为大将,是要没有这点子胆气,如何能杀敌致胜呢!”赵琐笑道:“今日你可有胜算?” 萧定一楞,但马上道:“官家如此问,末将自然是说,末将定然能赢。” “临战之际,气可鼓,不可泄,倒也不错。”赵琐倒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大胡子将领,脑子中亦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的萧鼎。“当年的萧老枢密,也是跟你一样,一脸大胡子。” 萧定垂下头,说到自家祖父,他倒是不好接嘴了。 “如果输了,也不必勉强。”赵琐挥手道:“朕还需要你去为朕守边地呢!” 这等于是给了萧定认输的理由,侧后方的赵敬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萧定却没有谢恩,而是道:“官家,今日臣若输了,也就死了。正如陛下所言,气可鼓,不可泄,临敌之际,却抱有向后之心,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真输了,你觉得你死得值得吗?”赵琐身子前倾,沉声问道。 “值得!”萧定用力地点头:“这说明萧定早先的判断是错的,上四军的确是我大宋精锐,可与辽人一战,以我大宋人丁之盛,财源之广,以陛下识人之明,只要决心伐辽,则幽燕可复,天下得统,萧定能为此事定下一个注角,自然是死得其所!” 萧定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他今日战死了,也是可以为大宋君臣上下注入无数的勇气。他萧定能够杀辽人如宰猪羊,而上四军却又干掉了他,那上四军以后碰上辽人,自然也可战而胜之。 赵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萧定再次跪下叩了一个头,然后转身走下了看台。 第六十六章:第一次接触 在这样高官勋贵云集的场合,萧诚这样的小不点儿自然是没资格有座位的。侍立在父亲座位之后的他,看着校场之上,正在作着最后准备的两支部队,心里却是感到一阵悲哀。 大宋君臣上下,对自己军队的战斗力,当真就没有一点点清醒的认知吗? 需要大哥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向他们证明,大宋的军队再不改革,再不励精图治,就要完蛋了吗? 不是这样的。 清醒的人,怎么会没有呢? 就算皇帝有着一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但在场的这些帝国精英们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关节? 一定有很多人知道的。 只不过这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不愿意戳破这个脓包罢了。 今日这场赌斗,不管谁输谁赢,一定会是一场死伤惨重的战斗,上四军的这百名骑兵,即便当真能战胜大哥和他的十名亲卫,只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回去。 当伤亡突破了一定的比率之后,即便大哥输了,战死了,皇帝大概也会意识到他心中的精锐与真正的精锐之间的差距。 当大哥定下了以十挑战一百的赌斗模式之后,从大的方面来说,他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自身的确可能会战死在当场,但他所获得的战果,也会让所有人明白,上四军真的不行。大宋军队真的要从上到下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革命了。 说起来大宋养着百万禁军,还有数目更多的厢军,但却仍然被辽人压着打,在河西,连党项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在青塘,吐蕃部落不时也会添一些乱子。 养这么多军队,作用何在? 当某些人把自身的利益看得比国家的利益还要重的时候,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问题便出现了。 萧诚低头,看到父亲放在椅子扶手之上的双手,青筋毕露的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握着扶手,就明白他脸上的平静,只不过是一种在官场浸淫了数十年之后的强自镇定。 看台的边缘,数十名班直用力地擂响了牛皮大鼓,三通鼓响,一名紫袍太监走了出来,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喝道:“演武开始!” 萧定与他的亲卫们在第一通鼓响之后便翻身上马。 三通鼓罢,萧定转头看向贺正。 贺正从腰上取下一柄短牛角号,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先是悠长,然后一声比一身变得短促起来。 随着牛角号一声比一声急促,先前十一人胯下那些看起来无精打彩的战马,情绪明显地被带动了起来,扬头嘶鸣,奋蹄刨地,只是在骑士的驾驭之下,强忍着没有向前发起冲锋。 萧诚的耳边又传来了赵琐的声音。 得益地父亲的地位,他所处的地方,距离大宋这位官家近得很。 “张超,你觉得这场比斗需要多长时间?” “回官家的话,骑兵的战斗,胜负往往就取决于短短的几次对冲之间,除非是没有退路的死战,否则胜负很快就能看出来。”张超低声道。 “哦!”赵琐点了点头。 辛渐带领的百名龙卫军已经开始了向前冲锋,震耳欲龙的呐喊之声让看台之上不少的大宋官员们脸上变色,亦有不少人大声喝彩。 上四军这些骑兵的骑术还真是不差,即便是冲锋,队列亦然保持得丝毫不乱。正如萧诚情报之中所得知的那样,这些人采取了与萧定一样的战术,手持上弦的神臂弓,准备与对手来一场对射。 萧诚不由冷笑起来。 东施效颦的后果,你们马上就会看到的。 校场的确很平坦,但起伏的马背,会让人根本没有办法瞄准,射击全看持弓人的经验。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勇气的问题。 在最佳的距离内发起最致命的攻击,这只有经验最为丰富的士兵才能做到。 “出击!”萧定拉下了面甲上的护罩,两腿一夹马腹,战马一声欢叫,向前窜了出去。 十一人,以萧定为首,形成了一个雁翎阵形。 只不过,站在高处,这个阵形看起来显得十分的单薄。 萧诚突然明白过来了大哥为什么采用这种战法。 原本他以为大哥会以自己为矛头,让亲卫为矛身,自己在前撕开口子,而后让亲卫们沿着这个口子把伤口扩大。 但这一刻,看着对面冲在最前面的辛渐,萧诚才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采用锋矢阵,萧定与辛渐只有一次交手的机会,然后他的亲卫们便要面对辛渐的攻击,以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之中显示出来的辛渐的能力,只怕亲卫们就会有人被当场格杀了。而采用雁翎阵,辛渐与萧定仍然只有一次交手的机会,但他却没有机会去攻击亲卫了。 大哥很重视辛渐。 但他真没有把其他的上四军马军看在眼里。 他也十分信任麾下每一名亲卫的实力,认为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充当锋矢之首。 萧定的战法,大大地出乎了看台之上那些懂兵事的官员们的意外,惊叫之声此起彼伏。 “这是取死之道。” “萧定徒有虚名!” 听着这些充斥在耳边的评论,萧诚冷冷一笑,一个好的将领,当审视度势,尽可能地扩大自己的优势而避免与敌人的长处正面碰撞。而不是教条地依照着军书兵法而来一板一眼地执行。 萧定是不是徒有虚名,只消看到第一轮的碰撞便可知端倪了。 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看台正好处在两军必然交接的中线之处,上四军士兵的呐喊之声更加地震耳了。 萧诚终于也紧张了起来。 六十步! 萧禹的身子微微前倾,身体也有些些微的发抖,萧诚轻轻地将手掌放在了父亲的背后。 虽然此时,他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五十步。 神臂弓的响声骤然传来。 一支弩箭破弦而出。 这是一名上四军的士兵在紧张之余,不由自主地扣动了发牙。 这宛如一个信号,崩崩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百余支弩箭在五十步的距离之内射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萧诚骤然长出了一口气。 萧诚松了一口气,张超的眉毛却猛地竖了起来。 而在战场之上,辛渐在听到弓弦声响的时候,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 雁翎阵的优势在这一刻显现了出来。 队形的确很单薄,但却也让对方的弩弓射击,失去了更好的瞄准对象。 看着九成以上的弩箭,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看台上惊呼之声此起彼伏,叹息之声也在不停地响起。 萧诚看到两名亲卫中了箭,但五十步的距离,虽然破开了身上的甲胄,但对人身,却再也形不成致命的伤害,这两个人向前狂奔的身影,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速。 身处马上,不可能再给神臂弓上箭,此时的神臂弓,已经变成了累赘。 萧诚看着上四军的这些士兵在这一瞬间,犯了第二个错误。他们试图将神臂弓插到马鞍旁的弓袋之中。 张超搜集到的广锐军的作战风格,只说了他们在临敌之时会与辽军进行对射,但并没有说到细节,像一箭射完便立马扔掉神臂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出现在战报之中的。没有对敌经验的上四军士兵,浑然不知在骑兵对冲之中,这么几乎就是一个喘气的功夫,有多么的宝贵。 这便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二十步。 十一柄神臂弓上的弩箭呼啸着射出。 辛渐手中的弩弓也在这一刻射出。 他瞄准着萧定,萧定也瞄准着他。 两人在勾动发牙的时候,看着对面弓箭的指向,都是下意识地向着另一侧倒下身子。 如此近的距离,如果不能提前作出判断,以神臂弓的力量,几乎就没有躲闪的余地。 两箭呼啸着自两人的身侧掠过。 只不过萧定的身后空空如也。 而辛渐的背后,却还跟着如潮的上四军骑兵。 十一箭,便倒了十一个上四军士卒。 弃弓,举枪,十一人几乎在同一时刻,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杀辽狗!” 这是他们在开始出击以来的第一次呐喊。 一波箭雨带走了十一条性命,龙卫马军的阵形已经有些混乱了,而当他们还试图收起神臂弓的时候,敌人已经到了眼前。 锋利的长枪毫无阻碍地破开了看起来十分坚固的盔甲,轻易地将马上的士卒刺穿倒推着跌落马背。 在长枪破开对方甲胄的同时,十名亲卫已经齐唰唰地放弃了手中的长枪,反手拔出了鞍边的马刀。 辛渐与萧定战马从相汇到交错的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长枪从互刺,到横扫,然后一式回马枪,交手三次,谁也没有奈何得了谁便各自奔向了前方。 辛渐的战马带着惯性向着前方的空地奔去,而萧定却在长笑声中持枪如同一头猛虎一般地杀进了前面的上四军马军从中。 什么叫砍瓜切菜? 现在萧定就是。 长枪在手中吞吐不定,挑,刺,扫,甚至当成棍棒来砸,每一次出手,都会有一人惨叫着落马。 在看台上的这些看客们眼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支人马便对冲而过。 萧定的身边仍然还是十个人。 冲出了数十步之后,他们已是齐唰唰地勒停了马匹,转过了身来,与出击之前的阵形一模一样。 而上四军在冲出数十步之后,队形却已经变得混乱不已,有的已经车转了马头,有的却已经是昏头转向,还在向前冲。 而在两军刚刚对冲的地方,近三十具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显得是那样的刺眼。 第六十七章:屠杀 一个对冲,一方毫发无损,一方倒下了三分之一。 也不能说是毫发无损,因为萧定的亲卫之中,有两个人身上还带着弩箭,箭羽正在外面颤颤巍巍,有一个头盔不翼而飞。身上沾满了鲜血,不过根本分不清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 看台之上发出了轰然的惊呼声。 赵琐已是霍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校场。而他身后的楚王赵敬,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张超更是失去了早前的冷静,竟然连连抢前几步,站到了看台的边缘,两手死死地抠住了栏杆。 萧诚听到了不少人的呕吐之声。 大宋承平太久,除去边地上的人之外,像汴梁这种地方,根本就不识战争为何物,而这一次,萧定第一次将战争的惨烈活生生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场地之中倒下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的尸首是完整的。 最早中箭落马的那一批人,尸体遭到了后续战马无情的践踏,如果是踩在身体之上,隔着盔甲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但那些很不幸被踩中了脑袋的人,就惨得很了。就像一个西瓜被啃爆了一般,脑子里的东西迸溅了一地。 更有一些被枪戳刀劈倒下去的人,胸口开了大洞,肢体与身体分了家,有几个脑袋甚至飞到了离看台不远的地方,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盯着看台上的这些人呢。 养尊处优的这些达官贵人们,平素连杀只鸡都不会,此刻却看到了先前还活蹦乱跳神气活现的一批人,顷刻之间便成为了面前残缺不全的尸体,这不仅给他们的视觉之上带来了极大的刺激,也让他们的内心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冲击。 萧诚看到了一名红袍官员捂着嘴巴冲到了看台之后。 好像是御史台的某个人。 脸色虽然平静,但萧诚心中其实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便是战争。 他第一次看到冷兵器时代,一场活生生的骑兵对冲。 生与死,就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杀辽狗!” 在看台之上集体失态的这一瞬间,刚刚转过身来的萧定长矛前指,一声怒吼之下,再一次向前发起了冲锋。 十一个人,除了萧定手中仍然持有长矛之外,剩下的亲卫,此刻都是手持马刀。他们的长矛在第一次攻击得手之后,就丢了。 他们没有萧定这样超过常人的武力,想要保留手中的长矛,只怕就会震伤手臂,在战场之上,这是自取死路的行为。 如果说第一次冲击之前,这些刚刚从北地回来的兵将们心中还是忐忑的话,那现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了。 战争的胜负,此刻已经基本决定了。 雁翎阵再一次出击。 风一般地掠过。 而龙卫马军此刻的队伍,还乱成一团。 有的甚至连头都还没有掉过来。 当听到对面整齐的杀辽狗的怒吼声,当扭头看到那十一个杀神凶神恶煞地追杀过来,当看到地上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泽的尸体,不少人当场就慌了。 有的人尚有一些勇气,他们拍马迎向了对手。 有的却赶脆不转身,直接打马继续向前,想拉开与对手的距离,更有离谱的,居然打马向两侧奔跑。 而辛渐,先前冲在了最前面,此刻,却是居然被他统带的部属隔在了最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萧定带着部下杀了过来,他居然够不着。 “让开,让开!”他大声吼道。 可惜得很,辛渐本身就只是一个押正,这支队伍之中,甚至还有好几个的职位要比他高,平素根本就没有威信的辛渐,如何能让这些人如臂使指?更何况此刻已经是人心浮动? 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就算是威望着著的人也不见得能控制得住麾下军队,更何况是他? 于是辛渐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零散冲向萧定队伍的人,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斩于马下,看到萧定虎如狼群,杀透军阵,看着萧定那张大胡子脸杀到了他的面前。 “受死!”辛渐的声音里带着愤怒,细细分辩,居然还带着一丝哭腔。 因为他明白,这场赌斗,他们已经输了。 他辛渐押上了所有的一切来搏一个前程的希望,也已经如同阳光下的那个美丽泡泡一样,仅仅就只绽开了那么一瞬间的美好,就无情地破灭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杀了萧定,或者还能将功赎罪。 第二轮已经算不上对冲了。 因为龙卫军的这些骑兵,只有少数策马勇敢地迎了上去,然后被无情地斩杀下马之外,剩下的,连马速就根本没有提起来,当对手挟着风一般的速度从他们身边掠过的时候,当冰冷的刀锋从他们的咽喉之间拖过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剩下的龙卫马军崩溃了。 他们居然四散而逃。 这一次,十名亲卫之中终于有人受伤了,个子最为瘦小的曹灿一条胳膊折了。 他有些恼火地勒停了马匹,居然就停在了校场的中央,从马上的革囊之中掏出了一条带子,好整以遐地用这条带子将自己断了的胳膊与身体绑到了一起,然后又举起了马刀,完全以双腿控马,大呼小叫地去追砍那些四处逃窜的龙卫马军。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居然没有一个龙卫马军去攻击这个落了单的正在给自己处理伤势的边地骑兵。 这在看台之上无数人心中,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萧诚想起了大哥跟他讲过的在北地亲眼见过十几个辽人骑兵撵着上百名大宋军人狼狈逃窜的事情。 现在,不过是这一事件的汴梁模版罢了。 整个龙卫马军的精气神在连续两轮的冲杀之后,便已经完全被击碎了。 校场之上的比试,现在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两个龙卫骑兵竟然慌不择路,驱马直接逃向了看台方向。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算是机灵的,他们发现只要往这个方向上走,对手就不再管他们了。一门心思想要远离这些杀神的他们,却完全忘记了看台之上现在有一些什么人。 “止步!” “止步!” 看台之上,御前班直们齐声大喝。 两名吓破了胆的龙卫骑兵,压根儿就没有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呼声,他们仍然向着这个方向奔来。 带领班直的一名玄甲将领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超,终于还是下达了命令。 “射!” 看台之上,御龙弓箭直手中的克敌弓齐唰唰地举起,在一阵箭啸之后,这两名失了神的马军,连人带马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地倒在距离看台五十余步的地方。 赵琐脸色铁青。 萧禹却是满面春风。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赵琐的跟前,躬身道:“陛下,胜负已分,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徒造更多的伤亡,到此为止吧!” 赵琐点了点头:“张超,到此为止。” 张超艰难地点了点头,“鸣金,止战!” 铜锣被敲响,当当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校场之上。 正在追杀满场逃窜对手的萧定亲兵们立时勒马,减速,然后迅速地汇集到了一起,一边警惕地看着仍在四处乱窜不知如何自处的龙卫马军,一边开始缓缓地退向他们的出发地。 但校场之中的战斗仍然没有停止。 因为萧定还跟辛渐缠斗在一起。 闻鼓则进,鸣金则退。 大获全胜的萧定也不为己甚,本来准备退出战斗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辛渐居然如同一条疯狗一样地缠上了他,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听到止战的金锣声。 连续两次的意图退出反而让萧定连连遭遇险招,顿时也激起了萧定的怒气。 两人的功夫相差不远,萧定或许要更强一些,对敌经验也要更丰富一些,但这样的单方面退让却是极其危险的。高手过招,胜负本来就在一线之间。 看台之上,张超脸色铁青。 不但在两军比试之上,龙卫马军惨败当场,连在军纪之上也输了个一干二净。 瞧瞧这些边地来的北佬,令行禁止,而龙卫军这边,直到现在,还没有收拢剩余的兵马,虽然也没有多少人要收拢了,大部分都成了校场之上冰冷的尸体。 而辛渐的无理纠缠,作为沙场宿将的张超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贺正等人退到了数十步外,他们并没有上前去围攻辛渐,如果此刻他们上前,轻而易举地就能将这个明显已经失了心智的家伙给做掉,但此时此刻,他们认为正是自家统制大显身手的时候。 能在官家面前露脸,这样的好事,他们还是不要打搅得好。 当然,这也是出于对自家统制战场之上功夫的绝对自信。 但助威还是要有的。 十人整齐划一的用马刀敲打着自己的盔甲,口中有节奏的呐喊着。 辛渐着实已经失去了理智了。 他不想再让老母缠绵病榻,他不想再让家中幼子挨饿,他也不想再看浑家那哀怨的目光,当然,他也不想再去面对那无穷的打击报复,而这一切,似乎只有杀了眼前的这个萧定,才能挽回。 他疯狂地攻击着萧定,完全不顾己身的攻击,让萧定招架起来却也是惊险万分。 两员悍将在校场之上走马灯似的转着圈地较量,每一次铁枪的碰撞,每一次差之毫厘的必杀,都会让看台上响起一声声的惊呼。 第六十八章:陛见 辛渐有些撑不住了。 本身武艺便要逊色萧定一筹,对敌的经验亦是远远不足。 他哪里能像萧定这样,三天两头在边境之上与辽人厮杀,这种生死搏杀的场面对于萧定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于辛渐来说,却是有生一来头一遭。 再者,十名萧定亲卫骑着战马虽然只是立在一侧,但刀敲胸甲,呐喊助威,给他的压力也是愈来愈大。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要是这些人一涌而上,从规矩上来说,萧定并不犯规。 这本身就是一场十对一百的挑战,现在你被十个人围殴,而你的同伴却没有能力上来帮忙,那是谁也怪不得的。 萧定已经稳稳地操控了大局,但此时,他倒是起了爱才之心,从他踏上战场以来,这是他碰到的第一个几乎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家伙。而且从萧诚搜集到的情报来看,这家伙应当还有最后的绝招没有使出来,不看到对方枪中藏锏的秘技,这一战,终究还是有些遗憾啊! 辛渐决定孤注一掷了。 大喝声中,手中长枪连接发力,抢回少许劣势,两马交错的一瞬间,在长枪戳出的那一瞬间,两手一分,手中赫然多出了一柄铁锏。 即便是萧定早就在等着这一招,但猛然看到铁锏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大跳,他真没有发现辛渐是什么时候把铁锏抽出来藏在枪下的。 如果他在不清楚辛渐底细的情况之下,骤然遇到这一招,不说当场送命,但手忙脚乱必然是免不了的。 也因为早有准备,当铁锏袭来的时候,萧定大笑声中,亦是左手持枪,右手自鞍旁一抹,一柄黑沉沉的刀便出现在手中,迎向了击来的铁锏。 萧定出手的角度极为巧妙,刀斜着迎上了铁锏,嚓的一声轻响,铁锏的前面略细的恰好也就是最不受力的那一段竟然硬生生地被削断了。 刀断了铁锏这样的重兵器,辛渐一呆,萧定的刀已经反掠了回来。 刀光扑面,辛渐闭目受死。 啪的一声响,萧定这一刀,临到头了,却是画了一个半弧,反转过来,刀背重重地敲在辛渐的头盔之上。 当的一声响,辛渐魁梧的身影在马上摇晃了一下,砰的一声坠到了地上。 “万胜,万胜!”十名亲兵纵马上前,围着萧定,举起手中染血的马刀,纵情欢呼着。 他们完成了一个连他们自己在事前也无法想象无法相信的奇迹,竟然以十一人,击败了多达百人的龙卫军马军精锐。 本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今日为了萧定战死的准备。 就算他们死光了,但只要将敌人也杀光了,最后只剩下萧定一个人立在校场之上,但胜利也终归是属于他们的。 现在,每个人都在。 怎么能让他们不欣喜若狂呢? 看着校场之上那群来自北地的边军欢呼雀跃,看台之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琐身后的赵敬,更是看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倒是赵琐,侧着头,以手支着腮帮子沉思了片刻,坐直了身子,道:“传萧定和那十名士卒上来见朕。” 一名红袍太监一路小跑着到了校场中央,向着萧定等人传达了赵琐的旨意。 片刻之后,解除了所有武装的萧定等人沿着通道走到了赵琐的面前。 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们所过之处,无不侧目捂鼻。 萧定是目不斜视,但他麾下的这些士兵却是像看稀奇一般的转着头左右打量,这么多的紫袍,红袍官员,平常时节,哪里能见到到?一个青袍官员在他们面前,就是了不得的。 这些人浑然不知道,他们看稀奇的眼睛,在这些人眼中,却是他们眼露杀气,气势汹汹,无不掉头避让,不敢直视。 这也是能想到的,一些个刚刚杀了无数人的家伙,哪怕是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无辜,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们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那种煞气,足以让没见过血的这些官员们为之胆寒了。 “见过官家!”萧定躬身行礼。 他身后的亲卫却是跪了一地,头叩得咚咚作响。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乱七八糟的呼喊声夹在咚咚的叩头之声中,顿时引来了看台之上一片鄙夷的神色。 果然是些边地土包子,啥也不懂。 在这一瞬间,这些人似乎忘记了,正是这些土包子,刚刚却是让他们不敢与之对视。 赵琐本来阴霾的心情,却是被这一片杂乱无章的礼节给清扫一空,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官家,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请官家原谅他们的失礼!”萧定苦笑着道。 “不不不!赤子之心,朕很喜欢!”赵琐却是大笑起来:“平身,哦,都起来,起来,你们都是朕的勇士。” 在这些士卒跪下叩头乱叫的那一刻,赵琐突然想明白了过来,这些人也是他的子民,他的战士啊! “多谢官家!” 又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谢恩声中,十个大兵站起了身,也不知道低头,而是十分无礼地抬头平视着大宋这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负责御前礼仪的御史扁了扁嘴,将头扭向了一边。他很清楚,即便自己大声上前喝斥,这些人也根本搞不清楚该怎么做! 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而且看起来官家也并不怎么生气。 “你们平时与辽人作战,也是这样喊着杀辽狗吗?”赵琐饶有兴趣地问道:“萧定,你不要说话,让他们说。” 萧定无奈,只能退向一侧。 贺正左右瞄了瞄,见其他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也的确是这些人中级别最高的一个,当下便抱拳道:“是的,都这样喊。” “嗯,很有气势!”赵琐的目光又落在了断了臂骨,此刻仍然用一根带子将断手绑在腰上的那个个子最小的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回官家,我叫曹灿!”曹灿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不疼吗?” “疼,不过习惯了!”曹灿道:“这不算什么,小伤而已。我们这些人,身上伤疤多着呢,哪一个也比这个重。” 这个问答让赵琐沉默了片刻,方道:“卸甲,让朕看看你们的伤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定点点了头,众人这才互相帮衬着解开了身上的甲胄,褪下了内里的衣裳。 看着那十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在场所有人都哑然无语。 “赏,每人赏十万钱,绢一匹!”赵琐一挥手道。 “臣替他们恭谢天恩!”看着这些部下又乱七八糟地跪下去谢恩,萧定只能再次出面来圆场。 “赤子之心,朕心甚慰,好了,让他们退下去吧,萧卿留下来,我还有话问你。” 赵琐道。 目送着十个裸露着胸膛,兴高采烈下去的士兵,赵琐又转身对罗素道:“除开侍制以上官员外,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诏旨一出,在一片告退的声音之中,偌大的看台顷刻之间便显得空荡荡的了。 赵琐起身,走到了栏杆边上,看着校场之中正在收拾残局的御间班直,道:“萧卿,你的表字是长卿吧?” 萧定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躬身道:“是,官家。” “长卿,你久在北地,与辽人也多次作战,你麾下士兵也极是了不得,但朕看他们伤痕累累,都是与辽人作战受的伤吧?” “是!” “而他们却杀朕的这些侍卫亲军如屠鸡宰狗。”看着场下,赵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们,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萧定心中一沉,莫不要这一仗,最后竟然起了反作用,让这位官家对辽人更加畏惧了。 “官家,不是这样的。”萧定肃然道:“就拿今日与末将对阵的这些龙卫军士兵而言,其实他们在马术,武技之上,比末将的部下丝毫不差。而他们的身体强壮,比末将的属下更为强壮。” “那为何输得如此之惨?本来我以为,输的一定是你们!”赵琐转头,逼视着萧定。 “官家,他们所差的不是技艺,而是勇气,血性,经验。这也是末将在奏折之中建议轮战的原因所在。他们,就是太安逸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 “勇气,血性,经验!”赵琐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今天看来,这些人的确是临战经验严重不足,而遭受重挫之后,反应速度,应变能力,简直是一塌糊涂。长卿,你部伤亡如何?” “回官家的话,三年之中,末将统率的广锐军,换了三分之一的人。” “全都战死了?” “不,战死七成,还有三成,是因为受伤不得不退出军队了。”萧定道。 “也就是说,如果朕现在派出龙卫军去前线轮战,伤亡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了?” 萧定楞怔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的,陛下,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三成伤亡,换来如同长卿部下这样悍勇有军队,倒也是值得。”赵琐自言自语地道。 “陛下,派遣军队上前线轮战,倒也不必让他们单独对敌,而是与有经验的边地部队配合作战,如此,既可增长经验、见识,又能将伤亡率降下来。” “说得有道理!”赵琐连连点头。 赵琐与萧定的谈话,落在留在看台上的诸多高官心中,都是一凛,只怕经过今日一事,汴梁周边诸军上前线轮战,将要变成现实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会震动汴梁的大事。 第六十九章:善后 萧府大门紧闭,连平素开着的侧门今日也反常的没有打开。整个府里安静得就像没有一个人一般。 许勿言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侧门的旁边,两个平日里的司阍站在他的身后,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消息。 一个决定萧府是欢乐抑或是悲伤的消息。 许勿言的耳朵突然动了一动。 “许爷爷,怎么啦?” “马,马蹄声!”许勿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两个司阍面面相觑,他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说什么他们也不相信,老态龙钟的许老管家的耳朵会比他们还要灵敏。 “开门!”许勿言厉声道。 两个司阍虽然不相信,却也不敢怠慢,许勿言在府里的威信,很多时候,可是比二郎和三娘子还要高的。 门刚刚开了一小半,许勿言已是迫不及待地拄着拐杖走出了侧门,走下了台阶,抬首翘望着道路的尽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匹神骏之极的高头大马出现在了许勿言的视野之中。 那是浮光。 是家主萧禹的命根子。 也只有今日,才被带了出去,而目的,就是希望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回府中来。 骑在马上的是二郎君。 许勿言握着拐杖的手骤然一紧,青筋毕露,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赢了,赢了!大哥大胜,以十破百!”浮光还没有停稳,萧诚已是飞身而下,落在地上,一个踉跄,两个司阍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萧诚。 “赢了?”许勿言猛地伸手抓住萧诚,颤声问道。 “赢了,赢得干净利落!”萧诚满脸喜色。 “快去回禀大娘子!”许勿言松手,转身便欲向内里跑去。 这一刻,他浑然忘了自己的年纪,上身是出去了,但一双老腿却没有跟上去,砰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把萧诚吓了一大跳,赶紧蹲身要来扶许勿言。 “不用管老奴,快去回禀大娘子。”许勿言以手拍地,一边笑着,一边吼道。 萧诚转身向着内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两个司阍道:“快扶许爷爷起来歇着。” 两个司阍此时也是喜气洋洋,两人合力,架起许勿言,将他脚不点地的抬进了府内。 浮光在门外左右望了几眼,见没有人理它,不满地仰天打了一个喷嚏,自顾自地迈着小碎步,也走进了府内,熟门熟路地向着自己专属的马廊走去。 萧诚狂奔而入。 本来轻手轻脚在府内做着事的护院、家丁、仆妇、丫环们的目光齐唰唰地落在他的身上。 “赢了,赢了!”挥舞着手臂,萧诚不复往日在家人们眼中的沉稳,大声吼叫着。 沉寂的萧府,在一霎那之间,便活了过来。 萧氏后院,小小的佛堂之内,萧李氏虔诚地跪在佛香前,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拨拉着念珠,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 在他的身后,高绮带着萧靖跪在身后,小小的萧靖早就跪得受不了,身子歪歪地靠在母亲身上,虽然苦着脸,扁着嘴,却是不敢作声。因为平素对他很慈祥的祖母,在他第一次嚷着疼的时候,便狠狠地喝斥了他一顿,而母亲也是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聪颖的他立时便明白了,今天不是一个自己可以耍小脾气的日子。 就连一向受萧诚影响,压根儿就不信神佛的萧旖,今天也跪得相当的周正。 咚的一声脆响过后,萧韩氏停下了手里小小的木槌,脸含怒意,道:“府里为什么这么吵?” 高绮与萧旖两人侧耳倾听,果然,从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阵嘈杂之声。好像有很多人在叫,在喊,但叫什么喊什么,却又还听不清楚。 “嬢嬢,好像是在喊赢了赢了!”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着外面动静的萧靖突然张口道。 屋里另外三个女人的脸色霎那之间就变了。 “靖儿,真是赢了?”萧韩氏霍然转头,看着小孙儿。 萧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外头已经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和萧诚那充满着喜悦的声音。 “赢了,我们赢了,嬢嬢,大嫂,大哥赢了,以十破百,大获全胜!” 砰的一声,佛堂的门被推开了,满头大汗的萧诚喜笑颜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韩氏手里的鼓槌无力地坠在了地上。 高绮却是在听到萧诚所说的几前个字时,整个人便如同没了骨头一般地软瘫到了地上,一边的萧旖赶紧将大嫂给扶了起来。 也就只有尚不懂事的萧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眼下这个样子,似乎自己不必再被拘在这个连呼吸都不敞快的小地方跪着,而是可以出去玩了。这个发现,让他在小小的佛堂之中蹦着,跳着,连声欢呼着赢了赢了,爹爹赢了。 到底是赢了什么,他其实啥也不知道。 虽然萧禹,萧定都还没有回来,但萧府的中堂大门却是被打开了,恢复了大家女主人雍容华贵的萧韩氏居中而坐,一众大小管家,婆子,护院们从大堂内里一直排到了大堂之外。凛然听着女主人的吩咐。 “许叔,你派人送一千斤香油,一千贯钱去大相国寺替我还愿!” 萧诚没有想到大嬢嬢做得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感谢大和尚,心里顿时就不乐意了。 “嬢嬢,大哥大展神威,麾下士卒用命,方才有这场大胜,关和尚什么事?这钱,还不如用来赏赐士卒!”萧诚道。 “你知道什么?”萧韩氏不满地瞪了一眼二儿子,她知道这个儿子一向对和尚道士没有啥好感,还时常在自己面前念叼这些人就是一些寄生虫。“三天前我便去大相国寺许过愿,方丈亲口跟我说了,菩萨一定会保佑大郎大展神威,无恙归来的!你刚刚不是说大郎和他的亲卫们,一个都没有少吗?这要不是菩萨保佑,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结局?” 看着萧韩氏一言不合就要收拾自己的模样,萧诚闭上了嘴巴,心里却在道,要是三天之前张超张太尉也跑去大相国寺求菩萨保佑的话,那大相国寺的方丈对张太尉所说的话,只怕与跟自己大嬢嬢所说的话是一模一样的。 反正赢了,是菩萨保佑的结果。 输了,你还有心情跑去大相国寺跟他算帐不成? 左右不要他出半文钱的本钱,却能搏如此大的收获,当真是比抢劫来得还要快!拦路抢劫还要成本呢! 眼见着许勿言去安排感谢和尚的事情去了,萧韩氏却又是一迭声地吩咐着下人,竟然是要去进行一场大采购,看样子倒是样大摆宴席,庆贺一番的模样。 果然,分派了这些,萧韩氏转头看向了萧诚:“二郎,回头我给你一个名单,你写好请柬,然后再亲自送上门去,我萧家要大宴宾客。” 萧诚踌躇了一下道:“大嬢嬢,谢相国寺的那些和尚倒也罢了,左右那些和尚是不会对外说他们得了多少财喜的,至于大宴宾客,孩儿看,还是慎重一些吧!” “这是什么道理?”萧韩氏怒道。 “大嬢嬢,这一次大哥大展神威,技惊四座,可是龙卫军那一百马军却是死伤惨重,据孩儿在现场看来,最后囫囵剩下的,不过三十出头,还有近七十人,绝大部分死了,还有一些重伤的。”萧诚小声道。“这些人,绝大部分可都是汴梁人。虽然说这事儿也怪不得大哥,但人总是死在我们萧家人手里的,这些人家里出殡,我们萧家却大肆庆祝,不免会让人说嘴。说不得还会被一些有心人煽动起来到我们家来闹事呢!” “他们敢?王法容得下他们闹事吗?” 萧诚叹了一口气:“嬢嬢,大哥这一胜,咱们萧家的声望便又上了一层,岂有不遭人忌的道理?到时候如果来的人尽是些孤儿寡母,白发翁姑,官府能怎么办?不说别的,让这些人聚在咱们府前一番哭闹,只怕汴梁人便要恶上咱萧家几分。” 听到萧诚如此说,萧韩氏顿时沉默了下来。虽然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名声,却一个家族来说,却是无比重要的。 “还有啊,经此一事,只怕上四军要去北地轮战的事情便会定下来。此事前因后果一旦传出,恨大哥,恨我们萧府的人,只怕会更多。毕竟在汴梁当兵,薪饷优厚,又无性命之忧,但到了边地,可就朝不保夕了。”萧诚接着道。 萧韩氏脸上变色,“二郎,这些事情,你为何不早跟你父亲,跟你大哥分说明白,这,这不是把萧家放在火上烤吗?” “嬢嬢,父亲与大哥都是那种为国不计己身的人,我即便是说了又能起什么作用?”萧诚摇头道:“当今之计,却是要做些补救工作的。” “怎么补救?”萧韩氏有些紧张地道。 “孩儿手里有这些马军的人员名单,让下人去打探一番,但凡是死伤了的,咱们萧府拿些钱出来补偿给人家吧,虽然说人家还是会恨我们,但至少在大义之上,我们是能交待得过去的,在士林清议之中,也是无可指摘的。”萧诚道。 “就如此办!”萧韩氏连连点头:“那咱们府也不庆祝了。” “庆祝还是要庆祝的,不过咱们关起门来,一家人庆祝一番也是必须的,这十几天来,上上下下可都是绷得有些紧,总也要打赏一番,放松一下的。” “说得有道理!”萧韩氏若有所思地道。 第七十章:去处 书房里笑声郎郎,萧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 便是当初知道自己这个三司副使将要扶正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因为他很清楚,从副到正,固然是跃上了一个大台阶,但他面临的问题,却只会是以前的十倍百倍。 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点。 正如萧诚当初给他分析的那般,他在三司使里,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给他挖了几个坑。所幸都被他及时发现,小心化解,反而将这几个挖坑的家伙给处置了。 不过那几个微末小吏,显然不过是被推上来的刀手罢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即便萧禹很清楚是谁,却也动不得。 好在当初自己在前三司使周廷最为艰难的时刻,伸出了援手。这让已经声名狼藉的前三司使大为感激,在最终离开京城的时候,给萧禹交了底儿。这才让萧禹终于在三司使内部,有了这么两个有实力的助手。 但正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艰难,反而让萧禹更加重视当初萧诚的建议,最初的那份言辞激烈,步子迈得极大的整改三司使的折子,现在已经积满了灰尘,萧禹再也没有去看过他。 而官家呢,对萧禹的谨慎也是较为满意。 每一位官员履新,总是想要展现自己的能力的,这本来不是一件坏事。但赵琐可不想在三司使这样的部门,来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手术。 现在赵琐不想在财计之上有任何大的动荡,因为他正在谋划着在边境之上动一动呢!万一财计之上出了问题,所有的想法,不免又要打了水漂。 萧禹的稳重,颇让赵琐满意。 这才是有大局观的财相嘛。 “恭喜大哥了,本来说只是升为统制,但这一回,官家居然破格提升你为指挥使,这一来,大哥你可就成为皇宋立国以来,最为年轻的指挥使了。”萧诚道。“假以时日,大宋最年轻的太尉,指不定也就是大哥你了。” 萧定却没有多少欢颜,道:“升了官,固然是好事。但听官家的意思,只怕我会另有任命,回不去天门寨了。” 萧诚吃了一惊:“官家还有这个意思?他怎么说?” “官家说,让我在汴梁好好地休息一段日子,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萧定叹道。“如果是让我仍然回河北路,怎么会如此说?” 萧诚摩挲着下巴,揪着几根刚刚冒出头来的胡茬子,道:“莫非官家是想让你去陕西路?” “你怎么猜是陕西路?”萧禹问道。 “大人,大哥的折子上所说的伐辽大略,可是三路并举,而现在唯一一个有问题的,就是陕西路那边了。定难军反意昭昭,党项诸蕃据横山敌友难辩,陕西安抚使章廓碌碌无为而被去职,一力主战的原转运使马兴接任,这些都说明了接下来官家想要经营的重点,并非是河北路,而是陕西路了。”萧诚道。 “如此说来也有道理!”萧禹道:“官家既然欣赏你大哥的骁勇,必然会想着利用你大哥的才能,去制服党项,击败李续,克服横山,从而啃掉三路并举大略的最后一根硬骨头。” “真要去陕西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可惜了我练了多年的广锐军!”萧定有些苦恼。 “大哥到时候不妨求官家让你带着广锐军一起移防陕西路嘛!”萧诚道:“如今上四军要去河北轮战戍边,广锐军这样久经战事的精锐,正好拿来用在陕西路之上,也好给上四军腾地方。” “你说得倒是轻巧!”萧定不满地看了一眼二弟:“你以为广锐军就只有那两千五百军士吗?他们的家眷呢?大部人可都是拖家带口。到时候,有些人不愿意走怎么办?没有家眷跟随,这些士卒的战意还能如此高昂?在河北路,他们是保卫家园,保卫乡梓,到了陕西路,那可就是客军。不说水土的问题,单是这思乡之情,就能让战力锐减。” “大哥,如果你单枪兵马到陕西路,只怕短时间内是很难有所作为的。那些本地将领,可不见得买你的帐。所以,还是要想办法带着广锐军一起走。有广锐军在,大哥你就有底气。现在你是指挥使,广锐军便可以扩充到大约五千人。有这五千人在,即便陕西路那边的本地兵不济事,但只要他们不扯后腿,也是能成事的。毕竟,官家是要尽快看到效果的。咱们这位官家,可不是一个有长性儿的人,万一时间一长而一事无成,他失望之余,不免便又起了懈怠之心。” 萧定微微点头:“如此大规模地移镇,需要钱啊。如果钱粮充足,事情倒还好办一些。” 萧诚笑道:“大哥莫非忘了大人是什么职位吗?这样的事情,又有官家支持,大人尽可以光明正大地拨出一笔专款来用于此事。而河北路那边,大哥不是说夏府尊对你一向还不错吗?此人虽然是一个主和派,但对于大哥这样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必然是不愿得罪的,他是大名知府,又是河北路转运使,只要愿意,给大哥一笔开拔费,又值几何?再则,这些年大哥带着广锐军在天门寨附近开垦了上千顷良田,这些可都是广锐军士卒的私产,大哥也不妨找人将他卖出去,这又得一笔钱。” 萧禹频频点头。 “诚儿说得极是,为了早立功勋,这广锐军,你还真得必须带走。如果陛下真有意让你去陕西路,我去联络陈相公以及罗逢辰,到时候在一边说上几句话,兴许就能促成。” 今日看了广锐军这些士卒的战斗力,便是萧禹,也舍不得让儿子丢下这支劲旅了。有这支部队在,儿子再立功勋,不过是翻掌之间,要是没有了,再想练出这样一支部队来,又得好几年的功夫,谁耽误得起这几年? “只不过这事儿,就怕崔怀远为难你啊!”萧禹却又是皱起了眉头:“他去河北,是切切地想去立功的,你这样的悍将,他都没有捂热乎就让你跑了,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到时候只怕要扯后腿。” “只要官家心意已决,崔相公的意见,就不足为虑了。远离了中枢,他对官家的影响,可就大大降低了。”萧诚道。 “二郎说得是!” “父亲,我建议您现在啊,最好是派出家里有经验的人先去陕西路那边看一看,瞧一瞧,为大哥到时候移镇摸摸底,毕竟是上万人的移镇,军卒好说,家眷的安排却是至关重要的。只要将这些家眷安排得好了,军心自然就安定!”萧诚又建议道。 “二郎所虑极是,未雨绸谬嘛!”萧禹现在看这个二儿子是越看越满意了,考虑事情,基本上是滴水不漏,方方面面想得极为周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广锐军这边一动身,哪边就已经把田地,房屋这些东西都安置好了,于军心士气自然就毫无影响。这事儿,回头我来安排。” “多谢大人,也多谢二弟!”萧定也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他是远远赶不上自家父亲与二弟的。 萧诚笑看着自己的大哥,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萧定呢!江映雪打着他的名义在好几个关扑场里下了两万贯的赌注,按照当时的赔率,至少得有近二十万贯的收益。如果大哥真要移镇陕西路的话,那这笔钱,却是可以帮上不少的忙的。 不过这事儿,只能私下跟大哥说,在父亲面前一透露,那说不定就露了底儿,毕竟父亲不像大哥那么爽真,这几万贯的赌注自己不好糊弄过去,以萧老大人的本事,想查这笔钱的来历,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自己藏着的天香阁可就要露馅了。 大哥平白地得了这么一笔巨款,该会怎么感谢自己呢? 萧家这边是喜气洋洋,但汴梁之中今日却也还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楚王赵敬,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自己二弟赵哲的心腹悍将萧定,他是怎么看也怎么不顺眼。 “怎么就弄不死他呢?还让他平白得了如此大的好处?”愤怒的赵敬一把便掀翻了桌子,桌子上的杯儿盏儿顿时便落了满地,这些珍贵的瓷器有不少当场便化成了碎片。 萧定不但赢了,还得到了父皇的接见,本来只是一个统制,也当场升为了指挥使,怎么都让赵敬憋气不已。 “殿下息怒!”一名青袍文士上前一步,道:“殿下,这事儿,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那里好来?”赵敬怒道:“我那二弟,很快就要从河北路回来了,他以知兵而闻名,这一次父皇既然起心要让上四军去河北轮战,必然又会让他负责此事。子玉,你跟我说,哪里就是好事了?” 被称为子玉的,却是赵敬家中的一个清客,姓赵名援,虽有才学却是屡试不第,便投在了楚王府中作一个清客,慢慢地倒是成了赵敬最为重要的幕僚。 第七十一章:楚王的盘算 赵援笑着挥手让屋子里的使女收拾了残局之后退了下去,又请了赵敬坐下,这才缓缓地道:“殿下,萧定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只怕陛下心里也在犯嘀咕了。” 赵敬身子微微一震,看着对方:“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援呵呵一笑,缓缓地道:“殿下,你说说,假如河北路上,如果萧定统率的战斗力如此强悍的军队,有个十万,不不不,只要有个五万人,陛下会不会很担心呢?” “强军愈多,父皇只怕会越高兴,父皇现在可是有了北伐的心思了。”赵敬脱口而出,但看着赵援脸上意义不明的笑容,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过来:“但这些军队,可都是老二一手打造的。” “对啊,都是荆王殿下打造的。”赵援冷笑道:“这些年来,河北路上上下下发回来的折子,对荆王殿下都是交口称赞,特别是那些武将,荆王殿下手腕高超,即练了强军,又把这些将领喂得饱饱的,他们当然是要尽说些好话了。殊不知,他们好话说得越多,官家心里就越不安稳吧?” 赵敬一拍巴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说,这一次的轮战调动,父皇是绝对不能让老二插手的,要是连上四军也过了他手,父皇焉能睡得安稳?” “正是此理!”赵援点头道:“所以殿下,这正是您的好机会。您何不向官家争取一下,把这个职位握在手中呢?上四军轮战出京,河北军调回来戍守汴梁,前前后后,只怕要长达数年时间啊!谁先去,谁后去?甚至于谁不去,岂不是由殿下一言而决?那些回来的部队,是去一个好的地方驻扎,还是去一个穷山恶水刁民众多的地方驻扎,岂不是也由殿下你说了算?如此一来,殿下岂不是补上了自己的一个短板?” 赵敬的短板是什么? 当然是军权。 因为他为了附和士林清议,招揽士大夫阶层,一向是竭力反战的。朝廷每每想要增加军费,扩充军队,甚至于蓄养战马等,他都是不问清红皂白,一概反对。 这也的确为他聚拢了大量的反战主和的人气,但这也与军队之间有了不小的嫌隙。 “殿下,这是一个改善与军方关系,并趁机拉拢军方将领的难得的机会。”赵援道。 赵援说得当然是极有道理的,但赵敬却仍是脸有难色。 轮战这一件事,牵涉太大了。 不说别的,光说要让多达近十万人的上四军去边地轮战,这里头的阻力,就不知有多大? 这些人愿意去吗? 当然是不愿意的。 谁想离开花花世界的汴梁这里美美的小日子,去北地那种风沙漫天的地方吃沙啃土?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够了,但还有穷凶极恶的辽人呢! 打仗,是会死人的。 这些军队自然不想去。他们的家眷,也都不会愿意,如果把这些人都加在一起,只怕便是数十万人的规模了。 赵敬一向自诩代表民意,如果揽下此事,便要与这些民意相背,到时候一个搞不好,便左右不是人。 “这里面难度不小!我要好好地考虑一下。”赵敬顾左右而言他。 赵援道:“殿下,但凡想做事,都会遇到难处,只不过是看最后的收益与现在的付出如何了?这件事的好处是明明白白的。而且轮战这种事情,那些人即便恨,又能恨到殿下身上来吗?这是萧定力推,陈规赞同,陛下首肯的。殿下尽可让自己变成那个为了让轮战士卒们少受辛苦而不得不违背初衷担下这件苦差事的人。” 赵敬眼前一亮:“这个妙啊!”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赵援道:“上四军轮战,河北军进京,军队调防之间,花费巨大,这些,除了沿途地方支运之外,朝廷也是要拿大钱的。萧禹掌三司使,这件事,也足够让他挠头了。要是他在这个过程之中,出了一些差错,岂不是正好落在殿下手中?” “妙极!”赵敬听得两眼放光:“即便不出错,我们也可以让他不得不出一些错,不管最后怎么收场,他这个三司使,都是逃脱不了责任的。此人上任以来,看起来唯唯喏喏,萧规曹随,但本王就觉得他是一只中山狼,时刻在窥伺着本王,一有机会,就会发难。” “我亦是这般认为。”赵援道:“此人绝不可小觑,能将他早些拿下,自然是早些拿下的好。否则让他找着了机会,一举将殿下在三司使内的人都给拔除了,我们悔之晚矣。”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莫过于人事,财权以及军权。 赵敬自觉能占着人和,而在财权之上,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不停地努力,在三司使之中拉拢安插了不少人,自然不能容萧禹破坏。 “本王今天便写折子,向父皇讨这个差事!”赵敬一拍大腿道。 “不不不!”赵援连连摆手道:“殿下,想要这个位置的人可是不少,两府相公们必然也会乌眼鸡似的盯着这个位置,谁都明白这里头有着巨大的利益所在。所以啊,现在您只管先看着,让他们争上一争。争到最后,相持不下,殿下这个时候再出手,必然是一击必中。” “万一父皇先行允准了他们中的某一个呢?”赵敬担心地道。 赵援微微一笑:“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呢!官家岂有不清楚这里头涉及到的军权,人事,财计?偏生殿下你过去一向与军中毫无瓜葛,反而是有些龌龊,现在倒成了优势了。所以啊,只要殿下您在关键的时候递上折子,愿意为官家分忧解难,这个位置,就必然是您的。” 赵敬哈哈大笑起来:“子玉真不愧是我的张子房啊,就如你所言,我们先来看哪几个相公会想插上一脚!他们已经位极人臣了,还想如此的话,只怕会让官家不太高兴的。” “正是如此!”赵援道。 赵敬却又是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一步走差,以为是将老二赶出了京城,岂料反而让他如鱼得水,如今他回来之后,将知开封府,子玉,这可是开封府啊!你说,父皇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并没有!”赵援断然道:“知开封府虽然意义特殊,但殿下可别忘了,陛下如今可是春秋正盛呢!荆王在河北路立下大功,这一次返京,如果不给予应有的奖赏,反而是说不过去的。以荆王殿下的身份,似乎也只有开封府这个位子,能摆得下他。他愈是如此,只怕官家会愈忌惮。而且,如果有些不晓事的官员,错会了官家的意思,巴巴地贴上去,只怕于荆王殿下,更加不是什么好事。殿下,您说说,陛下会喜欢一个在军队之中有着极高声誉,如今又在文官队伍之中拥有大量拥护者的王子吗?” “有可能捧得越高,摔得越狠?”赵敬带着无限的憧憬道。 “很有可能呢!” 没来由的突然又想起了萧定,赵敬又心烦意乱起来:“这个萧定,真真是一个祸害,先是让章廓没来由的被陛下扒了安抚使之职,现在又让张超,黄淳以及龙卫军指挥使马俨上折子请罪,引咎辞职。子玉,你说说看,父皇在接见这个萧定的时候,先是把他升为了指挥使,又对他说让他先呆在汴梁,接下来另有任用,会不会父皇会让这个萧定接了龙卫军?张超黄淳虽然这一回办砸了差使,但以他们的地位,倒也不至于垮台,这个马俨,必然是要背锅得了。” “倒也有这个可能!”赵援思忖片刻道:“如果让萧定任了这个龙卫军的指挥使,以后就会是大麻烦。不管龙卫军是不是要轮战,什么时候轮战,最终还是要回到汴梁的。殿下,得想个法子,把他踢出汴梁。” “你有什么法子?”赵敬道。 “不但要踢出汴梁,还要踢出河北!”赵援道:“如此一来,他担任龙卫军指挥使的可能便没有了。殿下,您在陕西路是有人手的,何不让这些人向新任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推荐萧定?马兴如今一心想要踏平横山,收拾掉定难军。萧定又是如日中天,名震天下的悍将,马兴必然高兴得很。” “如果让那萧定又立下了新功呢?” “殿下,到时候想法子让萧定带着广锐军一起去。哈哈,广锐军都是河北本地人,一下子携家带口到了陕西,心中必有怨气,而且到了陕西哪里,再给他们添些乱子,萧定一个武将,只怕便要手忙脚乱,收拾这些手尾都来不及呢?还有心思去打仗!等他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了,只怕一两年也就过去了。这样凉他个一两年,到时候陛下说不定也就忘记他了。”赵援道。 “不错不错,这个注意不错。我来想想,陕西路那边,谁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就把这些事情给办好罗!” 第七十二章:请求 萧定看着桌面上的那张由得利钱庄开出来的见票即兑的高达十八万贯的票据,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小。 他可是深知赚钱有多么的不容易的,他在边疆的商队一年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也就不过收益个两三万贯而已,摊到每个士兵身上,就更加微薄了。 但他的弟弟,不动声色之间便拿出了这么一笔巨款。 “哪里来的?”他狐疑地看着萧诚。 “这是大哥赚来的!”萧诚笑着将票据推到了萧定的跟前。 “我啥时候赚了这些钱了?”萧定摇摇头。 “大哥以十挑百,轰传汴梁,不少关扑之所皆开了盘口,所以小弟便去他们哪里下了一些赌注,最高的盘口可是一赔十,最差的也是一赔六,这样大好的赚钱机会,小弟岂能错过?所以便一掷万金,下了足足两万贯。”萧诚笑道:“昨天,小弟可是赶着马车一家一家的去收钱呢!” 萧定咋舌不已:“你也真是胆大,两万贯就这样掷出去了,你也不怕我一旦输了,可就血本无归了?” “因为我对大哥信心十足啊!”萧诚道:“所以我说这是大哥赚来的,现在,他们是大哥的了。” “这是你赚的,自然是你的!”萧定道:“大哥可不能凭白占你的便宜。”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萧诚笑道:“大哥,如果你真要移镇陕西路的话,到时候缺的就是钱,钱多好办事,钱多也更能安人心呐!对于朝廷那边,你还是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他们拿出来的钱,只是要你能将事情办成就好了。至于办得过程会遇到什么问题,他们是不管的。所以以防万一嘛!” 萧定不由意动。 他也是个爽快人,把票据收了起来,道:“如此,就算是我借兄弟的。” “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萧诚笑道。“不过大哥,我还真有一事儿求你呢!” 萧定不由得大笑了起来:“什么事,尽管说,大哥无有不允。” “这一次大哥移镇,带我一起去吧!小弟我自信还是能帮得上忙的。”萧诚笑咪咪地道。“移镇之事,千头万绪,小弟不才,原自荐去大哥麾下,得一个临时的差遣,帮大哥把这件事情做好。” 萧定吃了一惊,一口就回绝了:“不行,你还要读书。明年天春了就是举人试,秋后就是进士试,这样的关键时刻,岂能因为这些俗务而分了神。别说是我了,便是大人和母亲,也绝不会答应的。真要跟他们提起来,少不得一顿喝斥。” “大哥,读千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萧诚道:“弟弟我这些年书已经读得够多了,而且岑夫子也说了,我的文章已经没有什么问题,缺的只是历练,缺得是经验。特别是策论方面,空有高屋建瓴的大略,却没有落到底下的实施细则,不免显得空洞。也正是因为如此,小弟才起了去做些实务的心思。” “岑夫子真这么说吗?” “这我还敢说假话?大人他可也是知道的。”萧诚一摊手道:“而且大哥,你想一想,咱们这位官家既然已经有了北伐的心思,又对大哥的三路伐辽显得很有兴趣,下一科的进士试的策论题,指不定就跟这些方面的东西有关,所以小弟想去河北、陕西走一走,看一看,顺带着再做一些事情。算是公私两不误。” 萧诚说得有理有据,萧定听得连连点头。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咱们先跟父亲说这件事情,只要父亲也同意了,母亲哪里,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眼见着说服了萧定,萧诚喜气洋洋地道。 来此世上十六载,他的足迹还没有离开过汴梁周边百里之地呢?这一回,倒是可以尽情地去游览一番。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跟着大哥去接触到实务,也可以让自己对于大宋最基层的官僚系统以及最普通的百姓,有一个基本的认知。 而在这之前,自己基本上是属于漂在云端里的。 不说自己平常接触往来的那些人,便是汴梁城里的这些普通百姓,只怕比起其它地方的百姓来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二弟你书读得多,而且看你过往信件,你对经济之事,竟然也颇为了解,这一次如果真能去帮我的忙,我倒是可以少操不少心了。”萧定道。“这几天的消息愈来愈多,我移镇陕西路的事情,只怕正在落实中了。一想起如此繁杂的事情,我便有些头痛,这可比打仗难多了。” “大哥尽管放心,到时候有我跟着,定然给大哥你安排得妥妥当当!”萧诚拍着胸脯打包票道。 两人正自说着,许勿言却是在门外轻轻地道:“大郎,二郎!” “许爷爷请进来吧!”萧诚郎声道。 许勿言推门而入。 “大郎二郎,给那些死伤的龙卫军送钱的事情已经都办妥了,也都回了大娘子,大娘子让老奴过来,跟二位郎君说一声。” 想起死在校场之上的那些龙卫军,萧定有些黯然,萧诚却无所谓。 说句实话,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得,实在是很难在情感之上有共情之处。 百人对十人,还被打成这般模样,作为一名军人而言,也算是死得窝囊之极了。 “那些人的家伙有什么反应?”萧诚问道。 许勿言道:“还能有什么反应呢?恨咱们是必然的,但我们的礼数也让他们无话可说,死了的人,我们可是一家两百贯,比朝廷的抚恤多了几倍,他们的家人拿了这个钱,尽可以在汴梁城里做点生意,在城外买上几十亩地了。只要勤垦,总是饿不死的。” “也只能如此了!”萧定道。“希望这些人的死,能让朝廷真正认识到当前我们大宋的军队需要做些什么!” “大郎二郎,不过那个领头的辛渐辛押正,现在可是有点惨了!”许勿言接着道。 “他怎么了?”对于辛渐,萧诚还是极有映象的,在校场之上,能与大哥打得难解难分,的确是一条难得的好汉。 “他早先便陷入到了一场吃空饷的官司之中,本来指望着这一次能藉此脱罪,飞黄腾达呢。结果又被大郎给打输了。现在此人被秋后算帐了,军藉直接给除了。”许勿言摇头道。 “这样一个武艺出众而且胆色很不错的军官,就这样被除名了?”萧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而且也不知是谁鼓动了一些死伤军卒的家属,去这个辛渐家围堵辱骂,老奴从哪边回来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看,打听了一下,听说这辛渐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有人出门了。实际上也出不了门,外头都堵着呢,不时便有砖头瓦块烂菜叶子臭鸡蛋飞进去。”许勿言道。 萧定与萧诚对视了一眼,萧诚道:“我们家既送了钱,尽了礼,而那些人也知道,我们家是他们惹不起的,敢来我们家捣乱,只怕军铺里的兵丁马上就要来逮了他们。但心里又还是有着一股子气,需要找一个发泄口,这个辛渐很可怜,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这事儿,龙卫军那边不管吗?张太尉不管吗?”萧定皱眉道:“不管怎么说,辛渐先前也是在履行公务啊,而他更是张太尉亲自任命的。” “张太尉以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黄淳,龙卫军指挥使向海现在都上了折子请罪,呆在家中等结果呢,哪里还有心情管一个小小的辛渐?”许勿言道:“而且我还听说,这辛渐本身便与黄都指挥使的儿子黄海有私仇,这一下子,黄海岂有不借着这个事儿,把辛渐往死里整的道理!” 听到许勿言这么说,萧定却是坐不住了,噌地站了起来。 “怎么?大哥,起了爱才之心吗?”萧诚笑道。 “那日校场一战,辛渐本人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只不过很不幸,他率领的那些人太不成器了,一点对敌作战的经验也没有,像辛渐这样的人,如果能用在正确的地方,那便又是一员能让辽人胆战心惊的悍将,我岂能让他受此不白凌辱?我要去找他,许爷爷,还要烦累您带我去一趟。” “我也去!”萧诚站了起来。 大哥这是要收小弟了,正好跟着去看大哥是怎样虎躯一震,收得小弟来归的。 辛渐那样的人物,如果真能收服,对于大哥而言,不谛于是如虎添翼。 第七十三章:小人物 小院之外,七八个头上扎着孝帕,腰里系着麻绳的闲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时地冲着前面一个小院子叫骂几声,间或还从地上拾起一些破砖烂瓦隔着院墙便丢进去,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院子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里面压根儿就没有人存在。 “这不像是亡者的家属啊!”萧定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萧诚冷笑起来:“真正的亡者家属,或者会出于一时的愤怒来闹上一回,但哪里会坚持这么长时间?大哥你看,这些人脸上哪里有半分悲戚之色?有的一边叫骂还在一边吃着零嘴儿。分明就是一些市井闲汉,被人雇佣了来专门为难这辛渐的。” “可恶!”萧定大怒。 萧诚转身对李信道:“拿了我的贴子,去最近的一个巡铺,跟里头的军头儿说,他要是再不管,我可就直接去找开封县或者开封府了。” 毛竹街军巡捕的军头,押正李通,正就着一盘五香蚕豆,有滋有味地喝着小酒。军铺里十几个士兵也都闷在屋子里头,对于离着这里不远的辛渐家发生的事情,他们只当没有看见,没有听到。 有人跟他们打了招呼,还给了赏钱,反正也就是叫骂一番,又不会冲进这辛渐院子里去打死人,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再者说了,这辛渐也是一个没用的。听说太尉看重他,让他带着一百名龙卫军士兵与北地来的十个边军比试,居然死伤惨重,输得一塌糊涂,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活着? 早该一头撞死了的好。 毛竹街上,住的可大都是侍卫亲军的家眷呢,这一次死了这么多人,谁不感同身受? “李头儿,外头来了一个叫李信的小厮,说辛渐家里闹得不成样子,要我们去驱赶那些闲汉呢!”一名兵士窜了进来。 “什么叫闲汉,那是受害者家眷。”李通瞪起了睛睛,怒道:“这个李信是什么来头?敢在我军巡铺里吆五喝六的?” “说是一家姓萧的府里的,喏,头儿,这是他给的名刺!”军卒将萧诚的名刺给了李通。军卒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着些什么。 李通虽然识字亦不多,但大致上还是能看得清名刺这玩意儿的。 拿过来只是瞥了一眼,手上便像被烧红的烙铁给烫了一下般,险些儿把名刺给丢在了地上。 “混帐,他的名刺你也敢收!”李通恨不得一脚踢在这个不晓事的孤拐之上,让他这辈子都别想站直了走路。 “这人谁啊,来头很大吗?”军卒一脸无辜地道。 李泽整理了一下衣服,道:“这萧诚你不知道,那萧定你知不知道?三司使萧禹萧龙图你知不知道?” 军卒打了一个哆嗦:“就是那个以十破百的萧定萧统制?” “现在是指挥使了。”李通大步向外走去:“我的天爷爷啊,这些祖宗,怎么就跑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走到外间,便见一个青衣小厮背着手,大模大样地站在那里。 李通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双手将名刺还了回去,“这位小哥,不知萧二郎君有什么吩咐?” “那辛渐家外头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在哪里捣乱?”李信道:“今日我家大郎和二郎来拜会辛押正,看到这模样,极是不喜。” “都是受害者家眷!”李通小意地道。 “受害者家眷?”李信冷笑了一声,直直地瞅着这李通。“我看不见得吧!” 李通背心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来,什么受害者,这些人可就是死在萧家大郎手里的。自己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呢,活腻歪了吗? “在下马上就去处理,定然是些闲汉落井下石,想敲诈些钱,决不能容他们坏了这毛竹街的风气!”李泽大声道,一手抄起了墙边的铁链铁尺,大声吆喝道:“兄弟们,跟我走。” 萧氏兄弟二人便冷眼看着毛竹街的巡铺士卒们挥舞着铁链铁尺顷刻之间便将一帮闲汉给揍得鬼哭狼嚎狼奔鼠窜而去。 “见过二位郎君!”李通心里卟嗵卟嗵跳,只瞟了一眼面前的那些显得有些狰狞的大胡子脸,他的腿肚子便有些转筋。其实萧定本人还是极和颜悦色的,不过相由心生,李通认定了眼前这家伙是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看在眼中,自然也就如同阎罗一般了。 “多谢李巡铺!”萧诚却是笑得灿烂,对李信使了一个眼色,李信会意地从马上褡裢里摸出一贯钱来递给李通。 “这是小人的本份,哪里敢要二郎君的赏?”李通把手一通乱摇。 “应该的应该的。”萧诚呵呵笑道:“这里头的情形,我们也是知道的,说起来与我萧家也脱不了干系,倒是让李军头难为了,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啊,给兄弟买点水酒喝。李军头莫再推辞了,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见萧诚神态不似作伪,李通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萧定却懒得与这人多说,直接迈步向着辛渐的小院走去。 站在门前,萧定用力地敲响了门上的铁环。 屋内鸦雀无声。 侧耳细听之下,却又似乎能听到屋里传来了极小的女子与孩童的呜咽之声。 “辛渐,我是萧定,开门!”萧定直接扬声道。 院子里传来了咣当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上。 “辛渐,萧指挥使来看你了,你好大的面子哟,还不开门!”外头,李通也扯开嗓子吼道。 不过他这一马屁就直接拍到了马蹄子上,萧定转头,怒目瞪视着他,李通顿时打了一个寒噤,脚下也是蹬蹬倒退了数步。 “李军铺,剩下的事情,我们兄弟自己就可以办了,多有劳烦了,便请军头带兄弟们回去吧!”萧诚笑容可掬地道。 “是,是!”李通也是巴不得离萧定这个阎罗王远一点,但没有人家吩咐,又不敢擅自离开,听到萧诚这么一说,当下便行了一个礼,一溜烟儿地跑了。 萧定再一次敲响了院门,这一次没有等多久,院门咣当一声开了,露出了辛渐那些疲惫,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丝警惕的脸。 “辛兄,萧某来访,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萧定抱拳道。 辛渐实在想不到为什么萧定会来找他。 两人家世天差地别,如今的地位更是如此。萧定一战成名,已经升成了指挥使,而他,连军藉都丢了。 可以说,萧定的这个指挥使,就是踩着他辛渐的脑袋升上去的。 辛渐很想把这个罪魁祸首给赶出去,但看着萧定一脸笃定的模样,却又是一阵心虚。一个黄海,不过是侍卫亲军中的一个正将,便将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真要再得罪了眼前的这个指挥使,自己哪里还有半分活路? 萧家,可不是黄家能比的! 犹豫了半晌,辛渐还是侧转了身子,“请!” 踏进院子内,小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破砖烂瓦,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一些腐乱臭了的内脏下水,整个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臭气,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萧指挥使,屋里请!”辛渐躬身道。 一正两偏的屋子,一眼便能尽收眼底。萧氏兄弟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匆匆地避入到了偏厢,走进小小的正堂,却又清晰地听到了另一侧的偏厢之中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呻吟声。 “这是?”萧定问道。 辛渐垂头道:“辛某不孝,家母因为我的事情,急火攻心病倒了,辛某却又无钱请郎中为其医治。” 萧定恍然,早前这个辛渐因为吃空饷的事情被追索,家当几乎赔了个一干二净了。 他转头看向萧诚。 不待大哥说话,萧诚已经转身对李信道:“李信,你拿了大哥的贴子去王太医家里,请王太医过来瞧上一瞧。” 要请王太医过来,萧诚却又没这个资格了,但大哥这个新鲜出炉的指挥使外加父亲的名头,还是没有问题的。 辛渐霍然抬起头来,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听到隔壁的呻吟之声,却又是抿紧了嘴。只能拱手道:“辛渐多谢指挥使。” 萧定摇了摇头:“你之今日,与我有莫大的干系。” 辛渐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 那头萧诚却并没有闲着,而是继续指挥着几个家仆收拾着乱七八糟的院子,甚至还指派了一人去最近的酒楼订一副席面回来。 “辛押正,你不会与我大哥一直站着说话吧?”安排好了这一切,萧诚这才走了过来,笑道。 “指挥使请坐!”辛渐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扯过来一条板凳。“二郎君请坐。” 请了二人坐下,却又扯开嗓子喊道:“阿翟,阿翟,烧一壶开水。” 第七十四章:这事儿看我的 当真就是一壶开水。 “萧指挥使,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了。”辛渐有些羞愧地道。 不管今日萧定上门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但人家还没进门,就替自己清理了外头的那些泼皮,进门之后又立即去替自己的母亲请太医。以自己的地位,请太医来诊治,那只能是痴心枉想。 可自己一碗白开水待客,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无妨!”萧定摇摇头,道:“在战场之上,我连马尿都喝过。不管是白开水,还是价值万金的贡茶,喝到肚子里,不就是两个字,解渴吗?” “大哥,还有雅致,情趣,文化……”一边的萧诚听不下去了,接嘴道。 “去去去!”萧定一挥手道:“我与辛押正说话,你这个读书人,一边儿去。” 萧诚一笑,不再说话,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就屋子里原本的家具、装饰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家原本至少是一个小康水准的,不过现在嘛,就着实惨了一点儿。 “萧指挥使,恕小人冒昧,今日您过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辛渐惴惴不安地问道。 “校场之上一番较量,萧某人觉得辛押正是一条英雄好汉,所以今日特来拜访!”萧定道。 “手下败将,岂敢言勇?”辛渐叹了一口气。 “不不不。”萧定摇头道:“如果咱们两个,就是一对一的较量,我不带那十个兄弟,你也不带那一百个龙卫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辛押正是一头猛虎,可惜了,一头猛虎却碰上了一百个猪队友,不但帮不了忙,反而尽扯后腿。”一边的萧诚又踱了回来,插嘴道:“辛押正之败,非战之罪也。” “指挥使的勇猛,小人自愧不如。”对于两人武技的高低,辛渐却是有着自知之明的,他真不是萧定的对手,不过是支撑时间的长短而已。 “我们两个,就不需要互相吹捧了。”萧定一抹胡子,道:“我是个爽快人,也就直话直说,我是听说了你如今过得不大如意,所以想过来问你一声,愿不愿意跟我走?” 辛渐一怔,坐在板凳之上,却是半晌没有了言语。 “辛押正,以你之功夫,何须要在京城受这些鸟人的腌臢气,跟着我去边地,所有功名利禄,一马一刀一枪,全都拼了回来。”萧定厉声道。“想那黄海,区区一个正将,不过是仗着老子的势而已,不仅让你自己生不如死,也让你家人跟着受累!何不就此舍去,将来锦衣而归,坐在白虎节堂之上,看他在下首向你叩头,岂不快哉!” “不瞒指挥使,小人自然是不想如此,也想远走高飞,去另立一番功业,可是家有高堂在上,且身染沉苛,家母自小便生于斯,长于斯,如今这般模样,我,我岂能远离?”辛渐垂头道。 大宋以孝立国,辛渐此话一出,萧定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听说辛押正你已经被除了军藉,以后如何谋生?”萧定问道。“你得罪了那黄海,又在龙卫军中有了这许多牵扯,只怕以后谋生不益。” “此事小人自然是知晓的。”辛渐苦笑道:“不过小人倒也有了去处,一过往军中好友为我推荐了去怡红院当一个护院头目,薪饷倒也比当押正的时候要高出了许多。” “怡红院是什么去处?”萧定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辛渐,又看了一眼萧诚。 辛渐垂头不语,萧诚却是苦笑道:“大哥,这怡红院却是汴梁一处规模极大极红的青楼,专做那种皮肉生意的。” 砰的一声,萧定重重一拳击在桌子上,却是将茶壶给震得整个地跳了起来,把辛渐与萧诚都是吓了一跳。 “岂有此理!”萧定怒道:“你辛渐好好的一条汉子,居然跑到那种地方去做一个打手,辛渐,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名声可就会毁了吗?以后别说是你自己,你老娘,你浑家,你家中儿女,都会在这毛竹街抬不起头来了。” “现在已经抬不起头了。”辛渐苦笑:“萧指挥使,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怎么会自甘轻贱,去做这样的事情!” 眼看着自家萧定又要发作,萧诚正想劝解,门外却是适时传来了李信的声音:“大郎,二郎,王太医到了!” 萧定狠狠地瞪了一眼辛渐,转身去迎那王太医。 所谓的王太医,也不过是太医局的一个普通太医罢了,但平素时节,又哪里会给普通人家看病,今日也不过是因为萧家大郎的一张名刺罢了。 不过纵然只是太医局的一个普通太医,其医术水平,也不是外头的普通郎中能比得了。 辛渐和他浑家陪着王太医进去给他老娘瞧病,萧定却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萧诚,辛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看起来这个人是准备背上一层厚厚的龟壳,夹起尾巴做人了。 这人啊,要是这样过上几年,也就废了。 再也不复今日之武勇心勇俱备的辛渐,也就不是萧定想要的了。 “大哥,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吧!”萧诚微微一笑,低声道。本想看大哥虎躯一振,便引得小弟来归,但不成想,话只说出来一半,便铩羽而归。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还能有什么办法?”萧定低声道。 “正面既然不行,那就从侧面突破了。”萧诚道:“您与这辛渐说话的时候,那边可是一直在偷听着呢!” 萧诚指了指偏厢。 “他浑家?” 萧诚点了点头:“听到你招揽辛渐的时候,那里头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些,而且还不小心弄出了那么一点点声响。” 萧定瞠目,“你先前在屋子里踱步,是在关注这个?” “当然,大哥负责正面攻敌,我则负责绕袭侧后嘛!”萧诚笑道:“再说,我也挺欣赏这个辛渐的功夫的,真不希望他在那种肮脏地方给污淖了。” “就算说动了他浑家也还是不行的。”萧定想了想,摇头道:“但他母亲这个样子,只怕还是不行。” “说服他浑家只是第一步。”萧诚笑道:“我真正想要说服的正是他的老娘,自古父母爱儿者,无不情真意切,是不是大哥?” “当然。” “既然如此,他母亲会愿意让他的儿子放着光明正大的前程不走,去怡红院当一个打手?”萧诚道:“如果说他们家是普通人家,抱着好男不当兵的想法也就罢了,但他们家可是龙卫军世家啊,爷爷,老爹,他自己,都是当兵的,自然是没有这种想法的。所以一旦他老娘知道了他有一个更好的去处,有更光明的前程,岂有不逼着儿子立马去的道理?” “说得有理!”萧定砰然心动。 他是真不想辛渐就这样废了。 “大哥,以你的职权,最多能给辛渐弄一个什么官儿?” “我现在是指挥使,一个正将是不成问题的。”萧定道。 “回头你把这正将的告身给写好了给我。”萧诚笑道,“然后就等着那辛渐找到你面前,叩头下拜吧!今日这事儿,咱们就不说了。” “切不可有什么胁迫之类的无耻招数!”萧定嘱咐道。 “大哥,你看我像那种人吗?你弟弟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堪?”看着萧诚板起了面孔,萧定倒是有些歉然,连连道歉。 兄弟两人刚刚说完这些,那辛渐却又是陪着王太医出来了。 “王太医,老太太怎么样?”萧定问道。 虽然有些奇怪这萧定为什么请自己来给他对头的母亲看病,但为医者,不该问的就不问的职业道德还是必须谨守的。听到萧定的问话,王太医笑道:“老太太的身体底子其实是不错的,就是急火攻心,郁气上升从而导致的罢了。” 萧家二兄弟一听也就明白了,这辛渐先是陷入到了吃空饷的风波当中,接着又摊上了萧定这一摊子事,老太太可不就急火攻心了吗? “所以?” “老朽已经开了方子,吃上几剂,就会见好。”王太医道:“不过萧指挥使,这病说白了,还是心病啊,心病须得心药医,如果有什么事能让这老太太心怀大畅,这病,好起来也就更快了。”王太医道。 “多谢王太医。”萧定连连拱手道谢,萧诚却是示意李信拿了两贯钱过来,捧在手中亲自去给那王太医放进了药箱当中。 “有劳王太医了!” “无妨,无妨!”王太医看着两贯钱入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满意地告辞而去。 酒席也送了过来,不过萧定却是没有了在这里与辛渐痛饮的兴趣,眼见着萧诚又给那辛渐留下了一贯钱好给他老娘抓药之后,便有些意义阑珊地告辞离去。 第七十五章:投效 萧定半信半疑地回转,但仅仅过了三天,辛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让萧定又惊又喜。 “小人愿意为指挥使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个头重重地叩下去,抬起来时,辛渐已是满面羞惭。 毕竟三天前才刚刚一口回绝了人家,现在却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萧定却是不以为忤,哈哈大笑着扶起辛渐,道:“好,男儿功名,自然于马上用刀枪去搏来,自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多谢指挥使看重。” 萧定还是有些好奇:“辛兄弟,到底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呢?” 辛渐红着脸道:“我家老娘得王太医诊治过后,病情大好,知道了指挥使曾招揽于我而我又拒绝了,气得在屋里要上吊,还说我要是不来投指挥使,她就干脆死了算了。” “老太太果然深明大义,辛兄弟一身好功夫,岂能在怡红院那样的地方给埋没了,走走走,我去给你介绍几个好兄弟!”萧定大笑着拉着辛渐,要把他重新介绍给自己的一帮亲卫。 等萧定再次看到萧诚的时候,不由得好奇萧诚倒底使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辛渐三天就改变了心意,那辛渐说话犹犹豫豫,明显没有尽吐实情。 “早就跟大哥说过了,正面强攻不行,那就侧面绕击嘛!”手里拿着书本,萧诚笑道:“还记得当初我准备绑了这辛渐的两个娃娃送到他们舅舅哪去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萧定点头道。 “我带着大哥给的那张告身,还有几十贯钱去见了娃他舅!”萧诚笑道:“告诉他,这件事情若办好了,再给他同样数目的钱。” “就这么简单?”萧定半信半疑。 “当然不是。这大翟啊,也是一个人才呢!”萧诚笑咪咪地道。“他知道自己份量不够,所以便撺掇了自己的老娘找到了辛渐的家里去。” “啊?” “这大翟小翟的老娘可就是一个泼辣的人物啊,堵在老太太的门口一顿痛骂啊!”萧诚道:“从两家结亲一直骂到现在,说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把一个好好的大姑娘给丢进了火坑,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爬出火坑里,这辛渐不但不爬,还要用灰把自己再埋一层。” 萧定听得不由大笑起来,辛渐这丈母娘骂人水平着实了得啊。 “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好,别这一骂,又把病给骂重了。”他有些担心。 “才不会!”萧诚道:“这老太太本来就是心病嘛,现在事慢慢地平了下来,王太医又给开了方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被自己亲家母顶在门上一顿臭骂,以毒攻毒,倒是不药而愈了。这才有了后来她拿根绳子挂在梁上逼着辛渐来找你的故事嘛!” “如此倒也不错。”萧定道:“那辛渐还是提了一个要求的,他要把一家老小全都带走,说这汴梁,已经容不下他们一家了。” “这是好事!”萧诚道:“如此,他才更能一心一意为大哥效力。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大哥不妨当成礼物送给那辛渐。” “什么?” 萧诚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段布帛包裹着的东西,放到了萧定的面前。 “这是大哥当日从校场带回来的辛渐被削断的铁锏,我让天工铁艺重新把他镶嵌好了,不比以前差。”萧诚道。 萧定倒是又惊又喜:“天工铁艺还有这等本事?那天贺正把这两截铁锏带回来,说是打一回仗不能走空,但也就铁锏还能看得入眼,我还怪他多事,不想竟成了一件好事了。” 扯开布帛,看着被自己削断的铁锏如今已经浑然一体,不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痕迹,细细瞧来,也就一条淡淡的花纹若隐若现,随手挥舞了几下,虎虎生风。 “听辛渐说这铁锏是他家传之物,如今物归原主,想来对大哥更加感激几分。”萧诚道。 “他该感激的是你呢!” “我要他感激作什么?”萧诚一笑道。“他以后能真心实意为大哥效力,才不枉了大哥对他的这番心意。” 九月中的时候,萧定的去向终于是定了下来。 这一次,可谓是朝野内外,有志一同,大家心意相通,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些扯皮拉筋的事情。 定边城! 萧定将会带着他的广锐军整体移镇定边城。 官家希望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前去震慑横山,甚至于控制横山,以便能使得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能迅速解决定难军李氏,从而完成朝廷三路伐辽的大战略。 楚王赵敬担心萧定被留在了汴梁成为上四军的指挥之一,这样关键的位置,他自然是不甘心被荆王赵哲的人掌握的,自然也是想将萧定早早请出汴梁。 新任的河北安抚使崔昂在白马与萧定一席长谈,立马发现这员名震北辽的悍将,压根儿就与他的想法不一致,把他仍然留在天门寨,以萧定的威望和背景,只会让崔昂难以顺利施行他的战略计划。换一个一般的大将,崔昂说不定一刀砍了就砍了,但萧定,他砍得了吗?既然指挥不动又杀不得,那自然是要请走的。 而刚刚走马上任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呢?本就就是一个一直看定难军李续不顺眼的人物,认为正是因为定难军的桀骜不驯,心存反意,这才使得帝国西北不靖,只要拔了这根刺,则帝国西北安,从而能对北辽形成战略上的大包围。不过陕西路这些年在主和派章廓的带领之下,万马齐喑,军无斗志,也急需一个像萧定这样的人物去重新唤起整个陕西路的军心士气。 几方合力之下,不到一个月,皇帝下了诏旨,两府附签,萧定便正式出任了陕西路定边城的指挥使。下辖两军,一支便是他自己将要带去的广锐军,另一支,则是一直驻扎在定边城的定边军。 两军编制合计五千人,步军四千,马军一千。 儿子升了官,如今更是独镇一方,萧禹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喜色,而是极为严肃。 “大郎,虽然你如今麾下兵马翻了一倍,但战斗力,却也是下降了一大截。据我所知,现在的定边军,实在是有些不堪。” 相对于萧禹的担忧,萧定却是洒脱得多。 “大人过虑了。想当初,河北军马,还不是一样的比较颓废,只要用心练兵,汰劣存优,再赏罚得当,军心士气自然也就起来了。更何况,横山党项可比不得辽人。” “大哥也不能掉以轻心。横山党项人,论军纪,论战技战术,或者比不得辽人,但论凶悍,却也并不差,甚至犹有过之。”萧诚摇头道:“辽人如今也算是富家翁了,有家有业的,自然也就有了许多顾忌。而辽国也自诩大国,行事亦有大国之风范法度,但横山党项可没有这些顾虑,他们行事,往往就凭一己之快,反而不好测度。” “二郎说得不错。”萧禹道:“而且就如你所说,赏罚得当,汰劣存优,这都是需要经济基础的,而定边军那地方,条件恶劣得很啊!安置你那上万广锐军士卒家眷只怕就不是一件易事。他们放弃了天门寨那里优渥安逸的生活,跟着你去了那样的地方,光是让他们安心,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钱的事情,一来还要请大人这边在朝廷多多设法多划拨一些,另外崔安抚使既然这么想让我走,那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才是。”萧定冷笑起来:“等到了陕西路那边,马安抚使想要用好我这柄利器,总也得给些好处。只要给我一年的缓冲时间,孩儿倒也自信能在哪里站住脚。” “就怕党项人不容你站住脚!”萧禹道:“这一次朝廷走马换将,又专门调了你去定边城,把定边城的兵马扩充了一倍,瞎子也知道朝廷想要干什么,只怕是要给你下马威的。” 听到这里,萧定倒是笑了起来:“他们真敢来定边城找我的麻烦,我倒是求之不得。总比我去横山里搜寻他们的踪迹来得更快一些。他们想给我下马威,我又何尝不想给他们立规矩呢?” 萧诚拍手笑道:“大哥这立规矩三字说得好。横山党项,反覆无常,说来说去,不过是利益当先罢了。他们各部族之间亦是矛盾重重,彼此攻伐,兼并。却又常常联合起来袭扰我大宋,这里面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大哥不妨到时候重重地打击一些,然后着力地拉拢一些。” “这便是二弟你常说的大棍与蜜枣并举么?”萧定笑道。 “正是!”萧诚道:“党项人骁勇善战,马上功夫,不逊色于辽人,如果能将他们收服,将来三路伐辽,当可为一大助力。” 萧定点了点头:“二弟所言,与我所思,不谋而合。大人,此次移镇,事务繁杂,许多事情,孩儿更是不想假外人之手,所以想请二弟过去帮忙。” “这个?”萧禹不由揪起了胡子。“你二弟明年五月可就要参加举人试了。” “怎么也拖不到那时候!”萧诚赶紧道:“大人,大哥的事情,眼下是我们萧家的头等大事,绝不能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啊。再说了,岑夫子也说了,我的文章,水平火候都够了,现在需要的就是实务的经验,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可是天赐良机。替大哥去把这件事做好,明年进士试的策论说不定也就出来了。” 萧禹一惊:“这是从何说起?” “官家心意逐渐明郎,那些负责考试的官儿岂有不揣摸官儿心意的!我猜到时候的策论题目,大范围绝对跑不出这个圈子。” 第七十六章:离京 萧定原以为他这一次回来,至少可以在汴梁家中过了年再回去的。没有想到,前前后后也就一个来月,他便打道回府了。 不过与回汴梁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离开,队伍之中却是多了不少的人。 辛渐自是不必说的了,不过他现在亦还是单人独骑跟着萧定北去,要等到萧定和广锐军到了定边城落下脚之后,他才能回来将老娘、浑家还有一双儿女接走。 萧诚终于是说服了父亲让自己去北地走一遭。虽然自己巧舌如簧,但老头儿最后还是去请教了岑夫子的,亏得岑夫子没有拖自己的后腿,竟是欣然点了头。 这让萧诚对岑夫子的好感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下定决心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岑夫子弄一件最好的最保暖的皮袍子、皮帽子、皮手套、皮靴子。从头到脚,给他来一整套。 而除了这几个,这一次,萧定终于带上了家眷。 在萧韩氏来说,不想再看到儿子在边地一个人孤苦零丁,而儿媳又在家里苦苦煎熬。她萧韩氏到现在可还只有一个孙孙呢!让高绮跟在身边,指不定过两年,便又给自己带上一个回来。而对萧禹来说,萧定带上自己的媳妇儿子一齐移镇定边城,对于上万广锐军士卒家眷而言,无疑是身先士卒,率身示范,能起到镇定军心的作用。 这样的当口,任何能加一点成算的东西,都要计算上去。 高绮自然是千愿意万愿意的。 在汴梁生活再优渥,公婆对自己再好,小叔子小姑子再尊敬自己,可又怎么比得过与自家相公一起双宿双飞呢? 日子苦一点又算什么? 而且自家官人是指挥使,日子再苦又能苦到哪里去? 还是汴梁北墙,还是通天门外,这一次送行的队伍更庞大了一些。不但萧禹来了,便连高家也来了不少人,高健夫妇亦是亲自到场来送自己的女儿女婿。 一番珍重道别,萧定却是没有看到自家小妹,不由有些奇怪。 “小妹今日怎么没有来?” “她闹脾气呢!”萧韩氏没好气地道:“自从听说她二哥也要跟着你去北地之后,她便要闹着要去,被我好好地训了一顿,昨天还闹呢!今日却是赌气不来送她大哥了。都是你们这一个一个地把她骄惯的,都无法无天了,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她带在身边,好好地教教她怎么做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萧韩氏一发脾气,却是将萧家一群男人全都扫了进去。 对外都很暴虐的萧家三个男人,在萧韩氏面前,却没有一个是能打的。 闻言都是打了一个哈哈。 两个年轻的立马转身上马,年长的已经是挥手致意。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看着庞大的队伍一路远去,萧韩氏却又是掉下了眼泪。 以前不管怎么着,都还有一个儿子跟在自己身边,现在却是两个都走了。 “儿子们长大了,有出息了,自然便会展翅高飞,难不成你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只能窝在家里做只家雀儿?”萧禹深知自家夫人心思,当下出言开解。 “诚儿倒也罢了,最多明年春上,也就回来了。可定儿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原来跟辽人打,提心吊胆,这一次去又要跟党项人打,一样要提心吊胆。而且诚儿不是还说过,跟辽人比起来,党项人更不讲规矩吗?” “夫人,战场之上,讲规矩的都死了。”萧禹哭笑不得:“诚儿所说的讲规矩,是朝堂上的规矩,是外交礼仪上的规矩,辽国毕竟也是万里之国,是大宋的兄弟之邦,即便是双方打得死去活来,但该有的礼数也是不会少的,这是一个大国该有的面皮。而党项人,不过是一些盘踞山中的部落,自然不用讲究这些,唯利是图而已。说不好对付也不好对付,说好对付,也好对付,就看定儿怎么应对了。” “官家就是看定儿能干,哪里事儿麻烦,就把定儿往哪里扔!”萧韩氏气鼓鼓地道。 “夫人,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气歪多少人的鼻子!这天下啊,不知多少人想让官家惦记着呢!”萧禹摇摇头:“回吧回吧!不是说了让他们每月都必须有家信传回来的吗?” 萧定萧诚兄弟二人并辔而行。 再回首时,汴梁城那高大的城墙,已经在视野之中消失不见了。宽阔的官道之上,行人也是稀疏了不少,队伍的速度便也愈来愈快了。 “二弟,第一次离家远行,是不是有些舍不得,后悔了?”萧定看着萧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打趣道:“现在回去,却也来得及。” “大哥这是说哪里话来!”萧诚摇头道:“离开了汴梁城,于我而言,却是海阔凭鱼游,天高任鸟飞了,只有快活的道理,哪里来的后悔?” “那你怎么看起来一副愁容不展的模样?”萧定奇道。 萧诚四周看了看,道:“我在担心小三儿。” “你与三妹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过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娘回家之后,最多罚她抄几遍女德女诫而已,而且她那张小嘴儿啊,指不定一通甜言蜜语,娘一心软,又给她免去大半。”萧定笑道。 “不是的。”萧诚摇头道:“大哥你还是不了解小三儿啊,她几两天闹脾气啊,绝食啊,今天不来相送啊,与她平素的性子差得太远,我担心她出什么幺蛾子!” “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还敢来一个私自离家不成?”萧定摇头道。 萧诚一下子勒马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萧定。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莫不是你以为那小丫头真敢做这样的事儿?”萧定奇道。 萧诚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小三儿她还真敢做。” 萧定也有些傻眼,她对于三妹萧旖的了解,自然是远远不如萧诚的,见萧诚如此肯定,他也是有点楞神。 似乎在映证着萧诚的担忧,前方一大片林子之中,突然响起了马蹄声,一匹神骏之极的高头大马,自林中悠中自得地扬蹄而出。 “浮光!”兄弟两人都是惊呼出声。 而高大的浮光身上,骑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小个子,只瞄一眼,不是家里三娘萧旖又是哪一个? 萧旖不但私自逃出了家,还拐带了她老子最为宝贝的骏马浮光。 萧诚一声叹息,摧马迎了上去。 那头儿,萧旖也是笑嘻嘻地打马迎了上来。 两马相交而停。 没有等萧诚说话,萧旖已是低声道:“二哥哥,你要是不帮我,我被大哥哥给拿住送了回去的话,我第一时间就把江姐姐的事情告诉嬢嬢。” 萧诚一肚子的话,顿时全被噎了回去,恼火地看着萧旖,心道我这是欠了你跟罗雨亭这两个混帐多少前世帐啊?一个二个的都拿这件事儿来威胁我。 偏生这件事,还真不能让大嬢嬢晓得的。 萧旖刚说完这句话,萧定已经打马走了过来,其他的人,却是远远地停在了后面。 没等萧旖说话,萧定已是一伸手,拎小鸡儿一样地便将萧旖从马上拎了下来。 “大哥!”萧旖大叫起来。 “我派人送你回去!”萧定沉声道:“你这样私自离家,可知大人母亲该有多担心吗?” 眼见着萧定便要往回去,萧旖立刻努力地扭转脸看着萧诚,一脸的威胁模样:“二哥哥!” “大哥,且慢!”萧诚无可奈何地道。 “二弟,难不成你还真同意我们带着这胆大包天的小三一起去北地?”萧定奇道。 “大哥,这个时候如果真把小三儿送回去,父亲母亲一个个的只怕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那可就没个好了!肯定不是抄女诫女德女容那么简单了,只怕要挨板子,在家庙里去罚跪个几天,饿上几天饭,那恐怕也是常事吧?” “大哥哥,是呀,你舍得我挨打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带小侄子可尽心了,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你亲妹妹吗?”萧旖大叫起来。 “这个?”萧定一下子也犹豫起来。 父亲还好说,但母家持家,可真是极严厉的,现在把小三送回去,只怕萧诚说的这些,都会一样一样地落在三妹的身上了。 “其实也没啥!三妹跟着两个哥哥出门,谁也说不出个啥?再说大嫂不是也在吗?”萧诚道:“现在要是送回去,让外人看见了,倒是坐实了小三私自离家的事情,名声反而不好听了。等到明年春上,她再跟着我一起回来,到了那个时候,长时间见不到小三儿的大人也好,母亲也好,只怕就剩下心疼,而记不得要惩罚了!” “是啊,大哥哥,妹妹的名头要是坏了,可就嫁不出去了,你得养我一辈子!”萧旖打蛇随棍上。 萧定哼了一声,随手又将萧旖给顿在了马上。 “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派个人回去跟大人母亲说一声。”萧定道。 “我派,我派!”萧诚笑道:“大哥的人不熟悉道路。铁锤,锤子!” 身材高大的铁锤韩锬应声策马到了萧诚的跟前。 “你回去通报一声,就说三妹跟着大哥二哥一起走了!”萧诚道,瞥了一眼已经牵着浮光往前走的大哥,小声道:“不用进城,守在外面就好,看到萧府里有人追过来,拦下来,揍一顿。” “啊?” “他们不认得你!” “万一要是认得我呢?” “那你就想办法让他们认不得你!” 第七十七章:儿大不由娘 萧禹和萧韩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鼻青脸肿的护院家丁百般委屈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下手的人是谁,问都不用问。 没有那个剪径的强人敢在距离汴梁城十几里的地方这么豪横的。 萧家的护院身手比起一般的护院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就是这样,还是被人轻易地给揍了。揍完还将人给捆着一直等到天黑才放人,最后还每人给了一贯汤药费。 萧禹苦笑不已。 萧韩氏却是暴跳如雷,往日优雅的大家主事娘子的风范荡然无存,整个后院里都回荡着她的咆哮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但又能如何呢? 鸟儿已脱却樊笼飞走了。 以两个儿子表现出来的态度,只怕再派人去也是枉然。九成九的可能是根本就见不着两个主事儿的人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拦下来,揍一顿,然后赶回家。 总不成他们两个自己去。 那就真成笑话了。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由得他们去吧!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三妹儿跟着他两个哥哥,还能有谁欺负得了她去?再者大嫂不也在吗?出格儿的事情,她也是不会允许的。”萧禹宽慰着萧韩氏。 岂料一句话却是说得萧韩氏悲从中来啊! 以前似乎觉得家中啥事儿自己都是手拿把攥的,但这一回,就像是用针戳穿了一个皂角泡泡,五彩幻色瞬间破灭。 “我算是白疼了他们一场了。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老大整日就知道耍枪弄棒,好勇斗狠,身上的伤疤一个接着一个。老二看起来是个听话的,骨子里主意却正得很,这一次的事,绝对就是老二做出来的,老大还没这个主意。还有小三,呜呜,这天马上就要凉下来了,她什么都没有带,就这样跑出去了,冻着了怎么办?她就没有在外头过过日子,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抹着眼泪,萧韩氏开始哭诉了。 萧禹有些尴尬地挥挥手,示意屋里头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道:“瞧你说的,跟着老大老二出去,还能让小三儿真冻着不成?至于说吃的,老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饕,有他在,你还怕小三儿吃不好?只怕等到明年春上回来,那丫头还能胖上几斤。” “官人,要是罗大娘子过来问怎么办?”萧韩氏突然紧张起来。“自从两家订亲之后,这罗大娘子可就经常上门,也时常邀我带着旖儿去她家,现在旖儿跑了……” “什么跑了?”萧禹大手一挥:“她是奉父母之命随着兄长出去游历长见识了,萧家后人,即便是女儿,也不能藏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只能这么说了,就怕罗大娘子不喜!”萧韩氏怅然若失。 “管她呢!她还是先紧着自家儿子管吧,要不赶快考个进士出来,没的真耽误了我家小三儿的终身!哼哼,那罗雨亭不知天高天厚,发下这样的誓愿,现在可在汴梁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见到罗颂都夸一句虎父无犬子,罗老匹夫见了我还脸红不好意思呢!” “还不是你家老二使的坏!”萧韩氏没好气地道。 “好处却让他罗家得去了,苦的却是我家三妹!”萧禹气呼呼地道:“而且这也说明,这罗雨亭,真是蠢啊!” 萧韩氏一时无语。 “夫人啊,家中这些讨人嫌的,现在却是一个个的都出去了,现在家中,可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二十余年前,我们刚刚成婚的时候啊!哈哈哈,不错不错,我们倒也可以重温一下往昔岁月!” 萧韩氏顿时红了脸,横了萧禹一眼道:“老夫老妻的,咋就还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 萧禹大笑,握住妻子的手道,情真意切地道:“这些年,却也是苦了你了。好在终于苦尽甘来,儿女都挺挣气的,以后啊,你且少操一些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呢!” 萧韩氏叹了一口气:“哪里有操得完的心哦!还不是一桩接着一桩,一遭接着一遭,这眼不闭啊,终是还要一直操心下去的。” 萧韩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罗家大娘子在第三天之上,当真是杀上了门,不过她来找萧韩氏的理由,让萧韩氏瞠目结舌。 罗纲罗雨亭听说萧诚跟着他家老大走了,萧旖也跟着去游历了,居然连夜跨上马,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封信,说是要跟着萧家老大老二去边境游历,见识一番,做点实事。 这变化,让萧罗两家都是目瞪口呆,莫之奈何。 罗雨亭在后面快马加鞭地一路追着来了的事情,萧定与萧诚自然还是不知情的。在唆使了铁锤把家里派来追小妹的人揍了一顿之后,后面果然就清净了,家中二老弄清楚了形式之后,也不再做无用功了。 他们倒是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京畿西路,萧定也再次住进了白马驿馆。 这一次回返,可不像上次那样,可以急着赶路,走到哪天黑了,就在哪里安营扎寨,这一次队伍之中女眷不少,却是需得制定好行程,每一站都得算好时间和距离,以便能恰好住进驿馆或者客栈。 兄弟两人此刻却是站在一处陡崖之上,看着脚下奔腾的黄河水打着旋地一路远去。明日渡河之后,就算是进了河北路了。 “二弟,你说当年朱温在这里斩杀数十位唐臣之时,有没有会想到,他最终成了大唐帝国的掘墓人?”萧定感慨地指着脚下奔涌不息的河水,道。 “自汉唐以降,那的确是一段最混乱的岁月!”萧诚弯腰,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将石头掷向河水,看着那石头卟嗵一声落入水中,不过激起几片水花,便再无声息:“大哥,也就是那一段岁月,也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皇帝这东西啊,真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而是皇帝,兵强马壮者可为之也。” 萧定身子微微一抖,四周瞄了一眼,见只有兄弟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你读书读多了,该知道有些话即便是心中明白也不该说出来的。” 萧诚哈哈一笑:“这不是跟大哥说话嘛。想当初,本朝太祖,陈桥驿黄袍加身的时候,不正是因为兵强马壮嘛!不过太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之子,所以就喊出了吾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才造就了大宋如今之局面啊!” “或者这便是大祖的英明之处吧!” “自然是英明的。”萧诚点头道:“这一句话,就奠定了赵家自立国伊始便稳如泰山的局面,而历代大宋官家,也的的确确在践行这一句话,这便让士大夫们开心了,一个愿意分权给他们的皇帝,自然是大家都喜欢和拥护的。” 萧定默默点头。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可行的,但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也成了大宋历代官家们的心病啊,所以有杯酒释兵权,所以有以文治武,慢慢地下来,文官凌驾于武臣之上,却是失去了制衡之道。使得大宋纵然富甲天下,财政充裕,但兵马却是愈来愈不经打了。”萧诚摇头道:“文武失衡,阴阳难以调和,纵然官家的封椿库中铜钱堆积如山,串钱的绳子都腐乱了,也找不到机会北伐辽国,收复幽燕。” “听父亲说,财政状况,其实也没有那么乐观!”萧定摇头道:“官儿太多了,兵太多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开销数不胜数,现在东府每年都盘算着从官家的内库里弄钱出来花呢!而且向来是有借无还。以前还打个借条,现在是连借条也不肯打了。” 萧诚失笑:“能把钱从官家的内库里挖出来,也是一件好事。真让钱烂在库里,是一星半点儿的好处也没有。大宋是真富,但朝廷会越来越难,这也是不假的事实。因为富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士大夫阶层嘛!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非得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不可。但历来改革,都是一场革命啊,不动刀子不死人,怎么可能有个好结果?东西两府的相公们,自然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点,所以啊,谁都不肯动,谁都不愿意动。” “等到这个脓包越来越大到了非破不可的时候,只怕就会酿成大祸了!”萧定叹道。 “只要不是在自己任内发生,便可以高高挂起。”萧诚哧笑道:“到时候甚至还可以义正辞严地指责现任无能误国。” 萧定转头看了一眼萧诚,道:“二弟,你书越读越多,但我觉得你越来越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同了,这些话,别的读书人可不会讲的。” “大哥,只要不是读死书的人,这些道理,他们其实都明白的。只不过大家都用手把眼睛遮起来装看不到而已。我也就对大哥说说,换个人,我当然也是歌功颂德,大唱赞歌的。” 萧定勃然变色,低声道:“如果天下读书人皆如此,国何以国?” “走一步看一步!”萧诚道:“你我兄弟,现在不过是撮尔小吏罢了,即便敢说,人家也会觉得我们是疯子,只有等到我们走到了一定的高度,说话才有力量,那个时候再说,才有意义啊!现在不说,只是为了向上的脚步不被这些意外所耽误罢了。” 萧定这才颜色稍霁,“这才是我了解的那个义薄云天的萧崇文嘛!” “大哥太高看我了。”萧诚摇头道:“我向来不是那种能舍小家为大家的人,我总是想着能在保住自家的情况之下再看能不能兼济天下而已。” 第七十八章:第一映象很不错 萧定没有想到,他在白马,居然又会碰到大人物。 上一次他留驻白马,不意巧会了新上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崔昂崔怀远,双方的谈话,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这一次,他与萧诚游览黄河凭吊古人之举刚刚进行了一半,贺正又匆匆地追了过来,告诉他,荆王殿下回京,正准备今日宿在白马驿。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萧定听到巧遇荆王,倒是兴冲冲的忙着往回赶,萧诚也很是好奇这个荆王殿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虽然他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汴梁,但还真没有见过现在这位名满天下的二大王。 大宋朝历史之上,除了开国的太祖以及后来的太宗之外,还没有出过一个精通军事的官家呢!这位荆王殿下,在军事之上却颇有造诣,这是有了返祖现象吗? 两人一路飞马奔回驿馆,驿馆周边却是早已经戒备森严了,不过那些荆王亲卫却都是认得萧定的,萧定只不过放慢了马速,他们已是纷纷打着招呼。 萧定也不下马,很是熟络的对他们说:“这是萧某的二弟,萧诚萧崇文。” “萧家二郎果然长得俊秀!”一路之上,听得这样的赞美多了,萧诚不由得怀疑这句话从这些人嘴里说出来,是不是还有些一些别的意思? 总觉得他们笑得诡异。 不过还是很诧异于大哥在荆王面前的地位。 纵马直入,而且还带了一个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的外人。 或者,这便是信任。 白马驿馆偌大的院子里,一大群人正在忙忙碌碌,从几辆大车之上卸下东西,从被褥到锅碗瓢盆应有尽有。整个院子里,除了卫兵之外,便是各色各样的仆佣。 萧诚在贺正去通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自家那些人,本来因为荆王要住进来而要被赶出去的,不过被荆王所阻罢了,不过现在嘛,所有人也都呆在一个小跨院之内,不能随意进出了。 这倒也是应有之义。 早前一个安抚使便能驱逐了驿馆之中所有的其他住客,荆王的身份还要更高,自然是要独居的,也就是萧定算是他的心腹,这才有这个待遇。 不过这排场可真是有点大啊!看着眼前的场面,萧诚不由暗自咋舌,看样子,荆王纵然是住在白马驿,也不过是借用一下他们的屋子罢了,一应用具,基本上都是自己带全了。只怕连吃食,也不会让驿馆提供。 身着紫袍,蓄着整齐小胡须的荆王赵哲,正站在院子当中,含笑看着跨门而入的萧定萧诚二人。 “拜见安抚使!” “拜见殿下!” 两人齐齐抱拳躬身。 “罢了罢了!”赵哲哈哈大笑着伸手扶起萧定:“长卿,本来还说等我回到了汴梁,请你喝酒,不想你竟然又要匆匆回转了。” “今日便陪安抚使喝个痛快。”萧定连连点头:“末将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的。” “说句实话,听到你十人挑战上四军百人的事情,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仍然是让我感到心惊胆战啊,你还是太鲁莽了一些,以后可切记不能如此了。”赵哲收敛起笑容,正色道。 “一股热血一冲进头脑,便有些顾不得了,话说出去了,可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萧定微笑着道:“好在有惊无险。” “话说回来,虽然有些鲁莽,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好的。”赵哲却又笑了起来:“这些事儿,我们呆会儿再说,这便是你那个被称为读书种子的弟弟萧诚萧崇文吗?” “正是下官!”萧诚虽然没有任实职,但也是荫官,从八品的承务郎,领薪俸的,所以在赵哲面前,亦是自称下官,听到赵哲说他是读书种子,不由又有些脸红:“不过什么读书种子,倒是一些人误传罢了,下官可没有面皮敢自承。” 萧定轻声道:“殿下,三路一齐伐辽,是您以前跟我讲过的,但轮战练兵之策,却是崇文跟我讲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策,才有了后面的事。整封奏折,也是崇文操刀的。” 赵哲眼前不由一亮,所谓的读书种子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天下会读书会写文章的人海了去了,但能有眼光的人却不见得多了。 当下便伸出手去,捉住了萧诚的双手用力摇了摇,道:“那篇奏折的抄文,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读过了,字字珠玑,我还以为长卿是请了萧计相捉刀,不想竟是崇文你,了不得,了不得。” “实在汗颜!”萧诚叹道:“下官也没有想到上四军反应这么剧烈,也没有想到大哥居然弄了一个十对一百,在家里,险些被父亲母亲给骂死。” 赵哲叹道:“他们怎么能不反应剧烈?张超也就罢了,他在其位,必然要为自己洗刷,而那些上四军官兵们,又怎肯离开繁华似锦的汴梁去喝风吃沙的边疆吃苦呢?自然恨不得一口吞了长卿来证明他们自己骁勇善战。” “殿下,屋内大体已经布置好了。”一名长随走过来,拱手回禀道。 赵哲点了点头:“长卿,崇文,我们屋里坐着谈,别在这里站着了。” 跟着赵哲进了一间充作会客室的小间,萧诚不由得又是傻了眼。 驿馆之中的陈设,大体上都是基本一样的,都以简单结实实用为主,但眼下,原本的家具,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全部都是一看就非凡品的好物件儿,屋里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一闻之下,顿时心旷神怡,仔细看时,却是桌上一个雕工精致的假山模样的香炉,此刻山顶之上一个小小的凹槽之内嵌着一片香正自冒出缕缕烟气,神奇的是这香气却不向上飘散,而是沿着假山向下盘旋,使得整个假山香炉犹如身陷云雾之中,当真是难得的构思奇巧之物。 而在屋中,还有一个宫装丽人,正娴熟地在煮着茶,看见三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欠身示意。 这女子应当就是荆王殿下身边的一个使女,因为荆王殿下的王妃都在汴梁呆着呢! 不过即便是一名使女,这气质,也是拿捏得死死的啊! 萧诚不由感慨皇家气派果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大哥还说这位荆王殿下在大名府时简朴异常,从不铺张浪费呢!单是从自己今天看到的,就已经了不得啦。 不过或许在皇家眼中,这样的日子,的确是已经过得很憋曲了吧? 荆王殿下倒也是个真正能做事的。先前他抓住萧诚的时候,萧诚能感受到手上的老茧,也能看到他脸上的风霜,比起那个在汴梁的楚王赵敬,的确是要显老很多。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萧诚对荆王赵哲的映象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他的笑,极能感染人。 笑当然是能装的。 但面皮能装,眼睛却是装不了。 荆王大笑的时候萧诚却是仔细观察了,他是真的在笑,发自内心地在笑,因为他的眼睛,都在笑。 他是真正的因为在这里碰见了萧定一行人而感到开心。 “你此次被调到陕西路定边城,是多起势力一起发力的结果,大体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进了屋内,赵哲说话,便再没有多少顾忌,直接道:“不过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崔昂这个人,在河北路指不定会坏事,你还在那里,便会首当其冲。去了陕西路,马兴这个人一直看李续不顺眼,一直便想收拾他,所以反而会放手让你施为。” “殿下,既然您也察觉到了崔枢密的不妥,难道没有叮嘱他吗?”萧定问道。 赵哲自失地一笑:“崔昂是谁?当过同签枢密院事,新任河北路安抚使,你觉得我对他能有多少影响力?” “殿下,他有可能会让您的多年努力毁于一旦。”萧定失落地道。 “倒也不致于!”赵哲摇头:“他肯定会冒进,但前期仅仅会限于试探,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会押上身家性命。当了这么多年的相公,这点子城府算计还是有的。一旦他的冒进试探遭遇惨败,他一定会收敛的。以我们这些年在河北经营的防御体系,当可保无虞。” 萧诚目光闪动,轻声道:“殿下,如果辽国那边有厉害人物觑破了崔枢密的心事,在前期不断地让他尝到甜头,诱使崔枢密一步一步地跌下陷阱呢?” 赵哲微微皱眉:“以崔昂的水平,当然,我不是指他领军打仗的水平,而是指他为官政争的水平,当不会看不破这诱敌之策吧?” “但愿如此!”萧诚也只能如是说。 “耶律珍此人,只听说他在镇压女真部族时勇猛无匹,倒还没有听到过他善于计谋,当布不出这样一个严丝合缝,不出一点差错的局来。”萧定亦道。 “不说河北了,左右你我都已经离开了。真要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他崔昂负责!”赵哲笑着摆摆手:“长卿,此去定边城,你觉得在多长时间内,能够立定脚跟?” “一到两年。”萧定道:“第一年,主要是安定军心,安排好眷属,伺机进袭横山,敲山震虎。第二年,我要在横山之中诸要点筑城。等到城池修筑完毕,也就是整个陕西路大举进攻定难军的时候了。” 第七十九章:难相劝 “怎能不争?不得不争!”喝得半酣的赵哲,双眼微红,斜倚在桌上,看着萧诚道:“崇文啊,你不愧是读书种子,对朝廷政争认识也颇为深刻,但你究竟是身在局外,不能体会当局之人的无奈啊!” 不得不争。 萧诚叹了一口气。 这便是赵哲的态度。 第一次接触,萧诚很欣赏这个荆王的坦率,与他见过的那位楚王的阴冷比起来,这位久在军中的二大王,真是更合他的脾胃。 所以他借着喝酒之际,跟赵哲提起了他这一次回到汴梁知开封府之后,应当收敛锋芒,不争不抢,政事只以开封府公事为范围,绝不干涉朝廷大政方政,除非官家咨询,则可说一说自己的见解。 更重要的是,不要再过问武事。 可是荆王的表态让萧诚很是失望。 或者这便是眼前这个人刻在骨子里的脾性,愿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崇文啊,你可知道,到了我这地步,除了竭力向前,竟是没有一步后退的余地啊!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啊!”拍着萧诚的肩膀,赵哲道:“你虽然没有明说,但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不就是父皇已经猜忌我了吗?所以你让我回京之后,夹起尾巴做人,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至诚至孝的人吗!甚至还要学着我的大哥去吟风弄月,摆弄文章,以此来拉拢、讨好那般士林清流之辈?” “殿下,这不叫伪装!这可称之为包装!”萧诚道。 “包装?”赵哲有些迷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像是天香阁的一瓶香水,本来价值一贯,但他们现在给这瓶香水制了一个精妙绝伦的瓶子,外面又用一个名贵木材的雕花盒子给包起来,再镶嵌上一些碎宝石,成本并不需要多少,但却能卖出更好的一个价钱。”萧诚解释道。“殿下精通武事,已经深入人心,如果现让世人知晓殿下在文事之上亦是不在人下,文武双全,岂不更佳?” 轻轻地晃着手晨的酒杯,赵哲笑道:“我之形象这些年已经被人给定格了,精武事,擅理政,就是才情不佳,是个俗王爷。” “只是一些不真正了解殿下的人对殿下的污蔑。”萧定怒道。他与赵哲接触极多,当然清楚从小就接受皇室正统教育的二殿下,怎么会才情不佳呢?即便是吟诗作赋难登大雅之堂,但经史典藉却是样样精通的。 “也没什么不好!”赵哲淡淡地道:“治理国家,有一个擅理政,便已经够了,再加上精通武事,便已经很难得了。当年太祖太宗,又何曾作这什么传世之作出来?倒是一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惊醒了天下人。” “殿下,有是候后退一步,是为了向前走得更远。绕一点远路,但只要目标一直不变,说不定比披刺斩棘要更先抵达目的地。”萧诚还想努力相劝。 “不,时不我待!”赵哲断然摇头道:“这一次回京,既然已经占据了优势,我自然没有让人的道理,该争的东西,我一定要争上一争。崇文,你不了解父皇的性子,稍遇挫折,便易生反复,你别看他现在似乎兴致勃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又会颓废下来。而国家大政,岂容如此朝令夕改,反反复复。次数多了,官员会懈怠,军士会懈怠,百姓会懈怠。狼来了的故事,大家听得多了,就不当回事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提溜着他们的耳朵叫喊,只怕也是搞不成的。” 这话说得是事实,萧诚不能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必须要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掌握更高的权力,能真正对朝廷的大政方针的走向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而这个位置,自然就是东宫太子。”赵哲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干:“所以我会努力让父皇即便不愿,也不得不让我上位。辽宋都是万里大国,想要北伐辽国,就得一心一意,卧薪尝胆,不能容半点退缩、犹豫、懈怠。” “所以崇文,你现在劝我伪装,哦,包装自己,倒还不如明年考中了进士,早些出来帮我。”赵哲握住萧诚的手,情真意切地道:“长卿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大才,等你中了进士,我便把你要来开封府帮忙,我必当如虎添翼。” “多谢殿下看重!”萧诚拱手连声感谢。 赵哲与萧定两人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对于这样的一位上司,便是萧诚,也觉得无话可说,也难怪自家大哥对其死心塌地,拍着胸脯说,一年之内,便要在横山站稳脚跟,筑起城来。以配合荆王,为荆王殿下大造声势。 本来萧定的计划是两年时间,这下倒好,一顿酒喝下来,便变成一年了。 架着大哥回到了属于萧氏的小跨院,将其交给了大嫂,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屋,萧诚却是难以入睡。 “二哥哥!”不睡的还有一个少女,轻轻地在外头敲着萧诚的窗棂。“大嫂这边熬了醒酒汤,我便给你也送一碗过来。” 开门让萧旖进来,情知这个小丫头必然没有这样能照顾人的心思,肯定是高绮因为自己不方便过来,所以叫了萧旖来送。 “你也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萧旖道:“今日二哥哥见着了那让大哥哥没口子称赞的荆王,到底如何?二哥哥不是说,我们一家子的命运,差不多就和他绑在一起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诚苦笑了一声,喝了两口醒酒汤,他知道这个妹子的心思与常人大不同,当下便将今日会面的情形一一讲给了萧旖听。 “三妹,你说呢?” 萧旖皱着一张小脸,眉眼都挤到了一起,“这可就麻烦了。这样的主子,便是背叛,都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啊!明知要出问题,竟然还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这可怎么办呢?二哥哥,我跟你说,这样的人,看起来都是英明果决,实则上都是刚愎自用,一旦拿定了主意,很难受外力而改变。属于那种撞了南墙头破血流都不会回头,一门心思要把墙撞个洞好从洞里钻出去的那种人。” “是啊,所以,我也没辙了!”萧诚一摊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但他回答得很坦率也很直接。大体上的意思就是,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不听,我要按我的既定策略走。” 萧旖卟哧一笑:“二哥哥,你真是的,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我还真不是骂他。”萧诚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说起来大宋最近的几位皇帝,对外着实是有些窝囊的。眼下好不容易皇子之中出现了这么一个英武有骨气的,萧诚不帮他,还能帮谁? “二郎君!”外头响起了贺正的声音。 萧诚有些奇怪地走过去拉开了门,“贺队将,有什么事吗?” 贺正道:“二郎君,刚刚荆王那边儿的护卫过来说,驿馆之外,来了一个自称是罗纲的人,说是来找大郎二郎的,此人又自称是当今参知政事罗相公的公子,所以护卫也不敢怠慢,便过来通知,刚刚我过去指挥使哪里,夫人说指挥使大人已经睡着了,让我来找二郎您。” 萧诚大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桌子之后同样是满脸讶色的萧旖,被萧诚这一看,萧旖顿时便飞红了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人,添什么乱呐?” 萧旖气啉啉地走了,不过萧诚看她的模样,只怕是喜欢多过气恼一些。 青春少女嘛,眼见着自己的追求者竟然巴巴地一路追了过来,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这么说,你是私逃出家门的?”将衣衫不整,满身灰渍,狼狈、疲惫却又显得有些亢奋的罗纲罗雨亭接到了自己的房间,萧诚一问之下,不由得又被震住了。 两家的小三,都拥有逃家的必备技能吗? “我可不是追三妹妹来的。”罗雨亭一脸正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你萧崇文说的话吧,我深以为然,所以便日夜兼程来追赶你们,正是为了践行这一句话。” “我可不是私逃出府!”萧诚冷哼一声:“等到天明,我把你交给荆王殿下,请他把你带回去交给罗相公。” 罗纲一声怪叫:“萧崇文,你敢这么做,也别怪我不客气,回到京,我就把江映雪的事情,给你四处宣扬去。” 萧诚大怒:“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还有一个是谁?”罗纲大奇。 萧诚却是虎着脸不说话了,看起来着实气得不轻。 “崇文,崇文,我是开玩笑的。让我跟着一起去吧,大哥移镇,诸事繁杂,我总是能帮上忙的不是吗?那怕是打杂跑腿,也是可以的。好歹我也有一个当参政知事的爹嘛,总是能饶几分面子的是不是?”罗纲威胁过后,却又是连连拱手求饶。 萧诚叹了一口气,扬声喊道:“李信,李信,还不打水来,没看见罗三郎要洗浴了吗?” 第八十章:坦诚 第二天,当宿醉醒来的萧定,意外地看到罗纲的时候,也只是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开口赶人。既然昨晚萧诚没有将这个吊尾巴靴给弄走,说明他已经得到了萧诚的认可,萧定也就懒得多说话了。 左右不过多一个人而已。 而且队伍里也有人能收拾得了这个相公家的公子,不怕他闹事。 一行人去向荆王赵哲辞行的时候,荆王也是吃了一惊,但吃惊过后,却是更加开心的模样。 罗纲身份不一般啊,此人如果结结实实地加入到了自己的战车之上,无形之中,也会对他的父亲形成影响,那对自己的好处,自然不是一般的小。 当下倒是将罗纲大大地赞扬了一番,一番溢美之辞说得罗纲自己都脸红了。 两波人马在白马分道扬镳,一回东京,一去河北。 罗纲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当苦力,萧诚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把打点整个队伍行程的任务交给了他,然后又把熟悉道路的贺正配给了他做副手。 现在队伍之中有女眷,有孩子,行程之中需要顾忌的地方自然就更多了。 罗纲也是极其卖力,每日都是跑前跑后,把队伍之中的一应事物安排得妥妥当当,再加上他有个相公老爹,一路之上经过的好些州县,更加地多出了几分好颜色出来。 别看萧定就是这片地儿上的人儿,但毕竟马上就要调走了。真要有人给他几分脸色,他也只能忍下来,毕竟武官,还是奈何不得这些文官的。但要是得罪了东府相公,那就有些不稳妥了,到时候考绩的时候,笔尖子稍微歪上一歪,说不得你就又要多磨戡上几年了。 罗纲自得其乐,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闲遐之余,与萧旖辩论经史,虽然每每被辩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但有空也来旁听一下的萧诚发现,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小子长进不少! 每日晚上宿在客栈的是候,这家伙居然也是手不释卷,边看边记笔记,有时候有了得意的论点,赶紧便先跑来与萧诚探讨一番,然后准备第二天逮个机会再与萧旖去较量。 正面击败萧旖,现在成了这家伙心中的执念了。 这样也挺好。 萧诚还是挺支持他的。 毕竟他们以后要是成家了,女强男弱,不是长久和睦之道,罗纲真要是来个后发制人,能在才学之上压萧旖一头,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妹妹,反而会过得更加幸福一些。 他们两人的辩论,萧诚有时在场,有时不在场,但高绮却是每次都在的,她总不能让自家小姑子与一个男子独处,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 高绮的文化素养水平并不低,最初之时,还是能听得懂一些的,但随着萧诚把自己的论点灌输给了罗纲,然后由罗纲来与小妹交锋之后,辩论立马就升级了。 高绮只能是听得昏头胀脑。 在愈加地佩服自家小姑子的时候,看罗纲倒也是越来越顺眼了。 这个家伙,还是一个有能耐的。 萧诚是愈来愈忙了,而萧定也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这个二弟了。 自从过了黄河之后,队伍里每日都在增加人手,而这些人手,无一例外的,都是萧诚的人。 满面凶悍的刀客,笑脸常挂一身赘肉的商贾,一身沧桑的书生,总之一看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如今却一个接着一个地聚到了萧诚的麾下。 终于,在临近大名府的时候,萧定不得不问了。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萧定单独找到了萧诚,直截了当的问道。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兄弟,但作为一名统领数千军马的大将,他的确难以容忍出现自己掌控以外的事情。 “都是我的人!”萧诚坦然道:“他们一直都在北地活动,替我做一些事情。以前在陇右,河西以及陕西那边,很少过河北路这边来。” “你为什么手里会有这些人?”萧定愕然:“你足不出京城,这些人是怎么聚集到你的麾下的?你,又做了些什么?还有,当初那下注赌我赢的两万贯,根本就不是你借的,而是你自己的钱吧?” 萧诚决定有限度地跟大哥说一些自己的事情,这一次要帮大哥顺利完成移镇,自己的一些力量就必须拿出来了。以大哥的眼力,自然也是瞒不过的。这也是他让这些人公然出现的原因。 “大哥,你不会以为,这些年我在京城,当真除了读书,什么也不做吧?”萧诚笑道。 “我大概能猜到天工铁艺是你的手笔,不过以天工铁艺的规模,也不需要这些人啊?”萧定摇头道。 “这中间很多人的来历,以后有机会,大哥可以去问许爷爷。不过大哥放心,他们的忠心勿容置疑。”萧诚道:“至于说到钱,大哥,天香阁也是我的。” 萧定一个踉跄,虽然他回汴梁不久,但天香阁的大名也还是知晓的,特别是自己的妻子,更是对天香阁出品赞不绝口。 “家里人不知道是吧?”萧定幽幽地道。 “不知道。而且大哥,我希望你也守口如瓶!”萧诚道:“我想为我们萧家经营一条后路,如今不管是天工铁艺也好,还是天香阁也罢,都在向南方秘密扩张,等到南方的一切布署都完成了,我们萧家便有了另外一个栖身之地。” “为何如此?”萧定摇头问道。 “因为我不信任官家,确切地说,我不太信任皇帝这种生物。”萧诚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官家的信任之上,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压在其上,一旦倾覆,便是灭门之祸。” “即便你在南方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又安能避开这些?岂不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定道:“除非你跑到辽国去!哈哈哈!”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没意思,萧定不由干笑了几声。 “给我十年时间,我便能做好这一切,到了那时候,我们萧家,进退自如。进,可以辅朝廷北伐辽国,一统寰宇,退,亦可保全自身安然无恙。真正做到,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 “所以你一力主张伐辽需缓?十年生聚的意思,也在这里吧?” “对于我来说,家国两便!”萧诚认真地道:“如果皇帝确认了北伐辽国的大计,并且制定出十年生聚的长远规划,则我萧家,自然就能安然无恙,我亦能一帆风顺地安排萧家的退身之所。所以,我最担心的,就是局势骤然变化,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大哥,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财力来一点一点完成的。” “所以明知道荆王殿下心意已决,你还要大力劝说他镇之以静,不要锋芒毕露?”萧定反问道。 “是,其实我最怕的就是荆王这种人了,他心意坚定,不以外物为转移,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这种精神固然可佳,但有时候不知进退,却也会坏事。我现在就怕咱们这位二大王一旦坏了事,就会牵连到我们萧家,到时候我啥也没有准备好,可就当真坐蜡,只能束手待毙了。” “那里就如你所说的那般凶险?”萧定不以为然。 “大哥,荆王要做的,不是一般的政争,是储位之争,是大位传承,历来卷入这样事情的大臣,成功了享誉无数,失败了便是家灭族亡。”萧诚道:“你说我担不担心?” “所以我们退无可退,只能向前!”萧定拔出了腰间的刀,伸手抚这刀上暗纹,“便用这刀,交西北扫荡干净。” “原本我是没有想动用这些人手的。既然大哥向荆王殿下承诺了一年时间,我就不得不把这些人招出来帮忙了。”萧诚道:“来的这些人,对于陕西路都是相当的熟悉,其中有几个与党项人都有交情,而且能熟练地说党项话,他们各自才能不同,大哥这次移镇,上万人一路之上的吃喝拉撒哪有一件事容易了,到了地头之后,怎么安置,田地房屋这些事情怎么办,都要提前筹划,我招了他们来,去你天门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之后,便赶赴定边城,为你做这些前期的准备工作,等你部一到,一切都已经落定,不然到时候你到了定边城的时候,都已经寒冬腊月了,准备在野地里过冬吗?” “二弟替我想得周到。愚兄在这里谢过了!”萧定拱手道。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一条绳上的蚂蚱啦,还道谢?你不应该对着我的屁股踢上一脚,骂一句混小子,居然有这么多事瞒着大哥?”萧诚笑道。 萧定亦是大笑起来,抬起脚来,不轻不重地照着萧诚的屁股踢了一脚。 “你这个……精明厉害的臭小子!看来以后哥哥都要仰仗你了。” 萧定心里的小疙瘩被解开,他也无意去深入了解萧诚的那些事情,正如萧诚所说,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还能害了萧家不成? 既然都是在为萧家着想,这些事情又隐秘异常,自然是少一个知晓便多一份好处的。 第八十一章:翻脸 上千名厢军,赶着牛车、驴车、马车,推着独轮车,甚至于肩扛背驼,浩浩荡汇的一路行向天门寨方向。 “夏公这一次可真是大出血了。我可是瞧了,不管是军帐,还是棉衣棉鞋棉袜,都是簇新的东西。上万人的东西啊,居然一次性就给配齐了!”罗纲摇晃着脑袋,感慨地道。“大哥,我是真想不到,你与夏公,交情居然如此之好啊!” 萧旖今天又作了一个少年打扮,闻言却是冷笑道:“不是大哥与夏公交情好,而是夏公摆明了在恶心咱们的新任安抚使呢!” “这话怎说?”罗纲诧异地道。 萧旖顿了一下足,恼火地道:“你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吗?你昨天是不是跟着大哥哥二哥哥去求见崔枢密使了?” “是啊,可是崔枢密使不是出去巡视诸军了吗?不过崔子喻却是热情招待了我们啊!那席面,没有几十贯钱是绝对拿不下来的。”罗纲咂巴了一下嘴。 “哼,是不是席间还有伎乐班子载歌载舞,所以你几杯酒下肚,便不知东南西北了?”萧旖怒道。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罗纲大叫道:“我可是正眼儿都没有瞧她们的。” 萧旖哼了一声,“我们是突然之间到得大名府的吗?提前好几日,大哥哥就派人通报了吧?结果崔枢密使早不出去,晚不出去,我们抵达的前一天,他出去了。这是不想见大哥哥,所以不如找个借口出去吧?” “不至于吧?”罗纲喃喃地道:“堂堂同签枢密院事,河北安抚使,就这点儿肚量?” “你以为呢?”萧旖接着道:“不过你们还是要感谢崔安抚的,要不是他来这一出,夏府尊可就不见得这么大方了。” “这,这也相关?”罗纲瞪大了眼睛。 看着二人斗嘴,萧诚哈哈大笑道:“雨亭,小妹说得大体是不差的,夏公这一次如此大方,倒也是真托了崔枢密的福。不过大哥也不是白拿夏公的东西的。” “大哥能有什么东西送给夏府尊?”萧旖也有些迷茫。 “土地啊!”萧诚指了指脚下:“大哥在天门寨呆了近六年,战功赫赫,辽人不敢靠近,军卒与军卒家眷们所屯田地,多达数万亩,这一次广锐军全体移镇,这些土地,可是香饽饽,这可不是生地,而是种了好几年的肥地。” “这不是军屯田吗?广锐军走了,难道不应该交给接来接防的军队?”罗纲道:“大哥送给了夏府尊,只怕安抚使不肯与大哥干休,昨天崔子喻在席间还说到了这件事呢!” 萧诚冷冷一笑:“崔安抚使自己不露面,让崔子喻来空手套白狼吗?雨亭,大宋律例,军屯之地,开垦三年之后,便转由军卒家眷私有。崔安抚使想一点东西都不出,便从大哥手里弄走这几万亩上好的土地,当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面子!” “不如说是贪婪!”萧旖怒道。“他只怕还在想着拿这些良田,来收买那些移驻天门寨的军队吧!” “崔安抚使一毛不拔,大哥自然是不肯的。这些土地,可是广锐军这六年来辛苦一场的结果,虽然说到了陕西路那边,会有新土地拨附下来,但不用脑子也想得到,不可能有熟田给广锐军的,必然又是荒田,从生地,转为熟地,再用心经营,也至少要一年时间。大哥如果不能用这些土地换回足够的东西来,到了定边城怎么办?军心如何稳?民心如何稳?对于广锐军而言,这可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情!” “不知崔安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如何的气急败坏?”罗纲咋舌道。 “管他呢!”萧诚一扁嘴:“我最讨厌那些一丁点儿也不想付出,伸手便想摘桃子的人了。人家夏府尊也想要,但人家好歹真金白银拿出了东西。这些厢军,只是第一拨,去了之后,可就不会回来了。他们将就在哪里安营扎寨,接下来夏府尊会迁移更多的厢军去哪里接手这些土地,等到崔安抚使反应过来,一切早就成了定局,不管是法理,还是人情,他都是说不过去的。” “可新移镇而来的军队,怎么办?”罗纲问道。 萧诚哧笑道:“如果新来的军队仍然想用屯田来解决士兵们的福利待遇的话,那就继续去屯田啊!天门寨周边,多的是无主荒田。广锐军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为什么做不到?” “说是没有错!”罗纲低声嘟囔道:“但如此一来,咱们可就跟崔安抚使完全撕破脸了?” “翻脸又如何?”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罗纲转头,便看到萧定与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儒生策马并辔而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大名府,我先去拜见的可是崔安抚使。” “大哥!”几人一齐叫道。 萧定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儒生道:“徐宏徐长生,在夏府尊身边做事的,这一次跟我们去天门寨,把一应相关事宜敲定做妥当。” “崇文,雨亭!”徐宏笑容可掬:“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罗纲却是嘴巴一撇道:“徐先生,你对崇文很有可能是久闻大名,我,只怕是才刚刚听到吧?” 徐宏也不尴尬,反而大笑起来:“罗雨亭果然是真性情,不矫揉造作,也难怪能入萧公法眼,能得萧家大郎二郎看重,被招为萧府乘龙快婿。”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光不经意一扫一边低着头的萧旖。 萧旖轻哼了一声,却是一带马匹,向着一边走去。 “夏府尊这一次可是一箭双雕了。”萧诚微笑着对徐宏道:“这大概也是徐先生的手笔吧?” “崇文却是谬赞了,大主意是夏府尊拿,我不过就是拾漏补缺而已。”徐宏摇头道:“而且崇文,府尊是真心欣赏大郎的,即便没有这些土地,府尊会对长卿的移镇大力支持的。” “如此,那倒真是多谢了。”萧诚笑道:“徐先生,广锐军在那边可不止有土地,还有房屋,还有许多无法带走的器具,比方说石碾子,冲臼啊等等,这些,徐先生可以作个价否?” 徐宏仰天长笑:“只怕谁也想不到,萧家二郎这位读书种子,竟然也是锱铢必较之人啊!” “如果家无余粮,又怎么能安心读书呢?”萧诚长叹一声道。 “放心吧!崇文,我此次去,就是落实这些事情。”徐宏道:“对于夏府尊来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出手了,那这个人情,是一定要落下的。” 萧诚微笑点头:“夏府尊是个厉害人。反正与崔安抚使这一次是翻了脸了,那就不如把这一个下马威再给得更足一点。” 徐宏心中微惊,与夏诚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点头微笑起来。 队伍浩浩荡荡,却是行走极快,一天时间,竟然便走出了五十里路。 开始安营扎寨的时候,不速之客,却是终于来了。 听到来者是谁之后,徐宏微笑着自觉地找了一个借口避开了。 河北安抚使帐下管勾机宜文字崔谨崔子喻终于在得到消息之后反应了过来,一路策马快奔,直追萧定。 “长卿,你这是要置我们兄弟多年的交情于何地?”看到萧定的第一眼,崔谨愤然将手中的马鞭子用力地掷在地上,瞪视着萧定,怒道。 萧定不说话,却只是拿眼看着崔谨,直看得崔谨脸色终于垮了下来,一脸颓废之色之后再道:“子瑜兄,我到了大名府之后,第一个去拜见的,便是崔安抚使。即便崔公对我是避而不见,昨日席间,我也多次向子喻你提起过,但子喻你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萧某麾下上万人从河北移镇陕西啊?这岂是儿戏,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敢走吗?” “长卿,你给我时间,我马上去找父亲,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夏府尊能给你的,我也一定能给你。”一把抓住萧定的手:“长卿,你我可是从穿开裤档的时候,就一起玩儿的,这些旧情,你岂能忘记?” “子喻!这是国事,岂关人情!”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为人,既然已经答应了夏府尊,那就绝不会反悔的。也不瞒你说,夏府尊的幕僚徐宏徐先生,现在就在我的队伍之中,这件事,已经是无可更改了。而夏府尊答应我的东西,也足以让我安稳地移镇陕西。” “长卿!”崔谨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可别忘了,我父是河北安抚使,你走得妥不妥当,总也得我父亲点头才行。” 萧定微微一笑:“我移镇陕西,乃官家钦定,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要是受了半分委屈,遭到了格外刁难,只怕御史台的那些乌鸦可就找到新目标了。这几年来,御史台没有扳倒过一位相公级别的大员,真愁得没办法呢?崔安抚使要是凑上去,只怕最开心的就是他们了。” 第八十二章:我回来了 前面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一面王字大旗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包括贺正在内的一批人异口同声地欢呼了起来。 这是来自天门寨迎接他们的队伍,而领头的,正是以前的马军营将,现在的统制官王俊。 是的,王俊已经是统制官了。 这个曾经抱着如果不死在沙场之上,那么在解甲归田的时候弄一个统制待遇就心满意足的老将,因为萧定的越级晋升,他也水涨船高,直接一跃而成为了统制。 “见过指挥使!”飞马而来的王俊在离着萧定还有十数步距离的时候,勒马,下马,急步上前,一个军礼等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指挥使在汴梁大展神威,我等在天门寨听闻,当真是热血贲张啊!指挥使大涨我边军威风也。” 萧定笑着翻身下马扶起了王俊,两人用力地来了一个熊抱之后,萧定问道:“这段时间,辽人可还老实?” “老实得很!阿孛合死了,指挥使又走了,有一阵子我还极是担心辽人会来报复,岂料他们就像是被我们杀怕了一般,老老实实的,一兵一卒也不曾越界!弄得我也不好越界去烧他们的军铺了!”王俊道。 “不是不想报复,只是你严阵以待,他们没有找到好机会而已。这世上,可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呢!耶律珍那厮,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 “管他呢!先前他不来,现在指挥使回来了,我们就更不怕他们了。”王俊笑道。 萧定点了点头,“来来来,王兄,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家二弟,萧诚萧崇文。” 萧诚微笑抱拳见礼。 “王统制大名,如雷贯耳!” “二郎言重了,你的大名于我们而言,才是如雷贯耳呢!”多次从萧定嘴里听到过的读书种子萧家二郎,这一回,是终于见到真人了。看着极其随和的萧诚,王俊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罗纲罗雨亭。当今……”萧定正想介绍一下罗纲有一个当相公的老爹,岂料罗纲已是抢上一步,打断了萧定的话。 “汴梁闲散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这一次是厚着脸皮抱着萧家二郎的大腿过来的,接下来还请王统制多多关照。” 见罗纲不愿透露自己身份,萧定也便一笑了之。王俊不虞有他,能与自家指挥使,萧家二郎为伍的人,岂会是凡俗人等,而且看装束,看打扮,妥妥的也是一个读书人。当下更加恭敬地抱拳躬身:“言重了,还请罗兄多多关照。” “辛渐!我们广锐军新任的马军正将。”萧定的手指向了一边的辛渐,道:“他初来乍到,马营的事情,肯定一时难以上手,你虽然是统制了,但马营的事情,还是多搭一把手,让他能够迅速地走上正轨。” “请王统制多多帮忙,操心!”辛渐咽了一口唾沫,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自家兄弟,何需多礼?”王俊却是扶住了辛渐,笑道:“不过辛正将,咱们马营的主将入驻可都是有传统的,你可知道?” 与萧定一路同行上千里,辛渐岂有不知道广锐军内部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下点头道:“末将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迎接挑战!” “好,够汉子!”王俊笑着捶了一下辛渐的胸膛:“指挥使在信中大致地说了一下你的身手,能与指挥使相抗衡的勇将,在马营之中又哪里能找到对手?我也要退避三舍的。不过弟兄们总是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有些刺儿头,你不把他揍服气,他老是觉得老天第一,指挥使第二,他第三!” “这么说,这些人马上便要退居第四了!”辛渐微笑着道。 “这是我浑家,这是我家小妹。”萧定把王俊扯到了马车前,高绮以及萧旖两人早就已经立在了马车一侧,脸戴幕笠,两人一齐向王俊欠身行礼:“奴家见过王叔叔!” 王俊慌不迭地赶紧还礼,心中却是感激不已,萧定这是把他真当成砍得脑壳换得命的兄弟,才会让自家女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不敢不敢。嫂嫂好,三娘子好!”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却是萧靖正扯着自家母亲的衣角,满怀期怀地看着自家父亲。 “哦,对了,还有一位,我儿子,姓萧名靖,未来的一条好汉!”萧定大笑。 “萧靖见过王叔叔!”萧靖却是有模有样地双手抱拳,向着王俊大礼参拜。 第一次见到人家家里的娃娃,是要给见面礼的,王俊伸手往怀里一摸,顿时基了脸,居然什么东西也没有,萧靖一礼行必,抬起头来,满怀期望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叔。自大名府以来,每每他被介绍给人一次,总是会收到一些价值不菲的小礼物的。 萧旖看着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王俊,险些便笑了出来,赶紧侧过头去。 “你我兄弟,不必在意这些俗礼!”萧定赶紧过来解围。 “小衙内,叔叔出来的匆忙,没带啥好东西,等回到了天门寨,叔叔补给你可好?”王俊嘿嘿笑着道。 “说话算话哟!”萧靖伸出了小拇指:“我们打钩立誓。” 小家伙的动作,让周围一群人都是放声大笑起来。高绮满面通红一把将萧靖捞了起来,转身便塞到马车里。 都是二叔把自家儿子教坏了。 “王叔叔,别忘了哦!”被摁到马车里的小家伙还是努力地从母亲的肩膀之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向王俊喊道。 “保证不会忘,一定不会忘!”王俊向他挥手道,他也是被逗乐了,先前的尴尬倒是不翼而飞。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众人上马再度前行。 萧定与王俊两人行在最前方。 “移镇的事情,给兄弟们透露了没有?”萧定问道。 王俊摇了摇头:“只通知了营将以上将领,指挥使没回来,我不敢说。” 萧定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你怎么说?” 王俊道:“指挥使,如果有可能,我当然不愿意离开家乡啊,在这里作战,大家心里都有一股底气儿,身后是自己乡梓呢!一下子蹦到了陕西定边城,心理上一时之间的确难以接受。不过指挥使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差事,我王俊除了跟着指挥使走,还能去哪里?而且这又是官家的亲旨,就更没有推托的余地了。” “这件事,是我的问题。”萧定坦然道。“那个时候,我只在想如何能为击败辽国出一把力,却没有想过兄弟们的恋乡之情。” “其实走了,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王俊道:“前段时间,我见到了陈铎陈指挥使,他谈到了此事,也说我们不如早走。他说新任的安抚使不待见我们,如果我们还待在这里的话,只怕以后有的是小鞋要穿。” 陈铎是以前的天门寨寨主,广锐军的统制,只不过后来荆王赵哲为了给萧定腾位置,把他给升了一级,调走了。 此人已经年过五旬,升到了指挥使,去了安抚使衙门做了一个闲职,倒也没什么怨气,只等着安然解甲归田平安着陆了。不过广锐军毕竟有此人不少的心血,自然是十分关注广锐军的。 一地安抚使如果想要收拾一支军队,那手段简直不要太多,给你安排几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直接把你塞到必死的战场之上去,你敢不去吗?敢多说一句话,脑袋只怕当场就要掉下来。 “以指挥使的威望,你回来之后一句话,广锐军二千五百名兄弟,必然没有二话说。只不过是家眷需要多做一些工作了。”王俊道。 “回去之后,就做这件事情吧!宜早不宜迟!今年年内,我们争取完成移防!”萧定沉声道。 王俊一惊:“指挥使,这么急?这眼见着天可就凉了下来!天寒地冻,千里跋涉,只怕大是不易。” “所以我带了不少帮手来!”萧定指了指身后萧诚一行人,道:“移镇沿途的事情,都会由我家二弟全权负责,我们就不需要管了,而且在经费之上,也是很宽绰的,回去之后,先给每家发放五十贯开拔费,等到了地头,每家再给一百贯的安家费。” “哪来这么多钱?”王俊瞪大了眼睛。 “钱的事情,我来操心。”萧定微笑道:“这个你就放心,我萧定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回去之后,先动员,然后让大家尽量地处理掉那些带不走的东西,能卖一点钱,便卖一点钱吧!” “明白了!”王俊道。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远处的山巅之上掠过来的时候,这支队伍终于抵达到了天门寨之下,关口之上,无数士兵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大声欢呼着,吆喝着。 萧定一夹马匹,越众而出,高高地举起了手臂,大声喝道:“兄弟们,我回来了。” 关上关下,再一次欢声雷动,不仅仅是士兵,还有无数聚集在关门周边的普通百姓,这场景,再一次让萧诚诸人,看到了萧定在广锐军中的威望。 隔着马车,高绮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一阵阵的热血涌上头来,满面通红的她,激动的手微微发颤。 这便是他的男人啊! 这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百般呵呼,温柔体贴的男人,在这些军人眼中,却是那个无以伦比的存在。 第八十三章:我想一个也不能少 只要看了天门寨与军屯点之间的布局,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夏诫一定要将其掌握在手中,而崔谨在知道萧定将军屯点交给了大名府之后,是如此的气急败坏了。 每个军屯点都是以营为单位来兴建的。 每个军屯点,又是一个防御设施相当完善的军寨。 开垦出来的土地,便围绕在军屯点的周围,人工挖掘出来的沟渠,又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军屯点的护城沟渠。 五个军屯点,呈一个半圆形散布在天门寨周边,距离几乎一样,步卒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抵达天门寨,而骑兵,一柱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天门寨的驻军,与这五个军屯点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有效的防御体系,夏诫拿到了这五个军屯点,便可以有效地控制,影响到天门寨的驻军。 崔昂最大的问题,是误以为天门寨的军屯点是与天门寨是一体的。只要有另外的军队接防了天门寨,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这些军屯点。 但实事,却并不是这样的。 荆王赵哲在抵达河北之后,为了鼓励边境之上的军队自力更生,鼓励士卒家眷开垦荒地,并且在耕种三年之后,便归属个人所有。头三年,军屯点的所有收入,七成归军队,三成归个人。三年之后,所有收获便尽归个人所得,只需缴纳赋税即可。而这些赋税,基本上也都是就地拨付给了本地军队。 这是赵哲为了吸引人丁,同时也是减轻财政负担的一种手段。 崔昂没有及时地了解到这一点,从而被夏诫钻了空子,也是无话可说。谁让他想要空手套白狼,不但想一毛不拔,还要获得诺大的好处呢? 既然崔安抚使打着这样的主意,萧定自然也就不客气了。这样的事,即便是打起官司来,他也是丝毫不怕的。更何况,夏诫夏治言必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真要闹将起来,岂不是让朝廷看到了河北路这两位大员之间的不和吗? 那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而萧定,马上就要去陕西路了,对于崔昂,自然也就毫无惧意。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徐宏是一个做事相当扎实的行政好手,抵达天门寨短短数天,便已经将涉及到民政的方方面面的所有文档全都接手过去。现在,他只等着萧定公开宣布移镇的消息之后,便开始评估广锐军留下来的财产的价值。 有多少土地,这个是一清二楚的。 徐宏要做的,是对五个军屯点的房屋等其它财产做出一个评估。 夏诫夏治言是一个做事相当果决的人,既然已经卖了好给萧定,那这个人情,就一定要做结实,要做到以后不管萧定到了哪里,官儿做到什么程度,都不会忘记了他这个大名府知府兼河北路转运使。 左右这些人情,又不需要他夏治言私人拿出一分一毫出来,自然是由河北路来支出。他的慷慨,不仅会让萧定感激涕零,也会让远在汴梁的官家对他刮目相看,萧定现在可是陕西路的人了呢!而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能不记着自己这份人情吗? 一箭数雕,岂不美哉! 这些人情,大家嘴上都不会说出来,但到了某些时候,人家一定会自然而然地还回来的。这便是官场之上的心照不宣了。 萧定在回到天门寨的第二天,召集了所有伍长以上的军卒来宣布这一个消息。 大大小小的军官以及兵头们挤在天门寨城门之后并不算宽敞的小广场之上,听着萧定大声宣布了整个广锐军将要移镇陕西路定边城的决定。 安静。 除开提前知情的营将以上的官员之外,其它的军官以及兵头们,都被这个消息给惊住了。 死一般的安静之中,徐宏有些担心地看向站在高处,负手而立的萧定。 “兄弟们,这一次,我们要离开你们的家乡,却一个陌生的地方打拼了。有不愿意去的,萧某绝不勉强,留在本地,自可加入本地厢军。”萧定转头看向徐宏,徐宏微微点头示意。 “要是觉得厢军不好,以你们的身后,等到新的军队接防天门寨的时候,我也可以向新来的军队推荐你们,相信,你们会是抢手货的!”萧定大笑着道:“我广锐军走出去的兄弟,放在任何一支队伍之中,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指挥使不用说了,我们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下头密集攒动的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萧诚大奇,本来他还悄悄地安排了李义,曹灿等几个大哥的亲卫,在一旦出现冷场或者不可控的情况之下跳出来表演一翻的,但现在这个率先发话的,却并不是这两个人,而是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兵头儿。 “指挥使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人群之中,又有人吼了起来。 有了人挑头,安静的会场顿时便热闹了起来。一片嘈杂之中,尽是指挥使到哪儿,他们就到哪儿的效忠的声音。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即便有人不想去,只怕也不敢开口了。 要是一说话,立时就会被人视作叛徒。而在军队之中,被人当成了叛徒,那下场可就惨了。 萧诚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大哥萧定在广锐军之中的影响力啊! 几乎便是一言而诀。 从第二天开始,整个天门寨以及五个军屯点,便立时进入到了繁忙的准备搬家的工作当中。 徐宏忙着一家一家屯垦点的跑,以便对他将要接手的财产做出一个尽量准确的评估。 而萧诚和他的手下,则开始了计划制定前的摸底工作。 军队多少人? 家眷多少人? 家眷之中老人占多少?壮妇占多少?孩子占多少? 这些人中,那些是身体健康的,那些是身有疾病的。 军马有多少?驼马有多少?牛、驴、骡子等牲畜又有多少? 总之,萧诚带着他自己的人,以及萧定拨给他的五十名士兵,开始了这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的数字统计工作。 每天的统计数字都在更新中。 “这有什么用?”即便是萧定,看着愈来愈多的各种各样的统计资料,也是一头雾水。 “大哥,有了这些最基础的数据,我们就能制定出最详尽的行动计划!”萧诚从高高的纸堆后面探出脑袋,这几年来,他和手下的人,每天最多不过睡上一两个时辰,两个黑眼圈,显得极为明显,而在他身边的罗纲,则更加地不堪了,蓬烂的头发之下,一张憔悴的脸,格外地让人怜惜。 “这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八人,怎么合理地分配成不同的队伍才能保证每天最佳的行程!我们每天要走多远,一路之上要设立多少个补给点,多少个营地,这些,都要从这此统计数字中来。大哥,这样的事情,只能做得仔细更仔细,决不能一拍脑袋说我们走,然后便带着这万把人踏上路途。” 萧定有些赫然,说句老实话,他还真准备这么干的。 在他看来,现在他有了足够的银钱,帐蓬,棉衣,粮食啥都不缺,这不就跟行军打仗一样,说走就走吗? “大哥,这可不是你带着精锐军队出去作战,累了倒下就睡,渴了马尿也能喝。这一次大部分可是家眷啊!路上碰到大雨怎么办?碰到道路毁坏怎么办?有人不耐辛苦,大规模地病倒了,又该怎么办?这些事情,必须要提前想到并且做好预案啊。这样才会在碰到了这样的情况之后,能够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情。” “说得有道理。”萧定若有所思地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哥麾下这一万多人尽量地都能安全地抵达定边城,你也不想有些人死在路上,只能埋骨他乡,过些年连想祭拜一下都找不到坟头了吧?”萧诚道。“如果这一万多人,都能全须全尾地抵达定边城的话,大哥,您的威望可就要更上一层楼了。而且有了这一次的长途行军,军心士气民心,都会更加凝聚。这对于以后大哥开发定边城,是会有大帮助的。” 萧定的脸色亦是郑重起来,说句实话,这一次的万人大迁移,他心中是作好了会有一部分死在路上的准备的。天气渐冷,道路难行,长途跋涉,这样的事情,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他没有想到,萧诚竟然是打算要一个不少的将人全都带到定边城。 不管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只要能大幅度地减少路上减员,对于整个广锐军的好处,自然是极大的。 “辛苦兄弟了,辛苦诸位了!”萧定抱拳,向萧诚行礼,亦向屋子里另外一些人团团作揖。 第八十四章:寨外集市 罗纲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与汴梁家中那个柔软的床榻相比,这里的床梆硬梆硬的,最初几天,罗纲委实是难以入眠,不过现在累得狠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别说还有块床板垫着褥子,就算是把他扔在一块石头之上,他也能酣然入睡了。 这些日子,萧诚太能折腾人了。 不但要收集数据,还要整理分类,最后还要分析这些数据,最后依据这些数据制定出一套套的行动方案。而行动方案出来之后,还不算完,又得拿着这些方案却各大军屯点,甚至于军队之中与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最下层的一些士卒交谈,不厌其料烦地询问着一些问题,然后又会根据收集回来的问题进行方案的调查。 在罗纲看来,一次简简单单的大军移镇的事情,竟然被萧诚弄得复杂无比。 当最后的方案成形,罗纲不由得咋舌,这他娘的简直是连这些人上茅房的事情,都要管啊!事无巨细,一条条一款款,看得罗纲心里发毛。 不过这些方案,当真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之中落到实处并且收到极好的效果的话,罗纲又觉得自己当真就是不虚此行了。 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规划,这样完成的。 今天,萧诚大发慈悲,放了他们这些人的假,而他自己,则拿着这些行动计划,去找萧定商量以做最后的定谳。 所以不但是罗纲,其它所有人,也都是抓紧时间赶紧补觉。 所有人都清楚,当方案正式被萧定认可之后,他们这些人,又要作为先遣军出发了。 咣咣咣! 门外响起了不算有礼貌的敲门将罗纲从睡梦之中惊醒。 他恼怒地从被窝之中探出了脑袋,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愤怒地吼道:“滚!” 在整个天门寨之中,他忌惮的人,可真没有几个。除了萧家的那几位,便是那个徐宏,他也不放在眼中的。 “罗三郎!你居然骂我,让我滚!滚就滚!”外头传来的一个声音,瞬息之间便让罗纲汗毛倒竖,满脑子的睡意转眼便无影无踪。 外头敲门的居然是萧家三娘子萧旖。 连滚带爬地冲了起来,砰地一声打开窗户,便看见一身男装的萧旖正气呼呼地往回走。 “三妹妹,且慢!”罗纲大喊道:“我不知道是你啊!” 萧旖回过头来,看着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罗纲,先是柳眉倒竖嘴角下拉,斜着眼睛瞪视了片刻,却终还是没有绷处,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罗纲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三妹妹笑了,笑了!这就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懒觉?快点起来,今天外头好热闹,来了好多商队,咱们一会儿去看热闹!”萧旖挥了挥手:“快点收拾一下,我等你!” 罗纲顿时大喜,看起来萧旖是想法子摆脱了高绮这才来找自己的,而萧诚萧定这兄弟两,现在只怕是没功夫搭理萧家三娘子了。 这可是难得的独处机会。 罗纲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就着盆架子上的冷水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又抓起桌上的一杯冷茶,伸出手指头,挖出内里的一些茶叶来,在嘴里嚼巴嚼巴,再呸呸地吐了出来,然后咕咕地将茶水喝进嘴里,转了几个圈,卟的一声全吐了出来,然后便急不可待地拉开了房门。 “这么快?”萧旖瞪大了眼睛,一脸狐疑的表情。“莫不是没有洗脸漱口?” “哪里有?一点儿也不快!”罗纲正色道:“三妹妹你瞧我这眼角有没有眼屎,没有吧?”说完又哈了一口气:“没味吧?” 萧旖啐了一口,道:“大哥哥二哥哥一不在跟前,你就没皮没脸的。小心我告诉他们揍你。” “不会的啦!”罗纲笑道:“不管是大哥也好,还是崇文也好,对我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对了,你稍待片刻,我去厨房里头弄点炊饼填填肚子。” “现在还吃什么炊饼,外头都成一个大集市了!啥吃的没有?”萧旖道:“陪着我去逛一逛。” “外头成大集市了?”罗纲一头雾水。 初到天门寨的是候,他可就登上了城楼,仔细看了一番这宋辽边境之上顶顶重要的第一大军寨的。 前面光秃秃的是啥也没有的一片荒原,还到处都被挖得坑坑挖挖,一道绕寨的护城河宽近两丈,吊桥一扯起来,与外面就完全隔断了。 “真成大集市了。”萧旖认真地道:“在汴梁的时候,不是都说宋人辽人誓不两立,一见面就要打生打死的吗?怎么今天外头那些摆摊做生意的,看起来辽人倒是占了多数啊?” “还有这样的事?”罗纲瞪大了眼睛,“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上了天门寨的城楼,城楼之上,广锐军士卒全副武装,虎视眈眈地瞅着下方热闹的集市。而集市之中,也有一些士卒在来回巡逻。 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罗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罗郎君,三娘子,你们怎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转身,便看见王俊走了过来。虽然挎着刀,但却并没有着甲。 “王统制,这样的情况,很多见吗?”罗纲指着下面热闹的集市,问道。 “不多见!”王俊摇头道:“以往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不曾有这般热闹呢?” “那是不是有诈?这里头,会不会藏有很多奸细?”罗纲惊问道。 王俊大笑了起来:“罗郎君多虑了。真的想有辽人借这个机会来偷袭我们天门寨,除了给我们送人头,不会有任何其它的作用。这样送死的事情,谁干啊?之所以人今天这么多,应当是辽人那边也知道我们广锐军要整体移镇了,所以抓紧时间过来发一把财。” “这有何财可发?”罗纲不解。 “当然有的。”王俊道:“比方说,平素他们的那些大牲口,是不怎么值钱的,但现在我们要走,差的不就是大牲口来拖拉东西吗?不但我们广锐军要买,家眷们也要买啊,能够多带一点东西,自然还是愿意多带一点的。” “哦!”罗纲恍然大悟。 “再者啊,这里几千户人家要走,总是有些家常用具是不会要了的。而我们的家眷们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多少也能变几个钱是不是?这个时候,价格自然是不高的。那些辽人,便可以趁机捡个便宜,收了这些东西,返到辽国去,转手便是几倍的利。便是自己用,也是极好的,要知道,咱们宋人的工匠,比他们的工匠,还是高明那么一些的。” “还有啊,咱们这里与辽人接壤,说起来什么马奶酒啊,奶酪啊这些东西,大家也都是喜欢吃的,对面也可以趁机将这些东西卖给我们啊!因为形成了这么大一个集市,各种各样的饮食摊子,自然也就跟着来了。罗郎君,三娘子,你们是想去看看吗?” 罗纲看了一眼萧旖,点了点头道:“今天恰好没有吃早饭。” 王俊大笑:“那我唤几个士兵陪着二位下去。二位面生,一开口,下面那些人便知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定然要狠狠地宰你们。” “辽人也会这一套吗?”萧旖笑问道。 “天下道理,以一通之!”王俊大笑:“这些倒是不分南北,不分中外,全都可以无师自通。” 在两名士兵的带领之下,罗纲与萧旖两人沿着一侧的小门出了天门寨,过了护城河,回头再看身后的天门寨的时候,感觉上就完全不同了。 先前在城楼之上,他们不觉得天门寨如何,现在站在这个地方再来看时,陡然便发现天门寨便如同一只趴伏在地上的野兽,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全副武装的广锐军士卒,寒光凛冽的八牛弩弩箭,迎风招展的旌旗,无不在提醒着两人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也不知这些年来,到底有多少人的鲜血,曾经沉浸在了这个地方。 “二位贵人,其实这辽人的东西,也没啥好吃的。到这里来摆摊的,也都是市井之间最普通的一些吃食,也就我们这些粗人不讲究,只怕二位吃不惯!”一名士兵笑道:“今天唯一有点意思的,倒是来了一个烤全羊的,这倒是少见,早上好几个兄弟去吃过了,都说味道绝佳。” 闻弦歌而知雅意,罗纲到底是万花丛中混过的人物,士兵一开口,他便知道是啥意思了。好吃是肯定的,但贵也是肯定的。要不然看他二人的这副馋相,便宜的话,早就去大快朵颐了。必然是因为贵,所以舍不得。 “真这么好吃吗?那咱们就一起去尝尝,二位小哥要是不嫌弃的话,便陪着我们去吃一顿这烤全羊?” “不嫌弃不嫌弃!”两个士兵都是大喜过望,连连道。惹得萧旖一阵大笑。又让两个士兵一阵子迷糊,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得萧三娘子如此发笑。 烤全羊的摊位与其他的吃食摊子一样,都是四根竿子往地上一插,上头扯起一块毡布,摆上几张简易的板凳桌子。 不过看到烤全羊的架子的时候,罗纲就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架子未免太考究了一些,里头烤羊用的尽然是无烟银炭,而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萧旖也是瞪大了眼睛道:“用了好多香料,这烤羊的,如此做生意,不怕亏本吗?” 香料,这可是很奢侈的一种东西,普通人烤羊,也不过就是抹些盐巴罢了。 四人走过去的时候,内里却是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三十出头,长相颇为英俊的辽人以及一个长袍绾巾的汉人学究,两人正坐在板凳之上,遥望着不远处的天门寨。 第八十五章:华夷之辩 这样的一个组合出现在这个集市里,怎么看也不怎么协调,萧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是愈发地惊讶了起来,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身上那种自带的气势,却是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这二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怎么就跑到天门寨了?萧旖想着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大哥,但转念一想,这么一来动作也未免太明显了,等大哥他们来,这两人说不定早就走了,倒不如自己找个机会,探一探他们的底儿。 左右这是在天门寨下,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罗纲却是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眼见着萧旖一双大眼不停地在对面那个辽人身上扫来扫去,不由有些吃味。 真要说起来,这个辽人虽然坐在哪里,但面目英俊,身形挺拔,一身皮囊的确让罗纲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沐猴而冠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坐,坐!”他刻意地坐在了萧旖的对面,挡住了萧旖的视线。另外两个士兵倒是自觉地另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店家,上好的烤羊肉,尽管端上来。”罗纲叫道。 上好的烤羊肉还没有端上来,罗纲却看见坐在对面的萧旖眼中露出异色,猛然也觉得身后有异,扭过头来是,却是发现那个年轻的辽人与老学究此刻竟然都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时之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位兄台,背后论人长短,可不是君子所为!”年轻的辽人冲着罗纲一抱拳,微笑着道。竟然是一口地道的大宋官话。 罗纲不由大为窘迫,他自觉声音不大,岂料这个辽人居然有一双狗耳朵,听得恁是清楚,作为一名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的贵胄公子,被人当场拿住把柄,顿时便面红过耳,一时作声不得。 萧旖站了起来抱拳为礼道:“这位兄台,失礼了,我这兄长,自幼便是心直口快,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物,嘴也没个遮拦,恕罪则个。” 年轻的辽人哈哈一笑:“这位小哥,你这话不像是在道歉,而像是在替这位兄台的话敲砖钉脚,坐实在下沐猴而冠了。” 萧旖不由微窘,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被对方这么一呛,她竟然也是无法回嘴了。 看到萧旖尴尬,罗纲不由怒从心头起,瞪视着对方道:“罗某说错了吗?就算你穿上华夏衣冠,说着华夏语言,难不成就认为你真成了华夏之人吗?不过仍是一蛮夷尔!” 萧旖心中微微一紧,眼前这个辽人看起来斯文秀气,但露在外面的一双大手,跟自己大哥的那双手,简直毫无二致,一看就是一个功夫好手,要真是惹恼了他,动起手来,这么近的距离,以罗纲的身板儿,只怕连个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眼角一扫一边的两个士兵,看到他们已经站了起来,手扶着刀柄,正关切地看着这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让萧旖微感诧异的是,眼前的辽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了起来,“罗兄是吧?那这件事,咱们真就要好好论一论了。所谓华夏正统,究竟是在大辽,还是在大宋,可一直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呢!” 罗纲瞪大了眼睛,放声大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华夏正统,什么时候在辽国了?” 辽人微笑着道:“所以便要论一论啊!罗兄,我们可以坐下来说吗?今天的烤羊肉,我请客。” 罗纲哼了一声,“远来是客,这里是我们的地头,客人来了家里,自然是我们请客。” “也罢!”年轻的辽人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耶律俊,这位老先生姓林名景字默之,大辽保宁十二年进士出身,曾任大辽翰林学士等显职,不过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了。” 耶律俊倒也罢了,反正辽人就两个姓,要么姓耶律,要么便姓萧,这个耶律俊肯定是个人物,但比起林景,在罗纲与萧旖的眼中,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了。 别看大宋上上下下一说起辽人都口口声声说是蛮夷,但人家辽国与大宋一样,也是正儿八经的开科取士的,在辽国能得到进士的位置,倒也并不比在大宋便轻松多少。而且不但中了进士,而且还做了翰林,那学问自然就是没得说的了。这样的人,即便到了大宋,也照样是受到尊敬的。 罗纲现在的水平,连考个举人都够呛,眼见着一个老牌子的进士坐在自己面前要与自己论一论这华夏正统,不由得有些心慌,但看了看对面的萧旖,却又是胆气一壮,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在萧旖面前弱了声势。输人不输阵,就算自己真输了,输在一个老牌进士手中,也不算砸了自己的牌面。 林景矜持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二十年前,林某曾经作为正旦使前往东京为大宋皇帝贺,那一次,林某也曾在大宋太学之中与诸多贤达为此事辩驳了一番,所幸并未落下风。” 一听这话,别说罗纲脸黑得像锅底,便是萧旖脸色也变了。 太学是大宋的最高学府,里面的学生基本上就是大宋的精华所在了,而且内里的教授无一不是学问精深之辈,这林景一人舌战群儒居然不落下风,今日跟这个千年老狐狸对阵,两人又哪里有底气可言? “老先生今天是要欺负晚辈了吗?”萧旖突然起身,将店家送来的马奶酒给林景倒满,嫣然笑道。 林景大笑,摇头道:“敢问小哥姓名?” “姓萧!”萧旖道。 “这天门寨广锐军军主也姓萧,萧小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莫不是从东京来的?萧指挥使的家人?”耶律俊问道。 “在下萧诚!”萧旖道:“萧定是我大哥。” “哦,原来如此!”耶律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今日论此事,老先生却是只作公证,主战人嘛,却是我。” 一听辩论对手不是林景而是眼前这个耶律俊,萧旖顿时信心大增,我辩不过眼前这个千年老狐狸,还怕你这个蛮夷吗? “萧小哥不要轻敌,他可是我的关门弟子,一身所学,即便是在大宋,想要搏一个进士出身,也是绰绰有余的。”林景抿了一口酒,很有风度地提醒道。 “大言不惭!”罗纲冷哼。 耶律俊微微一笑,端起马奶酒,轻啜了一口,缓缓道:“大辽立国之初,我辽太祖便言:孔大大圣,万世所尊,宜先。是以从那时起,我大辽便建孔子庙,习儒家文。彼时,却不知大宋在哪里?” 那个时候,大宋还没有建立呢! 罗纲还在思索着如何反驳的时候,萧旖已是接口道:“大辽制度,官分南北,因俗而治,以国制制契丹,以汉制制汉人,如果耶律先生当真自居为华夏正统,为何官分两元而不是以一贯之?” 两人一交手,当即便火花四溅,便像是两个勇士,手拿尖刀,毫不客气地直捅对方要害。 你一段话刚刚说完,另一个立马就接上了嘴向对方的论点提出猛烈的抨击,力图驳倒对方并让自己的论点论据站住脚跟。 林景微笑着用一柄小刀切割着烤羊肉,有滋有味地嚼着,不时喝上一口马奶酒,而罗纲早就听得瞠目结舌了,他倒是想插嘴,可委实思路跟不上眼前这两人,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这样的辩论,历史之上不知进行过多少次,与眼前这两位年轻的辩者相比,过往参与这辩论的,无不是宋辽之中知识渊博的大才,连他们都没有争出一个子丑寅卯的事情,耶律俊与萧旖又如何能辩得出一个结果来? 到得最后,耶律俊咬死了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这是《春秋》之语,强调大辽入主中原已久,行汉制,推行汉化,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华夏文化的传人,而大辽皇宫之中保存着中华历史之上皇帝们的各类信物,则更代表着他们才是继承了中华正统的传承者。 萧旖则是一口咬定辽国推行所谓汉化只不过是为了加强国内统制,化解国内矛盾,是为皮里阳秋,不过是蒙骗世人,欺世盗名而已。 辩到了这一地步,也就进入到了僵局当中,再往下,不免就要上升到人身攻击了,这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耶律俊一声长笑,转头看向林景:“先生以为如何?” 林景笑道:“与过往毫无二致,难分伯仲,这件事情,靠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 耶律俊连连点头:“先生说得是,谁是华夏正统,到了最后,终需得用刀枪来说话,我们大辽灭了大宋,抑或是大宋灭了我们大辽,谁赢了,谁自然就是华夏正统。” 萧旖不由色变。 “今日前来天门寨,本意是想来见识一下萧定萧指挥使的英姿,萧指挥使将要移镇陕西,以后想要见面都难了。”耶律俊道:“虽然没有见着萧指挥使,但见到了萧指挥使的小妹而且能与你进行一翻痛快淋漓的辩驳,倒也爽快。妹妹都是如此,哥哥自当不凡。先生,我们走吧!” 林景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也该走了。” “你,你知道我?”萧旖瞪大了眼睛。 “萧三娘子,你纵然女扮男装,但只要是长了一双眼睛的人,还是能辩出雌雄来的吧?”耶律俊大笑起来:“萧定是我们大辽极为关注的一名将领,我们怎么会不好好地了解一下他呢?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萧三娘子,明年正旦,我争取成为去汴梁道贺队伍中的一员,到时候,必然到萧府拜访,与三娘子再辩论一番!” 说完这番话,也不管这二人的反应,与林景径直出了棚子,翻身上马,却又回头笑道:“萧三娘子,虎女配犬子,可惜了!” 罗纲大怒,正想要喝骂,那耶律俊却是在长笑声中打马远去,林景微笑着冲二人一拱手,亦是纵马追去。 第八十六章:出发 耶律俊? 萧定霍然转过头来。 耶律俊? 徐宏却是直接一下子从坐椅之上跳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奢拦的人物吗?”看着两人的反应,罗纲有些迷茫。 徐宏吞了一口唾沫,与萧定对视了一眼,道:“当然是一个奢拦人物,此人是真正的辽国皇室后人,被封为漆水郡王,三个月前,刚刚被任命为辽国南京道总督。” “想不到小小的天门寨,居然能让如此大人物专门跑过来看个究竟,萧某真是何其幸也啊!”萧定笑道,“只可惜,没有当面一见。” “他们这个时候一定还没有跑远,大哥,派出一支骑兵,一定能将他们拦截下来,抓住了这条大鱼,那可就是泼天的大功劳!”罗纲兴奋地道。 萧定、徐宏、萧诚都是笑了起来。 “怎么啦?再犹豫可就跑远啦?”罗纲道。 “人家敢来,自然是有恃无恐。”萧定笑道:“怎么逮他?这样的人即便真与我见了面,我也得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寨子里来喝上一杯茶,然后再恭恭敬敬地把他送走。能把他怎地?他真要在我们这里掉了一根寒毛,立马就会变成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雨亭,这就不是边境之上的小打小闹了,而是真正的一场大战,至少会动用整个河北路与南京道上的兵力,你说,这个责任,我担得起吗?” “幸好此人就这样走了,要是真提出要见萧指挥使一面,那还麻烦了!”徐宏亦是摇头不已:“黄泥巴掉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雨亭,你算是立了一功。外间都传这耶律俊豪侠任性,看来果不其然啊,行事当真随性得很。” “他自然是可以随性,我却随性不起来的。”萧定笑道:“罢了,他既然走了,这事也就只当没发生这,我们还是继续做好我们的事情便罢了。” 整个广锐军移镇的计划,已经完全落在了纸面之上,厚厚的文案,让徐宏惊叹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详尽地制定一支军队开拔的计划,在征得了萧定的同意之后,他叫来了同伴,竟是将这些计划一份份地重新抄录了一遍。 他准备将这些计划带回去给夏诫看一看。 如今夏诫的一颗心又活泼了起来,想要再做一番事业,徐宏认为,萧家兄弟这种做事情的方法,对于夏诫必然会有所帮助。 由萧诚主持制定的移镇计划,把前期的准备工作抛开不算,只算路途之上至抵达之后的安置问题,便分成了三大块。 第一块,由萧诚率领五百士卒,五百青壮或者壮妇第一批出发,这一批人将一路直奔定边城,为大部队抵达定边城之后的一系列事务做好准备。 第二块,由王俊负责,从军中选派精锐军官带领一部分士卒提前出发,按照大部队一天行进五十里的速度,提前扎好营盘,做好一切后勤准备工作。这一部分队伍分成三队,也就是说,同一时间里,便有三个各自相距五十里的营盘会被建设好,以确保行进中的队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第三块,则是萧定率领大部队及老弱随后缓缓而行了。 说起来很简单,但落实到实际行动之中,就相当地难了,一万多人的吃喝拉撒,长途跋涉中的各类突发事件,很多都是不可预料的。所以萧诚根据他摸到的情况,制定了多达数十个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预案,并要求所有的军官们烂熟于心。以便于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能做到不慌不忙,好整以遐地处理好事情,把损失降到最低。 大哥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地方,相反,那里是强盗的乐园,匪徒的老窝,萧诚必须要尽全力地保证自家大哥军队的战斗力,能做到来之便能战,战之便能胜。 开局的三板斧,可是极其重要的,要是头三把火烧不起来,以后的日子必然就会难熬得很,指不定所有人都想来踩你一脚。 但只要第一个下马威切实有效,以后萧定的名头,便会在定边城落地生根。以大哥的本事,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最关键的,就是头两个月。 广锐军抵达定边城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但是官家诏旨已下,谁还敢误期不成? 明天,萧诚就要带着先头人马出发了。罗纲,自然也是要带走的,这一路之上,还少不得这位东府相公的公子作为马前卒,来跑一跑官府衙门,应对一下官场故事呢!有此时候,人家稍稍地伸手帮一帮忙,就会让你省却无数的麻烦。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人脉,是断然做不成的。 “崇文,我真的就这么没用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罗纲苦恼地看着萧诚,道:“现在连辽人,都知道萧家三娘子是虎女,而我是一个犬子。” “谁说你是犬子啦!”揽着罗纲的肩膀,萧诚笑道:“雨亭啊,你现在是一支还没有出窝的小老虎,正在不断地汲取营养,壮大己身呢!你看过小老虎的模样吗?在还没有长成之前,它就跟一个小猫咪似的,还经常被那些野狗豺狼什么的叼走成了零食,但等到他真正地长大之后,可就是兽中之王了,虎啸山林,谁敢不从?” “你莫哄我!”罗纲闷闷地道。 “我哄你作甚!”萧诚道:“当然,这小老虎能不能长大成为真正的兽中之王,还要看他在这个过程之中的努力啊。假如每日里都是躲在窝里长怨短叹,不思进取,多半便真成一只病猫了,但面对挫折,勇往直前,一次次失败却又一次次地爬起来,这才是兽中之王真正的成长之道呢!你要做哪一种?” 罗纲咬牙切齿地道:“你说我会选哪一种,自然是第二种。终有一天,我要把那个该死的耶律俊揍翻在地上,问问他,到底谁才是犬子!” “这才是罗雨亭该有的气派嘛!”萧诚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喝酒了,今儿个早点睡,明天我们就要起程了,这一路过去,那可是真正的辛苦,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难不成比这些天还苦?” “这些天是心里苦,忙于案牍之劳,接下来,可就是身体之苦了,日行百里甚至更多,你罗雨亭受得了受不了?”萧诚笑道。 “百兽之王,自当能受千般磨难!”罗纲怒道。“我现在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路途辛苦?受那辽蛮子如此折辱,此乃平生之耻!” “如此甚好!”萧诚道:“明日五更,出发。” 第二日,天还未放亮,萧诚带着他的属下以及天门寨配给的一千青壮出发了。除了每人一匹马之外,另外还多带了百余匹,以防路途之上马匹有折损,除去武器,干粮,其他辎重竟是一概未带,唯有萧诚的身上,带着得利钱庄的十万贯钱的票据,准备到了京兆府之后再兑换。当然,到了京兆府,第一时间还得去拜见新任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 既然这是这位安抚使点名要萧定去的,那总得有所表示。 不管是钱,物还是啥的,马兴总得拿出东西来安置这支上万人的队伍。 否则,他如何能拉拢这支军队的人心呢? 总不能人刚到,就与你搞得离心离德了吧? 对于这一点,萧诚还是很有信心的。 陕西路的大人物,应当是很好打交道的,难缠的,只怕是下头的那些中级官员以及底层的小鬼了。这些人可没有什么大局观,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必然要从中使坏。 而萧定这一次移镇定边城,当然会损害到不少人的利益了。 特别是定边军的利益。 以前的定边城,可就只有定边军一家独大,现在咚的一声,头上掉下来一个指挥使,要将定并军合并指挥,谁愿意头上多一个婆婆啊! 而定边城附近的府州,麟州这些地方,当真会欢迎萧定这么一个强势的人物,空降定边城吗? 麻烦事儿多着呢! 正如萧诚所言,这支精锐一路飞奔,当真是以日行百里的速度再前进,这支队伍之中,军卒自不必说了,便是那些青壮,壮妇也是擅骑马匹,倒真是让罗纲吃了大苦头。 这一次从汴梁到天门寨,虽然也是骑马,但沿途走的都是官道,而且走得累了,还有马车可以歇息,罗纲是着实没有尝到骑马的辛苦的。 这一回,就没有侥幸了。 第一天下来,两胯内侧,便已经是鲜血淋漓。 萧诚用烈酒给他消毒,上药的时候,罗纲的惨叫之声,声震营地。 不过他也的确硬气,到了第二天开拔的时候,又硬生生地自己爬上了战马,哪怕是抱着马脖子,脸色惨白。这倒是让同行的士卒青壮们看他的眼色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读书人很多,硬气的读书人可真不多。硬气又能吃苦还能对他们和颜悦色的读书人,哪就更少了。 接下来,队伍之中的壮妇替罗纲做了一个棉垫子,让他铺在马鞍之上,倒也是略减了颠簸之苦。 第八十七章:人称马砍头 陕西路新任安抚使马兴,上任的第一件事,就让朝野上下给惊着了。 他悍然地将自己的安抚使府的行辕搬离了繁华舒适的京兆府,往前一下子给蹦到了陕州的延安府。 用马兴的话来说,延安无虞,则京兆府无恙,吾为安抚使,岂有不驻延安而驻京兆的道理? 人家章廓还在收拾家当准备返回汴梁呢,马兴一声令下,整个安抚使府便北上延安。 把章廓这位前安抚使给凉在了京兆府,除了恨得咬牙切齿之外,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可言。最后只能抓紧时间,灰溜溜地一路狼狈离开了京兆府,回转汴梁。 而马兴闹的这一出,自然也是传回了汴梁,想来章廓回到汴梁以后,还少不得要为自己数年以来一直长驻京兆府的缘由作出合理的解释。 理由当然是很好找的,但在官家心目之中的映象,却只怕是难以扳回来了。 什么事儿就怕比一比啊! 章廓与人家马兴比起来,那的确就显得不在同一条线上了。 萧诚坐在一家羊汤馆放在路边的小桌边,正兴致勃勃地将坚硬的馍给掰碎丢进碗里,然后看着胖胖的掌柜的将一勺子羊汤浇在了上面。 他今天刚刚赶到延安府。 所带的部属,自然是不可能进城的,只能在城外扎营安置,他却带着罗纲与韩锬两人进城,先去安抚使上递了贴子,然后便寻了这家能看得见安抚使大门的羊肉汤馆,准备先祭一祭五脏庙再说。 “二郎,这馍为啥要掰得这么碎啊?”一边的韩锬有些不耐,这样耐心地扯着硬馍,直让他心里如同猫抓一般,扯大了吧,二郎要说,自己要是不小心,大手一揉一捏,得,馍又变成粉粉儿了。吃个饭而已,怎么这么麻烦。 “这才是吃羊肉泡馍的精髓所在。”萧诚笑道:“耐心去做,等会儿吃的时候,你便能体会到好处。” “看不出这位官人不是本地人,但还是一个吃羊肉泡馍的行家。”胖胖的掌柜舀了一勺子汤,有些嫌弃了看了一眼罗纲碗里大小不一的馍块,将汤浇了下去,与萧诚比起来,内里的干肉可就少了很多了。看得罗纲一阵子郁闷,却也懒得同这个家伙计较,再说了以前还真没有吃过这等吃食,当下也不多言,埋头便干了起来。 “店家,你这门面好啊,对面就是安抚使府,生意定然是兴隆的啊!”萧诚一边吃着一边同店家搭着话。 “是啊是啊,托安抚使的福啊,自从安抚使府设在这里之后,小人的店的生意,一日便好过一日了,过些日子,小老儿准备把店面再扩大一倍呢!”说到这事儿,掌柜的顿时便笑歪了嘴。 “那敢情好,马安抚使移镇到延安,对延安的好处,那可是太大了啊!”萧诚深有同感,像这样重要的衙门,不管迁到了什么地方,对当地的政治,经济等都能起来极大的推动作用。 “是哦是哦,现在咱们延安府,与以前比起来,繁华了好多哦!像您这样来自汴梁的官人,以前可是很少见的,但现在,几乎天天能见到了。”掌柜的点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汴梁的?”罗纲大感兴趣地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掌柜的笑道:“几位官人的口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这么明显啊?”罗纲转头看着萧诚。 “的确很明显。”萧诚道:“不过也是这位店家见多识广,能准确地分辩出各地口音,换个人,不见得就行了?” “官人夸奖了。”店家笑成了眯眯眼儿。 “掌柜的,你觉得,咱们现在这位安抚使如何?”罗纲忽然问道。 店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收敛起来了,看了三人一眼道:“三位莫不是京城来的御史吧?微服私访?这位大哥不像是御史,是护卫吧?” “你哪里看出来我们像御史了?” “要不然你们怎么一开口就问这些事呢?”掌柜的道:“戏文里都这么说的呢!” 萧诚与罗纲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我们真不是什么御史,只不过很好奇而已。”萧诚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十枚铜钱,摆在了桌子上,却是远远地超出了三碗羊肉泡馍的价值了。“也不瞒店家说,我们倒也的确是出自官宦之家,所以想多知道一点关于安抚使的事情。” “不瞒店家说。”罗纲压低了声音道:“家里与马安抚使有旧,所以着我们来安抚使治下效力,我们总得打听打听,要是安抚使宽和,我们就去,要不然,我们就打道回府。” 原来是几个好逸恶劳的公子哥! 店家看两人的眼色顿时便鄙夷了起来,不过看在铜钱的份上,却也是一闪即逝。笑嘻嘻地半蹲着身子,将铜钱哗啦一下扫进了围裙之中,系一个结包起来,这才道:“如果二位官人怕约束的话,小人觉得二位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这是为何?”萧诚问道。 “自从马安抚使到了这里之后,已经杀了七八个官儿了。”掌柜的压低了声音道:“以前都是咱陕西路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呢,被拎小鸡儿一样从安抚使府里抓出来,就在街前头,喏,就是那块地方!” 掌柜指了指街道的尽头。 “一刀下去,血溅三尺。听在我这里吃馍的食客讲,这里头有一个指挥使,好几个正副统制,啧啧啧!” “为什么要砍他们?” “反正就是吃空饷,喝兵血啊欺男霸女侵占田地这些事吧,现在又没打仗!”掌柜的低声道:“不仅仅是武将哦,还是一些文官,以前看起来一个个风流倜傥的,结果也被一个个抓进了囚笼之中,说是送去汴梁法办了!” 这便是差距了,武将,哪怕你是指挥使,安抚使说宰也就宰了,但一个文官,哪怕只是一个微末官员,也得押送回汴梁去。 萧诚不由叹了一口气。 “不知这些被砍了脑壳的倒霉鬼都是哪里的?” “保安军的,绥德军的,听说还有环州的!”掌柜的低声道:“反正各个地方的都有。别看咱们这位安抚使上任还没有多久,外头现在都已经有人叫他马砍头了。” “多谢店家了。”萧诚又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掌柜,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这位马安抚使还真是虎啊!”罗纲笑道:“先让章廊下不来台,又羞又惭地回转汴梁,接着又大开杀界,震慑四方,这一下,只怕陕西各路人马,都要老老实实的了。” “表面上的老老实实,不代表着安抚使能真正地聚敛起人心做事。”萧诚道:“一味地杀,也不是办法,再看看接下来这位安抚使其他的后续政策吧。又打又拉才是王道,要不然一味高压,让下头的人离心离德,关键时刻就有可能出大问题。” “崇文说得是!”罗纲点头道。 “雨亭,你发现没有,刚刚店家所说的这些被砍了脑壳的人中,几乎囊括了边境所有军州,但唯独没有定边军?”萧诚道。 罗纲先是一怔,接着猛然反应了过来:“是咧,莫不成这定边军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在这污糟遍地的地方一枝独秀不成?” “恐怕不是。”萧诚摇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定边军的问题很大,大到马兴不敢暴虐地处置,怕引起动乱。第二种可能,就是想要看看家兄的能力,能不能整治定边军。” “哪你认为是那一种?”罗纲问道。 “我最怕的,就是二才兼而有之!”萧诚叹了一口气,道:“看起来家兄抵达定边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罗纲顿时紧张起来:“那我们这一次去定边城会不会有危险?马兴这个搞法,摆明了就是要搞事的啊,定边军不会一看事情不对,扯旗造反吧?” “你想多了!”萧诚笑道:“横山党项现在都还不敢反呢!甘宁李续现在都还在观望呢,定边军算个毬啊!” “就怕他狗急跳墙啊!”罗纲道。 “倒也有这种可能。”萧诚道:“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大哥不到,咱们决不刺激他们就好了。行了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都吃饱了吧,我们该去安抚使门房那里候着了,总不能让安抚使准备召见我们的时候,却找不到我们的人影儿。” 事实上,萧诚还是错误地估计了自己这些人的份量。 在安抚使门口等待召见的厢房之中,他与罗纲二人又干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眼见着天都快要黑了,正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了马兴安抚使的召见。 第八十八章:铁肩辣手 站在马兴的面前不过片刻功夫,罗纲便已经汗出如浆,两股战战,感觉甚是尿急,心中只觉得极是羞惭,想自己也是相公家的公子,在汴梁亦是叫得上号的人物,眼下却是如此的不堪。看了一眼边上的萧诚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糟心了。 都是在汴梁混的,咋就差距这么大呢? 事实上,此刻看起来很镇静的萧诚,也是如芒刺背,满身的不舒服。 眼前的马兴,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或者在汴梁之时,自己见到那些高官显贵之时,不是在自家府中,就是在人家府中,与你见面的身份,不是长官而是长辈,给人的感觉自然是如沐春风。 但眼下,他却是以从八品承务郎的身份任着广锐军移镇先行官,而罗纲任先行官帮办,有了一个正式的差遣,在马兴的面前,感受便自然不同。 马兴身材十分高大,身量不比自己兄长矮,却又极为削瘦,官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但站在哪里,却犹如一棵青松傲雪而独立,两只眼睛在两人的身上扫来扫去,那带着审视的意味太过于明显了。 “太年轻了。”好半晌之后,马兴才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们一路之上进军迅速,秋毫无犯,我就要行文斥责萧长卿了。不这这也能看出来,萧定练军的确有一套,由你们两个从来没有带兵经历,没有做实事经历的人统带,也能有这般模样。我对萧长卿是更加期待了。” 萧诚微微一笑,“安抚使谬赞了。” “我不是夸赞你,我是在赞萧长卿。”马兴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了大案之后,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不过萧长卿有这个底气让自己的弟弟与未来的妹夫沾点军功,也是能理解的,只要不误事,那马某便也成全你们,但若是误了事?嘿嘿,我可不管你们是计相家的公子还是东府相公的公子,照样一槛车送回汴梁去。” 罗纲满心的不服气,本来想辩驳几句,说这一路之上不知出了多少意外情况,全都是萧诚举重若轻一一化解,但一抬头看见马兴那双三角眼中放出来的寒光,竟然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好吧,只要不是当场砍头就好了。当真出了岔子,你槛车押送我,只要出了这延安府,本公子照样马车得坐,美食得吃,悠哉游哉回汴梁。 “安抚使尽管放心,萧诚虽然年轻,却知道轻重,万万不敢误了公事。家兄也是多番考量之后,这才让我任这先行官,倒不是因为我是他的亲兄弟!”抬头看了一眼马兴,微微一笑道:“再者,萧诚虽然年轻,但却也不需要这等军功来添光耀彩,明年的进士试,萧诚必然会预定一个名额。” 马兴一愕,他久在外地任职,便是这一次就任安抚使,也还没有来得及回汴梁去谢恩,倒还真不知道萧诚在汴梁有一个读书种子的名头,更得了岑夫子的亲口推介。 进士试,历来都是读书人一道难以逾越的巍峨高山,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凡,但每三年,也不过只有三百出头的人能翻过这座山而已,这里头,固然也有年少得志者,但大多都是历经沉浮,尝尽科考艰难之辈,所以才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这萧诚不过十六岁,居然如此夸口,要么便是有真才实学,要么便是浮夸无知了。 一念及此,马兴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下首的凳子,说:“坐!” 二人感谢拱手谢过,侧着身子坐在凳子上。 “来人,给这位预定了明年进士的少年郎上一杯茶!”马兴回头,对身侧的一名护卫道。 萧诚愕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护卫已经转身进了后堂又旋即走了出来,当真是给萧诚端了一杯茶来。 不过只有一杯,罗纲没有。 罗纲此时却没有脾气了,低着头,也不作声,至于心中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安抚使,这位是我的帮办,一路之上,也是辛苦之极。”萧诚看了一眼几凳上的茶,道。 马兴摇了摇头:“我这杯茶,是给预定了明年进士的萧诚萧崇文的,可不是给我的下属萧诚的,罗纲就更加没份了。办差,谁不辛苦?你走到我这大门去两侧廊下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些办事的,有几个已经下值回家了?辛苦,是应当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先行帮办,便是一州之知州,到了我这里,也不见得就有杯茶喝。当然了,如果接下来你们的差事办得好,我再为你们二人奉上一杯茶,也不是不可以的。在我这里,很简单,无功不受禄,有功,重奖,无功,即是过。” 这是一个真正有个性的官员。 听着对方铿锵有力的话,萧诚不仅为自己的大哥将来担心起来了。 马兴是一个死心眼的官员,此人办事或者雷厉风行,但很明显,此人缺乏上善若水的手腕啊!一味强压之,甚至无功即是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未来之路,不见得很平坦啊。 “既如此,安抚使这杯茶,下官也不能受了。”萧诚拱手道:“长兄曾多次各诫我,想要士卒用命,上下齐心,那就要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祸福与共方可。既然下官的下属罗纲不能得到安抚使一杯茶,下官便也不敢受之。” 听到萧诚竟然为了自己而公然拒绝如此强势的一位安抚使,罗纲又是感动又是担心,这位可是杀指挥使都如同宰小鸡一样的人物,真要惹恼了他,虽然不至于就宰了他们两个,但打一顿板子又能怎样? 难不成自家老子还会为了一顿板子来与他马兴打个擂台不成?只怕还得来信感激马兴替他们管教自家不成气的小子吧? 马兴的一双三角眼又眯了起来。 萧家的这个小子,今天第二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如果说第一次说预定了明年的进士还可以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那这一次为了一个同伴,竟然公然拒绝自己的示好,就的确是很有胆气了。 至于那个罗纲,比起这个萧诚,虽然年纪还大了几岁,但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物,瞧瞧现在,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笼着手,看着就有些让人生气。 “不错,不错,倒不负了将门世家的名头,也没有弱了萧长卿的名头。”盯着萧诚看了半晌,马兴点了点头,道:“萧诚,这一路之上,你们也听说了本官的不少事情吧?” “是!”萧诚老实地道:“今日午后,在外头吃羊肉泡馍的时候,还听那店家说了一阵子呢!” “你怎么看?”马兴往后一靠,看着萧诚道。 如果萧诚来一句长官行事,下官不敢枉评之类的推托之语,那马兴觉得这小子也就这样了。 萧诚没有犹豫,道:“下官觉得安抚使行事,倒正如安抚使背后的这副中堂一般,铁肩辣手!” 马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如何说?” “铁肩担道义,辣手护苍生!”萧诚一字一顿地道。“如今西北之事,在前任安抚使的绥靖政策之下,可以说已经败坏之极,文无直谏治民之能,武无安民护边之能,一个个的倒是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坐看忤逆之辈一天天坐大。安抚使如无一双铁肩,必然是不敢担起这个乱摊子的。” “那辣手护苍生又如何解呢?” “对这些昏庸无能的官员的辣手,正是为了拯救无辜黎民免遭生灵涂炭啊!一路哭,何如一家哭?” “妙极!”马兴重重一拳击在案桌之上,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尽皆飞了起来,哗啦啦地落了一地,马兴也不去管他,却是径自从案后走到了萧诚的面前,上上下下地再一次打量了他一番,道:“当初我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为此,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哪怕为此家毁族灭也绝不后悔,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能领会到这里面的意思,想不到今日却被你一个第一次看到的人说得如此的透澈!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十家哭?这些贪官污吏不哭,黎民百姓就要哭。” “安抚使震慑之意已经达到,接下来不妨缓缓施之,如此方是长久之计!”看到马兴如此,萧诚不仅劝上了一句。 马兴大笑:“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重症需用猛药啊,我怕来不及啊!” “李续已经迫不及待了吗?”萧诚惊道。 “自从本官上任,李续就加快了步伐了。”马兴道:“所以现在我急需要像萧长卿这样的一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部队,好好地震慑一下那些墙头草,只要墙头草多一些,李续造反的步子自然也就慢一些,我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明白了。”萧诚道:“家兄必然不会负安抚使之重托的。” “希望他能尽快赶到吧!”马兴道:“现在西北的这些军队,能让我安心的,当真没有几支,而偏偏这几支,却又是不能随意离开驻地的。” 第八十九章:确定目的地 从马兴的公房一走出来,罗纲立时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之长,让一边的萧诚都吃了一惊,在瞅瞅对方那略带潮红的面庞以及带着汗渍的发丝,不由诧异地道:“雨亭,你至于吗?” 罗纲也深恨自己的不争气,好在是在萧诚面前,出了丑倒也不至于让别人知道。 “说来不怕崇文你笑话,站在这位安抚使跟前,我总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抽出一把大刀凌空向我砍来。”说到这里,他突然一皱眉道:“你且等等我,我要去茅房。” 看着罗纲一溜烟儿的远去的身影,萧诚不由芫尔。 不过说又说回来,眼前这位安抚使,给人的压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大。 早先在河北路,萧诚也见过夏诫夏治言,但那人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如沐春风。这位夏治言的资历可比马兴要老得多。 或者这就是个人执政风格不一样了。 马兴是那种咄咄逼人带着凌迫式的。 在这种人手下工作,必然是很辛苦的,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但此人却也是个有担当的,只要肯做事,他便愿意替你担待,所以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也最容易立功。 当然,也很容易坏事。 萧诚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到脑外,说起来这些事情,是以后大哥该操心的事情,而自己,却是努力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马兴举起屠刀大肆砍杀了一批贪官污吏,却没有动定边军,不是因为定边军没事儿,而是因为定边军他实在是不好动。生怕一个不慎,便引发动乱,生出大变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兴这位安抚使虽然很虎,但绝不莽。 定边军主将苗绶,祖上本来就是横山熟羌。所谓的熟羌,就是在很早时候就完全归顺了大宋,接受了大宋治理的羌人,这些人如果他们自己不说的话,没有人还记得他们是羌人,因为他们与宋人已经几无二致了。 但这几年,情况却是有些变化了。 李续持续势大,横山党项蠢蠢欲动,而横山之内的生羌人,自然也不甘寂寞,乱世出英雄,眼见着李续便要闹出大事来,但凡自觉得有些英雄气慨的人物,都想借机出来闯一闯,万一闯出名堂了呢? 李续失败了,自然是个死,他跑到天涯海角,大宋朝廷都是要砍了他的脑壳的,但横山里的这些党项部族,生羌部族,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是失败了,往横山里头一钻,你能奈我何?到最后,还不是要来招安以图个平安? 造反的成本如此之小,自然便要来试上一试。 从马兴这里得到的情报,苗绶倒没有打算造反,但是他同横山党项、生羌部族一直纠缠不清,便是与李续也有往来,要是逼急了他,他真个作反了,那就是大麻烦了。 “定边军已经被划归为你兄长指挥了,以后就是他萧长卿的部下。这个苗绶,就由萧长卿来处置吧!” 想起马兴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萧诚就很想给这个家伙脸上一拳。 马兴不想动苗绶,一来是因为的确麻烦,二来,是真想考究一番萧定的本事。 当官儿,就没有什么好人呢! 哪怕是像马兴这样铁肩辣手之人,打起小算盘来,一点儿也不比夏诫崔昂这些人差了。 回到城外广锐军驻地,辛渐,魏武,贺正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已经吃过了晚饭,速个军营里一片安静。 广锐军治军甚严,这一次的移镇,在萧定看来,与作战行军没有什么两样,不管是军队士卒,还是青壮,都必须按照战时的规矩来执行。 “进帐说话!”萧诚摆了摆手,当先走向属于自己和罗纲的那顶帐蓬。 条件当然是极差的,大家只能席地坐在一张毡毯之上,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十月中的天气,已经是有些冷了。 “我与罗纲,已经见过安抚使了。”萧诚开门见山:“虽然我们拿到了安抚使便宜行事的公文和承诺,但不瞒大家说,定边军无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要困难。只怕我们的入驻,不会那么顺利。” “还请二郎给大家详细分说一下。”辛渐道。 萧诚点了点头,道:“定边军与横山党项、生羌甚至于李续的定难军都有些牵扯不清,以致于安抚使也投鼠忌器,生怕一个不慎,便把苗绶逼到了墙根儿。而根据我们从安抚使拿到的具体的定边军地藉等一系列文书,在定边城周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安置下我们广锐军上万人马部属。空着的一些土地,不是山岭便是沙砾之地,别说种粮食了,草都不大肯长。” “定边城周边如此宽广?”辛渐看着手里的地图,瞠目道。 “都是定边军的军屯之田,有的已经由军屯转为了民屯了。”萧诚一摊手道:“这是九月份,定边军刚刚报上来的最新的地藉图册。” “这里头只怕有鬼!”贺正愤然道。 “自然是有鬼!”萧诚道:“我都不用实地去看,猜也能猜到,这里面许多的地方,只怕现在仍然是荒芜无人耕种的。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要来,所以一夜之间,他们便转换了身份了。或者说,这里面有很多的好地方,是某些人私人的土地,但却并没有纳入地册,没有向朝廷缴过税。” 这种事情,大家就都很熟悉了。 在河北路,便有很多这样的情况,许多将领强占了土地,对上谎称是军屯,实则上在数字之上大做文章,将里面的很多土地化公为私,中饱了自己的私囊。 “所以,定边城周边,我们已经几无立足之地了。”萧诚道:“即便还有几块好地方,也彼此不相连,东一块,西一块,这对于我们广锐军,当然是相当不利的。” “不去定边城,我们去哪里?”贺正发愁道。 “神堂堡!”萧诚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之上。 众人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堂堡是定边军最靠近横山的一处军堡,也是受到横山诸蕃侵袭最多的一处地方。这些事情,翻看陕西路的邸报,就是能明白的。 “是不是太危险了?这几乎是处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了!”辛渐犹豫着道。 “诸位,我们广锐军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收复横山诸蕃吗?既然如此,岂能回避与他们打交道!不管是硬的也好,软的也罢,总之是要交往的。再者,现在称呼他们为敌人,还为时过早,只要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的造反,从大义上来说,他们还是我大宋的百姓。”萧诚道。 众人面面相觑,话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事实上,横山诸蕃现在跟造反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享福的,畏难之情绪,对于我们来说,毫无用处,迎难而上,才是正理。”萧诚接着道:“神堂堡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地处横山脚下,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只要用心屯垦,开垦个几万亩十万亩土地,压根儿就不成问题。比起定边城周围,这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水。” “但我们要时刻准备迎击横山诸蕃的攻击!”辛渐道。 “那是自然!”萧诚道:“所以从我们踏入定边军地域之内时,全军就将进入最高戒备装状态,随时准备迎接来自任何人的攻击。大家都要记住了,如果横山诸蕃真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那我们当然给予他们当头棒喝,一次性地将他们打疼,打怕,打得看见我们就退避三舍。为我们以后再度接触他们,打一个良好的基础。” “明白了!” “离广锐军主力抵达定边城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我们一边要建设营地,一边要开垦荒田,一边还要准备迎击敌人的来袭,大家会很忙的。”萧诚道:“各自用心吧,撑过了这三个月,等到主力一到,看他定边军那老苗,还能跳出什么新花样来。” 辛渐看着地图,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萧诚将广锐军驻地定在了神堂堡,一旦成功,不就是将定边军苗绶所部与横山诸蕃给隔离开来了吗? 等到萧定大军赶到,到时候收拾起这支定边军来,那可就容易多了。 原来如此! 看着不动声色的萧诚,辛渐心中不由得更加敬佩起来,这人不动声色,却是已经在为后来的事情打下基础了。至于横山诸蕃有可能对他们展开袭击辛渐并不担心。 这一次他们来了五百正兵,还有五百青壮,一般的小打小闹,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只可能成为他们手中的战功。真想一口吞了他们,除非横山诸蕃联合组织起大几千上万人马,但如此一来,延安府马兴那边,可也就不会坐视不顾了。 横山诸蕃既然还没有下定决心造反,就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第九十章:初次见面 十天过后,萧诚一行人,终于看到了定边城的轮廓。 这一路行来,可是把众人累了一个够呛,道路实在也太稀乱了一些,明明地图之上标注的是官道,岂料真一走,却发现早就被毁弃了。 该有路的地方,没有。 该有桥的地方,空空如也。 预计五天抵达,足足走了十天,在看到定边城的时候,众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远处的城墙之上响起了示警的钟声以及军号之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队队的士兵正快速地跑上了城墙。 萧诚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渐却是扁了扁嘴,不屑地道:“一路行来,看不到哨卡,看不到暗哨,连巡逻的斥候也没有一个,这个时候倒是积极起来了,我们真要是敌人,这个时候一个冲刺,呼吸之间便兵临城下,他们才开始布置守御,还打个屁?攻下定边城,易如反掌。” “人家这就是专门做给我们看的。还有贺正,这一路上行来,你当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吗?”萧诚转头问道。 贺正摧马上前几步,道:“二郎,辛正将,其实这一路之上,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上面,原本应当是有一些简易的哨卡的,据我推测,应当是定边军用来收税的。针对的主要是与横山诸蕃交易的生意人,大概是因为我们来,所以匆匆地拆除了,看来里头油水不少!” 辛渐不由脸上一红,这些细节之处,他却是没有注意到。当下拱手道:“多谢贺队将指正,辛某竟然没有发现。” 萧诚哈哈一笑:“辛正将以前是在上四军里头做事的,这些事情接触得少了,没有发现也是正常的事情,等到以后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多了,就会发现,这世上啊,魑魅魍魉简直是数不胜数啊。” 辛渐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倒不怕手下的人瞧不上他,因为他进入广锐军的时候,照样是走了萧定当年走过的那一环的。 就是用拳头说话。 贺正等人是知道他的厉害的,当然不会挑战,其他人可不会这么认为,直到被辛渐揍得人仰马翻之后,这才服了气。 广锐军的这个风气是极好的,只要你有真本事,那大家都服气你。 所以辛渐也不以自己的实战经验不足而羞惭,他只会努力地去弥补自己的短板,多跟着这些长年打仗的老军学习。用萧定的话来说,所谓的经验,打上几仗,自然而然的就会都来了。 “锤子,拿上我贴子和公文,去城里通报一声。”萧诚道。 “是,二郎!”韩锬一夹马腹,径直向前奔去。 片刻功夫之后,城门大开,数骑人马出了城门洞子,跟着韩锬一路向着萧诚方向而来。 “见过萧先行,下官苗德,是这定边军的录事参军。”一个全身甲胄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抱拳向着萧诚一揖到地。 早已经下了马的萧诚却是避到了一边,开什么玩笑?自己不过是一个从八品的承务郎的荫官,这个所谓的移镇先行官也只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差遣,对方却是录事参军,比自己高好几级呢!真要受了他这礼,回头一个嚣张跋扈的评语是少不了自己的。 “苗参军想必已经看过公文了?”双方寒喧几句,萧诚便单刀直入。“萧某既然为广锐军先行官,自然是着急要为广锐军移镇做好先期工作的。” 苗德脸露难色:“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家父前些日子为了剿灭一股党项顽匪,追入横山之中,不料却碰上了大雨,一个不慎却是得了风寒,这段日子竟是卧床不起,实在是不能处理公务。而广锐军上万人移镇这样的大事,末将却又实在是拿不得主意的。包括这住处,这田地,每一项又都牵涉到定边军这里数万军民啊,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激起民变。不瞒先行官说,这定边城周边的上好土地,却是都已经有主了,虽然没有上藉册,但人家却已是耕种了好些年了,即便是清退,也是需要时间的。” 萧诚一笑道:“苗参军所说之事,我们都是知晓的。既然这些土地人家都已经种了好多年了,我们广锐军初来乍到,当然不会虎口夺食。该是谁种,就是谁种嘛!我们自有我们的去处,不会在这定边城周边抢食的。” 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苗德吃了一惊,有些疑惑地看着萧诚道:“不知先行官要去哪里?不妨就在这城外先扎下营房来,等到家父病体稍愈,自然便能着手处理这些事情。” “时间是等不得人的。再说了,苗老将军即便身体大好了,这周边的土地清退,也还是一个大麻烦,广锐军不能一来,就弄得天怒人怨吧?所以啊,我们不在这里驻扎。我们已经有了驻扎的地点。” “不知先行官看中了哪里?”苗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神堂堡!”萧诚玩味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神堂堡?”苗德一惊:“那里离横山太近了,横山诸蕃那可是说来就来。” “家兄前来,就是为了整顿横山诸蕃的,岂有怕他们之理?离他们近才好!”萧诚酷酷地道:“苗参军,我们军队就不入城了,直接开拔往神堂堡,但根据安抚使的公文,一我们要从定边城里调运物资料秣,二来在接下来会征用当地民夫。这两点,还请苗参军不要耽误了。” “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城中物资自然是准备好了的。”苗德讷讷地道,“随时都可以运取。” “那就好!贺正,带上你的人,我们去城中库房提取物资。苗参军,苗老将军身体有恙,我们既然已经到了城外,不去探望一下,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真要过府而不入,将来家兄知道了,非得把我揍得好几天爬不起来,还请苗参军带路。”萧诚把伸手相请,根本不容对方拒绝。 生病了,还不能容人探病吗? “锤子,把我从天门寨带来的上好人参拿上一支,送给苗老将军将养身体。”萧诚扬声道。 苗德无奈,只能道:“萧先行官,请。” 入夜时分,萧诚,罗纲带着韩琰等数名护卫回到了城外的临时营地。虽然只住今天一晚,但营地仍然按着战时的规矩扎营,明岗暗哨一样不缺。 “那苗绶当真病了?”迎上来的辛渐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说呢?”萧诚笑着反问。 罗纲嗬嗬笑道:“反正我今日是见了一奇景儿了,堂堂一将领,居然隔了沙幔见我们,说是什么得了风寒,怕传染给我们这两位小贵人,他妈的,比个娘儿们还娇贵吗?不过我听他说话,中气足得很,就算是装,不该装得像一些吗?” “人家隔着沙缦见我们,不让我们看到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已经很委屈了。”萧诚摇了摇手指,“不谈他了,反正该给我们的物资,他已经给了。也答应明天开始就替我们征发本地民夫,这就够了,至于其它的事情,自然有大哥到了之后再处理,却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辛渐怒道:“这个老匹夫如此无理?他难道不知道萧指挥使是他的顶头上司吗?” “这里是不一样的。”萧诚道:“苗绶不过是仗着他与横山诸蕃不同寻常的交情与纠葛而已,正是因为这一点,上面才会容忍他。他现在也正想仗着这一点来拿捏大哥而已。” “指挥使岂是他可以拿捏的人物?”辛渐冷笑道。 “不打过交道,谁能了解谁呢?”萧诚道:“现在我们不去想他了,想我们自己的事情吧!明天,辛正将带五百人先行去神堂堡接管堡务,里头原有的定边军,让他们打道回府吧!罗纲跟着辛正将去。其它人随我一起,押运物资,随后而行,争取在天黑之前抵达神堂堡。辛正将,接管神堂堡之后,你只怕接下来还要准备有可能的作战任务。” 辛渐一惊,“作战?” “神堂堡距离横山诸蕃太近,而我们这一次来又的确是气势汹汹,有人不想我们得意,有人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指不定明天就会有有人来光顾我们呢!”萧诚道:“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终归是有备无患才好。” “真要来倒是好事。”辛渐狞笑了一声:“我入广锐军,寸功未立而添为正将,正自惶恐呢,不拿些敌人首级来妆点门面,如何在众兄弟面前扬武耀威?” 一席话说得帐内诸人都是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定边城中,自称得了风寒的老将苗绶正与儿子苗德对面而坐。 “你怎么看?” “来者不善!”苗德有些发愁:“一个三计使公子,一个东府相公公子,却在我们面前和颜悦色,言必称晚辈后进,大人,您说怎么办?他们愈是如此,只怕愈是已经有了法子对付我们了。” “怎么办?这里是定边军,两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娃娃,这辈子是第一次出汴梁城吧?没经历过世事哪里知道这人间凶险?你派人去跟嵬名家的说一说,新来的这些人,可是富得流油的。” “大人,万一伤了这二位,只怕就会大祸临头。”苗德一惊。 “嘱咐他们看着点好了,这两人身边必然有得力地护卫跟着,目标明显得很。”苗绶不耐烦地点:“这也怕,哪也怕,还做什么事了!那里有一点风险也不想担,便平平安安吃饭的道理!” 第九十一章:比一比 韩锬策马跟着萧诚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道:“二郎,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苗绶有可能勾结横山诸蕃来偷袭我们?不至于吧?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啊!” 萧诚闻言不由失笑,转头看着他道:“锤子,今日你跟我们进那苗府,发现了什么?” 韩锬摸了摸脑袋:“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哦,对了,好像他们家很有钱呐!似乎,似乎不比二郎家中差哦!” “你二郎家里算上我这一辈,已经三代为官,祖父一辈做到了枢密相公,父亲做到了一国计相,那你说说,苗绶区区一个统制官,他是哪里来的钱呢?” “或者人家生意做得特别好!”韩琰沉吟道:“二郎,我们天工铁艺,当初不也是就混一个肚儿圆嘛,后来有了二郎你,便日进斗金了。” “哈哈哈,说得好!”萧诚大笑起来:“但你初始看到定边城的时候,映象如何?” “破破烂烂!”韩锬脱口而出。 “那你路过城中那些民舍,军营,感觉又如何?”萧诚接着问道。 “还是破破烂烂!”韩琰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这一次是从天门寨出来的,觉得定边城与天门寨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大郎以前也是统制,但就一间小屋子。而天门寨可是光鲜得很,听说大郎居然用了三年时间,硬生生地给天门寨的夯土城墙包上了青砖。”韩锬道。 “这便是了。”萧诚淡淡地道:“以前苗绶是这定边军的土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他与横山诸蕃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让他处在一个不能轻易被更换的位置。这便是他肆无忌惮的原因所在。” “这一次不是动了吗?大郎就是来当他的顶头上司的吗?” “这是官家钦定。而官家,并不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他就觉得定边城的位置很重要。”萧诚道:“看看马兴,就明白得很,在陕西路大杀特杀,整饬军纪,却不敢动这苗绶分毫,就是怕一个不好,便引起动乱。不布置妥当,马兴是绝对不会跟苗绶发难的。” 韩锬不由发起愁来:“可是我们一来,岂不是被顶到了最前头?难啃的骨头,交给我们了?” “的确是个难啃的骨头!”萧诚道:“所以马兴现在一定很快活地注视着我们与苗绶的交锋而不用担上任何的责任。” “他是安抚使,怎么会没有责任?”韩锬不解,“陕西路上出了任何事,他都有责任啊?就像我们天工铁艺,出了什何岔子,负责整个事务的老爹,就会被爷爷劈头盖脸的骂一顿,有时候还会上手抽呢!” 跟韩锬说话,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萧诚又被他给逗笑了。 “因为现在的大哥,是被皇帝钦定的啊!真出了啥问题,那也是皇帝识人不明,大哥行事鲁莽,他,能有什么问题?”萧诚道:“我虽然很佩服马兴这个人,但并不代表马兴这个人像你锤子这般耿直,当官的手腕,人家是一样也不缺的。” “都不是好人呐!”韩锬愤愤地道:“都只想摘果子。” 萧诚叹了一口气,“站在马兴的立场之上,倒也没有错。他是安抚使,他如果出手,就没有了转寰的余地,现在把我们推到前头,一旦事有不偕,他出面还可以将事情挽回来,只不过到时候,我们就成替罪羊了。” “二郎,那我们怎么办?”韩锬忧心忡忡起来,“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苗绶,就是一个地头蛇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难,我们这一次也要来一个强龙过江。”萧诚道:“我给你专门设计的这柄锤子和盾牌还好用吧?” 韩锬属于天生异禀的那种人。 简单点说,就是神力惊人。 或许这也是他韩氏几辈人都跟铁打交道有关吧,几十斤的大铁锤大他手中,就如同玩具一般,能舞得跟风车一样,单纯地较力量,便连萧定也不是韩锬的对手,而这个家伙,比萧诚还要小一岁,今年不过十五而已。 萧诚给他设计了两件武器,一件便是长柄锤子,类似于皇帝的金瓜班直使用的那种锤子,不过要更重一些,锤头与锤柄是整体锻打而成的,净重十二斤。而左手握的盾牌也是一面铁盾,盾面之上密布着锋利的倒钩。 “好是好,就是轻了一些!拿在手里感觉轻飘飘的。”韩锬从马鞍子上摘下铁锤,在手里舞动了几下,咂巴着嘴道道。 “不轻了,我大哥的铁枪,净重才八斤三两呢!”萧诚道:“你挥三十斤的大铁锤能挥多少下?” “全力以赴,百来次!”韩锬道。 “这锤子呢?” “可以一直挥!”韩锬笑嘻嘻伸出一根手指,道。 萧诚翻了一个白眼。 这话说得有些气人,而与韩锬并驾齐驱的魏武,已经不仅是翻白眼了,是冲着韩锬高高地举起了一根中指。 “十二斤重的锤子一下子砸在人身上,能要人命不?”萧诚道。 “能要!”韩琰老老实实地道。 “这不就结了!”萧诚道:“要是你碰到了敌人,有一百人,你挥舞三十斤的锤子,在别人不反抗的情况之下,你一锤解决一个,把这一百个人干掉之后,你还有力气吗?” “没了!敌人不可能不反抗的。” “要是敌人超过了一百个呢?”萧诚道:“在战场之上啊,比得不仅是力量,还有耐力,韧劲,谁的持久力更长,谁就能活得更长,一味地追求高大威猛有什么用啊?” “我明白了。”韩锬道:“用这十二斤的锤子,我就可以一直打。” “还一直打?”一边的魏武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不吃饭喝水啊,锤子,我跟你说,别吹什么能一直打,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这十二斤的锤子,你砸出去一百来下之后,照样筋酸骨软。” 韩锬怒道:“要不然我们两个试试?” “可以啊,咱们两个单枪匹马,较量较量?” 韩锬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不干了,你肯定是骑着马一直不停地逃,然后不停地向我射箭。” “你才知道啊!”魏武道:“你的敌人又不是傻子,真站在那里让你锤啊?” “好了好了,你二人各有擅长,有什么好争的!”萧诚摆了摆手:“魏三,你多大年纪了,尽逗锤子干什么?” “我是大人了!”韩锬翁声翁气地道。 魏武大笑起来:“好大一个人,锤子,下头毛长齐了没有?” 韩锬大怒:“要不要比一比?谁输谁学狗叫!” 魏武怔了怔,看了一眼韩锬的身胚,突然就泄气了。 “不跟毛孩子一般见识!” “不敢比就不敢比嘛!”韩锬大笑起来,“就知道你没底气。难怪婉儿姐姐一声吼,你要抖三抖!” 这一下子,队伍里所有人都绷不住了,韩锬的声音又大,附近数十步内都听得清清楚楚,便连那些队伍之中的壮妇,都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当真是想不到韩锬这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武涨红了脸,他怕婉儿哪里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身有残疾,婉儿不仅容貌秀丽,而且出身大家的她,更是知书识礼,内外都是一把好手,魏武当真是自惭形秽,所以敬着让着。但这种事,你怎么辩驳?说多了,他都觉得对不起婉儿了。 看着魏武一夹马儿狼狈走避,韩琰不由开心大笑,得意洋洋地坐在马上左顾右盼。 “锤子,让婶子看看你有多大?”队伍之中,有脸皮厚的壮妇大喊道。 别看韩锬在魏武面前耻高气扬,一步不让针锋相对,但被壮妇一喊,顿时便红了脸,吼道:“休想占我便宜。” “婶子就看看!”又有几个壮妇大喊起来。 这一次,轮到韩锬打马狼狈而去了。 从天门寨到这里,千里同行,大家可都是混得熟了,韩锬可是知道这些壮妇的胆子有多大。这些个女人,比起东京城里的那些女相扑手也不遑多让的,那一双大手能做饭,能缝衣,也能拎刀子砍人的。 看着麾下两员悍将,刚刚还斗得不可开交,现在却又一起狼狈而逃,在前面居然又并辔而行,一路之上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萧诚也不由得开心起来。 这种日子,其实也是不错的嘛。 罗纲,辛渐,贺正等人带领三百正军,赶到了神堂堡。 看到神堂堡的时候,几百人都是傻了眼。这个地理、军事意义极为重要的军堡,在他们的映象之中,该是一个高大威猛的要塞要城堡,但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一个处处破损,墙上草一蓬蓬长得到处都是的破烂地方。 而随着他们的抵达,内里也有一队队的士兵走了出来,大约有三百士卒左右,在一名正将的带领之下在堡下列队。 他们在昨晚已经接到了通知,将把神堂堡的防务工作,交给新来的部队。 神堂堡,驻扎有一个营的兵力,该有五百人的。 但现在,最多三百出头。 又是一处吃空饷而且吃得如此难看的地方!贺正有些恼火地想。 第九十二章:入驻 一个简单到了极致的交接仪式。 神堂堡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物资。据领头的正将跟辛渐所说,他们的粮秣都是每三天一次,从定边城运送过来的,今天恰好是第三天,所以堡里原本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他们要带着在回去的路上吃。 储藏的军械倒还有不少,但多是一些刀枪剑戟之类的,像神臂弓、克敌弓以及这两种弓专属的羽箭,则是没有。 辛渐和贺正看到堡里配备的两台八牛弩的时候,几乎气歪了鼻子。一台的底座腐乱了大半,居然是用几块石头胡乱地给垫平了,以八牛弩发射时的力道,一箭出去,估计瞄得再准,箭也得飞到天上去。 而另一台,则更加不堪,牛筋酥软无力,各种铁质的构件绣迹斑斑,辛渐拿刀背敲了敲,卡的一声,竟然断掉了一截。 那名正将却是毫无惭色,带着两人在堡里溜哒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交接,一个转身,一溜烟儿地带着他的人,飞快地跑了。 贺正看着如同一个个垃圾场般的堡内房间,看着歪歪扭扭似乎随有有可能倒塌的敌楼,瞅着那几乎就是摆设的两台八牛弩,闻着堡内酸腐不堪足以让人窒息的味道,一张脸直接就垮到了底。 “这,这他娘的是人住的地方吗?这他娘的是定边军最重要的一处前线堡垒?”辛渐也是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咦,罗帮办呢?” “刚刚受不了这里的气味,又爬回到堡顶上去了。”贺正笑着道。“他哪里受得了这味儿?” 说话间,罗纲却又摇摇摆摆地从堡顶之上下来了,只不过两个鼻孔之中,却塞上了两块绢布。 “二位,咱们就别抱怨了,赶紧做正事。”他嗡声嗡声地道。 “帮办说得是,还请帮办吩咐!”两名武将一起抱拳。 “我吩咐个锤子哟?”与这些军人在一起混得久了,现在罗纲也经常是口吐芬芳,“我啥也不懂,怎么吩咐你们?给我留二十个人,我带着他们把这个堡子整理一下,至少也能住人吧?这,这就是狗子,只怕也嫌脏吧?” 辛渐与贺正两人对视了一眼,辛渐道:“贺队将,你带一队人去周边摸清楚情况,标注出重点位置以及设立哨位,我带着剩下的人,依托着军堡立起大营,以方便晚间先行官带着大队人马到了之后能直接入住。” “遵命!”贺正也不推辞,直接拱手而去了。 辛渐知道自己对于战争的经验,是远远不及贺正的,所以将巡逻斥候的任务交给了贺正,而自己则带人准备来做些最基础的工作。 虽然鼻子里塞上了绢布,罗纲还是好几次忍不住干呕起来,不得不冲到透风的位置,大力地喘上几口气让自己觉得快要炸了的胸膛舒畅一点点儿。 这是他平生见过最脏的地方。 说句不好听的话,自家的茅厕,也要比这里干净一些。 天门寨的军营他也去过的,极其规整,干净,所有的物件摆放都有着固定的位置,一丝不苟。用萧定的说法就是,他的士兵,哪怕就是黑灯瞎火,他的士兵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自己的武器盔甲以及各类物件放在什么地方。 致于天门寨的军营卫生,罗纲听说是萧家二郎萧崇文专门为他大哥弄了一本小册子,林林总总有上百条细则规定,萧定也是花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才把他的士兵们的习惯给憋过来。 看过了天门寨的军营,再看看眼前的,难怪罗纲怎么也不习惯。 虽然罗纲干上一会儿活,就要冲出去透气,但跟着他的二十个士兵,都还是极其敬佩他的。 罗纲是谁啊?那是东府相公家的公子,是个读书人啊。 比起上一次到天门寨去的那个御史,地位肯定是要高一些的,身份肯定也是要金贵一些的。但那个御史,走路向来鼻孔朝天,斜眼都不爱看他们一眼的,更别说像个下人一般的下苦力打扫清洁卫生了。 瞧瞧人家相公家的公子,就不一样了,难怪人家的老子能做到相公? 还真就不一样。 各色各样的垃圾被很快地清现了出来,一桶桶的清水,从堡塞里的深水井中被吊起来,然后泼在地上,再用墩布拖干净。清扫出来的垃圾,则被堆集到一起,然后一把火一烧了之。 一个时辰之后,整个神堂堡虽然外观上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的,但内里却是改天换地了,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腥气味,石板铺就的地面之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每间屋子里,也亮亮堂堂,算是恢复了一个军营该有的模样。 罗纲坐在井台之上一面揩着汗,一边喘着粗气。先前,他实在闻不得里头的那味儿,便一直在井台之上摇轱辘取水,到得最后,两个手臂都觉得麻木了。 “罗帮办,把背心隔一下吧,现在天气寒了,衣服湿了,很容易伤风的。”一名年纪较大的士兵拿着一块布走了过来,道。“罗帮办放心,这是我洗干净了的,一直没用呢!” “用了也没关系啊!”罗纲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你来帮我弄,还别说,我现在就觉得背心里凉嗖嗖的呢!” “那赶紧得隔上!”老卒认真地帮着罗纲将干布隔到背心里,扯得平平整整。 看着老卒心满意足的离开,罗纲不由得感慨起来,崇文说得没有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不出来走这一趟,自己怎么能见识到这么多的事情,又怎么会与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打得一片火热呢? 以前,罗纲也并不如何瞧得起这样的人的。 只不过以他的身份,并不需要表露出这样的情绪来而已,本身他接触这个阶层的人的机会就是极少的。 真正接触得多了,罗纲才发现,这些最底层的人,是真正的最简单,最纯朴的一群人。一点点好意,便能让他们受宠如惊,对他们稍微平易近人一点,他们就对你发自内心的尊敬。你给他们一点点好处,他们就恨不得全身心的来回报你。 “这样过日子,才舒坦啊!”罗纲想起跟着父亲在书房里帮忙的时候,自家老头子常常猜度某人的心事,揣测某人做某件事的目的是什么,自己要怎样应对,不由得摇了摇头。 “谢幺,大家都歇好了没有?歇好了赶紧生火,将炉膛子都烧起来,赶紧烧热水,熬姜汤,外头的兄弟们,可比我们累多了。”罗纲晃了晃有些酸麻的胳膊,用力地摇着轱辘扯起一桶清水来,放在井沿上,然后扯着嗓子吼起来。 “来了,帮办,来了!”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炉子已经捅干净了,火烧起来了,就是柴禾不够。” “外头兄弟们在搭营盘,那些用不着的枝枝叉叉,你带人去抱过来。”罗纲吩咐道。 又提了两桶水,感到两支手臂完全使不上劲儿了,罗纲这才罢了手,去堡内各个屋子里都去转了一圈,这才又上了堡顶。 早前给他垫了背心的那个老卒,正拿着小斧子小凿子在哪里修着底盘坏了的那台八牛弩。 “你还会木工活呢?”罗纲感兴趣地凑了过去。 老卒嘿嘿地笑了起来:“帮办,就是因为这门手艺,才没被赶出军营呢,不然以我的年龄,早就该回家去种田了。现在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嫌弃我是拖累呢,都不带我玩儿了!” “有手艺好,有这一门手艺在身,走遍天下都不怕啊!”罗纲道。“这玩意儿还有救?” “有的,就是底座坏了,天黑之前,我一定能把他修好的。”老卒道:“至于那一台,我就没辙了,得要铁匠来弄。” “能有一台用,也不错了。”罗纲道,八牛弩这玩意儿的确威力巨大,但上一次弓弩,便要几十个人帮忙,好半天才能发射一次,属于战略性威慑武器。“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站在堡顶,看着堡外那一大片空地,此刻却已经是大变了模样,在辛渐的带领之下,一个简易的营盘,正在逐渐成型。 砍掉的碗口粗细的树,被锯成了一人多高,然后栽到挖出来的沟槽里,再填上土。用藤条再打横里绑上一根根手臂粗细的小树杆,便不再是人力所能撼动的了。 因为倚堡而立,所以也就不用挖什么壕沟,立什么哨楼了,一个个的帐蓬也开始立了起来。神堂堡内满打满算能进驻五百人,而萧诚带过来的广锐军诸人可足足有一千余人,堡内肯定是住不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大家都只能在帐蓬内安身了。 正自看着的时候,远处马蹄声声,却是贺正带着人返回了。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三人聚在一起,罗纲问道。 “什么也没有发现!”贺正一摊手,道。 罗纲不由松了一口气。 辛渐神色却是有些凝重,“连人都没有看到一个?” 贺正点了点头:“所以说,有鬼啊!这里可是要道,是横山诸蕃进出的最便捷的一条通道,这一点,从路被使用的情况就能看出来,可现在,居然连人毛都没有见着一根,看来真如二郎所说,今夜不会太平啊!” 第九十三章:针锋相对 站在神堂堡的堡顶之上,萧诚审视着远方起伏不定、巍峨壮丽的横山山脉。 在落日的余晖之下,那片山脉似乎被镶嵌上了一道亮丽的金边。 “大好河山,岂容你游离于大宋之外!”萧诚突然开口道。 “崇文,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刚刚在忙着安置人员、物资的罗纲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堡顶,站到了萧城身边。 “没啥!”萧诚一笑,指着远处道:“雨亭,看到了没有,这里真是一片好地方啊?天然的良田所在之地,只要开垦出来,别说支持几千人的吃饭问题,便是几万人,也完全没有问题。” 这里当然是好地方。 青羊河,大沙河两条河流在神堂堡附近交汇,冲积出了一片大大的平原。 这样的冲击平原,最为肥沃,而且最重要的一条是,不缺水。 “的确是好地方,可是也不容易开垦出来啊!”指了指远处的横山,罗纲叹了一口气:“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好地方,但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人来做这件事,然是有其原因的,种了收不到,岂不是更让人失望?” “现在,我们来了!”萧诚豪气干云地道:“我们种下去的种子,必然由我们来收获,谁想从我们的碗里扒拉食,我们便不介意把他们埋在这片土地之下作为庄稼的养份。” 罗纲侧头看着萧诚,半晌才道:“崇文,我可真没有想到,你杀气这么重的?” “乱世用重典。”萧诚冷然道:“横山诸蕃,游离于大宋体系之外太多年了,首先便要将他们的威风杀下去,让他们知道,与皇宋对立,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打服了,才能谈怀德的问题,他们也才会懂得老老实实地跟着皇宋走,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不容易啊!”罗纲道:“你瞧横山,山高林密,那些蕃人如同山耗子一般,也不知他们躲藏在那个角落里,你一不留心,他们就冒出来刺你一下,不伤筋动骨,却疼得厉害。现在李续又心怀不轨,这些人就更加猖狂了。” “总是有法子的。”萧诚笑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立,眼看着太阳最后的一抹光亮,也消失在远处连绵的群山山巅。 李续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心生反意,就是因为横山的存在,只要将横山彻底掌握在了手中,那么甘宁之地,必然也就天下太平了。 “崇文,你说今日晚上,横山诸蕃中一定会有人来打我们的主意吗?”罗纲突然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我们想给人下马威,人家又何尝不想给我们一顿杀威棒呢?我们的来意,朝廷的用意,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趁我们立足未稳来搞我们一下,难道等着我们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之后,再来跟我们硬碰硬吗?” “那今晚会有多少人马来?”罗纲有些担心。 “不知道。”萧诚道:“应当会是在横山诸蕃之中有一定实力的部族,小部族实力弱小,一般而言,不会淌这样的浑水,因为他们损失不起。所以我预估着今晚来的,不是嵬名部族,就是仁多部族。这两个部族都很大,动员起两三千战兵是不成问题的。” “两三千人?”罗纲顿时吓了一跳。 “有什么可怕的?”萧诚翻了一个白眼:“你忘了大哥带着人在京城,十个人就干翻了一百上四军吗?” “那是上四军,不是横山诸蕃!”罗纲低声道。 萧定那一战之后,上四军在汴梁的名声,算是臭了大街。是个人,都瞧不起他们了。 “强也强得有限!但他们不可能一次性地投入自己所有的本钱,最大的可能,他们会动员一半的本部兵马作为核心,另外再强迫一些中小部落作为附庸,这样大概能凑起给两三千人。”萧诚道。 “这些附庸的战斗力,就堪忧了是不是?”罗纲道。 “如果我们给敌人以当头重击,他们就不用顾虑,如果我们被击败了,那么他们就会神勇无比。”萧诚大笑起来。 堡内炊烟袅袅升起,一阵阵的饭菜香味随风飘来,罗纲忍不住咕嘟一声吞了一口涎水。看了一眼萧诚,脸不禁红了起来。 好像有些失礼啊。 “雨亭,辛渐,贺正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啊!”萧诚却是开心地拍着对方的肩膀。 “是吗?” “他们说,要不是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宰相公子,他们是打死也不敢相信宰相公子会跟他们这些下里巴人一般,能吃苦,甘受累。还说难怪你老子能做到相公呢,家教就是不一样。”萧诚道,“他们以前见过一些什么知州知军家的衙内,还有一些什么通判参军家的,都一个个跟鹅似的。” “啊,怎么跟鹅似的?” “走路都昂着脖子不看路啊!”萧诚张开双手,学着大鹅的模样走了几步,嘎嘎地大叫了几声,惹得罗纲放声大笑。 “这些混球,也不知道当面拍拍我的马屁,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更舒坦吗?” “主要是怕拍到马蹄子上了。”萧诚笑道:“走吧,看起来你也饿得狠了,咱们去吃饭,吃完之后,便是军事会议,大家商量一下,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骤雨吧!” 在神堂堡广锐军开始吃饭的时候,距离这里十余里的一片林地里,一支军队,也正在吃着饭。 与广锐军啃着软乎乎的面饼子,喝着香喷喷的羊骨头汤不同的是,这支军队,却是各自席地而坐,吃的也是五花八门,都是自己携带的干粮,喝得是鹿皮囊中盛装的清水。 正如萧诚所料,这支军队,有接近三千人的规模。 而领头的,则是横山诸蕃之中,实力首屈一指的嵬名氏,这一次领兵出来的,则是嵬名氏中战力最为高强的嵬名合达。 “合达将军,去联络拓拔氏的人回来了。”一名年轻的将领走到了正用力撕扯着一块鹿脯的嵬名合达身边,弯腰道。 “拓拔氏不来?”嵬名合达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问道。 “是。”年轻将领道:“拓拔氏首领说,隆冬将至,将士们都想着猫冬了,没什么心思打仗。又说他身体不适,所以实在很抱歉。”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嵬名合达冷笑:“我派人去联络他,不过是看在他的实力的份儿上,免得到时候我们得了偌大的好处,他们又跑来打秋风,既然他们不来,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现在的人手,足够了。” “足够了。”年轻将领显然也不太愿意拓拔氏来分这杯羹,“那边传来的情报很清楚,广锐军只有五百名军士,剩下的都是青壮和妇女,而且神堂堡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了!到时候展开攻击,一鼓便可下。其实像野利氏,细封氏叫不叫上,也是无所谓的。” “小心眼子,成得了什么气候?”嵬名合达哼了一声:“野利氏,细封氏的确不强大,每部也就能拿出个两三百士兵,但横山之中,这样的部族,有多少你知道吗?给他们一些甜头,以后在我们与拓拔氏较劲的时候,他们就是我们绝大的助力。” “是,侄儿想左了!” “野利氏与细封氏自己也很清楚他们的实力,所以,打仗的时候,他们不会冲在头里,但分财物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要超出他们能得到的。这样的小部族,最容易满足!”嵬名合达笑道。 “合达将军,李节度使那里,是不是要跟汴梁翻脸了?”年轻将领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问道。 “差不多了!”嵬名合达点了点头:“大宋的那个官家,换了章廓,上了马兴,又把广锐军从河北调来,为的是什么,背后的目标不就是李节度吗?这一点,李节度是很清楚的,要不然,他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大方,给我们和拓拔氏如此多的军械?他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在他麾下,谋得一个显职。这一次便是我们的投名状,那拓拔扬威人还未老,眼却先昏花了,还想跟过去一样瞻前顾后,想东想西,嘿嘿,岂不知落后一步,便要步步落后。等到李节度反了大宋,自立一国,我们嵬名氏联合横山诸蕃,便是李节度麾下第二支显要的力量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出横山,去外头寻找一处水草风茂之地,好好地休养生息了。” “只怕以后这横山,就要战火不断了,大宋那位官家,必然不会善罢干休?” “又有什么可怕?横山,是我们的横山,只要横山不失,汴梁拿我们有屁的法子。而且北面的大辽,岂有不推波助澜的道理?李节度已经派人去了辽国了,到时候这边宣布一立国,那边便会立即阵兵边界,威胁大宋?” “这么说,李节度是要向大辽称臣吗?” “自然。没有辽国的帮助,初期会很困难的,等到站稳了脚跟,再说其他。”嵬名合达笑道:“李节度是个有大胸怀的,后面的事情,肯定是已经都看透彻了。” 第九十四章:夜战 没有月亮。 几颗稀疏的星星远远地挂在天空之中眨巴着眼睛,神堂堡在经过最初的喧闹之后,现在已经陷入到了沉静当中,外面的临时营地,除了挂在几根杆子上的气死风灯以及几堆篝火之外,再也没有了任何光亮。 神堂堡顶,一排灯笼随着冷风摆动,所照范围,也不过下方数步方圆而已。 偶有乌鸦越过堡顶,一阵阵呱呱的叫声,听得人身上顿时便起无数的鸡皮疙瘩。 从外面看神堂堡,它无疑已经进入到了休眠状态。 而事实上,在堡内,数百人却是全副武装,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萧诚只有一千出头的人,其中真正的广锐军,只有五百,他要对付的敌人多达两三千,但萧诚偏偏要的不是一般性的击退,他要的是一场大胜,他要将来袭的这些出头鸟一网成擒,并藉此立威,在横山诸蕃之中树立起广锐军的威名来。 所以辛渐,贺正这些广锐军将领都被他派了出去,五百名士卒也全部都带了出去,他们的任务是包抄这些人的后路,让来袭者无从逃遁。 而守卫神堂堡的,则仅仅是五百青壮以及萧诚自己麾下的一些人马。 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因为广锐军精良的装备,一切却有呈现出了无限的可能性。 现在萧诚手中,有一千五百张神臂弓以及超过十万支弩箭。 这便是他的底气所在。 眼下的神堂堡再烂,也有着高达两丈的城墙,而这些来自广锐军的青壮,真要说起来,可不比一般的军队差,至少萧诚认为,他们在服从性和勇敢性上,要比定边城的定边军强出不少。 男人负责射箭。 女人负责上弦。 神臂弓这玩意儿,没一把子力气,还真不容易把羽箭给挂到弓弦上去。一般都是将弓臂置于地,用脚踩住一个专门辅助上弦的钩子,利用腰力和臂力,才能将羽箭挂上去。 罗纲现在干不了别的,所以他只能和妇人们一起,帮神臂弓上弦。 魏武则趴在了敌楼的顶上,手上一张克敌弓,身边放着三袋羽箭,他是萧诚布置的殂击手,专门殂杀敌人之中勇悍者或者在哪里有了危险,他们需要以弓箭助之守卫。 铁锤韩锬全身披甲,却是带了萧诚麾下几个跑江湖的汉子,守在城门洞子里。 要说神堂堡那里有漏洞,萧诚觉得这个城门洞子就是。大门都腐了也不曾换一个,如果敌人来攻城,砍上一根大木头,撞上个一两次,这城门就保不住了。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韩锬这样的家伙舞动他手里的大锤子了。 至于外面的临时营地,现在就是一个大陷阱,内里挖出了纵横来去的壕沟,沟里插上了锋利的竹枪,能跑马的地方,又设置了一根又一根的绊马索。 敌人想要攻打神堂堡,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要平掉这个临时营地。想想对方以快马狂奔而来风驰电挚一般地冲进这个临时营地,想要让手中的弯刀大快朵颐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却是人仰马翻以及锋利的竹枪。嗯,当然还有如飞蝗一般的神臂弓。 萧诚仍然是一身文士打扮,只不过手里却提着两柄短刀,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萧诚不觉得自己有上阵的机会。 提着两柄刀,也不过是向别人展示一下,自己可不是一个弱鸡。 “来了,来了!”趴在敌楼之上的魏武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地叫了起来。 萧诚从阴影里走到墙垛之后,看向远处的一片树林,一大群飞鸟正振翅而起,扑楞楞地穿越了夜空,飞向远方。 他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准备战斗!”他低声道。 一排排的青壮,提着神臂弓走到了城墙的前沿,在他们的身后,还摆着两张上好箭的神臂弓以及一排壮妇,而在她们的身侧,则是一捆捆的弩箭。 凄厉的牛角号声,骤然刺破了夜空的宁静,刚刚惊起飞鸟的那片树林之中,旋次亮起了无数的火把,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无数的骑兵从树林之中冲了出来,马上骑士一手火把,一手持刀,向着神堂堡下的临时营地,猛冲过来。 神堂堡上上下下,依然一片安静。 嵬名合达心里骤然浮起了一片不安。 这样大的动静,照理说现在神堂堡应当是惊慌失措,赶紧爬起来准备应对攻击啊。不是说来的广锐军,是大宋军队之中的精锐吗? 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事出反常即为妖。 不过可惜的是,既然进攻的命令已经下达,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好在不管对方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也只不过千把人出头,还有一半是青壮,济不得什么事。 嵬名合达的不安,在下一刻马上得到了验证。 临时营地那些低矮的栅栏完全拦不住嵬名族的勇士们,他们一带缰绳,战马腾空而起,姿式极其潇洒,落地之后,身体微微前伏,战马丝毫不减速,继速向内冲击。 为了更多地更有效地杀伤这些骑兵,在栅栏的附近,广锐军可没有设置什么陷阱,让他们更多的进去之后再下手岂不更好? 看到这些党项骑兵优良的骑术,便是萧诚也不由得暗自鼓掌叫好,这些人比起辽人的骑术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但紧跟着,潇洒的党项骑兵们,便遭遇到了迎头痛击。 当他们挥舞着火把,点燃军帐,让营地变得大火熊熊的时候,看起来与平常地面没啥两样的地方,在马蹄子踩上去的时候,突然就塌陷了。 还有人在纵马狂奔之时,战马突然马失前蹄,被阴险地布置在离地仅有一个拳头那么高的绊马索给直接放翻在了地上。 “射!”萧诚握紧了拳头,用力地向下一挥。 五百柄神臂弓发出了嗡的一声响,箭如飞蝗,扑向了临时营地,霎那之间,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临时营地之中,乱成一团的党项骑兵,遭遇到了灭顶之灾。 面对神臂弓的集群攒射的时候,便是辽人最精锐的军队都得避其锋芒,而这些连盔甲都不齐整的党项骑兵,那里顶得住大宋压箱底的神兵利器的攻击? 嵬名合达脸色铁青,对方早有准备,而且布置下了圈套在等着他们,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给他提供情报的定边军统制苗绶。 “苗老匹夫,居然敢诱骗于我,等我拿下了神堂堡,再来与你算帐!”他在心里怒吼了一声,却又是一迭声的命令下达了下去。 除了骑兵,这一次,大批的步卒也压了上来。 冲进临时营地的先锋骑兵,终究还是有一些运气特别好的家伙,丝毫无伤地穿过了临时营地,向着神堂堡狂奔而来。 其中数人,甚至站到了马背之上,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借着马速在低达神堂堡的时候一跃则起,直接跳到堡顶上来。 萧诚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敌楼之上的魏武。 魏武咧嘴一笑,半跪在敌楼之上,开弓,引箭,一声箭鸣,一名党项骑兵还没有来得及跳起来,便被射得掉下马去。 连珠弓响,几个已经跳起来的家伙连接被魏武射翻,掉下去的姿态倒是各异。 神臂弓连接不断地响起,不断地有冲击城堡的骑兵掉下马来,虽然他们马速极快,但也架不住堡顶一射一大片,压根就不存在瞄准一说啊! 嵬名合达的心在发抖,牙齿咬得崩崩作响,现在死去的,可都是他族中勇士。 “步卒持盾上前,撞开城门,杀进去。”他嘶声吼道。 一名名步卒挤在一起,将大盾举在头顶,缓慢地向着神堂堡推进,在他们的中间,则有十数个腰大膀圆的大汉抬着一根合抱粗的大树桩子。 堡顶仍然在有条不紊的射击着,步卒的队列只要稍微出现一点点的缝隙,立时便会被无孔不入的羽箭给射中,一人倒下,立时便会引得更多的弩箭向着缺口处攒射。 步兵前进的路上,一路鲜血,一路死尸。 终于,他们抵达了城门之前。一声吆喝,十几个壮汉抬着圆木,重重地撞向了神堂堡大门。轰隆一声响,整个神堂堡似乎都在摇晃。 后退十数步,再一次地向前撞击,只不过第一次撞门的十几个汉子,已经倒下去了一半,此刻,却是有步卒丢掉了手中的刀盾,抬着圆木再次冲撞。 这一次,脆弱的大门再也没有承受住如此的重击,一声巨响之下,两扇大门倒了下去。 烟尘四起之中,党项兵们发出一声欢呼,向着城门洞子蜂涌而来。 “老子的大锤已经饥渴难耐!”昏暗之中,一个声音却在烟尘之中暴起,硕大的锤子迎面砸来,第一个冲进来的党项兵,卟的一声,脑袋就没了。 跟在他后面的同伴还没有来得及惊愕一下,风声骤起,锤子迎面而来,一声闷响之后,整个脸霎那之间便变得平平板板。 韩锬身披重甲,一手持锤,一手持盾,如同一座门神一样,就站在城门洞子的中央。 第九十五章:大败亏输 嵬名合达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密集的神臂弓集中射击。 每一次一射数百枚,而且其中基本没有间隔,深谙军事的他,自然明白,这是一人手持有数张神臂弓,而且有专人在一边上弦。 该死的苗绶,这些情况他一点儿也没有透露。 对于这一点,嵬名合达倒真是冤枉了苗绶,他是真不知道。 想要从城墙之上突破压根儿就不可能,那就只能猛攻城门洞子了。 看着城门洞子里那个犹如岩石一般的宋军将领,在抬头瞧一眼那个狡猾的隐藏在敌楼之上的神箭手。 这两个人,是他迟迟不能突破城门洞子的原因所在。 嵬名合达已经派了数名族中最悍勇的将士前去了,有两个还没有靠近城门洞子,便被来自敌楼之上的冷箭给射死,另一个勉强杀进了城门洞子,但也没有撑过两个回合,便被那宋将给锤杀了。 只能是自己上了。 他回头瞟了一眼野利氏和细封氏,这两个家伙,脸上都已经露出了畏惧之色。 不可能指望他们了。 “我去突破城门洞子,只要看到我顶住了那名宋将,你们立即尽起所有人马,尾随我杀进堡内,看到没有,他们有好多的神臂弓,拿下了这堡子,我们就发财了。”嵬名合达厉声道:“要是今天我们输了,那这个冬天,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野利氏和细封氏脸色一僵,嵬名合达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很明显了,就是说今日要是铩羽而归的话,嵬名一族的损失,说不得便要从他们这些小部族身上讨回来。 两人当下连连点头答应。 嵬名合达不再言语,一手提盾,一手握住铁锏,大步便向着城门洞子走来。 敌楼之上,魏武眯起了眼睛,手起箭落,快如闪电,直扑嵬名合达。 嵬名合达扬起手中的大盾,用力一挥,叮的一声,将箭支格开,突然加速,在人群之中左穿右插,迅速地逼近城门洞子。魏武的羽箭连二接三地飞出,不是被他闪过误伤了旁人,便是被那嵬名合达给挥盾挡住。 眼见着这名党项将领距离城门洞子不过数步之遥,魏武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自己尽力了,这个狗东西,身手真是不错。 堡顶之上,萧诚也看到了嵬名合达这员主将亲自出马了。 他嘿嘿一笑,一把抓过身边还在卖力上弦的罗纲,道:“雨亭,我给你的那支烟花,还在吗?” “当然在,要发信号了吗?”罗纲兴奋地道。 “你数十个数,十个数数完之后,便立即发射信号,通知辛渐,贺正两人前来夹攻。”萧诚一伸手将袍子的下襟撩起来系在腰间,又握了两柄短刀在手,径直往下走去。 “崇文,你不会亲自上阵吧?”罗纲一惊,一把抓住了他。 “不是,我去给锤子掠个阵!”萧诚一笑道。 看着萧诚沿着走马道飞快地向下跑去,罗纲从怀里掏出了一截竹筒,大声地数起数来。 城门洞子里,嵬名合达与韩锬两人正式交手了。 铁盾撞击轰然有声,锤锏相交火花四溅。 这是自韩锬与敌人交手之后,第一个能与他正面相抗衡力量的。每一次两人武器的相交,在副仄的城门洞子里响起的噪音,都让两人身后的人无法忍受,不得不拉开与两人之间的距离。 嵬名合达此时心中惊疑不定。他亲眼看见这员宋将挥舞着铁锤在城门洞子里酣杀了一柱多香的功夫了,本以为这家伙即便没有力竭,也肯定是大不如前,自己正好来捡个便宜的。 岂料两人一交手,丝毫看不到对方有劳累的迹象,此刻,反而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嘴中嗬嗬有声,竟然还要更兴奋一些了。 嵬名合达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韩锬曾经跟萧诚说过,像这样十几斤的锤子,他可以一直挥。 萧诚站在城门洞子的后方,身边有数名手下手持盾牌护卫左右,眼见着嵬名合达已经被韩锬死死地缠住了,不由地开心一笑。 来时容易,回去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堡顶,罗纲终于数到了十,将竹筒上的一根引线凑到了火堆之上点燃,然后高高地举起。 片刻之后,一朵流星从竹筒之中卟的一声喷出,高高地升起到夜空之中,啪的一声炸开,恰如一朵巨大的花朵盛开在高空之中。 野利氏和细封氏本来已经摧动兵马准备前来助嵬名合达一臂之力了,对方的威胁还是很有效用的,作为横山之中的小部族,嵬名这样的大部族,对于他们当真有生杀予夺之大权的。 但刚刚要动,就看到了这朵火流星在夜空之中璀灿盛开。 “这是什么?” “好像是信号!” “宋人还有伏兵!” “上了苗绶的大当了。”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问一答,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拨转马匹,再也不管还在苦战之中的嵬名一族,带着麾下战士,转身便走。 嵬名合达在城门洞子里看不到盛开的烟花,但后面年轻将领焦急的呼喊声,却让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宋人还有伏兵。 野利氏和细封氏跑了。 他现在必须撤退。 今日一脚踢上的是一块生硬的铁板,不但没有得到任何的收益,而且还折了大本。 他很想走,但却走不了。 对面的这员宋将,如同一个疯子一般,这个时候,那家伙居然连铁盾都不要了,两手持着铁锤,暴风骤雨一般地向他猛锤。 自己只是稍稍地露出了一点后退的意思,手上稍微地缓了那么一下下,居然就再也无法扳回劣势了。 每一次迎击,两臂都是一阵发麻。 现在便是想走,也是走不了啦。 嵬名合达嘴里一阵阵发苦。 听到外头传来了广锐军士卒们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之声,听着城堡之上青壮以及壮妇们的喝彩之声,萧诚开心一笑,大局已定。 “去帮锤子,把这个家伙给我留下来。要活的,不要死的。”萧诚对身边的几名手下道。 四名护卫应了一声,提刀大步向前。 萧诚瞅了一眼还在苦苦抵挡韩锬的这员党项将领,冷笑了一声,转身再一次上了堡顶。 敌人溃散了。 剩下的,就是抓羊了。 “魏武,我去睡一会儿,等天明了再叫我!”丢下了这句话,萧诚径直走进了城门楼子里。罗纲一听也赶紧道:“我也去睡一会儿。”然后屁颠颠地跟在萧诚的身后,也摸进了城门楼子里。 嵬名合达最终没有能从韩锬的手下跑脱。 拼死前来援救他的心腹卫士,不是被魏武射毙,就是死在了萧诚的那四个江湖手下之中,在连接了韩锬数十锤之后,嵬名合达的双手再也握不住锏盾,咣然坠地的同时,又被韩锬一锤子锤在肩甲之上,整个肩胛骨立时便瘪了下去,跌倒在地的他,放即被人死死地摁住,然后一根绳子绑了起来。 这一睡,萧诚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从简易的板床之上爬起来,萧诚推开了门,迎面射来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将手遮在了眼睛之上,直到觉得能适应了这才放下手,回望了一眼内里仍面带笑容流着涎水睡得极香的罗纲,萧诚笑咪咪了走了出去。 “二郎你醒了?我去给你打洗漱水,还有拿早饭过来。”一直候在门外的李信,道。 “不忙。”萧诚摆了摆手:“昨天,我们自己人有多少伤亡?” “死了三十一个,其中有二十五个是在守堡时被下头的箭支射中战死的。”李信低声道:“还有六个是在最后的追击战中战死的。” 既然是战争,自然便会死人,对此,萧诚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乍一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仍然是一紧。 “大家心情怎么样?那些青壮?” “所有人都兴奋着呢!”李信道:“贺队将说,这是一场大胜呢!那些青壮虽然死得人多,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今天天一亮,他们就把战死了的人下葬了。还说,他们习惯了,像这一次就死了三十一个人,却杀了几百个敌人,还活捉了一千多人,是他们这一辈子打得最爽快的仗呢!” 这些人,对于死亡,都看得淡了。 萧诚叹了一口气,移步走到了堡墙的前沿,下头的广锐军正在收拾着临时营地,那些死去的敌人,直接便被扔进了壕沟里,然后掩埋了起来。 辛渐抬着看到萧诚,赶紧一路小跑着上了堡顶。 看着满脸兴奋之色的辛渐,萧诚问道:“昨日收获不错?” 辛渐连连点头:“先行,我逮到了野利氏和细封氏的族长,虽然算不上什么大鱼,但听说在这横山之中,多少也算是个头头吧?” “太好了!”萧诚一拍巴掌:“这两个人在哪里?” “他们两个,和嵬名合达一起被关在单间里呢?”辛渐道。“嵬名合达被锤子敲了一锤子,伤得不轻,虽然郎中给上了药,但以后只怕是舞不得刀了。” 呵呵!萧诚仰头轻笑了一声。 “既然没死,怎么能让他住单间呢?他把给我绑到堡顶来示众!”萧诚道。 “那另外两个?”辛渐一愕,说起来嵬名合达的地位比另外两个小族长可以高贵多了。 “我去见见他们,与他们谈谈,李信,早饭就端到那里去,我与两位族长一起进餐。” 第九十六章:分而治之 站在关押野利、细封两人的门前,萧诚停了一会儿,用手揉了揉脸颊,咧了咧嘴,摆出一副笑咪咪的模样之后,这才推门而入。 两位党项族小族长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墙角。 昨晚他们两个见势不妙,立即抛下了嵬名合达便准备跑路,岂料这一跑,便迎头撞上了包抄而来的辛渐与贺正等人。 一方士气正盛,一方失魂落魄,两下一交手,两个党项小部族顿时便溃不成军,瞬间便作了鸟兽散,两位族长运气不好,因为目标明显,被广锐军给盯上,最后被生擒活捉。 刚刚看到嵬名合达被粗暴地横拖竖扯地弄了出去,两人也是心中忐忑,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门吱呀一声响,听到动静儿的两人竭力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着青色棉袍的年轻人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没看到昨天的武将,两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文官儿。 而在大宋,文官儿的地位一向比武将要高得多。 “上官,上官,小人冤枉啊!”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叫了起来。 “冤枉?”萧诚俯视着两个被四马攒蹄捆起来的族长,笑咪咪地道:“本官昨天才刚刚到这神堂堡,屁股都没有坐热乎,你们就来喊打喊杀。本官可没有请你们来做客,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们哪里冤枉了?” 两人顿时语塞,一阵子沉默之后,还是野利奇反应更快一些:“上官,不是我们想来啊,我们是被嵬名合达逼着来的啊!他们是大部族,我们是小部族,他们一声令下,我们要是不来的话,回头就会被他们整治啊!上官,昨天我可是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进攻过神堂堡啊!” “对啊对啊,我也没有向神堂堡射过一支箭啊!”细封阿大也是大声地叫起屈来。 萧诚笑着退后了几步:“这一点,你们倒也没有说谎!锤子,给我们松绑。” “好嘞!”韩锬走过去,噌地一声从靴筒子里拔出短刀,割断了绑着两人的绳子。 得到自由的野利奇与细封阿达一边揉着酸麻的手腕,一边忙不迭地向着萧诚行礼。同时也不不无畏惧地看着萧诚身后的韩锬。 就是这个家伙,昨天硬生生地把嵬名合达给锤翻在地,嵬名合达可是横山当中有名的好汉啊。 “两位昨天的表现,本官也看得很清楚,的确不是想与我大宋为敌的意思。不像那嵬名合达,简直是无法无天,视大宋如无物啊。”萧诚道:“这样的人,如果不重重地惩治,岂不是让横山诸蕃认为我大宋软弱可欺?” “不敢,不敢!”两人连连摇头表示不敢。 “嵬名族,我是记着他们了,以后这笔帐,咱们慢慢来算!”萧诚阴沉着脸道:“这事儿,可还远远算不上完呢!二位族长,在这里,我给你们提个醒儿,以后离嵬名族远着点儿,要不然哪一天我们去惩罚他们,连带着你们一起遭了池鱼之殃。” “是,是是,上官的话,我们都记着了。”两人连连点头。 李信带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倒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东西,不过是一大撂炊饼以及一盆稀粥,外加两碟咸菜。 “二位族长,神堂堡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将就着吃这么一点子,然后你们便回去吧!”萧诚伸手拿了一个炊饼,盛了一碗稀粥,看着两人道。 两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萧诚。 “怎么?不想回去吗?”萧诚呵呵一笑,拿筷子敲了敲了咸菜碟子。 “不不不,想回去,当然想回去。”两人慌不迭地道。 “那就赶紧吃饭,吃完了饭就走!”萧诚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啃着炊饼,喝着稀粥。 两位党项小族长互相看了几眼,一咬牙,一瞪眼,一人拿了一个炊饼,盛了一碗稀粥,稀里哗啦的大吃起来。 萧诚还没有吃到一半,这二人已是将面前的东西一扫而空。 “上官,我们吃完了。” “嗯,那你们可以走了。”萧诚挥了挥手。 野利奇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会,才道:“上官,小人的那些下属?” 啪的一声,萧诚将筷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你们可以走,但这些人,却还是需要赎罪的,二位族长需知道,做错了事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管你们是不是被迫,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野利奇与细封阿大相对苦笑,果然没有这么容易。被俘的手下要是带不回去,他们回去又能有什么用?被族人的唾沫淹死吗? “不知上官要我们怎么赎罪?”细封阿大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做的事情多着呢!”萧诚呵呵一笑:“这神堂堡要整休,我还要在这周围建立数个屯垦点,因为接来下,我们广锐军还有上万人将来此定居。本来我正愁人手不够呢,这下好了,你们给我送来了不少人。” 看着萧诚脸上的笑容,两人顿时打了一个寒噤,这是要拿他们的族人当苦力用,只怕等到他们做完了想做的事情,他们的族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上官,我们愿意做其他的事情来赎罪啊!”野利奇大声道:“我们部族小,这百多个人,都是我们族里的顶梁柱呢,要是没了,我们野利一族,就算没了。” “求上官慈悲!”细封阿大更加地直截了当,卟嗵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萧诚瞥了两人一眼,道:“也不是不行。本官在这里督造屯垦点,需要的东西也多,比方说上好的木料,石材。二位族长,我便开个价,你们一个士兵,需要用十根长一丈,十寸口径的木材,或者相应规制的石材来换。” “我们换!”细封阿大一口便答应:“石材一时不好弄到合适的,但木材却很多,今天小人回去,两三天之内,便能拖回来。” “那就如此说定了。”萧诚道:“二位族长,这一次本官这里的工程量是很大的,你们弄来的东西,在赎回了你们的士兵之后还有多余的,本官出钱买,绝不会让你们吃亏。” “出钱买?”野利奇与细封阿大眼中闪烁的是绝不相信的神色。 “不要把本官当成过去你们见过的那些官员。”萧诚冷哼了一声道:“本官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赎回你们的士兵之后,以后不管你们拿什么东西来,本官都是明码实价,不会占你们半分便宜。” “那,那能不能用粮食抵代?我们更需要粮食!” “自然可以。”萧诚点头道。 不管心中到底是信还是不信,野利与细封两人现在实在是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再向萧诚请求了各带了几名卫士,便一路打马狂奔回家。 做苦力的下场是什么,他们可都清楚得很,晚来一天,说不定就会多死几个人。宋人驱使这些人劳作的时候,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的。 离开神堂堡的时候,两人回首看着被绑在神堂堡顶的嵬名合达,都是叹了一口气,昨天还是颐指气使的嵬名族第一条好汉,今天却生死不知地被人当牲畜一般地绑着示众了。 “二郎,这上千个俘虏了,怎么处理?”辛渐找到了萧诚,问道。 萧诚翻了一个白眼:“这还用问我,难不成还白养着他们不成?当然是让他们去干活。对了,野利氏和细封氏的那些俘虏,安排一些轻点的活计让他们做,再告诉他们,他们的族长回去筹东西来赎他们了,免得他们三心二意地想闹事,想跑路。” “明白了。”辛渐道:“那嵬名一族的呢?” “什么活儿重安排他们干什么!”萧诚的声音阴冷了下来:“敢闹事的,杀罗。敢逃跑的,杀罗!” 辛渐大概敢明白了萧诚的意思,这是要揪着嵬名一族往死里整了。这批嵬名一族的俘虏,只怕是回不去了。而像野利、细封这样的党项小部族,正因为他们小,反而会得到萧诚的极力拉拢。 这就是分而治之的道理了。 “二郎,嵬名族是横山之中有名的大部落,如此对待他们,会不会引起更大的反弹?他们会不会倾族来攻?”辛渐问道。 “他敢来,我就敢接着!”萧诚道:“嵬名一族,最多也不过能凑起三四千战士吧,现在已经有了上千人成了我们的俘虏了,他们还敢来赌吗?辛正将,大哥来了之后,想要慑服横山诸蕃,必然也是要杀鸡骇猴的。” “可嵬名一族不是鸡啊!他们更像是一头猛兽!” “那就更好了,宰一只猛兽来骇猴子,效果会更好的。”萧诚道:“既然嵬名族自己跳出来瞎蹦哒,也就别怪我们揪着他不放了。” “其它的党项大部族会不会兔死狐悲?” “一边往死里整嵬名一族,一边着力拉拢其它各部族,先从野利,细封这样的小部族下手,他们穷,好收买!”萧诚笑嘻嘻地道:“等到把这些小部族拉拢得差不多了,再对上像拓拔啊,仁多啊这些大部族,那时候就容易多了。对付横山诸蕃,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情。” 第九十七章:交易的诱惑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为了让族人少受一点罪,野利奇的动作相当快。 在被萧诚释放的第三天上,便带着一队族人,拖着一车车的上好的木材来换人了。 三天时间,神堂堡已经大变样了。大片的林子被砍伐掉,地面被放火焚烧之后,黑乎乎的一片一片的,看着就极诱惑人。而好几个砖瓦窖居然就已经搭建了起来,一块块的泥胚已经被制作好,正放在外面阴干,过上几天,就可以放进窖里去烧了。 当然,也有不变的地方。 比方说嵬名合达,依然就被绑在神堂堡的楼顶之上。 在等候萧诚的时间里,野利奇已经看明白了许多情况。 嵬名一族的被俘者,都上着脚镣,两个人共用一个,干的也都是重活儿,比方说挖石头,抬石头等。而野利一族和细封一族的被俘者,不但没有被上铐子,干得也都是轻活。刚刚他便看到自己的一队人,排着队撅着屁股在翻地。 “野利族长,你来得好早!”正自看着,萧诚却是已经迎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用一块帕子擦着手,“刚刚跟着大匠去看了刚立起来的几口窖,倒是怠慢族长了。” “不敢不敢!”野利奇笑道:“萧先行,木材今年我带来了二十车,都是晒干的上好的木材,只是石料,族里一向是不备这些东西的,一时之间,的确是凑不齐。” “无妨,我说过,都行!”萧诚扫了一眼野利奇带来的东西,“按照我们早前的约定,这一次你带来的东西,可以赎回多少人呢?” “四十个!”野利奇伸出了两个手指。 萧诚点了点头:“野利族长是个诚心,也是个爱护部族子民的,虽然东西只能赎四十个,但我饶上你十个,这一次,你可以带回去五十个人。” “多谢萧先行!”野利奇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谢:“如此,下一次再过来,我也能带更多的东西,将所有的人都一次的赎回去了。” “倒也不必这么急!”萧诚笑道:“下一次再过来,野利族长不妨用一半东西拿来换人,一半东西拿来交易,如此,也免得空跑一趟是不是?” “交易?” “对啊,你们可以用牲畜,皮毛等用来与我们交换包括粮食在内的所有东西。野利族长,这么跟你们说吧,只要你们想要,我们就有办法给你们弄来。”萧诚道。 “什么都能换?”野利奇惊讶地道。 “假如你能拿出最好的战马,我就能把好铁换给你。”萧诚也是压低了声音道:“当然,这样的事情,就只能悄悄地做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萧先行,嵬名一族的这些人,您准备怎么处置?” “我们将要在神堂堡这里屯田,修房修堡,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我瞧着嵬名一族的这些家伙们一个个腰大膀圆的,正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萧诚微笑着道:“等把这些都修好了,再考虑放不放他们的问题了。” 野利奇顿时明白过来了,萧诚压根儿就没有打算放这些人回去了。 “嵬名一部是大族,他们如果倾力出动,起码能凑到二千精壮!”野利奇道:“如果再邀约其它部族的话,人手就会更多。” 萧诚冷哼了一声:“野利族长,你也不妨替我给那个嵬名部的族长捎个信儿,他要是再来扰我清净,我先把这七八百俘虏的脑袋砍了再说。另外,那些与你差不多的部族,我看最好还是别掺这趟浑水了,我大哥的主力,距离这里可已经不远了,而且嵬名部真要大闹一场的话,说不得我也只有向马安抚使求援兵了。到时候不管打得如何,反正你们是要吃亏的,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肯定的。 野利奇在心里默默地道。 “小人明白了,小人回去之后,这便联络小人的至交好友,能与萧先行你做生意赚钱,咱们又何必打来打去地伤了和气呢,您说是不是?” “野利族长是个明白人!”萧诚大笑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跑腿的,你再多领十个人回去吧,算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报酬,以后到我神堂堡来交易的部族每多一个,我都会给你一份提成。就是交易利润的半成如何?” 野利奇兴冲冲的带着他的人走了。 他认为收获颇丰。 作为一个小部族,对于那些大族谋算的事情,他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的。他每天盘算的都是如何让部族不被吞并,如何让部族之中的壮丁更多几个,如何让自己显得更加强大一点点,或者说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靠山。 至于这个靠山是谁,并不重要。 如果李续靠得住,他可以跪在李续的面前喊对方一声大王,如果大宋靠得住,也不妨碍他向着汴梁方向遥遥叩首,山呼万岁。 一切都以生存为主。 反正现在李续还没有造反成功,横山诸蕃依旧一盘散沙,大部族们都还拿不定主意,自己这样的小虾米,自然是将眼前的好处拿到手了再手。 眼前亏是万万不能吃的。瞧瞧嵬名合达吧,以前多威风的一个人儿啊,现在半死不活地被捆在堡顶之上示众,日晒雨露身上又有伤,能活几天都是个未知数。还有他旁边,已经多出来了两排头颅,听介绍说,是这些嵬名一族的士卒不服管教,意图暴动被当场斩杀的。 野利一族走后的第二天,细封阿大也带着人来了。 于是,昨天萧诚与野利一族上演的戏码,今天便有一模一样地演了一遍。细封阿大带着赎回来的一批部下兴高采烈地回去了,临行之前赌咒发誓说接下来一定会替萧诚办事,会替他招览更多的部族前来神堂堡交易。 野处与细封两位族长的表现让罗纲、辛渐、贺正等人大开眼界,这可是有奶便是娘的活生生的写照啊。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萧诚道:“谁都不容易啊!我们幸而生在大宋,是大宋子民,所以可以少受很多气,准确地说,除了辽人的气,我们谁的气也不用说。但这些党项人就可怜多了,他们经常受夹板气,两头不好做人,为了生存,左右逢源并不是什么错处。能在左右逢源之中获得最大的好处,才是一个称职的族长。” “那这位呢,算是反面教材吗?”罗纲指了指绑在堡顶的嵬名合达。 “倒也说不上。”萧诚一笑:“他们是看准了一条路,便不顾一切地押上了全部的身家,这样的人,赌赢了,可以称之为眼光长远,赌输了,就叫鼠目寸光,部族罪人。” 罗纲一撇嘴,“左右都是你有理呗?” “世事就是这样啊!”萧诚大笑起来:“好了,诸位,不说闲话了,说正事。接下来,如果野利与细封两族不是空口白话的话呢,就一定会有一些日子不好过的小部族来找我们交易,而最初交易的商品,最多的肯定便是粮食。雨亭,这件事情,你去办,商队我替你准备好了,你打上你东府相公公子的牌子去延安府等地大量地收购粮食以及日常用品,咱们不差钱!” “如此大规模地收购会影响当地粮价,只怕马安抚使不会善罢干休!”罗纲有些迟疑。 “他不会管的。就算管,也只会是拿出常平仓的粮食来平抑粮价,因为他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萧诚笃定地道。 “那就好,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马兴。” “对了,你路过定边城的时候,督促一下苗绶苗德父子,替我们征发的民夫在那里呢?要是再看不到人,我就要告他的状了。” “这个我在行!”罗纲笑道。 “其实除了野利,细封之外,我还派了另外一些人手去了横山之中,他们有走这条路的商贾,也有一些和尚,嘿嘿,别看横山诸蕃不读书,但对于和尚他们还是挺尊敬的。”萧诚笑道:“咱们数管齐下,先把这些小部族拉一些过来。” 众人都是连连点头。 “辛渐,贺正,你们两人这段时间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防备嵬名部族狗急跳墙,再来弄我们一回。军事之上一定要做好与敌人再打上两到三场的准备。” “先行放心。”两员武将一齐拱手道。“我们一定会做好一切准备,有神堂堡作为依靠,我们断然不会让他们占到半分便宜。” “当然,假如嵬名一族当真还敢来攻,咱们就把这些俘虏拉到堡顶,一排排地砍头给他们看。”萧诚冷笑道。 “崇文,照你现在这么个搞法,只怕这些俘虏也活不了多久吧?”罗纲看了一眼远处在士卒的监视之下劳作的那些俘虏,有些怜悯地道。“是不是太过了一些?” “过了?”萧诚道:“假如前几天是我们输了,你猜我们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的?只怕早就成了这山中猛兽的腹中食物了吧!” “以德报怨,可以感化他们嘛!”罗纲不服气地争辩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萧诚不屑一顾,“以德报德,以直报直。而且雨亭,这可不仅仅是双方的恩怨问题,还关系到国家的大政方针,在这个大略面前,个人的道德品质不值一提。有些人,个人道德品质毫无瑕疵,简直可以称为圣人,但于国家而言,有时候这样的人,反而是国家民族的罪人,这样的事情,史上不少见吧?” 罗纲立时哑口无言。 第九十八章:威胁 苗绶来了。 在罗纲带着商队刚刚离开神堂堡的第二天,得了伤寒的苗绶不药而愈,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八百民夫,以及一千定边军。 “哎呀呀,苗统制,你有病在身,怎么好劳动您亲自送这些民夫过来呢?”萧诚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双手抱拳,深深的一揖到地。 “听到神堂堡遇袭,受了惊吓,出了一身大汗,病倒是自己就好了。”苗绶也不理会萧诚语中的讥刺,反正这些读书人骂人,向来是不带脏字的。 病了就病了,好了就好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作主。 “些许横山土著,不堪一击!”萧诚一挥袍袖,豪气干云地道:“来多少,自然就死多少。哦,也不对,大部分给我们俘虏了。统制你看,那些带着铁镣子干活的,便是这一次来袭的什么嵬名一族的,被我们杀了几百人,剩下的几百个,就在这里下苦力了。对了,还有一个叫嵬名合达的,听说在他们横山诸蕃之中很有威名啊,现在就被捆在那里,半死不活的,也看不出哪里有半点儿英雄气概!” 苗绶看一眼堡顶之上的嵬名合达,此刻嵬名合达也正抬头看着他。 垂下头,苗绶看着远处大片被焚烧的土地,问道:“这便是崇文你准备屯田的地方吗?” “这只是其中的一处地方!”萧诚道:“我们广锐军上上下下一共有上万口子人呢,这点土地,大家怎么能过得好呢?不过饭得一口一口的吃,水得一口一口的喝嘛!” “神堂堡太小了一些!”苗绶道。 “如果说这个堡寨,的确是小了一些,不过整个神堂堡区域可就不小了,而且我这两天也到周边跑了跑,地方还是不错的。”萧诚笑吟吟地道:“现在我正在收集木材、石料等物,眼下民夫也已经有了一部分,所以接下来,我准备扩建神堂堡寨了。” “扩建?”苗绶一惊。 “对,扩建!”萧诚点了点头:“来之前,家兄就交待过了,神堂堡一定要建得跟天门寨一样,苗统制可能不知道,天门寨说是一个军寨,事实上他是一座城。不过家兄既然开了口,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想办法满足的。” “这花费难不成要从定边城来出吗?”苗绶道。 萧诚哈哈一笑:“苗统制,等家兄来了,定边军与广锐军可都全属于驻守定边城的军队了。” 苗绶脸色一黑。 萧定是官家亲自提拔的指挥使,来到定边城,自己的定边军毫无疑问将归属于萧定指挥,以前的潇洒日子,恐怕要就此打住了。 “不过呢,大哥也知道定边城这边的军费一向是不充足的,所以建城这事嘛,压根儿就没有想着从兄弟们的嘴里扒食,这钱,我们自有来路。” “不知从哪里来这许多钱?”苗绶闷闷地问道。 “官家赐给了一部分,离开河北的时候,夏首府说是要感谢家兄这些年对河北的戍守作出的贡献,又赠送了一笔,另外嘛,家父是三司使嘛,所以通过枢密院,正当名份地拨一笔钱来,毫无问题。所以呢,苗统制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我们是不会在定边城刮地皮的。”萧诚拍着胸脯道。 朝中有人好做官。 苗绶的脑子里嗡嗡的都是这句话。 这萧定的背景,让他能把别人遇到的天大的问题,变得不是问题,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还有啊!”萧诚突然收敛起了笑容,道:“听说这嵬名族在横山之中很富有啊,很有名气啊!我真是想不通,这样的部族,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们呢?而且还很不幸地被我们打成了一堆狗屎。苗统制,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将他们都宰了扔河里去吗?” “为什么?”苗绶忍不住问道。 “等着拿赎金啊!”萧诚大笑起来。“我已经让人给嵬名部传话去了,一个人,一万贯。” 苗绶瞪大了眼睛看着萧诚,脱口道:“一人一万贯?你怎么不去抢?” “对啊,是他们先来抢我们的啊!”萧诚道:“要么给钱赎人,要么就留在这里给我当苦力,做到死为止。至于那个嵬名合达,十万贯才能让我放人,否则想也别想。” “嵬名部哪有这么钱?”苗绶摇头道。 “一个几万人的大部族,随时可以弄几千兵出来的部族,这点钱拿不出来?”萧诚冷笑:“反正我管不着,要么给钱我放人,要么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做苦力吧,反正我差得是人,这些苦力一个个身高力壮的,正好用。用死了,还不用负责。” 苗绶气得有些发抖,这萧诚,居然冷血至此吗?他今天可就是受到了嵬名族的委托,前来神堂堡要萧诚放人的,岂料还没有开口,就被萧诚将话堵得死死的了。 “嵬名是横山党项大部族,号召力非同一般,你如今杀也杀了,打也打了,还如此漫天要价,你就不怕嵬名族联合其它诸部一齐向定边城发起进攻吗?到时候边境一片糜乱,这个责任你负得起?”苗绶冷冷地道:“听我一句劝,这件事,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苗统制这话我就不懂了。”萧诚袖子一拂,勃然变色道:“吾在神堂堡好好地呆着,没招他没惹他,他嵬名族便起大军来攻击我,到最后,反成我的不是了?他还想联合诸蕃一齐来攻?首先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还两说,仁多部,拓拔部,那个会为那嵬名部来出这个头?至于其它的小部族,嘿嘿,前几天,我已经见识过了。敢来我神堂堡,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我正缺苦力呢!” “定边城不只有你神堂堡!”苗绶吼道。 萧诚看了一眼苗绶,道:“苗统制,如今我率广锐军先行驻扎神堂堡,那守土之责也就在神堂堡,至于其他地方,在家兄还没有来之前,都是你苗统制的责任,那里失了地,丢了土,百姓遭了殃,自然有有司来追责,我想,肯定是查不到我头上来的。” 苗绶狠狠地盯着萧诚,半晌才道:“萧指挥还没有来,定边城仍然是我作主,我说,要放了这些嵬名部士卒,将有可能的战火,消弥在萌芽之中。” “抱歉,广锐军从来没有挨了别人的巴掌还要恭送对方的道理?这种情况之下,广锐军回报给对手的,只有铁和血!”萧诚冷冷地道。 “你敢违令?”苗绶的眼光阴冷起来。 “苗统制可别搞错了。”萧诚嘿嘿一笑:“我是广锐军先行官,可不是你的下属,你,还管不着我!至于等到家兄到了,你就更管不着我了。” “混帐!”苗绶终于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了,暴怒道:“萧诚,你以为今天我来,是跟你商量的吗?” 萧诚凝目看着对方,半晌才道:“我还以为苗统制带着上千兵马,是来助我一臂之力,迎击有可能来的横山诸蕃的报复的呢,敢情是拿来威胁我的吗?” “便是威胁你又何妨?”苗绶冷冷地道:“我只问你一句,放不放人?” 萧诚转身看向远处,淡淡地道:“苗统制可知道,家兄在汴梁,率领十一名亲卫,迎战百名龙卫军骑兵,结果是,龙卫军死伤七十余人,广锐军自家兄以下十一人,伤的最重的一个,不过是断了一只手而已,而且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萧诚一笑:“苗统制,现在我这里,有五百广锐军,当初跟着家兄在琼林苑战斗的十名亲卫,有五个在这里。对了,还要跟你特别介绍一下,那个正在后头瞪着你看的那个傻大个,我叫他锤子,这个自称为嵬名族最悍勇的将领,便是在面对面的战斗之中,被我家锤子一锤子给放翻在地上成了俘虏的。” 苗绶的脸色渐渐发青。 “所以,苗统制,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萧诚呵呵地笑了起来:“萧家兄弟,从来不吃人威胁。想要干,你就来,我这里还差苦力呢!” 苗绶被噎在了当地。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一来,凭着自己的官阶,应当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萧诚这个不过十六岁的黄口孺子,岂料对方根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 他真敢纵兵在这里与萧诚火并? 他不敢。 广锐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 “那些小兵小卒不放也就不放了。”苗绶放缓了语气道:“但这嵬名合达却是要放了的,他的身份太重要了。” “正因为重要,我才不放!”萧诚道:“除非他们拿十万贯钱来。他们不拿钱而敢再纵兵来犯的话,我就当着他们的面,砍了这个家伙的脑袋以壮我军威。” “到时候横山诸蕃千军万马一齐杀来,你广锐军就算再能战,又能挡多久?”苗绶怒道:“你不要以你的愚见,害了整个横山诸地。” “千军万马?”萧诚大笑了起来,露出了白生生的一口牙齿:“嵬名族现在最多还能凑起两千人,至于其它的部族嘛?哈哈,苗统制,看到那边我正在修什么了吗?一个榷场,与横山诸蕃交易的榷场,已经有十几个部落的人约好了,十天后,便会带着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来这里与我们交易。” 第九十九章:有备无患 “开窖罗!”伴随着青壮头领朱老幺一声响亮的呼喊,早就候在周围的所有人齐唰唰地双手抱拳,向着老天爷默默地祈祷着。 朱老幺原本是要萧诚来亲自替第一口窖开窖的,但萧诚坚辞了,所以这活儿,便还得朱老幺来干,他是这一行的大师傅。 伴随着一钎下去,封窖的泥封被敲碎,几块砖哗啦啦地带着清碎的互相撞击之声,掉落了出来。朱老幺从打开的缝隙里往里打量了半晌,回过身来,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一窖好砖,一窖好砖!” 所有人顿时都欢呼起来。 萧诚与所有人一样,一起振臂欢呼着。这年头,烧砖很多时候还真得看运气,特别是这种刚刚建起来的新窖,成与不成,便是最有经验的老师傅,心里也是没底儿的。 六口窖,成了五口,一口废了,朱老幺依然是满心欢喜。 第一次成功了,接下来就容易得多,就算是这一口烧废了的,也能找出毛病来加以纠正。有了砖,接下来的建房子,扩堡垒,可就容易多了。 “恭喜,恭喜!”萧诚对朱老幺道着喜,“给参与打窖的,烧窖的每个人发赏钱,你这个工头,领最大的那一份!” “多谢萧先行!”朱老幺喜滋滋儿地道。 “这是你们应得的。”萧诚道:“老朱,安排一下出窖的事情,然后你来我房内,咱们要开个会!” “好呐!”朱老幺连连点头。 等到朱老幺带着一身的烟火气息出现在萧诚的房中的时候,辛渐,贺正两人已经坐得端端正正的了。连声告罪之后,朱老幺便在最下首坐了下来,与萧诚一路走了这么长的路,对于萧诚的一些工作模式,却也是很熟悉了。 “好了,现在除了罗纲带着商队去采买未归之外,其他的管理者,都到齐了。”萧诚敲了敲桌子:“现在我们开会。” “二郎尽管吩咐!”辛渐拱手道。 “不是吩咐,是开会,开会就是要讨论!”萧诚道:“比方说军事上的事情,我书读了不少,正儿八经的军事经验却没有,上一次对付嵬名族是人生第一战。再说屯田,建屋,朱老幺不知比我强到哪里去了!” “二郎太自谦了!”屋里三个人双手乱摇道。 “好了,我不是谦虚,你们决定事情怎么做,我来给有些事情,立下规矩,这算是各尽所长。”萧诚笑道:“先说说军事上的事情。大家也看到了,嵬名族在我们手上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们会不会咽下去这还是一个问题。目前,根据各方传来的情报,我们能够肯定的是,像仁多,拓拔这样的大部族,是绝不会漟这趟浑水的。至于那些小部族,有多少会被嵬名一族煽动,现在还不好说,不过野利、细封会帮着我们联络的。” “也就是说,如果还有战事的话,就基本上只有嵬名族了。”辛渐道。 “理论上是这样!”萧诚道:“但有一点我们要注意,嵬名族向来是定难军李续伸到横山的一支有力的臂膀,这一次我们重重地砍伤了这支臂膀,伤的可不仅仅是嵬名部族,可还伤了李续的颜面,使得嵬名部族替其在横山之中拉拢其它诸蕃平添了更多的困难。所以,不排除李续会派出人手来相助。嵬名部肯定不会拿出全部的身家来与我们再干一场,但如果有了李续撑腰,派出援军,结果就会不一样。” “那我们要如何应对?”辛渐问道。 “想打神堂堡,路就这么几条!”萧诚道:“一定要多派斥候,哨探,保证我们能提前获得敌人军情,一旦有事,我们能做到打一场有备之战。老幺,这第一炉烧出的砖,全部用来改造、整修神堂堡寨,确保他的防御功能,能在面对数倍于我们的敌人的时候,有一战之力。你是城防方面的专家,天门寨的很多防御设施你都参与修建了的,这件事情,你来负责。而军事侦察,准备打仗的事情,则由辛渐,贺正两人来负责。五百正规军,不参与其他任何事务,一门心思准备打仗。” “是!”屋内三人点头道。 “做好一切准备吧,我总觉得还会有一仗要打的,只有再打赢了这一仗,想来他们就不敢再来惹我们了。”萧诚道:“对了,苗统制带来的那些民夫,现在是谁在管理啊?” 朱老幺道:“是陈乔在管理,但是二郎,苗统制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不是老婆婆老头子,便是一看就孱弱有病,妇孺几乎占了一半。他们是来帮着我们屯田的吗?他们是苗统制送来给我们添乱的吧?” “不管怎么说,都是定边城周边的子民,以后也就是大哥治下的子民,还是要管的。老头儿老太婆吗?能一路走到这里,身体也就还算不错了。这样吧,我们刚刚焚烧过的那大片土地,现在正需要人手去翻耕,咱们不缺牲畜,也不缺犁铧,这些老头儿掌犁总是没问题的吧?那土已经烧得松了,便是妇孺,也都是可以干的。” 朱老幺点了点头:“陈乔也是这么说的。” “嗯,这个人还是有几分眼光嘛!”萧诚赞了一句,道:“回头你跟陈乔说,除了保证这些人的伙食要好之外,另外,每天给他们规定一定的完成量,比方说用牲畜的,需要完成多少,用锄头的,需要完成多少,这个要好好地测量下,让他们有能力做完。” “好的。” “工钱,日结!” “还给工钱?”朱老幺惊道。“这是征发的徭役,怎么给工钱?我们广锐军家眷,从来没要过工钱。” “广锐军家眷,是在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家!”萧诚道:“但这些人就不同了。而且如果不给钱,我们怎么吸引更多的人来我们这里干活啊?给陈乔说,如果有超额完成的,那就加钱。一定让让这些人知道,在这里干活,可比他们在家里挣得多。” “现在家里,哪里有地方挣钱哦!”朱老幺道:“都准备着猫冬了。” “那就更好了,这些老的,妇孺家里难道没有儿子、侄子、兄弟、丈夫吗?看到有钱挣,他们会不会想法子通知家里的人往这里跑?”萧诚笑道。“诸位,不要怕出钱,现在我们不缺钱,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里的营地搞好,把神堂堡的扩建完成,等到主力一至,便可以直接办正事。” 众人恍然大悟,辛渐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二郎手段高,那苗绶只怕也想不出我们能出这招,到时候大量青壮往我这里涌,难不成他还敢拦着不成?他真敢拦,我就大大方方去告他。” 萧诚嘿嘿一笑,心道我的小手段多着呢,当初琼林苑决战之时,我还准备诱拐你的娃娃呢! “那些俘虏怎么办?”贺正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什么活儿重让他们去干什么,这件事,分出几十名士兵来负责维持安全,但凡出现一点不好的苗头,立即杀无赫!现在,可丝毫手软不得。”萧诚冷然道:“以前我与家兄商讨如何平复横山诸蕃之乱的时候,便觉得既要打,又要拉,打得是李续有可能的帮凶,而既然一动手,就绝不能留情,说白了,这个嵬名部族,既然先跳了出来惹到了我们,那不管是我,还是家兄,都是一定会将他们从横山之中抹去的。眼下,我实力不足,只能处于守势,坐等他再次来袭,等到大哥来了,我们就会反守为攻,抓着这只肥羊,往死里揍,这是立威。” “会不会让横山诸蕃唇亡齿寒?” “所以我们要在神堂堡开榷场,做生意,与横山诸蕃公平交易,互通有无!你们可知道,公平交易对于横山吐蕃来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吗?以往,朝廷对付他们要么就是要他们进贡,要么就是采取和买,哈,这是剥别人的皮呢!大家记住罗,经济利益,足够的经济利益,是可以将以前的敌人联结到一起,并成为利益共同体的。” “这些天,大家都提起精神来,特别是辛正将,贺队将,军队是我们所有人的保障,要是你们这里出了问题,神堂堡就玩完了。”萧诚道。 “二郎放心。”辛渐与贺正两人赶紧站起来躬身道。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信探进来一个脑袋:“二郎,刚刚有斥候传来了消息,有一支军队往神堂堡来了。” “军队?从哪里来的?” “是定边城方向!”看到屋内几个人神色骤变,李信赶紧道:“斥候去问了,带队的是一个正将,说他是从延安府来的,是马安抚使听说了我们大败嵬名部之后,担心横山诸蕃报复,所以派了他们来。” 萧诚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马兴这是有多么的不信任苗绶,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真难说得很。 第一百章:快车道 “末将马超,见过萧先行!”一员将领看到迎出来的萧腾,倒也没有丝毫怠慢,抱拳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萧诚连道不敢,赶紧还礼。 “在下正夙夜难眠,愁得睡不着觉呢!马正将你就带着人来了,这可是雪中送炭,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萧诚笑呵呵地道:“有了马正将你在,接下来我就可以放心睡大觉罗!” “广锐军精锐擅战,我们不过来敲个边鼓而已。”马超也是陪笑着,眼角扫过捆在神堂堡寨顶上半死不活的嵬名合达,心道我可看不出你有哪一点愁了。 “这天气已经冷了起来,兄弟们还为了我们一路跋涉到这穷山恶水来驻防,兄弟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萧诚亲热地牵了马超的手,道:“马正将你看这样可好?每天每个人,我给兄弟们发二十文的补贴,虽然不多,也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马超的眼睛一亮,看向萧诚的眼色,愈发的不同起来。 果然是财相家的公子啊,出手就是不凡。 一天一个人二十文,不多吗?很多了! 五百人,一天的补助就是十贯钱了。要是在这里驻扎个一个月,那就是三百贯,二个月,可就是六百贯。这可是刨除了其他所有支出的净收入。 自己这个正将,在中间过一道手,回到延安府之后,便可以大大方方地置一个小院子了。 “这怎么好意思?”他笑着道。 “兄弟们要是不来这里,那就是在延安府温暖的军营里烤着火喝着小酒了,来了这里,可就辛苦多了,随时还要准备打仗,兄弟我要是不补偿一番,怎么过意得去?”萧诚笑吟吟地道:“马正将,兄弟的营盘,安置好了吗?” “好了,好了,距离神堂堡直线距离不到二里路,正好守望相助。”马超笑道。 “差什么,就来我们这里搬。”萧诚豪气干云地挥着手道。 “到时缺了东西,肯定是不客气的。”马超连连点头。 “马正将,你们过定边城的时候,没有见苗绶苗统制?”萧诚试探性地问道。 马兴的这个直接往定边城神堂堡这里派兵的动作,实在是有些视苗绶如无物了,或者说更是一种羞辱。 “当然去定边城拜会过苗统制了,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把萧先行你可是狠狠地骂了一顿!”马超哈哈笑着道。 “他对于马正将你率部前来,就没有什么看法?”萧诚笑问道。 “他能有什么看法?”马超道:“安抚使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是汴梁的罗相公,非常担心他儿子在神堂堡的安全,请安抚使多加照顾,安抚使这不是没办法吗?东府相公的面子,总是还要卖的,这就派兄弟我来当保镖了哟!” “高,实在是高!”萧诚冲着马超竖起了大拇指,马兴这一手,还真是一丝烟火痕迹都没有露,让苗绶抓不住一点把柄。 马超带着这五百兵马一过来,原本萧诚有些发愁的兵力不足的问题,立时便迎刃而解了,所有的青壮立时便解放了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屯垦的工作中去。 而给那些老弱民夫发工钱的后续效应,终于也渐渐地显现了出来,当这些本以被征发了徭役再也回不去大概率要埋骨荒山的老弱妇孺们居然发现,在这里不仅吃得饱,活儿不重,而且还发钱的时候,终于是坐不住了。 在熬了几天之后,有人向工头请假了。 而早有准备的工头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甚至还慷慨地借了对方一头小毛驴,让他快去快回。 果然是快去快回,不过回来的可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几十个人。 这一次,来得终于是青壮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来神堂堡找活儿干的人,愈来愈多,甚至连横山之中的一些党项人,也跑到了这里,靠下劳力来获取一份收入。 充裕的人手带来的是屯田点工作的迅猛进展。 当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神堂堡的初步加固工作已经全面完成,接下来,就是以现在的堡寨为核心来进行重建,这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了,需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来做。 六口砖窖,没日没夜地烧制着砖瓦,而烧出来的砖瓦,又迅速地变成了一幢幢瓦房。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广锐军基本上都住进了神堂堡以及新建的瓦房之中,而那些来赚钱的民夫们,则分得到了一顶顶的军用帐蓬,虽然比不得瓦房保暖,但总比以前住的草棚子要强。 仍然住在草棚子里,是那些嵬名部的俘虏。 而萧诚从一开始就兴建的榷场,在罗纲带着商队携带着大量的商品进入之后,便开始一天比一天地兴旺起来了。 先是如野利,细封这样的与广锐军打过交道的党项部族前来神堂堡交易,渐渐地前来交易的部族愈来愈多。 正如先前萧诚所说的那般,只要你们想要的,他都能搞得好到。那怕是钢铁,也行,只不过想要钢铁,那就拿上好的战马来换,别的,就不用谈。 交易的最多的还是粮食以及各类日用品。 萧诚在这个榨场里是两头赚的。 进入榷场交易的党项人,是要给他交税的。 而他们交易的对象,事实上就只有一家,那就是萧诚的商队。 虽然榷场才刚刚开始,谈不上日进斗金,但盈利所得,已经能满足神堂堡的基本开销了。 一块块地被翻了出来,看着黄土与黑灰掺杂在一起的一垄垄田地,便让人心生满足,到了开春,这些土地便可以播种下希望了。 一条条新挖的沟渠纵横来去,丰富的水资源可以把这里一片片的土地,变成上好的水浇地。最多用上一年,便可以把这一片生地,彻底变成肥沃的上好田地,到时候别是说广锐军一万余人,便是再多上一倍,也养得起。 “朱老幺,陈乔,这是接下来广锐军的军营、家眷住宅以及神堂堡的扩建规模图纸!”萧诚将一圈图纸摊开在了两个青壮头领的面前。“就按这个规划来做。” 朱老幺也好,还是陈乔也动,都是做土木工程方面的老手了,一看了这规划图,立时便看出了这里面的道道。 “二郎,这规划,似乎很有些说道在里头啊!”朱老幺端详着图纸,问道。 “你们猜得不错。这一次我是将整个军营,住宅以及神堂堡作为了一个防御整体来考量之后规划的,所有的住宅,营房,统统采用石料,砖瓦来建设,平素是大家生活的地方,一旦有敌来袭,这些地方,也是我们战斗的区域。而所有这些的核心,就是神堂堡。” “砖好说,烧就是了,石料可是有些不足!”陈乔道。 “不要紧,我已经在榷场之中提高了石料的价格,想来接下来横山诸蕃之中,会有人弄来大量的石料交易的,另外,那几百个俘虏不用吝惜他们,让他们去开山,去采石。”萧诚挥了挥手。 陈乔点了点头。 对于其他的横山诸蕃,萧二郎都和善得很,但对于嵬名部,却是穷凶极恶,说起来当初被捉来的几百俘虏,如今已经没了几十个了。 “崇文,崇文!”负责榷场工作的罗纲在外头敲响了门。 萧诚看了两人一眼,道:“抓紧施工,干得好的,赏钱,加餐。还有一个半月,广锐军主力就将抵达了,到时候,我希望他们能直接入住高大坚固的营房,能睡在热烘烘的炕上。” “二郎放心。” “去吧!”挥挥手,打发走了两人,便见到罗纲带着一个党项打扮的老者走了进来。 “崇文,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仁多部的族长仁多忠!”罗纲道。 “见过萧先行!”仁多忠却是双手抱拳,向萧诚行了一个中原礼节。 “仁多族长好!”萧诚心中一惊,仁多部可是横山党项中的大部族,实力不比嵬名一部小,他们的族长,居然如此胆大,直接跑到自己这里来了?“不知族长今日过来,有何见教?” “不瞒萧先行,老朽是听下头人说,神堂堡这里新开了一家榷场,收税不高,而且交易公平,心中着实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便亲自来看一看,见识一下。一见之下,方知所言不虚,多少年了,终于又看到了一家像样子的榷场了。” 萧诚哈哈一笑:“仁多老族长,以后这个榷场会越开越大,里面的货物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便宜的,便宜到你们不会再考虑拿刀子抢,因为用你们手里的货物来交换,会更划算。” 仁多忠脸色微微一僵,这个萧诚,果然是个言辞锋利不饶人的。 “萧先行说笑了。” “的确是说笑,仁多族长莫怪,请坐,请上坐,李信,上茶,给仁多族长上茶!”萧诚一迭声地喊道。 等到茶沏好了端了上来,两人之间礼节性的宣喧也终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萧诚也直接道:“仁多老族长,不知您今日特地来跑这一趟,还有没有什么要事?要是没有,在下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实在是无遐再陪您在这里坐了。” 叮的一声,仁多忠合上了茶盅盖子,道:“受人所托,的确有一事想要请萧先行给老朽一个面子。” 第一百零一章:仁多家的老人 “可是为了那嵬名合达?”萧诚含笑问道。 仁多忠点了点头:“萧先行是个明白人,也是一个痛快人,老朽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人。” 萧诚收敛了笑容,道:“老族长,我率部初来乍到,与嵬名部可谓是无冤无仇,他却纠集人手杀上门来,嘿嘿,来了就来了,但是他们打输了,就得我这个赢家来说话了,您说是不是?” 仁多忠听得萧诚这么说话,倒是先放下一半心来。 他最怕的就是萧诚打起一副官腔,一开口便是朝廷尊严,法度,那就没法子谈了。 这样的大宋官员,他仁多贵这辈子见得多了。 清高的,傲气的,糊涂的,不一而足。 先倨傲而后猥琐的,一脸正气实则肮脏不堪的,当然,也有那种成事不足但骨头也着实很硬的。 眼前的这个萧诚看起来年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儿也不稚嫩,圆滑里面透露出处处可以打商量的地方。 这就好办了。 “萧先行说得不错。就算是我们党项一族彼此之间的仇杀,输了的一方,也得任由赢了的摆布。”仁多忠道:“萧先行尽管提条件。” “条件我已经提了啊?”萧诚似笑非笑地看着仁多忠。 仁多忠大笑了起来:“萧先行玩笑了,以您先前开出的那些儿个条件,别说是他嵬名部,便算是把横山诸蕃所有的家底儿都加在一起,也值不了这许多。我看萧先行这里,也不缺这些个干活的了,何不开个实在的条件,早早地打发了他们回去,免得在这里吃闲饭?” 萧诚满脸为难之色,把玩了茶碗片刻,才勉强地道:“既然仁多老族长亲自来了这里,又亲自跟我这后生小子开了口,我如果不给面子,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这样吧,老族长您帮我开个价,我该向嵬名部要多少赎金才合适呢?” 仁多忠心中不由暗骂萧诚狡滑,这赎金自己怎么工口?嵬名部恨不得一文不出,萧诚恨不得多刮一块,一开口,两边都得罪人。 自己不过是答应当个中人而已,何必掺杂太深? “这个还是得由萧先行自己定价才好,旁人倒是不好多说的。”仁多忠笑道。 萧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看在老族长的面子上,我是不能不降价了,得,那就干脆大出血了。一个士兵一百贯,那个嵬名合达嘛,一万贯一文也不能少。仁多老族长,这个价格,该很公道了吧?” 即便萧诚喊着大出血,嵬名部也要出五六万贯钱,如果算上早前战死的那些儿郎,嵬名部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大出血了。 不过也怪不得谁,连来人是谁,战斗力如何都没有摸清楚,便想着来抢上一把,发上一笔大财,一朝翻了船,却又怪得谁来? 这几年嵬名部与李续来往极密,从李续那里弄到了不少武器盔甲,有了李续的支持,嵬名一部的气焰倒是一日高似一日,大有把自己当成横山之主的模样。现在受了打击,才知道这天下,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看这新来的朝廷官军和官员,与早前相比,就大不相同。 同样是来侵袭他们的部族,嵬名族被往死里整,但野利和细封两族却被放了,不但放了,还给了他们偌大的好处。 住的房子还没有建设,榷场倒是先建起来了,大量横山诸蕃需要的物资,开始在这里交易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仅凭着五百兵卒,五百青壮,一战便打废了嵬名部纠集来的二千余战士,更是显示了赫赫武力。 可以说他们这个开场白,当真是相当地灿烂显眼的。 等到他们的主力到来,等到那个萧定到来,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仁多忠倒是很期盼到时候的场面。 “很公道,很公道了。”仁多忠连连点头:“数万贯钱,他们嵬名部还是拿得出来的,做错了事情,当然要受到惩罚。” “正是如此啊!”萧诚道:“要是所有人都如仁多老族长如此明白,这世间又怎么多出这许多是是非非来呢?” “萧先行谬赞了。”仁多忠摇头表示不敢接受萧诚的赞扬。 “李信,把我从汴梁带来的那个礼盒拿一个出来。”萧诚扬声道。 李信快手快脚,转眼之间便将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放在了仁多忠的面前。 “老族长,这是汴梁有名的天工天艺打造的一套精美礼品,在汴梁可是有价无市的。”萧诚起身打开了盒子,一样一样地向仁多忠介绍着内里各个物件的用处和用法,听得仁多忠是一阵阵的惊叹。 南人的享受和奢侈,当真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这礼物太贵重了,可我却又舍不得推辞!”仁多忠笑顾左右。“看来只能承萧先行这个人情,以后慢慢回报了。” “几件玩物而已,不值当,不值当,之所以贵,不过是打造难一些罢了。”萧诚豪爽地道,“老族长可别放在心上。” 萧诚亲自送仁多忠出了神堂堡,足足送出了数里开外,这才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看着仁多忠带着的马队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了,萧诚还是拼命地挥手示意。 “用得着吗?假惺惺。”罗纲在一边不满地道:“你心里明明一点都瞧不起他们。” “错,我还真没有瞧不起他们。”萧诚道:“我瞧不起的是像嵬名合达这种没脑子的货。看到没有,仁多忠这样的,才是真正难对付的。这些人,绝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被你打动,也不会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放弃部族的未来,所以,要让他这样的人膺服,可是一个大难题,需是旷日持久的功夫。” “几锤下去,不服也得服!”韩锬在一边道。 “那你也要逮得住人家啊!”萧诚指了指远处绵延起伏的横山山脉,“十万大军洒进去,都像是一把米扫进了林子里,别说是我们这几个人了。人家是这里的土著。” “回去吧,反正现在看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的,仁多部既然已经来了,那还有影响的大部族也就只一个拓拔了,就看他们还能撑多久。”罗纲道。 “回吧!重要的还是那些数目众多的小部族,要想法子,把他们吸引到我们这边来啊!”萧诚摸着下巴道。“我得想个好法子。” 温顺的老马迈着沉稳的步子,在山道之上稳稳地前行。 “老族长,您觉得这新来的广锐军如何?”一名中年汉子忍不住问道。 仁多忠看了一眼对方,道:“宋朝的皇帝专门调来对付我们的一支军队,你说如何?” “嘿嘿!”汉子不由冷笑起来。 “仁多保,你不要小瞧了他们。嵬名族已经用他们儿郎的血,向我们证明了这支军队的厉害了。只有五百兵,五百青壮。”仁多忠斥道:“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还敢小瞧他们?开始听到说萧定带十名亲兵破了上四军百名骑兵,还以为上四军极其无用,现在看起来,倒是这支军队太过于厉害了一些。” “老族长,这里是横山!”仁多保忍不住道。 “是啊,这里是横山。”仁多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这个萧诚摆出来的架式你看到了吗?一副你不招惹我,我就不招惹你的架式,还拉开场子做生意,你今天也去榷场看了,他们的生意做得如何?” “公平之极。与以前的那个苗绶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仁多保道,“儿郎们多有说以后来这里与南人交易的。” “这个萧诚,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了。”仁多忠道:“可是他这一招,我们却没有法子破解,因为我们的确需要他们这里的东西。” “老族长,李续那边的人,可还在族里等着老爷子您呢?” “要不是为了躲他们,我会巴巴地跑到神堂堡来当说客?要是这个萧诚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还有脸回去吗?”仁多忠怒气啉啉地道。“李续想要造反,却想拖上我们,老头子才不会上当。没看到朝廷的眼光已经投过来了吗?河北,那个荆王几年打磨,与辽人已经形成了僵续之势,稳定了下来。西北这边,章廓被赶下了台,马兴就任,又从河北调来了广锐军,那一招指向的不是他李续,这个时候我们还巴巴地凑上去,找死吗?” “李续李节度手上实力亦很可观啊!”仁多保道:“我们也得罪不起他呢!” “两边我们都得罪不起,所以只能把头缩起来。”仁多忠冷笑道:“你瞧着吧,拓拔部也必然如同老夫一般。只有嵬名部那个不知轻重的后生小子冒冒失失的,这一次弄个几万贯赎回了儿郎,下一次呢,还有这么幸运吗?” “下一次?” “你以为那个萧诚会善罢干休?”仁多忠冷笑起来:“还有那个萧定,听他的事迹,便知是一个杀伐决断狠厉之极的人,在皇帝的面前,连皇帝的亲军都宰羊屠狗一般,你说他会放过嵬名部?咱们却走着瞧吧!” 第一百零二章:闭门羹 李度坐在木楼之上,看着只有一道庭院、数十块青石板相隔的另一幢木楼,于他而言,却似乎远在天涯。 他来到拓拔部已经整整五天了。 他想见拓拔部的族长拓拔杨威。 拓拔部,是横山之中势力最大的党项部族,本族便可以拿出四千步骑,如果拓拔扬威振臂一呼,能聚集在他帐下的党项以及其他生羌部落士卒,绝对能超过一万。 李续想要造反立国,横山对他而言,便是一道生命鸿沟,而拓拔部对他而言,就是扼住生命咽喉的那一只手。 李续本来对于拓拔部是信心满满的。 他与拓拔扬威是结拜的兄弟,这些年来,可谓是交情莫逆。反倒是嵬名部,在李续看来,不过是他拉拢的一个打手而已。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但在去年开始,拓拔扬威的态度,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到了今年,李续的人,基本上已经见不到拓拔扬威了。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大宋河北边线的稳定以及今年章廓的去职,马兴的上任,广锐军调来西北。 这些措施,毫无疑问是对准李续的。 这一点,李续心知肚明,所以,他造反的步伐,必须得加快,否则等到大宋布置好一切,那就大势去矣。 但问题是,拓拔扬威这一次连李度的面子也不给了。 “镜海,实在是抱歉,家兄真得病得严重,郎中严禁任何人接触他,便是我,也是见不着的,如今能够在他身边照顾的,也就是他的一个妾室了,而且是冒了生命危险的。”拓拔奋武深深地向着李度鞠了一躬,满脸的歉意。 李度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躬身还了一礼:“奋武兄,我来五天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心里也清楚,到底是站起来做个真正的汉子,还是继续屈膝给宋人当牛做马,尚请扬威兄多斟酌吧。我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扬威兄难道还信不过李节度使吗?如果节度使立国,扬威兄必然可以封王的。” 拓拔奋武微笑道:“等家兄稍安,我一定会把镜海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他。” 李度点了点头,拱手道:“既然如此,镜海便告辞了。稍待时日,再来拜访!” “我送镜海出寨。”拓拔奋武道:“镜海是回甘州还是去哪里?” “还得去仁多部一趟,上一次去,仁多忠族长,不巧去了神堂堡给嵬名部当说客了,嵬名合达再不救回来,就会死在哪里了。这一次我再过去,当是回来了。”李度道。 送了李度出寨之后,拓拔奋武走到了木楼之前,却是毫无顾忌地推开了木楼的门,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径自便上了二楼。 二楼极为宽敞,布置得却是极为雅致,靠墙的一排排书架之上,居然摆放了各种各样的书藉,靠窗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持一本书,一手拿着茶盖轻叩茶碗,两脚踩在炭盆之上,悠哉游哉地在看书。 这个人,正是拓拔奋武嘴里病危的拓拔扬威。 与一般的党项人不同,拓拔扬威是去京兆府读过近十年书的,而拓拔奋武,也被他送去京兆府求过好几年学。 这兄弟两人,穿上宋人衣裳,说话、行事、礼节,与宋人毫无二致。 “兄长!”拓拔奋武走到炭盆前,躬身叫了一声。 “坐!”拓拔扬威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镜海走了?” “送走了。兄长,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真得好吗?毕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拓拔奋武道:“而且镜海所说,我觉得也还是有道理的。” 拓拔扬威笑了起来:“有什么道理?嗯,他是不是说了,如果李续立国成功,少不了我家一个王爵之位?” “兄长妙算,他正是如此说的。” “李续想要造反,就离不得横山,而想要得到横山,就必须要得到我们拓拔部的支持!”拓拔扬威淡淡地道:“以前我跟他来往密切,是觉得他真有成事的可能。” “现在为什么就觉得成不了呢?”拓拔奋武有些莫名其妙。 “这还看不出来吗?”拓拔扬威看了一眼自家兄弟:“大宋荆王赵哲在大名府多年,稳定了北地边境形式,打造了完整的防御链条,使得他们与辽国进入到了僵持时期,宋人是没有进攻的能力,但是呢,辽人也没有打进来的能力。” “那荆王赵哲,的确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拓拔奋武点了点头。 “北方稳定了,李续还有机会吗?没有了!”拓拔扬威道:“只要北方边境能稳住三到四年功夫,李续就续不下去了,他能顶住大宋三到四年的猛攻吗?我们又凭什么要成为他的马前卒,为他卖命呢?真要打起来了,横山的确是一道天堑,但也会是一个血肉磨盘,你想把多少的部族男儿的血肉,放在这个血肉磨盘里?” “可是兄长,宋人压榨我等太甚了。”拓拔奋武有些愤然地道。 “所以换了马兴上来。”拓拔扬威道:“所以有了神堂堡那个什么萧诚开办的榷场。大宋朝廷之中,还是有明白人的,知道要拉拢我们。” “可我还是担心,有朝一日他们真灭了李续,又会把我们当牛作马来使换!” 拓拔扬威靠在了椅子上,闭目道:“边走边看吧,这便是我们这些小部族的悲哀,你永远也无法与一个庞然大物对抗,即便有时候能偶尔获得小利,但长久对恃下去,我们终究难逃灭亡的命运。如果李续真被他们打灭了,那我们能怎么办?去我党项衣冠,去我党项发式,着宋袍,读宋书,学宋字,识宋礼,彻底融入宋朝,这是一种灭亡方式。另外一种灭亡方式就是起兵对抗,然后被他们杀得干干净净,转眼之间就灭亡了。奋武,你选那一个?” 拓拔奋武两个都不想选。 “我也都不想选啊,所以只能走着瞧,边走边看了。”拓拔扬威叹了一口气,“这日子,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真怀念当年在京兆府的日子啊,仗马游侠,敢说敢骂,现在做屁大一点儿事,都要想想部族好几万口子人,想想都头痛。” “仁多忠会见李镜海吗?”拓拔奋武问道。 “仁多忠那个老狐狸,会见他才怪?这是一个久经沧海的人物,看人看事,只怕比我更准。他这一次跑到神堂堡,只怕还有与宋人钩结的意图在里头。”拓拔扬威道。 “那兄长,我要不要也去看一看?” 拓拔扬威哼了一声:“你可不要学那仁多忠,老脸都不要了,一大把年纪,去舔好个萧诚小儿的脚丫子,那娃娃才十六七岁吧!” “可其兄长,马上就会成为定边城的指挥使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仁多忠又岂会折这个面子?这个萧定,可是让辽人都闻之色变的人物。” “我们去还是要去的。派一支商队去交易嘛,家里懂事的孩子派两个过去就行了。”拓拔扬威淡淡地道:“你就算要去,也得等那萧定来了再说,要见,也见正主,一个先行官的临时差遣,算个什么玩意儿?” “是,那我下去就去准备一下!”拓拔奋武点头道。 李度在仁多部再一次吃到了闭门羹。 这一次拒绝他的理由更离谱,是仁多忠在去往神堂堡的过程里,病了,不易见客。 李度没有过多停留,他不想再自取其辱了,他径自去了嵬名部。 嵬名部这一次损失惨重,上千部族基本没有逃回来几个,连嵬名合达到现在都还绑在神堂堡上示众呢,几百个活着的人,据说在神堂堡也活得生不如死。每日吃着最差的伙食,干着最苦的活儿。 一人一百贯,再加上嵬名合达的一万贯,一共六万一千贯的赎金。嵬名部族长嵬名遇已经准备出了。几百个部族壮丁不弄回来的话,部族的实力,立码就要跌下去一大截。 “什么,再打一次神堂堡?”嵬名遇看着李度,如同见了鬼一般:“李判官,你这是怕我嵬名部不亡吧?” “这一次,我出三百亲卫,并且会亲自上阵,与你并肩作战!”李度看着对方:“这三百亲卫,可是李节度使的亲兵,专门带来,就是这了这一件事。攻神堂堡,不在人有多少,而在于出其不意,一击必中,取其首脑。” “神堂堡戒备森严,偷袭什么的,想也不要想?” “谁说要偷袭了?我们光明正大地去打,你不是要去付赎金吗?他们的榷场不是要交易吗?这都是我们机会。”李度道。“到时候,裹协着去哪里交易的其他部族,杀了萧诚,杀了罗纲,哈哈哈,将神堂堡杀得鸡犬不留,到时候我倒想看看,这横山里,到底还有谁敢去帮着大宋?” 这是要拖着横山诸部一齐下水吗? 不不不,李度的目标,只可能是仁多部,拓拔部而已。到时候如果这两家有商队在那里,而这些商队被裹协着一起参与了屠杀宋人的事情,仁多部和拓拔部哪里还有退缩的余地? 那可是一个东府相公的公子,一个是三司使的公子。 便是大宋皇帝,只怕也会勃然大怒吧! 第一百零三章:情报 “觉明大师,辛苦了。”萧诚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向对面的一个皮肤黝黑、体态削瘦的大和尚行了一礼,看得一边的罗纲啧啧称奇,他可是知道,萧诚对于和尚道士一向是不假辞色的,公开场合虽然不说什么,但私下里,常指斥他们为寄生虫。 但看他现在的模样,对这个大和尚却是尊敬得很。 “不辛苦,不辛苦。”觉明大和尚还了一礼,“这一趟横山之行,洒家倒是吃胖了好几斤。”“党项人一向尊佛礼佛,大和尚这样道行深厚的大家能去横山之中播洒佛祖温暖,这些人自然是该好好供奉的。” 觉明大笑了起来:“只消二郎以后不要老是说我们和尚是寄生虫就好了,洒家好歹也算是在大相国寺挂过单的。” 被人当众揭了面皮,罗纲都觉得尴尬得很,萧诚却似毫无所觉,依然潇脱地笑道:“如果大相国寺的和尚,都像觉明大师这样,一个包裹,几卷佛经行遍天下,传经解惑,治病救人,扶危济困,那萧某每年往大相国寺送再多的香火钱也是情愿的。只不过那里头的和尚,似乎连出汴梁的意思都没有。这一次我专门去相请,要不是大师正好在哪里,我只怕是一个和尚也请不动。” “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缘法。”觉明大和尚笑道:“不可强求,强求就着相了。” “大相国寺食国家俸禄,吃百姓香火,光在佛寺里念经可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见他们为佃户减个租什么的。”萧诚不屑地道。“里头的和尚倒是一个个愈来愈富态了,外头的佃户们倒是愈来愈瘦了。” 觉明打了一个哈哈,道:“二郎,此去横山一行,收获还是不小的。” 听到觉明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萧诚亦是一笑:“愿闻其详。” “李续本身就是党项人嘛,所以在横山里头,还是颇有威望的。这些年章廓认为只要把横山党项压榨得更穷一些,就能削减李续的实力,殊不料,这可是把这些人在往李续那边推。” 萧诚点了点头。 “不过呢,真正死心塌地投过去的,倒也不多。像嵬名部这样的大部族,更是绝无仅有了。不管是仁多,还是拓拔部,基本上处在观望的状态,而朝廷的政策稍有改变,他们立即就嗅以了味道,反而是与李续拉开了继离。反倒是有些小部落,以往就靠着李续接济,与他牵连颇深。” “荆王在河北的努力,还是卓有成效的,即便是远在西北,也感受到了整个大形式的变化了。”萧诚道。“大和尚可见到了拓拔扬威?” 觉明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受大宋文化影响极深的党项首领,从外表上看,他与一个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异。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对拓拔部的统治,却又在极力地摒弃掉大宋文化的影响。在此人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拓拔扬威。” “此人对大宋了解极深啊,他是怕完全宋化之后,他的部族就失去了彪悍的战斗力,从而失去了立身之基。”萧诚道。 “此人非同一般,以后大郎想要平定横山,这个人绝对绕不过去。” “只要他不投靠李续,一切都好说。” “但如果李续当真功成的话,那就说不定了。”觉明摇头道:“此人不过是在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能让他的拓拔部,获取最大的利益,卖上一个最好的价钱。” “这是人之常情,便是那仁多忠,又何尝不是如此?”萧诚笑道:“他们清楚得很,就算他们前期不加入李续,事后李续照样会下死劲地拉拢他们。大和尚此行,想必让这些人对于大宋现在的政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了,他们对李续的怠慢,就给了我们最为宝贵的时间,多谢大和尚了。” “不谢,不谢,大和尚虽然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但这是吹法螺的,和尚想要过得好,总也得老窝好才行。”觉明大笑道:“二郎,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费听、房当等几个部族,倒是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本来听说这里有大规模的榨场,想来交易为冬天储点米粮,不过却为人所阻,不能前来交易。” “不对啊!”一边的罗纲一听却是大叫了起来:“前天,费听部来了,昨天,房当部来了,都带了不少的货物啊!” 觉明与萧诚二人对视了一眼,萧诚笑道:“雨亭,你去拿榷场的交易帐册来看看。” 罗纲匆匆而去,觉明叹了一口气:“只怕又要不清净了。” “该清理的渣渍总得清理。”萧诚微笑着道:“我就觉得嵬名部把赎人的日子定在后天有点奇怪,这可是大市的日子,他们嵬名部就不嫌丢人吗?” “因为后天仁多部,拓拔部的商队也要过来吧?他们想拖了这两家一齐下水。”觉明看了一眼萧诚道:“这里可是有大鱼的,一个东府相公的公子,一个三司使家的公子,还是萧定萧指挥使的亲弟弟,要是一个不小心全死在这里了,朝廷,官家都是要暴怒的,马兴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考虑,都必然要兴大军的,到时候横山诸部,除了抱团,还能有别的办法逃避朝廷的报复吗?” “想不到我们两个的性命居然如此值钱,居然还有点小兴奋呢!”萧诚笑咪咪地道。 “二郎不要大意,嵬名部吃过一次亏了,这一次还敢来,如果说他没有得到外部支援,我还真不相信。”觉明道。 “既然已经有大和尚提前给我们带回了消息,他们怎么可能还能占到丝毫便宜?大和尚,你的降魔法杵,这一次想不想除妖降魔?” 觉明两手边摆:“算了算了,杀孽还是你这样的人来造,事后我持佛珠,经书前去超度稳定局面吧!” 萧诚狞笑了一声:“这一次,我觉得嵬名部就没有必要超度了。” 觉明大和尚去睡大觉了,而一众武将们却又集中到了萧诚的房中。 与上一次上比,屋子里多了许多人,主要是马超带来的五百兵卒。这五百兵卒是马兴专门派来的,却是可以顶大用的。 不过这些日子,马超的做法却是让所有人有些哭笑不得。他见萧诚这里民夫们干活居然有钱发,立即便找上了萧诚,要求他的士兵们也可以去干活挣钱。萧诚拒绝不了,与他再三商量之后,才达成了协议,他每天出一百人去干活,拿钱,剩下的四百人,却还是要随时准备作战。 萧诚原本以为士兵们对这样的事情是很反感的,但结果却让他瞠目结舌,士兵们居然兴高采烈的去挖渠翻地砍树了。 而每天的所得,所有的军官们分三成,剩下的七成则归士兵个人所得。 在萧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上,这些军官和士兵们却觉得天经地义。 萧诚将各方面汇总起来的情况,大致地给大家讲了一遍。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后天,就是他们发动的日子。后天,是嵬名部约定来交赎金的日子,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带着军队过来。而他们的那些援兵,到那一天,想必也会冒充成其它各个小部族前来这里进行交易,不过嘛,他们交易的,不是商品,而是死亡和鲜血了。”萧诚笑道。 “他们会裹胁那些其它的小部族,一旦双方杀将起来,只怕这些横山诸蕃,还是会天然抱团的。”罗纲有些担心地道。 “这正是嵬名部的如意算盘了。”萧诚微笑着道:“所以,我已经派了人去仁多部与拓拔部,告诉他们,大市的日子后推几天,我与罗纲也要离开神堂堡几天,所以请他们等我们回来之后再来。” “这两个大部族不动的话,其它的小部族,那都无所谓了。”罗纲喜滋滋地道。 “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宋军队的铁血与悍勇。”萧诚道:“诸位,这一次我是准备出血本的,一个嵬名部战士的脑袋或者是一个定难军士兵的脑袋,都值一贯钱。战后,现场清理,现场付钱。” “跟他们往死里干!”马超的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从板凳之上一跃而起。看着众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诸位,诸位,挣钱不容易啊,马某以前也打过仗,但像现在自家地盘之上作战,敌人什么时候来,大致多少人都清清楚楚,哪里有这样容易好打的仗啊!” “也不见得就好打,这一次嵬名部是哀兵作战,而定难军则可算是背水一战,人虽然不会太多,但绝对是两支部队之中的精锐。这一点,大家不要忘记了。接下来,如何打,就是你们将领的事情了,你们自己商量吧,弄出一个最后的结果,然后告诉我就行了,我与雨亭这两个二把刀,就不再这里妨碍大家的思路了。” 说完这句话,萧诚站了起来,拖了罗纲走出了房门。 “后天,又要死不少人吧?”罗纲低声问道。 “会死很多人的。”萧诚点头道:“不过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大体上也就安定下来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冬了。” “怎么舒服?还要建房子,储柴炭,不然大哥那么多人来了,怎么应对?” “没有外力干扰了,这些都是小事!” 第一百零四章:匕现 榷场如同往日一般,打开了大门,内地来的商人们,满面笑容地坐在摊位之后,准备盛情接待来自横山的客商们。 与以往时间不同的是,今日的神堂堡多了几份肃杀气氛,因为在主堡前方,几百名被俘的嵬名部士卒一排排地跪坐在地上,今天,是嵬名部交赎金的日子。 只有嵬名合达这个倒霉鬼,仍然被捆在堡顶之上,垂着脑袋,披头散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些天来,不知多少支来到神堂堡交易的小部落,都亲眼见到了这位曾经横山之中的风云人物,如今就像一条死狗一般地被宋人绑在那里。 “族长,宋人歹毒得很,我们的族人都被他们拘禁在一起。是用那种碗口粗细的树杆,在中间掏出一个个的洞,然后将族人们的脚给锁在里头,一根树,能锁上十余人。族长,如果一旦打起来,他们,根本就无法跑脱,只有死路一条。”一名年轻的斥候,满脸气愤地向嵬名遇禀报着刚刚打探回来的情报。 嵬名遇脸色铁青,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度。 李度却是不以为意。 “榷场那边一切都正常吧?” “正常。宋人的摊子都开了,我们先期进入的几支商队,已经顺利入了场,还看见了那个罗什么的,与宋人商贩在哪里说得哈哈笑呢!” 李度轻咳了一声,道:“箭上弦上,不得不发。眼下,顾不得这些人了。能活,是他们的运气,死了,是他们的命。嵬名遇族长,咱们动身吧!” “仁多部与拓拔部都没有来人。”嵬名遇道。 “顾不得了。只要其它部族的数量足够多就行。大势一起,当真还由得仁多忠和拓拔扬威吗?他们在横山算得上是有名有姓,但在汴梁,算个屁啊!在汴梁,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横山诸蕃。不管他们动不动手,只要我们成功了,最后这黑锅,他们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嵬名遇沉默良久,终于抬手举起了马鞭,重重地落在马股之上。 马儿轻嘶一声,向前缓缓而行。 车队开始向着神堂堡方向挺进。 近三百骑,护送着十余辆马车,这十余辆马车之上,便装着这一次的赎金,除开铜钱之外,也有一些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 而在这些人的身后,还有数百人,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去。这是李度准备的第二波攻击。 就在这支车队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榷场之内,罗纲也差不多与每一个商人都说上了几句话,然后笑容满面地转身走回以了榷场之内专属于他的一间房子内。 “心都快跳出来了。”罗纲回头看着跟在他身边的韩锬,“你说,刚刚要是有人给我一刀子怎么办?” “我能带着你跑!”韩锬笑道。 罗纲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说话,径直走到后门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我要躲到堡里去了,这里,交给你了。” “三郎放心,你尽管回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了。”韩琰呵呵一笑,开始在两个同伴的帮助之下,披盔穿甲,而罗纲,则是从后门,一溜烟儿地跑得无影无踪。 穿戴好了的韩琰一手提着大盾,一手拎着锤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屋子两侧,则分别坐着各六名江湖好汉。这些人,都是萧诚一路招进队伍的。 正在扩建中的神堂堡普得极其凌乱,原本的两扇木门腐乱不堪,早被拆卸了扔到一边,不过新的大门还没有修好,整个门洞子赫然就是敞开的。 车队缓缓地停在了距离跪地而坐的俘虏百余步的地方,在这些俘虏的身后,此时已经多了整排整排的宋军士卒,大盾,长矛,神臂弓,典型的步兵军阵,指挥者,正是马超。 嵬名遇纵马向前奔了数十步,看了一眼堡顶的嵬名合达,扬声高呼道:“萧诚,我来了,我带了你要的赎金。” 伴随着一声长笑,萧诚施施然地站到了堡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嵬名遇。 嵬名遇一挥手,当下便有士卒将一箱箱的铜钱,金银给拖到了场地中央,哗拉一声倾到了地上。 黄澄澄的铜钱,灰扑扑的银块,堡上堡下的呼吸声顿时明显地重了起来。 “萧诚,我给你钱,你放人。”嵬名遇看着堡顶的萧诚,怒道:“你下来与我交割吧,从此以后,我嵬名部与你,两不相欠。” 萧诚哈哈一笑:“嵬名遇族长,你大概是想让我下来,然后一刀就把我扎一个透心凉吧?我只是在奇怪,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不发动呢?莫非是等着我摆酒席请你喝得差不多了再拔刀子砍人?” 嵬名遇脸色顿时变了。 萧诚一扬手,堡顶顿时多出了无数张面孔,上百人齐声大呼:“今日是广锐军与嵬名部私人恩怨,其它无关各部,休得参与,否则杀无赦。” 百人的齐声吼叫,声传数里,十几个本来准备参与今日榷场交易的横山诸蕃顿时脸色大变,还没进榷场的,转身便走,身在榷场内部的,连货物也不要了,提了随身的东西,便向外面跑去。 负责在榷场内发动的是李度身边的一名定难军正将,姓郑名华。此刻,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吼叫之声,知道事情已经暴露,没有再犹豫,他直接抽出了一柄朴刀,大吼一声,便扑向了最近的一名宋商。 随着他的动作,榷场之内,近二百名扮成各部交易人群的定难军士兵,纷纷抽刀,尾随着郑华杀了过来。 榷场之内,那些宋国商人却没有丝毫慌乱的之态,只见他们一弯腰,已是从摊位下面拿出了一柄柄弩弓。 “神臂弓!”郑华一声惨叫,一个飞跃,躲到了一堆货物之后。 神臂弓啉啉的发射之声,在榷场之内连绵不绝。 发动袭击的定难军士兵,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才是那群被张网以待的雀儿。 猝不及防之下,他们顿时死伤惨重。 他们是扮作各部族人来交易的,怎么可能身披甲胄呢?在神臂弓的攒射之下,毫无抵抗之力,转眼之间,便倒下了数十人。 韩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推开了门,大步而出,看着对面的敌人,哈哈大笑:“韩爷爷在此,那个前来送死?” 一边吼着,一边小跑向前,十二斤重的锤子舞得呼呼作响。 咚的一声闷响,那是他的锤子将人的脑袋给砸碎了。 扑的一声响,那是他的大盾直接将人的脑袋给拍扁了。 韩琰步步向前,一步杀一人。 看得马超眼皮子只跳。 韩琰带着的这十二个人,就宛如十二个恶魔一般,横行无忌,所过之种,立时血肉横飞。 神堂堡下,嵬名遇听到榷场内喊杀之声四起,再看看堡顶好整以遐的萧诚,情知事情已经败露,对方早有准备。 难怪仁多,拓拔二部压根儿今天就没来。必然是得到了他们的通知,可这两个部族,亏得大家都还是党项一族,竟然装聋作哑,连个口信儿也没有给。 嵬名遇想退了。 但李度却不容他退。 不等嵬名遇作何想法,在他身后的李度,已经毫不犹豫地尽起麾下三百余兵马,蹄声隆隆,径直地冲了过来。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退则亡族灭种,嵬名遇,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李度停在嵬名遇的身边,大声吼道。 “今日之事,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啦!”堡顶之上,萧诚扬声大笑。 鼓声之中,一柄柄神臂弓自堡顶探了出来。 正在扩建的堡左右两侧,两堵半人高的砖墙轰然被人推倒,砖墙之后,各有两支军队显露出了身形。 一支,由辛渐带领。 另一支,由贺正率领。 “杀敌!”辛渐长枪一指前方,怒吼声中,率先冲了出来。 堡顶,魏武拉开了长弓,眯起了眼睛,吼道:“所有弓箭手,看我信号箭,我射那里,你们就射哪里!” 啉的一声,一支羽箭脱弦而出,一名向前猛冲的嵬名族骑兵倒载下马,紧接着,弓弦之声大作,数百支神臂弓,将那个区域彻底覆盖。 啉的又是一声,羽箭换了一个方向,又一名敌人栽下马来,而紧接着,这一片区域又被羽箭给覆盖掉。 辛渐自腰肋部杀入。 他的马快,单枪匹马冲了过去,迎面便撞上了这一次的重要人物,李度。 刀枪相交,火花四溅,两马交错,铁锏突然闪现,砰的一声闷响,李度惨叫一声,后心被重重地敲了一记,盔甲立时便凹了进去,伏在马背之上,狂喷鲜血不止。 辛渐也懒得再理会他,手一抹,铁锏消失在手中,双手持枪,大呼小叫着杀进了敌人丛中。 榷场的大门轰然倒塌,数十人从里面狼狈退了出来,而在他们的身后,韩锬挥舞着铁锤,犹如天神一般狂追而出。 内里,依然是酣战不休,马超带着他的部下,与剩下的敌人正在内里咬牙苦战。 第一百零五章:双杀 堡上神臂弓的呼啸之声,从未停歇,一名名企图想要攻进堡内的,或者是想要解救那些被捆缚的同伴的,都被射倒在地上,而伤亡最重的,自然就是那些被一排排束缚在地上的原本的俘虏。 他们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而广锐军青壮箭手们,对他们可是没有半分的怜悯之情。 魏武仍然在一板一眼地殂杀着看起来稍有身份的那些敌人。 嵬名遇的心在流血。 他猛然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盾牌手,手执大刀,仰天高呼道:“党项男儿们,难道你们的雄心都被狗吃了吗?眼看着宋狗如此屠杀你们的同胞,你们都无动于衷吗?是党项真男子,就随我杀呀,屠尽宋狗。” 嵬名遇悲怆的吼叫声,让远处不少年轻的党项男人脸色羞惭,他们的手缓缓地握紧了刀柄,两腿也不由自主地夹紧了马匹,一股战意,渐渐地在他们的心头滋生。 但下一刻,族中那些年老的战士、长老、贵人们却是坚定不移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横转马匹挡在了他们的前面,严厉地喝斥着他们,不许他们越雷池一步。 眼前的宋人,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那小小的冰山一角,伏在水下的,才是真正的巨无霸。如果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以为蚂蚁能够咬死大象,非要上去送死的话,那嵬名部去就好了,可不要拖累自己部族。 嵬名遇连呼再呼,却发现远处的党项各部连一点点反应也没有,心下顿时便凉透了。看看战场,敌人三面压来,而前方,堡垒如同巨兽拦住了自己。想要杀的人,就站在堡上冷笑地看着自己如同一个小丑一般的上演着戏码。 走。 必须得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嵬名遇拨转马头,大声吼道:“撤,撤退。” 话音未落,一箭飞来,正中其马股,战马吃痛,嘶鸣着向前一个猛窜,将猝不及防的嵬名遇竟是给巅下了马。不过祸福难料的是,正是这一摔,他却是避开了连续而二的数支羽箭。 可惜了!堡顶,魏武跺着脚,遗憾不已。 “想去杀敌就去吧!”萧诚看了一眼魏武,道。 “我走了,二郎这里?” 萧诚一伸手,两柄短刀在手中闪现出来:“打群架我不行,自保还是可以的,再说现在这个状况,你觉得敌人还有可能攻上堡来吗?” “已经落花流水了!”魏武一声大笑,一个转身,沿着运兵坡道,飞一般地向着堡外奔去。 “朱老幺,陈乔!”萧诚又叫了两个青壮首领到了自己跟前。 “想去捞一笔吗?”萧诚笑问道。 “当然想!”朱老幺舔了一下嘴唇,“早前跟着指挥使打仗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呢,能占便宜的时候,总会让我们上去占点便宜,指挥使说,真刀真枪见点血,对以后有好处。现在敌人已经没了战意,正是好时候。” “选两百精壮,按照以前的战法,三人一组,一人攻,两人守。规矩一样,所有的斩获以及战后的封锁,五百青壮平分!”萧诚道。 “是,二郎!”两人都是喜笑颜开。 转身离去的时候,两人又争论了几句,最终陈乔以年轻力壮为由争得出击的机会,朱老幺便只能在堡内留守。 马超气急败坏地从榷场内杀了出来。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萧诚一定坚持要他将五百士卒都带上了。他将两百士卒冒充宋国商人呆在了榷场内,另外三百人隐藏在榷场之后,但他是真没有想到,那帮孙子竟然是如此的厉害。要不是那个韩铁锤带着几个人从一开始就料理了一批最厉害的家伙,今日这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 五百士卒,对上了三百敌人,马超折损了三分之一,这才将这伙敌人彻底地击败,驱赶出了榷场。 如果不是他们最厉害的一批人打一开始就直冲罗纲的那间房子,从而被韩铁锤一阵暴锤,打得流花流水的话,如果是这些人一开始就是与他交战的话,一想到这里,马超脖子后面就丝丝地冒着冷汗。 一场在他看来,原本应当是轻松无比的战斗,竟然杀得如此的凶险。 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啊,他马超又度过了一劫。 浑身是血的马超挺着朴刀从榷场内杀了出来,在他身后,同样是一群杀红了眼的永兴军士卒。 “马爷爷在此,嵬名遇,快快前来受死!”嗷嗷叫着的马超,从后方又切进了战场。 身后传来了嘈嘈的脚步声,萧诚转头,便看见罗纲从堡下爬了上来,走到堡墙边上,与他并肩而立。 “这一下,嵬名部算是完了吧?我们杀鸡骇猴算是做到位了吧?”罗纲问道。 “这不是杀鸡骇猴,我们这是杀了一只猴,吓唬那些小鸡,旁边还有几支强壮的猴儿,可是吓不倒的。”萧诚笑道。 “那怎么办?” “光杀当然不行了,接下来当然是谈啊!给好处,做生意,用利益把双方绑在一起啊!”萧诚笑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却有永远的利益嘛!只要让他们觉得跟着我们一齐干,收获远远大于失去,他们自然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嗯,当然,也许会有个别突然患了失心疯的,但这样的家伙,到时候剔除去就是了。” 罗纲点了点头,看着下面宛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摇头道:“惨了一些!” 他指得是那些被束缚在地上的俘虏,他们无法跑,无法躲,刀枪及身,羽箭来临,除了身受之外,毫无办法。一根树杆,拘着十人,此时有的树杆之上十人已经死绝,有的死了五六个,有的死了七八个,剩下的人有的呆呆地坐在满地的血泊之中,看着倒伏地上的同伴,目光呆滞,有的宛如疯魔,嘶吼大叫,甚至于捡了刀子拼命地劈砍着脚下的树杆,这样的人,路过的宋军,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给他补上一刀,将他彻底了结。 “这一次腿不软了?”萧诚笑看了一眼罗纲,“上一次看到死这么多人,都险些站不住了,得扒着墙垛子才没有坐一屁股墩儿?” 罗纲翻了一个白眼:“啥事儿不都有第一回嘛!过了第一回,不都习惯了吗?” “与你在汴梁听那些说书人说得战场不大相同吧?”萧诚问道。 罗纲点了点头:“太不相同了。” “这算是打得轻松的了。因为我们提前得知了情报,而对手实力也不过尔尔,所以能压着对方打,真要是实力对等的话,那才叫惨烈呢!”说着这话,萧诚看了一眼榷场:“呆会儿你去榷内场看看,马超这一次可损失不小,回头得好好安抚他一下。” “作战是军人本份,怎么安抚?” “得加钱!”萧诚道:“人家是客军,是来帮忙的,咱们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啊!得让人家有劲头继续跟着我们干啊!不加钱,就这样伤亡率,谁还跟你打仗啊!” 罗纲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忍住了。“定难军比嵬名部厉害得多啊!” “当然,如果没有几份真本事,人家李续怎么有资格雄霸银甘诸地,想要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头呢?” “他那是在做梦!”罗纲怒道。 “那还真不见得!”萧诚摇头道:“如果他能将横山诸蕃都握在手中,彻底掌控了横山,他这个皇帝瘾,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横山诸蕃之中也有明白人,随着河北大宋与辽人陷入到了僵局当中,这些人便不想冒险了。因为如此一来,横山必然会成为双方争斗的中心,那这些部族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谁想天天打仗呢?大宋多少人丁,横山诸蕃多少人丁?大宋死得起,横山诸蕃死不起。你看过史书之上,一些大国与小国的战争吧,明明小国家大获全胜,打得大国丢盔弃甲了,但最后,小国家还是不得不俯首称臣,献上贡品,质子,只求不再打仗,为什么?只因为这样的胜利,他们再来两次,就要亡国灭种了。而对于大国家而言呢,不过是皮毛之伤。” “体量不同带来的巨大优势。”罗纲点头道。 “就是这个道理啊。一头大象,流一升血,照样能活着,一头小狗,流一升血,还能活吗?”萧诚背着手往堡下走去:“走吧,战斗快要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还有别的活儿要干呢!” 神堂堡下的战斗,打了小半天,追击战,又是小半天,等到队伍陆续返回神堂堡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堡内已经摆好了宴席,收队归来的士卒们立即便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而所有的将领们,却被请进了大堂,在大堂里一侧,竟然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了,却正是今天抵达神堂堡准备交易的各小部族,他们一直没有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算是两不相帮,坐观成败。 但广锐军大胜,萧诚可也不准备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了。不拉上广锐军的战车怎么行呢?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第一百零六章:联合 李度跑了。 不得不说,李度身边的那批亲卫还是厉害得很,在辛渐的追击之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返过身来迎击辛渐,哪怕一个又一个地连接不断地倒在了辛渐的枪锏之下,却仍然前仆后继,锲而不舍,终于掩护着李度逃之夭夭。 嵬名遇同样也跑了。仗着对横山的地理更熟悉,逃进横山之后,贺正就再也没有抓住他的踪影,追踪了小半日之后,贺正担心打蛇不着,反倒被蛇倒咬一口,当机立断,收兵回还。这是萧定告诫过他们的,战争之中,切忌贪功,如果没有一棍子彻底把人打死的能力,那最好是见好就收。 在天门寨的时候,广锐军就是一直保持着这种作战风格,这才每一次都让对手的陷阱,都白折腾一场。广锐军只要发现一点点不对,立即便将伸出去的拳头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四处打探,绝不贸然踏出目的不明的一步。 不过贺正仍然是回来的最晚的那一个。 踏进大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负先行所托,让那嵬名遇跑了。”贺正抱拳,坦然道:“不过倒是留下了他身边数十名亲卫,那家伙,也算是孤身而逃了。” “可以了!穷寇莫追,贺队将做得不错。”萧诚笑着指了指下头一个位置,“坐!” 等到贺正坐稳了,萧诚再度发话:“诸位族长、长老,我广锐军自从来到神堂堡,可谓是与人为善,不敢侵扰诸位分毫,大家说是也不是?” 一众小部落族长长老们连连点头。 “我们本来就是一大家子,哪里有什么不可解除的仇怨呢?为什么不能大家在一起做生意,种土地,一起发财,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大家都来我们的榷场做过生意,我们是不是公平公正,我相信大家心里也都有数的是吧?” 众人又是一阵猛点头。 相比起以前的那些大宋进入横山的商队,榷场的交易的确公平公正的让他们大感意外。 “我们的心不黑!”萧诚笑道:“其实我们把货物以现在的价格卖给你们,就是几倍的利了,把你们的货物运出去,又是几倍的利,我们已经赚得足够多了。” 众人这一次皆默然了。 就算知道现在与过去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但猛然知道对方仍然赚了自己几倍的利,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 “以后,我们会持续地让利给大家,我们会把大家拉进我们的商会里来,让大家与我们一起经营,一起做生意,一起发大财。横山里有很多好东西啊,只要稍加打磨,运出去便能卖上大价钱,现在这点小生意,各位,请恕我直言,萧某人还真没有看上眼。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发大财?” “当然想!”一名年轻的党项人大叫了起来。 “接下来,我准备成立一个商会,名字还没有完全想好,如果有意参加的,会后请找罗雨亭!”萧诚回头看着罗纲。 罗纲立即站了起来,拱手道:“罗纲罗雨亭,大部人都认得我了吧?在下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一条,一视同仁。” “诸位,这个商社,将设本钱一百万贯,想要加入的,可先在雨亭哪里登记,至于各自出股本多少,大家再来商量。反正话说在前头,股本出得越多的人,在商社之中的话语权也就越大。” “萧先行,我有一事相询!”一名党项老人站了起来,拱手道。 “费听族长请言!”萧诚抬手笑道。 “做生意,我们怎么也比不过你们这些宋人,到时候指不定被你们坑了我们还帮你们数钱呢?萧先行如何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到侵犯呢?老头子说话不中听,但丑话说在前头总是好的,免得到时候恶了双方的交情,拔刀相向,那就不好了。我们费听一族虽然小,却也不喜欢别人把我们当傻子耍。” 萧诚听得大笑起来:“不不不,费听老族长说得有道理,如何保证所有人的利益呢?到时候,这个商社的总部,就会设在我们神堂堡现在榷场的位置之下。大家别看他现在还只是一间简陋的木头房子,但到了明年,这里便会立起一排排的青砖大瓦房。总部的所有成员,既会有我们的人,也会有你们的人。我想整个横山部族之中,想找出善于做生意,精于做生意的人并不很难吧?大家可以联名推荐他来总社工作。我们会制定完善的商社章程,别的我就不一一详述了,反正最后总是需要大家来讨论的,但有一点决不会变,那就是每一个商社的股东,都有权利在任何时间要求查帐,费听老族长到时候如果怀疑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失,便可以请人来查帐嘛!”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大力鼓起掌来。 “而且也不瞒大家说,我已经向仁多部,拓拔部发出了邀请,想来,他们也必然会加入这个商社的。”萧诚微笑着道。 屋子里顿时大喘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这两个部族的加入,他们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会做生意,但这两个大部族的人,可不缺这样的人才。 “我的目标就是,有财大家一起发。这天下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是赚不完的,只需要我们勤快地挥动这双手,快速地让我们的脑子动起来,就一定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萧诚挥舞着手臂,以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吼道。 “萧先生,我们的生意真可以行遍天下吗?连汴梁也去得吗?”又有党项人跳起来问道。 萧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萧某人,家父大宋三司使,也被称为计相。”回首拉了罗纲到身边:“这位罗纲罗雨亭,其父亲为东府参知政事,也就是大家俗称的宰相,有我们作保,大家相不相信,只有你们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你们去不了的地方。这生意里,可也有我们两人的份儿呢!” 大厅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每个人都是兴奋起来,是啊,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可是金贵着呢,走到哪里,不管是黑白两道,谁敢不给他们面子呢? 萧诚双手下压,等到厅堂里都安静了下来,才再度发话,不过这一次,语气里却是带着森然的无穷杀意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隐患要解决。那就是嵬名部。我广锐军与其无冤无仇,但其三番两次来与我等为难,每一次都要置我等于死地,便算是按照横山的规矩,这也是不死不休的冤仇了。在我未来的规划之中,没有嵬名部的位置,诸位,萧某人也不觉得横山之中还有嵬名部的位置,横山虽大,却也容不下如此穷凶极恶之辈。留下他,必成害群之马,将来如果我们有所成,反而要时时担心,他会不会再跳出来害我们一次了。” 大厅之中死一般的安静。 萧诚的话说得太明白不过了,那就是一件事,他要将嵬名部灭族。 虽然说横山之中部落数不胜数,旋起旋灭那都是家常便饭,但像嵬名部这样的大部落,萧诚说要灭族就要灭族,还是让所有人感到震憾。 “诸位,做什么事,都要有决心,有决断,不可拖泥带水,要不然,连吃口屎你都赶不上热乎的。”文质彬彬的萧诚突然说了一句粗话,罗纲诧异地转头看向他,下头却是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嵬名部完蛋了。他们第一次在我们这里伤亡了近千人,这一次,又有近千人折损,现在守着他家的,还能有多少精锐战士,我想诸位都比我清楚吧?”萧诚道:“我准备组织一支队伍,深入横山,直捣嵬名部老巢。我只要人丁,嵬名部家里还有什么财产,我一文也不取,谁拿到了就算是谁是!” 此语一出,厅里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嵬名部可是横山大部族,多少年的家当积存啊,这位萧先行好大方,一句话,一文就不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费听部的那位老族长率先跳了出来:“萧先行,我费听部虽然只是一个小部落,但能出一百丁。”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原本他是与野利和细封打了招呼的,让他们呼应一下,没想到先跳出来的,居然是费听部的这个老头子。 见领头呼应的功劳被这个糟老头子给抢了,野利奇与细封阿大都有些恼火,赶紧跳了出来,大声道:“我也出一百骑。” 大厅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转眼之间,近两千骑兵就这样凑了出来。 “很好,三日之后,我们将出兵讨伐嵬名部。”萧诚重重地拳击在案桌之上。 一天之后,方案拿了出来,辛渐率领一百骑广锐军加入,马超带着剩下的三百永兴军全体加入,对于赚钱的事情,马超有着超乎异常的热情。 仁多部,仁多忠用力地吸了一口水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气,叹息着对仁多保道:“咱们也出一百骑吧。” “是不是少了一点?”仁多保小心翼翼地问道:“嵬名部已经完了,连着两次惨败,他们的家底本来就要折光了,这一次萧诚抛出了这么大一个诱饵,各路野狼野狗都会上去分食的,一百骑,能济什么事?” 仁多忠闭上了眼睛,“不在乎人多人少,重要的是态度,态度。” 拓拔部,拓拔扬威走出了木屋,仰头看着天下飘落的雪花,半晌对跟着身边的拓拔奋武道:“出一百骑吧,你亲自带队去。” 第一百零七章:族灭 萧诚策马立于山头之上,冷眼观察着熊熊燃烧的嵬名部聚集区。 嵬名部完蛋了。 可能嵬名遇自己也没有想到,广锐军的反击,来得是如此的迅猛而又激烈。 他更没有想到,这一次攻击嵬名部的竟然是他的党项同袍。 横山之中,从来不乏部族之间的吞并,但像眼下这样,有人能聚集起十好几个部落一起来攻打一个大部落,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嵬名遇在逃回部落之后,并没有意识到萧诚的反击马上就会到来。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萧诚只能依靠着神堂堡来进行作战,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兵力不足。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去向李续借兵以报此仇的时候,萧诚带领的联军,已经攻击到了嵬名部的核心区域。 嵬名部连接遭遇了两次大败,损失精锐无数,而这一次刚刚逃回来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舔食伤口,致命的打击便接踵而至了。 毫无防备的嵬名部,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主寨。 当嵬名遇看到攻击的队伍之中,赫然出现了仁多部的旗帜,拓拔部的旗帜的时候,便彻底绝望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萧家的二世祖,到底是如何说服这些党项部落,尤其是拓拔扬威这样的人物,聚集起如此规模的队伍来向自己的同袍举起屠刀的。 耳边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萧诚回望,却见到拓拔部的拓拔奋武正策马缓缓而来。 “萧先行,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党项大部落,在阁下的手上,马上就要成为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抹烟云了。”虽然全身甲胄,但拓拔奋武说话却是文质彬彬的,在马上拱手道:“您不亲自去看看您的杰作吗?” 萧诚微微一笑,摆手道:“不看了,想来有些惨不忍睹,我这人心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拓拔扬威一怔,看了萧诚半晌,这才失笑道:“心软?萧先行这话,就让人不解了,如今的场面,不正是你一手造就的吗?” “嵬名部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如果不惩罚,广锐军颜面何存?如果听之任之,别说拓拔部瞧不起广锐军了,便是野利、细封、房当、费听这些部族,看我广锐军也不屑一顾了吧?所以,惩罚是必须的,这是嵬名部自找的,但并不代表我个人就很喜欢看到家破人亡的场面。”萧诚道:“这并不矛盾吧?” 拓拔奋武点了点头:“家兄常常对我说,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总是不食人间烟火,永远也不知道他们有时候一句话,一个政令,便会让下面血流成河,死伤无数。而他们本身,便是看到厨子宰鸡也会退避三舍,大概便是这个道理了吧?” “我倒没有这般矫情!”萧诚微笑着拔出了短刀,随手舞了几个刀花,道:“必要时刻,萧某人不但能宰鸡,也能杀人。” 拓拔奋武一怔:“看不出萧先行也是一个练家子?” “萧氏是将门之家,家传功夫还是不能放下的。”萧诚道。 “这位兄台如此威武,听说嵬名合达便是被他击败的,今日能够如此轻易获取功勋的地方,萧先行怎么不让他去多取一些功劳?”拓拔奋武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韩锬,眼光在韩锬手里的锤子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天下悍将,使锤子的人,着实是比较少见的。 “锤子是斩将杀帅之人,这些屠人门户的事情,他还是不要沾手了。”萧诚笑着道:“锤子,你说是不是?” 韩锬点了点头:“是哦,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有什么意思?我喜欢杀嵬名合达这样的家伙,够劲,我十几锤子才将他锤翻呢!” 拓拔奋武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与嵬名合达过去有过交往,他深知对方的勇力并不在自己之下,而眼下,对面的这个宋将,居然说他只用了十几锤子就锤翻了嵬名合达,岂不是说,换成自己,下场也一样? “锤子将军果然悍勇。”他衷心地拱手道。 “某家姓韩名锬!”锤子不满地瞅了他一眼:“锤子是二郎叫得!” 拓拔奋武不由一了尴尬,“失礼,失礼。” “锤子是个直肠子,心里想啥就说啥,拓拔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萧诚道。 两人不在言语,而是默然地注视着山下正在发生的战斗。 嵬名部的男人们仍然在拼命地抵抗着,但已经完全零散而不成体系了,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的抵抗,顷刻之间便会被进攻者砍翻在地。漫山遍野都能看到逃散的嵬名部族的人,而追击者们,用一根根套马索,如果抽套牲畜一般,飞出套马索,套住这些人的脖子,然后将其拖倒在地上。 比较显眼的是,拓拔部的大旗之下的骑兵队伍,却没有参与到这一劫掠当中去。 “先行不会怪罪我们没有动手吧?”拓拔奋武试探地问道。 “怎么会?”萧诚笑着摇头:“拓拔部的大旗插到这个地方,便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嵬名部的男人,这一次会死绝吗?”拓拔奋武问道。“以往在我们的部族争斗当中,高过车轮子的男丁都会被杀死。” “反抗的会死干净,不反抗的自然会活下来。”萧诚道:“现在的神堂堡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人到时候不要钱,只需要把他们喂饱就可以了。” “不怕他们反抗?” 萧诚掀了掀眉:“还真是不怕。这个部落的脊梁已经被打断了,短时间内,他们是无法再站起来的,至于以后,哈哈,我想那么多干什么?也许再过上些年,他们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们了呢?” 拓拔奋武点了点头:“我来之前,家兄对我说,想请萧先行去我们拓拔部坐一坐。这个萧先行,不是家兄不敬,实在是家兄身体有恙,不易离开啊!” “能得拓拔族长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等这仗结束返程的时候,我们便去吧,拓拔扬威族长可是一个传奇人物,我正想拜见拜见呢!”萧诚笑道。“不过拓拔将军,你介意我叫上仁多部的族长一齐吗?” “为什么?” “因为横山之事,有了我们,你们,再加上仁多部,许多事情便可以真正的定下来了。”萧诚笑道。 “仁多忠老了,仁多保?呵呵!”拓拔奋武看了看下方,不由失声而笑。因为此时仁多保正带着他的队伍在战场之上驰骋纵横,威武无比。 “仁多保的眼窝子是浅了一些。”萧诚道:“但仁多忠老而弥坚啊!这样的人物,我可不愿意怠慢,我想家兄,也绝不会愿意怠慢了这样的一个人物。” “行吧,既然萧先行这么说了,我便派人去跟仁多保说一声!” 这一场针对嵬名部的灭族行为,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嵬名部数百年积累,包括他们所有族人的积累,在这一天一夜之后,全部成了胜利者的财产。 参与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 对于萧诚的大方感激涕零,对于他们来说,今年,完全可以过一个大肥年了。 而萧诚,收获的却是近万丁口。妇孺孩童居多,还算得上丁壮的男人也有一两千人,对于这个结果,萧诚也很满意。 嵬名部的主寨,就此变成了横山之中的一处废墟。 胜利者们扛着财产,押送着俘虏一路行往神堂堡,而萧诚本人,却仅带了韩锬,魏武等数十名护卫,随着拓拔奋武一起往拓拔部而去。 仁多保在得到了通知之后,虽然他已经累得疲乏之至了,但依然知道这一次会面的重要性,亲自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仁多部,这样的场合,仁多部绝对不能缺席。 数天之后,广锐军先行官萧诚,联合横山拓拔部、仁多部以及数十个小部落,一举族灭了数次袭扰神堂堡的嵬名部的消息,从定边城一路传向了整个陕西路。 苗绶病倒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吓病了。 “父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苗德惴惴不安。 苗绶脸色腊黄,喘着粗气,好半晌才道:“这地方不能呆了,萧定还有没来,一个萧诚,就手段如此毒辣,以后我们父子要在兄弟二人手下讨生活,只怕是活不出来人的。我已经准备上书求解甲归田了。我先走,然后我再找个机会,把你也调离这里。” “定边军可是我们的立身之基啊!”苗德低声道。 “萧诚不动我们,是因为他不想惹起内乱,现在他与党项人已经沆瀣一气了,还会在乎我们吗?等到萧定一到,必然会正大光明地整编定边军,我们可是他名正言顺的下属。再不走,等着被萧定送到大牢里去吗?” 苗德颓然。 延安府,马兴接到神堂堡的奏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说第一次胜利,让他既欢喜又担忧,所以派出了马超带了五百自己的亲卫军去给萧诚撑腰,但这一次萧诚居然将嵬名部给连根拔起,而且主力居然还是横山党项人自己,就让他直接觉得不可思议了。 “萧家了不得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手腕!”马兴喃喃地道:“德潜,你说我征辟这个萧诚到我安抚使中任职,他会不会接受?” 被马兴称为德潜的,是他的谋僚程圭。萧诚的表现太惊艳了,对于马兴来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帮手,要是错过了,以后只怕就再难得手了。 “不大可能的。”程圭摇头道:“这个人在汴梁被称为读书种子,他是一定要去考进士的,所以不但萧诚自己不会答应,便是萧计相,也绝不会答应的。” 马兴点了点头,程圭说得没错,一个进士的身份,可比自己现在便给萧诚一个高官显爵要有吸引力多了。 “这个苗绶说自己病了,想解甲归田,你觉得如何?”马兴笑着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安抚使,这件事,何不等萧指挥使来了再说?这苗绶可是他的直接下属,该去该留,便由他来做决定,岂不是更好?” “正是此理!”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拓拔城 萧诚以为自己在拓拔城会碰到一个展示实力的欢迎大会,当然,也可以说是给自己的下马威,杀威棒。 但他明显地失算了。 拓拔城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既没有看到大队的兵马,也没有看到什么刻意的布置。 通往城门的道路之上,有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的农夫;有提着猎叉,身背猎弓肩上搭着猎物的猎人;有赶着各类车辆,推着独轮小车的各色人等;亦有货郎挑着担子挑着拨浪鼓,叮叮咚咚的向前而行。 拓拔城击边,能看得见大片大片的良田,看样子,却是已经播下了冬小麦了。 这拓拔城,竟然是一副世外桃园的模样。 如果不是来来往往的人中,大多都秃发,萧诚说不定会认为这是内地的那个山间堡寨。 拓拔扬威就站在城门口迎接萧诚一行人。 来来往往的拓拔部族之人,看到拓拔扬威,也只是向他躬身一礼,叫一声族长便罢了。倒也有猎人将自己的收获分出一部分放在拓拔扬威的脚边,亦有农夫将自己在山里不知什么地方刚刚刨出来的野菜,放上一束在他的脚边。 对这些馈赠,拓拔扬威都是威笑点头示意表示感谢,看到他接受了礼物,那些族人倒是欢天喜地的去了。 一身藏青色的棉袍,外头罩一间白色的皮毛斗蓬,头上不似一般的拓拔族人秃发,却是学着宋人扎了一个髻,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钗子穿着。 天下雪花纷纷,乌黑的发丝之上,已经微微染上了一层白霜。 “萧先行,在下有礼了!”看到萧诚,拓拔扬威抢上一步,抱拳行礼。 萧诚赶紧翻身下马,避在一边:“拓拔族长,您这可就是折杀我了。论起官品,您可比我高多了。”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道:“我身上那品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谁也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萧先行,请,请。” “我这先行也不过是我自己随口这么一叫,族长如果不嫌弃,不妨叫我一声崇文就好了。” “好,不过我拓拔扬威是一化外野人,可就没有什么表字了,崇文随便叫着都好。”拓拔扬威大笑着,将萧诚迎进了城中。 如此平和的一个宛如大宋境内随处可见的中年文士,却是横山之中实力最为强悍的拓拔部族的族长。说实话,萧诚宁可对面是一个身高一丈犹如怒目金刚似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反而要更好对付。 拓拔城中,处处充满了宋国境内城市的气息。 城市虽然不大,却也以功能将其分割成了一个个的区域,不像宋人街道那么复杂,这里就是一横一竖两条道路将城市分成了四个街区。 生活,交易,生产,军事,泾渭分明。 “拓拔城中现在一共住着差不多八千人吧,主要是我们的战士和他们的家眷。”一边走着,拓拔扬威一边似乎不经意地解释道:“拓拔族常规战士一般维持在两千人左右,如果有大型的战事,才会临时征召。” “拓拔一族,不愧是横山第一族,说起来也是族长你领导有方啊!这几年可是突飞猛进,实力大涨,光是这拓拔城终于在去年完工,就可见一斑啊!”萧诚笑道。 “小小一个堡寨,与世间名城相比,当真是贻笑大方,只不过在这横山之中,有这样一道城墙,倒也可以抵御一下野兽什么的随意窜进来。”拓拔扬威道:“崇文,你连着几日赶路,也是颇为辛苦,今日却先休息一番,明日仁多忠也会过来,我们再一起详谈如何?” 萧诚点了点头:“确是有些辛苦。族长所言,也正是我所请的。” “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奋武。”拓拔扬威指了指身边的兄弟,道:“不要客气,在这拓拔城中,一般的物资,还是很齐全的。” “如此便多谢族长了。”萧诚拱手笑道。 晚餐果然极其丰盛,竟然是典型的汴梁风味,连韩锬最喜欢吃的旋炙猪皮肉都上了一大碗,倒是把韩锬给开心的喜上眉梢。再加上今日萧诚特意允许他放开了来喝酒,这小子,居然就将自己给喝得酩酊大醉,饭还没有吃完,便被架到床上,睡得鼾是鼾屁是屁了。 魏武却是不太放心,只不过浅浅地喝了几杯。 “魏武,你觉得这拓拔族长如何?”萧诚问道。 “是个厉害角色。”魏武想了想,道:“应当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为厉害的一个角色。二郎,我这双腿,不管是谁,第一次见,都会极为诧异的,但这拓拔族长,就只是那么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只当没有看见了,这份涵养,可真是少见。” “与仁多忠比起来,眼前这位,才是一只真正的千年老狐狸呢,他对我们大宋,太了解了。”萧诚道。 “那明天的谈判,是不是会很艰难?”魏武担心地道。 “一点都不艰难!”萧诚一笑道:“势到了,一切便都是水到渠成而已。拓拔扬威今天展示的这些实力,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算是进退有余,并不是非我们不可的。他说的也不错,以他的实力,以拓拔城的坚固程度,以外围进入横山的艰难程度,想要打下他的拓拔城,当真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拓拔城可不是一个孤城。”魏武低声道:“进来的时候,我留意到了至少一座军寨,既然一个方向上有,那在另外的方向上想来也不会缺。” “拓拔城,可以算是这横山之中一座能自济自立的城池。”萧诚道:“拓拔扬威不需要求助任何人,便可以在这里坐他的逍遥候。”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买我们的帐,请我们来做客呢?”魏武不解地问道。 “简单啊!”萧诚道:“一个这样的胸有韬略的人物,他当真甘心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当一个草头王吗?哪怕他把这拓拔城经营得花团锦簇?对内,他已经再无成长的空间了。他想要展示他的抱负,就必须要走出去。但以他的力量,在这横山之中,算是老大,走出去,却又显太单薄了,所以他需要一株大树。” “原来如此?” “前些年,他看中过李续,认为李续还是真有可能成事的。”萧诚道:“但随着河北的局势一变,拓拔扬威便知道李续的事情,变得艰难了。他真要造反,很难顶得住大宋朝廷连二接三地攻击。而这个时候,我们来了,他敏锐地发现了朝廷的策略的变化,所以,他自然要找一个新的大树能帮他走出这拓拔城。” “这新的大树,便是萧指挥使?”魏武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所以啊,明天,我的任务是画大饼,给他描绘未来最美好的图景,让他看到无尽的可能,这便够了,其实如何决断,他本身已经下了。” “还是二郎运筹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魏武衷心地道。 “这是因为我们的背后站在强盛的大宋。”萧诚道:“因为有这个大腿在顶着我们,所以我们说话,做事,底气便足,拓拔扬威最吃亏的就是这一点。这横山之中,虽然他实力最强,但他真正能统合整个横山诸蕃吗?他也做不到。他真想这么搞,仁多部第一个便要跳出来表示不服,以拓拔扬威的聪明,自然不愿意内部先来一场火并来决定谁是老大的问题。” “所以明天,也就是双方的第一次接触,或者说第一次坦承的交流。”魏武若有所思,“二郎便是代大郎承诺,他想要的,都能给他。” “自然,或者更多!”萧诚笑道。 离萧诚所居客屋不远的地方,拓拔扬威一如既往地躺在那些垫了皮毛的躺椅之上,身边放着一盆熊熊燃烧的银炭。 “萧诚那边都安排好了?”看到拓拔奋武进来,拓拔扬威问道。 “是,他倒也是个妙人。那个韩铁锤,自己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酣声整个木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拓拔奋武道。“不过别看这小子憨厚,打起仗来当真是勇猛无匹,嵬名合达,就是被他十几锤子放翻的。” 拓拔扬威一笑:“这样的人,心思单纯,自然就能在某一件事上有着独特的天赋,这是羡慕不来的。但这样的人,也用不着太担心,不过一悍将而已。” “那萧诚,手腕却厉害得紧!”拓拔奋武摇头道,“谁能想到,嵬名部,就这样没有了?嵬名合达死了,嵬名遇也战死了,看萧诚那架式,嵬名一族的嫡系,只怕是会被杀光的。” “嵬名遇行事轻佻,敌我不明就狂妄自大地动手,落到如今田地,是纯粹的咎由自取。” “终究是我们党项一脉!” “嘿嘿,那又如何,这横山之中,还有这天下,每天不知有多少党项部族诞生,又有多少被灭族?他没了,我们掉几滴眼泪也就够了。”拓拔扬威冷然道:“与其把同情的心思放在他们心上,倒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的部族更加绵延悠长!” “是!”拓拔奋武点头道。 第一百零九章:面谈 正式会面的地点,却不是这里面装饰精美的任何一幢木楼,反而是一幢极朴素极宽敞却又极大气的石头建筑。 整幢房子的四壁全都由巨大的石块构建而成,高超的榫卯技术,让这些巨大的石块自然咬合而成。 萧诚见过很多木制的房屋,塔楼使用这种榫卯技术,但在方方正正的巨石之上使用如此高超的建筑工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室内有一个石头砌成的火塘,内里架着的小山一般的柴禾烧得毕毕剥剥的响,不时便会有火星四溅开来,火焰腾起数尺之高,使得本来应当很阴冷的室内,亦极其暖和了。 拓拔扬威身后坐着拓拔奋武,仁多忠身后坐着仁多保,而萧诚的背后,则盘膝坐着一个魏武。 三方人,隔着这个火塘,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会谈。 “敢问崇文,你现在所做的,所说的,所承诺的,是不是全权代表了萧指挥使的意思?萧指挥使到了之后,是否会全盘承认这些事情?”拓拔扬威问道。 “自然,萧某现在所做的,所说的,都将会得到家兄的背书,在这一点之上,二位族长不必有任何疑虑。那怕就是我做错了,家兄也会一力担之。”萧诚微笑着道。 拓拔扬威看了一眼仁多忠,见对方微微点头,便继续问道:“观崇文来神堂堡之所作所为,杀鸡骇猴,又打又拉的策略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到现在为止,是相当成功的。” 萧诚稍微有些尴尬,在明眼人眼中,这些策略,自然便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毫无疑问,崇文你最终的目标,是定难军李续,是不是?” “是。”萧诚坦然道:“想要对付定难军,则必须团结横山诸蕃,以横山为前进基地,进可攻,退可守,朝廷与李续,谁握有横山,谁便占得先机。如果诸位能与朝廷同一条心,则李续覆亡无日。” 拓拔扬威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我等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崇文,我与仁多老族长就一个问题,你怎么才能保证我们横山诸部到最后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呢?据我所知,大宋朝堂之上,某些人最喜欢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了。这一点崇文不与我们说清楚,我们是万万不敢放下一切,与你同舟共济的。” 萧诚点了点头,沉吟道:“在这个问题之上,我也不想瞒着诸位,在朝堂之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叫嚣着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内的话,我自然是不敢苟同的,奈何人微言轻,自然也就没什么影响力。” “这个问题,如何解决?”仁多忠抚着胡子,问道:“萧先行可有良策?不解我等心中所疑,终是难以和舟共济的。” “其实我已经在开始做了!”萧诚道:“有时候,说得再多,不如做起来更让人放心。” “你说得是那个商社?”拓拔扬威笑问道。 “或者,我们可以称其为利益共同体。”萧诚道:“二位族长,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友谊,但一定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我们的利益始终保持在同一条线上,自然就不用担心谁会背叛谁的问题。” “你这个商社,不过就是能赚钱而已!”拓拔扬威摇头表示不同意。 “拓拔族长可不要小看这赚钱二字啊!”萧诚道:“赚更多的钱,便能买更多的粮食,能买更多的药品,能打造更多的军械,能让我们的实力更为强劲。有更多的钱,我们便能生更多的娃娃而不用担心养不活,我们便能培养更多的郎中来保证婴儿的成活率,保证幼童不夭折,保证成人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伤风便撒手西去。二位族长,你们看看这天下,有时候打来打去,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吗?” 拓拔扬威愕然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似乎也有这么几份道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萧诚笑道:“这个世界的财富是无限的,但是需要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只要肯想肯干,财富就会源源不绝地滚入我们的腰包,二位族长,当你们的钱多得花不完的时候,你们会想干什么呢?” “我好像记得大宋曾经有一位宰相说过,天下财富是有数的,有人多赚一分,别人就会少赚一份!” “他在放屁!”萧诚突然截断了对方的话语,“一个对经济学一窍不通的家伙。” 听着萧诚冷不丁冒出来的脏话,仁多忠与拓拔扬威都是楞了一下,接着倒是大笑起来,“想不到崇文倒是一个性情中人。其实,我也觉得这话是不对的。” “二位,只要这个利益共同体获得的利益足够大,大到我们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紧紧地绑在一起了?”萧诚道。 “崇文这里所说的我们,是指那些人?”拓拔扬威道。 “广锐军以及横山诸蕃!”萧诚断然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想将未来的广锐军和横山诸部打造成一体。” “打造成一体?”拓拔扬威眉毛一掀,略带疑惑地看着萧诚。 萧诚微微欠身:“这也是我与家兄商量许久的结论。家兄身为指挥使,麾下正兵为五千左右,现在广锐军,不过两千五百人。很多人,包括朝廷都认为,家兄到了定边城之后会整编定边军,将其重新编练。但在我们看来,这哪里来得及?想将一支弱兵练成劲旅,没有几年功夫,怎么能见成效?而横山这里,明明就有更加骁勇善战的队伍,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耗费无数钱粮去做一些不见得能成功的事情呢?” “你们兄弟是想将横山诸蕃军队正式内入广锐军的体系之内?”拓拔扬威声音有些低沉。 “有何不可?”萧诚道:“拓拔族长,你也是大宋官员呢,到时候一份奏折,奏请你为广锐军副指挥使,朝廷难道还不批吗?” “光给一个名头有什么用?”仁多忠笑道:“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领到过大宋朝廷的一文钱俸禄,一粒禄米呢!” “广锐军是不一样的!”萧诚看着两人道:“既然同为广锐军,那自然是一视同仁,别人有的,你们自然也有,一文也不会少,但一文也不会多。” 拓拔扬威一扬眉道:“只要说一视同仁,那自然就没有问题。” “除了朝廷放发的俸禄之外,我们当然也该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因为朝廷的那点子钱,委实是让人很难生出什么奋发之心来的,这也是我要建立这么一个商社的原因所在。二位族长,过去的广锐军,大部分的薪饷便是我大哥利用各种手段赚来的。” “一个商社,就算经营有道,又能赚多少钱出来呢?”仁多忠摇头道。 “仁多老族长,那可就难说了!”萧诚笑咪咪地道:“经营得好,一年三五万贯也是有的,一年三五十万贯也是有的,有时候,甚至更多也是说不定的。关键看我们做什么,怎么做?” “这些都是小事!”拓拔扬威摆了摆手,“钱的事情,是小事情。崇文,你刚刚已经说了一点了,想来还是有第二点的,是吗?我洗耳恭听!” 萧诚点了点头道:“二位族长,第二点,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一个不能被人替代的人。” “简单点说吧,眼下朝廷要对付李续,拿下定难军,那横山诸蕃便是不可或缺之人,是不能被替代之人。而在我们击败了李续之后,是不是就丧失了其价值呢?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时候,朝廷必然已经准备大举伐辽了,而横山诸蕃在这之前展示出来的战斗力,自然也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这个时候,你们仍然是不可替代的。”萧诚道。 拓拔扬威笑道:“而辽国万里之国,想要伐辽,没有个几十年功夫,恐怕难见功效。” “也可以这么说!”萧诚道:“就算辽国人不争气,被我们稀里哗拉给揍得不成模样,被我们灭了国了,我们自然也有办法让自己继续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连辽国都灭了,哪里还能再制造敌人出来?” 萧诚一笑:“往西走啊,那里有无数的良田,无数的宝藏,无数的财富,光靠商队,一年能赚回来的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如果军队能跟着过去,他所得,可就不是区区商队所能比拟的了。” 拓拔扬威盯着萧诚道:“广锐军会一直向西?” “当然。”萧诚道:“一直向西,打造一片大大的疆域出来。覆灭李续,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伐辽,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任务而已,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往西。” 拓拔扬威突然笑了起来:“崇文的这番筹划,恐怕与朝廷的大略到时候会起冲突吧?” “只要到时候我们足够大。”萧诚面无表情地道:“二位族长,只要我们足够大,朝廷的声音,有时候便可以装作听不到。” “这与李续有何区别?” “不不不,李续想造反,我们不想。朝廷想让我们去咬谁,我们就去咬谁,不过在完成朝廷的旨意的时候,也并不妨碍我们悄悄地做些自己的事情的。”萧诚笑咪咪地道。 第一百一十章:信他十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谈话会持续了这么久。 一天一夜。 终于兴尽,萧诚脚步有些踉跄地被魏武扶着离开了这间石屋回到客房休息。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二人却仍然意犹未尽,特别是仁多忠,一大把年纪了,不但看不出丝毫的倦意,此时此刻,两眼竟然仍然明亮如昔。 “有点意思!”他看着拓拔扬威。 “岂止是有点意思,是很有意思!”拓拔扬威却是放声大笑:“与李续比起来,这个萧诚的心胸,眼光可完全可以称之为皓月与萤虫之别了。” 拓拔扬威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拓拔奋武:“这一天一夜,你们听懂了多少?” “开头还是能听得懂的,但到了后来,总觉得那萧诚的话里,还隐隐绰绰的藏着另外的一层意思,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仁多保点头到:“我也是这个感觉。反正大宋的这些读书人,总是喜欢卖弄,一句话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们非要绕来绕去,云山雾罩,让人去猜,也不怕别人猜错了该怎么办?” “你懂个什么!”仁多忠有些恼火地瞅了一眼仁多保:“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撑着族里这大大小小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还听不懂昨日夜里的那一场谈话,什么时候你一听就明白了,那我也能放心地将这个族长之位交给你,回到家里安享晚年了。” 无端地被仁多忠喷了一脸口水,仁多保有些委屈,却也不敢犟嘴,看得出来,仁多忠是真恼火,自己再多说一句,只怕老头儿就会从火塘里抽一根柴给自己几下子。 仁多忠当然有些恼火。 看看对面的拓拔扬威,多么年轻啊!四十出头!拓拔奋武,三十刚过。 而自己,已经知天命了!仁多保也三十大几了,他再不能迅速地成长起来撑起大局,仁多部以后怎么办? 再一想想萧诚的年纪,当真是令人绝望。 不过十六岁。 而那萧定,刚刚二十三。 “拓拔族长,那萧诚昨日所说,你信他几分?”仁多忠伸手从火塘上烤得滋滋流油的羊身上割下一条肉来,塞进嘴里大嚼着道。 拓拔扬威笑着也切下一条肉,不过他看起来就斯文多了,先将肉放在面前的中碟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再拈起来,放在调味的小碟里蘸了蘸,这才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说起来,拓拔扬威这一套南人作派,仁多忠一向是看不过眼的,但奈何人家本事大,实力强,他也只能耐心地看着,等着。 嚼完了一块羊肉,拓拔扬威才缓缓地道:“萧诚所说,我信他十分。” “什么?”仁多忠顿时便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候拓拔扬威这么容易便能相信一个人了?别说是仁多忠,便是拓拔奋武,也是愕然不语。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这不是拓拔扬威一向欣赏的一句话,平素也是这么教导自己的吗?这萧诚有什么魔力不成,能让拓拔扬威这样的人物,一席谈之后,居然便全抛一片心了。 “萧诚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拓拔扬威微笑道:“这个人不论才学,心胸,城府,都是上上之选,我很是期待有朝一日,他当真成为了大宋的东府相公,当了宰相之后,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我也能看出来,这家伙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但在大宋,他还能造反不成?”仁多忠摇头道:“没有人能从内部掀翻赵氏的皇帝宝座,我想这一点,作为一个读书人的萧诚,比谁都清楚!” “正是如此啊!”拓拔扬威笑道:“所以他才将目光投诸于外。他也没有想过要造反,但是呢,这个人,一定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全交到皇帝一人手中的。所以,于他而言,像我们这样的人,反而是他更好的伙伴。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天生是无法得到大宋朝廷以及皇帝信任的人啊。” “这倒的确是。不过一个出身于萧氏这样家族的人,对于大宋的皇帝有这样的感觉,倒也是匪夷所思!”仁多忠有些不解。“这萧家,可是几代忠良了。” 拓拔扬威哧地笑了起来:“书读得太多了,就是这样个样子。” “萧诚书读得再多,能有大宋的那些相公们读得书多?”仁多忠反问道。 “仁多老族长,你以为大宋的那些高官显贵们,内心深处,真的就瞧得起他们的皇帝吗?”拓拔扬威道:“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不是过五关斩六将,击败无数同僚,才站到那有限的几个位置上的。只不过他们到了那一步,就心满意足了。反正以大宋一直以来的规矩,做到相公,只要不造反,不忤逆,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罪过能加到他们身上的。” “那这个萧诚为什么如此没有安全感?我觉得以他的能力,将来做个东府相公绰绰有余。”仁多忠道。 “这个我也没有看透,不过总感觉这个人,有一种想在将来与皇帝掰掰腕子的感觉,这就有意思了。”拓拔扬威笑道:“别看大宋相公尊贵,但去与留,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吗?皇帝要你走,你不走成吗?我猜萧诚这家伙,就是不想让这种情况出现。他想让这样的事情,不是皇帝老子一人说了算。” 仁多忠哈哈大笑:“这可也跟忤逆相差不远了。” “天子,垂拱而治!”拓拔扬威盯着仁多忠道:“这个萧诚,想做的一定是这件事。所以我觉得有意思,所以我决定跟着他先干着。” “我也是这么想!”仁多忠道:“万一他成功了呢?我们岂不是可以跟着他出去享受一番荣光,不再窝在这横山之中当个山大王,也能让我们仁多家,你们拓拔家,成为这天下有名有姓,能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就算是他失败了,了不起我们缩回横山,再来当我们的山大王嘛,到时候,朝廷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两人相视一笑。 “我准备派五百人去神堂堡!”拓拔扬威道。 “只派五百人吗?我还准备多派一点呢?”仁多忠道。 “不不不,多了就不好了。”拓拔扬威道:“萧诚说得很清楚,他要在神堂堡组建一支骑兵,宋骑与党项骑兵混编,人数三千人。我们人派多了,到时候以谁为主?喧宾夺主可就不好了。我甚至都不准备派出将领去领导,只派普通兵,我倒想看看,萧诚能将这样一支骑兵,最后打造成什么模样?” “这家伙,连名字都取好了,叫什么铁鹞子,一点儿也不好听。”仁多忠摇头道。 “好听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只需要出人,出马,连盔甲武器他都包了,还有以后的薪饷也完全属于他来管。”拓拔扬威道。 “也就是说,这支三千人的队伍,以后就尽归于他了。” “人家出钱养的,自然是归人家。”拓拔扬威笑道。 “三千重甲骑兵,啧啧,这以后的投入,可就是个无底洞了。”拓拔奋武道:“不过能成为这里面的一个指挥,必然也是一件极其爽利的事情。” “你就不要想了,像你,还是仁多保,这个话,在萧诚面前提都不要提!”拓拔扬威道:“提了,可就伤感情了。” “明白。”拓拔奋武点头,表示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现在我很希望能见到萧定萧指挥使啊,萧诚有如此本事,如此手腕,那他这位兄长,又有什么过人的长处呢?”拓拔扬威轻抚着颏下长须,十分憧憬地道。 萧诚在拓拔城又呆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启程回神堂堡了,拓拔扬威倒是极尽能事地为他准备了数驼礼物,每一样,都算是这世前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萧诚也不推辞,只是爽快地抱拳道一声谢,照单全收了。 一路回到神堂堡,这里却是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 雪花飘飘之中,无数的人,仍然在士兵的监督之下辛苦地做着活计。 最苦最重的活计,自然都是由那些嵬名部的俘虏来做。他们没有报酬,每天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两顿饭而已。 又多了六七座砖窖,偌大的棚子里,一块块打好的砖胚旁边,点燃了一个个的大火堆,好帮着这些砖胚快些脱水。 现在是人手够多了,但建筑材料跟不上了。罗纲负责的商队,又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前往定边城周边采购各类建筑材料,一时之间,竟是引得周边这类材料价格应声大涨。恨得罗纲不知暗地里骂了多少句奸商可杀。 但不管怎么繁忙,看着一幢幢的砖房树了起来,看着一条条的沟渠成了形,看着一块块的荒地被开垦了出来,广锐军的先行部队,一个个依然充满了成就感。 木工作坊,铁工作坊,石料作坊……各种各样的作坊立了起来,并且正在以各种各样的条件,勾引着周边的匠人来投,在这一点上,萧诚一向是舍得投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内部会议 萧诚回来了,十天一度的例行会议,终于又可以正常召开了。 嵬名部被彻底做掉了,神堂堡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始大规模地扩建。 位于最好位置的这间带着庭院的三间大瓦房,是最早立起来的,也是为萧定一家预备的,眼下却是被萧诚提前给霸占了。 屋子外头白雪飘飘,屋子内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暖暖的,热得所有人都穿不住身上厚厚的皮袄子。 “一个个的说!”长桌子的上首,萧诚看到两个已经准备好的笔贴式,敲了敲桌子道。 这是萧诚立下的规矩。 每十天一次会议,有什么问题在会议之上直接提出来,能够当场解决的,立即便当场解决,不能当场解决的,涉及到的相关部门和相关人手,则再进行协调。 “郎中太少!”陈乔第一个站起来道。“天气越来越冷,冻伤以及其它各类病患愈来愈多,特别是那些嵬名部的俘虏,现在每天都要死上几个。虽然是俘虏,但总也是一条命,这样死了,未免有些……” “我们已经尽可能地把周边的郎中都请了过来了,连党项各部的巫医,我们也找来了不少!”罗纲摊摊手道:“但没有办法,人手就这么多,所需的各类药草,一时之是也难以凑齐,还需要到延安府甚至京兆府去购买,这都需要时间。” “嵬名部的俘虏也是我们不可多得的财产,自家的财产,还是要小心看护的。”萧诚道:“活儿当然还是要干的,不过衣食住等方面,可以给他们改善一下条件。再给他们分一下组,按照身体条件的不同,来做不同的事情以尽量地减少不必要的减员。另外,药材要多备,郎中尽量地想办法吧,我们这里,一时之间想要吸引好郎中来,是不太可能的。” 朱老幺接着道:“按照目前的进度,广锐军主力抵达的时候,房屋应当基本建完。现在我们已经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开始在屋内打灶台,盘火炕,木工组也开始大批量地制作一些桌椅板凳,美观就谈不上了,反正能用。” 萧诚点了点头:“还要伫存大量的石炭,木炭等物,这些东西,可以向横山中的部族购买,他们一般都自己烧制木炭,而石炭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也不稀罕,四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那种露天的容易开采的。” 朱老幺拿小本本一条条记了下来,连连点头答应。 罗纲看了一眼四周,接着道:“榷场到目前虽然还只运行了不到一个月,但总体上来说,还是平稳的,我们算是两头收钱了,进入榷场,我们要收进场费以及相应的税收,同时我们的货物在内里与他们交易,又可以赚上一笔,总体来说,这第一个月,我们净赚了约一万贯。” 看着众人不动声色的面孔,罗纲有些急了:“大家不要小看这一万贯。主要还是刚刚开始运营,货物少,不成规模,很多人还只是试探性地来进行交易,便是我们身后大宋的商人,基本上都还没有主动过来,只有我们自己的商队在做这件事情。可即便是这样,也赚了一万贯,一年下来,那也是十万贯。据我估计,如果一切发展正常的话,以后一个月三五万贯,应当是不在话下的。保持这个利润,以后广锐军的军费,便绰绰有余了。” 萧诚笑道:“雨亭的努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榷场现在有这个成绩,我们都很满意,交易是一个细水交流的地方,信誉也需要长时间的经营和维护才能建立起来,我们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兴许到了明年,后年,每个月七八万贯的利润也是有的。” 一席话说得罗纲眉开眼笑,这一段时间的辛苦,霎那之间便化作轻烟腾空而去。只觉得身子都轻了几分。 另一侧,坐着一个大家都不太熟悉的人,一件老羊皮袄子,一只大毡帽,两条长长的帽耳朵垂下,倒是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这个人总是十天半月才出现在营地里一次,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整些啥,反正他每一次回来,都会去见萧诚。 “定边城里,最近不是很太平。苗绶父子最开始还在上窜下跳,但随着嵬名部被我们彻底摧毁,他也就没有了声息。现在这父子二人,居然开始将定边城里的家产,往延安府等地转移,据我观察,每天总要走个三五车的样子,这父子两人,很富有。”说到这里,这人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嘴唇,看得众人不由一阵恶寒。 “苗绶父子已经怕了,苗绶已经向马安抚使上了辞职,乞求解甲归田,不过马安抚使给押下了,估计是要等大哥来了之后再说。这人既然已经心生退意,不想与我们为难了,那我们也不为己甚,没有必要追着他死砍倒底,虽然这人满身的小辫子,随便抓一个都能致他于死地,但此人毕竟在西北多少,同僚,上下级间多少亲朋故旧,官场内外,吃了他好处的也不知凡凡,动了他一个,不免要恶了其它许多人。所以呢,权衡利蔽,这个人,咱们就把他当一个屁放了吧!没有了这父子二人,接下来整顿定边军,也就基本上没有了阻力。或者换个方式说,这个人会有人收拾,用不着我们来出这个头。你接着说!”萧诚抬手指了指羊毛袄。 “苗绶的这些动作,自然是瞒不过麾下军官的,所以麾下军官们自然也就慌了,开始各自打出路了,纷纷在想办法往外调,甚至是调到厢军中去也无所谓。而士兵们倒是无所谓,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当兵吃粮,不过没了军官的约束,眼下定边城里的治安,问题很大,不少宵小之辈,趁机出来作奸犯科。” “这些作奸犯科之辈,你先拿好小本本记着,到时候我们一并秋后算帐。”萧诚道:“看起来回头我要去晋见一番咱们的安抚使了,定边军的那些军官,但凡想走的,还请安抚使大开方便之门,统统给我们弄走。”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军官都弄走了,剩下的就好摆弄了。 对于定边军,抱括萧诚在内,基本上都没有寄予太大的信心,只看到时候矮子里挑高个儿,能挑几个算几个了。 军事力量,萧诚真正寄于厚望的,是即将到来的广锐军主力,以及他马上要成立的铁鹞子。至于本地兵马,只怕还要稍待时日,经过慢慢地训练,一点一滴的培养之后,方才能够大用。 萧定当年打造广锐军,前前后兵,可是用了好几年的功夫。 萧诚的目光转向了辛渐。 “灭嵬名部一役,最终还是跑了李度,我们一直很担心李续会不会作出过激的反应,提大军前来报复!”辛渐道:“不过现在看起来,我们还是高估了这个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消息或者征兆显示李续将会向横山动兵。看来一是天气原因,使他对在这个季节大规模动兵望而且步,二来,横山诸蕃的态度,也让他不敢轻易动手。一旦他不顾一切踏入横山而遭到横山诸部的袭击的话,他的人,可就走出不横山了。我相信,萧先行与仁多部、拓拔部两位族长面谈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入此人的耳中。” “应当是如此!”萧诚点了点头:“但仍不可大意。” “是,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便我们仍然在定难军方向上,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只要定难军有所动作,我们必然能第一时间知晓。从而作出必要的应对。”辛渐道。 “时间越长,他可就越没有机会了。”萧诚轻轻地笑了出来:“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开始选拔铁鹞子了。辛渐,贺正,你们也要参与,你们的部下更要参与,看看有多少人能够达到我制定的标准。” “二郎,拓拔部与仁多部不是承诺各自送五百骑过来吗?”辛渐问道。 “他说送五百骑,我可没说五百骑全都要。过不了考核这一关,就给他送回去。”萧诚笑道:“他如果要脸,那就再找些更强壮的给我送过来。朱老幺,铁匠组打造的十套札甲已经全部完工了吗?” 朱老幺点头道:“已经全部完工了。不过二郎,这样的甲胄,你要打造三千套,没个几年时间,可是弄不出来的。” “不要紧,到时候定边军那里,总是能弄个几百套出的吧?再向马安抚使去哭哭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到时候再弄个几百套,也是没问题的。这样便先凑了一半出来了,剩下的,咱们就一边自己打制,一边去想别的办法凑吧!甲肯定是能凑齐的,马,现在我们也应能能凑齐,剩下的,就是一定要在人上面把紧关口了,不合格的,我们一概不要。辛渐,贺正,给你们的手下说,我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老兄弟,达不到要求,一样是不能加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铁鹞子 神堂堡前的大块空地被整理了出来,好几头健牛拖着石碾子,在上面碾来碾去,一层层的碎石子被压下去之后,马上又铺上一层,直到将最上面的一层压得锃亮,这才算完事。 从今天开始,便是广锐军开始选拔铁鹞子的时刻,一时之间,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来看。 校场的边缘,被钉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形靶子,这不用说,自然是考较马上骑射的。 而在一条长达百余步的道路之上,高高低低,粗细不一的栽着数十根木桩,便让人一时摸不清底细,不知是考究些什么。 二十匹上好的战马,身上居然披了甲,这让来自横山诸蕃的士卒们,一个个眼里发热,居然连战马也披甲呀。 今天最早参加考核的却是来自野利氏的五十名骑士。此刻,最先准备出战的十名骑士已经披挂好了甲胄,在众人看来,这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出了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其它的地方,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整个全身甲胄的重甲,只怕不下三十斤。 一通鼓响,十名骑士利落地翻身上马,检查了装备,然后抬眼看向校阅台方向。 二通鼓响,第一名骑士一声吆喝,两腿一夹,战马向前奔去,紧跟着便是第二骑,第三骑。 奔马之上,骑士引弓,开箭,啉啉声中,一枚枚羽箭脱弦而出,在众人或惊叹或唏嘘之中,有的命中要害,有的却是落了空。 每名骑士有射三箭的机会。 专门的人会专门统计他们命中的支数以及命中的部位。 绕着校场奔了一个圈,三枚羽箭已经射完,马上骑士霍然抽刀,加速,向着那些栽着高高低低的木桩的方向奔去。 呀呔!一声怒吼,刀光亮声,一截木桩应声裂为二截。 战马飞速向前,马上骑士或仰高,或俯低,尽可能多地斩断自己能砍到的这些木桩子。 有的断了,有的没断,有的士卒一个不小心,刀嵌在木桩里没有及时取出来,只能含恨弃之。 又是一圈下来,十名骑士回到了起点,立马便有十名郎中模样的人奔了过来,抓住这些人的手,默默地不知数些什么,然后将一个数子给记到了小本本之上。 这十名骑士便算是考核完了。 有的喜形于色,有的却懊恼不已。 十匹战马被带下去休息,换了另外十匹战马和十名骑士上来。 而校场之上,那些人形标靶和被砍坏的木桩子也迅速地被更换了。 同样的考核,周而复始。 当野利族整整五十名骑士全部考核完毕,宣布考核结果的是,所有人都被惊着了,在他们看来,上场的每一个骑士都算是顶呱呱的了不得的好汉,一个个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但最终,五十名野利族挑选出来的战士,竟然只有十七人入选。 野利奇当场便黑了脸。 这一次他可是将族里最好的战士给拿了出来,自从嵬名氏被彻底干掉之后,野利奇便下定决心跟着广锐军干了,像他们这样的小部族,谁的胳膊粗便跟着谁混,本来就是不成文的规定。萧诚要组建铁鹞子,给出的条件可是极其丰厚的。一个家庭,出了一个铁鹞子,便免去所有赋税。而对于骑士本人的待遇,更是丰厚之极。抛开薪饷不说,一个铁鹞子,还可以带一个辅兵,一个杂役,而这两个人的所有花费,也全都是官府买单的。 野利奇打得好算盘,如果五十骑全都选上了铁鹞子,好每一个人再带上一个辅兵,一个杂役,整个野利部的青壮,可就不愁吃喝。他们的薪饷用来养活家里的人绰绰有余。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五十个在他看来最好的战士,只入选了十七人。这下可就搞砸了,就算这十七个人每人还能带上两个,但也只有五十一人,关键是另外的三十四个人,可就没有免除赋税这样的优待了。 野利奇倒也没有忧郁太久时间,便有难兄难弟来陪他了。细封阿大更惨一些,派出去五十名骑士,只有十五人入选,比野利奇还少了两个。 当天进行了整整一天的选拔,近二十个部族派出了族中子弟参加挑选,竟然只勉勉强强凑够了五百之数。 而萧诚所要招的铁鹞子,可是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三千人。照这个淘汰程度,只怕横山诸蕃所有部族全都参选了,也很难凑齐三千人。 “二郎,这个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晚间,辛渐看着萧诚,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有些人,很不错的了。” “二郎,按你这个要求,广锐军四百马军,最多有半数能达标!”贺正也是面有难色。 “这个要求不高!”萧诚却是丝毫不让步:“是你们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了。铁鹞子,以后是要用来攻城拔寨的,那里骨头硬,他们就要啃哪里,没有高出人一筹的本事,怎么能为大军前驱?怎么能替大军披坚执锐?” “可按这个要求,三千人,只怕选不出来。”辛渐仍然摇头道。 “宁缺勿滥!”萧诚道:“而且,今天这些部族拿出来的战士,还是有些水份的,真正压箱底的好货色,他们拿出来的却不多。他们总想着还要替自己留底压手的。否则的话,以我的估计,应当可以选出个一千人来的。” 对于这一点,大家倒没有疑虑,谁也不会把自己手里的一点好货全都抛出来,这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 “接下来,会好一点的,后来的那些部族,知晓了这样的淘汰率,派出来的人,应当会更强一些,而仁多、拓拔这样的部族,战士的精品率,恐怕也要更高一些。”萧诚道。 “到时候只怕凑个二千人,就了不起了!”贺正低声道。 萧诚却不言语,转身看着朱老幺道:“今天入选的那五百人,住宿,衣裳被褥,这些都弄好了没有?” “弄好了!”朱老幺一腾身站了起来:“新建的砖瓦房让他们住上了,地头烧得暖乎乎的,簇新的衣裳从内到外,被褥都是崭崭新的。” “第一个月的薪饷到位了没有?”萧腾又看向了罗纲。 罗纲道:“晚间这些人入住之后,我们便第一时间去发了他们第一个月的军饷,每人两贯钱,再加上五百文的赏钱,以经全数到位。” 萧诚满意地道:“很好,接下来大家看吧,质量会越来越好的。雨亭,明天你又得出发了,去延安府向马安抚使要钱,要粮,要甲,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好好地给他渲染渲染,重点便是,只要他答应我们的要求,明年横山诸蕃,他想揉圆就揉圆,想要搓扁就搓扁,反正会成为他攻打定难军的排头兵。” “好,敲竹杠的事情,我喜欢。” “对了,路过定边城的时候,不妨去看看苗绶苗统制,他想功成身退了,也不是不可以,但临走之前,总要表示表示吧,你说是不是?要不然到时候大哥不同意他离职呢?” “行,顺带着敲一敲,能敲多少算多少!”罗纲笑道:“我看他私人身家丰厚得很,这一次要是不识趣,可别怪我不客气。” “行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萧诚道:“明天,还得各知其事,榷场的交易要搞起来,这是我们的聚宝盆,每天有入息的。各屯垦点的建设要加快,主力抵达的日子可是愈来愈近了。” 众人轰然应是,纷纷散去。 正如萧诚所料,从第二日起,各部族派出来的人手的质量果然拔高了一个层次,淘汰率一下子从七成降到了五成。 第二天,选出了超过一千人。 第一日出来的部族这时候便有些坐不住了,纷纷找到萧诚,要求再给一次机会,萧诚倒也不为己甚,只要你肯来考核,那都没有问题。 这一下子,又多出了百来人。 最后登场的,却是仁多部与拓拔部。 他们为什么是横山诸蕃中最大的最毫横的部族,这一下子可是真正的体现出来了。 两部各派了五百骑兵参选铁鹞子,录取率竟然高达八成,两部加起来竟然有八百人入选。 数天选拔,萧诚从横山诸蕃之中挑选出了两千三百人,虽然离他的目标三千人还有差距,但已经让萧诚很满意了。 毕竟大哥的马军还要补充进来一部分人,其它的缺额,便在以后再慢慢地挑选。 以后,铁鹞子要成为西北诸军之中,名声最为响亮的一支,让所有的敌人,闻之丧胆,让所有人以能够加入铁鹞子为自己一生的荣耀。 当然,这还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地将他的威名打出来,树起来。 不过这就是自家老大的事情了。 自己负责给他把台子搭起来,怎么唱戏,怎么把戏唱好,就是他这个主创人员的事情了。 就在萧诚忙活替萧定挑选铁鹞子的时候,他心中挂牵的老大萧定,却是已经飞马到了延安府。本来该压在最后才抵达的萧定,在听到了萧诚在神堂堡的一系列作为之后,又是振奋又是担心,哪里还呆得住,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自己带了一部军队,竟是风雪兼程,一路狂奔而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不能做 延安府可没敢让这一千余骑兵进城。 马兴闻报,匆匆策马一路狂奔而来,登上城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千余名骑兵正木雕泥塑般地立在城下。 人,马,几乎都要被雪给淹没了。 “长卿!”马兴扬声高呼,“是你吗?” 一匹马向前动了几步,人身上,马身上的雪立马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策马奔到城门之下,萧定翻身下马,双手抱拳,大声道:“定边城指挥使萧定,拜见安抚使!” 随着萧定一动,身后千余个雪人瞬息之间便齐唰唰地动了。 马上骑士齐齐行礼,战马昂头长嘶,簌簌落下的雪,顿时便让战马的四周高出了一层来。 看到如此一幕,不仅是马兴,连延安府城头之上大大小小的军官,士兵以及其它一些安抚使官员,都是动容不已。 先前一柱香功夫,这些人便如同不会动的雪人一般。 而这猛然一活动来的霎那间的气势,却是将一支强军的本色,毫无遗漏地显现了出来。 马兴放声大笑,连连呼喝左右,道:“开门,开城门,本安抚使要亲自运迎萧指挥使进城!” 延安府城墙大门轰然而开,以马兴为首,数十名紫袍、红袍、青袍的官员以及无数顶盔带甲将领鱼贯而出。 萧定一扬手,一千余人哗啦一声翻身下马。 萧定大步向前,迎上了马兴,正要单膝跪地行一个大礼的时候,马兴却是一把便拽住了他,眼睛却是越过了萧定的肩头:“如此雄师,难怪能让辽人魂飞魄散,能让上四军丢盔弃甲,能让官家动了轮战的念头。你们来了,李续,还算个什么,哈哈哈!” “安抚使谬赞了。”萧定赶紧谦虚几句。 “长卿,你广锐军不是只有一个马营吗?上一次萧诚带了五百人过来,这一次你又带了上千骑兵过来?”马兴有些疑惑地问道。 “回安抚使的话,上一次崇文带着的是广锐军的骑兵营,这些人,严格来说,他们只是骑着马的步兵!”萧定笑道。 “骑着马的步兵?哈哈哈,刚刚看他们控马的技术,我还以为他们真正的骑兵呢!”马兴大笑着的同时,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诸多将领,这些人瞬间便都低下了头去。 “比真正的骑兵差多了。也就看着还养眼,真打起仗来,他们只有下马布阵,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这马,也就是一个脚力而已,能让我们快速机动地布署军队。在北地那种地方,天天马上马下的,慢慢的倒也练出来了。”萧定随意地道。 要有足够的马,要天天练兵,而这,代表的便是海量的钱财。 把士兵关在军营里比拉出去天天练兵,那可省钱多了。再说了,这里头不知多少军官家里的田都靠这些士兵种着呢,甚至连家里仆役都用得是这些军人。 “进城!”马兴大手一挥,拉着萧定便大步往城内走去。 至于萧定身后的那些兵马,自然是用不着他来操半分心的,安抚使府,延安府有的是人去操心,只消看了安抚使对待萧定的态度,他们就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从河北路一路喝风吃雪过来的大头兵的。 安抚使的公厅里,自然是温暖如春,不过对于萧定这种长期在野外风餐露宿的人来说,就不见得多么友好了。 看着萧定耳朵之上渗出来的黄水,看着他两只大手之上的痂皮,马兴摇摇头道:“怎么就至于搞成这样了呢?我看你们的装备还是挺不错的嘛!” “装备是装备,但有的时候,装备是用不成的,他会妨碍作战!”萧定笑道。 “这一路之上都是国内行军,你们也按着行军打仗的模式来?”马兴愕然道。 萧定点了点头:“当然,安抚使,打仗啊也是门手艺,这手艺,只要一日不练,就会手生的,而这懈怠之心,一旦生了出来,想将他摁回去,可就难了。” “士兵们的头脸,手脚,也和你一样?”马兴道。 “比我更惨一些。”萧定道:“毕竟有些东西,我有,他们没有,而我,又不可能给他们装备像我身上拥有的这些东西,那就是将我卖了也凑不齐的。” “你萧长卿的老婆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军资的事情现在可是传得天下皆知,你可能还不知道,刚刚下来的邸报之中,官家可是斥责了荆王殿下的,说是荆王殿下拨付军资不足,让朝廷脸上蒙羞,居然要一个妇孺拿自己的嫁妆去填补!” “啊?”萧定顿时目瞪口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奔波,还真没有收到朝廷的邸报。“这,这不是冤枉殿下吗?殿下对我广锐军一向是最大方的,只不过,只不过我自己花钱大手大脚惯了。” “冤不冤枉不重要!”马兴拍了拍萧定的手,笑道:“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官家的态度,这是在荆王刚刚进京,就先给他一顿下马威,而且拿的由头还是你,这便让荆王辩无可辩,驳无可驳,哑巴亏是吃定了的。咱们这位官家,手段了不得呢!哈哈哈!” 到了安抚使这个级别,他们对于皇帝身上的神秘面纱早就一点儿也不稀奇了,背后议论起皇帝,照样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的。 “回头我上份折子替荆王殿下辩解一下。”萧定道。 马兴摇了摇头:“长卿,这事儿,我就劝你别做了,你真做了,反而适得其反,只会让官家更恼怒的,如今荆王殿下低头认罚,你这边沉默不语,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你想把事情再度挑大,搞热吗?” “怎么会?” “你这时候要跳出来,下一步,就要说你以私产赏国家之利器,其心不可测!真要有御史上了这一本,你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荆王殿下之所以不辩解,只怕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吧!所以宁可承认自己军费给的不足,也不愿让你背上这个罪名。你要是跳出来说荆王殿下军费给足了,那你想干什么呢?朝廷这么多军队,薪饷可都是一样发的,别人都过得,你萧长卿过不得?” 说到这里,马兴拍了拍萧定的肩膀:“长卿啊,这些事情,回头你可以跟你二弟崇文讨论讨论,你看看他会怎么说?” 萧定点了点头:“这崇文在神堂堡的步子迈得太大,走得太急,可是把我给急死了,生怕他打草惊蛇抑或是提前引发李续的造反,那就麻烦了!” “崇文的步子迈得的确很大,走得也的确很急,但不得不承认,他走得很稳啊!”马兴摇头道:“他岂止是一步一个脚印,他简直是每一步下去,便将脚印给烙印在了横山之间。长卿,你有这么一个弟弟,当真是你的福气。” “安抚使太夸奖了,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子而已。”萧定谦虚地道。 “明年就要中进士了哦!”马兴呵呵笑道:“也不瞒你长卿说,崇文这个人我是看上了,等他明年中了进士之后,我是想千方设万计,哪怕是去官家面前撒泼,也是要将他弄到我陕西路来的。” 看着萧定有些愕然的表情,道:“不过长卿你也不必担心,如果崇文他中了前三,那我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如果仅仅是上榜,那就无所谓了。便是一榜进士,出来任职,最多也不过一个七品吧,名次落在后面的,也就一个从七品,他到我这里来,一个六品,我少不了他的。在西北打熬两年,帮我灭了李续,整合了西北,升到五品,穿上红袍,从京官一跃变成朝官,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嘛!这可是一条捷径呢!进士有军功,历来都是升迁最快的法子。” “多谢安抚使对崇文的照拂,末将在这里替他谢过大恩,回头一定跟他好好讲讲安抚使的苦心!”萧定站起来,认真地对马兴行了一礼。马兴说得不错,按照这样的安排,将来萧诚的官位,一定会升得非常之快,会远超同僚。 看着萧定的模样,马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拉拢萧诚,固然是因为萧诚这一段时间的作为让他大感惊艳,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拢在手中,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彻底地将萧定抓在自己手中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离开延安府的时候,把军饷,物资一定要领足,可千万再不能闹出什么妻子嫁妆补贴军资的事情了。长卿啊,有的事情,咱们可以做,比方说弄商队,做生意,自家赚钱的同时,也能补贴部下,但这都是说得清楚的。而有些事情,就不能做,因为在别人不想治你的时候,它就不是个事,但一旦有人想治你了,那就是大事!” “多谢安抚使指点!”萧定连连点头。“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你弟弟在神堂堡弄了一个好大的榷场,开市不到两月,可是生意兴隆得很,不过呢,他又弄了一个什么叫铁鹞子的党项军队,你要知道,这样招募的军队,朝廷可是不给钱的,全靠主将自己募钱,所以你以后啊,钱肯定还是会很紧张的。”马兴突然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觉得有点苦涩。 他娘的,这世道,真正想做点儿事情的人,都会遇到一个接着一个的困难。而那些啥事不想干整天混日子的,倒是小日子逍遥无比。 第一百一十四章:校检定边军 不管马兴心中如何感慨,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事实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这个让他感慨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躲在一个遮风蔽雨的角落里,用两只手将眼睛挡上,假装看不到外面的任何问题,即便是发现了问题,也是能拖则拖,最好是拖到自己离任,那就万事大吉了。 而这些人,却又往往能得到上司的赏识。 无事即平安,平安即是政绩,有政绩便可升官。 正所谓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问题却是切实存在着的。 从一点点的小问题,渐渐地被捂大,到最后,变成一个有可能祸及全身的大脓疮的时候,所有人才会急起来。 马兴喜欢萧定这样的人。 因为萧定是一个喜欢解决问题的人。 为此,甚至可以不计毁誉。 这样的人,一般来说,在官场之上是不受待见的,是被排挤的,是很难向上爬到更高的位置来展示自己更高的才能,更高的抱负和实现自己更高的理想的。 萧定算是一个特例。 他的出身,便让他有了普通官员们不具备的相当多的优势。 而他的运气也足够好,当他踏入军旅的时候,二皇子荆王赵哲正好在河北路掌握大权,这便让他有了展示自己的舞台。 在汴梁,如果萧定不是萧禹的儿子,不是赵哲的爱将,当他提出十打一百,要教训上四军的时候,只怕张超伸出一根手指头就把敢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给碾没了。 只因为这个人是萧定,张超就做不到一手遮天,便只能让官家来做最后的判断。 朝廷都要在河北路搞轮战了,自己在陕西路,可不可以也来搞一搞呢?上一次派出去的马超带着的五百人,效果就很不错嘛,虽然前前后后死伤了一百余人,但剩下的那个精气神儿,马兴一看就知道跟出发前大不一样了。 这些人的身上多了一股杀气。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跟着萧诚打了几仗,似乎荷包也鼓了起来,发了不少的财。马超这个混帐,回来就在延安府城外买了十亩水浇地。他对于萧诚是赞不绝口。 他当然要赞不绝口了! 跟着萧诚不到一个月,就赚了一份身家回来,这样的事情,谁不开心啊! 现在萧定也来了,广锐军兵马更多,又弄起来了那么一支铁鹞子,萧定肯定是不甘寂寞,要把拳头伸出去的。要不然,真靠做生意、屯田,养得起这支铁鹞子? 肯定是养不起的。 而来钱快的生意,自然就是打仗。 而现在打仗的目标,当然就是李续的定难军。 定难军并没有举大旗造反,广锐军自己就不好大张旗鼓地出面,但铁鹞子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铁鹞子可是党项部族联军,党项人与朝廷军队打打和和,这几百年就是这么过的,他们去攻击定难军,李续能说什么? 纵然他知道是广锐军指使的,但官面之上,可没有谁会承认这一点的。 将陕西路上那些还有点气候的军队,派去先给萧定打个边鼓,做做支援,哪怕是在侧翼跟着混一混,总也能沾染上一些战场的气息,见识一下战场的氛围,怎么也算是有些帮助的吧! 萧定不是说了吗?便是有效的行军,也是一种难得的练军手法呢! 就在马兴盘算着怎么去占萧定便宜的时候,萧定带着他的一千人马,却是已经到了定边城。 “末将苗绶,见过指挥使!”颤颤巍巍的苗绶,一脸的病容,甩开了儿子苗德的搀扶,双手抱拳,向着萧定行礼。 “老将军快快请起!”萧定上前一步,扶了苗绶起来,打量了对方一眼,看起来是真的病了,而不是装的。 苗绶这一次是真被吓病了,嵬名部的覆灭,让他心惊胆战。他与嵬名部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这些勾当之中不少是涉及到了定难军李续的,萧诚灭了嵬名部,却是连屁也没有放一个。 可萧诚愈是这样,苗绶却愈是害怕啊。 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把柄被握在了萧诚的手中。 “老将军身体不适,自可回去休息!”萧定转过身来,看着屋里其余的军官,“不过其余诸位,我们就还有事情要做了。” 苗绶身体微微一震,看着萧定,露出不安的情绪来。 “本指挥使要对定边军进行校阅!”萧定淡淡地道:“诸位,接下来我会在校场等着,每隔一柱香,会有一通鼓响,三通鼓响过,必须集结完毕。” 丢下这句话后,萧定扫了诸人一眼,手扶着腰刀,再也不看众人一眼,而是昂首阔步走了出去,身后,十余名亲卫雄纠纠气昂昂地紧跟着而出。 萧定一离开,屋里的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之间发一声喊,一窝蜂一般地冲了出去。 “你也去,快去!”苗绶对着苗德挥了挥手。 “大人,萧指挥使只怕不怀好意!”苗德焦急地道。 “那又如何?你还想造反不成?你打得过他吗?城里的定边军,是他带来的这些军队的对手吗?别忘了,外头还有安抚使的两个营的步卒。”苗绶闭上了眼睛,“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着吧!该来的,总是会来。看我们苗家的命数该不该绝。” 校场一侧,萧定带来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 萧定大步走上了校阅台,挥了挥手,第一通鼓立时便咚咚地响了起来。 十几面牛皮大鼓敲起来,声震全城。 这是紧急集结的命令,鼓声一响,整个定边城在瞬息之间,便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却又轰然一声炸响,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之声。 整个定边城,大多数人都和定边军是脱不了关系的,几乎家家户户之中都有军人。 一通鼓响毕,第一批定边军出现了萧定的视野之中,那是由苗德率领的,人数大约在三百人上下,倒是甲胄齐整,武器齐备,看起来颇有几份模样。 萧定微微点头,这大概便是苗绶的亲兵队伍了。三百出头,肯定是占了一个营的编制,而步兵营的编制是五百人。 又过片刻,骑兵终于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让萧定失望的是,最多两百骑乘,他们驻扎得远一些,虽然有马匹,但还是比苗德来得稍晚。这大概也算是苗绶的亲信队伍,不过一个马营四百的编制,却只有一半的人到齐,这个空饷未免吃得太狠了一些。 “回指挥使,还有一些兄弟外出示归,另有一些巡逻队伍,也还没有归来。”那名骑兵营将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队伍着实有些不好看,上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萧定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吃空饷,这是大宋将领的通病,而这个毛病,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见得就完全是将领的问题。因为如果全员养齐的话,以朝廷给的那些钱,还真难养得活。 他也没有打算追究苗绶什么。 初来乍到,他不想在西北将领心中,留下一个自己嚣张跋扈,仗着圣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映象。 所以苗绶可以全身而退。 整治苗绶的可以另有其人,但绝对不能是他。 定边军,必须要大力整治。 二通鼓响毕,带的军队终于多了一些。不过这些军队的模样就不大好看了,虽然还是集结成一队队的进了校场,但进了校场之后,军纪可就比第一批抵达的差得太远了。不少人居然还对着另一侧广锐军以及延安府军队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萧定闭目不语,苗德却是满面通红,不停地对着下头的军官使眼色。好不容易才将喧哗之声给压了下来。 天上下着雪,空荡荡的校场之上,风似乎比别处地方更大一些,不多时,有不少人便耐不住了,又开始喧哗了起来。 这一次,萧定终于睁开了眼睛,两个指头向前动了动。 一名军官大步上前,呛的一声拔出刀来,高举向天空,这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军官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然后开始一字一顿地宣读着军纪。 所谓的军纪,就是一条条的让人胆寒不已的杀字。 其中,校场校验喧哗鼓噪者杀这一条,军官特别加大了声音,念完之后还停顿了一下。 定边军被这名杀气腾腾的将领给镇住了,整个校场之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校场外,仍然不时有军士陆陆续续地赶来,不过这后边赶来的人,可就有些难看了。 萧定居然看到有人还挑着一担子货物赶了过来,匆匆地将担子仍在外头,这才窜进了校场之中。 “当真是好兵!”萧定瞟了一眼苗德,苗德立时便矮了一截,一个字儿也不敢作声。 第三通鼓响,萧定站了起来,走到校阅台边缘,厉声道:“三通鼓响未按时抵达者,二十军棍!” “是!”下方,一队士兵应声而出,小跑着走向了校阅场的大门,守在了哪里。 众人都是心中凛然。 萧定看着聚集起来的定边军,二千五百人的正额兵,眼下到了大概一千七八吧?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会赶过来,或许已经没有多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说的未来 萧定走到了校阅台的边上,低头,俯视着下方的军队。 精神激昂的看不到多少,颓废不振的倒是一瞅一大群。 看着就让人生气。 呛的一声,他拔出刀来,高高地斜指向天空,下面的定边军顿时吓了一大跳。 耳边传出佩刀出鞘的连绵不绝的声音,萧定带来的一千兵卒,几乎同时抽出了腰刀,学着萧定一样,斜斜地指向了天空。 “皇宋!”萧定大吼道。 “威武!”上千名士卒齐声高呼。 “广锐!”萧定再次吼道。 “无敌!”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校场之上其余的兵卒都震颤了起来,先是从延安府跟着来的两营步卒学着广锐军的模样抽刀大吼,接着便是定边军,腰板也挺得直了一些,精神也振奋了一些。 眼看着气氛慢慢地被调节了起来,萧定呛的一声还刀入鞘,双手往下一压,哗啦一片还刀入鞘的声音,上千名广锐军整齐划一的动作,再一次让其它所有军队都黯然失色。 萧定的目光缓缓转过场地之上所有的军队,最后,落在了最中间的定边军众人身上。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管你们过去干了什么。” “我不管你们现在正在干什么。” 萧定的目光扫过校场门口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又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看到的是你们的未来。” 校场之上顿时传来了一大片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萧定嘿嘿一笑,“有些人这时候肯定松活了,觉得未来是什么?未来便是还有得商量,有的时间来算计吗?” 他的脸色一分分的狰狞起来。 “你们听好了,我所说的你们的未来,就在我的话落地的时候。”萧定怒吼道:“备马!” 下头,一名亲卫策马带着萧定的那匹毛色黑得发亮的战马小跑了过来。 萧定从校阅台上走了下来,翻身跨上战马,从定边军的部队面前一一掠过。 “从现在开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用什么手段,步卒,在天黑之前,必须赶到神堂堡。骑兵,在我抵达半个时辰之后赶到神堂堡。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骑着马的家伙,他们可不是什么骑兵,他们是骑着马的步兵,马,只是他们的代步工具。就算是这样,我还多给出了你们半个时辰。” 萧定微马向前奔出数步,回过头来,大声道:“过时不候!” 一提马缰,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前面奔去,顷刻之间,一千广锐军便走得无影无踪。 仍然留在校场之上的两支来自延安府的步卒营的士兵,则不怀好意地看着校场之上呆若木鸡的定边军。 一边营将走了过来,看着曲德等一众相熟的将领,笑道:“诸位兄弟,还不抓紧时间,真想等着萧指挥使到时候军法从事,有一个办一个啊?” “他敢?”曲德低声吼道。 “他有什么不敢的!”营将笑道:“人家在汴梁连上四军的精锐,一口气宰了七十余个,不但没有得罪,反而从统制一跃而成为指挥使了呢!” “定边军都走了,定边城怎么办,空营吗?”一名将领大声道。 那营将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兄弟,定边城,现在由我们暂时看管,当然,我们还有另外一重任务。半个时辰之后,还有定边军没有出城的话,我们就负责缉拿,直接下到大牢里去,兄弟,你们耽搁不得了,哈哈哈!” 听到这营将这么说,刚刚还围在这人身边的定边军,瞬息之间便作了鸟兽散,到处都是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看着这些人竟然毫无规矩地乱哄哄地向着外面冲去,留在校阅台上的两名营将都有些发呆。 这,也太离谱了吧?苗绶不在,苗德总还在吧! “你们说,他们这个样子赶到了神堂堡,萧指挥使会不会一着恼儿,会不会把他们都从了军法?” “第一,他们这个样子,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能不能赶到神堂堡都是一个问题,指不定半路之上不知有多少人会半途而废!第二,就算赶到了神堂堡,我估计他们也都快散架了,萧指挥使也不好再弄他们了,再弄,就弄死了。” “明天看来我们有的忙了!要满城里去搜捕逃兵了,嗯,说不定还要去外头搜捕,这天气,可真够要命的。” “没办法,安抚使派的差使,让我们唯萧指挥使之命是从,叫苦归叫苦,事儿还是要做的。” 一名营将从地上捡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起来,在手里拍了拍:“定边军的兵册,萧指挥使弃之如蔽履啊,这个意思,大概是准备放苗绶一马了。今天这阵势,你也看到了,超码差了七八百人吧?四百马军,有两百多了不起了。” “萧指挥使聪明着呢,放过了苗绶,这也是给西北将领们示好嘛!做事归做事,做人嘛,再说罗!” “不过萧指挥使不当场把这册子毁了,却留在了这里?”另一名营将笑吟吟地道:“这是要借我们的手,把这册子给安抚使吧?听说苗绶要解甲归田了,大笔的财产往延安府,京兆府都拖了几十大车啊,这还是明面上的,其它还有田亩、铺面、房宅呢!安抚使拿着了这把柄,以后啥时候要拿捏这苗绶,都是妥妥儿的啊!以为解甲归田就没事儿了?乖,就没事,不识相,那就有很多事!” 两人相视大笑,其中一人将册子揣进了怀里。 还要布置定边城的警戒、防守,明天,还有更辛苦的事情要去做呢! “二位将军,我家统制在家里略备了薄酒,请二位将军赏脸前往,喝点热酒去去乏!”一名家伙模样的人,飞快地跑了过来,向着两位营将躬身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你回去转告苗统制,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今天实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可不敢喝酒误了正事。真要喝酒,也得等这事儿完结了再有时间啊,得罪,得罪!” 两人叉手一揖,竟然是转身扬长而去。留下那家丁一脸黑线,不过区区一个营将,竟然将自家统制的邀请当成了耳边风。 当下便咬着牙回去,准备去告个刁状。 与定边城的一片鸡飞狗跳不一样的是,神堂堡却是喜气洋洋。从神堂堡出发,整整两里路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还有人扛着扫帚不停地走来走去,但凡看到哪里有落上了积雪,赶紧便要去打扫。 罗纲本来是提议整个神堂堡要张灯结彩以迎接萧指挥使抵达的,被萧诚痛骂了一顿,说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搞这么奢华干什么,扎一个彩门也就够了。 被骂了的罗纲,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用松柏竹扎成的彩门,造型古朴,美轮美奂,再在上面扯上红绸子,扎上大红花,喜庆的气氛,一下子便出来了。花费这么一点子红绸子,你萧诚总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吧! 看了罗纲的杰作,萧诚表示很满意。 所有人都在忙。特别是朱老幺、陈乔等人,一千广锐军抵达,接下来的安置事宜,可全都是他们的事情。不过好在事情早就做好了预案,两个步兵营的每一个队,都专门安排了一名青壮来负责引领他们去自己的驻地,驻地的每一间房子,火炕早就烧得暖暖的了,屋里热水是齐备的,冻疮药以及其它各类普通药材,用一个木头箱子装着,每一间房里都放着一个。这样的天气赶路,如果说没得人冻疮啥的,可没有谁敢相信。 伙房里自然是准备大摆宴席了。神堂堡这里,猪肉不多见,但羊肉、牛肉这东西,却是多得很,特别是牛肉,以前即便是萧诚罗纲这样的人,也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的。不过到了这里,两人已经吃得快没有感觉了,竟然特别想念起家里的红烧猪肉来。 “辛渐,你们准备好了吗?”萧诚转头看向身边的辛渐问道。 辛渐哼哼道:“二郎,萧指挥使也真是的,要定边军那群渣渍干什么?我估计,今天晚上我都用不着睡了,指挥使的欢迎酒宴,我也是参加不了啦!一路上都得去收罗那些残兵败将。” “还是有些人能用的。”萧诚道:“必竟两千多人呢,说全都是废物,我可不信。只要能用个一半,甚至只有一小半能用,也就蛮好的了。我们以后,不能总靠铁鹞子打仗吧?这定边军虽然次了一些,但好歹也算是宋人,这些尚能入眼的,落到大哥手里,过上个一年半载,也就能称为一个真正的兵了。” 辛渐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向了神堂堡下的校场,那里,近两千铁鹞子正在集结,其中有五百人,已经配上了盔甲,看起来着实威武得很,现在,他们正准备着欢迎他们真正的领导者,萧定的到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重逢 地面微微震颤,旋即,哨骑如飞一般地自远处归来,冲破了风雪,径自到了披红挂绿的彩门之前,大声道:“来了来了,指挥使来了。” 话音未落,众人的视野之中,穿过飘飘洒洒的雪花,看见了长长的骑兵队伍正络绎不绝地向着这边行来。 罗纲双臂挥舞,一声大喝:“乐起!” 十只大锁呐高高扬起,欢快的乐曲立时响彻在天地之间。 竟然是一曲百鸟朝凤。 锁钠,大鼓,锣儿钹儿一齐奏响的时候,萧定带着队伍也抵近了大彩门。 看到这个阵势,萧定倒是楞了楞,他昨天才通知神堂堡自己将要抵达,一晚上的时间,他们居然就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 缓缓策马穿过彩门,萧诚已是捧着一碗酒走了过来,高高举起,大声道:“一杯水洒,略洗风尘,指挥使,请!” 萧定看着自家二弟,不由得哈哈大笑,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二弟是吃了不少的苦,本来洁白如玉的脸庞,现在冻得通红,一些地方甚至开裂了,至于耳朵上,也结上了痂,而捧着酒的手上,照样是痂疤重重。 伸手接过酒碗,仰天一口喝了一个干干净净,“好酒。” 这样的酒,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因为今天萧诚往酒里掺水,一斤酒里,起码掺了半斤水,不然不够喝啊! 不过只要人的心情到了,便是清水,也能喝出美酒的滋味来。 每一个跨过彩门的广锐军士兵,都会有人奉上一杯水酒。 萧诚引领着萧定及这一千士卒,到了神堂堡主堡之下的空地之上。在哪里,两千铁鹞子,正集结待命,等待着萧定的检阅。 “大哥,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铁鹞子,当然,现在他们还没有配备齐盔甲以及合用的武器,战斗力肯定还不能达到最高点。不过这些人的基本素质都在这里了,大哥再稍加点拨,以后这些人,便是大哥你纵横西北所向无敌的利器。”萧诚笑吟吟地道。 “真没有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萧定看着萧诚,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我本来以为,等我到了横山,至少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慢慢地搞定横山诸蕃,可你一个月的时间,不但把这些事情都做了,而且还远远地超出了所有人的估计。哈哈哈,铁鹞子,你这是把整个横山土蕃,都给绑到了我们的战车上了啊!” “大哥,这还只是第一步。”萧诚摇头道:“真正地能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光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可还不行。这些士兵或许会很满足眼前的待遇,荣光,但他们背手的族长以及大人物们,想要得到的却更多,这便需要大哥你带着他们来得到了。” “唯有血于火,只要他们够英勇,战胜敌人之后,他们自然能得到。”萧定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也不是一个死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的人。咱们大宋一直便有蕃兵嘛!” “大哥,我组建这支铁鹞子,可不是让你把他们当蕃兵用的。”萧诚笑道:“他们真实的战斗力,稍加训练,可比你的马军要强得多。以后,他们会成为你横扫西北的主力。” “有这么厉害?”萧定疑惑地道。 “回头你可以问辛渐与贺正他们!”萧诚笑道:“等到你在他们心中建立了威信,在横山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之中真正树立起了你才是老大的声威之后,你应当还抽调横山诸蕃中的步卒,组成山地重步兵,名子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步跋子。” 萧定愕然道:“你起的名字为什么都这样怪模怪式的,铁鹞子,步跋子,听起来总是不那么顺耳呢!” 萧诚一笑:“听得多了,自然就顺耳了。大哥,铁鹞子是重骑兵部队,而步跋子则是从横山诸羌之中选择那些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者来组成,与铁鹞子配合使用,则威力更大。”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萧定摇头道:“现在我的步卒还是够用的。而且步卒,我更信任大宋人,他们的纪律性更强。” 萧诚微笑着点头,大哥说得倒也不错,不过他想要建立的步跋子,与一般的步兵不大一样,更加类似于一种执行特别任务的军队,与一般的步卒是可以互相补充的。 正如萧定所说,这个事情,可以容后再议。 二千铁鹞子,的确让萧定有些震憾,特别是那五百个已经配备了甲胄的家伙,看到他们,萧定一时之是居然有些恍惚,似乎眼前出现的不是他的铁鹞子,而是辽国的皮室军。 短暂的恍惚之后,心里却又兴奋起来,等到西北大事落停,皇宋三路攻伐大辽的时候,眼前的这支铁鹞子,绝对能让辽人的铁骑不好受。 检阅完了铁鹞子,目送着这些人回到军营,萧定道:“全部由党项人组成的啊?连带队的将领都是党项人?” “这个没有一定之规。”萧诚道:“组建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了。谁都可以加入铁鹞子,只要他本事足够,而成为带兵的头头,那就靠自己的拳头说话,说起来,现在的六个营将,全都是打出来的。与大哥你当初到广锐军马营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哥如果想让宋人进去,那自然也得靠自己的真本事。” 萧定微微点头。 “大哥,这些人虽然都来自横山诸蕃,但我在编组的时候,却是将整个部族打乱了的,每个营,每个队,基本上不会有太多来自同一部落的人,这样就断绝了他们有可能的抱团行为。还有一件事,倒是让我意外,这次较量出来的六个营将,没有一个是来自党项大部族的。全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里头出来的。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互相牵制,倒也的确算是一件好事,以后我再慢慢地往里面掺宋人吧!太倚靠党项人,也不是长久之间。”萧定道。 “今天因为大哥还要收拾定边军的一些手尾,所以今天就没有安排宴席,明天,神堂堡会大摆宴席庆祝,横山诸蕃大大小小的首领,都是会来的,特别是仁多忠与拓拔扬威,都会亲自来见大哥。” “这二人有何不同之处?” “仁多忠倒了罢了,毕竟年纪大了,思量的更多的是眼前的一些利益。就算考虑长远一些,也并没有多么迫切的需要。但拓拔扬威就不同了,此人年轻,不过四十出头,而且在皇宋受过系统的教育,此人,是个不甘人下,野心勃勃的人,用好了,他是得力臂助,能帮着大哥将横山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萧诚思忖着道:“这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不好驾驭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定道。 说话间,上千人的队伍,已经被有条不紊地引入到一个个的驻兵点,士兵们坐在了暖和的青砖大瓦房中,喝上了热乎乎的羊汤,欢声笑语不时地从每一间屋子里传出来。 “这便是你所说的预案的作用了!”萧定道:“这一路行来,亏得你准备的那些预案,不然很多时候都要抓瞎。正是因为先前什么事情都想到了,都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这才一路上顺顺当当的。” “有死在路上的吗?”萧诚问道。 “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出现一例,这算是一个奇迹了!”萧定骄傲地道:“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赶过来。不过到了这里一看,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还是该伴着大部队一起来才对的。” “大哥关心小弟嘛!”萧诚微笑着道。“走,大哥,去看看专门为你和大嫂筑的窝吧,这些日子你没来,我可是雀占鸠巢了,你来了,我可得搬家罗。” “不急,我就在这神堂堡顶等一等,看看定边军,究竟有多少人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神堂堡,又有多少人,尚堪一用?”萧定道:“在定边城看他们的模样,心里都凉了半截。” “一支军队再烂,总还是有些可用之材的。”萧诚道。 终于有定边军出现在了神堂堡,是苗德所率领的骑兵,两百多骑兵并不是一齐出现的,而是前后相隔了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这让萧定的脸色更黑了一些。 他们还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抵达了。萧定挥了挥手,示意带这些人下去休息。 “一个马营,仅仅有两百余骑。”萧定道:“不过一场简单的行军,竟然连有效的指挥都丧失了,整个队伍,拉了这么长!他们是在进行一场长跑赛吗?这苗德,不是一个可以用的。” “他只怕也不敢在大哥手下为将。”萧诚嘿嘿笑着。“苗绶不是请求解甲归田了吗?就让他回去尽孝吧!” “这两百兵,应当是苗家的心腹,想要扳过来,还需要时间,不过正因为是苗家精心打造的,战斗力应当不会太差。回头把他们丢进铁鹞子里磨练磨练。”萧定道。“磨出来了,那就是一个好兵,磨不出来,那就只能去干干其他简单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再烂的地,也能长出几只好瓜 “一天的时间,这样的天气,对于定边军来说,有些难了。”看着愈来愈大的雪,萧诚摇摇头道。“只怕很难有人在天黑的时候赶到。” “广锐步卒,只带军械,不带辎重,不考虑路上被人袭击,不考虑赶到目的地会后立即投入作战的状况之下,这样的天气下,一天他们可以行军百二十里!”萧定缓缓地道。 “大哥,您不能什么都拿广锐军来作参照物,上四军不行,定边军自然也不行。更何况章廓主政陕西这七八年来,整个陕西军政是败坏了的。”萧定道。“也就京兆府,延安府这几个重镇驻扎的军队还有些模样,定边军,就不用提了吧?” “从定边城到神堂堡,八十里路。”萧定道:“你知道我走的时候跟他们怎么说的吗?我说得是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 萧诚目光闪动:“可以搞代步工具?可以不穿甲胄?不带军械?” 萧定眉毛一掀:“不穿甲胄倒也罢了,如果不带军械,那就真是找死了。这样的人,跑到了神堂堡,你觉得我能容得下他?” “只怕他们很难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神堂堡。”萧诚摇头道,“真赶不到,就真不要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精壮呢!” “我没说不要!”萧定目光闪动:“我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按时赶到神堂堡,第二我想看看多少人明知道在误期之后会受到惩罚,仍然会来神堂堡,第三,我想看看,还会不会有人能像模像样地成建制地带着人到神堂堡?” “其实大哥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惩罚这些误期的人是不是?”萧诚笑道。 萧定摇了摇头。 “都这个模样了,惩罚他们干什么!能用的,咱就用,能大用的,咱们就大力提拔,至于其他的,那就不用当兵了,回定边城去种田吧,当个农夫也不错的。” “对他们来说,可不见得了。没有了固定的军饷,成为了一个农夫,要缴纳赋税,要服徭役,真的打起仗来,他们这些曾经的军人,绝对是第一批被征发的青壮。”萧诚笑道:“得不到任何好处了,坏处却是一大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萧定一笑道:“这不是你说的吗?今日的结果,便是他们往日种下的因而已。” 萧诚看了看天色,因为下雪的原因,今日比往日看起来要黑得更早一些。校场当中高高的桅杆之上,挂上了一长串红红的灯笼随风飞舞,红光刺目,便是远在数里之外,因为地势的原因,其它地方也能看到这个显眼的指示。 “大哥,你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还有辛渐,贺正他们,我们会按你的要求,对赶到这里的人,进行分类的。”萧诚道。 “这怎么可以!”萧定摇头:“我是一军之主将,我亲自下达的命令,自当我亲自在这神堂堡再次校检他们。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过就是赶了一段时间的路而已,哪里就累了?” 萧诚呵呵一笑,不再说话,而是转头吩咐李信下去准备热酒和下酒的小菜,他准备在这里陪着大哥喝上几杯,反正看起来,今天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了。 一更的鼓声已经敲过了,神堂堡下,终于有定边军抵达。 萧定看到气喘吁吁地赶到这里的大猫小猫三两只,脸色更加难看了。来得是几名押正,可是他们的部下呢?一名押正,可是有二十名部下的。 听着这些人叩拜在萧定的身前,结结巴巴地报着他们的名字以及所属的队伍。 “你们的部下呢?”萧定沉声问道。 “回指挥使,一些走了一小半路,走不动了,跑回去了,还有一些人,走着走着不知到哪里去了。最后还剩几个,眼见着要误期了,我们也就顾不得他们,让他们在后面慢慢赶来,我们先来指挥使这里报到。” 萧定点了点头:“能赶到就不错了,而且还背着全部的甲胄,武器一样不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但总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士兵。既然来了,就是好样的。来人,带他们下去洗澡,换衣,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遵命!”一名广锐军士卒向前踏出一步,笑道:“恭喜诸位几个了,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跟我走吧!” 几名押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想过能这样轻易地过关,大喜过望之下,却是连连向萧定叩了几个头,这才随着广锐军士卒去驻军点。 从第一批人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定边军开始陆续出现在校场之上。 萧诚只能用两个来形容他们:狼狈! 更有甚者,不少人赶到了校场之上后,连应卯都没力气了,直接便四仰八叉地往雪地之中一趟,要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基本上就跟一个死人差不多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萧定自然是连问一声的意思也没有了,直接挥手让人给扶下去,让他们去洗澡换衣吃饭睡觉,莫给搞病了,反而成了又一个负担。 到现在为止,出现的定边军都是以个人身份零零散散出现的。萧定居然没有看到一支成规模,成建制地出现的队伍。 看着萧定的脸色越来越黑,萧诚不由在一边打起了圆场:“大哥,不错了,好歹也算是赶过来了,几百人呢!加上那两百余骑兵,这不有六百人了吗?差不多三分之一了,很不错了。” “一群散兵游勇啊!”萧定仰头闭目叹道。 “说不定后头还有惊喜!”萧诚宽慰道。 “等等看吧,但愿有惊喜!”萧定沉声道。 二更的梆子声敲响了,神堂堡除了主堡这边,其它的各屯点的灯火,正在渐次歇灭。 萧定站起身,走到了城墙垛口边,仰头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便将酒壶丢到了城墙根下,两眼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说不定还有,一定还会有的!”萧诚低声道。 萧定摇了摇头,转身,大步向后面走去。 “大哥,等一等,你看,你看!”身后传来了萧诚惊喜的声音。 萧定回头,远处的山道之上,出现了一支火把,然后是五支,十支,最后竟然达到了上百支!竟然有一支成规模的队伍抵达了。 虽然他们误期严重,他这却是第一支成建制抵达的队伍。 萧定腾腾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下了城堡,两脚叉开,立在了旗杆之下。 果然是定边军,还真有百余人。 看到萧定,其中一名军官大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在了地上,道:“定边军第三营第一部,部将雷德进,见过指挥使,雷德进误期,请指挥使惩罚!” 萧定两手将他扶了起来,两眼扫过他身后这百余人,道:“盔甲都背着,武器也没少,勉强算是合格,但你告诉我,不过八十里,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回指挥使,我们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过军。”雷德进有些惭愧地道:“而且,而且弟兄们缺少训练,气力不支。” “我看他们的衣服鞋袜是怎么回事啊?不少人的靴子都是破的,用草绳捆着将就?既然很少训练,军靴也不会损耗得这么快吧?一年春夏四季,可是有四双呢!” 雷德进尴尬地一笑,“这个?” “算了,我知道了。”萧定有些烦燥地挥了挥手:“你很不错,能将整个队伍囫囵地带过来,已经是头一份了。雷德进,我记住你了,你先带着你的兄弟们去休息吧,下头已经有人为你们准备好了一切,其它的,明天再说吧!” “是,多谢指挥使!”从萧定的话语里,雷德进听出了一些暗示,顿时喜形于色,转身连连招呼着他的弟兄们下去休息。 刚刚走了几步,萧定却又叫住了他:“雷部将,在你后头,还有跟你差不多的队伍吗?” “有的!”雷德进拱手道:“比我们这支人数还多一些,只不过因为多了一些,所以就更慢了。” “比你们还多一些?营将带着的?”萧定愕然问道。 雷德进摇头道:“不是,跟俺一样,也是一个部将,不过他一边走,还在一边收拢着一些掉了队的,受了伤的,听说还抓了一些准备逃的,整个队伍差不多有两百出头的人,本来他们是走在我们前头的,后来就被我们反超了,看他们的速度,只怕要等到三更后才能抵达这里了。” “带队的部将叫什么?” “郑吉华!”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萧定挥了挥手。 看着雷德进走远了,萧诚这才慢慢地凑了过来,笑道:“恭喜大哥,等了这大半夜,终于还是等来了能看得过眼的了。这雷德进,还有这郑吉华,虽然各自误期严重,但却各有各的才能,最难得的是能控制住军队不散,这可是极难得的啊。那郑吉华还能一路收容伤兵,震慑逃兵,更加不错啊!” “再烂的地里,也能长出几只好瓜来的,两个部将,嘿嘿,不错,不错。”萧定此时却是精神大振,“我就再等等这郑吉华。” 第一百一十八章:处理 苗德局促地坐在火堆边,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之上,眼睑下垂,看着面前的火堆。 在他的对面,便坐着如今定边城的最高统治者,萧定。 此刻,萧定正拿着一根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不时蓬的一声火星四溅。 苗德不知道等待他和他父亲的将是什么。 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已经认输了。 在萧诚将嵬名部连根拔起之后,就彻底地认输了。 如今,曾经在横山之中显赫一时的嵬名部已经灰飞烟灭,族中成年男子死伤惨重,活着的,如今也戴着镣铐在干着苦力,他们能活多久,都是一个问题。当一个族里的成年男丁被消耗殆尽之后,剩下的妇孺、孩童迟早便会成为别人的财产。 如今,这些人也正在为广锐军的屯垦点在拼命地劳作着。 “定边军让我很失望!”萧定挟起一块木柴,放到了火堆之上,抬眼看向苗德。“定边城校阅之时,尚还有近两千人的规模。但昨日,赶到神堂堡的,不过一千三百余人。剩下的,逃回去了。今天,定边城那边报来了他们捉拿的数字,足足五百三十八人。他们这代表着什么,你清楚吗?逃兵,这是逃兵!” “是属下治军不严!”苗德颤声道。 “你不过一录事参军兼马营正将而已,治军不严这个罪名,还落不到你的头上。”萧定嘿嘿一笑。 “指挥使,家父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苗德强辩道。 萧定摆了摆手:“不管苗绶是真病也好,假病也罢,我都无意追究了。包括定边军严重缺额,吃空饷的问题,我也不想追究了。” “这个?” “苗德,你用不着辩解,马营该是你苗家父子握在手中的精锐了吧,可也只有两百余骑。连一人双马都做不到。一个马营,正额编制是四百骑,剩下人的去了哪里?去躲猫猫了?”萧定的声音逐渐地严厉了起来。 苗德汗出如浆。啪哒啪哒地掉落在火堆之中,化成了一股青烟瞬间消失不见。 萧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伸手,站在他身后的曹灿立刻便递来了一份文书。 “这是你父亲给安抚使写的解甲归田养老的文书。安抚使给我了,让我看着办!” “请指挥使开恩!”苗德声音颤抖地道。 马兴将这份文书给了萧定,便意味着将自家父子的生杀大权也交到了萧定的手中。 “苗绶在定边城驻守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萧定缓缓地道:“我也不为己甚,这份请求,我答应了。” “多谢指挥使大恩大德,末将父子,没齿难忘。”苗德惊喜交加,连连拱手。 “不管是安抚使也好,还是我也罢,都是看在了一个大局的份儿上。”萧定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苗德,道:“苗德,你们熟羌的身份救了你,否则以你们犯下的种种事情,任意拎一条出来,都足够砍头的。延安府安抚使门外的街道之上,鲜血可至今还没有清洗干净。” 苗德战战兢兢。 不说别的,单说苗绶联络嵬名部要给广锐军先锋一个下马威的事情,便足够萧定痛下杀手。 不要说没有证据,现在整个嵬名部都落在了广锐军的手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家兄弟肯定知道了这里头的秘密。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定淡淡地道:“这些年来,你们聚敛的财产也足够多了。延安府,京兆府等地,都有大量的产业吧?光是浮财,这些天来,便往京兆府运了多少?可我广锐军初来乍到,万事艰难,做啥事都需要钱,手头紧得很。” “我苗家愿意为指挥使乐捐一笔款项!”苗德立刻道。 “多少?”萧定看了他一眼。 “十……不,二十万贯!”苗德道:“指挥使,家中能凑出来的现钱,就只有这么多了。便是这些钱,只怕也还要家中女眷变卖首饰才能凑齐的。” 二十万贯啊!一个小小的统制官,居然就能拿出二十万贯的现钱! 萧定不由感慨万分,自己当统制的时候,可是穷得叮当响的。 所有的银钱,都变成了士兵们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盔甲,嘴里的吃食以及赏金。 “你回去吧,告诉你苗绶,把二十万贯送到神堂堡来后,你们就可以走了,不管你们是去延安府还是京兆府,以后与我再无半分关系。”萧定挥了挥手道。 苗德如蒙大赦,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一礼,倒退两步,出了房门,冷风一吹,两腿一软,险些便坐倒在了地上,赶紧扶住了身旁的墙壁,稳了稳心神,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的气。 二十万,买回全家的性命,却也算值得了。 浮财虽然没有了,但自家还有田地,还有铺面,还有商队,赚回这些钱来,却也并不什么太难的事情。 定边军苗氏父子的影响力必须完全清除掉。 苗氏的心腹也必须全部赶出军队。 定边城中的大小官员,那些关键位置,也必须要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才能放心。 这一次的校验,便是萧定创造出来的机会,他可以名正言顺了将苗氏的势力彻底清洗干净,而像雷德进、郑吉华之类的这些原本的底层将领,这一次表现出了不一般的能力,倒是可以提拔重用。 他们原本的位置太低,与苗氏父子的纠葛并不太深。 雷厉风行! 萧定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展开了对定边军的大规模清洗和整编。基本上有些能力的,现在都在神堂堡,而在这里,这些人想闹事也没有这个胆子,不看广锐军那些人如狼似虎,光是两千驻扎在这里的铁鹞子,便能让他们收回不该有的心思。 清理,混编,短短的一天工夫,定边军原有的体系并不复存在。抵达神堂堡的这一千三百余人,被全部混编进了广锐军之中。 原本的定边军中的中级将领,基本上都被开革逐出了军队,倒是雷德进和郑吉华这两个原本小小的部将,一跃而成为了新队伍中的营将,从过去每人带百把人,一下子成了统带五百人的正将,算是来了一个大跃进。 至于根本主没有抵达神堂堡的那些人,统统被开革了军藉,从此以后,这此人,便只是在定边城周边定居的普通乡民了。而他们原本种的土地,如果是军屯,将会被收回,如果是自家这些年治下的产业,倒是可以保全,不过从明年开始,该有的赋税徭役,却是一样也不会少了。 萧定觉得时不我待。 这不仅仅是马兴的殷殷期待,更重要的是,萧诚在前期的工作做得太好了。把萧定原本计划之中要做的事情,差不多都给做完了。如今的横山党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暂时性了聚集到了一起。 横山商贸正式成立。广锐军占了三成股份,拓拔部占了两成,仁多部占了一成半,剩下的,却是其它各个小部族瓜分了。 众人拾上柴火焰高,萧诚利用横山商贸,一下子便聚敛起了超过两百万贯的银钱以及货物,货物是因为有些小部族实在太穷,拿不出多少银钱来,便用货物来抵帐。 说实话,萧定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从的银钱堆在他的面前。 横山商贸的大掌柜叫许慎。 这个人萧定是认得的,是家里大管家许勿言的儿子,不过一向都负责家里在外头的一些事务,很少在家里面露面,这个人,萧定自然是放心的。 许慎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成立一个个的工坊,像毛皮焇制、加工等,以前横山人只是简单的处理一下便卖出去,现在却不一样了,许慎弄来了一些技术高超的匠师,开始了精工细作。 萧定看过许慎的计划书,隶属于横山商贸的大大小小的工坊,足足有上百家,分布在横山各个不同的地方,而这些地方,也分驻着不同的党项部落。 便连冶铁的工坊,也都搞起来了。拓拔部控制下的区域,有着上好的铁矿,不过他们开采冶炼的水平就很简单粗暴了,这让许慎哧之以鼻。现在这个矿区虽然还属于拓拔部,但冶铁工坊却属于横山商贸了。 这些工坊,很多现在都还停留在纸面之上,计划之中,但一旦按着计划正式开办起来了,萧定觉得,横山就会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区域,对于外面的依赖,将会大幅度的减轻。 只要将所有人的利益都包装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大家自然就会齐心协心而不致于轻易地就出卖了同伴的利益。这种联盟,才是最稳固的,其它什么和亲啊,联姻啊,结拜啊,统统都是胡扯,该翻脸的时候,照样翻脸。 这就是萧诚直截了当地对萧定说的。 想要把党项死死地捏在手中,那就要把这种巨大的利益的分配权捏在手中。 如此,万事无忧。 即便有个别人想要作乱,另外的人,也会对其群起而攻之。 第一百一十九章:回报 整个神堂堡大开宴席。 为了欢迎萧定抵达,横山诸蕃可都是出了不少的气力,各类山珍,走兽飞禽,应有尽有,将神堂堡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便是自酿的马奶酒,果子酒以及其它酒水,也是一坛坛地运了来。 整个神堂堡倒是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小厅里摆了一桌,却只有四个人,萧定,萧诚,拓拔扬威,仁多忠。 至于罗纲,萧诚找了一个借口,把他又打发出去了。现在他正在往延安府的路上呢!定边军的处置方案,需要报给马兴知道,同时要过年了,当然也还要向安抚使要一些过年赏赐属下的物资。 还有一个让罗纲兴致勃勃地去往延安府的理由,便是广锐军的大队人马,将要抵达了,他将在延安府迎接主力人马的到来。 因为里面有一个萧三娘子,便足够罗纲屁颠颠地兴高彩烈往延安府跑了。 神堂堡的这些事,在罗纲看来,哪里有萧三娘子重要呢! 他在神堂堡帮着萧诚做事,不过就是多些历练,更重要的,还是想让三娘子看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有能力的好男儿,可不是那种游手好闲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萧诚不想让罗纲在这件事上介入太深。 特别是萧定与横山吐蕃之间的事情。 他知道得多了,也就代表着他的父亲罗颂就会知道。与罗纲不同,以罗颂的政治智慧,马上就能嗅出这里头的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来。 这就不是萧诚想要的了。 桌上菜肴丰盛之极,酒也不是外头的大路货,而是从延安府弄来的佳酿,纵然比不得天香阁的秘制,但也算是这天下的极品好酒了。 不过,席间四人,倒都没有什么喝酒吃饭的兴趣,寒喧问候之类的话语,也早就在白天两人抵达之后,说得差不多了。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比起萧定来说,要更加紧张一些,说白了,先前他们在萧诚的蛊惑之下,已经投入了大量的成本进来,现在真正的主事人来了,会不会有变动,他们二人也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心想讨价还价总是有的,心里也是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毕竟萧诚把一切都描绘得太好了,美好的前景,让他们自己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真会这样吗? 萧诚却是笑嘻嘻地提起酒壶,给桌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满上了酒。 萧定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却又示意另外三人坐着:“二位族长,萧某初来乍到,对横山,现在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想做什么事情,是离不得二位的帮扶的。我到此的目的也很明确,想来这一点,二弟已经与你们说得清楚明白了。既然二位今天能坐在这里与我把酒言欢,那就说明,你们还是认可我要做的事情的。更重要的是,在前面,你们已经做了很多了!这杯酒,却容我谢二位对萧诚的鼎力相助。二弟,你陪一杯吧!” 萧诚赶紧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对面两人也不敢怠慢,端起酒杯,拓拔扬威道:“也不敢瞒萧指挥使,天下大势,我们还是略能窥见一二,自然不会逆势而行,而萧二郎君手段厉害,初来横山,三下五除二,却是灭了嵬名族,统合了无数小部族,也让我们看到了萧指挥使的实力。与强者合作,这是我们党项一族历来不二的选择。” 萧定大笑:“我是个爽快人,只想说,二弟对你们承诺过的,我,萧定,全盘承认,并且会认真地兑现,绝不会打一点儿折扣。来,干了这杯酒。” 有了萧定的这句话,拓拔扬威与仁多忠都是大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倒过酒杯,却是没有点滴漏出。 重新坐下,萧诚再次充当了倒酒的角色。 “皇帝不差饿兵,既然我们要合作,那当然要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与各位。”萧定抹了一把大胡子上的酒珠,道:“拓拔族长,我已经准备向官家奏报,请封你为我的副指挥使。这可不是以前封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闲职,是有真正的实权的,以后在广锐军,我第一,你第二。” 拓拔扬威耸然变色,这个报酬,可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仁多族长,我准备向官家请封你为横山团练使,主管横山诸蕃蕃兵事宜。这可是一个事务繁杂的差使,需要统合整个横山诸蕃,不知仁多族长愿不愿意我萧某人分忧?”萧定接着道。 萧定这便是把整个横山诸蕃兵力整合的事情,交给了仁多忠,这个信任力度,不可谓不大了。以前以仁多族的实力,当然也可以呼朋唤友一番,但也有不买他帐的,就像亲近拓拔族的那些部族就不见得会理他。 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他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不听他招呼,他是可以整人的。而且拓拔扬威现在是萧定的副手,也不好为难自己了。 “老夫自然愿意,就是怕年老力衰,误了指挥使的大事。”仁多忠拱手道。 萧定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哪些自谦的话。 “指挥使,蕃兵的军费由何而来?”拓拔扬威问道:“朝廷可是历来不给蕃兵军饷军费的。以前也只有在有战事的时候,才会征召蕃兵,现在看指挥使的意思,大概是要常设一部了,这花销,可不在少数。我拓拔部倒是愿意承担一部分军费,但其他小部族,又要出人,又要出钱,只怕就不太愿意了。” “副指挥使这一问是问到点子上了,关于蕃兵军费的事情,便由萧诚来说吧!”萧定看了萧诚一眼,道。 萧诚点了点头,道:“二位,其实不止是以后的蕃兵,就连刚刚成立的铁鹞子,我们也准备把他放在蕃兵的系列当中,不会把他列为正式的编制。” “这是为何?” “自主权!”萧诚道:“我想,二位对这一点,一定会相当注意吧!” 二人都是点了点头。 “蕃兵,朝廷不会管得太多,更不会派遣大将来指挥,在各方面也就灵活得多。”萧诚道。 “可是按照萧先行的规划,铁鹞子的装备,训练以及作战的费用,可不是区区小数。”拓拔扬威皱眉道。“再加上其他蕃兵,就更不是小数了。” “首先,我们可以以现在正准备向李续开战为由头,向陕西路甚至是朝廷要求一部分军费,作战之时,朝廷还是会拨给蕃兵一部分军费的,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我们不能放过。”萧诚道。 “其二,就是自力更生了。”萧诚道:“横山商贸一定会赚大钱的,这一点勿容置疑,各个工坊的正式运营,也意味着横山从最简单的卖一些原料到卖精加工的物品,我们不但要向内卖,我们还要向西边卖,那边的市场更加广阔,利润也更高。” “其三,我们要大力屯田,这一次广锐军来了大量的熟悉农业的好手,我们会将他们分派下去到各个部落,横山诸蕃不仅要会放牧,还要会种田。” “其四,以战养兵!”说到这里,萧诚的声音冷酷了起来:“家兄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做掉李续。而陕西路现在最大的战略任务,也是做掉李续。我们要抢在头里,要去喝这第一碗汤。有什么比抢来钱更容易呢?李续经营了这许多年,连当皇帝的心思都出来了,手中自然是攒了无数的财货的,我们去抢他们的。这便是我这么快就成立铁鹞子的原因。” “萧先行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开战?”拓拔扬威吓了一跳。 “你想不到,李续恐怕更想不到吧?”萧诚嘿嘿地笑了起来。“先拿下盐池,哪里的盐可是好东西。放在李续手里糟塌了,我们拿到了手里,精加工一番,再卖出来,价格绝对要比以前的粗盐翻上好几番。这玩意儿,到哪里,都是不愁销路的。” “盐池李续驻有重兵,只怕不好打!” “再没打之前,哪一个地方看起来都不好打!”萧诚笑道:“一旦我们动手,拔了头筹,周边的其它皇宋军队,恐怕也忍不住了,要是他们要蜂群一样出动起来,嘿嘿,不管他们打不打的赢,反正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能牵制李续嘛。而且我们一旦拿下盐池,马安抚使必然也会大为振奋,肯定会在大战略方面有一番布置,给李续更大的压力的。” “有一个问题!”仁多忠道:“萧先行,李续现在并没有造反,仍然是大宋的臣子啊,广锐军如何攻击他?” “攻击李续的是横山党项,是铁鹞子,是步跋子,与我广锐军何干?”萧诚转动着酒杯,笑道:“广锐军的旗帜,绝对是不会出现在战场上的。李续要打官司,可以啊,咱们去延安府,去汴梁打官司好了,问题是,他敢去吗?”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拓拔扬威道:“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怎么打赢了,李续也不是好惹的。” “怎么打赢是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的事情。”萧诚露齿一笑:“不过这是解决我们军费的来钱最快的办法。从李续哪里抢,抢得越多,我们便能组织更多的兵马去进行更大规模的抢劫。” 第一百二十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两人并肩站在山顶之上,极目远眺,神堂堡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小盒子模样大小了。 除了拓拔奋武与仁多保二人牵着战马站在距他们十几步的地方之外,其它的随从,却是远远地在半山腰中等候。 “感觉怎么样?”拓拔扬威笑道。 “有点怪异啊!”仁多忠道:“这位萧家二郎的布置,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让我禁不住便想一路跟进,看看这件事最后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啊。这位萧二郎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一门心思地想将我们横山诸部落打造成一个只跟他萧家有关的势力,而不是跟朝廷有关的势力,这就很有点搞头了。” “你觉得这很有搞头?”仁多忠问道。 “当然很有搞头。老仁多,你喜欢撅着屁股对那些官儿三拜九叩吗?”拓拔扬威冷笑道。“以前怎么说,朝廷也还是给我们封了一个知州,虽然是一个空头衔,但从上面来一个芝麻绿豆样的小官,眼睛都长在额头上,我们对他稍不恭敬,立马就会挑事整我们。” “他们这些文官,连自家的武将都瞧不起,更遑论我们这些他们眼中的蛮夷了!”仁多忠摇头叹息道。 “所以以前,我其实是支持李续的。”拓拔扬威叹息道:“只不过时局变化太快,转眼之间,李续就已经处在极度不利的位置之上,辽人与宋人之间的和平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李续哪里有崛起的机会?而皇宋既然将目光投到了这里,走马换将,摆明了要对付李续,我又怎么敢拿部族的命运去赌!” “相对于辽国也好,大宋也罢,李续还是太弱小了。”仁多忠道。 “这位萧二郎给我们指了另外一条路。”拓拔扬威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萧定以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续?”仁多忠突然问道。“我看那萧二郎的一系列计划,怎么都有这个意思!” 拓拔扬威仰天大笑起来:“在我看来,萧二郎想造反的意思是没有的,不过很显然,他想将这西北弄成他萧家的一言堂。看看他多舍得投入啊。什么商队啥的我不说,但这计划之中的上百家工坊,可就了不得了。这意味着什么老仁多?这意味着我们过去一直想得到而无从得到的皇宋的很多的先进技术,有了这些,我们的腰板子可就更直了一些。” “你哪里有铁矿,这一次却是得了最大的便宜!”仁多有些酸酸地道。“以后武器盔甲,可别短了老哥我的。” 拓拔扬威一摊手,“老仁多,你以为这个铁矿包括后面的工坊,还会由我作主吗?这些可都是属于横山商贸的。我了不起,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占一点好处罢了。萧二郎在工坊之上的布局,甚至在屯垦点上的布局,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有什么蹊跷吗?” “互相牵扯。”拓拔扬威淡淡地道:“你看我那里有铁矿以及其它一些金属矿藏,我拓拔部所有的人丁,几乎都要投入到里面去了。没有更多的人力来种田,放牧,而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又被萧二郎给安排到了别的部落。也就是说,这样发展下去,我拓拔部以后就只产出冷冰冰的钢铁和各类武器了,剩下的吃得喝得,都得从外面来。你还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吗?” 仁多忠怔了怔,仔细地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萧二郎厉害啊!”仁多忠道。“就是不知道这番安排,萧指挥使能不能全盘接受?要是萧指挥使不能全盘接受的话,那也是大麻烦。” “他们兄弟两人,自己会解决这里面的问题的。”拓拔扬威道:“我现在只想看看,当铁鹞子、步跋子这两支军队成型而又不靠朝廷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情况之下,朝廷会怎么对待萧家?” “在我看来,自然是等到萧定将李续灭了之后,再将萧定招回汴梁去!”仁多忠笑道:“萧家都在汴梁,萧定又不想造反,可不就只能回去吗?到时候再派个人来接手?” 拓拔扬威道:“按照萧二郎现在的安排一路走下去,等到灭了李续之后,我们这里必然也大成气候了,萧定回不回去关系很大吗?来一个新人,在这里来玩得开吗?我甚至怀疑到时候这个新上任的官员还走不到这里,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样的事情搞个两三回,傻瓜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仁多忠大笑起来:“你越说越有意思了,我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之上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有趣,有趣,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努力多活一些年头,看看到最后,萧二郎到底整出一个什么要的家伙来。” “不错不错,咱们却跟着这萧氏兄弟一齐来玩一玩这场游戏,左右不会输。”拓拔扬威亦是笑得眯起了眼睛。 神堂堡,屯驻点,萧定正与萧诚相对而坐。 屋里没有烧地龙,在兄弟两人之间,就只摆了一个火盆。不过火盆里烧得可是横山诸蕃进奉的上好的银炭,一丝儿烟气也没有的。 “二郎,你这是想让我做李续第二吗?”萧定自然不是傻瓜,静下心来,将萧诚到神堂堡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捋了一遍之后,立即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朝堂之中,可没有人是傻瓜,很快他们就能发现这其中的问题的。” 萧诚却是罕见的在自家大哥面前表现出了一张严肃的脸庞,道:“大哥,我的这些手段,不身在其中,是很难感受到的,在外面走马观花,是窥不到其中真谛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至少在灭掉李续之前,你不必担心。” “老二,你究意想干什么?”萧定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有不臣之心?这是不可能的。”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不臣之心!”萧诚道。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萧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追问道。 “很简单啊!”萧诚道:“我不想咱们萧氏一家的兴衰荣辱竟然系于汴梁万岁宫中的那一位的一念之间上。他高兴了,萧氏飞黄腾达,他不高兴了,萧氏就得偃旗息鼓,凭什么啊?” “凭他是官家啊!”萧定道。 “嘿嘿,我就是想要打造一个官家也不能随自己心意就决定我们萧氏荣辱的势力!”萧诚冷冷地道。“大哥,难不成你当你辛辛苦苦把李续给灭了,把横山诸蕃整顿好了,最后却被一纸诏书弄回汴梁,而换另一个人来主持这一切吗?” “当然不想!”萧定勃然作色道。 萧诚又道:“荆王与楚王现在都在汴梁,可谓要刀刀见血了,我希望他们争斗的时间更长一些,不管怎么样也不要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就分出了胜负。荆王胜了还好说,楚王胜了,我们萧家能有好下场?到时候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萧氏能不能活着都成问题。” 萧定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一节,萧诚跟他分析过很多次了,他也接受了萧诚的观点。 “所以啊大哥,我们要努力打造一个跟我们萧家扯不断,割不开的强大的势力,想动萧家,便会引动这股强大势力的反弹,而这种反弹,别说陕西一路,便连皇宋的官家,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动荡。只有这样,萧氏才能富贵绵延。到时候西北这一支,手握实权,威风赫赫,汴梁这一支哪怕就是什么实权也没有,但也可以永享富贵啊!” “就这吗?”萧定问道。 “大哥,暂时就这些了,至于以后还要怎么做,却要看大哥你的发展趋势了,我把棋盘已经摆好了,但接下来下棋的却是大哥你了。”萧诚道:“第一阶段,我已经做完了,第二阶段,就是大哥你开始踏出横山,对外用兵。第三阶段,便是完全干掉李续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该怎么办吧!” 看着萧诚,萧定有些闷闷地道:“二郎,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做这些事情。” “大哥,我们可以堂而皇之的说,咱们这是团结横山诸蕃,把他们真正化为皇宋的一支绝对的力量。不管走到哪里,谁也是挑不出刺儿来的。”萧诚冷笑:“至于埋藏在大目标之下的咱们个人的小目标,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你以为朝堂之上的那些两府相公们,在出台一个政策,决心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完全都是一心奉公,没有在私下里盘算自己的小九九吗?” 萧定瞠目结舌。 “公私两便,这才是最高境界。”萧诚哈哈一笑道:“大哥,咱们现在做的,就正是公私两便。不但不会误了国家大事,也会让我们萧氏从此立于不败之地,你是萧氏长子,顶起门楣的事情,你可是义不容辞。” 第一百二十一章:改变 由王俊带着的两个步营护送着的广锐军家眷,在雪下得最大的那一天,抵达了神堂堡。 原本神堂堡就已经很热闹了,一下子又来了上万人,顿时便显得人满为患。 萧定也好,萧诚也罢,都忙得脚不点地,要将这上万人一一安顿下去,就算是事先做了最为完善的预案,可事到临头,仍然有许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不过罗纲这位先行帮办,这个时候却是脱了岗,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迎接高绮、萧旖以及萧靖身上。 进了院落之后,罗纲很细心地让所有的外人都退了出去,整个院子里,除了他们几个外,剩下的都是高绮所带来的家人。 高绮和萧旖两人这才取掉了幕篱。 “大嫂,这幢三厢的大瓦房,我是从开头一直都盯着直到完工的。您别看他外头是土坯的啊,里头可完完全全是青砖。在外头包上土坯,主要是这里的老人说,土坯房啊,冬暖夏凉,比一般的青砖房其实要好很多呢!我又问了崇文,他也说是如此,还让我盯着泥瓦匠,在建砖房的时候,弄得是夹层,两层砖之间还有不小的空隙呢,外头又包了一层土坯之后,就更妙了。” “三郎有心了!”高绮笑着冲罗纲点了点头。 罗纲嘿嘿一笑:“大嫂,这不是应该的吗!你看这边啊,三娘子说你最喜欢鼓捣花草了,我就专门在这里弄了一片地,做成了花坛,以后有什么名贵的花草,就可以直接移接过来了。水也不用担心,我从后面山上直接引来了山泉水,绕着这个小花园转了一圈然后又从暗渠出去了。” “三哥哥,这株红梅,是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吗?”萧旖突然指着花园一角,一株正在怒放的红梅,问道。 “不是,这是我去山里发现的,然后带着人将他挖了回来,移植到了这里。崇文还说我肯定种不活呢,你看他现在,多精神!”罗纲道。 萧旖翻了一个白眼:“二哥哥说你种不活,你肯定种不活。” 罗纲大怒:“萧崇文是人又不是神,凭啥他说我种不活,我就种不活?” 萧旖冷哼一声:“别的我不敢说,反正家里的园丁移栽树的时候我是看见了,把棵好好的树砍得光秃秃的几乎只剩几根主干了,但最后这些树都重新发芽长出了新枝杈,你这,看着悬!” “好了,三妹,能不能活儿,到了明年春上也就知道了,现在还是挺好看的。”高绮笑道:“罗三郎是真有心了。对了,罗三郎,我想把这花园改一改!” “大嫂说怎么改,就怎么改,我马上就找人来做!”罗纲拍着胸脯道。 “这里以后也不种什么花儿朵儿啦,我在这里养些小鸡小鸭小鹅什么的。”高绮缓缓地道。 罗纲有些懵了,看着高绮半晌作声不得。 这位可是真正的贵胄世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居然要养鸡鸭鹅什么的?自己弄出来的这个颇有情趣的花园,以后就鸡飞鸭叫了?接下来会不会还搭上棚子养头猪什么的呀? 看着高绮,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头上包着头巾,两手端一个大簸箕,簸箕里头装满了切碎的叶子和拌着的粮食,从屋里一边往这里走一边喔喔叫着,然后这一头,鸡啊鸭啊鹅啊蜂涌而至,几头大肥猪也扒着栏杆伸着长舌头哼哼着。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三哥哥,你想什么呢?大嫂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萧旖怒道。 “听到了,听到了!”罗纲回过神来,“大嫂,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啊,再说了,即便是离开了汴梁,到了这穷蔽的神堂堡,您也是堂堂指挥使夫人,哪里需要做这个啊!” 高绮笑了笑,“三郎,放在以前,我也是想不到我会做这些事情的。但这一路行来,我可是感慨颇多啊!你可知道,队伍之中有些女子,用笼子挑着一些鸡鸭赶路,每天宿营再苦再累,也还要去找一些野菜之类的砍碎了喂这些鸡鸭!我问了她们,他们说啊,这些鸡鸭啊,只要到了地头,开春天一暖和,便能下蛋了,要是重新孵小鸡,又要好几个月才能下蛋呢!”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啊?”罗纲纳闷地道。 “怎么没有关系呢?”高绮柔声道:“你大哥他一向是有多少钱都要砸到军中去的,这些个军屯点上的家眷,都在拼命地想法子多挣一些钱财呢!以后啊,你大哥他是那些军兵的头头,我可不就是这些家眷的首领了吗?我也要跟他们一起,能挣一点算一点呢!” “这,这也太辛苦大嫂了吧?” “夫唱妇随,哪里辛苦了!”高绮道:“以前还能拿嫁妆的出息来补贴一些,我心中也欢喜,可是现在不是不行了吗,这事儿连荆王都牵累了。以后我便只能做些这样的事情来帮你大哥了。” 罗纲叹了一口气。 “行吧,只要大嫂您喜欢,回头我就把这里给您改了。我,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难不成我就做不得这些活吗?”高绮笑着走进了屋里。 萧旖跟着往内里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道:“三哥哥,我告诉你,这一路之上,大嫂还跟着那些人学会了纺纱呢,把一团团的羊毛最后弄成一根根的线,还给大哥织了一条围脖呢!” 罗纲喃喃地道:“难怪刚刚看到大嫂的手肿得跟个萝卜头似的。” 萧旖看了一会儿罗纲,突然伸手到袖筒之中,摸出两样东西,丢给了罗纲,“这是我织的,羊毛是大嫂纺的,可手套是我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摸着手里软乎乎的手套,罗纲喜形于色,连声道:“多谢三妹妹!” 家眷居住的屯垦点,与在天门寨的时候大同小异,不过在天门寨的时候,周围一展平原,这里却是山势连绵起伏,几个军屯点虽然相隔并不远,但却是鸡犬之声难相闻,直线距离看起来不远,但真要走起来,却要耗费不短的时间。 而现在,嵬名族的俘虏们,正在拼命地修筑着这五个屯垦点之间的道路,萧定的要求,比在天门寨时略为降低,要求在半个时辰之内,骑兵能够对任何一个屯垦点上事情做出反应。 “张夫子,您看看我为你找的这个学堂的位置如何?”萧诚站在张元的面前,笑着道:“向前看,两条大河合而为一奔涌直下,再看四周,高山延绵不绝似天生屏障,再看看咱们落脚这地方,一览周边屯垦点无余,便连神堂堡也遥遥在望。” 走到两株大树之下,指了指树下的青石板:“张夫子,教书之余,提一壶酒,赤足披发,仰望星空,岂不快哉?” “倒也的确不错。”四十出头的张元倒也没有什么名气,不像萧诚的老师岑夫子名满天下,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屡试不第的秀才,后来灰心丧气也不再去赶考了,几翻蹉跎之下,便落脚在了天门寨,成了那里的一个教书先生。 屯垦点的军汉们,倒也乐意把自家孩子送去读书,也没指望这些孩子能读出一个什么名堂,只要不是一个睁眼瞎也就够了。往往读上两三年,长成了半大小子,便就此离开学堂却帮着家里挣钱了。 张元倒也从不苛求,但凡来了人,他便用心用意地教着。反正除了军汉们给的束脩,萧定还另外给张元一份薪饷。 军中读书人少,有时候很多公文啥的,萧定也会请张元一齐来帮着处理一下。 张元在这方面倒极是干练,但萧定多次开口想直接礼请他为军中主薄之类的主管文书往来的官员,张元却拒绝的极是干脆。 他宁可教学生们简单地识个字,算个数儿,也不愿意去萧定哪里去做官儿。 这一次大迁移,萧定、萧诚都没有想到张元也会着来。但刚刚启动迁移计划的时候,张元就找上门来了,明确表达了要来陕西继续教书的意愿。 对此,萧定自然是巴不得。要一个学识不错的人来军中教那些子弟读书识字,也不是那么好寻的。张元是熟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他愿意来,自然就最好。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学堂。 “孩子们来上学,远了一些!”张元道。 “正好让孩子们煅炼一下脚力!”萧诚笑嘻嘻地道。 “我看二郎你在那边几幢房子上写着什么学生宿舍是什么意思?以前也没有学生在学堂过夜啊?” “以后就有了。”萧诚道:“夫子,以后可不能只管咱们广锐军的娃娃了,说不定这横山诸蕃里也会有很多人把孩子送到您这里来求学呢,他们总不能天天回家,所以我便建了这几间宿舍。” “我可没空管他们的吃喝拉撒!”张元道。 “那里敢劳动先生?”萧诚道:“自然会安排人来干的。先生只管教书就好。” “张夫子,要不然,你把这教书的活计,让给别人吧,在定边城,总是能找到两个愿意来我们这里的读书人的,多给钱也行啊!您还是来军中帮我处理一些文书,顺便帮我参赞一些公务吧!您的水平,我可是很敬佩的。”萧定满怀期待地道。 张元嘿嘿一笑:“萧指挥使,等你的官儿再大一些了啊,我说不定会动心,现在呢,便还是让我跟着孩子们一起乐呵乐呵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长远算计 千里沃野被大雪覆盖,呈现出单调的白色,人看得久了,不免就会头昏眼花,严重者,甚至会得上雪盲症。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和工作的人,倒是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也用不着多么费事,对于北地的辽人来说,就是把两块兽皮绑在眼睛之上,然后在中间剪出两条小缝来,也就可以了。 耶律俊自然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林景也是一样,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大雪,是一种另类的风景。可以在漫天风雪之中纵马驰骋追逐猎物,也可以弄一盆小火,吃着烤羊肉,喝着美酒来作几首诗赞扬一下大自然的莫测之力。 一处不高的山丘之上,坐落着一间八角亭子,这是耶律俊到了析津府之后,给自己整治的一个庄子。说是庄子,内里纵横来去可都是十好几里地,有山有水有树林。 山丘之下,一幢青砖瓦房青烟袅袅,屋顶之上却是片雪不沾。这房子,平素便是林景的住处。 耶律俊一般住在析津府的总督府,只有闲遐之余或者有什么大事,才会跑到这里来,与林景商议一番。 八角亭子的四周被裹上了轻纱,内里点上了好几个火盆,凛冽的寒风,倒是被有力地阻截在外头了。 坐在凉亭内,林景摇头道:“本来好好的可以尝一尝什么是真正的天寒地冻,体会一下众生疾苦的,你这么一搞,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我先前就不该说到这个厅子来喝酒,转眼之间,你就搞成了这般模样!早知如此,咱们两个在下头屋里说话,岂不是更暖和?” 耶律俊笑道:“老师,您可不能再尝什么是天寒地冻了!别逞强了,都六十的人了,别跟我们小伙子比。您要是冻个伤风咳嗽啥的,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我有你说的那么弱吗?”林景不满地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耶律俊笑道:“这种事儿,可不能冒险。” “我记得今儿个不是休沐日,你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林景问道。 耶律俊哈哈一笑:“老师,在南京道,在析津府,我就是老大,我想什么时候休沐,就什么时候休沐,谁敢说个不字?” 林景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深嗅了一口,惊喜地道:“这又是出自汴梁那个天香阁的酒?” 耶律俊点头道:“不错,虽然说他们从来不外卖,但只要想要,总是能想到办法的。不过我那里,也仅剩这一小坛了。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了。” 林景轻轻地抿了一口,在嘴里来回游荡了几遍,这才咕咚一声吞了下去,感受着那一条火线自咽喉直下丹田,身上瞬间便感觉暖和起来了。 “当真是好酒,特别适合我们北地。能弄到方子吗?”他问道。 耶律俊摇头道:“弄不到,光是弄这几坛子酒,就费了老鼻子劲儿了,以后再想法子打听吧!主要是他们天香阁的主人,是个女子,等闲根本就见不到。既然连人都见不到,当然也就说不上开价了。” “好东西,自然该藏得严实一些!”林景笑道。“这段时间,又有什么稀奇事?” “多着呢!”耶律俊道:“李续派人来了,我见了他一面,然后就恭送他去陛下的捺钵哪里去,怎么说动陛下,那是他的事情。” “李续决定树旗造反了?”林景有些愕然,“这个时节,不是自己找死吗?” 耶律俊点了点头:“的确是在自己找死。宋人那边摆明了要对付他了,可他,居然还没有搞定横山党项,殊不知他的立国之基,是横山诸蕃而不是我们大辽的支持啊!老师,您知道那个萧家老二去了横山之后干了些什么吗?” “叫萧崇文的那一个?”林景问道。 耶律俊道:“在我看来,这小子可比萧定厉害多罗!李续的使者,那个叫李度的,支支唔唔的顾左右而言他,可他下面的人就很容易打听了。那萧家老二去了横山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将李续在横山之中最大的臂助嵬名部给斩草除根了。如今,只怕横山诸蕃已经老老实实地匍匐在这个萧崇文的脚下了。” “如此激烈手段,没有引起横山诸蕃的反弹?”林景皱眉道。 “那些下人也说不清楚,不过看李度那模样,只怕这萧家老二是软硬兼施,诸多手段一齐施出来,逼得李续连跟对方在横山之中再度争夺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来找我们了。”耶律俊冷笑:“没有横山,他拿什么抵达大宋的进攻?想让我们大辽出兵攻击大宋为他创造条件?笑话,他一句永远对大辽称臣做儿皇帝,每年进贡大量金银财帛便能让我大辽去为他流鲜血?” “不智之极!”林景摇头道:“现在大宋在河北等地,防御体系完善,诸军战斗力、战斗意志都是最高的时候,此时我们如果为了他李续而大举向宋人发动进攻,先不说两国之间的和约之事将来怎么解释,便是我大辽在这些防御体系面前将要流的血,也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 “是啊,我们与宋人,就这样僵持了这许多年了。我们是打不过去,他们是没有能力打过来。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就这样过日子了,虽然看彼此不顺眼,但还是得承认对方的实力。”耶律俊道:“李度此去捺钵见陛下,只怕也就能听到几个哈哈,或者几句鼓励之词吧!” “他闹一闹也好,反正消耗的是宋人的实力。”林景道:“咱们大辽到时候倒可以在黑山哪边关注一下,说不定可以把那一带的丰茂水草之地给弄到手中来。” “这倒是。”耶律俊笑道:“那个萧定千里迢迢的过去,不就是去做这件事的吗?以前只知道萧长卿,现在才知道萧崇文也是一个狠人呢,比他哥哥阴险多了。对了,还有那个萧三娘子,也是才华横溢啊!这个萧禹,到底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生出如此三个优秀的儿女来?” 看着耶律俊的模样,林景笑道:“郡王看起来对萧老大萧老二倒没什么,但对那萧三娘子,倒是念念不忘呢!” 耶律俊哈哈一笑:“勇将,谋臣,学生见得多了。比萧定萧诚厉害的,如过江之卿,但一介女子,有那萧三娘子的才情的,还真是少见得很。老师看看,这是那萧三娘子在汴梁那些诗会之上,作的诗赋。” 林景瞠目结舌:“你,你居然让我们在在大宋的探子给你做这些事情?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会得一个什么评价?” 看到林景又是惊讶又是愤怒的模样,耶律俊笑道:“老师莫气,下不为例,只是天门寨外一见,着实有些好奇而已。” 林景看了对方半晌,才道:“郡王,一来,那萧三娘子身份尊贵,不是随意能动的人物,二来,人家也是订了亲的,那男的,在天门寨外你也见过了。你是读儒家书,识儒家礼的,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越线的。” 耶律俊淡淡一笑:“老师想哪里去了,我就是单纯地好奇而已。” 林景点了点头:“你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可千万不要在这上面犯糊涂,让人抓着把柄,好色、昏庸两字评语一旦栽倒你的头上,可就很难洗清了。对了,对河北的事情,开始布置了吗?” 耶律俊点了点头:“接替广锐军驻守天门寨的是来自定州的定武军,虽然比广锐军差了一点儿,但也是一个难啃的骨头,其统制陶大勇也是一个狠人。不过这支军队能在天门寨呆多久还是一个问题,因为汴梁那边传来消息,第一支来轮战的上四军,已经确定下来了。整整五千人,由捧日军指挥使赵正亲自率领,三千步卒,两千骑兵。” “大宋那边主持这一次轮战的人是谁?”林景问道。 “说来您可能有些不信,是荆王,赵哲!”耶律俊微笑着道。 林景果然呆住了。 “烈火烹油,真是妙极了。”耶律俊道:“倒也真没有想到荆王如此不知收敛,强要出头,以他目前的威望,他硬要主持这事的话,还真没有争得过他。哈哈,老师,我准备让他再立些功劳。” “你所指的功劳,就是在河北路上,让崔昂占一些便宜?”林景道。 “岂止是便宜,是大好处!”耶律俊笑道:“我已经召了耶律珍来商量具体的事情了,反正现在河北路上崔昂不管立了多大功,大宋的那个官家,都会算在荆王的头上。” “让河北路其它诸军连连得手,但对那个捧日军则下死手打击?” “这个具体操作还没有形成方案。”耶律俊道:“反正到时候荆王声望如日中天,萧定那家伙再在西北烧上一把火,打得李续溃不成军,老师你说说,在大宋那边,荆王赵哲是不是就会……” “乐极生悲!”林景道:“楚王不会坐以待毙,大宋的官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权柄被削弱。” “对啊!”耶律俊笑着说:“他们内讧一起,我这边却也该好生收割一番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赌一把 在大辽的南京道总督,漆水郡王耶律俊与他的老师林景两人饮酒观雪,纵论接下来这天下大势的时候,在大宋河北路天门寨,安抚使崔昂崔怀远,亦站在高高的天门寨城楼之上,正在观看着大雪之中的一场演武。 演武的,是奉命移驻天门寨的定武军。 统兵将领则为素人出身的统制陶大勇。 与萧定这样有着极厚背景的将领不同,陶大勇是真正的一个一无所有,纯粹是靠着自己的武勇,谋略,在与辽人的竞争之中,一步一步地脱颖而出,慢慢地升为了一个统制。 与萧定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为统制,二十三岁就成为指挥使,陶大勇今年五十了,则终于升到了统制这一格。 这个人,自然是有能耐的。 当年在河北万马齐谙,被辽人予求予求,他总是能打出一些小小的胜利来,为一片污烂的皇宋河北战局,稍稍增添那么一点点亮色,这样的功劳,可就没有人盖得了,也不敢盖了,因为大家还都需要这点胜利来让朝廷、官家明白,河北还是大有可为的了。 所以这个人,被耶律俊称为是一个狠人。 定武军,在河北,也的确是仅次于广锐军的宋军。而这个次,主要表现,就是陶大勇没有萧定那样有钱、有门路、有背景,总是能弄到他想要的东西。 陶大勇,只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没辙了,再去哭诉一番,这才能弄回来一点好东西。 也就是荆王到了河北,陶大勇这样的人,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但没办法的是,荆王更喜欢萧定。 一来萧定更年轻,二来,萧定摆明了一大家子都是他荆王的人。 大雪之中的骑兵往来纵横,步兵铿锵威武,随着令旗的挥舞,进然有序地进退,攻时如排山倒海之浪潮,守时却又犹如稳如泰山之厚重。 崔昂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萧定在汴梁城敢于单挑百名上四军了。 单看眼见的这支定武军,进退之间那露出来的凛冽杀气,绝对不是上四军能拥有的。上四军的队伍也很齐整,每次金明池的表现也能引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但里头,总有一股杂耍的味道。 眼前的队伍,一行一动之间,透露着与上四军完全不同的味道。 这种味道,只有站在了这些队伍中间,你才能真正闻得到。 “练得好兵啊!大勇!”崔昂衷心地道。 “多谢安抚使夸奖。”陶大勇眉眼之间,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倒不是因为崔昂的这几句赞美,而是今天崔昂到天门塞来,可是实实在在的带着好东西来的。 这场演练的赏金不必说了,像上好的札甲,来了五百套,神臂弓、克敌弓一千副,弩箭足足十万支,其它还有一些过冬的被褥、冻伤药等,陶大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 所以他对崔昂,是衷心地感谢的。 别说对方要看一场演练,便是要连看十天,他也能做。 陶大勇不是萧定,萧定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他为了一斗米,就可以折腰。 士兵们领了赏钱,心满意足地归营,陶大勇则请了崔昂到寨内官邸叙话,上级领导来了,肯定是有事的。 “大勇,你今天五十了吧?”拉着陶大勇坐在火塘边,崔谨则坐在了一边充当着倒茶的角色,倒是让陶大勇有些坐立不安。 “回安抚使,马上就要五十一了。”他小声回答道。 “是啊,五十一了,对于一个将领来说,五十是一道关口呢!”崔昂笑咪咪地道:“不能再这个关口往上升一升,以后可就难了。” 陶大勇垂首不语。 谁不想升官呢? 但官是这么好升的吗? 想要获得,便要付出。 “我在汴梁的朋友,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到了荆王殿下准备调回汴梁的第一支队伍,你知道是谁吗?” “末将官卑微小,不敢猜度朝廷大计。”陶大勇心头一颤。 “是你和你的定武军!”崔昂微笑着道:“你在天门寨呆不了多久啦。开春,你就要去汴梁了。大勇,到了汴梁,你还有升职的可能吗?你没有机会立功,你没有人脉,就此便会在统制的位置之上干到解甲归田了。说不定你到了汴梁,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有人急着要取你而代之呢!” 陶大勇猛然抬头,眼中闪光一闪而过,却又猛然收敛,重新垂下了眼皮。 “大勇,你以前立的功劳很多,但却没有一件能让人眼前一亮,让人能牢牢地记住你的。”崔昂循循善诱:“萧定为什么能让人记住他?除了他身份特殊之外,就是他的几场胜仗,赢得很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汴梁的十挑一百。在我看来,你的部下去汴梁十挑一百,只怕照样能胜,但是你还能做吗?做不了啦!所以,你需要找出另一条路子,立一场大大的功劳,然后挟着这场大胜回汴梁,就像萧定一样,得到官家的接见,我再上书为你请功,这样,你才能在汴梁稳如泰山,无人敢欺。” 陶大勇已经明白了崔昂的意思。 安抚使想要打仗。 他想要主动挑起与对面辽人的纷争。 “安抚使,您需要我怎么做?”陶大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 听到陶大勇如此问,崔昂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拿眼睛瞟了一眼一边的崔谨。 崔谨立马站起身来,从随身带着的革囊之中掏出一卷地图来,将地图平摊在两人的面前。 崔昂伸出手指,在地图之上划出了一个圆圈。 “我要这里!”崔昂道。 陶大勇怔怔地看着这个圆圈。这片区域,也说不上什么特别重要的地区,对于辽人来说,这里荒无人烟,只不过一些牧人放牧而已,他们也只设立了五个军巡铺,一个军寨,守军合在一起,不超过两千人。以前萧定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杀过去杀他们的军巡铺。这与辽人过境来杀伤抢掠是一个道理。 今日你砍我一刀,明天我必捅你一枪,方才心理平衡的意思。 但崔昂今天的话不同。 他说得是,我要这里! 这就是说,这一仗,不是干一票捞了好处就走的意思,而是要打下他,占下来,而且要经营起来的意思。 这片地域虽然不大,但这样做,代表的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入侵辽国。 就像辽人无端端地占了大宋一块土地,大宋是不顾一切也要讨回来的。 还记得若干年前,两家谈判的时候,就为了一条土垄子,双方没有谈拢,然后就又打了一仗,最终大宋打输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了这条土垄子。 崔昂随手画的这一块,可是足足把大宋的边境线往前推了五十里,辽人不发疯才怪? 看着陶大勇默不作声,脸上青筋暴露,突突地跳动,崔昂轻笑着问道:“怎么,打不下来吗?” 陶大勇摇了摇头:“出其不意,猝不及防,打下这一块地方一点儿也不难。辽人恐怕压根儿就想不到我们会这样做。但接下来呢?安抚使,接下来的守御,才是真正的问题。辽人肯定会调集兵马反扑,我们死守,辽人攻不下来,然后辽人增兵,我们也跟着增兵,这会慢慢地弄成一场全面的战争的。安抚使,您做好了在河北与辽人全面打一场的准备了吗?” 崔昂嘿嘿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在附近五百里之内,辽人能够调动的军队不超过三万人,而我在河北,已经准备了五万大军。辽人敢反扑,那就正好一举歼灭之。” “然后呢?”陶大勇盯着对方道。 崔昂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大勇,顶过了这个冬天,到了明春,辽人的大量骑兵是要贴膘的,他们会在春季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吗?他们的步卒,我们可是丝毫不惧。就算再往后推,他们开始聚集大规模的军队了,但我们也有其他的手段来应对嘛!” 陶大勇不傻。 他知道,只要顶过了这个冬天不让辽人得手,辽国有极大的可能派人去汴梁兴师问罪,然后宋人撤军,将夺回来的土地还给辽国。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崔昂打的恐怕就是这样的算盘。 他要一场功劳来给自己贴金。 也罢,既然自己也要去汴梁了,如崔昂所说,自己也需要功劳。 “安抚使,打下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接下来的民夫征集,粮食运辅,武械输送,特别是神臂弓与克敌弓,另外,我们走了,天门寨也一定要有一支劲旅来驻守,还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官员坐镇,能够压服各方,这样我在前方,才能得到最大的帮助,把这个冬天扛过去。” “没问题!”崔昂拍手大笑道:“这方面的问题,我会亲自过问,至于天门寨除了驻军之外,我还会让子喻在这里坐镇,怎么样,这一回你放心了吧?有他在这里给你总揽后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陶大勇这才放心下来,虽然崔谨来蹭军功的意味很明显,但他以安抚使衙内,同时又是河北安抚使衙门管勾机宜文字,不管那个方面,身份都是尊贵之极,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距开春,也不过两个月了嘛。 半个月拿下这块区域,然后拼命守一个半月,等到汴梁的军队来了,囫囵交给他们就好,以后的事情,跟自己还有屁的关系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动手 陆春欣喜地看到前面的雪窝子里,又有一只兔子被兽夹子给夹住,全身冻得僵直地躺在雪地之上。前天出来放了三只夹子,居然都没有走空,虽然没有逮着他想要的鹿什么的较大一点的牲口,但弄到了三只兔子,也不错了。 扳开兽夹子,将早就死透了的兔子取下来,拴在腰里,又将兽夹子收好,陆春准备返程了。 脚下的靴子有些破旧了,有点渗水,出门之是刚刚塞进去的暖和的干草,此时已经被水浸透了,踩着喀吱喀吱地响。 这两年的日子,真是有点不好过。 早些年的日子多滋润啊,每事儿的时候,便跟着首领们出来打草谷,冲到宋人的境内,烧杀抢掠一通,然后满载而归。陆春现在的老婆,就是当初打草谷的时候抢回去的,如今孩子都生了三个了。 虽然老婆有闲的时候,还会呆呆地看着南方流泪,但照顾起孩子,干起农活来,却是利落之极的。 作为大辽国的一名汉人,陆春没有什么背景,就是普通人一个,所以什么赋税、徭役啥的,一样也不会少。 以往能打草谷的时候,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没有了这些利是,日子立刻便捉襟见肘起来。一年的收成,交了赋税以及其它的一些各种名目的费用之后,能填饱肚子都很勉强了。要是哪一年老天爷不高兴了变变脸,那这一年,就铁定要饿肚子。 陆春还要服役的。 每年他要服一个月的兵役。 服这样的兵役,都是要自带武器盔甲战马的,有门路的,可以找到人,去城里面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但像陆春这样的,便只能到这样苦寒之极的边境军铺上来。 现在的军铺,可不比以前了。 以前那是肥差,毕竟随时随地可以冲进宋境去捞一笔。现在,倒也不是不能去,关键是去了能不能回来的问题。 而且,宋人现在也经常地跑过来袭扰,大家,已经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了。 驻守边境军铺成了一个危险性极高的任务之后,立刻就不受欢迎了,当然,也马上成了陆春这些人的囊中之物,非他莫属了。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回家了。扳着指头算日子的陆春,几乎是从一睁眼,就盼着天黑。 拉着三只兔子,陆春吱吱呀呀地踩着漏水的靴子在雪地之上前进着,昨晚上下的雪,今天就已冻得梆硬,人踩在上面,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爬过眼前这道土梁子,再往前走上两里路,便是陆春驻扎的军铺了,军铺里一共二十个人,有十五个汉人,五个辽人,其中一个辽人是他们这些人的头头。 别看那个辽人头头咋咋呼呼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其实被赶到这个地方来,也早就说明了此人的地位如何,其它几个辽人就好多了,一看都知道老实巴交的,与自己差不多。 大家相处的还是挺不错的。每年的这种驻扎,唯一的作用,就是多结识几个朋友了。 爬到一半的陆春骤然停了下来,在他的视野之中,一道黑色的烟柱,笔直地直向天空。 这是狼烟。 他大惊失色,身子往下一蹲,小心翼翼地向上爬起,爬到了土梁子顶部,趴在雪地之上,看向远处军巡铺所在。 两层的哨楼带着一个小院子,如今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宋人的旗帜在风中飘舞,陆春的手一下子抓进了雪地里。 起码有一百人。 完了,完了,整个军巡铺,居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吗? 陆春想了片刻,从身上掏出一把小蹶头,在梁子上用力地蹶了起来,片刻之后,挖出了一个能容一个人躺进去的雪窝子。他咬咬牙,钻了进去,又继续在里面挖刨着,不断扩大容身的地方的同时,也将洞口给慢慢地封住了,仅留了一个供呼吸的出口。 宋人来袭击军铺了,肯定不会长留。自己这个时候要跑的话,连个代步的牲口都没有,一旦被宋人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就躲在这里,等到他们离去了再去军巡铺子里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收获。 陆春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发现,外面天色似乎已经暗了下来,伸手将口子扒得大了一点,果然,天快要黑了。 宋人该走了吧? 不过烧杀一个军巡铺而已,不会呆多长时间的。 陆春从藏身的洞里爬了出来,重新爬回到了梁子上,看向远处的军巡铺,这一看,却是让他张大了嘴巴,几乎要惊呼出声,眼睛也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军巡铺的方向之上,灯火通明。 无数的宋人,正如同蚂蚁一般地忙碌着。 很显然,在先前陆春躲到洞子里之后,又来了不少的宋人,他们在修整军巡铺。 他们当然没什么好心替大辽修。 这样的目上的,很显然只有一个,他们想要长期霸占这个军巡铺子了。 他们肯定是想把这个军巡铺子修成一个堡寨。 宋人的堡寨有多难打,陆春是深有体会的。不说那种纯军事的堡寨,就是那种村民们自建的村居,想要打下来都费老鼻子劲儿了。 陆春看到灯火之中,有一车车的东西从远处拖过来,然后运进了军巡铺的院子里。看那模样,像是粮食。 宋人不走了,他们在准备与我们打一场大仗吗? 陆春脑子里轰隆隆响着,人却慢慢地溜到了梁子底下。 得赶紧跑,跑回去。 陶大勇自然不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一个辽人的小兵,正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向着远处溜去。 即便知道,他也不太在乎。 战争一旦发动,就不可能做到遮蔽一切。能瞒上敌人一两天,就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如何让敌人产生误判,或者说让他们判断不准自己的目的,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陶大勇的地图之上,眼前的这个军巡铺被标注为第五号军巡铺,也是位置最为关键的一个。他很感谢萧定在天门寨替他们这些后来者留下的详尽的地图,从天门寨伊始,深入辽境上百余里,在萧定留下的地图之上,所有重要的地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能比陶大勇更清楚这份地图里面蕴含的价值了。 萧定走的时候,要是带走了这份地图,谁都说不出个什么,因为就没有人知道他手里有这样一份地图,很显然,这是他这些年在天门寨驻扎时,一点一滴搜集的成果。 如今,便宜了自己。 终究是大家子弟,还是很豪气的,也是很看重国事的。 对于萧定这个人,陶大勇还是很服气的。 光是这一件事,便足以看出萧定的人品来。 五个军巡铺,陶大勇是同时动手,就是要给归义城中的辽军造成一个情报之上的错觉,或者谬误,最好是误判。这样,陶大勇便有机会砍他们第二刀了。 最终的目标是归义城。 纵然辽人不善守城,陶大勇也不想在这样的天寒地冻的时候驱策手下士兵去攻城。能将他们骗出来然后做掉,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一次安抚使与转运使两个人配合得还真好! 看着源源不断抵达五号军巡铺的粮食,军械以及来的民夫,陶大勇在心中暗道。 不是说崔安抚使与夏府尊两人不合吗? 也可能是真的不合。 不过官儿做到了这个份上,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在真正的大事之上,绝对不会置气吧!这一次安抚使搞的这件事,夏府尊便一点儿折扣都没有打,要什么给什么,想什么给什么,不但足额给,而且还超额给。 最多十天,五号军巡铺,就会变成一个纯军事堡寨,里外能驻扎上一百人左右,这样的堡寨别看小,但真正的是个煮不透嚼不乱的铜豌豆,想要把他拿下来,非得大费周章不可。 边境之上数处军巡铺被宋人连续袭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归义城。 乌鲁本勃然大怒。 宋人这完全是蹬鼻子上脸,踩在他的头上拉屎拉尿了。 虽然上头一直说不许擅启边衅,但这样的事情如果还忍的话,他乌鲁本还能做人吗?在这归义城,还有人会听他说一句话吗? 必须报复回去,杀进宋境之内,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五个军巡铺,逃出来的人,并不少,但像陆春那样躺了大半天,搞清楚了宋人竟然在大肆扩建这些军巡铺,同时在伫存大量的粮食和军械情报的,可就没有了。 但陆春没有马,一路之上还在躲避宋人哨骑斥候,一天根本就走不到多远,像这样重要的情报,也就一时无法传回到乌鲁本的耳朵里。 而没有得到准确的情报,一切按着常理推测的乌鲁本,此刻已经带着二千步骑,出了归义城,直接杀向了边境,准备狠狠地报复回来。 而陶大勇则笑咪咪地设下了口袋,张网以袋,能在外头伏击乌鲁本,将归义城的主力干掉大半,再去打归义城,那就轻松多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坠入陷阱 陆春觉得自己的双脚快要没有一点知觉了。 他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眼瞅着这个白天,可又过去了差不多一半。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这可是今年他老婆刚给他缝的新袄子,却毁在了两只狼手里。 说来也是怪他自己太大意了。 只顾着往回逃,饿了,就在身上挂着的兔子身上削一条肉下来生吃。 没有想到的是,这血腥味,就吸引来了两头狼。 千幸万幸,只有两条。 陆春的弓箭解决了当面的一条,背后的那条扑上来的时候,他只能拔出腰间短刀,与这头饿狼展开了肉搏。 这头狼看起来也是好久没吃东西了,虚得很。搏斗的结果,就是陆春的身上多了两张狼皮,他现在可没有气力扛着两条狼走路了。 陆春现在深恨那些宋人。 好好的日子不过,硬要打什么仗嘛! 虽然自己的日子没有以前那么滋润了,但与浑家忙忙碌碌一年,虽然没有什么积蓄,却也能管一家人混一个肚儿圆。 这仗一打起来,这样的日子,只怕想得都得不到了。 官府肯定是要加税的。 官府肯定是要征兵的。 像自己这样的,肯定是要去打仗的。 能不能回去,谁也说不准。 这几年来,大辽与大宋之间的战争,胜负差不多要用四六开了,大辽赢六成,但剩下的四成,却是宋人赢了。 陆春可不敢保证自己是那六成中的一个。就算是六成又怎么样呢?像自己这样的小兵,每一场大战,是死得最多的。 陆春不想死。 他还有一个老婆三个娃。 他要死了,老婆得归别人,娃只怕也会就此跟别人去姓了。 该死的宋人,为什么要打仗! 在心里诅咒着,陆春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 耳中突然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之声,陆春一下子原地仆倒在雪堆之中,手脚并用地向着旁边的一堆凸起物之后爬去,想遮挡一下自己的身形。 四五匹战马一路奔行而来,每一匹之间,隔着大约数十步的距离,这是防止在有伏击的时候被一锅端,前后两匹之间相距了数百步,足够有人能够逃跑了。 看到马身上骑士熟悉的装扮,陆春一下子激动起来,猛地从藏身之地跳了出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叫了起来。 一柱香工夫过后,乌鲁本见了陆春。 在听到陆春详细的汇报之后,乌鲁本整个人都有些木然了。 很显然,他判断错了对方的战略意图,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哪里来的底气这么做!他们真想与大辽全面开战吗? 不敢乌鲁本想些什么,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放在了他的面前,对手必然是在谋算他了。而他又主动送了上来。 可以说,现在被动到了极点。 陆春的到来,并不会让他的处境好上一丝半丝。 正如乌鲁本所料想的那样,外面突然想起了凄厉的号角之声,而且,不是从一个方向之上传来的。 那是斥候的示警号角。 队伍之中的号角之声亦响了起来以应和斥候的示警,同时,也不需要乌鲁本下达命令,整个辽军的队形也开始了变化。 步卒迅速地向中间集中,而骑兵则在两翼游戈。 “将军,西北方向发现宋军骑兵,约五百骑。” “乌鲁本将军,东北方向发现宋军骑兵,约五百骑上下。” “乌鲁本将军,南方发现宋军主力,步骑混杂约在二千人上下。” 听着斥候的禀报,乌鲁本大怒:“现在驻守天门寨的定武军不过两千五百人的编制,就算他陶大勇不吃空饷,甚至超额养兵,但他从哪里来的的几千骑兵?” 斥候们面面相觑。 他们也很奇怪。 可事实情况就是如此,他们看到的,就是滚滚而来的骑兵队伍。 这个疑惑没过多久,乌鲁本和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在他们看到这两支宋军骑兵的影子的时候,对方亦是停下了脚步,接下来,对方纷纷下马,以极快的速度结成了军阵,大盾,长枪,弩弓,标准的宋军步兵阵形,向着乌鲁本缓缓地压了过来。 两个都是如此。 什么狗屁骑兵,只不过是一群骑着马的步兵。 为了这一次的战斗的胜利,崔昂可真是下了大本钱的,没有他的从中调度,高位压迫,陶大勇从哪里去弄这么多的牲口来。 当然,还有盔甲,神臂弓,克敌弓这些大宋压箱底儿的利器。 陶大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富裕过。 他的信心,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要足过。 哪怕对手乌鲁本手中握有的力量看起来与他相差不大,大家都是两千出头不到三千的兵力。 但从装备之上,可就差远了。 乌鲁本判断错了宋军的意图,本意是只想带着队伍冲到宋境之中去大肆报复一番,烧杀抢掠一阵子出出气而已。完全没有想到宋人竟然蕴酿着这样的一场大战。 别说是他,只怕便是耶律珍,耶律俊这些大人物,也一样是想不到吧。 乌鲁本轻装而行,宋人却是各类重武器齐备,在面对这样的当面硬碰硬的时候,装备上的巨大差距,将决定战局的走向。 这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再有勇气,再密如飞蝗的神臂弓的攒射之下,照样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陶大勇站在大旗之下,兴奋地看着已经坠入自己网中的猎物。 不管以后的事情怎么发展,这一仗,自己是赢定了。 崔安抚使当然是在利用自己,可像自己这样的人,不就是被利用的吗?如果在被这些大人物利用之后,能得到一点点好处,也就算物有所值了。 自己可不是萧定这样的人,有拒绝的资本。 呛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佩刀,用力向下一压。 “进攻!” 进攻的是步卒方阵。 从三个方向之上向着乌鲁本的队伍压来。 宋人的步兵方阵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自称第二的话,那绝对没有人敢自称第一。 行进之中,队形丝毫不乱,连排列在一起的大盾,都似乎是一面墙在整体移动一般。 行进十数步,稍微地停顿一下。 然后又向前再行进十数步。 一开始,便是决战! 陶大能没有留给乌鲁本任何思考的时候。 一动手,便是三面主力步卒向中间压上,而骑兵则在外虎视眈眈,死死地盯着乌鲁本的骑兵。 “出击!”乌鲁本抽刀大呼,没有任何可以考虑得了,狭路相逢能者胜,除了拼死一战,还能做什么呢? 大名府,夏诫夏治言正在举办一场赏梅大会,尽邀大名府各路文人墨客,知名乡绅,以及名满河北的诸多名伎。 夏诫的面子,自然是谁都要卖的。 能不给夏诫面子的,在大名府,也就廖廖几人而已,而这廖廖几人,除了崔昂,谁也不会没事儿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崔昂与夏诫两人不对付,在河北路算不上什么新闻。 所以崔昂没有出现在这样的一场盛会之上,所有人也都不以为意。 听说崔安抚使去巡视边境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样的风雪天气还去巡视这境,是多么的克尽职守啊!他不是不来,而是要以国事为重,这样的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自然得先放在一边。 但说不定过上几天,崔安抚使回来了,也来办上一场这个或者那个的大会,你夏府尊是去,还是不去呢? 这可就考验夏诫的心胸了。 夏诫却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一手执酒杯,一手执笔,在下面人敬献上来诗赋之上写着评语,或者标红。 但凡得到夏诫赞赏的这些诗赋,最终都会被编印成册,刊行天下,对于这其中的许多人来说,不谛于是一个扬名立万儿的机会。 所以这样的一场盛会,不管有没有名贴的,很多人都会削尖了脑袋钻进来想以自己的诗文来搏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府尊!”徐宏从外头走了进来,站到了夏诫的身这。 “有消息了?”夏诫刚刚笑着在一篇诗文之上批了十窍已通九窍几个字,看到徐宏进来,转头问道。 “是,天门寨那边飞马传来消息,三天之前,陶大勇大败乌鲁本,击溃乌鲁本主力,乌鲁本仅率百余骑兵逃脱。陶大勇趁势进军,已经拿下了归义城。”徐宏道:“接下来,只怕崔安抚使会要求府尊您动员更多的民夫,转运更多的物资、粮草往归义城去。” “给他,给他!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免得将来出了事情的时候,他把黑锅往我们头上甩!” “府尊,如果他守住了归义城,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徐宏道。 夏诫笑道:“你以为崔昂会觉得守得住?他只不过另有盘算罢了,不过,不管他有什么盘算,我们不替他们背黑锅就可以了。” “这样的天气,再起民夫徭役?” “这是安抚使的命令,与我夏诫有何关系?”夏诫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回头再办,咱们就等着安抚使的喜报以及公文便好了,来来来,长生,坐下来帮我看看这几篇诗赋,我觉得不错,但仔细思量,却又觉得差点意思,但差在哪里,又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你来帮我看一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辽人的反应 耶律珍看着血糊刺拉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乌鲁本,脸上的神情一分分阴冷下来。 与乌鲁本比起来,耶律珍看起来单薄多了,看身形,看气质,看作派,耶律珍与漆水郡王耶律俊倒有着几分相似,都是那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模样,未语先笑,和蔼怡人。 但只要真正了解耶律珍履历的人,就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皮囊之中,装着的是一颗多么残忍酷蛮的心。 东北荒蛮之地数年,耶律珍硬是把女直人杀得血流成河,让反反复复时降时叛的女直人,彻底地跪倒在了辽人的脚下。 而做到这一点,耶律珍让女真人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 而整个女直人加起来,恐怕也不会超过十万人。 “这是把我们的容让当成惧怕,得寸进尺了。”耶律珍冷笑道:“当真以为他们可以与我大辽相抗了吗?” “将军,末将中了对方的计策,损兵折将,丢了归义城,请将军责罚,但请将军再拨给我一支兵马,末将一定会将归义城夺回来。”乌鲁本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道。 耶律珍扫了他一眼,道:“起来吧!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谁也想不到,宋人的胆子现在竟然这么肥了,他们怎么就觉得这样的行为,不会让我们掀起大规模的报复呢?他们的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真的是让人想不通啊!” “不过是利欲熏心而已。”乌鲁本恨恨地道:“看到一个萧定因为与我们作战讨到了好处,一个个地便都想效仿了。” 耶律珍摇了摇头:“不不不,这一次的作战,单靠陶大勇,怎么可能完成?这里头没有宋国河北一路的大力支持,是做不成的。你不是说他们拿下归义城之后,并没有抢掠一番就走而是进城驻扎开始修整城防了吗?这是想要永久占领啊!” “所以请将军拨我兵马,尽快夺回归义城,不然传到了上面,只怕责罚会更大的。”乌鲁本声音有些颤抖。 上一次耶律斛与萧定争斗失败,便被弄了回去,如今去了东北与女直人打交道,去收女直人的税了,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活计。 这一次,自己可比耶律斛输得惨多了。 上一次只死了人。 这一次不但死了人,还丢了城。 “宋人都是乌龟性子的。你让他在一座城里盘踞起来了,想要将他打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耶律珍叹道:“你以为给你三五千兵马,你就能夺回归义城?你会在归义城下输得更惨,会死更多人的。” “那将军说,怎么办?”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怎么打,得要好好思量一下,又不是非得在归义城打,咱们去别的地方打一打,不可以吗?”耶律珍突然哧地笑了起来。“这里损失了,咱们去别的地方找补一点回来。至于归义城嘛,距离宋人的地盘还有这么远,运送补给的道路还是可以图谋的。” “可惜拒马河现在结了冰,给了宋人偌大的方便。” “彼此彼此!”耶律珍道:“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偏向谁。这先下去休息吧,这件事我要好好思量思量。” “多谢将军不罪之恩!” “打了败仗就处罚一个将军,那长久下去,我大辽哪里还有将军可用?”耶律珍笑道:“此败,非战之罪也。” 还没有等耶律珍琢磨出一个好办法来,析津府倒是先来人了。 来的而且不是一般人,而是漆水郡王耶律俊身边最得用的人林平,此人有一个爹,叫林景。所以林平与耶律俊也算得上师兄弟。 耶律珍心里有些忐忑。 毕竟自己过来之后,在宋人面前已经连折两阵了,先是阿孛合死在了萧定手里,现在乌鲁本连归义城都搞丢了。 真要追究起来,自己可是头号责任人。 “允之,一点点小事而已,怎么还劳你大驾从析津府一路过来?”亲自迎出了府门,耶律珍笑道。 “一听说乌鲁本这里出了事,王爷就让我快马加鞭往你这里赶,就怕里一时冲动起了大军呢?”林平笑道:“看起来还是我父亲更了解耶律将军,说耶律将军断不会如此毛燥。” “林相公太抬举末将了!”看到林平不是来问罪的,耶律珍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允之,请请,我已经温好了酒,备好了菜,正等着你大驾光临呢!” “走走走,这一路行走,的确是冻坏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咱们边喝边说!”林平亦是笑着,与耶律珍两人携手而行。 几杯热酒下肚,林平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红润。 “这么说来,你居然是要去大名府的?”看着林平慢慢地咀嚼着一块鹿脯,耶律珍讶然道。 “对呀!宋人无故侵我领土,杀我军民,夺我财产,我大辽自然要派出使者去与对方严正交涉!”林平一脸认真的模样让耶律珍没有忍住,卟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林平却不笑,很是认真地盯着耶律珍:“要是在大名府没人理,我就准备去汴梁了,去好好的与他们的两府相公辩上一辩!” 耶律珍一边喝着酒,一边忍俊不禁地笑道:“允之,你真要到了汴梁,以他们那个官家的性子,只怕根本就会找借口不见你,两府相公你都难得见到一个,到时候弄一个馆伴使陪你在汴梁逛上几个月,都是没问题的。” “那我就在汴梁吵啊!”林平笑道:“我嗓门大,我到处去吵!让汴梁都知道宋国是如何的背信弃义,毁兄弟之诺,悍然入侵我大辽的!” 耶律珍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起来,思考了片刻,道:“郡王这是要在汴梁拱拱火?” 林平嘿嘿一笑:“耶律将军,这才是郡王想尽办法把你从东北弄回来的原因啊,像这样的事情,耶律斛想一辈子,也是想不通的。” 耶律珍微微一笑,拈了一颗蚕豆,嚼得卡卡作响。勇将,大辽从来不缺,要多少有多少,但有头脑的将领,可就少了。 “宋国的荆王,现在当真火得很!”耶律珍道。 “所以啊,现在河北路的任何军功,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把其与荆王联系起来。崔昂才上任了几天?这些功劳与他有一文钱的关系?”林平仰头喝了一杯酒:“我去汴梁,就是让宋人明白,他们的荆王好生厉害啊,在河北路数年,把河北路军马调教得都打得辽人到汴梁来哭诉了,此时不收幽燕,更待何时啊?” 耶律珍哈哈大笑:“此时不册封东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正是如此啊。莫非要等到河北路的兵马,都给轮换到了汴梁周围吗?”林平的眼色有些古怪,“到了那时候,汴梁谁是老大?谁手里有兵马,谁才是老大。” 耶律珍点头:“郡王要我这里怎么做?” “打当然是要打的。因为忍得太狠,就假了。”林平道:“耶律将军,郡王的意思是,到处都要打,小便宜可以占,但大便宜就算了,一旦遇到敌人大规模地追击,咱们退就是了,即便是退过拒马河也没关系嘛!拒马河,好过来,难回去呢!” “我这里自然是没有问题。”耶律珍点了点头:“但如此一来,王爷在陛下面前如何交待?王爷在朝廷里,可不是没有对手和敌人的,拿住这点大做文章,也是麻烦事一件。” “陛下圣明,这件事情,郡王自然会亲自去与陛下分说,就不用我们管了。”林平道:“宋辽之间,军事之上已经达成了一个基本的平衡,真想要一决生死,那就只能是庙堂上的运筹了,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功难成见效。让宋人稍许占点便宜,又算得了什么?要是宋人真如郡王谋算的那样先来一个窝里斗,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这次去汴梁,倒真是难为了。不但要自甘下贱,还要被人耻笑!你信不信,你在汴梁,一定会成为被围观的对象。” “正好,正好。”林平道:“就是要人多,好方便我哭诉啊!” 耶律珍微微摇头:“你这软弱之态传回来,会授人以柄的。” 林平道:“比之我们谋算的大事,这算得了什么!等到功成之日,那些人仰望你我兄弟的时候,你不觉得会更爽快吗?” “那倒也是!”耶律珍举杯敬了林平一杯道:“允之啊,说实话,我也是从小读儒家书的啊,但你们汉人这种愿受胯下之辱的作派,我是真学不来。” 看到林平脸色微变,耶律珍赶紧又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感慨。” 林平点了点头。 “其实公事倒还好说了,郡王这一次还交待了一件私人事情,就让我挠头了。”林平道。 “私人事情?” 林平道:“郡王给大宋的财相萧禹,送了一份厚礼。还点名说是送给萧家三娘子的,说是天门寨外一见,难以相忘,期待有缘再见!” 耶律珍楞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这礼的确难送。只怕萧禹会亲自使大杖把你打将出来,宋人的朝廷肯定会礼待于你,但萧禹为这事儿揍了你,咱们好像还叫不得屈啊?” “正是如此啊!”林平一摊手。“也不知郡王发了那门子的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值得他这么上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暴怒 萧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对面那个侃侃而谈的家伙,拳头也愈捏愈紧,不时竟然卡卡作响起来。 “我家王爷对三娘子的仰慕那可是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自天门寨一别之后,真是茶不思饭不想……”林平腆着脸,说着连自己也有些感到羞愧的话语,一双眼睛却是紧张地注视着萧禹,对面的这个家伙,可不是宋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单看那双现在青筋毕露的大手便可见一斑了。 他可不想鼻青脸肿地从萧府出去。 “贼厮鸟,欺人太甚!” 一声暴喝,萧禹终于还是无法忍耐了,一跃而起,随手捞起了屁股下那张硕大的椅子,高高举起,向着林平搂头便砸了下来。 一直就关注着萧禹动作的林平动作更是敏捷,起身,后退,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自然,似乎早就知道萧禹会有这么一招。 出生于北地的林平,不但读书,更习弓马,不但学训渊博,一身拳脚马上功夫,照样了得。 气得哆嗦的萧禹,也是年纪大了,椅子砸下,却是收势不住,轰隆一声砸在对面林平本来坐着的椅子上,两张椅子顿时都变成了碎渣渣。 一不做,二不休,萧禹一手提着仅剩下一截的椅子扶手,另一只手撩着长袍,向着林平追杀过来。 早有心理准备的林平,转身便向大门外跑去。 大堂之外,双方的侍从,护卫,一时之间不由得都目瞪口呆。 如果说他们这些人互相斗殴,那也没有什么,可问题是,屋里的这几个人,可都是宋辽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啊。 短暂的呆滞之后,倒是萧府的那些护卫们先反应过来了。家主都对辽人动手了,那还客气个什么劲啊,动手啊,上啊! 萧府的家丁护卫们,本来大部分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与辽人那是天生的仇敌,本来就吹胡子瞪眼地看对方哪里都不顺眼呢,现在机会来了,岂会放过? 而林平带来的那些护卫,却也是辽人之中的精锐,自然不肯吃眼前亏,双方立时便在萧家大堂之外的院子里,砰砰砰砰地干了起来。 宋一平站在门槛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是朝廷派出来的馆伴使,唯一的任务,就是陪伴林平,林平在汴梁的所有活动,他都要跟随,当然,他还有一个与林平谈判的差使,双方总需要在下头先达成一个基本的平衡,然后才会让林平去见皇帝,否则对方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来就不好办了。 做辽人的馆伴使,历来是最不好干的一个差事了。 因为北辽强而宋廷弱,所以每一次辽人的使者,总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提出的要求,都是宋廷难以答应的。与其的谈判,自然也很艰难,一个不好,便会落一个叛国贼的名头,被士林清议骂得狗血喷头,最后明明是辛苦万分地办成了事,还不得不成为官家的替罪羊,却某个偏僻的地方监几年酒税,避避风头,免得被人的口水喷死。 但这一次,宋一平这个馆伴使可是当得清闲无比,当得惬意无比,因为这么多年来,辽人的使者到了汴梁,可是第一次来控告大宋边军无理入侵辽境,烧杀抢掠辽国边境百姓。 以往这样的剧本,可都是完全颠倒过来了的。 与林平的谈判,自然也是宋一平占据了上风。 历来都是这样,胜利者,总是可以居高临下地提出一些条件的。 但宋一平万万没有想到,在大宋财相的家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一个幺蛾子。 宋一平并不喜欢萧禹。 因为他是一个反战派。 但他并不是大王爷赵敬一派的人。 作为一个多次出使过辽国,深深地领略过辽国强大武力的人,宋一平打心眼儿里认为,与辽国全面作战的话,大宋必然不是对手。 他的立场,并不是秘密,宋廷派出他来作为林平的馆伴使,也是有意地安抚一下林平。 但眼下,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说实话,宋一平先前听着林平嘴里吐出来的话时,一样的也是觉得荒谬无比。这林平虽然是个辽鞑子,但也是熟读圣贤书,其父子两人的文名,便是在大宋,也是颇有名气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平白无故,坏人家闺女的名声,也难怪萧禹暴怒异常了。 看着萧禹提着半截椅子满院子里追打林平,宋一平怔忡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这林平的确该打,但真要被气昏了头的萧禹打个三长两短出来,只怕宋辽之间,除了大打一场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绝不能让林平有个什么损伤,否则宋辽之间不会善了,只怕自己这个官儿,也要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宋一平也顾不得自己已经年过六十,手脚无力了,小跑着出了大堂,撩着袍子便追向萧禹。 看到护卫追上来要扶着自己,宋一平不由怒骂了一声:“老夫用不着你扶,去把大门打开,大门打开啊!” 眼下大门紧闭,林平便是想跑也没地儿,要是大门打开了,自然就可以逃出去了。 那护卫头子恍然大悟,看着满院子两帮人翻翻滚滚地打在一起,看着萧禹满院子追打林平,赶紧一溜烟儿地奔向大门。 宋一平终于是拦住了萧禹,此刻也顾不得自己安危了,扑上去一把便抱住了萧禹,不出所料的,他随着萧禹奔跑的步伐,被直接甩到了地上。但宋一平倒也有一顾狠劲儿,哪怕是倒在地上,两手仍然死死地抱住了萧禹的腿:“萧公,萧公,使不得,使不得啊!” 向前拖了两步,终是前进不得,萧禹回头看了一眼抱住自己腿脚的这个头发胡须皆花白的同僚,长叹一声,将手里的半截椅子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林平带着他的人逃出了大门,临出门前,林平仍然回过头来大叫道:“萧公,我家王爷一片赤诚,你可得好好思量一番啊。” 眼见萧禹又低头却寻武器,林平却是一个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许勿言,许勿言!”萧禹暴怒地吼道。“给我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出去。” 萧禹说的这些东西,是林平带来的礼物。 “学士,这,不大好吧!”许勿言却没有动弹,而是低声道:“家里动静大了,外头本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了,不若等到晚间,再将这些礼物退回到都亭驿那边儿去。” 说着话,许勿言看了一眼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灰扑扑的宋一平,心道反正这里不是还有一个见证人嘛。 萧禹怔了怔,点了点头,“我欠思量了,就按你说的去做。直娘贼,欺人太甚!宋学士,宋学士,你还好吧?” 宋一平一边掸着身上的灰,一边摇头道:“还好,还好,萧大使,本官也告辞了,你这里闹这一出,我还得去安抚那林贼。” 看着萧禹的眉毛又竖了起来,宋一平赶紧拱手道:“先走了,先走了。” 人去屋空,萧禹却是一屁股坐在了高高的门槛之上,喘着粗气,满脸的都是懊恼之色。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让这个林平进门来啊。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呢? 林景在汴梁那是大名鼎鼎,林平作为林景的儿子,同样的也是文名遍传两国的,这样的人,上门来拜访,自己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无法将其拒之门外的。 “学士!”许勿言指挥着家人收拾了一片狼藉的院子,来到萧禹的身边,垂手道:“后头夫人派了人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禹突然就恼火起来:“问什么问?也不知怎么教的女儿?教出一个如此肆意妄为不孝的东西来!” 许勿言不动声色地道:“学士,不过是辽人一个浅薄之极的离间计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只会一笑了之,鄙薄辽人黔驴计穷,如此拙劣的计策都使出来了。” 萧禹叹了一口气,不管这林平打得是什么主意,是离间还是其它的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对自家闺女的名声的打击,绝对是勿容置疑的,也不知道罗家那边知道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罗家那边?你跟夫人去说一声,回头让她去罗家那边一趟。” “学士,罗家三郎就跟我们三娘子在一起呢,这事儿,没必要专门去解释的。”许勿言接着道。 萧禹猛然醒悟过来,是啊,没有的事情,自己急着去解释个什么劲儿!不理会就好了,谁要是拿这来说事,自己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有些事情啊,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虽然这样想,但心里却仍然是不舒服。从林平的描述来看,那个耶律俊只怕是真跟自家三丫头见了面的。要是三丫头不胆大包天地跑出去,又怎么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叹了一口气,萧禹站了起来。这件事情,别人的议论可以不理会,但在荆王那里,还是要说一下的。 眼下荆王气势更盛,这林平此时入京,只怕是不怀好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新人 知枢密院事陈规陈景圣将刚刚签批的一份折子放在了面前厚厚的一堆公文之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离开了案桌,走到了窗户边上,推开窗户,一股凛咧的冷风夹着雪花便卷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因为连着批了一个上午公文的疲倦,却是被这股寒意给撵得不知所踪了。 这几个月来,陈规可以算是春风得意了。 荆王赵哲的归京,使得主战派的气势大涨。 崔昂赴任河北,所取的战绩,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作为总揽整个帝国军事的枢密院,自然是志得意满。 其实陈规对于眼下的河北局势,并不是没有疑虑的。但官家对于拿下了归义城,却是满意得很,这可是官家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从辽人嘴里,啃下了这么大一块地皮。看官家的意思,只怕是不想还回去了。 既然官家是这个意思,那陈规自然便要按着这个思路去安排各项工作,包括作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自然就是与辽人在河北大干一场。 在这一点上,他必须要支持崔昂崔怀远。哪怕这家伙上任伊始,便弄出了这么一摊子事,让他这个枢密好长一段时间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质夫,歇会儿吧!”陈规转头,看着仍然埋首案桌文牍之中的枢密副使李光,笑道:“你来瞧瞧,外头那株本来已经快要死了的梅花树,居然有一条枝丫开了花,倒也是让人惊喜不已。你说说,这算不算一个吉兆呢?” 李光稳稳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看着陈规嘴里的那株枯木逢春的梅花树,淡淡地道:“什么吉兆不吉兆,只不过是没有死绝而已,依我看来,这树,活不过今年。” 陈规哈哈一笑,“或许吧!” 李光本来是御史中丞,因为崔昂出外,他得以升任西府。 不过作为一个以喷人为专业的御史出身的官员,李光以前并未沾过军事,而东府之首罗素罗介山大力推荐李光入西府,也不过是为了牵制陈规,免得陈规在枢密院一人独大而已。 更重要的是,李光是一个坚定的反战派。 不过李光到了枢密院之后,日子过得却是很辛苦。 与御史台的工作比起来,枢密院的工作,不但辛苦,也要复杂得多了。 御史只管喷人,风闻奏事,管他有不有,先奏一本再说,就算是骂错了,也不会因此而得罪。但在枢密院,你要是弄错了一个数字,说不定就会搞出大问题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到了枢密院之后,李光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一点儿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同时,他也是鼓足了干劲,努力地熟悉着枢密院的事务,专门招揽了一些熟悉军务的师爷来替自己补足短板。 打铁需得自身硬,不做好功课,妄自挑战陈规在枢密院的权势,只会自取其辱。 饶是李光作出了退避三舍的架势,陈规仍然没有放过他。 陈规将整顿全国禁军以及厢军的事务,一股脑地仍给了这位刚刚进入西府的副枢密。 整顿全国禁军以及厢军,是萧定在上林苑力挫上四军之后的后遗症,官家愤怒于上四军的不争气,同时又对萧定的那份奏折之中所陈述的禁军、厢军之中的各种蔽端的愤怒,要求枢密院大力整顿军队。 这是一件要命的差使。 一方面是皇帝想要看到成效,另一方面,却是数十上百万军队的利益,是无数军官、官员之间综错复杂的利益网,谁碰都不会有好下场,陈规正头痛的时候,李光到了枢密院,这简直让陈规喜出望外,这样的事情,新来的不做,谁去做? 至于李光怎么做,陈规可就管不着了。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一个不了了之,不过能用这件事牵扯住李光的精力,让他无法在枢密院中跟自己捣乱,也就够了。 否则自己便拿这事的进展来诘问李光,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李光的确是被这件事给牢牢地套住了。 “先吃饭吧,这些天事儿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官家就会招我等进去询问。”陈规伸手关上了窗户,对李光道:“河北如今如此局面,看似形式大好,其中却是暗藏杀机,林平上京示弱,我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需得做好一切准备方佳。” 说到河北如今的情况,李光便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陈规道:“枢密既然知道这里面暗藏杀机,怎么不力劝官家马上下旨让崔昂快点结束这场闹剧,莫非真要与辽人全面开战吗?” 陈规一摊手,苦笑道:“眼下我们却是身不由己了,难不成就此撤军吗?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辽人?总得双方谈上一段时间,再打上几个回合,这件事才有可能收场。” “前线稍有闪失,我们只怕就会吃大亏。”李光怒道:“朝廷岂能被崔昂这个利欲熏心之辈所绑架,自该派人前往河北扭转如今局面,那林平来了汴梁,便是给了我们台阶下了。” 听着李光如此说,陈规却是沉下了脸,道:“质夫,如今你也是枢密院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昂做到这一地步,我也是没有想到,但既然已经如此了,却也只能力撑他支持到最后,否则我们无法向朝廷交待,更无法向天下万民交待。” 看到李光还想要争辩,陈规摆了摆手:“质夫,这件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官家的意思,我想你也明白,就先这样吧!” 陈规抬出了官家,李光亦是无话可说。 “先吃饭吧,晌后说不定官家还会召我等进宫询问,不管是军队整顿还是河北战事抑或是军队轮换,每一样,可都是不能出岔子的。” 李光点了点头,陈规所说的这几样,的确每一样,现在都是不能出一点问题的。而他现在负责的那一块,更是一摊乱麻,越是深入了解,李光便越是心里头冰凉一片。 两人刚刚走出公厅,耳边却是传来了外头廊房官员们的说笑声。 眼下正是午饭时间,各司各房的官员们,都聚集在廊下吃饭。 大宋各部各衙门,以前都是有自己专门的食堂的,只不过钱花得不老少,但饭食却让人难以下咽,时不时地还被抓出几个贪污犯来,最终干脆取消了这些食堂,改由向外面订餐来解决官员们的吃饭问题。 还别说,如此一来,钱花得更少,但饭食的质量却是大大地得到了提升。就算是汴梁的那些名声赫赫的正店,也乐于为官员们送餐,这可是活生生地广告,哪家正店老板会不在意? 与普通官员们只能聚在廊下吃饭不同,陈规和李光这样的大员,却是有着专门的小厅来解决用饭问题的,伙食虽然也是由外头送来的,但档次,却也是大不一样。 听着外头官员们一边呼噜吃饭一边说笑的内容,陈规与李光的眉头,却都是皱了起来。 这些人说得是萧禹家刚刚发生的一件糗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天才刚刚发生在萧家的事情,今天便以惊人的速度在汴梁开始传播了。 陈规很是恼火,轻咳了一声,背着手与李光二人自廊下缓缓而行,正在吃饭的官员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陈规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诸人,冷冷地道:“去年这个时节,诸位办公的厅房,冷得能结冰块,今年却是装了地龙。” 众人一楞,却也有反应快的,明白了陈规想说什么。 陈规又探头看了跟前一名官员食盒之中的饭菜,接着道:“以前五品以下官员,每人每天的餐补不过五十文,今年却变成了一百文。” 丢下这几句话,陈规一拂袖子,大步向前。 李光冷眼扫视了诸人一眼,却是直言道:“背后言人长短,非君子所为也。” 众人有些羞愧地看着两人离去。 陈规所说的这几件事,自然都是新财相萧禹上任之后给大家带来的福利,大家一边享受着这些福利,一边看着人家的笑话,自然有些不地道。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之上,大家才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低头大口地吃着饭食,却是再也没有心情来说笑了。 “如果我还在御史台,必然要上书弹劾萧禹。”坐在桌边,看着火锅里腾腾冒出的热气,李光不满地道:“家教不严,方才闹出这等笑话,要是那萧三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能让辽人弄出这样失礼之事!” “哪有这样简单?”陈规叹道:“那林平家世渊源,这些事情,岂有不懂之理?如此行为,只不过想让我大宋朝廷不得安稳罢了。几车礼物,几句话,却牵扯了我大宋一位三司使,还有一位东府相公,真是不要太便宜。这一下子,萧禹只怕是要上书请辞谢罪了。” “萧禹此时引退谁能接替他?”李光吃了一惊。 “官家自然是不许的。”陈规笑了笑,“你还没有看今天陕西路那边发来的折子吧?萧定已经几乎将横山拿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缝隙 赵琐盘腿坐在榻上,微笑地看着还不到三岁的长乐公主在宽敞的榻上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有时候,竟然毫无顾忌地爬到了赵琐的身上。榻前,长乐公主的母亲贤妃则有些担心地盯着女儿,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跌到了榻下。 赵琐对于美色一向并没有太多的需求,眼前的贤妃也已经三十出头了,却是整个宫中最年轻的一个妃子,能诞下长乐公主,完全出乎了赵琐的意料之外。 后宫之中,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添丁进口了。 所以长乐公主一出生,便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刚刚出生,便有了长乐公主的封号。 玩累了的长乐,终于蜷缩在榻上的一角,沉沉的睡了过去。 “官家,妾身带长乐回去!”贤妃站了起来。 “就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儿,外头天冷,可不敢让她吹了风去!”赵琐扯过锦被,替长乐盖上,道。“你也陪我再说会儿话,这几天,又有什么新鲜事呢?” 贤妃掩嘴轻笑道:“倒也没有别的,就是大家都在笑萧计相家的事情呢!” 赵琐一怔:“这件事,连你们也知道了吗?” “每天都会有命妇进宫来给娘娘请安,都会说些外头的新鲜事,这萧计相家的事,现在整个汴梁谁不知道呢?”贤妃笑着:“都说萧家终究是将门出身,这家教还是差了一些,那萧三娘子要是守着些妇道,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也不知与那辽人的漆水郡王是怎么认识的呢?可是说什么的都有。” 听着这话,赵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件事情,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 辽人的漆水郡王耶律俊出现在天门寨下的事情,早有皇城司的探子在第一时间报给了他,当真以为遍布天下的走马承受是吃干饭的吗? 赵琐甚至清楚耶律俊与萧家三娘子关于华夷之辩的事情。 “萧禹国之重臣,萧鼎更是为皇宋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如此议论是非,你就该当场驳回去才是!”赵琐沉着脸道。 看着赵琐的脸色,贤妃小心地道:“是啊,娘娘当场就斥责了这些人呢,还将几个说得最起劲的当场赶了出去,不许她们再进宫请安了呢!” 赵琐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皇后终究还是皇后,不像眼前的贤妃,对某些事情完全就是糊里糊涂的,不过对于后宫妃子而言,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病好些了吗?” “吃了这些天的药之后,倒是好多了,能够起身在宫里散散步了!”贤妃道。 “好,好,给皇后看病的太医要重赏!”听到皇后病渐渐好转的事情,赵琐的心情顿时大好。男主外,女主内,他的后宫一向安稳和睦,有一位贤惠而又能干的皇后是最为关键的。 “官家,楚王求见!”门外,传来了大太监石忠的声音。 一听之下,贤妃就站了起来,准备避让,赵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就坐在哪里。 看到走进来向自己施礼的老大赵敬,赵琐的眉头不由得深深地皱了起来,不过月余功夫,赵敬居然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堪。 站起身来的赵敬一眼看到贤妃,也是一怔,又赶紧向贤妃躬身行礼,贤妃亦是站了起来,微微点头示意。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赵琐没好气地斥责着自己的大儿子,倒是让正准备给赵敬搬锦凳的大太监石忠呆住了,锦凳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把月,御史参你的折子都有十几份了,你分管的几个御门从来不去,公务荒废倒也罢了,居然还跑到青楼瓦肆里流连,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吗?”赵琐怒道。 “父皇冤枉儿臣了。”赵敬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儿子分管的那几个御门,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儿子去不去,都没什么两样,那些御史,不过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找儿子的错处罢了。至于青楼瓦肆,这段时间,儿子真没有去。这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人翻出来败坏儿子的名声罢了。” “你没去这些地方,去哪里了?”赵琐沉声问道。 “儿子去大相国寺了,在哪里沐浴斋戒,给大娘娘祈福!”赵敬道:“大娘娘身子不适,做儿子的心急如焚。” 看着赵敬,赵琐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是说不得谎的,一查便知,老大还是有心的。皇后身子大好,指不定就与他在大相国寺祈福有关呢。 “嗯,也算你有孝心,起来吧!皇后身子已经大好了,回头你去问安!”赵琐道。 “真的吗?”赵敬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儿臣回头一定要去大相国寺再捐一些香油钱,圆真主持果然没有虚言诳我。” 不动声色之间,赵敬已是将皇后病好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边的石忠脸露佩服之色,赶紧将锦凳搬了过来放在赵敬的身后。 “坐吧!”赵琐挥了挥手:“也不能让你太闲着了。你刚刚不是说没事儿做吗?那我就给你找点事儿。上四军与北地边军轮换的这件事情,便由你接着来做吧。” 赵敬一怔:“父皇,这件事情,是二弟负责的,儿臣不敢与之相争!” “不敢与之相争?”赵琐冷笑了一声:“老二忙得很,开封府的事情,本就千头万绪,上四军的轮换,更是一件繁琐之极的事情,前段时间,不是便闹出了有士兵哗变的事情吗?我看他是顾不过了。再者那林平上京,弄得满城风雨,他对辽人和这个林平都熟悉得很,就让他去与林平谈判吧,上四军轮换的事情,就由你来办,不要办差了。” “是,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赵敬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不露丝毫声色,站起身来,躬身领命。 上四军与北地边军轮换一事,他本来是志在必得的,岂料老二荆王赵哲一回京,挟北地大胜之威风,轻轻松松就抢去了这个差事,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这事儿,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荆王赵哲回京的这几个月,赵敬的确是过得辛苦。 赵哲一回京,就担任了开封知府,这个职位如果是由别的臣子担任的话,只会叫苦连天,是个不好坐的火山口,但如果是由一位皇子来坐的话,那代表的政治意味就太明显了。 所以赵哲现在是风头无俩,无数官员挤破了头的想要投靠到他的门下,相比之下,原本的大热门赵敬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现在看起来,赵援给自己出的主意,还真是显出奇效了,至少,自己已经扳回了一城。拿回了上四军轮换的差使,也是给那些墙头草看看,有此事儿啊,还没有定论呢!指不定自己就能咸鱼翻身,起死回生呢! 来时一身的颓废,离开的时候,却是喜气洋洋。 赵哲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延福宫大门外碰到自己的大哥赵敬。 “见过大哥!”虽然两人现在完全不对路,但礼不可废,不然有的是人出来挑刺儿的。 “二弟啊,你这个大忙人儿,今天怎么也有时间到延福宫来了?”赵敬打着哈哈,只不过一开口,讥讽的意味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延福宫是皇帝平日休息的宫室,赵琐处理公务,却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另有所在。 赵哲呵呵一笑:“有些急务,需得马上禀报父皇,要是耽误了会误大事的。大哥今儿个不去听曲吗?我听说相国寺今天请了一大帮文人墨客去吃素斋,这样的盛会,大哥能缺席?” 赵敬笑道:“我倒是巴不得去,不过父皇刚刚分派下来一桩差事,我却是没得空了,当真是遗憾。哎呀,我不耽误二弟去见父皇了,先走了,先走了。” 看着赵敬背着手离去的背影,赵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大哥得了一桩什么差事呢? 自从回京以来,大哥便被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彻底死心呢! 赵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赵哲,昂首挺胸,英气逼人,竟然隐隐让自己有一种压迫感,这让他分外不喜,甚至有一丝不安。 翻看了一下赵哲带来的折子,赵琐道:“因为雪压垮了房子而死人的事情,年年都有,发些钱抚恤也就是了,怎么还一下子参了这许多官员?” “父皇,年年都有,便更应当提前预防,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但当地官员却尸位素餐,不管不顾,以至于惨事再次发生。这样的人,岂能容他们还占着位子草菅人命不成?儿臣只是请求革了他们的职,已经算是宽大了!不严惩不贷的话,到了明年,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还会再发生?”赵哲寸步不让地道。 赵琐被赌得心里头发闷,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折子丢到一边:“不过几个低品官而已,你看着办吧。你今天进宫来,不止是为了这几个芝麻绿豆官吧?” 第一百三十章:争执 赵琐的不快,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换了另外一个人,此刻必然是知机地告退,不管是什么事情,哪里有惹得官家不悦重要呢?失去了官家的欢心,倒霉那是迟早的事情。 但赵哲是一个执拗的人。 而与一般人相比,他的身份,更让他有着其它人没有的自信。 在河北数年,又培养了他迎难而上决不退缩的性子。 当然,也可以说他现在的身力,权势,也让他有着不在皇帝面前退缩的资本。 就像东府之首罗素,西府老大陈规,他们与官家商讨政事的时候,也是如此,决不会因为官家的好恶便改变他们的观点和看法,而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现在赵哲觉得自己,也有这个资本。 “父皇,儿臣刚刚在外巡视回来,听说了林平之事。”赵哲道。 “你怎么看?”赵琐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还一点儿也不适应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强势的儿子。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赵哲,的确有这个资本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说话。 虽然他不愿意。 当然,作为与辽人打交道的行家里手,在这件事情上,听一听赵哲的意见,也是必要的,即便自己不想,接下来罗素陈规之流,同样会如此建议。 “崔昂在这件事情之上,冒失了。”赵哲肯定地道:“打下归义城,已经属于毫无必要的冒险,越过拒马河,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何如此说?”赵琐冷然道:“崔昂取得的,可是数十年来我皇宋未有之大胜。不但拿下了归义城,更是将我皇宋的实际控制线往前推进了近五十里。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月来我皇宋军队与辽人的交锋中,我们可以看到辽人军队的战斗力退化极其严重,根本就不是我们军队的对手了。” “父皇,崔昂的军事冒险,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这是建立在对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之上的,一旦辽人反应过来,开始大举反击,我们根本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眼下拒马河封冻,我们还能进退自如,一旦到了明年春上,拒马河解冻之后,我们还没有退兵,那是要出大问题的。”赵哲道。“那林平上京示弱,在儿臣看来,就是包藏祸心,如果我们当真以为辽人不堪一击而留在了北岸,到了明年,只怕就是一场惨败。” 停顿了一下,赵哲接着道:“以儿臣对辽人的了解,他们的军队,战斗力绝对不会弱于我皇宋禁军。” 赵琐呵呵一笑,看着赵哲,在他看来,赵哲只有强调辽人的强大,才能更加地凸显他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这一点,从他贬低崔昂这一次取得的胜利便可见一斑。 而对于他来说,崔昂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却是戳破了辽人那看似强大的伪装,实则上,辽人现在正在变得羸弱。 不过赵哲在河北多年,河北边军的强悍,正是在他的手下慢慢地被练出来的,这一次崔昂所出动的军队,无一不是河北边军,从汴梁调去轮换的第一支上四军军队,现在还在干着押运辎重的活儿呢。 看起来崔昂虽然刚去河北不久,却也很清楚上四军与河北边军的差距了。 这是赵哲的功劳,是无法抹去的。 “或者他们的军队不差吧,但他们的统帅却未免太荒唐了。”赵琐笑道:“那个总督南京的耶律俊干了什么,你大概也知道了吧?” 赵哲却是没有笑,而是沉下脸道:“父皇,在儿臣看来,这不过是对方的离间计罢了。萧禹出任三司使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政绩菲然。十数万大军的轮换所需物资,准备得有条不紊,今年的财税收入也是稳稳上升,更重要的是,虽然天气寒冷,但外地运入汴梁的纲粮,与往年相比,上升了一成有余。往年此时的汴梁,粮价必然上涨,但今年,粮价却是稳如磐石,这都与萧禹的能干分不开,而那林平行此龌龊事,不过是想要我们自断股肱罢了。” 赵琐沉下脸来:“你能看出这是离间计,我就看不出来?” “父皇当然能看出来。”赵哲道:“但总是有些糊涂虫,读书读傻了,上书攻击萧禹,儿臣听说,弹劾萧禹的奏折已经有几十封了,对于这些人,父皇应当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贬出京城,让他们去北风军前吹吹风,或者去南方收收酒税,好让他们的脑子清醒清醒。” “御史风闻奏事,岂能因言而罪!”赵琐不快地道:“再者此事,他们弹劾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那萧家三娘子一个大家闺秀,私跑到军中厮混成何体统?如果不是她去了军中,这耶律俊想要使此拙劣的计谋,又怎么可能使得出来呢?” 赵哲哑口无言,在这件事情之上,他即便是想替萧禹辩解一番也是无从说起。心中也是埋怨萧禹放纵自家姑娘,以致于惹出这等事儿来。 “儿臣还是建议见好就收。”沉默片刻,赵哲道:“崔昂应当将越过拒马河的军队撤回来,如此,方能确保这一次所收获的战果,至于占领的那些土地,村镇,在儿臣看来,并没有多少价值。” “依你的说法,归义城也弃守吗?”赵琐冷冷地道。 赵哲点了点头:“父皇,如果我们皇宋准备与辽国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的话,那么占领了归义城便是一件好事,有一个前进的支点。如果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与辽人全面开战,那么归义城便会成为我们的一个累赘,想要守住归义城,太难了。光是后勤的输送,便足以让我们痛苦不堪。” “如此一来,那崔昂这一次耗费了河北路近两年的储备打的这些仗,我们又收获了什么呢?”赵琐有些恼怒:“空手而还吗?” “不,我们让辽人看到了我们皇宋大军的战斗力,我们救回了数万前些年被辽人掳掠而去的皇宋百姓,我们还让燕云等地的汉民,看到了我皇宋绝对有击败辽人的实力,这些,便是我们的收获。”赵哲道。 盯着赵哲看了半晌,赵琐挥了挥手:“行了,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下去之后,你去打发那个林平吧,总让他在汴梁生事也是不行的。” 赵哲点了点头:“是。” “还有,你现在知开封府,事情已经够繁杂的了,有关于上四军轮换的事情,我已经让楚王去经管了,你下去之后,交卸了这差事,与你大哥做好交接吧!” 赵哲一惊:“父皇,上四军与北地边军轮换非同小可,大哥平素并不熟悉军务,亦不清楚河北路状况。” “他是皇子,他不懂,麾下的官员也不懂吗?他只需要总揽全局就好了,难不成事事都还需要他这个楚王亲历亲为?”赵琐不耐烦地道:“你兼职太多都忙得脚不点了,你母后已经病了十几天了,你可知道?” 赵哲一怔:“儿臣不知!儿臣这便去拜见娘娘。” 赵琐冷哼了一声:“你母后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哼哼,你大哥还知道去大相国寺沐浴斋戒,你倒好,竟然到此刻方知。” 赵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赵琐的言下之意,他听得很清楚,是自己太疏忽了。赵琐以此为借口,剥夺了自己的部分权力,竟是让他无话可说。 一个不孝,足以让他荆王的名声受到极大的损失。 赵哲有些怏怏不乐地离开了延福宫。 “贤妃,朕这两个儿子,你觉得谁更出色一些?”喝着贤妃端来的温热的银耳汤,赵琐问道。 贤妃吓了一跳,这样的问题,她可不敢回答。 “官家,楚王殿下和荆王殿下,都是极出色的,都是国之股肱呢!”她含糊其辞地道。 赵琐嘿嘿一笑,舀了一汤匙银耳喂到刚刚睡醒的长乐公主的嘴里,笑问道:“长乐,你觉得是大哥好,还是二哥好啊?”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长乐公主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父皇,女儿喜欢大哥哥。” “为什么呢?”赵琐问道。 “大哥哥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带些好玩的,好吃的呢!而且笑眯眯的,也愿意陪着长乐玩儿呢!”长乐道:“二哥哥就不一样了,长乐看见他有些害怕,他总是板着脸呢!每次长乐叫他,他也只是冲我点点头。” “官家莫听长乐瞎说,荆王常年在外,对于长乐来说,荆王可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吗,也就是荆王回汴梁之后,她才见过,自然就不大亲热。”贤妃可不愿意得罪现在红得发紫的荆王,今日这番话要是传到了荆王的耳朵里,妥妥地是要得罪荆王的。这要是以后荆王得了势,将来长乐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 “小娃娃的感觉,还是很准的。老二啊,对于亲情,的确是淡漠了一些。”赵琐放下了汤碗,淡淡地道。 看着赵琐的神色,贤妃也不敢多言。官家的意思,很明确地是在说荆王殿下更看重权力,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二选一 赵琐不喜欢赵哲。 因为赵哲就像是一把锐利的长矛,毫无顾忌地四处出击,每每都会让赵琐感到一阵阵的疼痛。 赵哲从不掩饰他对于权力的渴望。 这一点,像极了赵琐。 赵敬不渴望权力吗? 当然。 只不过赵敬更擅于掩饰,在赵琐的面前,更擅于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无欲无求或者毫无威胁的弱者。 作为一个统治了大宋数十年的王者,经历过十几位东府西府相公们磨练的赵琐,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的大儿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呢? 但与咄咄逼人的赵哲比起来,赵敬无疑是更讨人喜欢的。 在赵琐看来,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赵敬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在他划定的圈子里起舞。但赵哲就不同了,这个儿子如今已是雄鹰长出了翅膀,猛虎生出了利爪,已经渐渐地脱出了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了。 而现在这个儿子的权力,一天天地还在不停地扩张当中。 这让赵琐有了浓浓的受到威胁的感觉。 其实与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相公们比起来,赵哲的权力仍然远远不如,但赵哲特殊的身份,却使他成为了唯一有可能威胁到赵琐的人。 “官家,河北的战事,必须马上要停下来。”政事堂首辅,罗素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罗素一向是反战的,他提出这种要求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对于新任河北路安抚使崔昂挑起与辽人的边境冲突一事,罗素是怒火万丈的,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亲自上了三道折子要求赵琐追究崔昂的责任,只不过都被赵琐给留中了。 赵哲在河北的数年经营,崔昂的连连获胜,让赵琐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许多。击败辽人,收复幽燕,是大宋每一任皇帝的终极梦想啊,他又何尝能够例外。 正想打个哈哈岔过这件事情,枢密院枢密陈规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官家,河北那边的战事,的确该缓一缓了。” 赵琐不由大奇,要知道罗素与陈规两人一向是针尖对麦芒的,一人赞成,另一人八成便要反对的。而且罗素是坚定的反战派,但陈规却是那种典型的投机派,对于北辽,是属于那种有便宜就要占的家伙,只有在真正打不赢,没机会的情况之下,才会选择蛰伏。 什么时候这两个家伙,居然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了? 赵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脑子里不停地响起了警钟之声。 因为今天早些时候,赵哲也明确地表达了河北战事必须停下来的意见。 大宋三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在这一件事上,意见是一致的。 更重要的是,与他这个官家的意见是相左的。 这让赵琐心惊不已。 东西两府,已经与赵哲勾结到了一起了吗? 但旋即,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赵哲真做到了这一点的话,那自己只怕除了下台,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二位相公,眼下河北战事,于我们而言,却是极有利的,辽人反击无力,正是寻机扩大战果的时候,为什么要停战呢?”赵琐问道。 罗素拱了拱手,道:“陛下,辽人不是反击无力,而是猝不及防罢了,一旦辽人缓过这口气来,调集大军开始反击,我们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而且眼下天寒地冻,向前线运送军辎也是极为困难,这一次崔昂的反击,便用尽了河北路两年的积蓄,夏诫已经上书开始叫苦了,一旦后勤辎重跟不上,那就是灾难了。” “萧禹不是已经在向河北路调配物资了吗?”赵琐沉下脸问道。 罗素叹了一口气:“官家,这一次崔昂的动作,委实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萧学士又何能例外?远水难救近火啊,这一点,萧学士应当在给陛下的折子中说得很清楚了。” 赵琐这才想了起来,萧禹的确是有一个折子,不过因为萧家出了那档子事,自己心里有火,还没有看呢! “陈相公,你说呢?”赵琐转头看向陈规,意思便是想从军事之上再听听陈规的意见。 “陛下,的确该撤军了!”陈规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道:“其一,辽人在整个南京道,有常备宫分军三万余人,各头下州的常备军集起起来超过五万人,耶律俊只需要将这些力量集中起来,就不是河北路一路能对付得了的。我们已经取得了战果,救出了历年来被辽人掳掠去的百姓数万人,这已经是难得的战果,现在撤回来,不管是从政事上还是军事之上,都算是胜利者。其二,当初朝廷议定的伐辽总体战略上三路夹攻,河北只不过是其中一路,而现在,西路方面已经取得了突破,枢密院已经收到了急报。” “马兴的折子也已经到了政事堂。”罗素从袖筒里掏出了马兴的奏折,双手奉给了赵琐。 “陕西路那里怎么了?”接过奏折,赵琐并没有急着去看,看折子,还不如问眼前的这二位呢。 陈规脸上露出了微笑:“正要恭喜官家慧眼识人。您亲自简拔的萧定萧长卿在横山取得了重大突破,虽然刚刚抵达横山,却一举拔除了李续在横山之中的盟友,同是整合了横山之中的党项部落,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讨伐李续。” 罗素点头道:“李续虽然失去了横山,但其经营甘宁等地多年,实力仍然强劲,想要彻底击败他,必然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情,光靠陕西路,也不一定便能奏全功。马兴在折子之中也强调了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朝廷在军力之上的支持,而钱粮,更是不用说了,陕西路这些年可是没有什么积存的,真要对李续动手,军械,钱粮,都需要朝廷拨给。” 赵琐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对回到汴梁不久的陕西路前安抚使章廓愤怒起来。夏诫在河北路,好歹也还积存了两年的军资,供崔昂打了这一仗。章廓倒好,留给马兴的就是一个乱摊子。眼下要办正事的时候,什么家当都拿不出来。 “这是必须要给的。”他点头道。 相对于辽人,早点干掉李续反在则是赵琐更想看到的。辽人是外敌,李续是内患,曾经的臣子居然想要与自己平起平坐,想要造反,这就比辽人更可恶了。 “所以,河北那边,我们必须要停下来,要撤军!”陈规道:“官家,我现在怀疑耶律俊在河北反应如此迟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 陈规清了清嗓子,道:“臣下猜测,其一,是耶律俊在等着我们与李续爆发大规模的战事之后,他再突然出兵,呼应李续,让我们两路陷入苦战,现在他对于我皇宋越过拒马河的大军不闻不问,目的就是为了开春之后将其陷在拒马河以北。其二,就是耶律俊与李续有勾结,李续要起兵,耶律俊是不是偷偷地派了兵马前去支援,从而造成他现在兵力不足,所以反应迟缓!” “不管是哪一方面的问题,河北现在都不能乱!”罗素在一边接口道:“陛下,在彻底平灭李续之前,与辽人再动干戈是不明智的,也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眼下,我们只有应付一场大型战事的储备。所以,河北军队撤回来必须马上完成,一旦辽人调集了大军,与我们收缠了起来,那可就进退两难,连早先的战果也保不住了。” 听了两位相公的话,赵琐知道,河北路撤军,已经成了定局。相对于辽人,很明显,收拾李续是更重要的事情。 “从拒马河北岸撤回来,但是归义城,还是要守住。”赵琐道:“这可是在拒马河南岸。” 罗素与陈规两人对视了一眼,在二人看来,既然要撤,就该撤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留下一个归义城,这不是打耶律俊的脸吗?只怕到时候归义城要打得血流成河了!关键是归义城只怕最终也是守不住的。 但他们二人可不是赵哲,眼见着赵琐意见坚定,二人便也就此作罢,左右不过一个归义城而已,几千人守城,辽人想要拿下来,也是要崩掉好几颗牙齿的。能守住最好,满足了官家的虚荣心,守不住,也无碍大局。 “萧定到横山时间并不长,怎么这么快就收复了横山党项?这些番子不服王化,桀骜不驯,一向是国朝心腹之患,如果不是这些人,李续又怎么能在甘宁之地坐大?”说到横山党项,赵琐也是有些好奇起来。 “官家,这些事情,马兴在折子之中却是说得很清楚。收复横山党项,萧定虽然有功,但顶多二三分,真正主持这件事的,却是萧定的兄弟萧诚。”罗素摇头叹道:“萧禹倒真是好福气,居然生出了两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听到罗素如此说,赵琐这才展开了手中马兴那份厚厚的奏折看了起来。 全部看完,赵琐也是连连点头感叹不已。 “这萧崇文,果然才具惊人,只不过带着几百兵马,便能平定横山,嘿嘿,现在看起来,朝廷以前在横山投入的海量的钱财,倒都是……”说到这里,赵琐突然停了下来,再说下去,不免便要变成对政事堂和枢密院的斥责了。 “官家,这萧崇文明年便要参加举人试和进士试,臣倒是要提前恭喜官家又能得一能臣了!”陈规笑吟吟地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暗箭 听了陈规的话,赵琐却是眉毛微挑,淡淡地道:“明年的举人试倒也罢了,进士试却是国朝无数精英汇集,这萧家二郎在汴梁虽然有些名声,但放眼天下,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出挑了。” “这倒是!”罗素抚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把胡子,笑着道:“这萧崇文平时的诗词歌赋以及文章,臣倒也是看了一些,虽然着实不错,但真要说进士试就是稳拿那倒也真不见得。” “国朝天下,人才济济,这萧家二郎名头偌大,却也须防着捧得高了,到时候跌是惨。”赵琐道。 陈规一边冷眼看着,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萧崇文的才华如何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他是萧家的人,而萧禹一向是主战派,与荆王赵哲的关系极其密切,眼下官家忌着荆王了,萧家自然也就成了提防的对象。 陈规决意帮萧崇文一把。 今日官家与罗素的谈话传了出去,只怕萧崇文明年的进士试就要泡汤了。朝中善于看脸色的人多得是呢!官家明显就是对萧家不满意了,到时候寻个由头把萧崇文的进士给弄没了,简直不要太简单。 而这一耽搁可就是三年呢! 帮萧崇文一把,也就是帮了荆王一把,几句话便能换得荆王和萧禹的这点情面,还是值得的。 “官家,介山!”陈规笑道:“汴梁参试的举子,一向为国朝之冠,而其质量,也是数一数二的,萧崇文能在汴梁力压诸多士人,让这些人心服口服,可见其才华是名不虚传的。正常情况之下萧崇文必然会在进士试中占得一席之地,除非他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否则京中其他士子必然会诧异的啊!” 陈规这是话中有话。 国朝进士试,每科取三百出头,这三百出头中了彩的家伙的试卷,可是要张榜公布的。官家真要作憋,昧了萧崇文,到时候卷子一公布,只怕就要天下大哗了。 陈规这是在提醒官家与罗素,国朝取士这样的大事之上,可是万万不能弄什么幺蛾子的。今日你能昧了萧崇文,焉知他日不会昧了其他人? 大宋朝的士人骂起皇帝来,那也是毫不惧怕的。 听出了陈规的言外之意,赵琐脸色微变,罗素却是笑道:“只要他的才华当真能力压诸多才华冠绝之人,便是将状元点给他又有何妨呢?国朝取士,向来公平公正。” 陈规笑道:“如果论起做事的手腕,这萧崇文倒也真是够状元之才,但如果论其文章,却是水平差了一些。依我看来,此人进一甲尚差一口气,在二甲却是绰绰有余了。” 一甲就只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此人做事,的确厉害!”对于这一点,罗素却是大为赞成:“只看这一次此人收复横山党项的手段便可见一斑了。马兴是多么一个挑剔的人啊,我可是听说马兴已经向这个萧崇文许过愿了,只要萧崇文中了进士试,他便把其要到陕西路去,并且保证给他一个正六品的位置,这可了不得啊!” 赵琐的眉头不由得紧锁起来,新科进士,即便是状元,最多也就是一个正七品的职位而已,只不过考试位置越靠前的人,可以得到庶吉士的位置,这可是未来光明仕途一个不可或缺的通道。 马兴居然许给萧崇文六品的官职! 到时候马兴真这样做了,自己反而要作难了。轻易地驳一个安抚使的面子,显然是没有必要的,而且是在没有正当的理由之下。 “萧崇文真要去了陕西路,萧定倒是如虎添翼了。”罗素喝了一口茶,轻咳了一声,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萧定有勇,萧诚有谋,平灭李续,萧家兄弟,必然是要连立功勋的。到时候,只怕萧定三十不到,便会贵为一方节度使了。而萧诚呢,以他的能力,以马兴对人才的呵护以及对他的欣赏,必然也是连获升迁。指不定用不了几年,萧诚身上的青袍就会换成红袍甚至紫袍,到了那时候,马兴因为功勋回到汴梁晋升两府,陕西路上,只怕也没有谁能压制得住萧氏兄弟了吧!” 听到罗素这番看起来平淡实则极为诛心的话,陈规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心里不由大骂罗素心肠歹毒。 这是暗戳戳地在指萧氏兄弟以后有可能在陕西路形成新的势力呢! “介山,这话过了!”陈规皱起了眉头:“以无稽之事指责有功之人,非一国之重臣所为,亦非君子所为也。” 罗素呵呵一笑:“景圣,听起来我对萧家是不大友好,但细究一番,方知我是为萧家,更是为朝廷好。” 陈规恼火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争论个什么!”赵琐摆了摆手,心里却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如果这个萧崇文在明年的进士试当中,当真才华横溢冠绝众人,完全摁不住的话,那就干脆想个法子,让马兴根本就开不了口向自己要这个人。 把萧崇文和萧禹都摁在汴梁,拴在自己身边,也就不怕萧定在西边能搞出什么事来。对于萧定的勇猛以及用兵之能,赵琐还是极为欣赏的,不管是平灭李续的叛乱还是日后进攻北辽,萧定都是不可或缺之人。 “既然已经决定了河北那边撤军,那西边的事情就更要抓紧了。”重新拿起面前折子,赵琐道:“马兴所需要的钱粮,政事堂这边要抓紧时间筹备,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绝不能误了陕西路这头的大事。” “是,官家。”罗素点头道。 陈规道:“还有一事,需要禀明官家,因为是有关于蕃兵的事情,马兴在折子当中也有提到。” 每到大战,朝廷必然征发蕃兵,这也是惯例,赵琐自然是知道的。 “是征发横山党项为蕃兵的事情吧?”赵琐问道。 “是!”陈规道:“历来朝廷征发蕃兵,并不发饷银。但这一次横山的情况比较特殊,横山党项刚刚归附,还需着力拉拢才是,所以马兴奏请朝廷进拓拔扬威为广锐军副指挥使,仁多忠为横山团练使,并为横山蕃兵拨付一定的钱粮以安其心。” “这是要封这些人实职么?”赵琐有些踌躇,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只怕以后会有些后遗症的。 “官家,党项人善战,不管是眼下平灭李续,还是以后攻打北辽!”陈规道:“他们都是用得上的。用区区职位,些许银钱,便能驱使他们为战斗前驱,臣觉得划算得很。” “就怕这些蕃人就此坐大,以后不可制啊!”罗素道:“萧定真能控制得住这些蕃人?” 陈规横了罗素一眼,这话里面可是藏着陷阱的,换个人,还真不见得能听出来,但他陈规也是一步一步从宦海之中挣扎着爬出来的,罗素想说什么,他却是一听便清楚明了。 果然,官家听了罗素的话之后,眼里又闪过了一丝阴霾。 “官家,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萧诚的问题!”陈规道:“他收复横山党项太快了,以至于打草惊蛇,让李续不得不提前动手。但陕西路现在却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至少,没有足够的粮食辎重来应对李续。” 赵琐微微点了点头,原本是在一到两年的时间里来完成这件事的,结果萧诚跑去了横山,三下五除二,让李续再不造反的话就要被生吞活剥了。 “所以眼下,我们能依靠的便只能是横山党项了,这也正是马兴不顾成例也要为横山蕃兵讨要粮饷的原因所在。以眼下我们的速度,至少要到明年春夏之交,马兴才能准备好大举进攻李续,而在这之前,便只能靠横山蕃兵来维持了。”陈规道:“想要马儿跑,岂有不给马儿草料吃的道理?” “马兴所奏诸事,全都准了!”赵琐将马兴的折子还给了罗素,道:“至于给蕃兵拨付多少钱粮,给多少武器,两位相公自去讨论决定就好了。” “是!”陈规道。 罗素想了想,道:“官家,既然给了横山蕃兵钱粮,也就等于给了他们正当的名分,依照成例,朝廷亦是要派遣官员进行巡查,检点的。” “这些事情,马兴自然也是清楚的,不若交给他来做便好了。”陈规赶紧道,罗素这是要往萧定那里安插人手啊,不管是广锐军还是蕃兵,眼下陈规都不想有另一个声音出现在哪里。 “嗯,便由马兴派遣人手去便行了。”在这一点上,赵琐却是赞成了陈规的观点,“他是个能干的,也是个忠心的,不会糊弄于我!” 见到赵琐发了话,罗素微笑着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走出了温暖的延福宫,陈规一边披上斗蓬,一边看着罗素道:“介山,何苦来哉?” 陈规的意思,自然是指今日罗素想法设法地在针对萧氏一家。 “景圣,罗某绝无私心!”罗素正色道。 陈规摇了摇头,两人拱了拱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却是分道扬镳。 第一百三十三章:目标 三个月的时间,神堂堡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大规模的修葺让原本破败不堪的神堂堡重新焕发了生机。 夯土的城墙外面,包上了一层青砖,这使得神堂堡的抗击打能力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原本的神堂堡大约只能容纳五百人的士兵,而现在经过重新设计、修葺之后,主堡加上副堡,足足可以让一千名士卒驻扎在内里。 四个屯垦点以神堂堡为中心,如同其盛开的花瓣一般展开,每个屯垦点驻扎有五百名士卒。这四个屯垦点通往神堂堡的道路,在嵬名族战俘不辞辛苦、不畏牺牲的大无畏精神之下已经修成了一条,萧定计划在明年,将另外三条,彻底修建完成。而与此同时,定边城通道神堂堡的道路也应当重新修整完成。 神堂堡将主要作为军事保垒存在,而定边城,在萧城的整个计划当中,将会成为边境之上一个重要的商业中心。 等到一切就绪之后,包括榷场在内的交易场所,将会全部迁往定边城。 作为定边城指挥使,萧定麾下军队定编为五千人。 广锐军是满编二千五百余人,而定边军经过汰劣存优一番整编之后,尚余下了一千出头的人手。加在一起,便是三千五百人。 但实则上,现在聚集在神堂堡周边的军队,已经超过了八千人。 多出来的这五千人,便是萧诚以蕃兵名义组建的铁鹞子和步跋子两支军队。 两千铁鹞子和三千步跋子。 虽然还没有拿到朝廷正式的委任状,但仁多忠在组建步跋子一事之上,是相当卖力的。 实则上,朝廷的那一纸委任状对于拓拔扬威和仁多忠而言,实在是没有多少吸引力,让他们对于这件事异常卖力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想看一看,萧诚谋划的这一切,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结出一个什么样的果实。 两千铁鹞子和三千步跋子是萧定手中的一个大杀器,也是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不说军饷了,单是养活这五千人马的费用,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集结在军营之中的这数千人,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样钱? 从天门寨出发的时候,萧定自觉还是一个有钱人,他的口袋里,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等到了神堂堡,最初的时候因为萧诚组织的榷场大获成功,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更让他心里充实得很。 但随着军队的改组完成,充实的库房里的钱粮便如同流水一样哗哗地流了出去,转眼之间,萧定口袋里便要见底儿了。 蕃兵本来是不需要萧定出钱的,但在萧诚的坚持之下,以横山堂项人为主组建的铁鹞子和步跋子,却是与广锐军士卒一样的待遇。 想要他们与我们一条心,那么我们首先要做到的一条,就是一视同仁。这是萧诚对萧定反复强调的一件事,如果因为对方是党项人,就另眼相看,那么广锐军与横山党项,永远也不可能形成合力,永远也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但要做到这一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付出真心是不需要钱的。 但要养活这支军队,却需要海量的钱财。 怎么样来钱最快? 当然是去抢劫。 而在当下,适合他们去抢劫的对象,自然就是李续了。 盐池,成了萧定的第一个目标。 这是萧定抵达神堂堡之后召开的第一次囊括了各个部门负责人的军事会议。 这一仗,对于萧定来说,只能胜,不能败。 这不仅仅是他需要解决自己的经费问题,也是国朝对于李续讨伐的第一仗。 盐池,是西北重要的产盐地区,也是李续一个重要的经费来源地,拿下此地,可谓是一箭双雕,不但让自己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同时也断掉了李续的一条重要臂膀。 而如果失败的话,那萧诚在以前刚刚营建起来的良好的气氛,只怕就要被破坏殆尽了。 而最坏的情况,就是横山堂项会因为这一场败仗而有所反复。一旦失败,李续大举反攻,横山党项再反戈一击的话,只怕整个西北就要乱套了。 拓拔扬威有些楞神儿地看着大厅之中摆着的一个大大的木台子。 木台子内里,山川河流,城池村庄,一目了然。 他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座位于木台子正中内的城池,正是他们这一次的目标,盐池。 他多次去过盐池,对于盐池的地形地貌,自然是相当熟悉的。 “这是?”他指着木台子,愕然问着身边的萧定,而在他与萧定的周边,相当多的党项军官也都带着同样的疑惑,这里头,也包括着雷德进与郑吉华。他们两人,是定边军中唯有的两个被萧定看中并提拔起来的将领。 “这玩意儿,叫沙盘!”萧定笑道,“至于为什么叫沙盘,我也不知道,是我那二弟鼓捣出来的。在天门寨的时候,我们广锐军之所以能对辽军作战大占上风,这东西可是立了很大的功劳,对于地形地貌,我们一直都是了然于胸。眼前这东西,也是刚刚做出来的。” 走在萧定与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人之后的萧诚微笑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几个月来,我们的探子爬冰卧雪,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将这些东西摸清楚,副指挥和团练使对盐池都是极熟悉的,不妨审验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谬误的地方?” 拓拔扬威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这东西与我映象之中完全无误,而一些小的地方,像这些村庄啊小河流啊以及道路啊,我就完全没有映象了。” 站在沙盘面前,拓拔扬威仔细地审视着,脑子里却是在想着,萧定的手中,是不是还有一副与横山有关的同样的东西? 既然能做出盐池的模型出来,没道理他便做不出横山的模型。 “诸位,盐州是李逆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也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节点,所以李逆对于盐州是相当看重的。在盐州,李逆一共有驻扎了五千人马,由其麾下大将左丘明统带。这五千人马中,包括三千步卒以及两千骑兵。其中盐州城驻扎有二千主力一千骑兵,其余一千步卒和一千骑兵分散驻扎于花马池、惠安堡、高沙窝、王乐井等地。这些地方都是盐州重要的产盐地,这些人马驻扎于此,也是准备随时镇压盐工以及维护地方治安。”萧定手里拿着一根小棍,站在沙盘边上,指点着对众人道。 “大家都看到盐州城的模样了,这是原原本本地按照盐州在的模样制作出来的,盐州城高约三丈,本来是有护城河的,不过眼下嘛,护城河也没啥用了。”萧定道:“不过这些年来,李逆一直在不停地加强对盐州城的维护与加固,所以攻打这座城,还是比较费劲的。” “指挥使,这一仗,贺正愿为主攻。”原广锐军营将贺正大声道。 贺正,原广锐军营将,在步跋子组建成攻之后,他被提拔为副统制,担任步跋子主将。以前只不过指挥一个五百人的步卒营,现在一下子便成了三千人的部队的主将,贺正在忐忑之余,却也是一心想要立下功勋,让另外几个眼红的营将,看看他贺某人得到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指挥使偏心,而是他实至名归。 三千步跋子,分成了六个营,其中三个营的营将是从广锐军调过去的,另外三个营的营将,却是出自党项族,听到贺正请命,六名参加会议的营将却也没有什么异议。三名旧广锐军将领是无所谓,而三名党项将领自觉这也正是交投名状的意思,这样的攻坚城,萧定自然是不会拿自己的嫡系部队上去送死的。 不过除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萧定却是摇了摇头,道:“步跋子新建,士卒虽然悍勇善战,都是个顶个的好汉,但毕竟组建时日尚浅,对于大规模地集群作战、攻坚作战完全没有什么经验,现在让步跋子去攻打盐州城这样敌人防备严密的城池,伤亡必然很大,所以这一战,步跋子作为第二波攻击军队。主攻,由广锐军担任。” 此话一出,屋子里绝大部分人都楞住了,所有人都以为萧定一定会让步跋子先用生命去打开缺口,然后广锐军再行突击一举而下。 这里头,也就只有萧诚知道,他的兄长,绝对不是这种人。 拓拔扬威与仁多忠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不管以后怎么样,萧定的为人,二人通过这件事,却是又多钦佩了几分。 “自从广锐军抵达神堂堡之后,李逆对于横山便多了数分警戒,我们一出横山,基本上便无法再隐藏我们的目的了。”萧定接着道:“不过他们知道了是一回事,能不能急时救援又是另外一回事。十天,我们有十天的时间拿下盐州城。辛渐,铁鹞子的任务,就是要消灭花马池、惠安堡等地的敌军,不让他们有机会撤到盐州城,而我们主力一出横山便会直插盐州城。” “明白!”辛渐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着急 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 而同样参加了会议的萧诚与罗纲二人,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却是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客,听众。 两人虽然都读过不少的兵书,肚子里装满了诸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东西,萧诚还布置了先前消灭了嵬名族的数场战斗,但当真正的战争来临,当这些经验丰富的将领们开始商讨着如何打这场战争的时候,萧诚才发现,真正的战争,似乎与自己的想象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早先干掉嵬名族的战斗,从很大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场阴谋,是布置好了圈套等着愚蠢的敌人钻进来就行了。 但这一次,双方算得上是势均力敌了。 后勤的准备,怎样行军,斥候的布置,各军之间的联系和配合,将领们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然后再一条条的解答,萧诚干什么都要把预案做得极其详尽的习惯,也深深地影响到了萧定。 广锐军在战前,也同样会做出可能的各种预案然后想出应对的办法。 整整一天,连万一失败的应对方案也做了出来,这一场会议才算真正完结,诸将领离开了神堂堡,开始了战前的紧张准备。 “崇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当真不知会延安府的安抚使府吗?马相公对我还是相当不错的。”萧定有些犹豫,“而且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向安抚使府汇报请示批准,是流程上来说,是有极大问题的,即便打赢了,事后也要获罪的。” 兄弟二人并肩走在石籽路上,这一条路从神堂堡寨一直通到萧定的居所,萧诚紧了紧身上的斗蓬,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堡寨里暖和得紧,但一出来,却是寒风刺骨。 萧诚嘿嘿一笑:“大哥,这一次是横山党项人与李续发生了冲突,与你有什么关系?” “掩耳盗铃。”萧定道:“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已经整合了横山党项,组成了横山蕃兵,马相公还在向朝廷请示给横山蕃兵一定的粮饷呢,这可是破了成例的,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批?” 萧诚一摊手道:“朝廷的旨意还没有来,而且党项人嘛,一向反复,他们的想法,我们也拿不准啊!大哥,有些事情,只要道理上讲得通,面子上说得过去,也就行了。” 萧定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妥。 “大哥,铁鹞子,步跋子,都需要大量的经费,这可不是你以前在天门寨的时候,凑巴凑巴还能凑出来,铁鹞子和步跋子的军费,你觉得你能凑出来吗?所以,盐州你是一定要控制在自己手中的。那里有数十个天然的盐湖,到时候靠着这里出产的盐,你就能养活这两支军队,而这两支军队,才是我们以后真正的立身的根本。”萧诚低声道:“如果你正儿八经地凑明了马相公,到时候盐州还能落在你的手中吗?那就归朝廷了。你弟弟我这几个月的辛苦,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马相公哪里,只怕这个马虎眼儿是打不过去的。”萧定道。 “马相公当然心里清楚得很,但是呢,眼下他绝对会帮着你遮掩这件事情,因为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续啊!”萧诚微笑着道:“只不过经此一事之后,他不会再绝对地相信大哥你了,但在军事之上,却仍然要依靠大哥你。在平灭李续之前,他是不会与大哥你翻脸的,至于等灭了李续以后,他还能奈何得了大哥你吗?” 萧定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萧诚。 “大哥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萧诚道。 萧定点了点头:“二弟,我一直不太理解,你为什么就这么坚定地认为官家有一天会对我们萧家不利呢?而且,这一段时间,我觉得你显得特别的着急,有些事情,做得很仓促,这并不是你的风格。” “我的确有些着急。”萧诚取下了头上的斗蓬,仰起头来,任由雪花飘落在脸上。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萧定有些不解:“眼下父亲正得重用,而我也得官家亲自接见、任命,可谓是圣眷正隆,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来做这些事情嘛!” 萧诚摇了摇头:“汴梁城中,风起云涌,哪里还容得我们从容不迫呢?我原以为我们总是还有几年时间的,现在看起来,只怕是我太乐观了一些。” “你在说什么?”萧定愕然。 “延安府转过来的近期的邸报,大哥都看了吧?”萧诚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都看了,眼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河北路取得了大捷,北辽遣使入汴梁求和的事情嘛!” 说到这里,萧定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林平在汴梁萧府做的那些事情,邸报上当然不会登,但并不代表萧定就不知道了。 “我们萧家,跟荆王绑得太紧了!”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荆王回到汴梁之后,会收敛锋芒的,岂料我们这位二大王,回到了汴梁,倒是更加咄咄逼人起来了。” “荆王殿下功勋着著,时望所归,这是大好事啊!”萧定不解地看着自家兄弟,道:“眼下立荆王殿下为东宫的呼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了。我可是听说每天都会有官员奏请立荆王殿下为东宫的折子被送入宫中,而楚王殿下,现在已经不管事儿,更多时间都泡在大相国寺了。” 萧诚苦笑:“那些折子如何了?” “被留中了,不过这更说明问题了嘛。要是官家不乐意,这些写折子的官员,岂有不受罚的道理!”萧定笑道。“官家或者是还想看看荆王殿下在开封府执政的能力吧,毕竟早先荆王殿下更多的表现出来的是在军事上的能力。” “荆王殿下的人望越高,支持他的官员越多,对他来说,越是不妙!”萧诚冷冷地道:“官家现在还在观望,还在看到底有多少人支持荆王。大哥,你看看东西两府有哪位相公表态了吗?没有一个。便连罗颂,陈规二人都保持了缄默。咱们这位官家,现在春秋正盛,而且权力欲极重,他岂会坐视荆王分润他的权力!” “那可是他的儿子。”萧定瞠目结舌。 “帝王之家,何来亲情!”萧诚道:“将荆王主管的军队轮换的差事转给了楚王,便是官家给荆王的警告,昨天,我收到了张子明的信,在信中他说到,军队轮换的事情步伐已经放慢了,明年一年,将只会轮换一万人。上半年五千人,下半年五千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官家不愿意让荆王统带过的军队,大量地进入汴梁。” “放慢轮换步伐,是因为与辽国的关系紧张了起来吧?”萧定摇头道。 “那只是借口!”萧诚道:“真正的根子,还是在于河北的军队,基本上都是荆王经过手的。大哥你却看吧,明年第一批进京的河北边军,只怕还没有踏进汴梁,军官就会被换个七七八八的。” “官家猜忌荆王到了如此地步了吗?”萧定有些心惊。 “希望荆王能够就此警醒,眼下,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他做得越出色,以后只怕会越倒霉,而我们萧家,与荆王绑得如此之紧,一旦荆王倒了霉,我们能讨得了好?”萧诚看了萧定一眼:“所以,我着急了,大哥,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倚仗了,到时候真面临这种情况的话,我们在汴梁的家,几乎毫无对抗之力,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只要你在西北能够掌控住这股力量,便是官家,也不敢轻易地动我们萧家了。” “拥兵自重!”萧定嘴里重重地吐出四个字。 “大哥,如何有一天,官家要杀爹娘,要杀我,杀三妹,而这个时候,需要你在这里做一些事情来威胁官家以保全我们的性命,你,会怎么做?是缴械投降去汴梁与我们一齐受死,还是告诉汴梁城中的官家,要是我们少了一根寒毛,你就让整个西北一片糜乱不可收拾?” 萧诚犀利的问题,让萧定完全呆住了。 这直接超出了他自小所受教育的认知。 天地君亲师。 君可是排在前头的。 但真要萧定放弃自家的家人,特别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他自问也做不到。 “我们不想造反,但我们也不能任人宰割。”萧诚笑着道:“大哥,眼下的局面,我们总得做些事情才是。行了,别想了,我们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拿下盐州再说吧。走吧走吧,别让大嫂等急了。你瞧瞧,那边当门而望的,是大嫂吧?” 萧定抬头看向远处的家,果然,大门洞开,一个人影正靠在门框之上看着这边,不是高绮又是谁呢? “回吧,大哥,明天一大早,就又要出征了,这一去,起码又是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回来了。”萧诚笑道。“大嫂肯定是担心的,你总得好好地安慰她一番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自己的文字 背着手,站在山巅,看着山脚之下数条道路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向着主路之上汇集,而在通往外面的道路之上,更多的军队,已经开拔了。 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支队伍了。 最先出发的,是由辛渐统率的铁鹞子,第二批出发的,是现在担任了定边军统制的王俊。定边军被留下来了一千余人,萧定再从广锐军中拨了两个战营与其进行了混编,使得现在的定边军兵力有了两千出头,这一次,也是由他们作为主力进攻盐州城。 而今天,是萧定率领的最后一批出发的兵马,也是其麾下的核心战力,从天门寨千里迢迢而来的广锐军。 不过现在这支队伍,已经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充实定边军去了两个营,而另一部核心人员,又被分别调入到了铁鹞子和步跋子当中充任军官了。 “萧先行有些担心这次的作战吗?”身边传来了拓拔扬威的声音。 萧诚摇了摇头:“我倒不担心攻打盐州城的战事,我更担心的是如何在预定的时间内,顺利地走出横山,寒冷的天气,难行的道路,可比定难军要难对付多了。”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出山的主路,肯定是在定难军的监视之下,要保证战事的突然性,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的优势,那就只能走小路了。虽然这些小路我们都很熟悉,但毕竟小队人马的通行和大量部队的通过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是啊,只要所有部队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走出横山,那这场战事,我们便赢了六七成了!”萧诚道。“抵达盐州城的时候,应当正好就是除夕吧?”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应当没问题。萧先行您负责准备的后勤方面的事务,这一次倒是让某家大开了眼界啊!” “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后勤上的充分保障,能够让前线的士兵能更加英勇地作战。”萧诚道:“兄长不许我上阵冲杀,便只能在这上面下下功夫了。” “您在这上面做的,可比您上阵冲杀要有价值得多了。”拓拔扬威认真地道:“以前某家以为的后勤准备,无非就是让士兵们能吃饱不挨饿,这样的天气不冻死就算完事了,这一次有幸看到了萧先行为一场战争的后勤所做的准备,当真是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萧先行,冒昧问一句,这是萧家的家传之学吗?” 萧诚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某家冒昧了,萧先行莫怪!”拓拔扬威却是有些误会了,赶紧拱手致歉。 “是不是萧家家传之学我不清楚,但我却清楚,广锐军施行这一些之后,战斗力一年比一年强!”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两人回头,看到教书先生张元正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这里是坛子岭,也是学堂的所在地,而这个地方,也是神堂堡附近视线最好的地方,站在这里,四面情况一览无余。 “张夫子!”拓拔扬威拱了拱手。 张元叉手还了一礼,笑道:“副指挥使可能不太清楚,当初广锐军在天门寨的时候,便开始执行《伤病冶疗条例》《卫生条例》等等,张某当初有幸帮着萧指挥使处理一些内务什么的,倒是全程参与了这些事情。这些条例在最开始推行的时候,在军中可是引起了不少的怨言的,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些东西的严利执行,对广锐军战斗力的提升,有着极大地提高。” “还要请教!”拓拔扬威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礼,对于有用的东西,他一向不惮于礼下于人的。 “这些条例执行以后,广锐军里生病的少了,这极大地保证了广锐军一直保持着充足的人手。而且在作战之后,伤兵死亡的数量,大幅度的降低。”张元笑道。“看到了这些效果之后,士兵们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认真地执行这些条例了。副指挥使,据你所知,伤兵的死亡率有多少?” 拓拔扬威想了想,道:“真正在战场之上当场死掉的,倒还是少数,更多的反而是受了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陆续死去的人更多一些。” 张元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但广锐军的伤兵死亡率,只有一成。” “一成?”拓拔扬威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就是伤病治疗条例展现出来的作用了。”张元看着萧诚道:“二公子,我一直想问,这些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哪里头很多东西,没上过战场的人,根本就不可能闭门造车地做出来的。” 萧诚看着张元,又是呵呵一笑:“看书,书中看到的,萧某不过是略加改编而已,都是古人的功劳。” “不知道是什么书?二公子能不能跟张某说一声,让张某也把这本书找来好好研究一番?”张元紧追不舍。 “这个倒是有些忘了。等我回了汴梁,将这本书找出来后再给夫子送过来!”萧诚打了一个哈哈,准备糊弄过去。 在这些东西之上,拓拔扬威好糊弄,就算他对汉学研究极深,但与数度参加过大宋进士试的张元比起来,当真不是一个量级上的。 张元就不好骗了。 好在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回汴梁去了,以后见面的次数也必然是屈指可数的,先混过去再说。 “好,那我就翘首以盼了!”张元却不以为甚,似乎不知道萧诚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身后那一排平房之内,传来了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萧诚道:“夫子,这些娃娃,都调皮得很,不好教吧?当真是辛苦夫子了。” 这些孩子,都是广锐军子弟,以后的出路,多半也就是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军人。读书,只不过是为了不成为睁眼瞎而已,便是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指望他们能读出一个什么名堂来。在广锐军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土地,银钱,都是靠手里的刀枪拼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娃娃们都凶悍得很,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 张元哈哈一笑:“只不过是教他们识得几个字罢了,愿来便来,想去便去,愿学的,张某认真去教而已,谈不上什么辛苦。” “今天看起来人很多啊?”萧诚往学堂那边走了几步,窗户紧关着,看不到人数,但读书的声音显示出内里人数不少。 “冬日里,人数多一些。这段时间,又有不少党项孩子加入了进来。”张元指了指另一边的一排宿舍,“十几个党项娃娃,官话也说不好,要从头教起,倒真是有些费劲。” 张元所说的这些党项孩子,根本就还不会说大宋官话,而张元又不会横山党项的土语,双方交流,自然是鸡同鸭讲。 “夫子,这事儿好解决,回头我派两个人过来。”拓拔扬威道:“他们既会说皇宋官话,也会说咱们党项话。” “哪敢情好!”张元道:“免得交流不畅,这些娃娃们分成两帮,老打架,我一个看顾不过来,他们就打起来了。” “不打不相识,小娃娃嘛,说不定还能打出交情来!”拓拔扬威哈哈一笑,显然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萧诚目光闪动,看着拓拔扬威,突然道:“副指挥使,说起党项话来,我倒想多问一句,党项话可有文字了?” 拓拔扬威先是一愕,然后摇了摇头:“代代相传,大家都能说,但却是没有文字传承的。” “如此,岂不是很多党项的好东西,因为没有文字传承,就此绝传消失了?”萧诚一摊手道。 “正是如此!”拓拔扬威叹了一口气道。 “副指挥使才具上佳,就没有想过,让党项话,也有可以传承后人的文字吗?”萧诚认真地道。 拓拔扬威有些愕然地看着萧诚:“萧先行,某家虽然不敢妄自菲薄,但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是做不来的。” 说句实话,拓拔扬威实在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像他这样的党项贵族,自小不但会说宋话,也会说辽语,至于党项话有没有文字,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其实并不太重要。 “副指挥使自谦了。在我看来,横山之内甚至于甘宁、青塘等地,党项族人只怕不下百万,其中有才具者也不知凡凡,如果副指挥使振臂一呼,这样能名垂青史的事情,只怕应者如云,张夫子,这样的事情,我想您一定也想参与进来吧?便是我,也想在这段时间里,为这件事情尽一些力呢!”萧诚微笑着道。 张元目光闪动,大有深意地看了萧诚半晌,才笑着道:“要是副指挥使想做这件事的话,张某倒是愿意翼附。” 拓拔扬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滋事体大,某家需要好好想一想,也想找人商量一番。” “这个自然!”萧诚连连点头。 拓拔扬威今日本来是陪萧诚来看看这里学堂的,万万没有想到萧诚竟突然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出来,一下子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创立属于党项人自己的文字,这样的事情,自己当真做得了吗? 学识本来就很渊博的拓拔扬威,反而分外的不自信。 无知者才无畏,像他这样的人,反而更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 第一百三十六章:等待 伸了一个懒腰,萧诚从书案之后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子,凛冽的寒风带着雪花立即便灌进了屋里。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一向沉稳的萧诚,脸上也是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从昨天开始,天气变得更加地恶劣起来了,本来还只是一阵一阵地下着雪籽,但从昨天晚上,鹅毛般的大雪,便飘落了下来,一夜功夫,地上的积雪便又多了尺余厚。 这对于正在横山之中行军的部队,会造成大麻烦的。 即便是有着熟悉道路的党项人为先锋,走出横山也需要整整五天的功夫。然后对盐州城展开攻击并且拿下它,也只有五天的功夫。 因为五天拿不下来,李续的援军,基本上也要抵达了,到时候萧定如果还没有拿下盐州城的话,就将不得不撤退,否则就将面临着前有坚城,后有堵截的窘境,失败就不可避免了。 而一旦拿下盐州城,李续的援军就将不得不后退,否则他们就将在冰天雪地之中面临着被歼灭的命运。 “二哥,你是在担心大哥他们吗?”萧旖搁下手里的笔,将小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哈着气,走到了萧诚的身边。 萧诚点了点头:“这天气,委实是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之外。” 指了指外头一些在雪中艰难跋涉的人,他接着道:“只怕大哥在横山之中的行军速度会大受影响,五天走出横山按时间发起攻击,只怕是做不到了。” 萧旖瞪大了眼睛:“可是大哥他们只带了十天的军粮。要是在横山之中一耽搁,粮食便会告急的,而且耽搁的时间越久,李续做出反应的时间便越充裕。”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看到小妹脸上出现了惶急的神色,萧诚不得不出言安慰:“大哥是老行伍了,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不知比我们两人强了多少倍,我们倒也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了。指不定这场大雪还让大哥更加高兴了,因为对手会更加地料想不到进攻会在这样的时候开始。” “这倒是!”萧旖想了想,点头称是。“可是二哥,你的有些布置,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呢!”“哪里想不明白了?”萧诚关上了窗户,拉着妹妹走到了火盆边,坐了下来,问道。 “二哥你怎么还让陈乔他们在沿途设置一些站点,准备粮食,药品呢?”萧旖问道:“大哥早就已经走过了,哪里还需要这些?” 萧诚呵呵一笑:“这是为万一失败而准备的。” “啊?”萧旖大为惊愕。 “未虑胜先虑败嘛!”萧诚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一仗我们要是输了,是不是得往回逃。往回逃的时候,总得要吃的吧?伤兵总得要治疗吧,可这个时候,败兵之中还会有这些东西吗?如果被迫抛弃伤兵或者伤兵大量地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亡的话,对于士气,那可是更可怕的打击。所以宁可备着不用,也得要备着。” 萧旖眨巴着眼睛道:“我明白了,如果打赢了,大哥还是要坚守盐州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往前送,所需要的时间也就更短了。” “举一反三,小丫头当真可教也!”萧诚哈哈大笑,伸手刮了一下对方精致坚挺的小鼻子,“大哥打赢了,这些东西便能在第一时间运送到军前,不仅是让我们的士兵,也能让敌人看到我们的强大,这对于接下来有可能的战事,自然也是有帮助的。” “什么小丫头?我都十三了!”萧旖有些恼火。 “嗯,十三岁的小丫头!”萧诚连连点头:“不过好像还差了两个月吧!” “懒得跟你说了!”萧旖蹦了起来,走到一张小案之后,重新提起笔来:“二哥,晚上你也去家里吃顿饭吧,大嫂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 “以前在汴梁,隔得远,对于大哥出征作战没有什么概念,这一回却是近在眼前,担心也是正常的,行吧,晚上我和你一起过去。”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罗纲夹带着一阵子风雪走了进来。 “榨场那边出了什么事了?”看到罗纲脸色不善,萧诚问道。 罗纲摇了摇头,走到火盆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上的雪簌簌地落了一地,旋即在温暖的屋里化为了流水,浸湿了一大片地面,又化为白气袅袅升起。 “党项人也奸滑得很,知道我们要打仗了,皮毛,牛筋,牛角,药材的价格一天一个价地往上涨呢!”罗纲道:“他们涨,我们自然也要涨,大家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等到大哥那边打赢了,消息一传回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先认输?” 萧诚哈哈一笑:“现在都是一家人,适可而止,不要伤了和气。” “是他们先挑起来的。”罗纲恼火地道。 萧诚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地道:“你似乎不是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吧,这本来就是在预料这中的,出了什么事,让你有些失了方寸了?” 罗纲瞥了一眼萧旖,又低下头,道:“家里来信了。” 听了这话,萧诚恍然,萧旖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将手里的笔往案上一掷,“三哥哥你想说什么?” 罗纲转头看了一眼柳眉倒竖的萧旖,赶紧道:“没啥,我没想说啥,不不不,我是想说,我要杀了耶律俊这个狗日的。” 萧旖瞪了罗纲片刻,脸色却是柔和下来,让罗纲这样的人,嘴里吐出如此脏话来,也真是逼急了他了。 不用多费心思,萧旖就能猜到罗纲收到的家信之中说了一些什么,其实不光是她,萧诚自然也能猜到。 罗颂不会多事,但罗大娘子可就不一定了。而这封家信,九成以上,出自罗大娘子之手。 “耶律俊是漆水郡王,雨亭,你知道这个封号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耶律俊在辽国的皇位继承权上排名第一,你杀他?凭什么杀他?你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吧?”萧诚嘿嘿一笑。 罗纲瞪着萧诚,恨恨地道:“崇文,你也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即便是他耶律俊当了辽国皇帝又如何?宋辽决胜,根子还是在庙堂之上,我罗某人会头悬梁,锥刺骨,拼了命也得考上进士,进入朝堂,到时候有你,有我,还有大哥,到时候咱们合力,将现在那些不干事的老家伙们赶出去,让我们来掌事。到时候收复幽燕,击败辽人,将那耶律俊生擒活捉又有何难处?” 萧诚一摊手:“那你得先考上进士再说。” “我一定会考上的。”听着萧诚的语气似乎不信,罗纲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转头便冲了出去。 “二哥!”萧旖不满地瞪着萧诚。 “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吗?”萧诚笑道。 “你说什么呀?”萧旖又羞又恼。 “好了好了。”萧诚道:“罗雨亭属于那种蛤蟆性子,你不戳他,他就懒得动,这一次要是戳痛了他反倒是好事。你可知道,耶律俊那一种虎女配犬子已经汴梁城中广为流传了吗?雨亭但凡还要点脸,就必然要奋起证明自己。” “这些日子,他都瘦了不少。”萧旖有些心痛。 “能不瘦吗?”萧诚道:“白天里要忙公务,晚上却又挑灯夜读,一天就睡那么两个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二哥,你劝劝他吧!”萧旖担心地道:“他以前拉下的功课太多,想要考上进士,又岂是短时间内能达到的,距离下一科还有四年呢!” “我劝不如你劝!”萧诚笑道:“你说一句,顶别人十句百句呢!” 萧旖涨红了脸:“现在本来就传得不堪,我怎么好单独与他接触?” 萧诚虎起了脸,道:“这里是神堂堡,可不是汴梁,谁敢难嚼舌头根儿,我就拔了他的舌头。放心,这里是咱们萧家的天下。” 萧旖楞神了片刻,站了起来:“那我去跟他说会儿话。” 萧诚摆了摆手,看着萧旖提着裙摆,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着了房门,萧诚也没有心思再去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而是重新拿起了这段时间的朝廷邸报,一张张地细细地翻阅起来。 他总觉得,在这些东西里面,隐藏着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但却非常重要的东西。 咣当一声,门又被撞开了,萧诚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热乎气儿又跑得无影无踪了,但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他却是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慎,出了什么事了?” 许慎,四海商贸的负责人,但同时,他又是萧家,也是现在广锐军的情报负责人。 “二郎,好消息!前面传来了好消息!”看到萧诚的神色,许慎很是贴心地先让萧诚吃了一个定心丸。 “说!”萧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昨天,大郎率领的主力已经踏出了横山,比预期提前了整整一天!”许慎喜气洋洋地道。“攻击,已经展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盐州 四十出头的左丘明与李续同岁,也是李续最为信任的将领和心腹手下,已经镇守盐州多年了。 盐州,作为出横山之后的第一战略要地,同是盐州拥有的二十余个天然盐湖,又是定难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库,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盐,看起来极为便宜,但因为它是日常生活之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是每个人每天都要用到的东西,其巨大的销量,便意味着巨大的利润。而它也一直与铁同时被列为国家的战略物资,是朝廷要牢牢控制在手里的特殊商品。 李续,就是因为有这数十个天然盐湖,从而开始了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盐州出产的盐,成为了李续往外探出触角的最有利的武器。 他的触角伸到了秦风路,伸到了青塘,他的商队,甚至远远地抵达了西域等地,而其中最重要的两样商品,便是盐和茶。 在这些贸易之中,李续不但赚到了海量的钱财,同时也开始深深地渗透这些地方的各类势力,而这些地方无数的各类各样的部族,也渐渐地视李续为头领,多年来,这些部族或被迫,或自愿地归附了定难军,使得李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实力,一天比一天雄厚。 以甘州、定州等地为自己的核心统治区域,而他的影响力,则如同八爪鱼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探了出去。 而在做这些的同时,李续想方设法地蒙骗着朝廷。无数的钱财被一车一车地运往汴梁,送到了一些关键官员们的府中,也送到了很多有着话语权的清流士人,文人墨客的家中。 然后,在朝廷的主流意见之中,李续在甘宁之地的一系列举动,便成了替朝廷扬威,显现皇宋胸怀的行动。 在民间,一篇篇赞扬李续的文章、诗歌连接出现,在士人的聚会之上,充斥着李续是大宋边陲中流邸柱的讴歌之声。 当这些人在流水一般地花销着李续送来的贿赂的时候,当他们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那些精致的首饰、璀璨的宝石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续正在不停地招兵买马,打造兵器,不停地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迁移到了甘宁地区,在那里,一个个的村庄出现了,一片片的农田被开垦了出来。 有了肥沃的河套地区,有了多年以来不停迁移过来的人口,李续便有了独霸一方的基础。而等到大宋朝廷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李续已经势大不可制了。而这个时候,李续也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朝廷多次招其返京述职,他都托病推辞,最开始还派自己的儿子上京去应付一下差事,接着便只派部下去虚应一下,再最后,干脆便懒得理会朝廷这之类的旨意了。 而让朝廷最为尴尬的是,定难军每年的军饷,物资,你还得一分不差地给拨付下去。 用朝廷中某些人的说法便是,不能在这么一点小钱之上,激怒李续,给李续造反的借口。 而为了维持这样的一个局面,朝廷不停地给李续加官晋爵,现在,李续差不多已经升无可升了,以他现在的职位,真要回到京城的话,陈规立马就得让出知枢密院事的位子来。 当然,李续敢回京城的话,等待他的,必然是枷锁和槛车。 朝廷当然想剿灭李续。 李续也想尽早地独立建国,完成自己的终极梦想。 而左右这一切的,除了宋辽之间的大势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横山党项的态度。 横山小部落是无所谓的,谁钱给的多,粮食给的多,便跟着谁干。 有奶便是娘,是他们这些小部落的生存之道。 真正左右横山局势的,是像拓拔部、嵬名部、仁多部这样的大部落。 能让自己的部落发展到如此规模的人,自然都不是傻瓜。如果为本部族谋取更大的利益才会是他们考虑的问题,至于是效忠李续还是效忠朝廷,同样也不是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理念的指导之下,在最初李续还相对弱小的时候,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毫不犹豫地把屁股歪到了李续一边。 他们的态度,使得朝廷想要尽早剿灭李续的意愿化成了泡影。几次试探性的以剿匪为名义的进攻横山的战斗,全都损兵折将惨败而归之后,大宋朝廷终于意识到,想要收拾李续,必须要消灭或者拉拢横山党项。 大宋朝廷意识到的,李续当然也明白,而横山党项人自然也能意识到。 这些年来,横山党项人的屁股便歪来歪去,以此来从双方哪里拿到更多的好处。 他们压根儿就不想双方决出一个胜负。 真要弄出一个胜负来了,他们头上的主子就又只剩一个了,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最早的时候,大宋一个区区的不入流的小官便能对他们一个堂堂的族长呼来喝去的这种羞辱,他们可不想再过。 但这样墙头草的生活,终是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宋辽之间大局的变化,大宋朝廷终于完全下定了决心要解决西北问题的时候,横山党项人也必须要做出自己最后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之中,嵬名部选择了李续,而拓拔、仁多等部则选择了大宋。 站错了队的嵬名部被萧诚连根儿拔起,亡族灭种,而嵬名族的灭亡,也代表着横山党项的最终态度,盐州,成为了李续与朝廷战斗的第一线。 “世叔,我们与朝廷一战,已经不可避免了。”年轻的李昊坐在左丘明的对面,一边呷着温热的酒,一边对左丘明道。 他是代表他的老子李续,前来盐城慰问盐州驻军的,一路之上因为风雪骤至,道路泥泞,竟然迟到了好几天,赶到盐州城的时候,竟然已经是除夕了。 军队是立身之本,这一点,李续是很清楚的,所以定难军士卒的待遇是极好的,与大宋其它的军队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便是驻扎在汴梁的上四军,对于定难军的待遇,只怕也是要眼红的,而十数年数一日这样的厚养军队,便也养成了定难军对李续的绝对忠诚。 这一次,李昊带着上千人,运来了大量的酒肉,崭新的被服,以及明晃晃的铜钱来犒赏盐州驻军。 盐州左丘明坐拥下蛋的金鸡,自然是很富有的,这些东西,盐州其实并不缺,但从甘州那边千里迢迢地运过来,所代表的意义自然也是不同的。 这代表着李继对这支军队的重视,对于这一点,左丘明当然也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对于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他选择闭口不言。 有些时候在一般人看来的劳民伤财,对于上位者来说,却有着另外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所处的位置不同,你看待同一件事情的出发点和角度自然也不同,对其所产生的后果,自然也有着不同的期待。 “肯定是要打的,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了!”对于李昊的判断,左丘明点头赞同:“嵬名部被灭之后,我们在横山之中便成了瞎子聋子,拓拔、仁多等部全都投了过去,其它一些小部族自然也都是要跟风的。” “这些年来在横山之中花的钱,当真是喂了狗了!”李昊恨恨地道:“一群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对一李昊的激奋之言,左丘明却只是笑了笑:“大郎也不必如此愤怒,我们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成为能跟我们推心置腹之人。只可惜了嵬名部,我们小瞧了那个萧诚,否则不至于像今日如此被动的。” “二叔这件事,当真是做得让人无话可说。”李昊有些泄气地道。 他说的二叔,是李续的兄弟李度。 “大郎,明年开春之后,盐州城一定要增兵,据我探得的消息,萧定抵达横山之后,便开始组建蕃兵了,你也清楚,朝廷一旦开始征召蕃兵,便意味着战争迫在眉睫。” “世叔放心,明年天春之后,父亲便能腾出手来了,到时候盐州驻军,不会低于一万人。”李昊道:“现在不是为了压服青塘那边的那些蛮子而将主力抽调过去了吗?现在青塘那边的禹藏部已经向父亲表示了臣服,双方结成了同盟。” “禹藏部吗?”左丘明大喜道:“如此说来,以禹藏在青塘的实力与威望,我们能在那里募集更多的兵马了。” 李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世叔,这些人的凶顽,您可也是见识过的,到时候弄过来,让宋人也见识一下这些人的战斗力如何?哈哈哈!” “如此,我们在兵力之上,倒是丰裕了,不过这些人也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喂不饱他们,极易生乱子。”左丘明道。“辽人那边,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昊脸上生出一丝诲暗之色,“二叔回来了,辽人皇帝毫无诚意,不愿出兵不说,还想谋夺我们的黑山一带。回来的时候二叔又去找了南京道的总督耶律俊,倒是得到了一些兵器盔甲的支援,不过我们差这些东西吗?” “辽人不肯动手吗?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事情。”左丘明叹道。 “耶律俊说,让我们支持个一年左右的时候,他或许或帮我们一把!”李昊道:“父亲说,耶律俊一定在谋划什么。” “一年左右?”左丘明的眼中交过了一丝光芒。 第一百三十八章:惊觉 李昊被急骤的敲门声惊醒了。 这一路过来天寒地冻,又带着千把人押运着那么多的物资,什么事都需要操心,他委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天到了目的地,又是他绝对能放得下心的地方,美美地喝了一顿酒之后,连左丘明送给他暖床的两个丫头都赶了出去,径直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 “静安,静安!”外面传来的声音,竟然是左丘明的声音,李昊顿时睡意全去,一跃而去,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左丘明怎么会亲自来叫自己起床。 跳下床来,随手抓起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奔赤脚奔向门边,打开房门,他赫然看到左丘明竟然是全身甲胃地站在外头。 “叔,出什么事了?”看着左丘明的模样,李昊顿时浑身都冒出汗来。 “萧定来了!”左丘明言简意赅。 “怎么可能?”李昊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天气,他怎么可能越过横山,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盐州城下?” 左丘明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到盐州城下,但我敢断定,他已经出了横山,马上就要来了。” 李昊顿时松了一口气,“叔,屋里说!” “自从确定横山整体投向朝廷之后,我便在横山通向我盐州的要道之上设置了哨卡,一路延伸。在断定萧定必然会很快进攻盐州之后,我便组织了斥候队伍,开始沿途巡逻,同时也是联结各地驻军,一有意外,便可以迅速地传递消息。”左丘明道。 “他们传回来了消息?”李昊摇头道。 左丘明摇了摇头:“所有消息,完全断绝。” “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不可能!”左丘明道:“这样的巡逻队一共用十余支,出发的时间都是算好了的,每天,都会有一支巡逻队返回盐州城,但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巡逻队回来了。巡逻队的士兵都是精锐,再恶劣的天气,也不可能让他们一个也不能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遇上了敌人,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叔的判断是?” “我已经派了人出去确定了。”左丘明声音有些低沉:“萧定的人现在必然是去攻击花马池、惠安堡等地的驻军去了,这些地方,每一处都只有三四百人不等,在萧定的攻击之下,必然难以幸存。” “不马上组织救援吗?”李昊低声道。 左丘明摇了摇头:“不明敌情,甚至连敌人有多少都不知道,怎么能擅自出城?一旦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岂不因小失大!几个月前辽人是怎么丢了归义城的,静安你应当知道了吧?” 李昊点了点头,辽军大将乌鲁本就是因为军铺被宋军袭击,恼羞成怒率部出城报复,从而掉进了宋军将领陶大勇的包围圈中,大败亏输,仅以身免。 “如果萧定真出动了大军,那这些地方的驻军怎么办?”李昊问道。 左丘明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们足够机灵,一发现敌踪,立即放弃这些地方而全力向盐州城方向撤退,应当还是能跑回来一些的。稍有迟疑,只怕就回不来了。” “萧定手上兵马并不多,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地方,对于地形,他并不熟悉!”李昊道。 “静安,你忘了党项人了!”左丘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一次横山党项来了多少人,但可以肯定地是,萧定对于我们盐州的了解,现在必然不会比我们少!” “如果放弃了外头这两千兵马,盐州城的兵力可就不足了!”李昊有些着急,“如果来的不仅仅是萧定,还有陕西路的人马呢?” 左丘明道:“不可能有陕西路的其它人马。要知道,这些年来,大帅在陕西路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安插了不少探子,如果陕西路大举动员调动兵马,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不声不响地便来了,只有可能是萧定这一路人马。” “我们在陕西安抚使府中也是有人的,这一次怎么也没有示警?”说到这里,李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也有可能是萧定根本就同有向安抚使府报送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左丘明道。 “他怎以敢如此大胆,不怕马兴剥了他的皮?” “换个别的将领还真不敢如此,但是萧定,就不一样了,这个人的后台硬得很,而且是大宋皇帝亲自简拔,亲自派到这边来的,他敢先斩后奏并不是什么稀奇!”左丘明道:“静安,你现在马上离开盐州城。” “大敌当前,我怎么能弃城而去,望风而遁,世叔这是在羞辱我吗?”李昊大怒。“正好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萧定是何许人也?” “静安,你是想逞匹夫之勇吗?”左丘明冷冷地道:“虽然不明敌情,但萧定既然敢来,在兵马人数之上肯定是有信心足以吃掉我们盐州城的,我猜,广锐军,定难军必然是全员出动,再加上党项蕃兵,只怕上万人是有的。而我盐州城现在只有不到三千人了,我需要援军。” 听着左丘明的分析,李昊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天寒地冻,萧定既然追求了速度和突然性,那他所带的后勤辎重必然不多,是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左丘明接着道:“只要我能在盐州城把他拖住,那么便有了全歼此人的机会。而这,需要周边的军队迅速赶过来。但是没有大帅的命令,周边一百里之内的驻军,谁敢随意动弹离开驻地?所以,只有你去,才能在数天之内,调来援军。” “我明白了!”李昊恍然大悟。“世叔,我这便出发,五天之内,我必率援军抵达。这一次跟随我押运辎重而来的那千把人我也留给世叔,虽然他们战斗力有限,但总也是身强力壮。” 左丘明点了点头:“去吧,向大帅告急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只要你能在五天之内赶回来,我们就算不能把萧定留在盐州城下,也能让他损兵折将,狼狈而逃,短时间内再无能力进攻我们,更重要的是,连萧定也败了,陕西路上其他宋将,只怕更加惧怕我们了,哈哈哈……” 城门打开了一条缝,李昊带着数十名护卫从盐州城风一般地卷了出去,与此同时,盐州城中亦响起了示警的铜钟之声。 左丘明猜测得并没有错,此时此刻,率先踏出横山的辛渐率领的两千铁鹞子,分成数部,突然袭击了花马池、惠民堡、高沙窝、王乐井这四个最主要的定难军驻扎点。 正如同左丘明没有想到萧定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天气状况之下出兵一样,这些地方的驻军,更是没有这个准备。恰逢出夕之夜,这些人正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呢! 当铁鹞子冲进来的时候,这些地方,连最基本的一些岗哨之类的警戒都没有。铁鹞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攻陷了这些地方,能够逃出去的定难军屈指可数。 当萧定率领的主力,出现在花马池的时候,外围的扫荡战,已经全都结束了。 “指挥使!”辛渐喜气洋洋地出现在萧定的面前,拱手道:“我们大获全胜,共俘虏了定难军一千二百余人,而我军只不过损失了八十余人,其中倒有五十出头是因为马失前蹄而跌伤的。现在这些俘虏都被押到了这里,怎么处置他们?” “攻城的时候,用得着!”萧定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大片空地之上被一串串绑缚着的俘虏。 慈不掌兵,能让自己部下少伤亡一些的时候,萧定是毫不在意这些人的。 “指挥使,盐州城城高三丈,防守完善,左丘明亦是李逆麾下极为有经验的将领,这些人手还是少了一些!”萧定身边,闪出一人拱手道。“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攻下盐州城,便需要大量的人手。” “吉华,你是说?”萧定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指挥使,这里有大量的盐工,有着现成的草袋子等各样物资,岂有不利用起来的道理?”郑吉华道。 “那些盐工都是普通百姓。”辛渐惊愕地道,但也只说了一句,看到萧定并没有说什么,他立即也住了嘴。 “这件事情,你去办吧!”萧定对郑吉华道。 “是!”郑吉华旋即转身离去。 “辛渐,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萧定翻身下马,看向辛渐,道:“我们的斥候,已经截杀了数拨盐州城的斥候,从审讯的口供来看,左丘明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我们必须在三五天之内攻下盐州城,否则敌人援军一至,我们就进退两难,到时候只怕就是一场惨败,这个时候,不是怜惜这些人的时候,不死他们,就得死我们的人!” “明白!”辛渐点了点头,心里头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萧定的解释,合情合理。从汴梁来的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经历过一场战争,先前与嵬名部的几场争斗,与眼前的战争规模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他知道,自己还需要一点一点地来适应战场之上的残酷。 而现在,还仅仅只是开始。 第一百三十九章:试探 左丘明已经够警觉,反应也已经够快了,但他仍然错误地估计了广锐军前进的速度。 从来没有与广锐军打过交道的左丘明将广锐军与自家的精锐相提并论,在他看来,已经是很看得起萧定了。在这样的天气条件和道路条件之下,萧安要出现在盐州城下,至少也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而去调集援军的李昊,在抛开了那些繁琐的调兵程序之后,最多五天就能抵达盐州城,也就是说,留给萧定攻打盐州城的时间,最多有一天。 在左丘明看来,像萧定这样有经验的将领,必然会给自己留下充裕的撤退时间,确保在事有不偕之时能够安然离去。 毕竟没有到不顾一切抛下所有来一场生死决斗的时刻。 但仅仅就是一天的时间,广锐军就抵达了盐州城下。 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处飘扬的广锐军旗帜,左丘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来的不是对方的先锋,而是主力。 那些飘扬的旗帜,已经说明了一切。 广锐军的行军速度,为何如此之快?左丘明实是在想不明白。 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萧定用来攻打盐州城的时间,将从一天,扩展到了三天左右。这带给盐州城的压力,可就倍增了。 驻扎在城内的军队,仅仅只有两千步卒,外加一千骑兵,听起来不少,摊到每一段城墙之上,人数就少得可怜了。 “城内可征召的青壮清点出来了没有?”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名文官打扮的人。 “回将军,清点出来了,十四到六十岁的男子,共有一万出头。”文官拱手道。 左丘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中先选取三千最精壮的,发给刀枪,准备上城墙协助守城。嗯,其中如果有精通射艺的,要单独挑选出来。剩下的,也不能散了,随时准备听用。” “是!”文官连声答应,转身匆匆地下了城墙。 “将军,末将出去冲一阵,看看对方的成色!”另一侧,一名约摸三十的年轻将领扶着佩刀,盯着远处那面飘扬的萧字大旗道。 广锐军就在对手的眼皮子底下,大模大样地在扎营。一般来说,这样的时刻,他们应当派出骑兵逼近城池警戒或者威胁,同时还要以步卒列阵来保防修建营盘的士兵。 但广锐军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光溜溜地将他们修建营盘的士卒完全暴露在盐州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扎下营盘,否则到了夜间,气温继续下降,冻都要冻死他们了。 如果骑兵出城,在这个距离之上,提起速度,几个呼吸之间便能冲到跟前对其大肆屠戮了。 萧定这么蠢吗? 当然不可能。 人的名,树的影儿,能在与辽人的争斗之中夺得偌大名声的将领,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他们在挑衅。 而底气,就在营盘左侧聚集的黑压压的一群骑兵的身上。 这样的战争语言,双方都懂。 而对盐州城内的定难军士兵而言,这就是赤裸裸的蔑视。 与大宋朝其它地方的军队不同,定难军可一直没有停下过战争的步伐,他们的战斗力,绝对地在现在的大宋朝军队之中能排到前几位,陕西路上的那些大宋驻军,在定难军上下的眼中,就跟一群羊羔一般没什么区别。 也正是因为觑见了大宋朝眼下军队的实力,李续才有了造反的底气和决心。 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自然是骄傲和有血性的。 就像广锐军那样。 如果丢失了这样的骄傲和血性,又何谈什么战斗力呢? 左丘明转头,看了一眼左右的将领,虽然天气很冷,但大家的脸色却都涨得通红,即便是那些普通的士卒,也多是脸有不愤之色。 不打一下,只怕对于城中将士的士气,反而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鹏举,带五百骑兵,自西城出击。”左丘明沉吟了片刻,对刚刚挑头站出来的将领,也是他麾下战力最为强悍的郭鹏道:“如果对手的确实力强劲,就不必恋战,绕到东城之后进城!” “明白!”郭鹏一拱手道:“末将知道轻重,城中兵力不足,末将决不会为了贪功而失陷太多的手足的。” 辛渐无聊地拿着长枪戳在面前的一个雪堆,把雪堆给戳得千疮百孔。指挥使摆出这个阵仗,就是想诱使城内的敌人出来干上一架。 拿下了花马池、惠民堡、王乐井等地,俘虏了大量的对方士兵,已是彻底地弄清楚了盐州城中对手的实力,兵力不足,是对方一个死穴。 能诱使对手出城,再干掉一批,此消彼涨,对于广锐军自然是有利的。 而且在这样的时刻,敢于出城的,必然都是对方军队之中的翘楚,把这样的家伙在野战之中干掉一批,可比留着他们在广锐军攻城的时候再交战划算多了。 萧定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老资格的军人,知道如何才能激起对手的怒火。 他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就是要逼迫对手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要跳进来试试水。 士气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还真就能影响一场战争的走势。 定难军还没有出来,辛渐抬头,瞅着远处的城墙,心道这必然是敌人窥破了指挥使的意思,下定决心要当乌龟了。 “正将!”西方,一骑卷起长长的雪龙,一边狂奔而来一边大声呼唤。“敌骑,敌骑!” 一边奔跑,一边呼唤,一边高举着手臂,做了一个手势。 约五百骑! 辛渐心下了然。 心道指挥使果然是战场上的老人,他预估着城内最多出五百骑,对手果然就来了五百骑。 正好! 他一跃上马,举起了长枪,看着身后纷纷跃身上马的铁鹞子。 是铁鹞子,不是广锐军的本部骑兵。 “你们骑着最好的马,穿着最好的盔甲,就该是最勇敢的好汉!”辛渐喝道:“杀一敌骑,赏一贯钱,杀三敌骑,官升一级。” “哟嗬!” 辛渐身后,五百顶盔带甲的铁鹞子齐声欢呼。 他们是铁鹞子中的翘楚,所以最先拥有了盔甲,连胯下的战马,都披上了皮甲,每一个人身上的装备折合成钱的话,至少也要数十贯。 而且像盔甲这玩意儿,即便你有钱,也不见得能有地方去置办。哪怕萧诚头上顶着三司使的老爹,罗纲打着东府相公老爹的名头,在陕西路上,也就只榨取了三百副,剩下的,是广锐军和定难军的一点存货,然后拓拔扬威与仁多贵两人一人贡献了几十具方才凑了这许多。 一副盔甲打制起来太费时费力了。 就像现在萧诚在横山之中拥有了铁矿,办起了冶铁作坊,召募了数目众多的铁匠,但一个月,也就能打制一到两副扎甲而已,效率可谓是惨不忍睹。 一副扎甲数百上千个铁片,完全是靠手工敲打出来的,然后再用牛皮绳子一片一片的串起来,这些不但都是水磨功夫,而且还需要大量的人手。现在的萧诚,根本就不可能大规模地制造甲胄。 五百身着札甲的铁鹞子,现在就是广锐军的排面。要知道连广锐军本部骑兵,都只不过身着皮甲,只是在要害部位镶嵌铁片而已。 同样的,作为曾经的大宋禁军的定难军,他们的装备,也都是身着皮甲而已。 骑兵身着皮甲,更为轻便,灵活,也能支持更长时间的作战,毕竟几十斤重的甲胄,不管是对战士还是对马匹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们不可能全身着甲长途奔袭。 但今天这样的场面,却正是他们的长项。 以硬碰硬,针尖对麦芒。 一夹马匹,辛渐率先冲了出去,对于刚刚组建起来的铁鹞子来说,升官发财,仍然是最有效的激励手段,事实上即便是广锐军本部,作战之后,还不是会论功行赏。 五百健骑从西边的城墙拐角处猛然闪现而出,一路呐喊着狂奔而来。 说起来只有五百骑,但当五百骑兵散开发起冲锋的时候,声势仍然极为骇人。 在郭鹏的带领之下,他们直接奔向广锐军正在建立的营盘。 而迎接他们的,是人数亦只有五百人的一股钢铁洪流。 城墙之上,左丘明第一眼看到从广锐军阵营之中闪现而出的这支钢铁骑兵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便眯缝了起来,手一下子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上身前倾,略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识货。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广锐军中居然有一支重甲骑兵。 在如此狭小的战场之上,轻骑兵与重甲骑兵迎面对撞,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他已经不奢想什么胜利,什么斩首了,他只希望郭鹏能多带几个人回来。 “来人,调弓箭手上来,准备掩护郭正将!”左丘明喝道。 郭鹏不是一个莽夫,看到如此状况,必然不会与敌人纠缠,摆脱对手逃回来是他最佳的选择。 城墙之上,一排排弓箭手涌了上来,城门洞子里,十几个身高膀圆的大汉也时刻准备着听取命令打开城门好放郭鹏等人进来。 第一百四十章:谁都不是弱者 如同汹涌澎湃的洪水猛然撞击到了坚硬的礁石之上,郭鹏率领的五百轻骑撞在辛渐带领的铁鹞子之上,立时便倒卷而回。 看到自己麾下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斩于马下,而他们的刀锋却只能徒劳地在对方的铁甲之上带起一溜火星的时候,郭鹏的眼睛都变红了。 全身着甲的这种重骑兵郭鹏不是没有见过。 定难军统帅李续的身边便有一支,这也是定难军的核心战力所在。而郭鹏等一种将领,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讨论过如何才能击败这样的一些钢铁怪兽。 说起来办法有很多,毕竟这个兵种在作战的时候优势与缺点一样的明显。 如果战场足够大,有广阔的战术施展空间,轻骑完全有把握耗死这类重骑。 但所有的战术讨论都说明了一点,在眼前这样的场合之下,轻骑与重骑的对冲,与送死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郭鹏亲眼目睹过重甲骑兵对轻骑兵的碾压式屠杀,那是定难军在镇压甘宁之地的那些部族骑兵。这些部族骑兵骑术精良,作战勇敢,但当他们不得不向这样的重甲骑兵发起冲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只能是死亡。 当时看着,只有亢奋,只有冷酷。 但今天自己也面对这样的状况的时候,那种无力的绝望感觉浮上心头的时候,他算是深深地体会到当年那些部族头人们的心情了。 郭鹏当然是不一样的。 作为曾经的李续身边的亲兵,左丘明倚重的将领,他身上穿得可是比札甲要好得多的鱼鳞甲,他骑乘的战马,亦同样披着皮甲。 手中的长枪准确地刺在对面敌人札甲的最薄弱的地方,将对手一一刺下马来,郭鹏飞速向前,毫不恋战,在他的身后,更多的部下依靠着他的开路一路向前。 现在所有人都清楚了一件事,在这场争斗之中,击败敌人是不用奢望的,只要能活着回去,就算是一次胜利。 辛渐盯上了郭鹏。 郭鹏的甲胄以及他表现出来的超人一筹的战斗力,都显示出了此人的不同,辛渐还想获得更多的战果呢,怎么能容忍此人破坏他的收获呢? 两人迎面撞上。 两柄长枪笔直地指向对手。 两人谁都没有躲闪的意思。 这个时候,辛渐无比感谢在汴梁上林苑中萧定给他的教训,这一招,如果他是第一次碰见,必然会手忙脚乱,必然会先去想着躲避。 高手过招,一着落后步步落后,想要再扳回来,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这是勇气的较量。 这也是技艺的较量。 谁先躲,谁就将落在下风。 两人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躲避,反而都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表现出了孤独一掷的亡命之式。 只能枪头快要临近自己的要害,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略微偏了偏身子,铁枪的枪头擦着胸甲刺了过去,火星四溅,让人齿酸的声音吱吱嗄嘎的响起。 枪头在双方的甲胄之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双马交错,郭鹏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因为对方的脸庞藏在了面甲之后,能让他看清的,便只有那一对深遂的眼睛。 然后,他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风声。 郭鹏大骇之下猛然伏向马鞍,他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是怎么在这一瞬间能回枪过来再次向他发起攻击的。 当然不是枪。 辛渐的枪中夹锏,当初连萧定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是从怎么挥出这一锏的,更遑论对辛渐毫无了解的郭鹏了。 卟的一声闷响。 郭鹏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作出的应对也是当下最为正确的选择,但辛渐的这一锏来得太快,仍然重重地击打在了郭鹏的后背之上。 甲可以防住箭射枪刺,但对于这种钝兵器的打击,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力量分散一些,将伤害降低一些。 一锏下去,郭鹏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之上,喉头腥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迎面而来的一个铁鹞子看到狂喷鲜血的郭鹏,心中大喜,以为有便宜可捡,大呼着挥刀策马冲了过来。 郭鹏呀呸一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却是单手挥舞着长枪,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铁鹞子的刀还没有落下,整个脑袋已是被郭鹏这一枪给抽得缩回脖子里去了,人自然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抽出这一枪的郭鹏,倒真是吓着了随后而来的铁鹞子,他们不由自主地策马避开了这个嘴里喷着血还如此生猛的敌将。 眼前一空,郭鹏终于看到了前方再也没有了一个敌人,继续策马向前,他回头看向身后,还能够跟上自己步伐的,最多还有百多人,剩下的,不是已经倒在了战场上,便是被敌人给纠缠住根本就无法脱身。 “跟上我,靠近城墙。”郭鹏大声吼叫着,每吼一声,都有鲜血自口中喷出来,看着煞是吓人。 有人逃,自然就有人追。 等到辛渐圈马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看到的便是至少有百余骑铁鹞子策马紧紧地追着对方而去。 “小心,回来!”辛渐脱口而出,但在喧嚣的战场之上,他竭尽全力的呼叫,在别人耳中,跟蚊子嗡嗡叫也没有多大区别。 只可惜,刚刚组建没有多久的铁鹞子的战场纪律显然是无法跟广锐军本部相比,而他们对于战场态势的认知更是几乎为零。辛渐的吼叫声无法让这些立功心切的铁鹞子们回头,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前面那些奔跑着的对手,就是一贯贯黄澄澄的铜钱。 嗡的一声响,城墙之上神臂弓的啸叫之声,瞬间传遍了战场。 那不是一柄两柄,而是数百柄神臂弓同时在射击。 辛渐有些绝望地看着被神臂弓笼罩住的自己的部下。 如果是其它的弓弩射出的羽箭,对于全身都穿上了札甲的铁鹞子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就算是破了甲,也要不了命,但辛渐对于神臂弓的威力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个该死的定难军将领刻意地将铁鹞子引到了城上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在这个距离之内,神臂弓破开札甲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亦跟辛渐看到的差不多,箭雨过后,逃出来的铁鹞子不过三四十骑而已,这些人是处在箭雨的边缘,饶是如此,他们身上也多多少少扎了不少的箭雨,还有两个连马都没有了,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抱头鼠窜而回。 辛渐愤怒地回过头来,两脚一夹马匹,冲向了那些被困住的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定难军骑兵。 “给我去死!”他咆哮着一手扫枪,一手挥锏,如虎如羊群。 郭鹏是被士兵搀扶着一路咯着血回到城楼之上的,出去五百骑,回来不过百余骑而已,城上一片寂静。 “将军,不是广锐军本部,是党项人,除了几个领头的,剩下的都是党项人!”郭鹏恨恨地道。 “党项人从哪里来的这些甲胄?”有人失声惊问。 左丘明却是脸沉如水,从哪里来的甲胄?当然是萧定给的。 朝廷的蕃兵政策,没有人比左丘明更清楚的了。这些人在以往被征召起来之后,在主将的眼中,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消耗敌人的箭矢和磨钝对手的刀枪,死多少没有人会在意。而蕃兵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们的战斗力一向都是提不上筷子的。 郭鹏带出去的是他麾下的精锐,如果输给了广锐军本部,他也没啥好说的,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儿,能与辽人硬撼的队伍,是绝对差不了的。但输给一群蕃兵,就让左丘明心里极不好受了。 更重要的是,从这里头,他看到了一些极不好的兆头。 萧定居然能把一盘散沙的横山党项给捏合到了一起。 萧定居然舍得把如此好的甲胄给这些党项人。 这说明双方已经建立起了极高的信任程度。 党项人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虽然他们还缺乏严格的组织纪律,但只消看看今天的战斗,便能明白,就算是这一薄弱点,对方也在逐渐地改善之中。 这些人居然懂得看旗帜、听军号进退了。 辛渐带着四百余铁鹞子有些羞惭地回到了本阵。 他之所以羞惭,是在最后没有阻拦住部下去追击郭鹏,从而导致了一些完全不必要的损失。他之所以羞惭,是因为作为铁鹞子的统领者,令行禁止这一最基本的规则,还没有完全贯彻下去。 他的部下倒还没有这个自觉,虽然损失了几十个人,但他们却斩杀了三百余定难军的轻骑,不管放到哪里来说,这都是一场绝对的大胜。所以他们兴奋地大声嚷嚷着,说笑着,计算着自己能得到多少赏钱,能升官几级。 萧定挥了挥手,一队亲卫越众而出,径直到了铁鹞子之中,将那数名折损了马匹,又丢掉了兵器的铁鹞子逮了出来,拎到阵前,两人一组,将其直接摁着跪倒在了地上,第三人则是呛的一声抽出了腰刀。 这架式,就是要斩人了。 场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马可以死,人也可以逃,但是你们作战的武器呢?”萧定策马缓缓走到了他们跟前,“一个士兵,丢掉了他手中的武器,那还活着干什么?” 萧定话音刚落,亲卫们手中的腰刀闪过一道寒光。 血光乍现。 第一百四十一章:只有两天 铁鹞子也好,步跋子也好,组建的时间都不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虽然萧诚萧定两人前前后后调入了大量的广锐军军官进入,正规的训练也没有拉下,但比起广锐军来说,自然还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而体现最为明显的,就是军纪。 广锐军是这个世上真正的第一流的军队,闻鼓而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向前突击。鸣金而退,听到金锣之声,就算敌人把脖子洗得干干净净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会浪费哪怕一分一毫的时间去斩下那一刀。 而这些要求,只不过是最简单的罢了。 其它的诸如看旗号来进行作战,对于现在的铁鹞子和步跋子来说,都还是太过于高深的东西,短时间之内自然是难以学会精通的,也只能马马虎虎地晓得一些最直白的就好了。 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拥有一个精通这些的指挥官就能做到的。 正因为时间短,所以有些东西,并不能给这些人留下过于深刻的映象。 平时的训练之中,有挨板子的,戴枷示众的,关小黑屋的,不给饭吃饿肚子的,但掉脑袋的事情,他们还真没有看到过。 这些人平时在部族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士,自然也都是部落里的宝贝,犯上一点小错,大家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犯了大错,大家也会说一声将功折罪也便不了了之了。加入铁鹞子和步跋子之后,虽然军官们宣布的军纪之上,杀的律条多达十数条,这些人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都是自己人了嘛,什么事情不能好说好散呢! 但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军规的屠刀狠狠地落了下来。 萧定,连给这些人辩解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斩下了这些人的头颅然后让亲卫提着这些头颅于各营之中示众。 死不瞑目的狰狞的脑袋,给抵达盐州城下的所有军队,都狠狠地提了一个醒儿。 该罚的罚,但该赏的,却也不会拉下。 出战的士卒,按斩首计功,黄澄澄的铜钱,可是当场就发了下去,至于斩首太多要升官的,则是记录在案,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论了。 萧定的帐蓬是军营之中最大的了,但在挤进了近二十名各级将领之后,也就拥挤不堪了。 围坐在火塘边上的,是军队的核心人物。而级别低的,便只能坐在外围了。 “诸位今天也看到了,定难军可不是稀松软蛋一捅就破的烂污糟,而是极具战斗力的一支部队!”萧定看着帐内诸人,沉声道。 所有人都默默点头。 今天的战斗很短暂,参战的人员也不多,但对方的应对手段和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在广锐军这些有经验的军官们看来,是很了不起的。即便是那些经验严重不足的党项军官,也能看个热闹,知道对面的敌人很不好对付。 而且,敌人还有坚城可以依靠。 “从理论上来说,我们有三天时间可以用来攻打盐州城。”萧定接着道:“但是诸位,我们真正能用到的时间,只有两天。如果两天不能破城,我们就要撤退了。” 按照驻扎在盐州周边的定难军赶来救援的速度,最快的也需要三天,但萧定不可能在这里打上三天,因为这代表着他在不能破城的基础之上,做不到有序的撤退。 “两天,不能破城,就代表着我们失败了。撤回去的路,可就不那么好走了。这一点,大家必须要清楚。” “两天时间,必然破城,指挥使,您就安排吧!哪怕是要连夜攻城,弟兄们也没的话说!”王俊大声道:“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了,就准备在盐州城里过年了,谁也不想新年头几天,大家去钻树林子吧?” “当然。”帐蓬里的将领们都是喊了起来。“请指挥使安排!” “夜战,就不必了!”萧定摇了摇头:“夜里温度太低,而且敌人也不会放松警惕。不过扰敌嘛,还是要做的!辛渐,明天攻城,铁鹞子就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将铁鹞子分成几班,每隔一段时间便鼓噪一阵子,射几箭。” “是!”辛渐道。 “贺正,雷德进!”萧定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人身上。“明天一天,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首先是驱使先前的定难军战俘以前抓来的那些盐工,然后你们展开试探性的进攻,能不能破城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数万个雪袋子给我垒到城下。” “指挥使,要是我们一不小心就破了城呢?”贺正笑嘻嘻地道。 “敌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定摇头:“不要为了贪功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不过你可以试一试,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贺正收敛了笑容连连点头。 “周焕!” “末将在!” “敌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袋子被垒到城下形成进攻的通道的,除了城上的攻击之外,对手骑兵也一定会出城攻击,你率广锐军骑兵营,随时准备拦截。”萧定吩咐道。 “末将明白。” 萧定抚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道:“盐州城的地势,大家早就了然于胸,这一次的攻击,我们也没有什么试探找对方弱点的时间,我们攻击的重点,就是他的东城。这一段因为地势的原因以及有着更为宽阔的护城河,所以城墙较别的地方要矮上不少。这天寒地冻的,护城河冻得瓷实,没有一点用处了,这里,就成了我们突破的最佳选择,当然,左丘明必然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这里,一定会加强防护。” 说到这里,萧定笑了起来:“可是呢,盐州城这么大,左丘明的兵力现在严重不足,在外头被我们弄没了二千人,他还剩下三千部下,抛开骑兵不说,两千人要分配到城墙之上,哪里都会缺人的。” “城里有不少的青壮!”仁多忠道。 “青壮与受过训练的士兵,有能征惯战的士兵的差异,大家也都清楚。”萧定嘿嘿一笑:“王统制,你率一部人马,在我们猛攻东城的时候,仔细瞧瞧哪里有机会可抓,就算抓不住也不要紧,让左丘明疲于奔命就可。他就这点人手,盖了脑袋可就露了屁股啦!” 王俊大笑起来:“指挥使放心,要是真出现了机会我抓不住,这些年不就白混了吗?城内不过两千人,我们现在的兵力可是他的五倍,两天破城,这是高看了他们呢!” “倒也不能小瞧对手!”萧定摇头道:“说起来咱们大家都是同出一脉,守城的本事,都是不差的,城内器械充足,神臂弓杀伤力惊人,投石机,八牛弩这些玩意儿,城里必然也是不少,而我们,除了神臂弓,可是啥都没有。陈乔,我让你制作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帐的角落里,不显眼的陈乔赶紧站了起来:“指挥使,明天必然能全部完工。” “很好!”萧定满意地点了点头,“明天,各部轮流佯攻,重点是把雪墙给我垒起来,后天,便是决胜之日。” 辛渐把铁鹞子分成了十数部,喧闹了一夜,偶尔也会真的试一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爬上城去。当然,这些行动,全部都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晚上城墙之上的士兵不多,但从城内募集而来的青壮,却是为数不少,辛渐一夜的成功,就是让这些青壮一个个地疲劳不堪。不像那些士兵们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这些青壮们在目睹了自己的同伴,被突然从城下射来的冷箭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任谁也不能保持冷静的。 城下的冷射就如同幽灵,时不时地便嗖地来上一箭,而且还奇准无比,等你愤怒地还击的时候,听到的却只有对方放肆地笑声。 左丘明自然不会受到这些事情的困挠,安排好一切之后,他却是回到府中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只到天色大亮,这才穿戴整齐在家人担心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众亲兵出了门。 他甚至还特意地骑着马在城里绕了小半圈,让城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的从容不迫,这才上了东城墙。 这里,必然是广锐军的攻击重点。 萧定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不可能慢腾腾地跟自己玩什么四面出击寻找弱点然后一击得手的把戏,他只能锚准一个点然后不要命的攻击。 当然,即便是知道萧定会这么做,左丘明也不敢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东城之上,正如萧定跟部将们说的那样,他的最大问题,就是有经验的士兵不足,萧定可以把有生力量都集中到东城,他却不敢这样做。 万一萧定突然从另一个地方下手呢? 所以,每一面城墙,他都要布置一些能让他满意的人手。 这当然就分薄了城东的防守力量。 所谓的一招落后,便步步被束缚的道理,现在可谓是体现的淋漓致尽。大家都知道萧定要打来了,但认为这个时间至少会在明年开春后,甚至会在春耕后。大家都认为萧定整合横山党项需要更多的时间,理顺内部事务也要不短时日。 正是定难军上上下下这个错误的认知,导致了目前的困境。 萧定,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候,在大家都认为他不可能出现的时候,他妈的居然就来了。 站到东城楼之上,左丘明先前轻松的面庞之上,此刻黑得如同锅底。 第一百四十二章:第一天 站得高,自然也就看得远。 左丘明站在城楼之上,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广锐军的军营以及布阵的情况。 自然也就一眼看到了正被源源不绝从后方驱逐而来的战俘以及百姓。 霎那之间,他便明白了对方想要干什么。 脸黑如锅底的左丘明喃喃地低怕咒骂着,说实话,他最开始并没有想到萧定会强迫这些民众为先驱来进攻盐州城。 但骂归骂,转头细想下来,如果自己处在萧定目前的处境之上,只怕会采取同样的手段。 招来麾下数名将领,左丘明严厉地吩咐了几句。 城下的这些俘虏、民众与盐州城内的守军,只怕或多或少都有些牵制,要是城内因为这些关系而稍有手软,大家便要一起去萧定的战俘营作伴儿了,这一切,须得让所有人都清楚。 想要自己活下来,那就得硬起心肠,下边别说是你的同乡,亲戚,便是你老子、儿子,该射下去的箭,也不能犹豫片刻。 要么就是你死,要么就是他死。 鼓声隆隆。 一队队的士兵从军营之中涌了出来,在鼓点的伴奏之下,整齐地向着城墙压了过来。 行进到一半,队伍停顿了下来,开始整理队形。 上千人的队伍,在这一刻,变成了三个方阵,每个方阵之间拉开了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每个方阵都是一排刀盾兵夹着一排弓弩手。 鼓声再度响起,最中间的那个方阵开始稳步向前,两侧的两个方阵却是落后了十余步的距离这才跟进。 呐喊之声响了起来,在军官的命令之下,刀盾兵们手中的盾牌时而举起,时而放下,因为训练有素而显得极为整齐,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这一幕,如果不是敌对双方,一定会喝几句彩,但现在,却只能是你死我活。 城上的弓弩手已经张了手中的弓弩,瞄准着下方,只等着对方进入到射程之中。 呼的一声响,一枚石弹从城中飞起,带着剧烈的风声呼啸而来,砰的一声,落在了距离中间方阵第一排士兵不足数步的地方,将地上砸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加速,向前!”军官厉声吼叫了起来。 刚刚还稳如老狗的方阵一声呐喊,立时便向前奔跑了起来。 天空之中,更多的石弹呼啸而来,八牛弩发射的啸叫之声,更是让人心胆俱裂。 没有人去看天上飞舞的这些东西,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时候,拼的他娘的都是各自的运气,反正不管是石弹还是八牛弩箭,被他们擦着一点点都是一命呜呼的下场。好在这两样玩意儿,都是射速奇慢,不管是投石机还是八牛弩,每一台都需要数十人操作。每一轮射击,间隔的时间都比较长。而且他们都是有射界的,过了这个危险的区域,他们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 “举盾,落!”李义厉吼了一声。 由他指挥的最中间的这个方阵立时便停了下来,刀盾手举起了手中的大盾,尽量地将遮住自己和身后的一名弓箭手的要害,而这名弓箭手,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第一发弩箭是在出发之前便上好了的,此时,只需要射出去就好了。 他们能射击到城上的敌人,同样的,城上的对手也能射中他们。 几乎同一时间,城上城下,神臂弓嗡嗡发射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响起。 李义射出了手中的第一支箭,身子立时一矮,躲到了盾牌之后,一脚踩住弓臂,从箭筒之中抽出一支弩箭,搭在弦上,伸臂,扭腰,发力,嚓的一声轻响,神臂弓再次上弦。 神臂弓威力极大,但同样的,上弦也是极为麻烦,必须借助脚上的力量,腰上的力量,才能将弩箭上弦。 身边传来惨叫声,有同伴被射中倒地,亦有弩箭带着啸叫之声,夺夺地插在李义的身前身后,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冷静地再一次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嗖的一声,一名露出半个身子的定难军士兵被他射中,一头栽下了城墙。 作为跟着萧定参加了上林苑十人挑战百人战斗的李义,在面对任何战斗之时,都能做到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一般。 身后,密集的鼓点之声再度响了起来,这一次伴随着鼓点出击的,不再是军队,而是那些俘虏以及被驱赶而来的盐工。 每个人扛着一个草袋子,草袋子内里被填满了沙土或者是积雪。 奔跑到城墙之下,投下这个草袋子,然后再跑回去。不管是谁,只要能投完五个这样的草袋子,他马上就能得到释放,恢复自由。 不愿意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稍有反抗,广锐军士卒的刀枪便会加身。 向前,有可能会死。 违备眼前的这些士卒们的命令,马上就会死。 孰轻孰重,只要是个人便能分清楚。 城头之上,左丘明的拳头捏得卡卡作响,这些草袋子,都是那些盐场用来装盐用的,现在倒好,直接成了广锐军作战的利器了。眼下雪花漫山遍野,广锐军只需要将积雪填进草袋之中便能在城下垒雪成坡,连挖掘沙土的工作都免了。 “射死他们!”左丘明怒吼道,看到那些疯狂奔跑的扛着沙袋子的家伙之中,不少人穿着的都是定难军的服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些人的经验却也是老到得很,不像那些盐工,一门心思地沿着一条直线奔跑,这些人是将草袋子抱在胸前,奔跑的这程之中不停地拐着弯变幻着路线,再加上城下还有三个广锐军方阵在与其对射,也大大地减轻了压力,这些战俘们,十个倒有七八个能在扔下了草袋之后逃回去,倒是那些普通的盐工,能回来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第一批刚刚奔回来,第二批,已经在路上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前进的道路之上,已经布满了倒下去的尸体。 “救命,救我啊!”一名中箭的盐工倒在地上,痛苦地伸手向着疯狂奔跑的人求助,向着离他不远的广锐军的方阵求助。 但没有人理会他。 此刻,喊着救命的可不止他一个。 进攻的道路之上,多得是被羽箭命中的,被投石机砸伤的。每个人都是自顾不遐,谁还能顾得上别人呢? 现在城内的投石机,投出来的不再是单个的石弹了,而是用网兜装起来的大量的石片,这玩意儿飞到空中挣夺了网兜的束缚之后,能笼罩一大片的区域,不见得能将人立刻弄死,但弄伤你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将军,必须要出城作战,不能任由他们将草袋子堆起来。”正将刘言一溜小跑地到了左丘明跟前。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等着我们出城作战的!”左丘明有些痛苦地指了指那三个方阵,“我们兵力不足,精锐的士兵死一个就少一个。” “将军,我们可以将这些人诱进翁城之中来大量击杀!”刘言建议道:“这些人破城心切,末将带兵出去作战,佯装不敌后退,这些人必然跟进,只要他们进了翁城,那就是死路一条,萧定就算人多,但一下子被我们干掉数百人,对他的打击也极大,士气必然受影响,只要他们今天再无力组织进攻,我们就算赢了不是?” 左丘明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是愁人少,萧定是愁时间不够用。自己外头可还是有盼头的,只要撑到援兵抵达,这仗就必胜。刘言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城上如飞蝗一般的羽箭骤然便停了下来,李义站直了身子直自奇怪的时候,便看到正前方的城门大开,定难军从内里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出城作战? 李义大喜过望。 “全军注意,后退。” 他大吼着,麾下还余下二百余兵丁,齐唰唰地转身。 而在李义后退的时候,两侧的两个方阵,却反其道而行之地顶了上来。 后退三十步,李义重新整队,转过身来,而从城内冲出来的刘言,却是直直地冲进了这个刚刚形成的凹形阵容之中。 “干死他们!”李义持刀,冲了上去。 城头之上,左丘明惊怒地看着这一切,对手变阵,整军,出击,转眼之间,就完成了一系列的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极难的军事动作,在两军交战之时,这样的阵形转换一个不好,就会被敌所趁,弄巧而拙。 对手完成的轻而易举,也一举将刘言陷入到了三面包围之中。 现在,他只有希望刘言能够迅速地反应过来,不与敌人纠缠而迅速地转身逃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逃跑反倒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只要能将这些敌人引进翁城来,那就算成了。 刘言的确是这样做的。 短暂的交手之后,他转身便跑。 他的敌人在身后拼命追击。 断后的部队,正在一支一支地被对手吞噬。 来吧,来吧,跟着我来吧! 刘言跑得一点儿也不快。 但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他的对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刘言不知道的是,盐州城的模型现在便摆在萧定的大帐之中呢,东城的城门之后,还有一个极大的翁城,李义清楚得很。 第一百四十三章:反应 诱饵被啃掉了不少,猎物却停在了离陷阱数步之遥的地方,摇头摆尾地嘲笑着对方的愚蠢,这让城内的左丘明也好,还是停在城门洞子之内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的刘言都气得七窍生烟。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对手丝毫没有跟过来的意思,反而又整队退了回去。除了城上左丘明下令弓弩一阵狂射取得了一点点战果之外,这一次的出击,无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每一个精锐的士兵对于现在的左丘明来说,都是宝贵的。 他们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要远超他们存在的价值才能对现在的盐州城有所裨益,但这一次的出击,显然是亏了大本了。 一波波的俘虏、盐工们扛着装满积雪、沙土的草袋子,踏着前人的血液,疯狂地冲到城墙之下,将草袋子扔下之后转身便逃。 随着这些草袋子愈堆愈高,这些人需要向上攀爬方能将扛着的草袋子扔到指定的地方,这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伤亡。 而城内的守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这些由草袋子组成的丘岭愈来愈高。再这样下去,这些草袋子便能在城下堆出一个宽达上百米,直达城头的缓坡出来,而对方便能延着这道缓坡直接杀上城来。 如果左丘明有足够的兵力,自然可以在对手开始的时候,就不停地出去扫荡,大量击杀对手从而让对手没有更多的人手来从事这项浩大的工程。 可问题是,左丘明这个时候恰恰没有充足的人手。 到了这个时候,还管是城上还是城下,都不可能再将自己的主力移到别处而将此处当成佯攻了。 左丘明毫不犹豫地将他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都集中到了东城,而在其它地方只留下了一些地方团练。 站在城楼之上,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大营之中那飘扬的各支将旗。 萧定也将他所有的主力集中到了这里。 左丘明抬头看天,天色已经阴暗了下来,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夜晚展开攻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所以决战,就在明天了。 自己顶住了明天,就必然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城外,萧定在安排了警戒和值守的队伍之后,也是下令各部回营休息。留下足够的人手是为了防止城内敌人乘着夜色出城来破坏好不容易堆集起来的攻城缓坡,只要对手敢出城,萧定不惮于再将敌人留下一批。 盐州城外,两支兵马正在拼死厮杀,每一刻,都会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而在距离这里数百里的延安府,却是一片升平景象。 今儿个可是除夕,接下来便是一年之中难得的一个长时间的休沐期了,安抚使府的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员、从吏,都是快手快脚地便将剩下的公务处理完毕,然后将公厅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便坐等着下值的那一刻。 是该放松放松了! 自从新安抚使马兴上任之后,大家便再也没有了片刻的轻闲,以前在章廓相公麾下时的惬意,如今只能成为脑海深处的记忆。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 想在衙门里混日子的人,要么被赶到了最底层,要么就彻底地被驱逐出了这支光荣的队伍。还有一些人,进了牢房。剩下的人,要么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价值,要么找到关系调离这个地方。 能全须全尾的离开的人,毕竟是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能让马兴马砍头卖面子的后台的。 不过马砍头再厉害,这终于是一年上头了,从明天起一直到正月十五的休沐期,可是朝廷定下的规矩,马兴再跋扈也不可能将其悍然取消。 刚刚过午,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将大印封好,只等着下值的那一刻时间到来,好立刻下班回家与家人共渡佳节。 甚至有心急的,已经不顾外头天气的寒冷,走到了院子里三五成群的聊着天,平常来去都是脚步匆匆,说话都是快言快语,今天却是神态轻松,笑声郎郎,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程公,过年好啊!” “程公,初二在下可是要来讨一杯水酒喝的哦!” “程公,还有我,还有我!” 看到程圭从内里走了出来,庭院里一大群官员都围了上去。 别看程圭只是一个布衣,但他却是安抚使马兴最信任的幕僚、参谋,他如果想得官其实简单得很,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只要马兴一份奏书上去,一个京官身份可谓是轻而易举。 但据说程圭坚持不要,只以布衣身份呆在马兴的身边。 马兴严峻,大家不敢凑到他的身边去,但程圭却一向好说话,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巴结好了这位陕西路上第一师爷,便等于变相地讨好了安抚使。 “没问题,一起,一起!”程圭笑呵呵地连连拱手。 看到程圭也出来了,所有的官员们也都放下了心,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不然这位是不会离开安抚使的公厅的。 诸人正自开心着,外头却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 大家的脸色都是一变,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让开,我是刘凤奎,我要见安抚使!”外头突然传来了争吵声,是门口的卫兵拦住了来人。 刘凤奎是何许人也,庭院之中诸多官员却都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程圭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大步冲去,身手矫健得浑身不似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家伙。 刚刚冲到门边,便看到那个自称刘凤奎的家伙正冲着门中卫兵举起一块铁牌牌,看到这块铁牌牌,不单是门口卫兵,便连跟着程圭一起跑到门边的官员们都是变了脸色。 那是走马承受。 这人是皇城司的走马承受,实际上就是皇帝派遣在各地的探子,这些人官职不高,许多人甚至还是太监,但是这些人一个个却都是手眼通天,有些人,甚至有将奏折直接递到皇帝跟前的本事。 “凤奎兄!”程圭拱了拱手。 “程公,安抚使可在?”刘凤奎直接问道。 看着刘凤奎的模样,程圭的脸上露出忧色:“在内里,请!” 看着程圭伴着刘凤奎径直去了内里,庭院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起来,这似乎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啊! 大家惴惴不安地呆在庭院之中。 不出所料,不到半柱香功夫,一名文吏带着满脸的绝望之色从内里奔了出来,看着诸人,大声道:“诸位,假期取消,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吃住都须在安抚使府,给大家半天时间回家与家人分说,并将棉絮被窝带过来。” 庭院之中一片哗然。 “陶主薄,出了什么事?居然连年假也取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名官员大声叫道。 陶主薄叹了一口气:“诸位,定边城萧定萧指挥使率麾下大军出横山,现在已经抵达盐州城。” “什么?”院子里一群人等顿时都成为了木雕泥塑。 刘凤奎看起来极是狼狈,脸上,耳朵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冻疮,特别是手上,在火上一烤,立时便流出来一些黄水。不过屋里几个倒是没有一个嫌弃的,刘凤奎带来的消息太过于让人惊骇了。 “横山党项封锁了所有道路出口,任何人只能进不能出,我是好不容易才钻出来的。”刘凤奎摇头道。“大军从神堂堡出发,按他们的行军速度,只怕现在已经开打了。” 马兴脸色阴沉,手里握着一个茶盏,几度欲砸到地上,却又几度放了下来,作为安抚使,麾下大将出兵,他居然一无所知,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亏得他一直对萧定是青眼有加,要啥给啥。 “他哪里来的实力攻打盐州城?” “蕃兵。”刘凤奎低声道:“萧诚帮助他的大哥组建了两支党项部队,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谓之铁鹞子,另一支三千人的步卒,谓之步跋子。再加上广锐军和定边军,正规的战兵就有八千出头,再加上随军出征的民夫,这支队伍,差不多有两万人。” “神堂堡哪里有多少家底我还是很清楚的。”马兴冷哼了一声道:“萧定这是孤独一掷,准备不成功就成仁的吗?一旦失败了,这两万人能有几个逃回来?” “可萧定既然如此做,只怕也是有几分把握的。”程圭道。 “盐州的左丘明,是积年老将,他不需要与萧定争血气之勇,只要拖上几天,萧定就必然难以支撑了。”马兴走到地图边,瞪大眼睛看着地图。“如果再有援军抵达,萧定只怕就难得回来了。” “安抚使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吗?”程圭走到地图之前,低声道。 “要处罚他,也是战后的事情。”马兴看了程圭一眼,“德潜,你马上拟命令,绥德军全军出动,直逼龙州,保安军进逼洪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地方的敌人能抽出兵力往援盐州。告诉他们,不要跟我说什么困难,讲什么条件,我要的是结果。” 第一百四十四章:恼火 刘凤奎是负责整个陕西路的走马承受。 官很小,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权利,因为他们并不能插手任何地方政务、军务。他们只是皇帝长出来的耳朵,洒出来的眼睛。只能看,只能听,然后将看到的和听到的真实地回禀上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地方官员们对于这些人,却是尊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的。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这些人能够直接见到皇帝,或者将他们的奏折直接放到皇帝的案头。 成事不足,但败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人里,有能力强的,自然也就有能力弱的,有正直清廉的,当然也有贪腐坠落的。 刘凤奎这一次算是适逢其会。 朝廷对于萧氏兄弟能在短短的数月时间里便将朝廷多年以来不曾降伏的党项人给拢到了一起这件事是心怀疑虑的,哪怕这件事情有马兴背书。所以就指令刘凤奎前去探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清楚。 刘凤奎于是乔装打扮,先是到了定边城,然后再一路到了神堂堡。 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刚刚到神堂堡还啥都没有来得及干呢,萧定便封锁了整个神堂堡往外的交通道路。 接下来,刘凤奎仍然很好地完成了朝廷交给他的任务。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无数的党项人在萧定的面前令行禁止,看到了一队队的广锐军、定边军、以及党项军队从神堂堡开拔了出去。 攻打盐州城! 在军队开拔之后,这件事情,在神堂堡便不再是秘密了。 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刘凤奎自然是大惊失色。 与神堂堡周边这些盲目信从广锐军和萧定的老百姓不同的是,刘凤奎是深深地知道李续的实力以及盐州城的很多情况的,这样的天气之中或者说占了一个出其不意,但两军交战,影响最终结果的,又岂是这么一个因素? 李续现在还没有正式举起叛旗呢! 萧定这么一干,岂不是逼着李续造反吗?而且还给了李续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和地位,即便出面阻止,萧定也不会理睬,自己真敢出现在他的面前,搞不好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便会将自己埋在这崇山峻岭之间。 那就当真是死得无声无息了。 能阻止他的只有马兴这位陕西路安抚使。 刘凤奎想尽了一切办法,这才从横山之中跑了出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马兴非但没有想办法阻止,反而是要助萧定一臂之力了。 “学士!”刘凤奎瞪大眼睛看向马兴。 马兴一言不发,却是牵着他的手,绕过了正在伏案疾书的程圭,走到了公厅之后的一个小堂之内。 片刻之后,刘凤奎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价值一万贯的银票有些傻了眼。汴梁金满楼开具的银票,不但在大宋名声着著,便是辽人,也是认的。好半晌才道:“学士可是素有清廉之名的!” 马兴哈哈一笑:“清廉的学士也是要吃饭养家人的,马某身为一路安抚使,再清廉也还是薄有家产的。” “那学士这是什么意思?” “萧定自行出兵的事情是没有的。”马兴盯着对方的眼睛:“他是奉我的命令出击的。” 刘凤奎有些为难:“学士,军事上的事情,卑职虽然不大懂,但汴梁却是行家一抓一大把的,这样的事情,岂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 “为何瞒不过!”马兴冷冷地道:“萧定接了我的密令,为了出其不意地拿下盐州城这个重镇,所以瞒过了所有的人。如果我先行调动其它部队的话,必然会惊动李续。刘走马,你也看到了,一旦萧定拿下了盐州城,可就将李续占据的宥州,龙州与他的老巢分割了开来。” “要是失败了呢?”刘凤奎道。 “失败了,萧定自然要奉上项上人头,马某人也会上书向朝廷请罪!”马兴将银票推到了刘凤奎跟前:“马某只需要刘走马闭上嘴巴就可以了。” 刘凤奎沉默了片刻,马砍头可是名声在外的。萧定这一次私自出兵,马兴肯定是愤怒的,但这件事传到了汴梁,对于马兴可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御下不严甚至无能的评语,马兴必然不想背在身上,这可比马兴打几次败仗可加难以让他翻身。 这一次的事情,萧定赢了,马兴将事情扛在身上,那便是头一等的功劳,要是输了,萧定必然输掉脑袋,马兴堂堂一路安抚使,上个请罪折子,朝廷最多也就是斥责他几句而已。 如果自己不拿这个钱,接下来自己的这张嘴巴还能不能说话,可就要成大问题了。 再次看了马兴一眼,刘凤奎缓缓地伸手,把这张银票扒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小心地折叠起来,揣进了怀里。 “今天可是大年夜,刘走马不妨在驿馆之中好生歇息,好好地过个年。”马兴本来带着寒霜的眼睛,在刘凤奎收起银票的那一霎那已是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地解了冻。“本官会让他们多派几个人,好生地照顾刘走马的生活起居,这些日子,你可真是受了苦了。” “多谢学士!”刘凤奎站了起来,拱手一揖,接下来的日子直到萧定那边的事情结束,只怕自己是出不了驿馆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说起来走马承受可以吓住一般的官员,但官儿做到了马兴这个份儿上,只要不造反谋逆,还真就没什么可害怕担心的,弄死一个走马承受算个事么? 贿赂并唬走了刘凤奎,小厅里只剩下马兴的时候,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随手抓起案上的一方镇纸,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养移体,居移气,官儿做到这个份儿上,能让马兴真正动怒而失态的事情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程圭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片,不动声色地道:“学士,命令已经发出去了,但这样的天气,事发又是如此突然,绥德、保安两军能不能有效地执行命令就不好说了!” 马兴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道:“不要紧,李澹和郝越都是本分的人,接到命令后,必然会立即动员起来,能不能真正地出动大军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对方知道就好了。” 李澹执掌绥德军,郝越执掌保安军,这两人都是马兴一手提拔或者是收拢的人,并不担心他们不执行军令,只不过想要把这一条突然其来的军令做得很好的希望,就还是不要抱了。 “萧定的胆子太大了,这样下去可不行。”程圭低声道:“一个不受主帅控制敢于随心所欲出动大军的将军,学士必须要想办法有所制才行。” 马兴沉默了片刻,道:“刚刚我才想通了一件事,萧定敢这样做,必然会有理由搪塞于我,而这个理由,必然就是横山党项人。” 程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马兴所说的话里面包含的意思。 “横山党项人也是要钱粮供养的。”程圭道:“接下来学士可以对其有所限制了。而且我认为,也有必要跟横山党项的那些头领接触一下,这些人既然已经归顺了朝廷而且对李续动了手,那可就没有多少退路了。跟着萧定一个指挥使哪里有跟着学士您这样的一路安抚使前程更远大?” 马兴点了点头:“把横山党项人接管过来是一件极其重要事情,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萧定会依仗着这些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说起来也是为他好。年纪轻轻,不知轻重啊。不过谁去做这件事呢?” 这个人选自然是不好选的,既要跟萧定一伙人毫无瓜葛,又要与横山党项人相熟能说得上话。 “人选还是有的。”程圭笑道:“不过此人现在正在学士的大牢之中。” 马兴一愕,旋即笑道:“你是说苗绶?” 苗绶给了萧定二十万贯铜钱,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了,但他只怕没有想到,在延安府,马兴还盯着他呢!以前不好动他是因为怕搞乱了横山,现在这个家伙除了还有几个钱,啥都没有了,马兴还有啥可顾忌的? 苗绶一家一到延安府,他和长子苗德立即便被逮了起来关进大牢,现在家里正在变卖家长竭力营救呢!马兴也想从这家伙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来,现在陕西路,哪里不差钱呢? “这人不敢恨学士你,但却对萧定必然是恨之入骨,他在定边军中多年,与党项人的交情也不浅,不管是哪个部族都能答上话,倒是可以让其重返神堂堡,牵制萧定。” “以何职务?”马兴问道。 “萧定如今最为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横山党项,是那数千蕃兵。”程圭道:“不若任命苗绶为横山团练副使,为仁多忠副手。只要能让蕃兵以后唯学士之命是从,那萧定这把锋利的刀子的刀把子,便也只能握在学士手中了。” “此策大妙!”马兴呵呵一笑:“这件事,你去办,我暂时就不见苗绶了,告诉他,等他有所成就的时候,本官自会为他庆功。” 第一百四十五章:牵制 延安府的大牢远远比不上京兆府的大牢那些设施完善,以往这里的牢房,大都关一些杀人越货的啦,忤逆不孝的啦,打架斗殴伤人的啦等等,这些人在牢里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也是没有人关心的。 直到马兴上任陕西路安抚使,将安抚使府从繁华的京兆府搬到了黄沙漫天的延安府,这里的大牢才被整修了一番,因为这里关的官儿多了起来。 但也就是从地上爬到了蔑席之上,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 因为马兴也没有钱来修牢房。 就算是有钱,他也情愿拿来整军备战,至于大牢里的条件如何,他老人家也是毫不在乎的。以前享得福太多了,现在须得还回来一些。 苗绶现在就被关在这个大牢里。 说起来以前马兴不是不想收拾苗绶,但这家伙与党项人勾结太紧,马兴也怕激起党项人生变,迟迟不敢动他。但这口气可是憋在了心里,直到曲绶终于没有了用处,这一下子可就是秋后算总帐了。 之所以只关了曲绶与其长子而没有将曲家其他人全都一网打尽,实在是因为马兴还想从曲绶身上捞一笔。 说句实话,马兴是万万没有想到曲绶如此有钱的。所以他才将曲绶交给了萧定来处理,想卖萧定一个人情,岂料萧定一棒子下去,便从曲绶身上榨了二十万贯出来,这一下马兴可是后悔得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现在他是打定主意要从曲绶身上至少要弄二十万贯,否则这老小子就别想从牢里出来。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萧定有了人,有了钱,桀骜不驯的性子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这样的人如果不拴上绳索的话,只怕将来会不可收拾。而能牵制萧定的人,现在想来想去,居然还就是苗绶最合适。 当然,钱还是要,只不过数目可以少一点。 曲绶父子还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又将发生极大的变化,现在的他们正在墙角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些颜色都不太分明的稻草在瑟瑟发抖,两人相拥着互相取暖。 牢房根本就不挡风。 还不说墙上大大小小的裂缝里吹进来的刺骨的寒风,屋顶,居然还有雪粒不时地簌簌落下来。 这样的牢房,是真得能冻死人的。 也亏得苗绶父子平时身子养得好,好歹也算是武将,身子骨儿比一般人强健得多,否则早就冻死了。 而这间大牢里,每天都会有人被拖出去。 不是冻死了,就是病死了。 程圭用一块丝帕捂着鼻子走进了监房,牢头和狱卒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跟在他的身后。 “冤枉啊!” 看到程圭出现,牢房里认得他的一些曾经的官员们一个个地冲到栅栏前,拼命地摇晃着栅栏,向着程圭嘶吼着。 程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狱卒们立刻便冲了过去,挥起了手里的小皮鞭,一顿鞭子过去,喊冤声立时就变成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苗德本来也想去吼上一嗓子的,还没有来得及便看到了狱卒痛殴犯人的一幕,立时便缩了回来。 程圭却是径直走到了他们的牢房前,隔着栅栏看着这父子二人。 “程公,卑职知错了,求程公搭救,卑职父子衔草结环相报啊!”苗绶一见此景,立时便扑到了栅栏前,连连叩头。 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程圭不由倒退了好几步,苗绶被抓进大牢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红有白团团圆圆如同一个富家翁,现在整个人却是形销骨立好似一个骷髅架子,也就他儿子年轻身体更好,看起来还有人模样。 “放这二人出去,回家先养几天,有个人样了再来见我!”程圭厌恶地看了苗绶父子一眼,转身便走。 眼见着程圭快步消失,牢头却是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择出一柄打开了这一间的铁锁,“二位官爷,看来你们是否极泰来了,小的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啊!” 苗德看着牢头,怒火中烧,这些日子,他们父子吃的苦够多了,都是拜这牢头所赐,正想反辱相讥,苗绶却是一把将他按在了身后,拱手向牢头道:“多谢黄狱丞这些日子的照顾,能活着出去,已是很满足了。” 牢头哈哈一笑,转身便走。 “学士,这是那苗家今日送来的清单,我估算了一下,铺子、田产、房舍宅院、工坊再加上一些珠宝、古玩,价值约摸超过了三十万贯。”程圭将长长的一张单子放在了马兴的面前,啧啧称奇。 “萧定榨了他二十万贯,这又拿出了三十万贯,合起来可就五十万贯了。”马兴摇头道:“一介统制,这么有钱吗?德潜,咱们的大牢里,可还关着好几个呢,看起来这些人没有说实话啊!” 程圭笑道:“学士,这苗绶只怕是一个特例,贪污腐败是一则,另一则,此人只怕也极会经营财货,否则一个小小统制,是断难聚集起如此家产的。” “也罢,看在这些财货份上,接下来这个人又还要起用,以前的事,就算了。先让他在府里挂个闲职,等到前方一前事定之后,再来作安排!”马兴摆摆手:“不过有了这三十万贯,年后许多事情做起来,可就要趁手多了。” “学士还是将欠大家的官俸先发了吧!”程圭一摊手道:“不然大家没有力气干活啊!” 马兴大笑:“发发发,你这个师爷的钱,第一个发。”笑了几声,马兴突然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圭道:“德潜,你说萧定是靠什么管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党项人的呢?朝廷为此苦恼了无数年,李续也是十几年都没有什么结果,萧定是凭什么?” “无外乎是财货而已。”程圭不以为然地道。“党项人目光短浅,又穷困至极,只要给钱,便给人干活,又贪婪之极,就像一头喂不饱的饿狼。” 马兴点头道:“现在萧定手里的确有钱。粗粗算一下,他手里起码能调动上百万贯的资产,刨去他广锐军的安置费用,起码还有三十四万贯的闲钱,但是这笔钱用完了呢?他还怎么控制这些党项人?一旦党项人不帮他,他怎么能在李续的反攻之下守住盐城?” 程圭思忖片刻,方道:“学士,您忘了一件事,这里是盐州城!最多的是什么?” 马兴一愕,旋即反应了过来:“盐!” “不错,就是盐,几十座天然盐湖啊,那可是几十座源源不断流银子的地方,萧定只要控制了这些地方,还怕没有钱吗?”程圭道。 “盐铁专卖,关乎国计民生,岂能容他一介军头控制在手,别的事我能容他,这件事,那是断然不行的,便是他老子,肯定也是不许的。”马兴一笑道。“这件事情,苗绶那个措大却是办不下来的,他最多也就能跟党项人勾连一下,到时候需要派得力的人去走上一趟把这件事办妥。” “有了这些盐湖出产的盐的收入,学士可就能大展手脚了。”程圭道:“至少,学士有钱能将党项人牢牢地攥在手中了。” “正是如此!”马兴点头道。“钱粮一事,实在是关键。以前萧定在河北那边随意惯了,荆王又一向惯着他,到了陕西路,可不能容他如此,须得养出些规矩来,这也是为他好。想来萧相也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的话,学士自然会论功行赏,给他的钱粮多一些,别人也没什么话说。”程圭道:“但却万万不能让他掌握住足够的财源。像盐以及粮,是必须要控制住的。一员武将如果能独立地拥有这些东西,便是动乱之源,李续,便是前车之鉴。没有足够的钱粮,便是有霸王之勇,又有何用?还不是最后十面埋伏,自刎乌江?” 说到这里,程圭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学士,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倒是觉得萧定此战,必定获胜吗?只有胜利了,我们刚刚说的这些,才有些价值啊!” “我有种直觉,此战,萧定必胜!”马兴道:“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就是这样觉得。” “出其不意他是占到了,别说是李续左丘明了,便是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萧定竟然会如此大胆啊!”程圭摇头道。 盐州城外,寒风猎猎,萧定策马立于大旗之下,此时的他,当然不晓得因为他的突然出兵而在后方引起了极大的变动,他的上司,虽然对他的出战给出了有力的支持,却也在开始谋算着要限制这个有能力却又有些不大听话的将领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萧定只有三天的时间攻打盐州城,而他,将这个时间缩短为了两天,他还要留下一天的时间在万一事有不偕的时候,能尽量地减少损失退回到横山之中。 主动撤退和失败逃跑还是有区别的。 这样的大雪天,量敌人也不敢尾随他进入横山,真要敢进去,自己就敢吃掉他们。 他真正要应对的反而是天气和低落的士气了。 今天,他必须拿下盐州城。 第一百四十六章:秘密武器 左丘明看着倒退回去的广锐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天,就是决胜之日,而不是他以为的三天时是。 刚刚,王俊亲自率部出场了。 此人虽然只是一个统治,却毫无疑问是广锐军的第二号人物。而随着他一起攻击的,也不再是那些党项人以及他们驱逐的青壮、战俘,而是清一色的广锐军本部。 攻击的强度陡然上升,守城士卒的损失立即便呈一条直线一般的上升。 一刻钟之前,郭鹏与两名广锐军士卒同归于尽了,他被这两个人抱住,三人纠缠在一齐就在离左丘明不远的地方,坠下城去。 敌人险之又险便攻上了城墙。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城墙之上占据了一片小小的阵地了。 抬头看看天色,不过刚刚过午而已,今天,萧定是绝不会干休的了。 “吃饭啦,吃饭啦!”后头又人喊叫,一筐筐的馒头被抬了上来,平常难得一见的肉汤,这几天也是一桶一桶的供应着。 打仗是需要力气的。 平素一天吃上两顿,但这两天,却是一天三顿,顿顿都是馒头肉汤管饱。 坐在战友的尸体边上吃饭,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什么很好的体验。所以吃食虽然不错,但士兵们却也没有多少欢颜,只是机械地抓起几个馒头,接过一碗肉汤,然后默默地走到一边,抓紧时间吃了起来。 不吃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说不定在下一次敌人进攻的时候,就会死去。跟现在那些整整齐齐地码在墙根边上的兄弟们做伴去了。 城上在吃饭,城下自然也在吃饭。 不过与城上的暮气沉沉相比,城下却是显得欢快多了。 他们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了。 “指挥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在城上站稳脚跟。”郑吉华大声道。刚才,就是他作为王俊所部的前锋冲上了城墙,身上的鱼鳞甲上的道道刀痕以及头上的血痂显示战争的惨烈与残酷。 “你已经试过了,下一次到我了。”雷德进三两口将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又一口喝完了热气腾腾的汤,道:“指挥使,卑职愿立军令状。” 萧定笑着道:“好,先前郑兄弟已经重创了敌人,接下来雷兄弟再来一波,不过这一次,我们得好好地布置一番,能少死几个兄弟,也是好的。” 所谓的布置一番,是后勤营的陈乔在主持。 一个个巨大的弹弓被安置在了战场的前沿。 事实上,它们就是一根根的树杈子被削去了枝条,主杆被深深地埋在了地里,而在两侧,则系上了由牛筋编织的带子。 一声呼啸,一枚石弹被弹弓弹射了出去,落在了城墙之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接下来,又是十几枚石弹被射了出去,有的砸在城上,有的则是飞过了城墙落在了城内。 这玩意儿射出去的石弹个头都不大,对城上的敌人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不过胜在发射速度快而已。 萧定当然不会指望靠这些东西便能打开攻城的局面。 他真正指望的是,是陈乔身后那些被毡布盖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黑色的陶瓷坛子。 而坛子里,装得则是火药。 对于火药武器,萧定其实是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大宋军队之中应用火药武器已经有些年了,但成绩却一直是差强人意。 像什么一窝蜂火焰箭、大将军霹雳弹啊,名字一个个都取得威风八面,但在战场之上的真实表现却让将领们哧之以鼻。 第一次出现还是能唬人的。 但也仅此而已。 萧定仍然记得在天门寨的时候,第一次将一窝锋火焰箭投入实战时候的场景,带着呼啸之声的这些羽箭飞入到了辽人军阵之中然后发出阵阵的爆炸之声,辽人的军阵瞬间便混乱了起来,接下来自己率众掩杀,本来应该取得不错的战果,但接下来另一具发射器射出来的火箭,却全都落在了自己兄弟们的身上。 这一下子,自己的队伍也乱了套。 打得几仗,辽人也摸清楚了这些玩意儿的底子,再碰到这些东西,着甲的士卒们只需掩住面目照样向前冲锋,除了能将他们的甲胄炸黑之外,压根儿就不起作用。 大将军霹雳弹的效果差不多。 但自己的兄弟到了军中之后,却对这些玩意儿有些着迷,他甚至指使着罗纲将安抚使府治下的军械库里的这些东西给搬空了。 对于这些东西,马兴倒是毫不吝啬的,关键是这东西,你发给其它军队,人家还嫌难得搬运,难得管理。 在出征之前,萧诚就带着陈乔一帮子人窝在一间独立的房子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据说那屋子不但不能见火星,便连铁制的东西都不许带进去,一个个冻得跟猴儿似的。 后来萧诚才跟萧定解释了一番。 说火药这东西不是不行,而是现在制作工艺还不行,所以威力比较差。他呢,虽然无力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但也能稍稍地提高一下他的爆炸威力。 那些黑色的坛子,也是特别制作的,主要就是在外面刷上了一层油漆。用萧城的话来说,就是以前的这坛子尽是沙眼,气密性不好。 作好这些之后,萧诚便将坛子里装上了不少的磨得极细的白面粉,再填进去一个他改良过后的火药包,然后将坛口封死。 白面是用来吃的,但萧城却将他当成了武器再用。 迷惑不解的萧定,在一个山凹里看到萧诚试验了一个这样的坛子之后,立即便将这些坛子当成了宝贝。 “陈乔,距离测好了没有?风速,距离有问题的话,到时候这飞天炮可就没啥作用了!”萧定一把揪过正在忙着的陈乔,问道。 “指挥使放心,刚刚我们使用的石弹,与飞天炮的重量完全相当,现在风速也没有改变,小人保证,每一个飞天炮,都恰好落在城头之上。”陈乔大声道。 “好!”萧定笑了起来,“如果真如你所说,此战过后,功劳薄上必然有你一笔,到时候,你也能有一个官身了。” “多谢指挥使!”陈乔喜滋滋地道。 一天半的战斗,萧定向左丘明表达了自己就将在东城与他一决生死的意思,也在这一天半之中彻底贯彻了这一想法,让左丘明将他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都调到了东城,现在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左丘明拿出了所有的力量,萧定也准备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一次性地解决问题了。 “雷德进,准备好了没有?”萧定看向身后已经集结起来的进攻队伍。 雷德进伸手从耳朵里掏出来两砣布团子,道:“指挥使,已经告诉过兄弟们了,我们进攻的时候,会天降神雷,有霹雳之声,这是天神助我,勿得惊慌,只需跟着长官努力杀敌就可。” “很好!”萧定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俊,我第二波!”萧定拍了拍王俊的肩膀。“你就在我的后面。” “周焕,破城之后,你们所率骑兵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城,控制所有的战略要点,仓库,军营,官衙这些地方,要第一时间控制起来。” “遵命!” “辛渐,你的铁鹞子要封住盐州城外面道路,击溃所有逃出城去的军队。”萧定道。 “遵命!”辛渐大声道。 萧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墙,握紧了拳头,厉声喝道:“擂鼓,进攻!” 雷德进一手提盾,一手握着朴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作为定边军里唯二被萧定容留并且提拔的将领,他们二人都急切地想要在原广锐军将领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唯战功而已。 城上,箭如飞蝗,石如落雨。 奔跑的战士们根本顾不得这一切。 生死在命,富贵在天。 他们举着盾牌,疯狂向前奔跑着,越向前,反而会越安全,直到遇着那片草袋子构成的斜坡之上一层层的定难军。 定难军无法将这些袋子给搬走,但他们却在这片长达百余米的斜坡之上布置了一层层的守卫,沙袋垒起的胸墙之后,长矛森然,弓弩密集,这里是广锐军的攻击重点,也是定难军的精华所在。 奔跑之中的雷德进抬头看向了天空。 黑色的坛子划破了天际,旋转着的黑色之上,星星点点的火焰不仔细看的话,还真分辩不出来。 雷德进咧嘴一笑。 “弟兄们,跟我上!”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吼叫着,但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却很小,他的士兵大概率也听不出什么慷慨激昂来,不过他的身体动作已经代表了一切。 盾牌之上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力,那是刺枪戳在上面的感觉,肩膀顶着盾牌用力一旋,将数长刺枪卸到一边,他的人已是顺着这一旋,抢了进去,刀挥了起来,血光迸现! 左丘明站在城落之上,有些疑惑地看着天空之中落下的那些黑色的东西,作为一个将领最为敏锐的直觉,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一刻,轰然的爆炸之声连二接三地响起,左丘明的耳朵嗡嗡作响,霎那之间,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邀约 萧诚不可能把大宋这种效率极低的黑火药变成真正的炸药,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的爆炸威力稍微提高那么一些。然后将他们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利用他们爆炸之后产生的气浪来制造杀伤。 汹涌的气浪会撕裂陶瓷,将它们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四处飞舞的刀片,而声若霹雳的炸雷之声,无论对于人的耳朵还是脑子,都有着相当可观的破坏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样的东西是第一次出现。 任何第一次出现的东西,基本上都会造成一些恐慌的。 因为人们对他并不了解。 就像现在这样,当这些东西炸雷一般的武器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立即就让胶着的战局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还在斜坡之上与广锐军缠斗的定难军士卒们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身后城楼之上的一片混乱。定难军的大旗不见了,左丘明的将旗也不见了,在他们的眼中,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落下,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伴随着雷霆般的鸣响,然后便有很多的兄弟惨叫着倒下。 雷德进和他的麾下直面前这些黑色坛子的落下,他们的耳朵之中都塞着布条、草团子,雷鸣之声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却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黑色的坛子凌空爆炸的时候给敌人带来的杀伤以及混乱。 哪里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呢? 士气大涨的广锐军,趁着定难军的慌乱,势如破竹一般的杀上了城墙,将惊慌失措的定难军赶得四处逃窜。 盐州城,只坚持了两天,便被广锐军攻破,盐州知州左丘明只带着百余人逃出了生天。 萧诚提着一壶酒又上了坛子岭。 “家兄已经攻克了盐州城,萧某特地来与夫子喝几杯,以示庆祝!”萧诚笑呵呵地举起酒壶,向着大树之下的张元道。 大树树荫如冠盖,笼罩着数丈方园的地方,正中间一块青石板,光滑明亮。别处白雪皑皑,唯有此处,却是看不到积雪踪影。 此刻的张元,就盘腿坐在青石板上的毛毡子之上,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身侧却还放着两个酒碗以及一条腊猪腿。 “看到萧二郎提酒登山,所以我已是备好了酒碗与下酒菜。酒可是天香阁所出?”张元笑吟吟的将两个酒碗放到了面前,又将那条腊猪腿摆放好。“这猪腿可是老夫秘法所制,不用煮熟,就这样撕着生吃,滋味非凡。” “自然是天香阁所出!”萧诚大笑,清冽的酒液倒在碗里,一些冲出了碗沿,落在了青石板上,张元伸指蘸了放在嘴里吮汲着,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好酒啊!” “酒是好酒,却也容易醉人。”萧诚端起了酒碗,“就正如盐州城,是个好地方,以及只能干看着,但现在被收回来了,看着他的人也就多了,想要把他弄到手的人也就多了。” 张元嘿嘿一笑,端起酒碗与萧诚碰了一下,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酒液先在嘴里打了一个转,这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一边品着那落入腹中的火热,一边道:“二郎心中早有腹稿,何须特意提酒来问我?” “当局者迷,总是有些东西看不清的。”萧诚微笑着道:“总不及夫子坐在这坛子岭上冷眼旁观看得清晰。再者我那兄长,却也是一个须要人推着走的。” 张元点了点头:“二郎的酒,当真不是能白喝的呀。” 萧诚哈哈一笑。“想要请夫子剖析一番,与萧某所想印证印证。所些事情,却是不好与他人商量的。” 张元盯着萧诚看了半天,才摇头道:“莫非老夫脑后生有反骨?所以与萧二郎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萧某可从来没有想过谋反二个字!”萧诚连连摆手:“夫子莫要冤枉我。萧某所做所为,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张元笑道:“萧二郎为何要自保呢?” 萧诚脸色微寒道:“命是我自己的,这花花世界我还没有看够呢,凭什么别人一句话,我就得把脑袋奉上?总得做些事情,让自己活得心满意足才是。” 张元点了点头:“看来咱们果然还是一种人啊,来来来,二郎,我们却满饮一碗。” 萧诚不再说话,只是端起碗来,重重地与张元一碰,一张嘴喝了一个涓滴不剩,一张脸顿时便飞起了片片红晕。 “马兴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也是一个有决断的人,一个有担当的人。”张元放下酒碗,道:“从宥州、龙州传过来的消息看,他在第一时间得知了你大哥出兵的消息之后,便下令绥德军,保安军向这两地运动,摆出了进攻的架式,不管他们能不能真正进攻,但对于这两地而言都是威胁,他们便不可能去援助盐州。当然,只怕他也没有想到,你大哥会如此迅速地攻下盐州城。” 萧诚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如果不是眼下汴梁城中局势的话,在马兴这样的人手下当一名将领,也是一件极不错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人,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这一次广锐军斩而不奏,已经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接下来,打压肯定是要必然而至的。” 说到这里,萧诚叹了一口气:“他让绥德军,保安军出动压制宥州龙州,反而是坏了我的大事。” 张元吃了一惊:“你准备连这两地也吞下去的吗?你胃口太大了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诚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天寒地冻,交通不畅,信息不通。两地距离盐州城不同,道路条件也不同。我原本是计划着拿下盐州城之后,然后再利用时间差,先后打这两个地方定难军的伏击的。盐州城传来的消息,说本来那李续的儿子李昊就在盐州城,当时就出去调援兵的,现在,只怕援兵是调不来,这李昊,肯定也要逃之夭夭了。” “你在图谋宥州龙州的这些定难军吧?俘虏了然后作为己用?”张元一语便道破了萧诚的想法。 “当然。”在张元面前,萧诚倒也不隐瞒:“我们现在的实力太弱,完全依靠党项人也不是一个事儿,我们需要足够的相互制衡的力量,定难军的俘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朝廷不能容他们,落在朝廷手里,他们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就不如落在我们的手里,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嘛!现在这些人一时之间可就捞不到了。” 张元楞怔了片刻,连连摇头,笑道:“现在,我觉得你还是想着如何应付马兴马学士接下来的手段吧!” “家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神堂堡,而盐州,是党项人打的,自然会由党项人接管。”萧诚幽幽地道:“那些天然盐湖,当然也就会落在党项人手里,马学士派来了人又如何?让他们与党项人去打交道吧!” “党项人可是听命与你的!” “在下一七品承奉郎,还是爵禄官,何德何能让党项人听命于我?”萧诚冷笑:“党项人眼里只有钱,只有利益,这些天然盐湖落在他们手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家兄为了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继续出力,就只能让出这些利益。” “这是一个不错的说法。党项人控制盐城与横山,便等于隔绝了马兴控制你大哥的大部分的手段,即便有,也好化解了。”张元点头道:“等到你们真正羽翼丰满了,也就无所畏惧了。可是萧二郎,你就这么相信党项人?仁多忠也好,拓拔扬威也好,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吃肉的。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抛弃你萧氏兄弟,也是极容易的事情。” “我能给他们的,别人给不了他们。”萧诚道:“即便是马兴也给不了他们。” “你那是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能不能兑现可是两说!”张元冷笑。 “我让他们看到,现在我们已经在垦田撒种子了,接下来育苗,然后长成,最后收获,这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努力的。”萧诚道:“希望还在,他们就会奔着这个去努力。” “不是每个人都有拓拔扬威、仁多忠那样的耐心。财帛动人心,横山之中可是有数十万党项人呢!” “所以我来找夫子你喝酒啊!”萧诚哈哈大笑:“夫子,在这里教这些小娃娃有什么意思?你的手段,可不是岑夫子那样专门帮人考举人进士的,怎么样?出山吧,横山商贸大掌柜的位置,我可是专门给你留着!” “横山商贸大掌柜?”张元愕然。 “夫子小看这个位置吗?以后横山商贸,便是掌控整个横山党项的钥匙!就像先生你说的,党项人中短视者不在少数,所以我需要先生这样的人去掌控大局啊!”萧诚道:“我需要横山党项永远效忠的都是我萧家而不是别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联手 张元沉默半晌,突然失笑道:“二郎,张某现在只想活得自由自在,不想再给自己套上一副枷锁。赵家人的奴才我都不想当了,你居然想让我去当你萧家的奴才?这是强人所难了吧?” 萧诚微笑着道:“夫子,你不是不想给赵家当奴才,是人家不要你吧?” 张元白皙的脸皮顿时红了起来,两条长眉呈八字立起,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 杀人诛心。 萧诚这是拿刀子戳他的心,把盐往他的伤口上洒呢。 一朝中进士,立时跃龙门。 可他张元使劲全力蹦哒了好几次,却次次都榜上无名。眼见着那些才学能力远逊于自己的家伙们一个个地上得青云榜,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从此便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而自己,却是只能在充满荆棘坎坷的小道之上艰难前行。 一乡间小吏亦可让自己走投无路。 眼前的萧二郎,可不是乡间小吏可比。 “某家早已心灰意冷,只想余生过得自在而已。”张元颓然道。 “我也想过得自在!”萧诚冷笑起来:“可是这世道,却是我们想自在便自在的吗?真想要自在,张夫子何不去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说不定还真没有人能打扰你了。可你既然想活在这人世间,那就是不得自在。” “如今某家托庇萧指挥使麾下,便算是自在了。” “若萧家有朝一日倒下了,夫子可还有自在?”萧诚道:“从天门寨一路到神堂堡,夫子当真只是为了谋一日三餐之饱,有一遮风蔽雨之室么?” 张元默然不语。 萧诚却是提起酒壶,给对方满上,笑看着对方的眼睛道:“很多事情,在河北方向上做不了,但到了这里,却是大有可为的。这才是夫子一路跟到这里的原因吧?” 张元抚着胡子,盯着萧诚,缓缓地道:“二郎何出此言呢?” 萧诚喟然长叹了一声道:“夫子虽然远离庙堂,但对朝廷形式,天下大势,却是了如指掌啊,算准了我萧家将来必然有难,所以才愿意跟着我大哥从河北那等膏腴之地,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吧?” 张元哈哈大笑:“二郎以为我是算命先生吗?” “夫子是在算天下。”萧诚断然道:“夫子自负才学无双,有经地纬地之能,治国理政之才,但连一区区进士科却也过不了,心中怨恨皇宋的官家、那些朝廷高官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所以一心想要给他们一点好看。但说实在的,想要给皇宋官家难堪,除非夫子你去投了北辽,但北辽立国数百年,比皇宋还要历史悠久,在他们哪里想要出头,照样是极难的,夫子又是南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夫子筹算了良久,终于选择了我大哥。” 张元背脊微耸,头颈昂起,脸上先前的颓废也好,玩世不恭也罢,在这一刻,却是消散无踪,在萧诚说完这番话之后,微笑着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的烈酒,笑道:“二郎有一件事却是说错了。” “不知是哪一件错了?”萧诚摊手道。 张元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萧诚笑着重新给他满上。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真得准备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算了。”张元道:“赵家养士百年,根深蒂固,我想要报复,实在是无处下手,即便是大江以南那些土著时不时地便要闹上一闹,但都成不了气候。” “不知什么时候夫子又重振了心气儿呢?”萧诚问道。 “是荆王到了河北,是你的大哥威震边境,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写给你哥哥的一封封信件。”张元笑吟吟地道。 “我的信件?”萧诚瞪大了眼睛。 “正是。”张元点头道:“你大哥下头知书识字而且通晓文案的可真没有什么人,所以文牍之事,一向便让我替他来做,你的那些信里,可不止是一些家长里短,里头经常夹杂着一些治军之法等等,所以你大哥便让我来整理好之后好加以研讨运用,所以,你的那些信,我是一封一封的都看了。” “原来如此!”萧诚恍然大悟。 “从那些信里,我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深谋远虑而且不甘人下的人,不愿听人摆布的人,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控制的人。”张元笑道:“从那些信里,我竟然看到了你在用尽一切办法影响着你大哥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最开始的时候,你大哥可是一个极其忠于皇帝的真正的武将,但现在,哈哈,可就不一定了,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而这,就是你长年累月的功劳了。” “你也出了不少力吧?”萧诚冷哼道。 张元笑道:“与你所见略同,我也一点儿都不看好你萧家的未来。你的父亲,是一个合格的三司使,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他孤独一掷的做法,让你们萧家危若累卵,成则公候万代,输则家灭族亡。而这,显然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要找一条后路。在河北,显然这个条件是不具备的,只有在这里,才有了这个先决条件。二郎,你想尽办法,明里暗里的影响了那么多个,最终使得朝廷将你大哥调到了这里,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在汴梁,要做到这些事情,却也不难!”萧诚道:“夫子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我今日特来相邀,却还要推三阻四,是要待价而沽么?” 张元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想做赵家的奴才,自然也就不愿意将来成为你萧家的奴才。我想要看看,二郎能给我什么?” 萧诚点了点头:“我找的是战友,是同伴,我不需要奴才,你如是,拓拔扬威也如此,以后,或者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加入进来。” “同伴,战友!”张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二郎的条件倒的确很诱人。” “如何?夫子愿意来做这个横山商贸的大掌柜么?”萧诚笑问道。 “自然是愿意的。从你问我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愿意了。”张元点头道:“不过有一点,二郎需得明白,这一条路,是不好走的。” “当然,不管是大宋也好,还是北辽也罢,都是立国多年,根深蒂固,想要撼动他们,是压根儿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也从来就不是他们。”萧诚道:“这世界很大啊,多的是地方让我们去施展手脚。” “二郎你掌握了横山党项,算是有了立足之基,大郎打下了盐州,算是暂时解决了财政来源。”张元道:“但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难走的。因为我们不但要直面李续的反扑,还要面对后方的暗算,马兴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马兴既想要利用我大哥的能征善战,又想要让他变成听话的马驹,要的太多,不免会什么也得不到!”萧诚淡淡地道:“夫子去横山商贸主事,到时候来得不管是那路魑魅魍魉,想来总是有法子对付的,有些事情,我们兄弟不好出面,你去了结了,反而没有什么后患。” 张元点了点头:“小事一桩。” “击败李续,只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步。拿下兴庆府,控制甘宁,将河套这形胜之地牢牢地握在手中,我们便真正有了立身之基。”萧诚兴奋地道:“李续这个笨蛋,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不败,当真是天理难容,等到我们控制了这个地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巍巍横山,能挡住大宋的兵马,茫茫黄沙,能让辽国人望而却步!”张元伸指蘸了酒水,在青石板上寥寥几笔,便划出了萧诚嘴中所说的这块地盘。 “有膏腴之地可以成为粮仓,有牧马之地可以蓄养战马,假以十年,必然可以三足鼎立!”张元握了握拳头。“彼时张某也不求其他,但求为相十年而已。” 萧诚大笑,亦是伸手蘸了酒水,向着西北方向再画了几笔,道:“夫子来瞧这些地方。” “青塘,西域?”张元惊道。 “正是。等我们真正站稳了脚跟之后,这些地方,岂有不图之理?自吐蕃王朝崩溃,青塘之地便成了无主之地,战乱四起,民不廖生。而西域之地,差不多亦是这般模样,如果能拿下这两块地方,你来瞧瞧,到时候我们控制的地盘,该有多么地广大?” “地盘太大,没有人,没有可供发展的财富,又有何用?”张元一摊手道:“那只会是负担。” “那就要看治理的人的才能如何了?”萧诚淡然一笑:“在有些人眼中是负担,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却是无尽的源源不绝的财富。” 张元看着萧诚道:“好,到时候,我拭目以待。” “明日,夫子便去上任吧!”萧诚道:“来这里接替您教书的先生我已经找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却是一刻时间也耽误不得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任 几个月来,神堂堡一直都在不停地修建之中,也就在大年夜停了一天而已。他的规模,自然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只能容纳五百人的堡寨,现在,他正在向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发展而去。而在萧诚的构画之中,这里将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神堂堡,也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城市,现在,只不过是打好基础罢了。 筑一座大城,需要大量的钱财,一时半会儿,萧诚还顾不到这上头来,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原先在神堂堡的旁边,便是榷场,不过现在,这个榷场已经被城墙包了进去,虽然城墙还只是建了数尺高。 而在榷场的后方,数幢青砖大瓦房组成了一个大院落,门楣之上,横山商贸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萧诚陪着张元走进了这个大院子。 每一幢大瓦房都分成了好几个小房间,每一间房里,都有人在忙碌着。即便是看到萧诚与张元走了进来,这些人,也只是微微躬身致意。 两人走到了最内里的一幢大瓦房之前,那里,有一间房门虚掩着,萧诚走了过去,推开了房门,内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大掌柜,请。”萧诚笑着道:“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便要委屈你在这里做事了。” 张元站在门口向着屋内打量着。 陈设要多简陋有多简陋,一张大案,一把椅子,一排书架,仅此而已。 踏进了房门,张元径直走到了大案之后,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去将各司管事们进来。”萧诚转身,对李信道。 “是!”李信转身而出。 片刻之后,外头一阵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传来,除了第一人,十来人出现在门口,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堆卷宗。 看着依次进门,在自己的大案前排成一排的这些人,张元苦笑地看向萧诚:“这是要下马威吗?” “大掌柜的可是想多了。”萧诚微笑着道:“我来给你介绍,他叫许慎,以后就是你的副手,横山商贸的具体情况,便由他来向你介绍。张大掌柜的,接下来你会明白,你接手的力量有多么的庞大以及繁复,想要将它理顺,理清并让他发挥出最大的效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二郎说得不错,反正我是力有不逮,实在是照应不过来了,大掌柜的再不来,我都快要疯了。”被萧诚称为许慎的中年人,笑咪咪地道。“大掌柜的,在下许慎,家父许勿言。” 原来是萧家的家人。 许勿言这个名字,张元自然是熟悉的,在萧定的那些家信之中,这个人名出现过很多次,而且这个人也往天门寨写过很多信,发过很多物资。 萧诚笑咪咪地看着张元道:“那你们先忙着,我走了。” 看着张元被那一群管事给团团围住了,萧诚潇洒地一挥袍袖,带着李信,转身离去。 刚刚走出院落的大门,便看到一个人穿得跟一头狗熊似的,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雨亭兄,这是准备要吃了我吗?”萧诚笑问道。 对面那人,正是罗纲。 “好你个萧崇文,你过河拆桥啊!”罗纲愤怒地道:“横山商贸的架子可是我搭起来的,商路也是我淌出来的,现在有了规模了,你就把我踢出去,未免也太不道义了吧?” 萧诚扁了扁嘴,心道横山商贸虽然名义上叫商贸,可内里的机构设置多达十好几个,经商做生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点点皮毛罢了。 “雨亭兄,你是准备在这里长干不走了吗?”萧诚问道。 “什么意思?”罗纲问道。 “如果你准备一直留在神堂堡帮助家兄的话,那我自是二话不说,把横山商贸交给你来经营。” 罗纲一摊手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好了,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启程回汴梁的吗?” “是啊,既然过了十五我们就要走,你还在意这个干什么?” “他们居然不让我进门了。”罗纲愤怒地指着门前横刀而立的数名守卫,“找我要什么令牌。难道他们认不出我吗?” “原来如此!”萧诚做恍然大悟状:“这事儿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牌牌给你,你瞧!”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牌牌,一个是他的,一个是罗纲的。 “拿去拿去,你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 罗纲哼了一声,却是将牌子又塞回给了萧诚:“拿远些,本公子现在没兴趣再进去了。这里头的哪些破事儿,我再也不管了。”相公家衙内的脾气发作起来,罗纲却是对先前还耿耿于怀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本来嘛,他现在做这些做得如此起劲,无非就是做给一个人看得。让她知道,自己现在读书虽然还没有什么成就,但干实事的能力是有的。只要他想做好一件事,这件事情,他就一定能做成。 “这就对了嘛,我也把手里的事儿全都扔给他们了,还有十来天时间,咱们应当好好地玩一玩,这段时间你不累吗?” “很累呀,所以刚才很愤怒!”罗纲道。 “跟我走,咱们去大嫂那里蹭饭去。”萧诚道。 “那敢情好!”一听说要去方绮那里,罗纲顿时便兴奋了起来,无他,在哪里,他可以见到萧旖啊! 还离着老远,罗纲便听到了鸡鸭的鸣叫之声。 推开院子门,便看到一头大公鸡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十几只母鸡正地地上啄食着什么,七八个鸭子有些瑟缩地跟在后头。 “也没见过下一个蛋!”罗纲低声道。 “不学无术!”房门口一个声音传来,萧旖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纲:“现在天气多冷啊,总要等到天气暖和了,他们才能下蛋的。” “哦哦哦,我明白了。”罗纲鸡啄米般点着头。这个人平时极其机灵的,但一到萧旖面前,便自动降了智。 一角的棚屋之下,还养着两头猪,三四只羊,如果外人到此,还真是很难想象,这里居然就是堂堂指挥使的家。 厢房之中传来小侄儿萧靖郎郎的读书声,堂屋里,却是传来了纺机之声。萧旑侧身让过,萧诚便走了进去,大嫂正坐在火塘前纺着线呢。 “大嫂,天冷着呢!”萧诚道:“这些事情,用不着您亲历亲为的。” “你大哥上战场,难道都是躲在后头的吗?”方绮笑问道。 萧诚顿时语塞。 “你大哥是这里的头,我自然便是这里的主母,能帮着他做一点,就是一点呢!”方绮道:“我下去看了,那些家眷们现在也在家里纺着羊毛呢,他们连火都舍不得生,手上都生疮了。我们每一个人多做一点,你大哥他们在战场之上,就能多一点打赢敌人的把握呢!二郎,你弄出来的这些羊毛糅制的法子当真好得很,做出来的衣物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刺人了,罗家三郎不是说在京兆府哪边都成了抢手货了吗?” “是呢,大嫂,价格比以前涨了数倍。”站在门口的罗纲嘿嘿笑着,一副邀功的表现。不过一看萧旖的模样,又赶紧道:“都是大嫂的手艺好,咱们广锐军家眷的手艺好。” “大嫂,今天我与雨亭在这里吃饭。”萧诚笑道。 “今天怎么得空?”一听萧诚说这话,方绮却是立即站了起来,“我这便去准备,难得你们在家里吃顿饭。” “还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天把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交割了。”萧诚看了一眼罗纲,笑道:“现在我们两个却是无事一身轻,成了闲人了。回头来帮大嫂喂猪放羊。” “哪敢情好!”方绮笑着:“你没事儿就替我把萝筐里的线理顺,我去做饭。” “好嘞!”萧诚微笑着坐了下来,拿起了萝筐里的线头。 旁边的厢房里,侄儿的读书声已经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小妹与罗雨亭的辩论之声。经历了这几个月实事的磨练之后,罗雨亭却也不是早前的那样不堪一击了。引经据典虽然仍然不是小妹对手,但如果事情落在一些实务之上,小妹却也是节节败退了。 很多事情,没有做过,你当然就不了解。 兴庆府,李续霍然拔刀,猛力一刀便将桌子一角削下。 “萧定小儿,你这是找死!” 左丘明自盐城狼狈逃回,盐城失守,对于李续来说,失去的可不仅仅是那几十座盐湖以及源源不绝的银钱,盐城还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节点,没有了他,洪州、龙州、宥州等地就全被隔绝了开来,而宋人,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旦马兴起大军向这些地方猛烈攻击,自己留在这些地方的守军,不见得便能坚持到底。 而且,李续更担心,这些地方的将领,一旦见事有不偕,便会径直向马兴投降,那就不仅仅是丧师丢土的问题,这会对整个定难军的军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要打掉萧定这根出头的椽子。 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孤军深入,虽然打了自己一个出其不意,却也是把自己置身在险地了。 第一百五十章:暴利 周边都是白雪皑皑,唯独眼前却有数百亩方园的地方,基本看不到积雪的存在。 这里,便是这一次萧定攻击盐州想要得到的重要目标之一,盐湖。 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慷慨馈赠,人要做的,就是将其挖掘出来然后进行一些简单的加工,便能将他变成铜钱、粮食、布匹、药品等等。 这个天然盐湖并不大,周边大大小小有百来间草庐,便是平素盐工们的住所,离得稍远的地方,有数间夯土而成的房子,则是原本那些官吏的住所了。 当然,现在这些官吏,已经不是官吏了,从高高在上的管理者,跌到了先前被他们管理的那些盐工一般无二。 而真要论起真实的境况,这些人只怕还要更惨一些。 以前被他们欺负的那些人,现在倒是可以尽情地欺负回来,而他们,除了咬牙承受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指挥使,时间太短,这里是我们建起来的第一个工坊。”一个青衣管事身子微躬,对身边的萧定道。“这个盐湖虽然面积不大,出产也不多,但在所有盐湖之中,出产的盐,质量倒是最好的。” 萧定点了点头,道:“大家辛苦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二弟为什么还要你们这么费心巴拉地重新建坊来炼制盐,以前的接着用不就行了吗?” 管事笑了起来,道:“指挥使,您以前吃的盐,味道是一样的吗?” 萧定皱了皱眉头,道:“倒也不一样,除了咸之外,有的苦,有的涩,除了雪花盐,其它的,都有些其它味道在里头。” 管事佩服地道:“也就是指挥使您这样的人,纵然身份尊贵,也不忘与下头的人同甘共苦,才能分辩出各类不同的盐。” 萧定笑了笑,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 “这些苦、涩,其实便是盐中的杂质,二郎说对人是有害的,所以我们呢,便要想办法,让这些盐中的杂质,都被分离出去。”管事道。 萧定站住了脚步,有些迟疑地道:“按你这么一说,岂不是都要变成雪花盐,那能有多少人吃得起?” 一斤寻常盐,不过十几文,这玩意儿牵动着千家万户的神经,稍微涨价,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但一斤雪花盐,可就是以贯来论价了,除了官宦富庶人家,寻常人是根本吃不起的。 “指挥使所虑极是。”管事道:“所以我们以后出产的盐,也是分了等级的,一般的,也就十来文,但绝对比市面上的盐质量要好得多,至少这些苦涩的味道是不会有的。这里是我们在建的第一个工坊,同时也还承担着研究如何提高盐的纯度,提高盐的产量,降低盐的成本的功能,接下来还有十好几间房子会建起来呢!” “这些盐湖,是接下来我们的财富之源,须得好生经营。”萧定叮咛道。现在他的麾下,二千多铁鹞子,三千步跋子所需要的军费,可不得都从这里头出来吗? “指挥使放心。”管事胸有成竹,引着萧定走到了一间夯土房中,内里,一个个的草袋子摞成了一个个的方形的垛。管事从靴筒里拔出一支短匕,哧地一声扎进去,再抽出来,刀面之上便带出了不少白雪一般的东西。 萧定伸手蘸了一点放进嘴里,略一尝,惊道:“雪花盐?” 管事点了点头。 “现在就这么一个小盐湖,能正常工作的还只有一个坊,但我们也能日产这样的雪花盐数百斤。”管事笑道:“指挥使,等到我们这里的雪花盐投入到市场之上,延安府,京兆府这些地方的盐商,都要傻眼了,要么他们来找我们进货,要么,便等着被我们挤垮。” “我们的成本?”萧定问道。 “现在只有一个工坊,不到十个炉灶,综合算下来成本在五十文左右。”管事道:“随着工坊的改建全部完成,成本将大幅度地下降。” “卖出去多少钱?” “五百文!”管事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十倍的暴利,我们还给那些零售的商人留下了一倍的利润。当然如果拿货多,我们还能降价。不过这样的盐虽然赚得多,但销量终是有限,真正赚钱的大头,还是普通的盐,不过即便是那样的盐,我们也有五六倍的利。” 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每月能赚多少钱?”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也有个大致地估算,一切顺利的话,头三个月,大约每个月会有一万贯左右的纯利,然后每个月会递增。”管事道:“等到所有工坊建设完成,而销售也完全打开的话,每个月会有五万贯左右。这是只针对横山地区、甘宁以及整个陕西路而言。” “我明白了!”萧定用力地挥了挥拳头,每个月五万贯,他所担心的问题,就将不再是问题了。 “其实盐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卖往青塘、西域等地的话,利润还会更高一些。”管事笑道。 “这是以后的事情了。”萧定想起了萧诚对未来的构想,不由也是笑了起来,这些个管事,看起来也是从二弟那里听来了不少他描绘的大饼,一个个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先是商队进入,然后再是军队进入,接下来则是政府进入,最后是文化进入。这四步完成,基本上也就完成了对一个地方的彻底占领了。 这便是萧诚给他讲过的占领一个地方的四部曲。 不过这对于萧定来说还太过于遥远,现在他还要求生存。 李续会反扑。 马兴会想法设法拿走他的胜利成果。 李续是敌人,很好应对。无非就是钢刀与长矛弩箭而已。 但来自马兴的压力,就很麻烦了。 要是在以前,这对于萧定来说,一点儿也不是问题。 但现在,这些,就成了大问题。 他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对于盐工,要宽容一些,前些时日我们为了尽快地攻下盐州城,对他们极其严苛,他们死了很多人,这些都需要抚慰,想法子抹平这些仇恨。” “指挥使放心。这些事情,二郎都已经做了预案,厚厚的一本册子呢!”管事笑道。 萧定摊了摊手:“好像没什么事情是我家二郎没有想到的了,也罢,这些事情,他的确比我的思虑要周密得多,你按他所说的去做便了。” 在这里听到了接下来每月的入息,萧定总算是安下了心。至少接下来几个月的军费与马上要到来的战争的费用,他是不用愁的了。 盐州是个好地方啊,在占领了府库等地方之后,广锐军算是发了一笔横财。 广锐军破盐州城的速度太快,弄得左丘明想要毁了这些东西都没有时间,全都便宜了萧定。 离开盐湖所在地,萧定一路策马狂奔,于天黑之前,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一个军营。 这里,离盐州城大约五十里,而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是由辛渐统率的二千余铁鹞子。 辛渐亲自出营,将萧定接进了大营。 一路打量着营内的陈设与布置,萧定却是放下了心。现在整个铁鹞子里的军官,广锐军旧人与党项人各占一半,但士兵却基本上都是党项人,早先在神堂堡时这些士兵们都很老实,但萧定一直有些担心这些人在战争之中还能不能一直保持住一个军人该有的作风与纪律,现在看起来,辛渐管得不错。 在朝廷眼中,蕃兵就是一个混乱的集体,是战争之中消磨敌人羽箭以及其它武器的东西,压根儿就没有把他们当同伴看。 以前萧定也认为蕃兵难管,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难不难管,要看怎么管,当然也要看管事者能不能把这些人真正当成自己的战友、同伴。 想要获得,怎能不给予呢? “指挥使!”将萧定迎进了自己的大帐,辛渐略有些惊讶,有些不明白萧定怎么会离开盐州城出现在他这里。“数天以来,斥候已经放到了五十里开外,目前还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敌人越晚出现,就代表着我们将碰到的困难越大,万万不可放松警惕!”萧定坐在火塘边,将几乎冻僵的手放在火上烤着:“军心士气如何?” “士气高昂!”辛渐笑道:“拿下盐州城后,指挥使如此大方,赏赐如此之重,这些家伙们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横财,都指望着再接再励呢!” “仗有的打,不过想要发财,总得打赢了才行。而想赢,首先就要有严格的军纪。”萧定道:“即便是这样的天气,这般的时刻,该练兵的时候,也一定要练。士兵,是绝不能让他们闲下来的,闲下来,就容易出事。” “我明白了,指挥使,接下来我一定给他们找些事儿做做。”辛渐悚然,这些事情,在汴梁的时候,却是学不到的。 “这一次,我其实是专门来找你的,有些事情,我要与你谈一谈。”摩挲着双手,萧定明亮的眼光看向了辛渐。 第一百五十一章:基础 看着萧定郑重的模样,辛渐神色微凛。下意识地便明白,今天指挥使要跟自己说的事情,只怕是小不了的。 肯定不是军事上的什么安排,因为这些,自己领兵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李续是肯定要反扑的,而铁鹞子和步跋子的任务,就是要在这一次的迎击之中,作为正面主力击败对手。 两人坐在火塘边,萧定看了对方片刻,才道:“等到这一次击败了李续的反扑,我便会回到神堂堡,兴许还会一直通回到定边城去,盐州,我会交由仁多保来管理。” 辛渐吃了一惊:“指挥使,那是一个党项人。” 萧定一笑,指了指营外,道:“辛兄,现在你的大营之中,宋人只有不到百人,剩下几千人都是党项人,他们是你的战友,你的同袍。” “这是不一样的。”辛渐摇头道。“盐州可是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的立足之根基啊。” “如果不交给党项人来管理,延安府那边,必然会派来新的官员,那时候,我们才真的保不住这片根基之地。”萧定盯着辛渐道。“马学士必然是会将其拿走的,他不会容忍我们这些带兵将领掌控这个地方的。” 辛渐低下了头,火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萧定看着他,脸上同样也是阴晴不定。 这是一场谈话,也是一次邀约,如果回答不能让他满意,辛渐就必然要离开眼前的这个位置。 片刻之后,辛渐抬起头来,问道:“指挥使,那如何控制这个党项人呢?不能让马学士夺走,但我们也不能让党项人坐大啊!主事权,必须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勿须多说,听到这个回答,萧定的脸色明朗起来,笑道:“如何控制整个党项一族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这件事情,二郎已经做了一些安排,而具体来实现这个事情的,则是张元,现在他已经是横山商贸的大掌柜了。” 现在的横山商贸,掌控着整个广锐军体系里的财权,这们位置有多重要,辛渐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军权。枪杆子里出政权,二郎的话,总是言简意赅。”萧定道:“掌握了财权,控制住军队,再把大家的利益都统一到一起,如此一来,我们这个团体就将坚如磐石。” “我们的利益?”辛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我们的利益。”萧定道:“说白了,我就是希望我们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而不是被别人握在手中,我不希望别人一句话,一个眼色,便能将我们这样的人打得万劫不复。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便必须要有自己能够依仗的力量,而且这个力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走的。” 辛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他早就想说了,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深深地藏在心底,他知道,这些想法是犯忌的。 萧定所说的这一切,他是有着刻骨的体会的。作为一个能被人任意拿捏的小人物的日子,他是受得够够的了。 那些日子里的绝望,无助,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仍然让他战栗不已。 他永远也不想回到那样的环境中去了。 但是他也清楚,他的处境,与过去相比起来,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只不过在过去那些日子,黄海这样一个区区的正将便能仗着父亲的权势欺负自己,而到了现在,能欺负自己的人的层级,高了一些而已。 比方说萧定嘴里的那些安抚使。 在这位马学士的眼中,像自己这样的人,照样是一个兵痞,一个赤佬。 辛渐摸了摸自己的脑后,并没有传说中的反骨,但他却明白,自己绝对是那个想要改变的人。以前不敢说,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从汴梁一路到天门寨,再从天门寨一路到神堂堡,那位萧家二郎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与现在萧指挥使的话互相映证下来,辛渐霍然明白了过来。 “辛某愿为指挥使赴汤蹈火,死而后已。”辛渐伸出了手,压低了声音,道。 萧定笑着也是伸出了手,与辛渐用力地握了握。 “我需要一个有勇力、有魄力而且与我们想法一致的人来掌握铁鹞子。”萧定道:“以后,铁鹞子还会进一步的扩军,壮大,成为我们力量的核心。但是,他不能出现在朝廷的军队序列之中。” “当然,一旦出现在了朝廷的军队序列当中,我们什么也不会剩下,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铁鹞子,必然会被他们拆解得稀巴乱然后调到各个地方。”辛渐道。 “所以,指挥这支军队的人,不能再是朝廷的官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萧定道。 辛渐一阵子愕然之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回头,我便会辞去官职,以后,我只会是铁鹞子的将军,与朝廷再无半分瓜葛。指挥使,其他的那些军官呢?” “剩下的那些人,你来谈。”萧定道:“以后铁鹞子、步跋子在名义上将成为两支独立的蕃兵队伍,但在内部序列之上,都将归属于横山商贸指挥。你们这些辞去朝廷官职的军官,将会在经济上得到优厚的补偿。” “那以后,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张元的部属?” “横山商贸会有许多股东。”萧定笑了起来:“我是大东家,然后像张夫子,你,拓拔家的,仁多家的,都是股东,你不是张元的部属,你是他的伙伴。” “股东?”辛渐有些迷茫。 “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利益。”萧定笑了起来,“开春过后,就把你的家人都接过来吧,汴梁虽好,却也不如在这里一家子团圆的好。” “当然。”辛渐笑道。 一天过后,萧定出现在了步跋子的驻扎营地之内。与铁鹞子的格局一般无二,步跋子之内,宋人军官与党项军官各占五成。 但与辛渐不同的是,步跋子之内的这些宋人军官,全都是萧定的亲兵出身。 “大郎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以贺正为首的数十名宋人军官,在听了萧定的要求之后,笑呵呵地道。“大郎,我们是跟着你打仗,又不是为了那汴梁城的那个。” “不错,那个官家,好生小气啊。上一次我们在上林苑干翻了上四军,他就赏赐那么一点点东西,给他做事,当真是好不值当。”又一个人大声道,听口气,就知道是当初跟着萧定去了汴梁,以十挡百,打过那一场震惊朝野的仗的。 铁鹞子,步跋子与盐州城构成了一个铁三角,是萧定准备用来应对李续的反扑的。同时,萧定也要利用这一段时间,对这两支部队,完成一个初步的整肃。 能与他一条心的,便能留在这两支部队之中,不能与他同一步伐的,自然便会被淘汰掉。从铁鹞子和步跋子两支军队之中回来后,萧定也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些年来的恩威并济,努力经营,终于是收到了效果,那些士卒们,眼中还就真只有他萧定。 当然,还有一些人需要萧定去解决,比方说他的副手王俊,比方说他刚刚吸纳进来的雷德进,郑吉华。 王俊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想要他跟着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只怕难度不小。但作为自己的副手,王俊在广锐军的时间,比自己还要长,很多事情想要瞒过他,是不可能的。 雷德进与郑吉华才能是有的,但心性如何,为人如何,却需要慢慢地来考察,这需要时间。 回到盐州城的萧定,决定要和王俊进行一次深谈。 不管怎么说,王俊也是自己多年生死与共的战友,就算谈不拢,萧定也没有准备把对方怎么样。只不过,这里,却是再也容不下对方了。让他离开,就是自己对他最大的善意了。 萧定知道王俊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因为像辛渐、贺正这样一大批军官突然从广锐军的军官序列之中消失,瞒得过延安府、京兆府的那些官老爷们,却是怎么也瞒不过他的。 说句心里话,萧定是真希望王俊能够与自己一路一直走下去。 但是想到王俊现在的位置,他的年龄,萧定便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他与辛渐是完全不同的。 王俊对现在的生活,位置,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他缺乏前进的动力,更加没有了冒险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还是具有相当风险的。 在权贵手里吃过大苦头的辛渐,一直梦想着自己成为权贵中的一员,不停地向上爬给了他无比的胆量及勇气。 贺正这些人原本只不过是一些农夫,跟着自己这些年来吃香的喝辣的,早就习惯了唯自己之命是从,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他们差不多算是无产阶级者,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可是对王俊来说,该有的,他都有了。 希望大家能够好合好散吧!不要弄到最后翻脸。 第一百五十二章:返程 萧定带着他的广锐军以及铁鹞子、步跋子等候着李续的大举反攻,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虽然探子回报,兴庆府那边有着大规模的军马调动,但这些兵马,并没有向盐州进发的趋势。 盐州的丢失,应当是定难军一个不可承受之痛,对方迟迟没有反应,不是对方并不在乎,肯定是因为对方正在蕴酿一次更大的,更有把握的行动,预备着一举将萧定拿下。 对此萧定虽然提高了警惕,但却并不在乎。 时间对于双方来说,是对等的。 对方能制定更完善的计划,调动更多的兵马,但他,也能在盐州布置可完善的防御体系,储备更多的作战物资。 萧定与他的广锐军坐镇盐州城,铁鹞子、步跋子则在外安营扎寨,内外结合,互相依靠,不敢说就是固若金汤,但也必然能让来犯的任何敌人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惨重到对方会主动放弃攻打盐州城的机会。 每过一天,萧定的实力就更强大一分。 散布在横山之中的百余家工坊,生产出来的各类物资,正在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而其中的大部分,现在都分配到了军中。 也只有刚刚拿下了盐州城的军队,才有充足的财力来购买这些物资。 萧定拿下盐州城之后,夺下了哪里的府库,又将整个盐州城中原本定难军的官员体系一扫而空,这些人的家业,也全都落入到了广锐军的口袋之中。 而这些钱财,转广锐军口袋里转了一圈之后,便最终落到了横山商贸的口袋中。 对于萧定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左手倒右手的游戏,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通俗点说,就是国有资产正在大规模地流失。 落在横山商贸手里的钱,正在迅速地变成一间间的工坊,而这些迅速扩张的工坊,又生产出了更多的物资,而这些看不到的实力的无言的增长,则是萧氏兄弟两人更大的底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晃眼之间,正月十五已经到了。 虽然是在偏僻的神堂堡,但在这大年的最后一天,还是免不了的一番热闹。 无数的各种各样的灯笼,在神堂堡,在各个屯垦点被点亮了,虽然与汴梁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站在坛子岭上,看到群山之间那一片片明亮的灯火的时候,兄弟两人,心中仍然十万感慨。 数个月的时间,他们便将这里改换了天地。 以前的神堂堡只不过驻扎了数百兵丁,附近零散地有着百来户人家而已,但现在,老神堂堡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容纳上千士卒进驻的大型要塞,而且还在进一步的扩大当中,而在周边,数个屯垦点中也多了上万人丁。 而且这些村落,还在一步一步的增加当中,在萧诚的推动之下,山里擅于种植的党项人,正在陆续外迁。这里,是两条大河的交合之处,两岸的肥沃的土地只要开垦出来,便足够养活不下于十万人。 在萧诚的计划当中,未来横山之中的党项人都要迁出来,外面有足够的肥沃的土地、丰美的草场来安置他们,只要击败了李续即可。而横山内,只需要留下军事要塞以及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上驻扎上足够的军队就可以了。 “这一次回去之后,就要静下心来好好地读书,举人,进士要一一拿下。”拍着兄弟的肩膀,萧定笑道:“到时候再回到西北来,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但愿如此!”萧诚道:“不过最后到底去哪里,却不是我能作主的了。不过只要大哥这里一切顺利,我不管去到哪里也都无所谓。” “以你的才能,不管去了哪里,都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萧定感慨地道:“只看你在横山这一段时间的作为,我就信心满满。我们萧家,将来终究还是要靠你的。” “大哥,就算我有信心,但这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萧诚叹道:“文官不像武将升官那么快,要熬资历,就算我迭立功勋,想要成为朝廷之中说话算话的人,总也得三四十岁了,而在这之前,萧家就得靠你撑着。” “放心吧!”萧定点头道:“你的那些安排,我会一步一步地落实的,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处理我们,官家也不行。”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还扫了一眼另一侧也正在陪他们看灯的罗纲以及萧旖等人。 “大哥,不瞒你说,我是一直不看好荆王的,他太刚了,过刚则易折。”萧诚叹息道:“如果真被我不幸言中,萧家能否存在,就看你了,你越强大,我们便越安全。大哥,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放下你手中的刀,只有你的刀能轻易地斩碎任何东西的时候,你在意的那些东西,才能够得到保全。要是你放下了刀,这些反而会很轻易的失去。任何人的保障,都没有你手中的刀更有说服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听到这些,萧定有些郁闷。“不过我仍然不希望你担心的这一切发生,我还是很相信荆王能够掌握住局势的,只要荆王上位,我们萧家便什么事也不会有。” “我也这样希望。但总是要做些事情来未雨绸谬的,有备则无患。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时什么都没有。”萧诚道。 “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要回盐州城去,李续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委实让人放心不下。”萧定道。 “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对于李续来说,他丢不起盐州。”萧诚道:“李续的两个统治核心,一个在兴庆府,一个在夏州,盐州就像是一个锲子被打在了中间,两这两个中心给隔裂了开来,换谁谁都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的。” “我也这样想,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在等着他。” “也许李续这一次首攻的地点,并不是在大哥这里。”萧诚道:“谋划了这么长的时间,李续一定准备干一场大的。” 萧定一愕之后旋即道:“你认为会是在夏州那边先发动攻击?” “我不知道。”萧诚道:“进攻者总是掌握主动权,在这么长的战线之上,任何一点都可能成为对方的突破点,但最终,他们还是要着落在盐州之上。大哥只消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你说的不错,不管李续前期做了什么,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将我们撵走。”萧定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我就偏生不如他愿,就是要像一颗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这里,盐州是我的。” “以后兴庆府也会是你的。”萧诚低声道:“整个大西北,都要笼罩在你的光辉之下。” 正月十六,萧诚、罗纲一行人,终于要踏上归程了。 转眼之间,他们离开汴梁已是近半年了,这半年里,萧诚已是将自己的名字,深深地镌刻在这片大山之中。 “萧先行,你是我们党项人的恩人。”拓拔扬威郑重其事地双手抱拳,一揖到地。萧诚让他着手创造出独属于党项人的文字,拓拔扬威深知这里头的厉害关系以及深远影响,这些时间以来,他一直在着力地寻找着党项人中的那些有学问有想法的人,他的信件,甚至已经送到了青塘,送到了西域。现在,已经有比较近的人抵达了拓拔城。 萧诚给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可以说这个方案,一下子把这项工程的难度减少了起码一半。万事开头难,当萧诚的方案已经给出了具体的做法,那剩下的事情,只需要一步一步按图索骥亦步亦趋便好了。 “我们现在是伙伴,是同行,是战友。”萧诚认真地还礼:“我希望这个关系一直会延续下去。”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萧先行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党项人的地方,我们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拓拔扬威认真地道:“希望能很快再次见到萧先行回来。西北广袤,风光独特,不见得就比不上汴梁的风华。”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萧诚抱拳,团团行礼。 西北只是他步下的一着棋子以备万一,这个世界的中心,现在毫无疑问,仍然是大宋的汴梁。他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大的城市,最大的经济体,最多新东西的发明地,同样的,他也是这个世界的政治中心。 这一点,就算是北辽也比不了的。 北辽的皇帝为了统治更为庞大的疆域,春夏秋冬四季捺钵有效地强化了他的统治,但也使得辽国缺乏一个真正的政治中心。至于经济方面,辽国给皇宋提鞋儿也不配。 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真正想要改这这个世界,没有比汴梁更好的地方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当然,这一次回去,他首先要做的,便是通过举人试,进士试,不能进入皇宋的官僚体系,任何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而想要在那个集合了整个大宋最为聪明的人的联合体里,想要脱颖而出,更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走了!”萧诚翻身上马,看着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萧旖、大嫂方绮以及旁边眼圈红红的罗纲,大声喊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另有所图 李续之所以成为了大宋的心腹大患,是因为此人统率下的定难军,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地方蕃镇。而唐末蕃镇之祸,对于大宋君臣而言,就是典型的前车之鉴。 朝廷上下,其实早就想去除这一祸患,只可惜这些年来,朝廷一来受困于与辽人的对峙,大量的真金白银都投入到了宋辽边境之上。二来也是横山天险再加上党项羌人的阻挠,想要出兵,困难重重。三来,就是李续对于某些大宋重臣的贿赂,使得朝廷每每开始讨论这一战略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不同的声音,总是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横加阻挠。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溜走。 机会也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从皇宋君臣的手中溜走。 再蓦然回首之时,李续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了。 眼下,李续所控制的地域有两个核心区域,一个是以夏州为核心,下面统辖着宥州、洪州、龙州、石州、银州等地,另一个便是甘州,现在被李续直接改名为兴庆府。李续亲自坐镇这个地方,联结吐蕃诸部,势力渗透入青塘之地。三年前更是直接出兵,攻陷了大宋西北重镇凉州、灵州等地,截断西域诸地对大宋的朝贡,并且把持着对西域的贸易,不再允许西域诸部向大宋出售马匹。 战马的一个重要来源被截断,缺少养马地域的大宋在战马的配备之上,立时便陷入到了困局之中,与辽人作战,仅靠步兵,也就只能做到防守而已,想要与辽人决胜疆场,骑兵是必不可少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横山党项的摇摆不定,李续早就可以树起大旗,称孤道寡了。 现在即便横山党项全面倒向了大宋朝廷,但对于李续而言,也只不过是少了一条有力的臂助,他的实力仍然是极其强项的。 蹄声隆隆,百余匹战马自官道之上狂奔而入,看到猎猎迎风的那面李字大旗,守卫城门的士兵赶紧拖开了门口摆着的拒马等物,这队骑士径自控马入城。 这队骑士来自宥州,领头的一个,正是定难军少帅李昊。 此刻的夏州城,已经完成变成了一个大兵营,来自各地的兵马正在集结,青壮民夫们随处可见,紧张的气氛在城内各处漫延。 李昊是奉命前来夏州参加军事会议的。 广锐军萧定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突然攻击盐州,李昊星夜出城前往宥州等地调取救兵,可他带着数千兵马刚刚出发不久,盐州失守的消息便已经传来。 盐州已经丢掉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仅带着这数千骑兵去夺还盐州城,那只是给萧定送人头,送战功,李昊恨恨地返回了宥州。 接下来,他想要重新组织宥州、洪州、龙州等地兵马再度出击,但这一方案却又搁浅,因为大宋陕西路的保安军,绥德军异动频频,洪州、龙州两地将领压根儿就不同意李昊调动他们麾下的兵马。 虽然他们也相信陕西路这的两路兵马,很有可能在虚张声势。 但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谁也说不清楚,万一是真的呢?毕竟这两支宋军,的的确确在聚集,各方面汇集起来的情报,包括来自陕西安抚使府内部的情报,都清楚地表明了马兴下达的命令,就是要这两支兵马进攻洪州、龙州。 李昊焦燥地等待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终于等来了让他到夏州参加军事会议的命令。 “二叔,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进屋子,李昊将马鞭重重地扔在桌子上,看着大案之后正在批阅奏折的李度,问道。“难不成就让萧定那小儿得意洋洋吗?再说了,盐州对我们来说,可是很关键的一个地方。盐州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宥州的盐价,当即便翻了三倍还有余,只怕夏州也是如此吧?” 李度呵呵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笔,从大案之后走了出来,拍了拍李昊的肩膀,“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吧?” “怎么睡得着,只要快点赶到二叔这里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章程!”李昊有些不满地道:“二叔,您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禹藏那边带了上万军队过来了,父亲要留在兴灵控制震慑对方,免得对方闹什么花样出来,但您这里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盐州失陷不管吧?” “怎么会不管?”李度指了指一边的火塘,道:“坐,喝点热茶,我们慢慢说。” 李昊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坐了下来,接过李度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问道:“那二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 “什么样的章程?”李度道:“广锐军既然已经冲着我们动手了,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你父亲,已经决定竖起大旗,在大干一场了。” “什么时候反攻盐州,我愿为先锋。”一听这话,李昊大喜。 李度哧地笑了一声:“静安,你是定难军少帅,以后也是这偌大地盘的继承者,你的眼中,难道就只有这个萧定吗?” 李昊一滞,不觉脸庞有些发热。 萧定当然是这个时候所有年轻武将们崇拜的偶象,或者说是想要追赶的对像,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对于萧定,都是由衷地敬服的。 超越萧定,自然是像李昊这一类人潜意识中的目标。 “你父亲的目标是什么?”李度微笑着道:“而萧定,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指挥使,手下兵马不过数千,算上那些蕃兵,能有万把人吧?你怎么能自降身价,把自己与他放在同一个高度上呢?” 李昊轻咳起来:“二叔,我不是瞧得起萧定,而是因为他占了盐州,对我们的危害实在太大了,我们不管做什么,总得先把这颗钉子拔除了啊?” 李度轻轻摇头:“静安,你的眼界小了。这一次,咱们是要与宋人决一雌雄了,胜,从此我们李氏便能在西北站稳脚跟,假以时日,与宋辽三足鼎立也说不定,输了,能不能保命都两说了,即便能活着,只怕也要亡命天涯了。” “就凭他们在陕西路的兵马?”李昊不屑地道:“萧定得手,不过是无耻地偷袭而已,如果我能集合了宥州、洪州、龙州三地的兵马,轻而易举地便能拿回来。而陕西路,除了广锐军,还有能打的吗?” “对于我们李氏来讲,这是一场事关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地懈怠。”李度严肃地道:“因为大宋输得起,而我们,是输不起的。所以就算面对的是一只兔子,我们也要把对方当成一只狮子。静安,你知道的,大宋富庶,人丁众多,在他们哪里,一个县的人丁,比我们这里一个州的人丁还要多得多。” “是我轻浮了,二叔。那您说,这一次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李昊道。 “你父亲谋划了多年了,只可惜,横山党项最终还是偏向了宋人,这给我们的大业平添了很多的难度,不过,如今我们也有了应对之策。”李度道。 “是什么?”李昊惊喜地问道。 李度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副地图前,用指指向了一处所在,道:“这里,这一次,我们就准备在这里突破,拿下这里,控制这里,自此,横山天险,于我们而言,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意义,而拿下了这里,我们不但可以威胁陕西路,还能直击河东路。” “嗣武寨?”李昊惊呼起来:“这里可以驻扎了大量的宋军,而是道路艰险,极其难打!” “以前是很难打,但现在,是一个机会。”李度用力地挥了挥手:“萧定攻克盐州,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多人都认为我们必然要全力夺回盐州。马兴甚至下令让绥德军作出战略机动来确保萧定的战果。现在的嗣武寨,却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们调走了精锐?”李昊瞪大了眼睛。 “据细作回报,李澹从包括嗣武寨在内的各处堡寨之中抽调了大约三千人,这三千人,可是绥德军的精锐所在。而这些地方缺失的人员,他居然是用厢军来补足的。” “李澹想干什么?” “他或者只是为了满足马兴的命令,或者是想学萧定拿下龙州来获取功勋,总之,我们拿下嗣武寨的机会来了。”李度微笑着道:“我们一旦拿下嗣武寨,主动权可就操之我手了,到时候李澹也好,马兴也罢,只怕都得慌了手脚吧?只要他们一慌,我们就大有可为了。” “不错!”李昊兴奋地道:“要是天从人愿的话,指不定我们还能去延安府逛一逛呢,去看看马砍头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是好的。” “所以说,小小的盐州算什么?小小的萧定算什么?”李度道:“你父亲盘算得是全局,做活了这局棋,盐州还能飞上天去?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回来。怎么样静安,想不想亲自指挥攻打嗣武寨这一战?” “当然,多谢二叔给我这个机会。”李昊大喜。 “静安,打下嗣武寨,你的地位将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李度笑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大战将起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李度有些得意地重新坐回到了火塘边上,伸手将几块劈柴扔到了火塘里,看着轰地一声燃起来的大火,对李昊道。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现在快要穷途末路了,横山党项投靠大宋朝廷将对我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接下来我们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西窜了。萧定突袭拿下盐州,我们仍然沉默不语,会成为这些人得出这一结论的最好的注角。的确,现在我们的战略态势是不好,极是险恶,因为跟大宋相比,我们的确弱小得像是一个新生的胎儿经不起多少的风吹雨打。不过险恶之中,也同样蕴含着机遇,把握住了这些机遇,就会柳暗花明啊!” “所以说,这一次的攻击嗣武寨,便是我们的机会。”李昊连连点头。 “正是。”李度喝了一口水,笑道:“去年的时候,我去了北辽寻求支持,见了南京道的漆水郡王耶律珍,出去了广平淀见到了北辽皇帝耶律玄。” “可惜这一次二叔并没有得到多少实质性的帮助,辽人安逸了多年,只想就这样与宋人苟活着。”李昊愤愤不平地道。 李度摇头道:“这只是你的一隅之风而已,就正如汴梁那位官家一直想要灭了辽人一般,辽国皇帝又何尝不想去汴梁城中看一看?只不过双方现在实力相差无几,这想头,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如果有机会,他们谁都不会犹豫的。”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有必要为他们创造这个机会?”李昊想了想,道。 “如果不给他们创造这个机会,我们又哪里来的机会?”李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在南京道盘桓了好一段时间,耶律俊,耶律珍,林景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陆续出现在南京道,绝不是巧合,而他们对于崔昂的军事冒险的隐忍更是让我坚信,他们一定在谋划一件大事。宋辽之间和平了好几十年了,也该大动一番了。” “只要宋辽之间干戈大起,我们在西北可就能大展鸿图了。”李昊道。 “现在,我们要在辽人的面前,展现我们的价值,让他看到我们能成为他们的有力臂助,那么他们必然便会兴大军讨伐宋人。”李度轻轻地道。“这两个庞然大物打了起来,宋人有哪里还有精力来对付我们,我们自然就能站稳脚跟。到了那时,他们还要反过来拉拢我们,免得我们与辽人一齐来对付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真正自立的时候了。两个巨人相峙不下的时候,我们的价值也就能最大化了。” “二叔放心,我一定会拿下嗣武寨的。”李昊声音虽轻,但却异常坚定。 “嗣武寨对于我们和宋人都是同等的重要,一旦我们拿下了嗣武寨,宋人必然会拼死反击试图夺回来的。此刻他们一定会从永乐川、清平寨、土浑川、开光岭等地调兵。”李度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在这些援兵来救援的过程之中,一一地歼灭他们。”李昊笑道。 “去吧,好好地休息一下,这里的所有兵马,你都可以去挑你认为的最好的。”李度道。 嗣武寨,又名罗兀城,坐落于无定河西岸的一座石山峁之上,东、北、南三面临崖,仅西面为山坡,整个城池呈三角弧状,周长二千余步,城墙为夯土,最高处超过三丈,最低处亦有丈余,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绥德军在嗣武寨留下了两个营的兵马镇守,而周边永乐川、清平寨、土浑川、开光岭等军寨各自有数百到一千人马不等,而这些军寨距离嗣武寨都不过四十余里路,一旦嗣武寨有事,这些地方的军马最多一日功夫,便可以赶到进行支援。 李度想要拿下嗣武寨,本身难度是极高的,不过因为萧定夺取了盐州城,李澹在奉命调动兵马压向龙州以迫使龙州兵马不能回援盐州之后,却也因为萧定的成功而动了心思,萧定能打盐州,他为什么不能打龙州呢? 正是在这种思路的影响之下,李澹悄无声息地开始调兵辖下精锐兵马。像嗣武寨这些地方驻所的精锐,都被他抽调走了一部分,而缺额用用厢兵来补足。在李澹看来,这也就足够了。 陕西路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包括萧定在内,都完全没有想到,李续居然会选择在嗣武寨动手。 盐州城,成为了一个钓饵,钓着所有的大宋武将们生出了建功立业的心思。 朝廷要对李续动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萧定这个只有二十三岁的指挥使,在奔下盐州城之后,只怕再升上一级成为都指挥使都是有可能的。二十三岁的都指挥啊,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摸不到边儿的位置,你说让这些将领们能不眼红吗? 广锐军轻取盐州城,大败李续麾下赫赫有名的大将左丘明,也让这些将领对定难军生出了一些轻视之心。 萧定能行,我为什么就不行? 切定带着几千广锐军再加上一帮乌合之众一般的蕃军都能完成的事情,自己的兵马是他的倍数,当然也能完成。 这大概就是陕西路之上将领们的想法了吧? 便是安抚使马兴,心中也生出了趁热打铁的念头。延安府、京兆府周边驻扎的陕西路的精锐,都已经开始了备战。 当然,在这场大家看来的功劳盛宴之中,能够占到先手的,还只有绥德军李澹,保安军郝越两人而已。因为他们两人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开始动员了。 只不过那时谁也想不到,不过是一次掩护牵制而已,发展到了现在,居然可以抢先得到真正的功劳了,当初冰天雪地之中调动兵马的怨气,一时之间倒是被喜气洋洋所替代。 陕西路上上下下,一时之间都是蠢蠢欲动起来。 战争的气氛隆罩着整个陕西路,即便是还在路上跋涉的萧诚一行人等,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大路之上,随时随地能看到一队队的兵丁、青壮走过,也看到不时会有行脚的商人倒霉地被兵丁直接弄走成为民夫中的一员,一些带着牲畜的人更是被照顾的重点,管你是驴马还是牛骡,现在大军都是需要的,都需要被征发。 要是敢多说一个不字,小皮鞭便让你尝尝什么是朝廷的威严。 萧诚一行人却是无人敢惹。 哪怕他们一行数十人,每人一匹上好的战马,还有数辆马车随行。 因为这些人挎刀带弓,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等。 寻常人带个刀很正常,但能将克敌弓、神臂弓这些军国利器也随随便便地背在身上的人,岂是这些小兵能惹得起的? 一路行来,唯一被打扰的一次,还是一位统制级别的将领上来查询了一下,一听说是萧定的兄弟,热情之余却亦是退避三舍了。 三司使家的公子,东府相公家的公子,还是莫要惹恼了这些人,要不然轻轻一句话,他们这些大头兵,便要倒血霉了。 当然,萧诚一行人也很识相。 一旦与大股的军队、或者辎重队伍相遇,他们都很规矩地让也道路来。 “马学士这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式啊?”罗纲兴致勃勃地道:“崇文,看来等我们到了延安府的时候,前线就要全面开战了,我们正好可以在延安府看一看马学士是如何调兵遣将的?” 护卫在马车一边的魏武却是皱起了眉头。 “魏三,怎么啦?”罗纲笑问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魏武拱手道:“三郎,这两天我们遇到了不少兵丁,看他们言行举止,未免也太轻视定难军了吧,我与他们交过手,这支军队,还是颇有战斗力的。打仗前是这个心态,只怕是会有些问题的。再说了,马学士会打仗吗?那李续可是沙场老将呢!” 罗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萧大哥刚刚在盐州城重创了定难军,现在趁热打铁,趁胜进军,看这样子,只怕马学士是全力压上了,被截成了两截的定难军,首尾难以相顾,这一仗,我看他们是输定了。崇文,你说呢?” “说不定!”萧诚摇头道:“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盐州城一战,大哥虽然获胜,但对于定难军而言,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马学士要全力一搏不是不可以,但是万万轻敌不得的。” “陕西路军队虽然自马学士上任以来一直在整编,但终究是荒废了这许多年,如果他们以为广锐军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到,那是会出大问题的。”一边的魏武仍然泼着冷水。“锤子,你也跟定难军交过手,你觉得他们如何?” “凶悍得紧呢!”韩锬道:“那天在榷场里,明明知道上来就要被我一锤子给做翻,仍然是前赴后继地涌上来,锤得我都有些心虚了。如果几万定难军都是这个样子,那这仗,是不好打。” “呸,那是李度的亲兵,要是几万定难军都这个样,他们早就杀过了横山,整个陕西路只怕都给他们占了。”罗纲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选择的重要性 万福洋一仰脖子,酒壶里却只有几滴酒水掉落了下来,将酒壶顿在桌上,伸手提起脚边的脚坛子,入手却是轻飘飘的,晃了晃,啥也没有了。 他恼火地将酒坛子丢在地上,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晃,滚落在地上的酒坛子险些把他绊了一跤,飞起一脚,将坛子踢到墙角,咣当一声,也不知碎也没碎。 “三骡子。”半个身子跨出门外,寒风凛冽,却又将他给逼了回来,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头,张开嘴巴大喊着。 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看着万福洋,道:“都监,有什么吩咐?” “给我再提一坛子酒来,加外,让阿福给我整一只鸭子,要肥的。”万福洋拍着门框道。 “都监,酒没有了。”三骡子道:“今天您喝的,这是最后一坛子呢,牛二去榆川那边采买,就算是顺利的话,也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万福洋恼火地道:“偌大一个嗣武寨,连酒水都找不出来了吗?” “都监,实在是找不出来了。”三骡子哭丧着脸道:“运送物资的队伍,已经超期近十天了,寨子里的粮食,都只够三天了呢,明天牛二还不能把东西弄回来,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饿不死你!”万福洋怒呸了一口,缩回了脑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为什么没有及时地送上后勤物资来,他当然是清楚的。因为现在整个陕西路都在准备打一场大战呢!大量的物资都在往预计中的前线送达,往别的地方送多了,往这里的自然就少了。 一想到这个事儿,万福洋就很恼火。 在他看来,这是一次盛宴,但他却没有去分食的机会。而是只能呆在嗣武寨这样的地方喝闷酒,现在连酒也没得喝了。 嗣武寨驻扎有两个营的兵马,名义上有一千战兵,但如果去除空额的话,也就九百刚出头一点。这一次上面抽调兵马,万福洋不敢糊弄,规规矩矩地派了五百人的满额出去。 自从马学士上任安抚使之后,大力整顿陕西路兵马,多少喝兵血的兵头被拎到安抚使外的街道口上砍了脑袋啊!但凡兵额低于额定数量九成的,立时便掉官罢职,低于八成的,就只能去吃牢饭,再低,马砍头的大刀就砍过来了。 他万福洋是幸运的,心中有所畏惧的他,虽然也吃空额,但当时作为一个营的正将的他,营中有九成多的兵马,五百人,他只吃二十个人的空饷,于是乎他便升官了。一跃而至都监,然后在随后的整训之中因为表现不错,又被派到了嗣武寨。 这地方是一个四战之地,占据了银州的定难军,时不时地就要来试探一番,虽然他们扮成什么党项人或者盗匪之类的,但谁不知道谁啊? 想要打下嗣武寨,没有个万儿八千的兵马,想都别想,哪怕嗣武寨只有千把人。但万儿八千的人员调动,又能瞒得过谁呢?他们真想这么做,只怕他们人马还没走到一半儿,嗣武寨周边的大宋援军已经抵达了这里严阵以待了。 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无聊的万福洋决定还是去巡查一遍。剩下的四百多老兵他并不担心什么,但临时抽调上来的那些厢军,军纪堪忧,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一些普通的农夫而已,上来凑数罢了。 也就马学士上任之后,这厢军一年两度的操练才再一次地被提上了日程,开始了训练,以前,是早就名存实亡了的。 寒风萧萧,白雪飘零,站在嗣武寨的最高处,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下的山峦,万福洋把披风又裹紧了一些。 真他娘的冷啊,该死的牛二,明天就该回来了,别的东西有没有好说,但酒,一定得给老子弄回来,不然回来之后就让他去外头巡逻,这采买的肥差,也就不用想了。 不远处,唯一的一条道路之上,十余匹战马驼着他们的主人,正悠悠地向着嗣武寨而来,旗帜飘扬,那是寨子里派出去巡罗的斥候,每天一趟,早上出,晚上归。 烦归烦,恼归恼,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把他做好。 这是万福洋的规纪。 也是他从上一次逃过了马砍头的屠刀并且连升数级官职所得出来的感悟。 马砍头不是那种迂腐的家伙,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而且你还能做事,当然是为他做事,他还是能容忍你的,而且会毫无顾忌地给你升官。 所以呢,这一次虽然没捞着机会,但以后机会多着呢! 估计这一次自己没人理会,还被抽走不少兵马,就是因为上一次自己连升数级,让某些人眼红了。 没关系,自己好生等待下一次机会就好了。 自己不是叫万福洋吗?爹妈起的名字好,这福气啊,多得很。 看着斥候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钻进了城门洞子,万福洋满意地往回走去,又是平静的一天。 榆川城,牛二浑身发抖,屋子一角,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在他们的面前,一把带血的钢刀,正在嘀嘀哒哒地向往滴落着血。 就在他的面前,这一次跟着他回来采买的另一名士兵,被对方干脆利落的一刀将脑袋给斩了下来。 “好汉,要钱啥的,都好说,家里有一些现钱,我这一次回来是采买的,带着不少的现钱,你们要,全都拿走,只要不伤害我们一家子就行。”牛二颤声说道。 榆川这地方,一向民风彪悍,加之又较为贫穷,山匪盗贼寸出不穷,不过县城里治安一向还是较好的,像这样在县城之中公然入室杀人抢劫的,还真是不多见。 屋里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看见他们笑,牛二更加害怕起来。 说起来,他虽然也是一个当兵的,但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所干的事情,一向都是负责部队的后勤事务,在这个位置之上,只要把头头哄好了,喂饱了,自然一切都好。 能在榆川县城里买上这么一幢三进的院子,就足以说明这差事是如何的肥了。 “牛二爷,我们不想要你的命,更不要你的钱,相反,我们是来给你送钱的。”一人笑呵呵地走到了牛二的对面,坐了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打开,推到了牛二的面前。 扫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牛二打了一个激凌,那是一叠银票,而且是皇宋最大的钱庄金满楼的见票即兑的银票,这样的票据不计名,谁都可以拿去兑换,当然,面额也不是很大,最大的不过是一百贯钱而已。但如此厚厚的一叠银票,只怕有数千贯之多。 “我,我我我……我就是一个不入流的采买,你们,你们找我做什么?”牛二哆哆嗦嗦地道。这么多的钱送到自己面前让自己来办事,只怕是要命的买卖,对于这一点,牛二还是很清楚的。 “牛二爷这一次要采买的东西很多,到时候也需要人手送到嗣武寨去,这些人手,我给牛二爷准备好了。”来人笑道:“牛二爷只消将这些人带到嗣武寨中,并且掐准时间,让这些人能在嗣武寨中留上一夜,这些钱,就全归你牛二爷了。” “你们,你们是定难军!”牛二还真不蠢,一听这话,一下子明白了对方要干什么,失声叫了起来。 “牛二爷可真聪明,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来人开心地道:“牛二爷,你在榆川买这个院子还有外头的一个庄子十亩地,不过就花了不到五十贯钱而已,拿了这些钱,你可以去延安府甚至京兆府买更大的房子,更大的庄子,就此以后,你就是有钱人了!” 来人敲着装银票的小盒子:“牛二爷,人生可以选择的机会,可真是不多,选对了,就此飞黄腾达,选错了,阎王爷可就在等着你呢!” 说着话,那人瞟了一眼同伴,他的同伴手里带血的钢刀,立时便顶到了牛二妻子的嘴边上,牛二的老婆连哭喊都做不到,只能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看着牛二。 牛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好半响,才艰难地道:“好,你放了他们,我答应带你们进去。” 来人拍着手站了起来,“好,牛二爷果然爽利。” 拿起装银票的那个小盒子,走到了牛二老婆的跟前,将小匣子塞到了牛二老婆的怀里,又转头看向牛二道:“牛二爷,等我们拿下了嗣武寨,你和你的老婆孩子,就可以走了。不过现在嘛,还得委屈他们一段时间,我的兄弟们会在贵舍叼扰几天,无妨吧?现在咱们可是伙伴了!” “无妨,无妨!”牛二低头道。 第二天,十数匹骡马驼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在飘飞的雪籽之中踏上了前往嗣武寨的路程,领头的正是牛二。眼窝深陷,满脸憔悴的他,便似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一般,而在他的旁边,牵着一头骡子的,正是昨天那个领头杀人胁迫他的家伙。 而与此同时,在白雪笼罩的山间,一支最多五百人的队伍,正艰难地在小道之上行军,领军之人,正是李昊。 他们的目标,也是嗣武寨。 第一百五十六章:埋伏 不管在哪支部队里,能成为斥候的士兵,一定会是这支队伍之中的翘楚,而能成为斥候士卒之中的领头者,那水平自是不用说的了。 范一飞是嗣武寨的斥候头子,手下有二十五个士兵。虽然他只是一个区区的押正,但在嗣武寨里,却是唯一一个敢和寨主万福洋肆意开玩笑的家伙,而万福洋对于他,也从来都是优容有加。 这样的优待,自然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 范一飞是一个很不错的长官,对于他手下的这二十五个士兵来说,绝对是这样。 他将手下分成了两班人马,每天轮换一班出去巡逻,而他自己,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却是每一次都亲自参加。 巡逻的道路多年如一日,因为能够威胁到嗣武寨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而已。想要在崇山峻岭之中另外开辟出一条能够大军运动的道路来对嗣武寨发起攻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少量的能翻山越岭过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以嗣武寨形成威胁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嗣武寨的地位,才如此的重要。从他筑成之日起,便成为了两边人马都想要拥有的东西。 范一飞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头上戴着的斗笠和身上披着的蓑衣对于雪籽还有着不错的防御力,但对于现下细如牛毛的寒雨,可就收效甚微了。 看看自家的兄弟,一个个缩在战马之上跟个抱窝的老母鸡一般,两只手也缩在袖筒子里,驭马全凭两条腿。 马是陪伴多年的战马,兄弟们的技艺也都不错,不是每个骑兵仅凭一双腿便能让胯下的战马进退如意的。 这条路,范一飞每天都要一来一回走上两趟,以致于他对于这条道路的熟悉,差不多真到了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地步。沿途之上那里有一块巨石,那里有一株什么样的树,心里基本上都是门儿清。 每天沿着这条路要走上二十里,直到可以看见峡谷对面那一大片光溜溜的岩壁,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都开春了,还恁的冷!范一飞年着从嘴里哈出去的淡淡的白气,有些忧愁的想着。今年比往年可冷得多,这样的天气,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可真是不太友好了。 眼中出现了那株冠盖如云的大松树,范一飞听到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每当看到这株大松树,就意味着再向前走里许路,拐过一道大弯,大家便可以回头了。 这株大松树是大家的朋友。夏天的时候,可以为大家提供阴晾和微风,冬天的时候,树下也是没有积雪很是干爽的,也是大家休憩的一个重要的地方。树上掉下来的松果、松针、干枯的树枝,极易生起火来。 一般回程的时候才休息,一行人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向前。 范一飞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大松树。 这一看,却是让他立时勒停了马匹。 松树一侧的树皮被蹭掉了一大块,昨天明明还是好好的。 转头看向一侧,原本那里应当有一大蓬刺棵子的,可现在居然少了小半块,重要的是,少掉的那一些明显是被刀子砍掉的。 范一飞抬头看向松树顶,光滑的树杆之上,他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树上有人!”范一飞大叫一声的同时,手也摸上了腰间的佩刀。 但就在他抬头大叫的瞬间,弩箭的啸叫声响彻了全场。 几乎是下意识的,范一飞整个人便向马的一侧倒了下去,整个人挂到了马的另一侧,一只手猛地拍在战马的屁股之上,战马噌的一下便向前窜去。 而在这短短的瞬间之内,范一飞还完成了另一个动作,他取下了马鞍旁的神臂弓,左脚踏弓臂,右手拉弓弦,一枚弩箭已经上了弦。 神臂弓一声响,松树之上传来一声惨叫,一个人蓬的一声掉了下来。 范一飞翻身而起,两眼扫过现场,顿时惊怒交加,随同他的十余个部下,已经全都跌下马来,有的已经彻底不动弹了,有的还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范一飞一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心都凉了。 不再丝毫的犹豫,范一飞猛然勒转马匹,向着来路奔去。 这不是普通的袭击。 射向他们的弩箭,全都是神臂弓发射而出的。 敌人的目标,是嗣武堡。 他的机会,唯有现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伏击他们的对手,给神臂弓上弦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神臂弓的确厉害,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上弦太不容易了。就像范一飞在眼前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没有上第二支箭的心思。 能像范一飞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如此艰难的情况之下还能给神臂弓上弦,已经是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了。 向前窜出十余步,一根绳索蓦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战马一声长嘶,已是被绊翻在地。范一飞在地上一个翻滚,没有站起来,而是丢掉了手中的神臂弓,一手拔出了腰间佩刀,另一只手拔出了一柄短刀。 耳边有刀风之声传来,范一飞不闪不避,亦是一刀狠狠地斩了过去。 他的对手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范一飞会跳起来,这是人跌倒之后的自然反应。但万万没有想到范一飞压根就没有这么做,而是一个翻滚,人还躺在地上,刀已经是贴地斩了过来。 他的一刀斩了一个空,范一飞的一刀却是利索地将他的一条小腿给砍倒了,顿时跌翻在地,惨叫起来。 直到此时,范一飞才一跃而起,和身扑向另一个敌人。 定难军! 范一飞已经弄清楚了对手的身份。 当当当连续传来腰刀交击的声音,范一飞单手执刀,另一只手却是扬起来,短刀猛然掷向对手,趁着对手躲避的瞬间,他的腰刀已是闪电般地掠过了对手的脖颈,准确地削断了对方的大血管。 对手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一双手死死地捂着脖子,但血液仍然狂喷出来。 范一飞没有时间去欣赏自己的战果,他继续向前窜去。 先前被绊倒的战马,此时也已经爬了起来,正在向着范一飞奔去,只要上了马,逃脱的机会,便又多了几分。 对手为了伏击他们,并没有在附近放战马。 范一飞的手刚刚摸到战马的马蹬子,劲风传来,大腿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大腿。 就这么一点点的差距,战马已经向前继续奔走了。忍着剧痛的范一飞艰难地站起身,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年轻的敌将弯弓搭箭正在瞄准他。 嗖的一声响,范一飞挥刀,却格了一个空,那箭,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他的左胸之上,范一飞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然后骨碌骨碌地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下滚去,紧跟着被一块大石头垫了一下,高高地飞了起来,又啪哒一声摔在地上,抽抽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李昊放下了手中的大弓,一名定难军军官走了过来:“少将军,真是小瞧这个家伙了,幸亏您来了,否则这家伙还真有可能跑掉。少将军真是好箭法啊!” 李昊挥了挥手,“少废话,马上通知大部队可以继续前进了。” “是!” 军官转身离去,李昊却是走到了路边,看着下面的范一飞,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个嗣武寨军官的机警、反应还有战斗水平真是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嗣武寨的整体水平绝对还是可以的。 幸好,幸好现在他们少了一半人,至于那些厢军,那就还是算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嗣武寨里,还会有自己这一方的内应。 内外夹攻,再坚固的城池,也是无法守住的。 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大队的士兵从大拐弯处拐了出来,这是李昊率领的先遣队,人不多,只有五百出头,但无疑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 死去的人、马,都被掀到了路下,李昊带着他的人手,沿着这条官道,向着嗣武寨而去。 不知过去多久,躺在哪里一动不动的范一飞,突然动弹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死! 哪怕他的左胸之上,还插着一支颤颤巍巍的羽箭。 范一飞算是一个奇人,因为他的心脏长在右边,而这一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即便是李昊,看着那支插在对方心房之上的长箭,也是绝对想不到,这人居然还没有死。 当然,纵然没有死,眼下的范一飞,也是受伤极重。能不能活下来,还得两说,更别说去嗣武寨去报信了。 范一飞听到了对方叫那个年轻的将领为少将军,这个叫法,暴露了这个年轻将领的身份,应当是李昊。在定难军中,也只有李昊会被人如此称呼。 一想到以李昊的身份之尊贵居然亲自带人突袭嗣武寨,范一飞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冷,这一次,只怕与以往都不同了。而偏生眼下嗣武寨,却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七章:奸细 范一飞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羽箭以及腿上的那支羽箭。 李昊箭上的力度太大了。 腿上的那一支箭,直接来了一个穿透性的伤。但恰恰如此,对他的伤害反而要小一些。胸前那一箭就麻烦得多。如果范一飞不是一个天生的异人,心脏长在右侧,哪怕他穿了盔甲,这一箭也早就送他上了西天。但饶是如此,这一箭,也让范一飞在阎王殿门口晃荡了。 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了自己的短刀和腰刀,就在身侧不远处。范一飞先捡起了小刀,瞅了瞅十余步之外的一匹被定难军推下来的死马,慢慢地一点点地爬了过去。 有些艰难地挥刀割开马股,伸手摸了摸,死去不久的马尚有些热气,割下了几块带着热气的马肉准备好之后,范一飞先是一刀斩去了腿上羽箭的箭头,然后伸手握住箭竿,想了想之后,又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塞进了嘴里,这才猛然发力,将箭竿拔了出来。 箭竿离体的那一刻,范一飞的身体一下子绷真,额头上的冷汗也噌地一下冒了出来,贯通的伤口鲜血沽沽地冒出来,范一飞丢了刀,伸手拿了那两块新鲜的马肉,一下子捂在了贯通伤口之上,又撕下了一块衣襟,用劲地将马肉扎在了伤口之上。 这是很多老兵都知道的小偏方,据老郎中说,这样做,可以不让风邪入体,有很大的机率不会让伤口化脓,要是一化脓,一条命也就去了八九成了。 做完了这些工作,范一飞已经是有些精疲力竭了,重新躺在了地上。胸前的那支羽箭,一时之间,他还不敢动他,他需要先做一些功课,至少先让自己的气力恢复一些。 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范一飞是不会浪费的。 他知道就在离自己躺着的最多百十步的地方,便有一个山洞,他需要一个干燥的地方,需要让自己保持体温,在这样寒雨绵绵的天气之中,到了夜晚,就足以让自己丧命了。 撑着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着那边挪了过去。 运气不错,短短的这百余步之中,范一飞居然还发现了几株草药,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他的面前,还有一株个头不小的柳树。砍了一截枝杈,范一飞拖着它进了这个山洞。 天色渐晚,万福洋站在嗣武寨的城楼之上,注视着那条唯一的道路。 往常这个时候,巡逻的斥候队伍,应当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了。 “都监,牛二他们回来了。”一名亲兵从后面跑了过来,大声对万福洋道。 万福洋点了点头,对亲兵道:“你在这里候着,范一飞他们回来了,马上来告诉我。” “是,都监。” 万福洋大步地来到了南门处,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指挥着骡马队进入嗣武寨的牛二。 “牛二!”他大声喊道。 牛二一抬头,便看见了身材魁梧的万福洋正从城上俯视着他,他赶紧沿着梯道一溜烟儿地爬上了城楼。 “都监。”牛二躬身道。 “怎么迟了?”万福洋心情有些不好,沉声问道。 “都监,东西不好买啊,什么都涨价,而且还凑不齐,牛二只能一家家的去凑,这家买一点,那家买一点,就算是这样,也没有把东西买全乎。”牛二道:“实在是榆川现在也没货。” 万福洋哼哼了几声,为什么会这样?自然是因为整个陕西路都在准备打大仗了,只要一打仗,就什么东西都涨价。 他瞅着牛二。 牛二会意地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葫芦,神神秘秘地道:“都监,酒还是弄到了一些的,一共十坛子。不过这一次牛二还给都监弄到了这一葫芦好东西。” “有啥好的?”万福洋伸手接过葫芦,拔出了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立时便飘了出来。万福洋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作为一个资深的酒鬼,就只是这么一嗅,他就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玩意儿。 “从哪儿来的?”他盖进了塞子。 “一个货栈的东家送的,他希望有机会认识一下都监,以后大家能在一起做做生意!”牛二道:“听说这东西是从汴梁那边出来的,外头根本就没有卖的。” “送了你多少?”万福洋将葫芦系在腰间扎带之上,冷声问道。 牛二脸色微窘:“十贯钱!” 他低声道。 “有机会就见一见!”万福洋大步走下城楼,他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反正牛二不管做什么,最后都少不了孝敬他一份的。 “都监,今儿个天晚了,又下着雨,那些送货的人趁夜回去太危险了,让他们在寨子里歇一夜明儿个再回去吧!”牛二看着万福洋的背影,大声喊道。 “你自己安排!”万福洋挥了挥手,道。 寨子里,一个中年人扛着一袋粮食正走向仓库,此刻抬头看着城墙之上的万福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酒的确不错,回到屋子里的万福洋抿了一口,眼睛立时就欢喜的眯了起来,正如牛二所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货,以前万福洋还从来没有喝过如此美味的酒液。 门被推开了,牛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里头放着一些下酒的成品菜,看来都是这一次采购回来的,牛二就是如此的知情识趣。 “都监,这些都是专门给您买的,能吃一个十来天呢!”牛二笑道:“都是新鲜的,我盯着他们下锅制作然后捞起来封装的。都监您慢慢喝,我去做事了。” “去吧去吧!”万福洋捡了一个卤猪蹄一边啃一边道。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嗣武寨的寨门已经关闭,城墙之上烧起了一堆一堆的火,一队队的兵丁开始了巡逻。从远处看,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之上,这些巡逻的队伍都是被临时补充进来的一些厢军,他们与真正的精锐士卒比起来,不管是在哪一方面,都差得太远了。 守候在城楼之上的亲兵一直没有等到范一飞等人的归来,风倒是越来越大了,便起身离开了城楼,敲了几下门,里头没有动静,推开门一开,他的都监万福洋已经是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正在呼呼大睡。 亲兵愕然地走了进去,葫芦里的酒香深深地吸引了他,瞅了瞅床上的都监,眼光闪动了几下,极其快速地闷了一大口,又伸手抓了一个猪脚,然后一转身便出了门。 站在门外,这才咕嘟一下子把酒吞咽了下去,起初只觉一股冰凉直入腹部,接着一团烈火便腾地一下在肚子里燃烧了起来,转眼之间,整个脸就变得红彤彤的了。 亲兵大声地咳嗽起来,“这么辣,有什么好喝的吗?”咳嗽了一阵子,亲兵踉踉跄跄的向着旁边的宿舍走了过去。 这种酒,万福洋从来没有喝过。 一时贪杯,竟然喝醉了过去,这样的结果,倒是那些现在呆在寨内的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如果知道了这个结果,只怕他们会欢喜的跳起来。 时间缓缓推移,风渐大,雨也渐大了起来。 墙头之上,本来应该两队交叉巡逻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一队。 梆子声响,已是二更时分。 而此时,在里许开外的地方的黑暗之中,数百士卒抱着兵器,裹着披风,席地而坐。为首的一人,正是李昊。 “准备!”看着城头之上人影渐渐稀少,李昊低声下令道。 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给神臂弓上好了弩箭,第一队约五十人,猫着腰向着前方摸去。 这五百余人,每人都配有一柄神臂弓。 整个嗣武寨,都找不出五百柄神臂弓。 近了,近了,领头的李昊,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城头之上那些士兵的身形了。他趴了下来,开始慢慢地向前爬行。数百人,就像是数百条蠕动的蚯蚓,缓缓地从下方接近着嗣武寨。 寨内,牛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走到了一间房前,伸手推开了房门,门一打开,顿时把他吓了一跳,那个中年人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后盯着他。 “左手第一间,是武器库,里头有各式各样的武器,弓弩,第五间房,是油脂。”牛二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挥挥手,身后的部下一个个鱼贯而出,走进了第一间房中,半柱香功夫,他们再重新出现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顶盔带甲,全副武装了。 牛二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为他们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手里提着一柄刀的中年人看着门口的牛二,笑道:“牛二爷,我们的合作非常完美,不过接下来,你能不能活着从嗣武寨逃出去,我却无法保证了,因为我连自己的死活也无法保证。不过我们是讲信用的,只要拿下了嗣武寨,消息一传出,你的家人,便可以拿到那些钱,我们的人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牛二无言地垂下了头。 “各自安好吧!”中年人一笑,转身潜入到了黑暗之中。 牛二盯着黑暗之中看了半晌,一咬牙,向着一个地方,快步离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夺寨 李昊在泥泞的地上缓缓向前爬行着,不时地还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坡道之上被宋军挖出来的一个个的坑道。身上的甲胄被泥水打湿,显得更加沉重了一些,与所有人一样,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泥猴儿一般。 不过这倒是给他们又加了一层保护色,那怕现在他们已经被城墙之上的灯火照射到了,但如果不仔细地观察的话,也根本无法发现。 李昊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好像是枯草或者草绳什么的,他也不以为意,泥水之中,这样的东西太普通了,一用力,便要将这玩意儿拔拉开,正好自己也可以借力再向前窜一点。 这一用力,立刻就坏了事。 李昊在用力的那一刻,就知道坏了。 清脆的铃声在李昊的耳边响起。然后这铃声,便从他身前数步之处一路延伸向前,到了城墙根儿,到了城墙中,到了城墙上,然后一路延伸到了城墙内。 整个嗣武寨在这一刻,全都响起了清脆之极的铃声。 第一声铃响起的时候,李昊就知道,不用再躲藏了,他一跃而起,向着数十步外的城墙发起了冲锋,同时背在身上的大弓也取了下来,一步跨出,一支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铃声惊动了城上的巡逻队,几个脑袋从城墙之上探了出来。 “什么人?止步!” 一听就是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厢军,要是经验丰富的士兵,此刻压根儿就不会废什么话,直接就是神臂弓招呼了。 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来此,触发了警铃,现在还黑压压地发起了冲锋,难不成还是来请客吃饭的不成? 嗖的一声,李昊手中的羽箭闪电般地射了出去。 城头之上一名宋军面门中箭,一个倒栽葱便从城上跌了下来,城头之上顿时一片惊叫之怕,此人才刚刚倒下,又是一排弩箭扑上了城头,几个探出头来的士卒顿时便都做了死鬼。 一个个的绳套抛了出来套在了城垛之上,十数名精悍的定难军身手敏捷地拉着绳索便向上攀爬起来。 此刻的城墙之上,除了百余厢军之外,只有两队禁军由一个押正统带着值班,而且他们,都在藏兵洞或者城门楼子里。 押正丘山听到警铃声还不太在意,因为警铃被野兽触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接下来的惨叫之声却让他的睡意在顷刻之间不翼而飞。 冲上城墙的他,便惊恐地看到黑压压地冲上来的敌人。 “敌袭,敌袭,鸣锣示警,所有人准备战斗!”他大吼了起来。 一面盾牌猛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当当两声,两支羽箭射在了盾牌之上,侧头,便看见一名宋军提盾持刀出现在他的身边,是一名队正。 “谢了!”丘正吼了一声,看着他的二十多名麾下从藏兵洞子里冲出来的时候,神臂弓都已经上了弩箭,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再看到那些没头苍蝇一般的厢军,又不由得摇了摇头。 “射!”二十名禁军冲到了城垛边上,微一凝神,探头,押下扣发,弩箭响起的瞬间,他们又缩了回来,但即便是如此,也有两人在射出弩箭的瞬间便城下射中,顿时便没了声息。 双方用得都是神臂弓,数十步的距离之内被命中,再好的盔甲也没用。而且此时城下的弩箭要密集得多,哪怕城上有墙垛躲藏,仍然被瞎猫撞着死老鼠,有两个运气不好的,就这样送了性命。 这就是战争。 死人,鲜血,瞬间便让城上的厢军慌了神儿。 他们居然转身向着后头跑去。 丘正气得牙痒痒的,此时却也顾不得去收拾他们,因为他看到一个个的绳套飞了起来,套在了墙垛之上,都不用看,他便知道敌人正在攀爬。 “砍断绳子!”他吼道。 嗣武寨内,此刻亦是乱成一团。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领头的那个中年人便知道已经坏了事,当下便抡起一个坛子,重重地砸在一间房屋的门上,咣当一声,浓浓的油脂味飘了开来,再一伸手,拔出一支火把掷了出去,轰的一声,大火烧了起来,将门窗给死死地封住。 十数间房屋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 而这些房屋,都是嗣武寨禁军们的宿舍。 他们能知道这些,当然要拜牛二所赐。 中年人当然也不指望这几把火当真便能把这些士兵都烧死在里头,他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而已。 点燃了这几把火,他立即便带着一部分人冲向了城门。城门洞子那里至少会有一个小队的士兵驻守,现在他们要去杀了这些人,打开城门。 二狗子在铃声响起的时候便跳了起来,他是万福洋的亲兵,独自一人住着一个小间,他冲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些黑影儿正点燃禁军的营房,大惊失色地他转身便冲向了万福洋的房间。 万福洋打着重重地呜噜,居然还没有醒。 “都监,都监!”二狗子连叫带拉,都没有弄醒万福洋,情急之下,抄起旁边的一盆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了万福洋的脸上。 万福洋这才跳了起来。 “都监,敌袭!”二狗子看着清醒过来的万福洋,一边大声叫着,一边从墙上取了万福洋的刀扔了给他。 虽然还是有些懵懂,但此刻,寨内冲天的火光,不时响起的惨叫声,还有弩箭的破空声,都让万福洋明白,出了大事了。 “走!”他大吼一声,便向外冲去。 二狗子刚刚跨出门,一道刀光凌空而来,不及闪避,二狗子的头颅已是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卟嗵一声跌在了地上。 如果是万福洋第一个冲出去,死的一定会是他。 “二狗子!”万福洋嗥叫了一声,双手持刀,直捅出去,刀破开了薄薄的房门,两臂发力,门板裂开,向着两边倒下,在外头埋伏的一个奸细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万福洋居然是这样杀死他的。 抽刀,一脚蹬开了尸体,万福洋冲到了外头,然后拔足向着城墙方向奔去。“跟上我,跟上我!” 一边跑,他一边大声吼道。 从着火的营房中跑出来的禁军,衣裳不整地提着刀枪,跟着万福洋冲向城头,此时,根本就没有时间着甲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死在这场大火里。 然而,终究晚了。 城门此时已经洞开,一队队顶盔着甲的定难军士兵冲了进来。 “杀,将他们逐出去!”别无选择,万福洋挥刀,领头冲了上去。 嗣武寨中杀声震天,火光熊熊。 天色大亮的时候,喊杀之声终于渐渐地淡去,嗣武寨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昊拄着他那柄伤痕累累的刀,站在城头之上,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少将军,我们还剩下三百八十多位兄弟!”一名浑身血污的军官走了过来,“嗣武寨里的敌人基本肃清了,不过逃了不少,兄弟们也没劲儿追了。” “不用追,拿下寨子就成了。让弟兄们赶紧休息,然后弄点吃的。最近的宋军离这里只有四十里,最慢也就一天的功夫便可以赶来,我们得准备防守。”李昊道。 “指挥使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军官问道。 “按计划,应当在今天午间抵达,不过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岔子,所以该做的事情我们还得做。对了,找到万福洋的尸体了吗?” “没有!”军官摇了摇头:“看来是逃跑了。昨天最后,这家伙带了一伙人往南城方向突围了,他们熟悉寨子里的地形,从哪里溜出去了也说不定。” 李昊有些遗憾:“这家伙,还蛮能打的。” 昨晚的格杀,万福洋给李昊留下了深刻的映象,如果不是自己有内应,如果让万福洋摆开了架式,哪怕寨子中只有这几百禁军,自己也决然是拿不下嗣武寨的。昨天晚上这家伙,差不多是光着膀子跟自己的队伍开打的,就算是这样,自己的手下也被他砍了十好几个,此人的确是一把好手啊,要是能捉住,能收服,可就能成为有力的臂助。 可惜了! “少将军,那些抓住的人怎么办?” “先关起来,等事了之后,把他们捉回去,二叔一直在说夏州种田的人少呢,把他们弄回去种田!”李昊笑道。 昨晚,还有不少人投降了。这些人应当都是厢军,这些人打仗李昊是看不来的,不过种田嘛,本事应当不差。 万福洋的确逃跑了。 此刻,他正被后悔吞噬着。 范一飞没有回来就明显地是出了问题,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 自己为什么要喝得人事不醒? 如果自己守在城头,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 对了,内应,敌人有内应。 牛二是奸细。 万福洋怒火熊熊,可是现在,他的身边,只余下了十几个同样血糊刺拉的兄弟了。唯独几个腿脚利索的,他都已经派了出去向周边的寨子求援。 虽然输了,但他也摸清了敌人的底细,他们最多也只剩下两三百人了,周边的几个寨子的援兵只要能及时赶到,他还是能夺回嗣武寨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活命 嚓的一声轻响,火光亮起,照亮了范一飞苍白的脸庞。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外头传来了夜鸢的鸣叫以及虎啸狼嗥之声,他这才敢点燃火烛。 虽然藏在山洞之中,外面看不到火光,但烟会暴露他的行迹,作为一名优秀的斥候,他一向都很在意这些。 收拢来的枯草树枝燃起的火堆,让山洞里多了一丝暖意。 看着胸前那枚羽箭,范一飞知道必须马上处理掉了,这是生死两可的事情,但如果不拔出来,必然是要死的。 白天里寻找到的草药被嚼成了糊糊,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头盔架在火堆上熬着柳树枝和柳树叶,看着锅里带着些许绿意的水上下翻滚,范一飞便脱去了衣物,将柔软的内衣撕成了条状,然后放在锅里与这些水一齐煮着。 半个时辰之后,基本上都准备就绪了。 低头看向左胸,箭尾早就被他割断了,现在露在外面的,刚好够他一手握住。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范一飞将一截柳棍咬在了嘴里,左手将那团草药糊糊握住,右手则抓住了那小半截箭杆。 菩萨保佑我! 他在心底低低地祈祷了一句之后,猛然屏住呼吸,右手发力,哧的一声,一股血水随着拔出来的箭头标射而出。 卡嚓一声,嘴里的柳棍被咬断,范一飞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剧痛入骨。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左手反拍上来,那团草药糊糊便堵在了伤品之上,草药之中所含的金钟草是可以止血的,他必须马上止血。 堵住了伤口,范一飞又将煮过的布条死死地缠在胸前,做完这一切,赤裸的身上,早已经满是汗水,他虚弱之极地倒在了火堆旁,勉力扯过了棉袄盖在了身上。 范一飞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昨晚的火堆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缠紧的布条之上渗出的血迹并不多,摸了摸额头,一片冰凉,他心中顿时落停了大半。 没有发烧,这条命便差不多可以说是捡回来了。 只是身体仍然虚弱得紧。 这时的他,压根儿也不敢出去,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斥候,他很清楚,昨天他碰到的,必然是定难军去偷袭嗣武寨的精锐部队,他们的大部队必然尾随在后,现在这条路上,自然就是侦骑四处,斥候密布,自己这个状态,只要被他们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等他们全都走过了,只有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之后,再想办法逃命吧。 午后,耳边传来的隆隆的马蹄之声,大队人马齐唰唰地踩踏着地面的声音,各种车辙辗过地面以及敌人肆无忌惮地谈笑之声。 他们很快活。 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范一飞知道嗣武寨已经丢了,这让他痛苦之极,也自责之极,如果昨天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有一个跑了回去,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呢? 太久的安逸,让自己已经忘记了战争是多么的残酷。 自己居然连最简单的斥候规矩都没有遵守,如果自己手下的十余名兄弟能真正地照着规矩来,那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的距离,至少也会有里许之远,可昨天,大家是聚在一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人一网打尽。 一次的不经意,便造成了如此惨痛的失败,嗣武寨中的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来呢? 范一飞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他不想听到外面传来的那些说话的声音。 这是定难军最能打的一支部队,叫背嵬军。它是由宋人、党项人、奚族人、吐蕃人等各族中的精锐组成的一支部队,是李氏花了大价钱养着的一支精锐。与他们超起一般部队的战斗力相比美的是这支部队的残暴,他们与宋军多次交手,也曾多次侵入过边境,边境之上的百姓要是碰上了他们,基本上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所过之处,人烟难存。 一定不能让这些畜生深入绥德啊!范一飞在心中无力地吼着,他的家人,现在都在榆川呢! 现在的范一飞只能求神拜佛,他连快跑几步都做不到。 无力的感觉在他的全身弥漫着。 与他同样感到无力的,还有万福洋。 他还没有盼到援军的影子,李度率领大队定难军已经出现在嗣武寨的消息便彻底让他绝望了。更何况,这一次率先出现的,居然是李度麾下最为强悍的一支背嵬军。 现在,他只希望那些已经出了寨子的援军,赶紧地跑回去依托寨子来与定难军对抗,如果在野外碰上了这支背嵬军,万福洋想不出有那一支部队能够在他们的攻击之下坚持一时半刻。 希望这些友军的将领们能够聪明一些,要是他们被一一歼灭在野外,要是这些寨子一一被定难军攻克,他万福洋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一个罪人了。 看着周围因为知道消息而变得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残兵败将,万福洋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拳,向着这些人团团作了一个揖。众人不明所以,一个个脸色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兄弟们,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大家变成了这个样子。”万福洋垂首道:“眼下,只怕绥德的局面要大坏了,定难军大举入侵,而偏偏我们绥德的兵力又被调走,这个空子被对手抓住了,而我又丢了嗣武寨,不管以后情况如何,朝廷会如何反击,能不能收复失地,击败敌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都监,情况没有这么坏。”伤势不轻的丘正伸手抓抓脑袋,不过脑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这一抓,也不过就是抓了一个寂寞。 普通的士兵或者不明白万福洋说的是啥意思,但他是明白的。 不管最后陕西路把这件事办成一个什么样子,万福洋肯定是要被拎出来当做替罪羊宰掉的。 当然,说起来万福洋也算不得是替罪羊,因为嗣武寨的的确确是在他的手里丢掉的。 逃出来的普通士兵不会有啥事,自己这样的小军官也不会有什么事,但作为都监的万福洋,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万福洋摆了摆手:“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也不瞒诸位,我要是回去了,只怕就是死罪难逃,但我还不想死。所以在这里,我要与诸位兄弟们别过了,山高水阔,希望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士兵们震惊地看着万福洋,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大家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兄弟们不管往哪里去,那些领兵的人,都会要你们的,打过仗杀过人经历过恶战的老兵,他们是最喜欢的了。”万福洋道:“不过眼下,大家最好别去附近的那些寨子,如果大家还认我这个都监的话,那大家便往延安府跑。” 丘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万福洋:“都监,你是说,这片地儿都守不住了吗?连榆川也守不住吗?” “榆川还有兵吗?一旦李度扫空了这周兵的寨子,榆川就是他嘴里的肉,要是银川城能守住还好一点,如果连银川城也丢了,绥德就彻底完了。到时候,只怕遍地都是溃兵,你们夹杂在其中,也不会引人注意。到了延安府,必然会重新整编,你们这样有能耐的兵,到时候还能混个队正押正都说不准。要知道,打仗的时候,是当兵的升官最快的时候。” “都监真不回去了吗?”丘正问道。 万福洋摇头:“回去就是菜市口一刀。我还不想死,那就只能逃。” “能往哪里逃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万福洋拱手道:“最后拜托诸位兄弟一件事,要是有人向你们打听我万某人,你们说得含糊一些,让他们认为我死了那是最好。” “都监,那您家里人呢?” “我成了一个死人,对他们是最好的。”万福洋叹道:“我还活着,反而会成为他们最大的耻辱。此生,不必再相见了。” 众人都是黯然。 众人看着万福洋冲在众人叉手行了一礼,然后便提着刀,消失在远处的小道之上,一时之间都是惶恐不已。目光全都落在了丘正的身上。 “走吧,就按都监说的办,咱们往延安府跑!”丘正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大家记好了,咱们这一次吃了大亏,最大的问题就是牛二这厮,不管是谁看到了这个王八蛋,一刀砍了替寨子里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提起牛二,所有人都是群情激愤起来,如果不是牛二带回来的那些内应,他们或者还有机会挣扎一下,甚至于守住嗣武寨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那群内应的出现,彻底毁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一伙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里,向着延安府方向进发。他们本能地相信了万福洋的分析,认为宋军只怕是守不住这些地方,绥德沦陷,将是一件大概率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章:偏向虎山行 嗣武寨被破,李度率数万大军长驱直入,绥德全线告急,这些事情,路途之上的萧诚一行人等,还全然不知情,一路之上优哉游哉的他们,边玩边走,十余天的功夫,他们才刚刚渡过了洛水,眼下正在德靖寨中歇息。 德靖寨属于保安军麾下的一个军寨,虽然保安军统制郝越现在对于萧定是又羡又妒,但一个军寨的主将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正将,面对着萧诚、罗纲这些的人,自然是毫无抵抗力。这二位衙内进了德靖寨,他也只能小心巴结着、侍候着,也算是结个善缘,万一以后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份儿关系呢? 毕竟这二位在他们眼中都算上云端上的人物,兴许就是他们一时的兴之所致,便能让他这个小小的正将飞黄腾达呢! 德靖寨寨主,正将解东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招呼着这一行人。说句实话,这一行人在德靖寨住下,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几十号人,数十匹马,人吃马嚼的,可真不是小数目。 关键是寨子里着实没有什么好东西,而德靖寨附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集镇能买到这些,便只能竭尽所能的凑合着。 好在萧诚也好,罗纲也罢,对于吃喝倒不甚在意,只是特别看重屋子里的洁净,解东派了十好几个士兵足足地干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收拾出了两件上好的房屋,安排了领头的萧诚罗纲以及萧旖住下。 至于其他的人倒好说了,腾了两个营房出来安置便好。 一看那些人,便是曾经当过兵的。 领头的一个腰间挂了一个锤子,只怕有十几斤重,让解东很是惊讶,用这么重的兵器的人,力气必然惊人,而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年纪不大。另一个则更是让解东险些惊掉了下巴,因为这个人没有两条小腿,踩在地上的居然是两只铁脚,但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一点的影响,行走奔跑几于旁人无异。而且此人背着一张大弓,看那弓的模样,只怕就不是自己能置办得起的。 包括这两个护卫头目在内,几十个卫士一个个的是煞气内敛,看起来都和善得紧,但偶尔一抬眼,一回眸,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便泄漏了出来。这种煞气解东并不陌生,统制身边的那些亲卫,也大都如此。而他,也曾经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都是见过血经过大阵仗的人才会养出来这样的煞气。 果然是豪门贵族家的衙内啊,这样有能耐的战士,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个来当护卫。 不过想想萧诚的哥哥是何许人也,也就好解释了。 “这个解东还真是不错。”罗纲撕下一条兔子腿,放到了萧旖的盘子上,“这兔子一看就是新鲜狩猎而来的,还有这个,这个……三妹妹你多吃点儿。这一路上,看着你便又瘦了一些。” 罗纲不顾萧诚也在场,谄媚地讨好着萧旖,不过萧旖却毫不领情,“三哥哥,你又搞错了,这桌子上啊,解东真正费了心思的,可不是这些野味,而是这几盘野菜。” “几盘青菜,能与这几个硬菜相比?”罗纲不服气地道。 萧诚笑道:“三妹倒还真没有说错。眼下这个季节,解东能找到这些野菜,还真是下了大功夫的,你看这些野菜,都还只能算得上芽子,大概这解东了解我们的出身,知道大鱼大肉我们肯定不稀罕,但这些小菜嘛,就很稀罕了。” “是真得很好吃嘛!”萧旖笑道。 一听萧旖说很好吃,罗纲立即把几盘小菜给转了个方向,全都放在了萧旖的面前,“你们几个,不要吃这两个菜了,扰共就这么一点点,你们那筷子一下去,还能剩下什么?” 他拿筷子点着萧诚、韩锬、魏武道。 这一副舔狗的模样让萧诚啼笑皆非,但他舔得是自己妹妹的臭脚,自己总不好拆他的台,只能苦笑摇头。 至于韩锬魏武,他们巴不得多吃一点肉呢!一个个笑嘻嘻地连连点头。 他们是午后抵达德靖寨的,现在天刚刚黑,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解东便能弄出来这些东西,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正边吃边谈笑着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韩锬站起来拉开了房门,便看到解东站在门口。 “解正将,快快请进,实在是太费心了,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萧诚拱手为礼,他从来是不惮于向任何人保持谦恭的态度的,不管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凡夫走卒或者是大家都不太瞧得起的武将,萧诚对他们,从来都是彬彬有礼。 这便让解东这样的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萧公子不要嫌我们怠慢了才好。”解东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哪里有些不安地扭动着。 萧诚突然发现寨子里有呼喝集合的声音,心中一动,问道:“解正将,你是有公事吗?如果有公事的话,你尽管去忙,不用管我们的。我们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离开了。” 解东有些尴尬地一笑道:“萧公子,的确是有公事,刚刚来了紧急军领,各寨寨主,统统要赶到统制所在的栲栳寨会议。” “是出了什么事吗?”萧诚若有所思地问道。 解东点了点头:“是,萧公子,定难军李度率领数万大军,攻破了嗣武寨,眼下分成数路人马,正在攻掠绥德。” 萧诚顿时大吃了一惊,罗纲也是腾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解东面前。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明白了过来,难怪萧定在拿下了盐州之后定难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敢情人家早就策划好了要来这么一招。 借着绥德军调动策应广锐军的机会,一击致命,不得不说,的确是好算计。 “多谢解正将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你忙您的去,不能耽误了军情!”萧诚拱手道。 解东点点头,抱拳行了一礼:“那萧公子,罗公子,我这便去了,诸位明早便要走,我可能就无法为二位送行了。” 萧诚微微欠身,目送着解东离去。 “绥德能守住吗?”罗纲问道。 “只怕是守不住的。”萧诚摇头道:“绥德军主力,眼下都在向着龙州集结,李澹是想拿下龙州的,绥德地区留下的主力战兵有限,更多的是由厢军守卫地方,碰上了李度的主力,那就跟羊碰上了狼没啥区别。现在就看李澹自己的能力了,假如他惊慌失措匆忙回援的话,只怕会被李度半渡而击,打个稀巴乱,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想到绥德的后面便是延安府,而他们这一行人,正准备去延安府呢,罗纲立时就变了脸色。“崇文,我看我们就没有必要去延安府了,还是赶路回汴梁要紧!” 萧诚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可是给马学士行了文的,要去延安府代大哥汇报这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的。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还算是陕西路安抚使辖下的官员,哪怕是临时的。要是不去,那可就是临阵脱逃了。” “马兴敢把我们怎地?” “倒也不会把我们怎地!”萧诚道:“只不过以后不免要从门缝里瞅你,把你瞧扁罗。” 罗纲哼了一声,却是不作声了。 “延安府的确会有危险,不过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萧诚淡淡地道:“李度虽然有数万大军,但拿下绥德之后,兵力便也会分散,延安府周边本身便有清远军和威远军驻扎,两部拢拱有五千人马,守卫府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马学士本人在延安府,要从后方调集军马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没有人敢抗命的。” “他打不下延安?”罗纲问道。 “当然!”萧诚道:“除非他是神,或者说这陕西路的大宋军队,都是一些乌合之众。” “别的地方不好说,但马学士放在身边的军队,肯定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罗纲道:“前段时间我负责商队来过几次,见过清远军和威远军演练,还是像模像样的。” “那不就成了。此刻我们正该哪里有危险就到哪里去嘛!”萧诚笑道。“再给马学士留点好映象,我还想中了进士之后来峡西路与大哥一齐奋战呢!” “得了吧!”罗纲冷笑:“大哥这一次先斩后奏,这李度攻掠绥德,只怕也是因此而起,指不定咱们到了延安府,马砍头先给我们一顿杀威棒。” “马学士已经替大哥的军事行动背书了!”萧诚冷笑:“他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嗣武寨这地方,居然能轻易的丢掉,怎么说也是李澹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马学士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萧诚笑了笑,心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马学士接下来想要接管盐州的事情又会碰一鼻子灰,那个时候,只怕他会更不舒服。 “嗣武寨丢了,这一下子可就麻烦了!”罗纲叹道:“这等于在横山防线之上开了一个大口子嘛,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夺回来会出大问题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弃车保帅 留下了罗纲、魏武带着大半卫士护卫着萧旑以及几车土特产自后缓缓而来,萧诚却是带着韩锬为首的四五个人,一路之上打马急奔,向延安府而去。 李续、李度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所谋甚大,萧诚可不想马兴一时之间惊慌失措而做出错误的决定从而葬送了广锐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战果。 他准备去力劝马兴拼死一搏。 当然,这是需要冒险的。 马兴需要拿自己的官位与名声去搏一把。 搏赢了,他马兴可就真要名满天下,成为天下名臣,将其余的那些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给比得黯然失色。 要是搏输了?好吧,真要输了,他马兴会丢官罢职,名声臭大街,而自家大哥只怕也就要身处险地,九死一生了。 一路行来,情锐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无数的难民正在从四处向着延安府汇集而来。 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事情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发展了,谣言四起之下,百姓惊慌失措那是必然的,李度的兵马还远着呢,百姓已经开始逃亡了。 牵着马,踏进风林镇,小心翼翼地避开满街的逃亡难民,萧诚第一次有些真的忧心起来。 这里起码聚集了数万难民,这可是比敌人还难得处理的一个问题。 敌人来了,无非就是拼死厮杀的问题,但这些人来了,当地的官员,可就有的头疼了。 风林镇距离延安府只不过一步之遥了。 让他们进去吧,必然会对延安府城各个方面构成极大的压力,但不让他们进去,只怕政治上的成本要更高。 就这么一路穿行过来,萧诚便数次听到了有些人在振臂高呼要写万民书上奏朝廷,控告马兴鱼肉百姓,漠视百姓性命,不许百姓进入延安府。 不过萧诚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马兴做得并没有错。 事发突然,可以说延安府城毫无防备,整个城市的各项储备,最多能保证城中军民的需要,突然一下子多了数万人,怎么受得了? 万一前面顶不住定难军的攻击,对方兵临城下怎么办呢?马兴决一可能允许延安府城丢掉,这里,现在可是他的安抚使府所在地。要是延安城丢了,就代表着他马兴一败涂地。 “二郎,这些人呆在这里,要是定难军打来了,还真是危险呢!”韩锬同情地看着街上那些灰头土脸狼狈万分的逃难者。 “你想多了!”萧诚道:“马学士这是胸有成竹,断定李度是打不到这里来的,所以宁肯让百姓骂几天,这几万人要是涌进了延安城,如果内里还藏有巨心叵测之辈,那才真是糟糕。” “可这些人没吃没穿的,缺医少药,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只怕会死人。”韩锬道。 萧诚微微一笑,“想来风林镇的地方官会想办法解决一些困难的。” 所站的角度不同,所处的地位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马兴也好,萧诚也罢,现在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这些百姓会怎么样,会受到怎样的损失,他们所思考的,一是如何顺利度过这一危机,另外看一看能不能利用这场危机捞到点什么?若非如此,他萧诚巴巴地还往延安府跑干什么,径直往京兆府然后一路回汴梁,这是多么安全的一件事啊! 韩锬不过是一升斗小民,对这些逃难的百姓,自然是有同理心的。 延安府城已经全面戒严,数里之外已有军队驻防,拉起了警戒线,把逃难的人挡在了外围。当然这样的封锁,对于萧诚自然是毫无效果,带着卫士,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了延安府。 而最让萧诚意外的是,到了安抚使府之外,通报之后,马兴居然也第一时间便让他进去而不是像萧诚想像的那样。 本来,萧诚以为马兴会为难他一下,或者说羞辱他一下。 马兴真这样做了,萧诚也是准备全盘接下来的,真要说起来,毕竟是自家先对不起人家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马兴的肚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难怪人家能一路做到安抚使这位子上,这几乎已经到了一个臣子快要抵达的顶峰了,只要调回汴梁,妥妥地便是一个两府相公。 当然,也许马兴只是将这笔帐记在肚子里,以后找到了机会才会秋后算帐,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只要萧氏以后越来越兴旺,实力越来越强,他马兴只会把这件事情永远地藏在内心深处,而是把他容忍的事实拿出来证明与萧氏的深厚感情从而得到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 一切都得用实力说话。 看到马兴的时候,萧诚还是吃了一惊。 上一次离开延安府的时候,萧诚见到的马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往哪里一站,散发出来的威压,让罗纲这位相府公子都汗出如浆,但今天,却是眼窝深陷,脸色腊黄,胡须蓬乱,显然好几天没有认真打理了。 “学士!”萧诚上前拱手行礼。 屋子里的官员,书吏抬头看了一眼萧诚,眼中都是露出惊讶之色,但却又旋即低下头去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每个人的面前,现在都是成堆的公文呢。 “李澹放弃了绥德城。”马兴站在巨大的地图之前,招手示意萧诚过去。“没有我的命令,没有认真地与李度打上一仗,他居然敢放弃绥德城!真是胆大包天!” 马兴眼露凶光,萧诚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李澹出现在马兴的面前,马砍头绝对会一刀砍了李澹的人头。 马兴虽然胆子大,有担当,一直以来都是是剿灭李续势力的坚定倡导者、支持者与执行者,但他毕竟是文臣出身,以前并没有真正指挥过任何一场战事。对于战场态势的认知,还停留在菜鸟的阶段。 而与马兴不同,萧诚却是从小就接受过这方面教育的,听到李澹放弃了绥德城,他反而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李澹还真是一个人物,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需要相当的勇气的。 至少,这个李澹的军事才能,是在合格线以上的。 绥德的精锐军队因为先前的调动而使得主力分散,大部分的主力已经离开了绥德城而在向龙州方向进发,这个时候想要回援,显然是来不及的。 李澹如何强行要守住绥德城,以李度的精明,必然会对绥德城围而不打,转身专门去收拾那些一股一股赶过来的援军,等到吃掉了这些援军,再回头去收拾绥德城。 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到时候,李澹什么也得不到。 而且如此一来,延安府可就完全暴露在了李度的面前。 现在,他主动放弃了绥德城,带领兵力后撤,实力仍在,接下来此人必然会在撤退到安全距离之后布置另外一条防线与李度相抗衡,只要等到了马兴的援兵,则反攻可欺。 只要绥德军主力还在,李度就很难看见延安城。 听着萧诚的解释,马兴紧绷的神色倒是慢慢地舒缓开了。 “听你这么一说,这李澹此举,倒是对的了哦?” 萧诚看着屋里那些神色复杂的人,心底暗叹了一声,这屋子里,未必就没有人看不清这个事实,只不过都出于各种原因,不愿意替李澹出头或者不愿意触盛怒之下的安抚使大人的霉头罢了。 “从军事上来说,李统制此举,是没有错的。”萧诚道。 “从军事之上是没有错,但其它方面呢?”马兴道:“刘凤奎跟我关系还算可以吧,现在也已经写了弹章直奏汴梁了。至于其他有资格上折子的人,只怕此刻都在弹劾我吧?” “骂人又不需要什么本钱!有些人就只长了张嘴,只会骂人而做不了任何实事,马学士会在意这个?”萧诚笑道:“而且以学士的身份,弹章少了反而是不正常,要是弹劾马学士的弹单有马学士这么高,那才证明您是一个真正的做事能臣呢!两府相公、我爹他们,那一个不是隔三岔五就被弹上一弹?” 听到萧诚如此说,马兴放声大笑,一时之间倒是放松了下来:“你这个小猢狲,尽胡说八道。不过终究是汴梁来的呀,从小就见多识广,我的几个儿子就远不如你罗,听说这么多的弹章,一个个都吓坏了,天天劝我上表自辩,被我骂得狗血淋头。” “此时此刻,自然是要先做事的,化不利为有利,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等一切完结之后,再狠狠地抽打那些人的面皮,这才是最舒服的呢!”萧诚压低了声音:“我想马学士的敌人一定也是不少的,而且还有不少人必然以前也藏在暗处,这一次肯定也会跳出来,到时候一并收拾了,以后马学士在陕西路上施政,就再无阻碍了。” 马兴嘿嘿一笑,深深地看了一眼萧诚,“萧二郎是家学渊源,你既然说李澹此举没有问题,便来替我解说一番,说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您敢不敢? 看着马兴,萧诚微微一笑,走到了那张地图之前。 “李澹将军经验丰富,清楚如果坚持守卫绥德城,恐怕最终的结果会不妙,结合当下的实际情况,保存实力后撤,才是更好的选择。” “身为军人,败阵失土,损兵折将,依律当斩!”马兴冷冷地道。 萧诚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失地存人,人地皆在,失人存地,人地皆失。遍数古往今天之名将,有哪一个是百战百胜,从无败绩的?那不是人,那是神。真要败了就斩,只怕永远都不会有名将了。” 马兴嘿嘿干笑了几声,却没有正面回答萧诚的话。 萧诚也没有再怼他。 说起来李澹是马兴就任安抚使之后才提拔重用的将领,这一回即便是犯了错,马兴也必然会保他的,不然以后还会有谁肯跟他卖命? 马兴要在他面表现出刚正不阿一视同仁的态度,自己当然也不会拆穿他,反而要配合他演好这出戏才是正理嘛。 “李澹将军放弃了绥德城,整体后撤,保存了有生力量,同时也为构建第二条防线作好了准备,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接下来,李澹将军应当以延水为依托,然后在永平寨、丹头寨、瓦窖堡、安定堡一线布置下新的防线,然后以安塞寨、龙安寨、青化等地为依托,可以源源不断地调集援兵上去。”指着地图,萧诚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李澹将军给您的奏报,应当已经路上了。” “仅是如此吗?”马兴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不止。”萧诚笑道:“李澹将军一口气退过了延河应当是存了心思的,他想诱使李度过河,只要李度过河,与官军一旦交手,就有可能被缠住,过河容易回去难啊,李澹将军还是想打一个反击的,因为您就在延安府吗,援兵指日可待,而且,此刻,河东路那边必然也得到了讯息,如果他们反应迅速,把在佳县的晋宁军迅速派出来去抄李度的后路的话,说不定就能将李度留在绥德了。” 马兴沉吟片刻:“想法是好的,但是我问你一句,李度要是不过河,那又如何?” 萧诚愕然之下,坦然道:“那就没办法了,便只能等安抚使组织起了足够的兵马再行反击了,李澹将军眼下的实力,是不足以承担反攻的任务的。” “李度狡猾如狐,肯定不会过河。”马兴摇头道:“他甚至连绥德也不会留太久,这一次绥德是要遭大殃了。” 看着马兴有些沉痛的神色,萧诚转身看着地图:“您的意思是说,李度打了就会走?” “不错。” “但他们不会放弃嗣武寨。”萧诚道。 马兴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一次我们不管如何做,都是要吃大亏的。因为李度必然会将绥德劫掠一空,财产,人口只怕都不会剩下什么,最后全线退去,只保留一个嗣武寨。萧二郎,面对如此局面,你觉得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扳回一城还以颜色呢?” 萧诚沉默了片刻,看着马兴道:“办法是有一个,不知马学士敢不敢使?” 马兴盯着萧诚看了片刻,却是笑了起来:“激将法对于我是没有用的,能不能使,要看你的法子怎么样?” 萧诚霍然转身,拳头咚的一声锤在地图之上的一个地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兴的嘴巴顿时张成了O形,足以塞进去一个大好的鸭蛋。 “直捣兴庆府?” “不错,直捣兴庆府,去找李续。”萧诚厉声道。“现下广锐军、定边军以及横山党项蕃军都在盐州,保安军主力已经到了洪州,如果再算上镇戎军的话,学士,我们已经能集结起近三万兵马了,这可是一股相当强悍的力量,而且,跟我们打盐州一个道理,李续做梦都想不到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我们不反攻绥德反而会直奔他的老巢吧?” “你可知道,青塘那边的禹藏家族的近两万兵马,已经到了顺州一带?”马兴道:“他们是李续邀请来的援军,你没有将这股兵马算到其中吧?这两万人,可全都是骑兵。” 萧诚笑道:“说起来是两万人,但真正能作战的,不会超过五千人,禹藏花麻,在青塘被木占,瞎药这些人逼得快要活不下去了,这才会想过这边来讨生活。学士,你不觉得这个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吗?” 马兴眼光闪动,“招降?” 萧诚点了点头:“禹藏花麻是一个聪明人。当会看到眼下李续的窘境,李度在绥德的得手,不过是他最后的挣扎罢了,这样的胜利犹如昙花一现,不会持久。李缓给予他的承诺,只怕根本就兑不了现,而学士您的承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马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学士身份,岂是那李续可比的?李续只不过是皇宋一叛将,以学士您的身份,所做出的承诺,就是朝廷的承诺。禹藏花麻想要的,您完全能给他。”萧诚笑道:“所以,学士只需要派一个能完全代表您的人出现在禹藏花麻的面前,此人麾下五千骑兵,立刻就会变成捅在李续腰眼之上的一柄利刃,李续之乱,翻手可平。” 说到这里,萧诚瞅着马兴已经意动的神色,再加了一把力:“而且在平定李续之乱后,学士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手伸进青塘了。禹藏花麻便是我们的先锋,管他木占也好,瞎药也好,不匍匐在皇宋的脚下,那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收拾他。学士,这份功劳,不比平了李续小呢!” “马某人岂是觊觎这开疆拓土之功的人!”马兴哼了一声。“而且那等穷乡僻壤,又能有些什么值得我皇宋大军去拼命的。” 虽然话如此说,但萧诚却分明看到了此人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异色。 “广锐、保安、镇戎三路大军攻李续,总是还要有一个统筹指挥的,这个人……” “虽然三支军队是三条路线,但的确需要一个人来把总,内举不避亲,学士,这个人除了我大哥,不可能是别人,攻击李续的主力,也只可能是我大哥,不是我看不上另外两路军队,这一次,只怕他们能承担的,也就是一个牵制、分散李续主力的任务罢了。” “你倒是脸皮厚。”马兴道:“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不过你的法子太过于冒险了,简直就是孤独一掷的路子,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本官需要好好地思量一下。” “学士,人这一生,总是需要冒几回险的。”萧诚淡淡地道。 “年轻人可以冒险,但我这个年纪,是不是值得冒险,总是要好好地想一想的。”马兴哈哈一笑,“你去吧,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回汴梁去准备你的举人试、进士试,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你能中进士,我就向官家要人,一个六品的位子,等着你。” “如此,便多谢学士了。” “谢得太早,等你中了进士之后再说!”马兴笑着摇头:“数千精英云集汴梁,能不能得中还不一定呢!” 出了安抚使府,肚子咕咕叫得萧诚带着韩锬几个到了街口的那家汤饼店。还是那些馍,还是那样的羊肉汤,但价格,却是足足翻了三倍有余。 “店家,你这心也太黑了吧?”韩锬怒道。 “客官,我看到你们是从学士府出来的,这位官人去年还在我这里吃过了,我那里敢哄骗你们啊,委实是这粮食、肉的价格一天数涨,也就是我长年在这里做生意,认得不少官人,还能有面子弄得一些,其他的店子,大部分都关门了。” “锤子,掌柜的说得不错。眼下兵慌马乱的,粮食自然便珍贵了起来,眼下延安府还能大致保持平静,还是得益于学士应对有方,你想想风林镇可是聚集了几万人,那是几万张嘴要吃饭的,一不小心,就会出大乱子。” 韩锬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我。”萧诚笑道。 “当然记得。开门做生意,一双眼睛要是不过人那可不行,再说了,像您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看上一眼,可是怎样都忘不了的。”掌柜的奉承道。 萧诚大笑起来:“掌柜的这可是谬赞了。我不过就一普通人罢了。” “可不普通,普通人能出入学士府吗?”掌柜道:“我们这些人,连靠近都有些胆怯呢!官人,外头都在传叛军要打过来了,您觉得延安府安全吗?” “放心大胆的在这里做你的生意,叛军已是穷途末路,横不了几天了。”萧诚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掌柜的满心欢喜:“您这样的贵人说的话,自然是有把握的,我刚刚扩充了门面,本钱都没有赚回来,要是叛军打来了,那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放心吧,有马学士在这里掌舵,叛军打不过来的。” “马学士自然是不错的,可马学士是文人啊!”掌柜叹道:“要是那个萧定萧将军也在延安府,那就更让人放心了。那可是百战百胜的战神呢!” 萧诚与韩锬对视了一眼,韩锬张嘴欲言,萧诚已是将一块馍塞进了他的嘴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即将离去的定武军 河北路,归义城。 陶大勇勒马而立,身上盔甲血迹斑斑,本来就伤痕累累的明光凯之上,今日又添了几道新刀痕。 卟的一声,将手中铁枪插在了地上,陶大勇低头,伸手抚过凯甲之上的新破口,叹了一声:“老了,终究是老了,还年轻个十岁,不,只要五岁,岂会让那个小崽子砍上我这几刀。” 陶大勇所说的小崽子,是辽军之中的一个年轻百夫长,看样貌,绝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勇悍之极,陶大勇盔甲之上的这几道伤口,都是这家伙给添上的。不但破了甲,刀锋还破了皮肉,虽然只是轻伤,但看着也还是让人心惊的。 “副指挥使,您哪里老了?那小子被您抽了一记,吐血而去,他砍您这几刀,不过是皮外伤而已,最多几天功夫便能恢复,您给他那一枪杆子,可是实打实的,没个一两个月的功夫,他休想再踏上战场!”都监张义呛地回刀入鞘,笑道。 “惭愧,欺负那小崽子战场经验不足呢!真放手一搏,我打不过他。”陶大勇叹道:“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呢!年轻的一发,都起来了。瞧瞧这一次攻打归义城的辽军统兵的,大都不超过三十岁,张义,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辽军大量的年轻将领已经走上了一线,统兵作战,而大宋这兵,年轻将领却是曲指可数,陶大勇细细想来,除了一个萧定大放异彩之外,竟然找不出另外一个能与他相比美的人物来。 随着林平自汴梁归来之后,河北路宋军开始大规模地撤过了拒马河,放弃了占领的土地。这一战,崔昂算是名利双手了。 虽然大军退了回来,但这些年被辽军掳掠而去的大宋百姓,却被救了数万人回来,而为了让自己的名声更加地在河北路好一些,崔昂不惜本钱地安置这些归来的难民,一时之间,崔青天的名声响彻河北大地。 这可把夏诫气得不轻,偏生在这样的事情之上,他还不敢作梗,作为兼任着转运使的他,还只能配合着崔昂,四方筹措物资来安置这些回家的难民。 一气之下,夏诫干脆称病罢工了,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了自己的心腹徐宏去做,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但在河北路上,战事并没有结事。 因为官家的强力要求,归义城仍然还握在宋军手中。 陶大通的定武军,便驻扎在归义城中。 随着其它军队撤过拒马河,所有的压力,便全都压到了归义城的头上。 陶大勇升了官,从统制升为了副指挥使。 可二千五百定武军,现在只余下不到两千人了。 策马而还,吊桥放下,城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迎接着出城作战的袍泽们归来。 他们又一次地击败了来犯的辽军。 “今日犒赏全军,每人可晚一碗酒!”踏进城来的陶大勇,已经丝毫看不到在城外的担忧,满面红光,挥舞着手臂,向着所有的士兵呼喊道。 城内更是欢声雷动。 作为官家特别要求,现在的归义城,自然便是大宋的面子工程了。物资军械的保证,都是一等一的,只要陶大勇要,后面想千方设万计也得给他送过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归义城到现在还岿然不动,辽人望城兴叹。 走进城门楼子,坐在了板凳之上,亲兵们忙着帮陶大勇跟张义两个人脱去盔甲,大夫早已经候在了一旁,看到两人身上的伤痕,虽然没有致命的,但却又比前几天多了一些。 这两人倒是面不改色,一边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温酒,一边喝着,一边议论着战事。 “张义,注意到没有,今日辽军又换了一支部队,不是前几天的那支部队了。”陶大勇道。 “看到了,这一支,比前几日的要凶得多。”张义道。“丝……轻一点,祖宗,轻一点。” “上一次是房县的头下军,今天,换成是安次的了。”陶大勇道:“看出来点什么没有?” 张义苦笑:“怎么会看不出来?耶律俊那狗日的再拿我们练兵。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支头下军来,从去年到今年,又七八支了吧?” 陶大勇点头道:“我皇宋大军除了我们之外,已经全都撤过了拒马河,但耶律俊却没有解散他集结起来的头下军,他这是借着我们磨他的刀,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在借着这个机会,整合南京道上的军队。” 虽然贵为漆水郡王,但辽国的特色就是这样,头上军州也好,还是那些本地汉人豪族也罢,都具有极大的自主权,他们只消在辽人王庭召换的时候出人出力就行,平时,辽国王庭很少理会他们。 这种治理制度,注定了他们虽然号称一个整体,但实质之上,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而辽国王庭控制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们更为强大的宫分军,皮室军。 耶律俊在有意识地整合,如果真让他将南京道上所有的力量都捏合在一起的话,那对于大宋的威胁可就大了。 陶大勇镇守边疆数十年,从一个小兵一路干到现在的副指挥使,对于辽人的了解,透彻无比。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副指挥使,我们要走了!”张义呵呵一笑,“就别操这个心了。十天之后,捧日军就来了,咱们将一个完整的归义城交到他们手上,然后,我们就去汴梁享福吧。您的位子,肯定还要再往上升一升,一个指挥使是跑不了的,要是他们有良心的话,一个都指挥使,您也是够资格的。” 说到这个,陶大勇倒是有些失落起来。 一辈子都在边境之上晃荡,汴梁城他就只去过两次,而且还都是军务,来去匆匆,想想这一次去了,就要一直驻扎在那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边境来?而且汴梁那里,真得就适合他们这些人吗? 只不过这层心思,他却是只能压在心里,麾下士兵们可都兴奋着呢!一个个盼着去汴梁那地儿见识见识呢! “以前看萧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那怕知道他是一个真有本事的,我也看他不顺眼!”包扎好的张义穿上了内衣,站了起来,道:“但这一次在上林苑十挑一百,做得爽气,给我们镇守边地的禁军着实地挣了脸面,也给我们弄来了轮换的机会。不过这小子却又跑到西北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你就不用担心他了,人家不管到哪里,都会是风云人物!”说到萧定,陶大勇便有些酸溜溜的,自己比他大一轮还要多呢,可萧定现在就是指挥使,而自己还是一个副的。 说起功劳来,自己比萧定小吗? 当然不。 只不过是自己后面没有人罢了。 “三日前,荆王殿下派了人过来,说了定武军家属们的安置地点都已经划好了,离汴梁城最近的十里地,最远的也不过三十里,都是上好的田地。”陶大勇道:“房子也都建得差不多了,咱们去了,也就是添置一些家用品,你安排一下,大牲口咱还是要多带一些,南边大牲口贵着呢!” “您放心,秦晃这小子一直在忙活着这些事,他一直管着后勤这一块,比我们都有数儿呢!”张义笑道。“希望这十天,狗日的辽人别再来打生打死了,让我们好好地歇一歇。不过就是有些担心,您说捧日军来了,能守住归义城吗?” “他们来了五千人。”陶大勇笑道:“咱们不到两千人就守住了,他们五千人,岂有守不住的道理?别看萧定揍他们轻而易举,实则上也不会那么差的。” “也是。”张义道。“不过副指挥使,说真的,我觉得这归义城,真没有必要守,一座孤城,徒增伤亡,意义不大啊!” “官家要守,那就得守!”陶大勇道。“一旦朝廷大举进攻的话,归义城握在手中,那还是很不一样的。有一个支点,大军想什么时候渡河就什么时候渡河,没有了这个支点,难度就要成倍地增加了。只要还在守归义城,就说明朝廷的对辽政策,还是以强硬为主的。” “明白了!”张义道:“反正我们要走了,就不操这个心了。副指挥使,走,喝酒去。” 喝酒的陶大勇张义二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他们嘴里念叼着的耶律俊,就在范阳,离他们所在的归义城,可以说是咫尺之遥。 “陶大勇十天之后要走了吗?”斜卧在床上的耶律俊笑道:“那这十天,咱们就别去打扰人家了,去一次他便要死一些人,死得多了,到了汴梁,威胁就小了一些吗?现在他应当还有近两千人,咱们让他们完完整整的去汴梁给他们的荆王殿下当臂助去,哈哈哈!歇十天,歇十天,等他们的那个捧日军来了,咱们再去。” 利用归义城练兵是其次的,耶律俊现在正按着林景给他出的主意,利用归义城的战事,在一步一步地整合整个南京道。 现在整个南京道上,死在耶律俊手里的人,比起死在陶大勇手里的人要多得多。 第一百六十四章:高卧庐中听风雨 “这一杯酒,我们要敬英勇奋战,敢为人先的定武军将士。”上首的崔昂满脸春风,举杯大声道。 哗啦一声,大厅之中,十数名定武军都监以上的军官在陶大勇的带领之下都站了起来,双手捧杯。 “这一战,历时两月,定武军一直冲锋在前,最后又扼守归义城,屡次挫败辽军进攻。来,大勇,满饮此杯。” 陶大勇谦恭地躬身道:“这一切都是官家的英明,是枢相的大力支持,陶大勇不过一身蛮力耳,功在官家,功在枢相。” “过谦了,过谦了!”崔昂大笑:“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谁敢抢你的功劳,崔某人第一个就不放过他,来来来,诸位,今日大勇归来,你们可得与我陪好了,不得怠慢!瑾儿,给诸位倒酒,倒酒!” 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崔瑾大笑着提壶而出,“诸位,陶指挥使这一回去了汴梁,你们想要再灌他的酒,可就难了,说不定再过些年,陶指挥使就能飞黄腾达,位列横班,到时候你们只怕也不敢灌他的酒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们还等些什么呢?” 崔瑾自然是欢喜的,因为这一次的战事,他是步步高升,作为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不管是那里打了胜仗,他都是能沾上边的,更何况陶大勇扼守归义城,所有的后勤补给更是他崔瑾亲历亲为,现在的他,是堂堂的五品朝官,已经跨过了皇宋官员们最为艰难的一步。 如果不是父亲带着他到了河北路,如果不是这几个月来河北路面对辽人所取得的赫赫战功,怎么可能升官如此之快? 陶大勇瞬间便被人淹没了。 有真心祝福的,有心存嫉妒的,有存心结交的,有想要看笑话的。总之,当天定武军自陶大勇以下,最终,都是被抬回军营的。 定武军终于从归义城撤了下来,接替他们防守归义城的,是来自京城汴梁的捧日军与天武军的联合部队,总共五千人,由捧日军提挥使赵正统领。 陶大勇带领着不到两千人的定武军,自归义城,一路行军到了大名府,在这里,接受了安抚使崔昂的检阅和犒赏之后,接下来,他们就要奔赴汴梁,将正式被整编为上四军中的一员了。 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更高的待遇,更便捷的上升通道,也意味着战争,将从此远离他们,安逸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与安抚使府这边的热闹不同的是,大名府的府衙这里,却是一片安静,这一场庆功宴、践行宴,作为大名知府的夏诫并没有去参加,只是派了府里的判官去凑了一个趣。 既然知府这么个态度,那大名府的判官自然也是心里有数,人到了,点个卯,敬上一杯酒,便以公务繁忙告退了。 此刻的夏诫,却正带着徐宏徐长生,泛舟河上,悠闲垂钓。 “学士,其实应当去喝上一杯的,哪怕只露上一面。”徐宏看着聚集会神垂钓的夏诫,叹道:“这样,显得有些气量狭小了。” 夏诫翻了一个白眼看了一眼徐宏,敢说他气量狭小的,也就是徐宏有这个胆子了。 “你以为我是眼红崔昂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在官家面前大大地露了脸,因而心中不愤所以不去参加这场宴会的吗?” 徐宏嘿嘿一笑,他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夏诫知大名府,又兼任着整个河北路的转运使,本来位高权重,早先,荆王在这里,夏诫争不过这位,接下来崔昂来了,夏诫本来是可以争一争的,但崔昂不顾一切地发动了这场战争,又让夏诫退避三舍。 现在看起来崔昂是成功了,夏诫眼红,也是人之常情。 夏诫哈的笑了一声,看着河上的浮标骤然沉了下去,他猛力一扯钓线,一尾鱼儿摇头摆尾地被折上了半空,悠悠荡荡地飘向徐宏,徐宏一伸手拉住了钓线,将鱼儿取了下来,放进鱼篓子里。 也不上饵子了,夏诫居然就将空荡荡的鱼钩再一次抛进了河里,然后将鱼竿压在了盘着的双腿之下,伸手从一边拿过了个酒葫芦,抿了一口,道:“说心里不嫉妒那倒也不尽然,不过啊,也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啊。长生,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呢!” “不知是什么事?”徐宏讶然问道。 夏诫嘴角向下牵扯,半晌才摇头道:“有个老朋友给我来了信,说到了荆王殿下给定武军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军队的驻防,家属所需要的房屋,土地以及一切物资。” 徐宏叹了一口气,缩起了脖子,却是不做声了。 “荆王殿下这是把汴梁也当做战场了啊!只知勇猛向前,却不知战略后退。”夏诫道:“陶大勇也是荆王殿下一力扶持的部队啊!” 徐宏点头道:“而且陶大勇与萧定不同,此人,只怕更容易成为荆王殿下的死忠。” “所以,我与此人走这么近干什么呢?”夏诫笑道:“崔昂这个人啊,只怕也是错误地判断了局势,现在我愈是表现出与此人不知,将来,我便愈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荆王殿下真的没有机会吗?”徐宏悠悠地道:“我一直认为,如果荆王殿下上位,您会更得到重用,毕竟您与他在河北路上合作多年,彼此了解,而荆王殿下也异常信任您。” 夏诫默然半晌:“这样当然是最好的。荆王殿下性豪爽,直接,锐意进取,小心思少,如果他能上位,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其实日子要更好过一些。可是呢,正是因为这些性子,他才不可能成功啊。” “所以,您一直想与荆王殿下保持距离!”徐宏低声道。 夏诫哼了一声,道:“我们的官家在钓鱼呢!他在看荆王殿下到底还能折腾些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人支持荆王,等到时机一到,就会一网打尽。” “那可是他的儿子,而且是一个有能耐的儿子。”徐宏惊道:“荆王比起楚王,可要强出不少。” “不到真不行了的时候,咱们这位官家不会考虑接班人的问题的。”夏诫呵呵笑道:“官家这个性子,哪里能容忍有人分薄他的权力?相公们倒也罢了,毕竟这些人上或者下,就在官家一念之间,可一旦立了东宫,岂是他想撤就撤的?” “那倒是!”徐宏道。“如此说来,明日陶大勇出发,我们这边也不去送一下吗?” 夏诫想了想道:“你去一下吧,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在河北路拼了这么多年,添为大名府知府,我也得表示一下感谢。同时替我送他四个字。” “哪四个字?” “激流勇退!”夏诫看着河中的浮标,猛然一提鱼竿,没有饵的鱼钩之上,竟然也钓上来了一条鱼。 徐宏瞪大眼睛看着这条鱼儿,几次在他面前晃过,都没有想起来将鱼儿捞住。 “瞧,一个什么也没有的鱼钩子,也有上钩的,正所谓,愿者上钩啊!”夏诫自己将鱼儿取了下来,扔进了鱼篓子里。 “陶大勇奋战了半辈子,眼下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这四个字,只怕眼下他是听不进去的。”徐宏摇头道:“这个时候去跟他说这句话,没得讨人厌,让人烦。” “尽人事,听天命!”夏诫道:“陶大勇好歹也在河北路上这么多年,愿不愿意听,让他自己作决断,但要是不说,将来有一天,我怕我会后悔。” 徐宏点了点头。 这是一员战功赫赫的猛将,但相对来说,却是一个势力单薄对于政争没有多少认识的将领,从相对简单的河北路,一下子到了漩涡中心的汴梁,被死死地牵制进了残酷的政争当中,只怕最先倒霉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是啊,陶大勇与萧定不同啊!”提到了萧定,徐宏却又是笑了起来:“不过这位,现在也变了许多,不像在河北路这么老实了。也是一个生事的主儿了。看这一次陕西路上发生的事,明显就是萧定先斩后奏,马兴在后面着急补锅。” “那是因为以前有荆王压制着他!”夏诫摇头道:“而且他那个弟弟,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收复横山党项,建立党项蕃兵队伍,奇袭盐州,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定的手脚,依我看,多半是他这个弟弟萧诚的谋算。” “一个十六岁的娃娃?”徐长生有些不信。 “我跟你嘴里的这个娃娃谈过,嘿嘿,十六岁!”夏诫话锋一转,道:“不过呢,太优秀了不免会让老天爷也嫉妒的,他要是能活下来,将来一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徐宏大为惊讶,他从来没有在夏诫的嘴里,听到过如此高的评价。就算是萧定,在他的嘴里,也不过得了一句世所罕见的猛将而已。 在皇宋,称赞别人一句猛将,有时候,可不见得就是称赞。 “陕西路不会安生的,河北路也不会安生的。”夏诫提着鱼蒌子站了起来:“咱们就高卧庐中看风雨吧,长生,或者明年,或者后年,我觉得我就可以回汴梁了哦!” 第一百六十五章:抓贼 陕西路的战事,终于稳定了下来。 得益于李澹在战事爆发之后的冷静判断,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之下,毅然放弃了绥德城大步后撤,并在后撤之中不断地将分散的主力收拢,终于是在战事爆发半个月之后,在延安府之前构建了第二道防线,稳住了阵脚,从而让李度再也难以前进半步。 随着马兴调集的援兵一支一支地在延安府周边集结,反攻的态势,正在逐渐形成。 而与此同时,镇戎军、保安军已经越过了横山,镇戎军攻韦州,保安军攻洪州。而除了这两支军队之外,真正的杀手锏,由萧定率领的广锐军、定边军以及党项蕃军,正跨越瀚海,直逼兴庆府。 不过这一些与萧诚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与罗纲两人,此时已经远离了延安府,离京兆府都已经不远了。 马兴几乎全盘采纳了萧诚的建议,东线守,西线攻。 他的心腹谋士,程圭程德潜,已经在一队精锐的护送之下,快马加鞭,准备由秦风路进入青塘,然后去见禹藏花麻,以期策反这位青塘实力人物,从而在背后给李续重重的一击。 作为马兴最信任的心腹幕僚,程圭的份量,的确已经足够。 “二郎,今日赶不到驿站了!”魏武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一看道路之上拥济的人群,道:“看起来我们需要在野外扎营了。” “那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准备扎营吧!”萧诚道:“好在我们准备充分,啥也不缺。距京兆府还有不短的路程,只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都要做好在野外过夜的准备了。” “明明前面已经稳住了阵脚,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往京兆府逃呢?”罗纲一脸的不解,“而且这一路之上的谣言,简直离谱到了极点。我甚于还听到了有人造谣说延安府已破,马学士都被杀了呢!” 萧诚一笑道:“不得不说,李续还真是做了不少的事情,在陕西路,此人埋下了不少的眼线,探子,这些谣言,多半便是他的人搞出来的。不要小看这些谣言,瞧瞧这些逃难的人,便能看到这些谣言的威力了。如果马学士没有在京兆府做出相应的布置的话,只怕到时候前方啥事没有,京兆府倒是要先乱上一乱了。” 罗纲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绥德是完了,马学士被弹劾也是必然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肯定会牵涉到大哥身上的。” “这个自然!”萧诚道:“不过只要最后能收拾掉李续,现在所有的罪过,到时候都会变成是高瞻远瞩,是深谋远虑,所有的付出、牺牲都会被认为是值得的。雨亭,你可知道,咱们的这位官家,恨李续,可远远超过恨辽人。” “这倒是!”罗纲笑了起来:“官家与辽国皇帝,是兄弟之称,李续不过是皇宋的一名将领,现在居然也想与官家平起平坐,官家不愤怒才怪?” 说话间,魏武等人已经率领一众家将选定了一块高地,开始忙碌地扎营。这些家将,都是军人出身,野外扎营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等到天色渐暗的时候,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小小营地,已经搭建完毕了。 当营地之中冒起袅袅炊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定,而除了他们这一处之外,周边的原野之上,一堆堆的篝火亦如天上的繁星一般,亮了起来。 野外并不是那样的安全。 除了猛兽之外,自然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不轨之徒,每当乱起的时候,就是他们准备大餐一顿的时候,此时,聚众而居,自然就能将诸如此类的危险降到最低。 萧诚这一群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几十个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马上骑士挎刀带箭,数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与这样的一群人为邻,感觉上当然要安全上许多。 别说是那些小偷小摸之辈,便是那些凶悍的匪徒,只怕也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一些存在吧。 所以,当萧诚的营地扎下来之后,围绕着他们,一圈圈的篝火便亮了起来,恰好将他们这一行人围在了最当中。 萧诚等人对此自然是无所谓,以他们这里这些人的实力,只要不是碰上大队的人马,些许敌人,那真是给他们送人头罢了。 光是一个魏武,一个韩锬,便足以以一挡百。 让萧诚没有想到的是,就还真有人打上了他们的主意。 他是被韩锬的怒吼之声给惊醒的。 当然,就韩锬那嗓门,一声吼之声,整个营地的人也差不多都醒了。 萧诚提了短刀冲出帐房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背上背着包裹的人正冲向外面,嗖的一声箭啸,魏武弯弓搭箭,箭支闪电般地射向这名小贼。 那人猛然停身,手中佩刀一扫,叮的一声,羽箭已是被扫落到了一边。 但刚刚打落这一支,又是数支羽箭上中下三路一齐袭来,那人怪叫一声,手中佩刀舞得风车一般,虽然显得狼狈无比,但却仍然是将箭全都挡了下来。 这一下,不仅是魏武,便是萧诚等一干人都是惊住了。 这个距离之上,要挡住魏武的连珠箭,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眼前这人,绝不是一般的小贼。 “锤子,给我活捉了他!”萧诚一声断喝。 刚刚被魏武一顿连珠箭,这个小贼不得不停了下来,提着锤子的韩锬已是赶了上去。 “吃我一锤!”韩锬暴喝声中,手中铁锤已是泰山压顶地击打了下去。 那人挥刀,一顶一拖,竟然轻轻巧巧地便将韩锬这暴力感十足的一锤给卸去了力道。接着反手一刀,捅向了韩锬的胸口。 两人转眼之间便斗在了一起,以韩锬的暴力,那人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看得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一齐人,把他给我拿下!”萧诚可没有什么单打独斗的觉悟,眼看韩锬竟然一时半刻拿对方没辙,立时便挥手下令。 跟着萧诚的这一帮人,都是从战场之上下来的,打斗经验十足,眼前这个贼人虽然看起来异常凶横,但既然被韩锬给顶住了,剩下来的事情,可就简单了。 当下数面盾牌围了上去,什么钩子绳子叉子一齐上阵,那贼人数次想要脱身而去,但与他对阵的韩锬太过于凶横,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锤爆了脑袋,想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如此局面之下,顿时便被钩子叉子给放翻在地,然后被死死地摁在地上,四马攒蹄给捆了起来。 贼人背上的包裹被扒了下来,放到了萧诚的面前,打开了包裹之后,除了一些吃的之外,剩下的便是一些药品。这些,自然都是从他们营地之中偷的。 “二郎,这家伙身上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魏武气哼哼地走到了萧诚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柄刀。“不过他藏得再深,这一把刀也让他泄了几分实情。” 接过刀来,萧诚审视了一番,点了点头;“这人该是大宋的一名军官,而且级别还不低,这样的刀,至少是都监以上的军官才能拿到手。”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萧诚道:“把这个人给我带上来。” 砰的一声,贼人被重重地扔在了萧诚的面前。 “说说吧,这要是一直不开口,我就只好把你交官了,再走两天,可就到了京兆府了!”萧诚淡淡地道。 “就是偷了你一点儿吃的还有一些药物吧,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就送官吗?”躺在地上的贼人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道。 “哼哼,那是你被我的人发现了,又打不过我的手下这才这么讲吧?”萧诚嘿嘿一笑:“要是换一种情况,那可就说不准了。” “要不是手里家伙不趁手,你那个手下也不见得就是我的对手!”贼人虽然躺在地上,却仍然气焰嚣张。“老子运气不好,要不是一个兄弟伤势严重,逼得老子不得不打你们的主意来弄药,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手里有药?” “像你们这样的贵介公子我见得多了,出行的时候,啥都会准备的。而且你的这些手下一看便都是从过军的,这些人手里也一定会有上好的伤药。”贼人恨恨地道:“只是没有想到,你们这么扎手而已。” 萧诚摆弄着手里的腰刀,沉吟了片刻,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 来人一怔,看着萧诚,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们都下去吧!”萧诚挥了挥手,对魏武几人道。 贼人被捆得结实,魏武等人也不觉得此人能挣得脱,看起来二郎是窥见了什么了,就算是他们,也觉得眼前这人奇怪得很。 等到众人退开,萧诚蹲下了身子,看着对方,笑道:“万福洋万都监吧,我可是真想不到以这种方式与你见面呢?”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万福洋,我也不认得他!”贼人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声音颤抖地道。 萧诚盘膝坐在对方面前,笑咪咪地,让贼人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第一百六十六章:帮手 “万都监,你没有见过我的人,但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萧诚认真地道:“就像我没有见过你的人,但对你这个人却是印象深刻。毕竟,能镇守嗣武寨这样的重地的将领,没有几把刷子可是不成的。” “你是谁?”贼人脱口问道。 萧诚放声大笑起来,贼人这一说话,可就真坐实了他的身份了,果然正是他猜测中的嗣武寨寨主,都监万福洋。 万福洋立时也反应了过来,对方仍然是在诈他,他竟然在惶急之下,坐实了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又气又急,脸色都憋成了青紫色。 “我叫萧诚,如果你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也一定听说过萧定这个名字。”萧诚快活地道。 万福洋叹道:“萧氏双璧,现在陕西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万都监,我刚刚从延安府出来,你可知道,马学士已经将你列入了战死人员的名单之中并且上报到了朝廷,虽然你丢了嗣武寨,算是罪将,但既然战死了,也算是以身殉职,朝廷不会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的家人,也不会受到连累,要是知道你还活着的话?” “萧公子,万福洋已经死了,我求你了,万福洋已经死了,这个人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万福洋脸如死灰,只要眼前这个人把自己往官府哪里一交,身败名裂不说,自己所有的家人,都要受到连累。 萧诚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我想如果我现在给你松了绑,你一定会规规纪纪地与我说说话,而不是打我的麻烦了吧?” 万福洋苦笑:“萧公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再者您麾下那个使锤子的人,我便难以对付,再加上那个射箭的,我便绝不是对手,我怎么会自讨苦吃,把自己往坑里送呢?” “你明白就好!”萧诚一笑,拔出短刀,哧的一声,已是将小指头粗细的麻绳一削为二,刀子的锋利程度,看得万福洋一愣。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罗纲、韩锬、魏武等人都往这边走了几步,便连萧旖也从休息的马车里探出了半个脑袋,萧诚冲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放心,但也不要过来。 万福洋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轻轻地揉着手腕,刚刚这些人下手捆自己的时候,可半分也没有留情,这样专业的捆人方法,捆得久了,是真能把人给捆废的。 “万都监,我想知道李度到底是怎样攻破嗣武寨的?刚刚看了万都监的本事,我就更好奇了。”萧诚问道。 “内奸!”万福洋叹道:“他们收买了嗣武寨一个专管采买的军官,这个人借着采卖送货的机会,带了近二十个人进了寨子,敌人发动进攻的时候,他们里应外合。” “原来如此。” “当然,万福人也是难责其咎,因为那一天,我喝醉了,如果我能一直保持清醒,就算有内应,也不见得就能被人攻破了寨子,因为我醉了,整个嗣武寨失去了有效的指挥……”万福洋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军中不许酗酒。”萧诚轻声道。 “是,只不过我一想到大家都去收拾定难军立功了,就我被困在嗣武寨中,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立功而自己只能干看着,不免心中郁闷!” 萧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看起来,这事情的因果,还是与自己的大哥脱不开关系啊。 “你刚刚说还有一个同伴,受了伤?” “是,他叫范一飞。是以前我在嗣武寨时候的部下。也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在榆川的时候我碰上了他。”万福洋道:“他受了重伤,本来已经好了一些没有性命之忧的,可是在榆川他发现自己的家人已经全都没了的时候,整个人就垮了,身上的伤也一日重似一日,我身上的一些金创药已经全部用尽了,又不敢去找大夫,把别人发现了我的身份去告密。今天发现了你们,知道你们这样的人身上一定会有上好的药,所以才起心来偷。” “雨亭,魏三哥,你们过来一下!”萧诚扬声叫道。 等到两人过来,萧诚才对万福洋道:“你那个同伴在哪里,告诉他们位置,他们会把他接过来,我们队伍里,不仅有上好的药物,也有最好的大夫。” 万福洋知道对方所言不假,敢紧说了一个地方,罗纲立即便带了魏武几人去接人。 “多谢萧公子!”万福洋再次抱拳,向萧诚表示感谢。 萧诚摆了摆手,道:“万都监,你就准备这样逃亡而去吗?你可知道,现在整个陕西路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像眼前这样的难象,很快就会得到扼制,你不能露出身份,可就成了一个黑户了,从此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万都监现在最多三十出头吧?难不成以后就躲躲藏藏,一辈子不见人了?” 万福洋的脸色完全地垮了下来,萧诚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没有身份,当真是寸步难行。如果仅仅是普通人也还罢了,偏偏他的身份还极是特殊,一旦被人发生蛛丝马迹,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看着对方,萧诚却是一阵阵的心痒难搔。 眼前这家伙,可是一个人物,能与锤子两人对殴而不落下风的人,可真不多见,更何况此人还不是拿着惯使的兵器,只不过一柄腰刀而已,真要让他拿起了惯常的兵器,锤子还不见得是对手,这样的战将,就此埋没了,可就真可惜了。 “万都监,恕我直言,你这辈子啊,想以你原本的身份过活,已经没可能了。陕西路也好,朝廷也罢,要是知道你万都监还活着,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只不过陕西路这边是看到你就会把你弄死,你要落在朝廷手里,他们在弄死你的时候,指不定还想顺便把马学士也拉下马来。”萧诚道。 万福洋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到萧诚如此说,心中也是有些了然,当下拱手道:“不知萧公子何以教我?” 萧诚呵呵一笑:“我有办法,给你弄到一个新身份,也可以把你暂时安排到一个远离这些是非的地方去生活上一些年,等到时机成熟,或许还有你重新出头的日子,当然,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你至少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于天下而不会被人非难。” 万福洋沉默了半晌,于他而言,这或许还真是一个机会。 萧诚的身份背景非同一般,给他弄一个新的身份,安排一个容身之地,的确不算是一件难事,只不过,从此自己也就再不是一个自由之身,而是要委身于萧氏为他们效力了。 可又能怎样呢? 当自己没有在嗣武寨战死,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心思已定,他却是一挺身站了起来,拱手道:“万某人已经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这一路上,不敢进村子、城镇,只敢挑着荒山僻岭走,不敢见人,但凡人多的地方,便要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人认得我,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如果萧公子能给我安排一个新身份,让我重新开始,万某人愿意从此为萧氏效力。” 萧诚大笑,站起来伸手拉住了万福洋的手,道:“这么说来,大家就是自家兄弟了,万都监……不不不,万兄弟,你放心,萧某人绝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半个时辰之后,罗纲等人抬回了一个气息奄奄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一副倒毙的模样,随行的大夫赶紧上前为其检查,趁着这个空当,萧诚将刚刚还五花大绑着的家伙,介绍给了众人。 “这位是杨万福杨兄弟,以后就是咱们自己人了。”萧诚笑咪咪地给大家介绍道:“杨兄弟是一位能耐人儿,不过呢,因为一些特殊的情况落了难,现在见我够义气,决定从此以后跟着我干了,大家多多亲热亲热。” 罗纲瞠目结舌。 韩锬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听到萧诚说了这番话,立时便冲着对方伸出了手,“杨大哥真是好功夫、好力气,嵬名合达都只挨了我十几锤子便吐了血,你屁事儿没有,以后找到机会咱们再试试。” 万福洋,也就是刚刚被改了名字的杨万福,脸上呵呵笑着,心里却在想,滚蛋,谁没事儿跟你两个打架?纯粹是找罪受。 “鲁郎中,这人怎么样?”萧诚掉转头,问着正忙着给伤员包扎的郎中。能被万福洋这样的人看重,到了现在这副田地还带着的人,决然也是一把好手,要是能救回来,自己便又添一个帮手,要是就这样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二郎,这人的体格大异于常人,真是老汉儿生平仅见。”鲁郎中一边包扎着一边啧啧称奇,“死不了,依老汉儿看来,这人就是重伤之余又伤心过度,现在已经平稳了下来,养上几个月,便又是一条好汉。” “如此甚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用,我们这儿没有的,到了京兆府赶紧去买。”萧诚叮嘱道:“京兆府那里,想来是什么药材都买得到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回家 萧家也好,罗家也好,在汴梁城中,都是引人注目的人家。除开明面上的关注,在暗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偷偷地关注着。 萧家二郎和罗家三郎这一次先去天门寨,再走定边城,无论是在哪里,都弄出了偌大的动静。这让以前并不怎么关注这两个后生小辈的人,也提起了对这两人的兴趣。萧家二郎以前只不过背了一个读书种子的名头,罗家三郎更是一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大家关注他们,只不过因为他们的老子。 但这一次,这两个后生小辈却是让人刮目相看。 收复横山党项的大部分事宜,都是这两人在做呢!不管是马兴的奏折,还是萧定本人的折子,对这二人,都是不遗余力地称赞。 对于这样的事情,萧诚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今年连着几场大考,他需要更大的名气来为自己提振声势。 这时节的考试就是这样,名气大的人,总是要占些便宜的。在一般人看来,这些人中了试那是应当应份的,要是不中,嗯,这里头有没有什么黑幕啊,是不是被人有要压啊,各种各样的传言必然会甚嚣尘上,一般人,还真是扛不住这样的清议。 再者,萧罗二人这一次可做得都是实事,对于朝廷中真正握有权力的那些人来说,能做实事的官员,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他们优异的表现,对于二人接下来的考试来说,必然是加分项。 人还离着汴梁远着呢,京中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耳中。 萧诚还好一些,以前在京中,能与他相合的人就极少,但罗纲可就不同了,此人可是狐朋狗友一大堆,为了避免进城时动静过大,萧诚一声令人,一行人立刻加速,昼夜赶路,硬生生地把抵达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而且算准了时间,抵达汴梁城的那一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行人也已是极少的了。 当然,城中依然是热闹的,汴梁的夜晚,向来也是一道盛大的风景线。 悄没声地进了城,两路人马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萧禹接到消息的时候,很是愣怔了一下,不是说明天才到家的吗? “学士,二郎和三娘子,马上就要到府门口了。”许勿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萧禹哼了一声,“怎么?还需要我去迎接他们一下吗?他们当得起?” 许勿言只笑不说话。 萧禹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横了许勿言一言,一双腿还是往外迈去,这不是当不当得起的问题,而是他实在是想念儿子与姑娘了。 自从这二人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如许长的时间,头一遭没有在一起过新年,怎么能不想呢? 踏出大堂的门,随即又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时,便见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之下,急步走了过来,看夫人的模样,脸庞潮红,显然是从后头一路小跑过来的,到了前院,这才慢了下来。 “夫人慢些,两个不孝子,这一次必得是要打板子,动家法的!”萧禹赶紧上前扶住了夫人。 韩大娘子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然后两只眼睛却是落在了侧门处。 大门当然是不可能开的。 萧禹与韩大娘子自然也不可能真迎出门去。 侧门大开,萧诚率先跨进门来,在他的身后,萧旖低着头紧随其后。 “父亲,大嬢嬢,我们回来了。”看到萧禹与韩大娘子站在台阶之上,萧诚一扯萧旑,两人急走几步,卟嗵一声跪在地上,诚意十足地连连叩头。 萧禹还端着架子,点了点头,鼻孔里嗯了一声,韩大娘子却是忍不住了。眼见着侧门已经关上,现在站在院子里的,全都是自己家里的人,那里还端得住主母的架子呢,几步便下了台阶,一把便将萧旑扯了起来,两手捧着萧旖的小脸,仔仔细细地审视着。 “娘,我好着呢!”萧旖眼泪汪汪地道。 没进门前,一直想着这一次只怕母亲大人一见自己就要大发雷霆,就要好好地收拾自己,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说起来萧旖在家的时候,一向是惧怕母亲远过于惧怕父亲,父亲在她的眼中一向是慈祥的。这个感觉,跟萧诚却是恰恰相反的了。萧禹对萧诚那是严厉有加,倒是韩大娘子对于萧诚一向是关爱、慈祥,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客气。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韩大娘子仔细审视了一遍,终于是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自家娇滴滴的闺女在风雪连天的天气里一路跋涉,必然也是受尽了苦楚的,心中又不由得来气儿,这气儿自然是洒不到萧旖身上,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萧诚。 去岁萧旑逃跑的时候,如果不是萧诚暗中相助,萧旖怎么可能逃得过自己的五指山? 萧诚自是懂这一眼的意思,干笑几声道:“父亲,大嬢嬢,外头人多,屋里头说话吧!” 韩大娘子看了一院子的人,点了点头,牵着萧旑率先进屋。 “娘,这是我给你亲手织的。”打开一个箱子,萧旖献宝似的掏出一件件手织的羊毛衣裤、手套、袜子、帽子。“线是大嫂纺的。” 韩大娘子摸着这些衣物,眼睛倒是先潮湿了起来,姑娘终究是懂事了起来,这么多的东西,一针一线地织出来,还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之下,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握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果然比去年要粗糙了许多,一时间更加地心疼了起来。 “家里都有织娘的,哪里需要你来做?” “二哥哥说这不一样的。”萧旖笑道:“二哥说娘穿上我亲手织的,一定会更暖和呢!” “他倒不怕累着你!”韩大娘子又瞅了萧诚一眼,“这羊毛线是怎么弄的,这么软?” 汴梁市面之上自然也是有这样的衣物卖的,不过基本上都是家里贫困的人才会去穿,主要便是因为羊毛纺成的线极是粗糙,甚至还会有一股子膻味,但凡家中有点资财的,都不会去穿这样的衣物。 先前韩大娘子没有注意这一点,此刻才发现,拿在手里的东西居然柔软如天然皮草,放在鼻间嗅嗅,竟然有淡淡的香气传来。 “好像是二哥哥在那边弄的那个工坊加工的,我拿到线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萧旖看了一眼另一头正与父亲叙着话的二哥。“还有呢,这些衣服上的花纹,都是二哥哥教我织的,二哥哥真是厉害,连怎么织衣物都懂呢!” 韩大娘子有些瞠目结舌,看着这些织服之上各种各样的花纹模样,问道:“是你二哥哥教你的?” “是啊,二哥哥也教了大嫂,我和大嫂那段时间又把这些针法教给广锐军的那些女子,现在好多人都会了。”萧旖略显得意。 韩大娘子沉默了半晌,才道:“一个读书人,不认真读书,尽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看起来当真又是想要讨打了。” “二哥在那边做了好多事呢!”萧旑赶紧道:“这些小事,都只不过是他闲下来时教我们的。” 韩大娘子哼了一声,拿着一件衣服便走向了萧禹父子。 二人看到韩大娘子走了过来,便停止了说话,萧诚站了起来,微微躬身。 “这么好的东西,也不教给家里的工坊,倒是给了定边城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倒是好大方!”韩大娘子将手里的羊毛衣物递给了萧禹,不满地看着萧诚:“你既然有法子将羊毛线弄得这么柔软,品相如此好,早教给家里的工坊,弄出成品来,在汴梁必然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萧家家大业大,除了田庄,自然也是有工坊铺面这些的,这些事情一向都是由韩大娘子打理,萧禹是不理的。 说起来要维持萧氏的正常运转以及在汴梁的体面,每年没个一二十万贯,那是铁定不行的。在萧禹不想贪污腐败的情况之下,韩大娘子还是颇费心力才能做到这一切的。 “这是在那边才想出来的,一帮子工匠实验了好久呢!”萧诚赶紧解释,“大嬢嬢要是觉得有用,回头我便写出来给许爷爷。” “还有什么好东西,不要再藏着掖着,都拿出来!”韩大娘子喝道:“你也是大人了,该为家里出出力了。” “现在真没有了,以后想出来一定跟大嬢嬢讲!”萧诚赶紧道。 一边的萧禹不满地道:“夫人,不要一门心思地钻到钱眼子里去了,诚儿马上就要参加举人试,进士试,时间要放到读书之上呢!这是接下来我们萧家的大事。” 韩大娘子扁了扁嘴,萧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者说了,整个家里,说要钻到钱眼子里去的了,还有比他这个三司使更合适的吗? 一边的萧旑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要是让大嬢嬢知道天香阁也是二哥哥的,只怕当场就要气昏过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满心不情愿 如果有可能,萧诚是真不想踏足荆王府。 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堂皇之地登门。 如果他能作主的话,他只想在一个月黑夜风高或者风雨交加根本就没有人能在街上站得住脚的时候登门。 只可惜,他做不到。 荆王赵哲派出的是他的大管家何敬亲自去萧府请的萧诚。 这是绝大的礼遇,但在萧诚看来,不谛于是把绞索又往萧氏的脖子上套得紧了一些。 无可奈何啊! 今天不知有多少人会看到,萧家的二郎刚刚从陕西路回来,就被荆王派了心腹接进了荆王府,萧二郎不算个啥,但萧大郎就是一号人物了。 现在的萧大郎手中握有偌大的兵权。 而兵权,向来就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东西。 叹着气踏进荆王大门的时候,萧诚甚至觉得只怕现在身处皇宫大内的那位官家,也已经得到了讯息了吧? 萧诚似乎看到了官家那些阴沉而带着冷笑的脸。 “荆王殿下啊,你就不能低调一点吗?”萧诚在心里大声地疾呼着,你如果真把你的父皇当成是必须要战胜的一个敌人的话,那你现在采取的策略,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你们的实力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看起来荆王殿下现在手握大权,一举一动都牵动朝政,但实则上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浮沙之上的,一点儿都不牢靠。 东西两府的相公们能与官家分庭抗礼,靠的是皇宋数百年来的传统,靠得是天下读书人同仇敌忾地抱成团与皇权对抗。 别看东西两府的相公们经常为了彼此的利益斗得乌眼儿青,但一旦皇权想要侵蚀相权的时候,这些看起来誓不两立的家伙们,立刻便会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与皇帝争斗,哪怕皇帝把东西两府的相公们换光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上来的人,还是会与皇帝对着干,直到皇帝承认他们的权力。 但这些人是不会为了皇位的传承与官家对着干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与他们无干。 不管是那个人当皇帝,他们还是他们。 而且从内心深处,朝中大部分的文官们,只怕并不喜欢荆王。 因为荆王太过于强势了。 多年军中磨砺出来的锋刃,使得荆王遇上难决之事时,更喜欢抡起大斧头横砍直劈过去。的确是无往而不利,但也让他走过的路,一片血肉模糊,这便让许多人不喜了。 现在这位官家,便很难伺候了,但至少还是按着一直以来的约定俗成来与臣子相处。 如果真让这位在军中呆惯了的荆王上位了,他们还会这么舒坦吗? 那可不见得。 虽然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但在跨进大堂,见到荆王赵哲的那一刻,萧诚立即便将满肚子的不愉快扔到了一边,换上了一副笑脸。 “见过殿下!”一撩袍子,萧诚做了一个要跪的架式,赵哲却是一撩步子上前,便挽住了萧诚。 “免礼免礼!本王可不敢让一个未来进士行跪礼,更何况,你还是皇宋的大功臣。”扶着萧诚的臂膀,赵哲笑咪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诚,那眼神儿,只看得萧诚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哲以前是见过萧诚的,不过那时候的萧诚,还只顶了一个读书种子的名头,对于赵哲来说,这样的人嘛,多得是。 但一趟西北之行,萧诚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可就不是一个读书种子可以概括得了。 对于久在外面任事而且自己本身就精明能干的赵哲来说,能做事的读书人和不能做事的读书人,对他的作用,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都说他赵哲重武轻文,那是完全不了解他赵哲。他看重的是能够做实事不空谈的读书人,偏生这世上,夸夸其谈者甚多,能脚踏实力做事的人少,能从容谋划胸有城府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自己便更喜欢那些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的武将,虽然你一件事要耳提面命地说上好些遍,更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超常的发挥,但他们至少能将事情做到基本不出差错。 赵哲最怕的就是那些不懂装懂还想要来个自我发挥的读书人,把一件事可以给你败坏得无以复加,连抢救一下的可能都没有。更恼火的是,事后,他们总是能找出无数个替罪羊来替自己挡罪。 真要有像萧诚这样的读书人,他赵哲那是一定会供起来的。 “好啊,好啊!”轻轻地拍着萧诚的手,赵哲满心欢喜,“坐,坐。” 看着牵着萧诚的手,亲自引领他到一边坐下的屋内几个人,一个个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这几个人,想来便是荆王的智囊团队了,不过一想现在荆王所施行的策略,萧诚便对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感冒了。 他真想对这些人吼一句,一群酒囊饭袋啊! “这便是萧长卿的二弟,萧诚萧崇文。”赵哲笑咪咪地向着众人介绍萧诚:“说一准过上一些年,大家介绍长卿的时候,会加上一句这是萧崇文的大哥呀!” “可不敢这么说,与大哥相比,我差得太远了!”萧诚赶紧推辞道。 说起来在京城汴梁,萧定萧长卿的名声,还真就是属于如雷贯耳的那一种,上林苑那一场十挑一百的战斗,让久历和平的汴梁人,真正见识到了边军的凶狠。 “久仰久仰!”屋里几人一起站了起来,抱拳为礼,受赵哲的影响,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显得极为干练利落,应当是读书人,但却闻不到一般读书人身上的那股子酸味。 有酸味的,在赵哲这里,根本就无法存身。 “久仰久仰!”一面拱着手,一边不咸不淡的与这些人寒喧着。 最后一个,却让萧诚心中猛然一惊,因为这个人一看就是一员武将,而且这个人的名字,他也是极熟悉的。 “陶大勇!” 第一批被轮换上京的边军将领,如今已经是升任了指挥使,准备接手捧日军。而原捧日军指挥使赵正,此刻已经到了归义城,正在与耶律珍乌鲁古等人大动干戈呢。 你一个即将上任的捧日军指挥使,正儿八经的实权在握的军中将领,还驻扎在汴梁之中,一点儿也没有顾忌的跑到荆王这里来,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看着陶大勇那一副一看就是在风雪之中磨砺出来的苍老的面孔,萧诚一时之间不该说什么好才是。 陶大勇不懂,荆王不会连这些忌讳也不懂吧?或者还是荆王现在已经压根儿不在乎了? 萧诚转头看向了荆王。 赵哲一笑道:“陶将军也是刚到汴梁,专门来见我这个老上司,人都到了门前,我要是闭门不见,反而是落人口实,大大方方地见上一见,又有何不可呢?崇文,他也就比你早到了一柱香功夫而已,既然已经进了门,我想不如就让你们认识认识,以后想来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 萧诚满头黑线。 “殿下,依崇文看来,陶将军实在不宜在此久留。”萧诚皱眉道:“只怕便是这一会儿,殿下您也要准备自辩的折子了,乌台那些人,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回京的这段日子,弹劾我的折子不知有多少,也不在乎这么一件,回头我自去宫中与父王解说便是。”赵哲笑道。 陶大勇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自以为的礼节,竟然给荆王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脸上也变了颜然。 “殿下,我,我……” “陶将军不必在意,些许小事,回头我自会处理。”荆王笑道。 “陶将军,接下来,官家肯定是要见你的。”萧诚道:“你不妨表现得粗鲁一些,无知一些,在御前即便是些许失礼也无所谓,作为替官家拿下归义城的大功臣,官家绝不会在意你的失礼的。如此一来,荆王殿下也会更好说话。今天这件事,便能轻轻地揭过去。” 陶大勇有些懵然不懂,荆王倒是大笑起来,“崇文倒是机智百出,不过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殿下,这一次上京,我还专门请了一个赋闲在家的举人教我这些礼仪以及人情往来呢,敢情,我这是犯了大错了。” 萧诚摇头道:“陶将军,回家去了就将这人撵了吧,这人,要么是啥都不懂,要么便是包藏祸心。” “他要真是包藏祸心,陶某人……”陶大勇脸上杀气一闪而现。 “陶将军,撵了就好,如果此人真是另有来路,只怕是轻易动不得的,这里毕竟是汴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殿下呢,千万枉动不得。作为殿下的老部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与殿下联系起来的。”萧诚叹了一口气。 这事已经麻瓜了。 陶大勇不来,官家说不定还觉得这员勇将是可以拉拢的。 这一来,以官家的性子,那里还会信任陶大勇呢! 如果陶大勇家的那位举人幕僚当真是有心人安排的话,萧诚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之至。小小的一条计谋,立时便让荆王与陶大勇同时陷入困境。 荆王殿下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这件事情,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退一步又何妨 陶大勇匆匆告辞离去,从他脸上的表情,萧诚能猜到这位边地悍将此时心中的惶恐。 一辈子都在与辽人打交道的他,第一次飞黄腾达到了皇宋的核心区域,便结结实实地被人上了一节什么叫做居心叵测的课,不知不觉便踏入到了对方觳中。 这与行军打仗完全不同呀! 在战场之上,谁想让陶大勇坠入陷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诚很同情这位年过五十的将军。 说句心里话,他这样的人,就不该来汴梁。 来了汴梁,也该激流勇退,就此退出军界,交出兵权,然后拿着官家的赏赐回乡去当个小地主。 想要在汴梁立足,只怕不得善终。 皇宋一直以来,本来就对武将提防得紧。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武将造反,可就结结实实地能造成破坏的。 数百年前,皇宋的开创者,不就是在陈桥驿皇袍加身吗? 武将贪财不要紧,但万万不可贪权,更不能毫无顾忌地往诸如荆王这类人身上靠。 可惜,初入汴梁的陶大勇不懂。 希望这位边地悍将在吃了这一记闷亏之后,能幡然醒悟。 他回去之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去处理那个给他出主意的幕僚,而应当是快快地向官家写一封乞骸骨、恳请解甲归田的表章,如此一来,事情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不过当着荆王殿下的面,萧诚可不能如此贸然地给对方出主意。 再者,自己就算出了这个主意,陶大勇又凭什么信任自己,认为自己说得就是对的呢? “崇文,说说西北的事情!”赵哲身子侧倾,目光炯炯地看向萧诚:“你刚刚从西北回来,知道那里具体的情况,说句实话,对于地方官员的表章,我向来是只信个四五分的。” 萧诚点了点头,道:“殿下,我离开延安府的时候,事实上马学士已经稳定住局面了。李度毕竟实力有限,突然一击得手,再想向前可就实力不足了,李澹将军布置的防线,已经死死地将李度挡在了延安府外侧,不出意外的话,李度的攻击,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绥德地区的损失是无法挽回了?”赵哲道。 “是!”萧诚道:“李度知道,他不可能一直占据绥德地区,一旦马学士缓过神来,必然会组织大军开始反扑,所以在占得绥得地区之后,李度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抢掠,殿下,他抢的可不止是钱财、物资,他连人都抢掠走了。绥德地区数十万人丁,最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脱得此难!” 赵哲脸色有些阴沉,好半晌才道:“马兴送回来的哲子,说了一个东守西攻的大致策略,但却语焉不详,我看了这折子,总觉得他有些话没有在折子里说清楚,但他给父亲的密奏之中,必然是说了的。” 看着赵哲的模样,萧诚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对于赵哲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掌握一切情况,通盘了解全局布置的话,他心里就一定然是百爪挠心。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强烈的权力欲。 “殿下……” “你知道这里头的详情对吧?”赵哲问道。 萧诚稍微挺直了身子,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几人,赵哲却是摆手道:“尽管说,不妨事,这里,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殿下可知禹藏花麻这个人?”萧诚问道。 “当然知道,青塘之地一个颇具实力的吐蕃贵族,不是说他已经被李续拉拢了吗?”赵哲看着萧诚,脑子中突然灵光一闪,“马兴图谋的是这个人?” 萧诚笑道:“正是。禹藏花麻在青塘被木占、瞎药压得无法翻身,岌岌可危,李续这个时候去邀约,对于禹藏来说,却是一根救命稻草。禹藏部族穷得叮当响,他需要钱财,需要物资,需要武器,否则他迟早会被木占或者瞎药给灭了。”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节操,什么信义,必然是有奶便是娘,谁给的好处多,他就会跟谁干!”赵哲冷笑起来。 “正是如此。相比起李续,马学士的份量,自然要重了许多!”萧诚道:“而且皇宋对于肯降伏的外族,一向都是极其优容的,这一点,禹藏花麻也是清楚的。能搭上皇宋的梯子,抱上皇宋的大腿,他干嘛还要跟一个朝不保夕的李续合作呢?” “这个禹藏部族,这些年来对大宋的边境也是不停地在骚扰,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赵哲狠狠地道:“想来这一次马兴定然会许诺给他一场大富贵。” “算不上大富贵。”萧诚笑道:“一个空头的官职,品级再高又有什么用,禹藏花麻本身也不会在乎,但我们愿意提供给他的物资以及全面与他通商,才是他最想要的。” 赵哲点了点头,皇宋对于这些地方实力部族,在交易方面,一向是限制的,日常用品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可是一旦涉及到战略物资,那就难了。除了用战马来换,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其它有价值的东西,随着李续的崛起,战马交易都被截断了,这些人的日子也就过得更加的艰难。 如果这一次打垮了李续,禹藏控制的地盘,可就与皇宋秦凤路直接连接上了,那交易就再不受限制,如此一来,能从大宋这边得到源源不绝的补给,在与木占、瞎药的争斗之中,禹藏不说打赢,至少能保住现在的地盘。 “只要禹藏反水,萧长卿便能直捣兴庆,击败李续了。”赵哲呵呵一笑道:“要是活捉或者杀了李续,长卿的功劳可就了不得了,不说一举得上横班,至上一个殿前都指挥使那是手拿把攥的。到时候就可以把长卿调回汴梁来做张超的副手,好生地整顿一下上四军。” 说到上四军,赵哲仍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崇文你也是清楚的,不仅仅是上四军,汴梁周边驻扎的部队,都不成样子了。现在的皇宋军队,典型的是枝杆强,中枢弱,这就是祸患的根本,当年大唐为什么没落,不就是中央军事力量薄弱而藩镇军事力量强吗?再这样下去,我皇宋便会踏上唐的老路。整顿中央禁军,已经刻不容缓。” 调自己大哥回汴梁,那是万万不成的。 萧诚在心里腹绯了一句,嘴里却道:“殿下,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李续盘踞西北多年,势力不弱,击败他容易,连根拔起可就难了。而且这是牵一而发动全身的事情,我们这边一打起来,李度只怕要发疯。” “刚刚你不是说马兴那里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吗?更何况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必然也要动员河东军队的。”赵哲道:“官家看不到这一点,东西两府的相公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殿下,您忘了辽人了吗?”萧诚道:“您觉得辽人会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我们收拾李续而没有动作?耶律俊、耶律珍这些人,哪一是善类?” 赵哲目光炯炯地看着萧诚道:“你觉得河北路这一次也肯定有事?” 萧诚一字一顿地道:“殿下,我不敢打包票,唯一敢说的就是,一旦有事,那就是大事。我怕崔枢相过于乐观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正在进行中的轮换先停下来,把有经验的军队先留在边境线上,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 赵哲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包括信安军在内的,现在只怕也已经动身了,崔昂也算是老军务了,想来会安排妥当的。” 听到赵哲如此说,萧诚顿时沉默了下来。听这口气,只怕崔昂与眼前这位殿下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而荆王也急于想把边军上自己的心腹轮换进京来。 自己想要停下这艘已经动起来的大船,只怕已经是不可能了。 “殿下,何不缓一缓?”过了好半晌,萧诚才开口道:“过于锋芒毕露,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战略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 “此言大谬!”赵哲还没有说话,坐在右侧的一个青衣老者已经是不屑地站起身来,逼视着萧诚道:“眼下局面,殿下只有奋勇向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眼下一退,便是大溃败的局面。” 萧诚叹了一口气:“便是大溃败又如何?这是输给了官家,又不是输给了楚王!不丢脸。” 萧诚这一下干脆是撕开了所有的伪装,直接了当地说出了眼下赵哲面临的困局。 其实楚王不足惧也。 所惧者,唯官家耳。 向官家认输,有什么要紧的呢? 赵哲两手握住椅背,青筋毕露,半晌才对萧诚道:“崇文,我知你所想,但时不我待,我不想这样的局面一直就这样僵持下去,如此,只会败坏国事。如果陕西路速胜,可能避免这种状况?” 萧诚摇头:“殿下,我认为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到时候河北路会先垮。” 第一百七十章:心惊 老实地讲,在荆王府的这顿酒饭,萧诚是吃得一点儿也不爽利。 哪怕主人很热情,陪客也是相当地尽职尽责,饭菜的滋味也绝对要比萧家可加地可口,菜的式样更是花样翻新,天南地北,山上跑的、河里游的、天上飞的,应有尽有,可萧诚就是欢快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现在的荆王赵哲,就如同一架失控的马车,根本就没有法子停下来,只能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他甚至都对他用心经营了好些年的河北路都不管不顾了。 自己已经明确告知了耶律俊等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旁观,肯定要出兵的。调走信安军等边地老部队,肯定会让前线无比空虚,给辽人以可乘之机。 但荆王却是毫不在意。 一旦辽人突破防线,边境线上的宋人,可就要遭大殃了。 久在河北的赵哲不可能不清楚。 但他现在需要这些他经营多年的嫡系部队上京来为他助力。 走出荆王府的大门,有些昏乎乎的上了马背,李信牵着马慢吞吞地走着,他也看出来萧诚有些醉了。 李信有些吃惊,因为萧诚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喝惯了天香阁出产的那种酒之后,即便是七十二家正店那种地方出产的酒,也很难让萧诚喝醉的。 一阵风吹来,萧诚一个激凌,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二郎,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李信赶紧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坐一坐,喝点儿醒酒汤?” 萧诚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向远处的皇宫方向。 西北大乱,牵涉了皇宋无数的精力,河北路对面的辽人,肯定要乘机占些便宜,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这样的事情,连自己都能猜得到,想得到,皇宫里的那位想不到?东西两府的那些人想不到? 可为什么他们都默不作声。 皇宫里那位,是想看看荆王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 而东西两府的那些人,只怕是看透了官家的意思,所以不想插手这对父子间的斗法。 猛然之间,萧诚觉得自己看透了官家想干一些什么。 辽人入侵么? 这又算得了什么? 宋辽之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谁又能奈何得了谁?只不过是一场拉锯仗而已。 早前崔昂已经占了一些便宜了,这一次辽人打过来,只不过是将这些便宜还回去罢了。 但这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对于官家而言,却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摧毁荆王殿下在河北路经营下来的势力,让荆王殿下变成一头没牙的老虎。 萧诚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父子相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竟然已经拿河北路上数百万百姓作为赌注了吗? “二郎,冷吗?”看着萧诚缩起了肩膀,脖子,李信又问道。 萧诚摇了摇头,“先不回去,这副样子回去,没得让嬢嬢和妹妹担心,先去天香阁那边醒醒酒。”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李信嘿嘿的笑了起来:“也是哦,二郎回来后,还没有去天香阁呢!也是该过去看看。” 萧诚没有理会李信话中有话,作为自己的心腹伴当,很多事情李信都是一清二楚的。 绕到了天香阁的后门,一进门,萧诚便看到了江映雪一副又欢喜又意外的等在了里头。 “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过来呢!”上前一步,扶着萧诚从马上下来,江映雪轻咬着嘴唇:“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来总是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应酬的。” 萧诚并不介意这个时候说几句对方喜欢听的。 “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你这里,总是要排在前头的。”握着江映雪柔软细腻的小手,萧诚微笑着道。“带回来的那些礼物,还喜欢吗?” 江映雪红着脸连连点头:“当然喜欢。特别是那几副红狐皮子,足可以做一件裘衣了,红狐本就少见,你居然弄到了几副,真是有心了。” “也没啥,都是拓拔扬威与仁多忠送的。”萧诚笑道:“不过呀,你别让三妹看到了,否则让他说漏了嘴,被大嬢嬢知道了,不免要收拾我。” “本就该送给大娘子的。等会儿你带回去。”江映雪赶紧道。 “送出去的礼物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萧诚摆手道:“放心吧,大嬢嬢哪里我也是送了厚礼的,再说了,红色这个颜色太艳,大嬢嬢必然是不喜欢的。” 将萧诚扶到了小厅里,安放到了那张独属于他的软榻之上,江映雪赶紧走到后面的小厨,亲自为萧诚去弄点醒酒汤。 虽然萧诚笑容满面,但聪慧的江映雪,却是窥见了萧诚笑容之下的那一抹淡淡的苦涩。 这可太不寻常了。 不是一切都大好吗?西北之行,传来的消息都是顺利的,怎么回来了反而愁上了呢? 煮好了醒酒汤,端过来的时候,看到软榻之上的萧诚,侧头直楞楞地看着北方出神,竟然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发现,江映雪更是觉得这一次只怕事情很大。 “出了什么事吗?”将碗轻轻地放在几上,江映雪伸手握住了萧诚的手:“我能帮上忙吗?” 萧诚摇了摇头:“谁也帮不上忙,我现在终于才想明白,为什么夏诫一直会呆在河北路上。荆王主政河北,他没有走,崔昂再去,他还是没有走。荆王在时他不走还说得过去,可崔昂去了他还留在这里,就奇怪了。一路之上,安了两尊大神,咱们的官家想干什么呢?”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他知道萧诚不是在问她。 “原来接下来官家是需要夏诫这尊大神来收拾河北的残局,同时借机整顿收纳荆王殿下的势力。”萧诚接着道:“也只有久在河北的夏诫才能做到这一点,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河北的实力不受到太大的损失。” 听到这里,江映雪明白了过来:“二郎说得是官家与荆王这对父子之间的斗法吗?听你这么一说,荆王殿下要输?” 萧诚冷冷一笑:“先天不足,又不知退让,岂有不输之理!就看这一次会输到什么程度了。我明白了,像信安军这些荆王殿下原本的嫡系部队,根本就过不了大名府。到时候,他们只怕会被夏诫送到一线去,有心安排之下,这些部队纵然不全军覆灭,也会实力大损。” “怎么会如此?”江映雪震惊地看着萧诚:“这,这不是拿皇宋军队,皇宋百姓开玩笑吗?” “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萧诚脸色铁青:“百姓只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你是,我也是,随意拨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二郎!”看着萧诚脸色极其不好,喘着粗气地狠声狠语,江映雪赶紧低语安抚。 “我不想成为这样被人随意拨弄的棋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就在努力,可时间太短,终于还是无法自己支配自己。”两手叉在头发之中,萧诚有些痛苦。 “一旦荆王殿下在这场争斗之中败北,萧家?”江映雪低声问道。 “那还能有个好?”萧诚冷笑起来,“而且,这还要看到时候这对父子,到底争到一个什么程度,我们要加快步伐了,南方的事情布置得如何呢?” “一直都在进行着。”江映雪道。“如今我们在哪边投入的厂坊、庄园、茶山等,已经有了近百万贯的规模。当然,这些数据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外面人,是根本不清楚这些产业之间的内部联系的。” “继续加大在哪边的投入吧。”萧诚低声道。“西南比如夔州路、广南西路这些地方都要布置。” “哪些地方也要布置?”江映雪惊呼起来:“都是些荒蛮之地!” “谁告诉你哪些地方是荒蛮之地来着!”萧诚摇头:“都是些好地方啊!” “那种地方,官府的势力极弱,地方豪强、部落酋长、土司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想要正儿八经做生意,只怕很难。”江映雪摇头道。 萧诚哈哈一笑:“映雪,你说得好像我们就一直是正经商人一般?” “我们当然是正经商人,只不过偶尔做那么一次两次罢了!”江映雪强辩道。看着萧诚终于乐了,江映雪也是开心起来:“二郎,这么说来,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反而是要开妈这些荒蛮之地了。” “如果荆王败北,而且败得很惨,也许只有那些地方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萧诚道:“这个世道,光有钱,也是不行的,得还有大刀片子。但在秩序井然的地方,我们的大刀片子只能藏身于黑暗之中见不得光。但在云贵之地,咱们的大刀片子换一个模样,便可以公然存在了。” 江映雪点了点头:“谁去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昨天应当有两个人拿着我的信,到了你这里吧?”萧诚道。 江映雪一惊:“你是说昨天来的那个杨万福和范一飞?他们不是刚刚才投奔你的吗?能将这么关键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办?” 萧诚坐直了身子,一口喝干了醒酒汤:“你把杨万福叫来,我与他谈一谈。” 第一百七十一章:去向 回京的那一天,万福洋和范一飞就被韩锬引领着从另一座城门进了城,然后便直接被安排到了天香阁这边。 江映雪虽然不知道这二人的身份,但能让萧诚郑重其事的从西北带回来并且送到她这里来,自然是非同小可。 此时此刻,听到了萧诚跟她说起这二人的身份,江映雪也是咋舌不已。 进京两天的万福洋,一直便窝在给他安排的房间之中,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好在还有一个范一飞与他说会儿子话。 回来的这一路之上,萧诚是丝毫不吝啬银钱,珍贵的药草、补药不要钱似的往范一飞身上堆,而随行的那名郎中,身手也是不凡,范一飞的伤势,倒是一日好过一日,到了汴梁之时,已经好得差不多,基本上行动是无碍了。 其实范一飞更多的是心病,他的家人在这一次的战乱之中全数遇难,这让他心丧若死,本来已经好转的伤势顿时便严重了起来。如果不是碰巧遇上了万福洋,他这条命也早就没有了。 当然,接下来如果不是萧诚的竭力救援,范一飞的这条命,也大概率是抢不回来的。 初到汴梁,万福洋便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奢侈。 比起范一飞不过是一个押正这样的低级军官,没什么见识,身为都监的万福洋,却已经算是中级军官了,也见过一些大场面,自然比范一飞要高明许多。 在天香阁这两天里,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是上上之品。 范一飞是毫无所觉,但万福洋却吃惊得很了。 不说别的,他二人身无长物,进了天香阁之后,这里的人送给他们换洗的贴身衣物,清一色的都是吉贝布。 所谓的吉贝布,其实也就是棉布,不过此时只出产于海南黎族,产量极少,是皇家贡品,正宗的吉贝布在市面上销售的数量极少,当然,价格也就极其昂贵,别说是平民百姓了,一般有钱人,也是舍不得买上一匹回去做衣裳的。 这玩意儿属于这个时代真正的奢侈品,而且一般人还根本就不见得认识这东西,比起丝绸织品来,吉贝布在外行人眼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范一飞不觉得啥,只是感到这衣服穿着舒服,而万福洋却知道,自己穿着的这身内衣,如果换成铜钱的,足以把自己压趴在地上。 两个人就像是乡下佬进城,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无所适从。 第一次入厕的时候,干净毫无异味的茅房让万福洋差点没有拉出来,而最后,擦屁股的居然是一种洁白的软乎的纸张。 如果茅房里但凡还能找出别的东西擦屁股,万福洋是怎么也想不到这纸居然是擦屁股的,蹲在那里腿都麻了,看了半晌,终于才确定这个挂在茅房墙壁之上的卷成筒装的白纸就是用来擦屁股的。 一拉之下,这个卷筒纸便转动了起来,万福洋扯下了小小的一段。 以前,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但现在与人家一比,似乎自己就是一个穷得一无所有的人。 擦屁股居然也是用纸的,讲究一些的也不是用厕筹吗?不讲究的啥都用。 纸,是多么贵的物事啊! 居然拿来擦屁股。 汴梁人,或者说那些真正的富贵之人,实在是太穷奢极侈了。 其实在这件事情之上,万福洋还真是冤枉了这些人。 因为用这厕纸来擦屁股的事情,现在也就只限于萧府和天香阁这两个地方。萧家有一个纸作坊,除了生产普通用纸之外,也少量生产一些这样的厕纸,仅仅供自家人使用。而生产这种厕纸的技术,也是萧家二郎鼓捣出来的。 即便是皇宫的那位官家和诸位贵人,现在擦屁股,只怕也是用的绸布呢! 萧诚试过,很不舒服。 不过这件事情可不敢泄漏出去,否则便会被人喷死的。特别是那些读书人,笔墨纸砚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圣物一般的存在,要是知道萧诚用纸来擦屁股,只怕要喷他一身的唾沫星子。 “萧公子!”站在小厅的门口,万福洋拱手道。 小厅里,一白衣女子正坐在长几的中间,准备着一样样的茶具,看起来是要泡茶的模样,一侧跪坐着身穿青袍的萧诚,二人看起来都很随意,特别是萧诚,头发随随便便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根木棍别着,大量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一路同行良久,万福洋还是第一次看到萧诚如此的放松。 这个女人与萧二郎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在天香阁两天,万福洋并没有见过这天香阁的主人。他一直以为,这里是萧二郎置办的一处别院所在。 “万都监,快请进来。”萧诚没有站起来,坐在哪里笑着招手相请。 从万福洋答应跟着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算得上是萧诚的属下了,萧诚自然也不会刻意地去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该展示的资态,他都已经开诚公布地说得很明白了。 “那里还有什么万都监,只有一介平民杨万福。”万福洋跨进门来,微微欠身道。 萧诚微笑着道:“也是,杨大哥,请坐,如果不介意,可以直接叫我萧二郎便可。” 万福洋点了点头:“不知二郎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我去做?” “杨大哥不用着急,日子还长着呢,不用着急,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萧诚指着江映雪道:“江映雪,江东家,江县主,嗯,也是这天香阁的主人。” 万福洋眼睛顿时都有些直了,县主?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杨大哥请坐!”江映雪笑道:“所谓的县主,也就是映雪拿钱买回来的一个头衔用来装点面门的。” “县主也可以拿钱买?”万福洋怔怔地道。 “嗯,是这样的,一般人用钱也的确买不到,但只要有钱又有路子,便可以买到,毕竟皇家虽然家大业大,但用钱的地方也多,经常会入不敷出,所以也得悄没声地找些门路生钱。”江映雪笑着解释道。 “正是如此,不过更正常的操作手段,是皇家把自家的那些县主啊郡主啊什么的,嫁给一些有钱人,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一个县主的聘礼,二十万贯起步!”萧诚进一步摧毁着皇家在万福洋心中根深蒂固的神圣感。 果然,万福洋的脸上,显露出来的是一副很荒谬的感觉。 “我与江东家合伙做一些生意。”萧诚道:“杨大哥可能对江东家的名声不大了解,实际之上,咱们大宋的香料生意,倒是大半控制在江东家的手上。” 萧诚这一解释,万福洋顿时对眼前这个低眉顺眼娇俏异常的女子刮目相看了,别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任何一门生意,只要形成垄断,就必然是绝大的利润。 这女人能做到这一点,手段、背钱等,只怕是缺一不可的。 “江县主!”重新坐下来的万福洋认真地向江映雪地行了一礼。 “今天请杨大哥过来,是对杨大哥以后的生活,要做一个大致的规划了,同时有些情况,也须得跟杨大哥说个清楚明白。”萧诚道。 “二郎尽管直说便是,杨某一切皆听从二郎的安排。”杨万福道。 “杨大哥虽然说甚少到汴梁来,但总是有些人,说不定是认得你,也记得你的。”萧诚道:“要是让人认出了你,这关碍可就大了。” 万福洋点了点头:“兵部铨叙厅那边,指不定有人会记得我。我升任都监的时候,到过哪里。这才不过一年出头的样子。” “我们是一点儿风险也不能冒的,因为你的身份,现在不仅关系到你的家人,还关系到整个陕西路的大局面,一旦让人知道你还活着,不免会有人利用这一点来攻击马学士,而现在的陕西路,是万万缺不得马学士的。”萧诚道。 万福洋点了点头,马学士什么的他不在乎,但自己的家人,他就很在乎了。 “所以,我准备把杨大哥安排到南方去。”萧诚道:“暂时性的越南边越好,越往南走,认得你的人的机率就越小,再稍做改扮,变变口音,就完全可以了。” 万福洋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地方,只是表示一切都由萧诚来安排就好,他一切行动听指挥。 “至于你的家人,我也有些考虑。”萧诚道:“先把他们从延安府迁到京兆府,我想一个战死将领的家眷这样的迁移不会引人注目的。等过个一年半载,大家把这件事都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再把他们迁到京畿来呆上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在南边站住了脚跟,便可以将他们接到身边团聚了。如此,你认为如何?” “二郎安排得如此周到,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几时启程去南边?” “不着急,总得先把你的身份安排好,等到这些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到了手,才能安排你启程。”萧诚笑道。 “范一飞?” “范一飞如果愿意跟你走,自然是最好,你们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如果他不想去南边,我这边自然也可以给他安排!”萧诚道:“他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我呢,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才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时不我待 “我自然是跟着您走。”范一飞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对万福洋道。 万福洋从心底里当然是希望范一飞跟着他走的,毕竟这一次往南走得也太远了一些,到时候人生地不熟,身边有一个能让他放得下心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一飞,二郎说了,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他也可以找人把你安排进军队去,你想去哪支部队,他都可以帮你安排。”万福洋没有隐瞒萧诚的话,实打实地对范一飞道。 范一飞沉默了半晌,摇头道:“家没了,亲人也没了,啥都没了,报仇,报了仇他们也回不来了。每在那片土地之上多呆一会儿,只会让我更多一些伤心罢了,走得远远的最好。李度恶贯满盈,在绥德犯下了累累罪行,皇宋的大军反攻之时,自然会替我报仇的,他们这些人的下场,将来一定会很惨很惨。我,只需要等着消息便好了。” 拍着范一飞的肩膀,万福洋满意地道;“那好,这一次我们兄弟便一齐去南方闯一闯。伤好得如何了?” 范一飞做了几个动作,笑道:“好多了,只不过想要跟人动拳脚,能使得刀枪棍棒,开得弓,只怕还需要一些时日。都监,我们要去哪里?” “以后只有杨万福杨大哥,没有什么都监,这一点记牢了。”万福洋认真地道。 “是,杨大哥,我们要去哪里?” “夔州路那边!”万福洋道:“萧二郎在那边有一些生意,需要人去照管,我现在需要地方藏身,那地儿倒是一个绝佳的好窝儿。等过些年,所有人都彻底地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等到李续李度他们被押到菜市口一刀两断了,我便算是解脱了。” “夔州路?萧二郎在那里还有生意?可是杨大哥,我们,我们哪里会做生意了?”范一飞捏了捏拳头:“好像我们只会打仗呢!” 万福洋大笑起来,拉着范一飞回到了房间里,按着他坐了下来,这才缓缓地道:“生意自然人有人去做,我们的任务,是照管,懂什么是照管吗?” 范一飞思忖片刻才反应过来:“还是挥刀子!” 万福洋点了点头:“你想想,夔州路是个什么所在?那条路上,羁索州比比皆是,土司,酋长,地方豪强的势力远超官府,对于皇宋来说,这地方的势力,只要承认皇宋至高无上的地位便可以了,如果说我们在绥德的时候,地方上是秩序井然,那里,则是谁的拳头大谁主有道理,彼此之间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萧家怎么在这种地方还有生意?”范一飞讶然道。 “不是萧家的生意,是萧二郎的生意。”万福洋摇头,特意跟范一飞强调道,而这一点,也是萧诚专门跟万福洋交待过的。 当时,万福洋就跟范一飞现在的表情一样,有些呆滞。 如果说萧家在这地方有生意,范一飞还能想得通,毕竟那是皇宋现在顶尖的高门了,但很明显,万福洋说的意思就是这门生意,跟萧家无关,是萧二郎个人的。 “别看萧家二郎年纪小,又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实际上,这个人,只怕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了不得的家伙。”万福洋摇头道。“这一路之上,那个罗家二郎言语之间露出来的那些事情,你也是听到了。” 范一飞点头,那位东府相公家的公子,经常在他们两人面前炫耀,而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足以让万福洋对萧诚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叫江映雪的女子的,她是一个县主,同时也是萧二郎的生意合作伙伴。”万福洋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看这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说不定这门生意就是萧二郎一个人的也说不准,这江东家,只是他推出来的一个门面罢了。” “多半如此!”范一飞道。 “不过以后,我们便要听江东家的命令行事了,萧家二郎基本上不会出面的。”万福洋道。“你可知道我们在哪边的待遇如何吗?” 范一飞摇头:“无所谓,能吃饱穿暖即可。” 万福洋大笑起来:“江东家说了,在那边我一年的薪俸是五百贯,你是三百贯!” “这么多吗?”范一飞耸然动容,萧二郎开出的这个价码,委实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不仅仅是如此呢!”万福洋道:“一飞,我还有另外的奖赏,那就是每年那边生意纯利润的半成,作为我的分红奖励,你虽然没有,但是哥哥我是绝不会忘了你的。我拿得多,你自然敢就得到的多。” “三百贯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多了。”范一飞摇头道:“我孤身一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兄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嘛。过几年,等你家老人、弟媳、还有孩儿们的丧期过了,总得另寻佳偶的,伯父伯母总也希望你们范家能够香烟不绝吧!” 范一飞眼圈一红,别过了头去,好半晌才道:“杨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一是要等我的身份弄出来,不然这一路向南,纵然有萧家的面子,也是有麻烦的,另外,也要等你的伤好利索。”万福洋道。“到了那地方,只怕不比我们在嗣武寨的时候的压力小,你好利索了,才能是我最好的助力。” “我们需要做到什么程度呢?”范一飞问道。 “萧家二郎希望我们在那里,能够建立起一支能够震慑周边所有势力的武装力量。”万福洋道,“那个土司酋长惹到我们了,那个地方豪强让我们不满意了,就去平了他。为了这个目标,二郎说了,要钱给给,要武器给武器。” 范一飞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又有些小兴奋。 从天香阁回到萧府,已经很晚了,本来这件事情用不着这么着争的,但是在与荆王一席谈之后,萧诚突然就觉得有些刻不容缓了。以前他总是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时间还足够,可是现在看起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早一步安排好,早一步动起来,将来说不定就能更早一步地发挥作用。 他倒是没有想到父亲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等着他。 “父亲!”被许勿言带到了萧禹的小书房,“怎么还没有休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萧禹摇了摇头,道:“今日与荆王相见,谈得如何?” 萧禹叹了一口气,看着萧禹道:“父亲,您能不能明天上朝的时候,参荆王一本?” 萧禹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说得什么疯话?” “我今天在荆王府中看到了刚刚进京的陶大勇。他是准备出任捧日军指挥使的吧?如此敏感的一个位置,在官家都还没有见的时候,他竟然先去见了荆王。”萧诚摇头道:“明日只怕便要弹章如潮了,陶大勇不见得能过这个坎。” 萧禹沉着脸道:“既然已经是弹章如潮了,还需要我去落井下石吗?陶大勇在边地是流过血,负过伤,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此人不懂这些禁忌也是常事,此时此刻,我们该去拉人家一把,而不是去落井下石。” “父亲,这件事,涉及到了一位王爷和有实权的兵将,这向来是最忌讳的事情,您就算不上弹章,但也不要轻易涉身其间!”萧诚急道,他很清楚要父亲上弹章那肯定是做不到的,先前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接下来让父亲明哲保身而预伏一下而已。如果直接提出来明哲保身,父亲肯定也是不肯答应的。 果然,萧禹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行吧,这件事情,我不理会就是了,想来荆王也能解决这件事情。官家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子小事便责罚给他挣了大脸面的陶大勇吧。” “官家当场发作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这要是记在了心里,到了某个时候一下子发作起来,反而更不妙!”萧诚摇头道。 “官家岂是哪此小鸡肚肠之人。”萧禹狠狠地盯了儿子一眼,道:“不要以为这一次你去西北立下了一些功劳,便以为自己是萧何张良了,你还差得远呐!” “儿子哪里敢这么认为?”萧诚连连摇头。 “这一次,你立下的功劳足够,风头也出得足够了,声名敢算远播天下,但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这件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萧禹道:“现在回到汴梁,盯着你的人肯定也不少,接下来就不要招摇了,一门心思备考,我已经跟高家说了,接下来你就搬到高家去,一直住到举人试结事才回来。” “一切都听父亲吩咐!”萧诚道:“其实父亲不说,明天儿子要也去拜会岑夫子了,从西北给岑夫子带的礼物,也须得送过去。” “今年的两试,不容有失!”萧禹沉声道:“你知道我对你的期待,萧家对你的期待!” “父亲放心,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们不指望一榜三甲,但一定要榜上有名,哪怕是一个同进士,也可以啊!”萧禹叹道:“你爹我……” 眼见着父亲又要忆苦,萧诚赶紧道;“父亲,一个同进士,我还是很不屑的,要中,就一定要中进士。” 第一百七十三章:毒计 纵然萧诚已经在西北的一系列事件之中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展现了自己凌厉的手腕以及深远的谋划,但这些映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横山党项譬如拓拔扬威、南仁忠等人心中。当然,已然灭族的嵬名一族纵然清楚,也无法发言了。 但回到了汴梁之后的萧诚,便又从那个在横山手握重权,挥手之间能指就方遒的萧先行变成了读书种子萧崇文。大家会征求一下他的意思,但并不会把他的意见当成一个重点参考的方向。 他无法让荆王赵哲停下自己向前的脚步。 他连自己的父亲都影响不了。 面对如此状况,萧诚只能遗憾地放弃了再做这些无谓的努力。 与其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以后的后路的布置之上以及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两大考试。 想要别人真正的重视自己,说到底,还是要自己能够站到朝堂之上,而且位置要足够高才行,否则,你永远都只能是一个配角。 而事情后续的发展,也的的确确让萧诚给言中了。 陶大勇受到了官家的接见。 官家给予了他极高的礼遇,赏赐给了他宅子、庄园、绸缎以及银钱,但接下来,就没有了。 本来已经定下来的捧日军指挥使的位子,居然没有了下文。 虽然捧日军并没有去新的指挥使,就此空悬,但陶大勇这位刚刚从边地归来的本来炙手可热的悍将,却是就此赋闲了。 跟着岑夫子正在做着最后的应试准备的萧诚,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只能苦笑了一声,便又甩甩头,将这个消息抛诸脑后。 嗯,从这一点上来说,皇帝还是留了情面的,希望他这一次的警告能够让荆王明白一些东西,后退几步,不要这么着急了。 面对如此结果,荆王赵哲自然是懊恼不已。 有人不欢喜,自然就有人欢喜。 “子玉,来来来,满饮此杯!”楚王赵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一次你略施小计,便让父皇看清了老二的真面目,哈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只是可怜了那毕举人,被陶大勇殴打了一顿之后赶出门去。”赵援咂了一口酒,摇头道。 赵敬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乘胜追击?陶大勇殴打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有举人身份的人,这事儿只消透露给乌台,那些闲得没事干的御史,必然要群起而攻之的。” “不不不!”赵援连连摇头:“殿下,适可而止。这件事情真要再继续闹腾下去,那陶大勇为什么殴打毕举人,也肯定会被翻腾出来的。到时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件事情有我们的首尾。” “现在就看不出来吗?”赵敬笑问道。 “当然!”赵援笑道:“事前我已经付清了报酬,而且跟那毕举人说得清楚明白,这件事了之后,赶紧滚回乡去,要还敢待在汴梁,只怕性命难保。眼下这毕举人已经跑了,在世人看来,也就是陶大勇找了一个弊脚的幕僚,把他狠狠地坑了一把。除了让人更加嘲笑他是一个粗鲁的武将之外,不会让人多想什么的。” “如此,就把我们摘得干干净净。”赵敬附掌大笑。 “当然,殿下,有时候,名声这东西,还是非常重要的。”赵援认真地道:“能不沾因果,自然就不要沾。” 赵敬大笑,举杯连连邀饮。 “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该拆分那定武军了?本王看了那定武军,果然是非同凡响,纵然比不得萧定那厮的广锐军,但比起上四军,只怕也厉害得多,将整个定武军拆分开来,充到上四军各部去,想来对整个上四军的战斗力提高还是很有帮助的。现在父皇把上四军这一摊子丢到我手里,总得要做出点什么才好。” 赵援转动着酒杯,笑道:“殿下,为什么要拆分开来呢?这样的一支军队,一旦拆分开来,可就没啥用了。汴梁是什么地方?真要拆分了,把他们丢到十几万汴梁禁军中去,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也就没什么用了。” “可是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也难以管理,更重要的是,很难将他们收入囊中啊?”赵敬摇头道。“这些边地军将,非常喜欢抱团。” “收他们入囊中干什么?”赵援嘿然一笑:“左右也不过二千人而已,与其费偌大的力气去做一些不知道结果的事情,倒不如好好地利用一下他们来做一些我们可以预测到后果的事情。” “子玉又有什么良策?”赵敬眼光闪动。 “殿下,这些边地军将,一个个血气方刚,又立下有大功,从内心深处,他们是瞧不起京中的上四军的。”赵援微笑着道:“在他们看来,上四军就是一些废物。定武军虽然刚刚入京不久,但双方之间已经有了多次这样的冲突了,不过眼下还只限于语言上的冲突,双方的长官,都在压制着这件事情。” “子玉要利用这件事情?”赵敬问道。 赵援点了点头:“这些人立了大功回来,自然觉得处处高人一等,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重,等到更好一些的待遇,但事实如果与他们的希望有很大的偏差呢?” “他们会很不高兴,会很不服气,会很委屈。”赵敬道。 “对啊,当这种情绪,慢慢地积压到了一定的程度,殿下,您说这些边地来的大兵,他们会干些什么?”赵援抿了一口酒。 “闹事。”赵敬肯定地道:“别说是他们会闹事了,这上四军之中,要是发放薪俸禄米慢了一些,他们都会扯皮的。” “久在京中的这些兵痞子们大家都了解,知道他们也就是为了俩钱几颗米而已。”赵援道:“所以上至官家下至吏员,都不会当蛮大个事儿,无非就是再赏几个钱儿而已。但这些边地来的兵将,上上下下会放心吗?” “反正我是不太放心的。”赵敬笑道:“一想起萧定那厮带着十个人,便将上四军精选出来的百余精锐打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我便心里发寒。老二不是在殿上说了吗,这定武军,不比广锐军差。真要这么说的话,这二千定武军要是闹起事来,也能以一顶百,岂不是能将汴梁给翻过来?” “虽然帐不是这么算的,但不妨到时候让官家有这个想头。”赵援本来就有些狭长的眼睛,此刻更是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了。“殿下,真要出了这等事情,这些兵会去找谁来给他们伸冤叫屈呢?” “当然会去找陶大勇。”赵敬道,“不过陶大勇在汴梁算是那根葱?最后毕然是会找到老二身上去的。” “以二殿下的性格,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部下被人欺负受委屈,肯定要替他们出头。”赵援道:“一来二去嘛,这可就在官家心中要留下印子了,这要是以后这定武军突然干出了什么大事来,官家当然会把这帐记在荆王殿下的脑袋之上,在这汴梁城中,能指使得动定武军的,除了荆王殿下还能有谁呢?难不成是楚王您不成?” 赵敬愣怔了半晌,冲着赵援伸出了大拇指:“子玉,你真是我的张子房也。不过怎样才能让这些人做出些大事来呢?” “自然是要慢慢地谋划的。”赵援道:“先是让这些定武军军将在京中处处受阻,处处遭到刁难,然后再去他们中间寻找可以收买利用的人,二千出头的人,总有一些是不甘于现状想要另谋出路的。殿下,刁难他们的事情,您去安排,至于在他们中间寻找内应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赵援道:“这是一招胜负手,我们得好好地用起来才行呢!” “胜负手?”赵敬神色郑重起来。 “当然,胜负手!”赵援道:“虽然荆王殿下还想着有其它的边军进京来,但这事儿,只怕是不成了。河北路那边,必然是有事的。不管是崔昂也好,还是夏诫也罢,只怕都不会放经验丰富的河北边军离开了,如此以来,在京的可就只有这定武军一支了。殿下,不动则已,一动我们便要鼎定大局,彻底地把荆王殿下击沉。” 赵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激动。 眼下赵哲在京中可谓是春风得意,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上自己的二弟,他现在一直是退避三舍。 “子玉,一旦功成,将来本王绝对不会辜负了你,便是两府相公,也任由你挑着做。”赵敬大声道。 赵援摇头:“两府相公非得进士出身方可做得,我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到时候我说有资格,自然你就有资格。”赵敬冷笑。 “殿下要因为我而得罪天下读书人吗?”赵援笑道:“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到时候,殿下予我一个崇明殿说书的身份,子玉便心满意足了,至于两府相公这类操心的心情,还是让那些进士相公们去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局 赤脚站在河水中,两手拎着一张硕大的鱼网,猛然撒手,洁白的鱼网如同一个大罩子,哗啦啦声中坠入河中,耶律俊慢慢地往内里收拢着鱼肉,凭手感,他就知道这一网的收成肯定是不错的。 河岸之上,林平一袭青袍,背着双手饶有趣味地看着耶律俊在河中网鱼。 林平不仅会读书,也擅骑马,使得动大刀钢枪,实打实的文武双全,但对于这些事情,却是从来没有涉猎过。 耶律俊是皇族之中的一个异数,他也是林平自小便崇拜的偶象,哪怕说起年龄来,他比耶律还要大上几岁。 不管是读书写字带是拳脚功夫,但凡耶律俊只要学了的,就铁定是优秀之极,关键是像林平这样自忖天才都需要下功夫的一些学问,耶律俊似乎也是信手拈来,而且此人对什么都感兴趣,像眼前这样一些渔夫的活计,他照样做得娴熟之极。 渔网离开了水面,果然不出所料,网内,好几天硕大的鱼儿正在拼命挣扎着,耶律大笑着提网走上岸来,抖手将渔网扔给了守候在一边的卫士。 “收拾干净了,将厨师好好地做一顿全鱼宴!” 这一网下去打上来的鱼儿,足足七八条,林平目测一下,大大小小只怕有十好几斤,倒是够他们这几个人饱饱的吃上一餐的。 这儿是拒马河边。 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本来该呆在析津府的这位辽国漆水郡王,南京道总督,居然出现在拒马河边。 一河之隔,对面就是大宋的地盘。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不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耶律俊半躺在毡毯之上,右手屈肘,拳头支着脑袋,有些出神地看着拒马河的对面。 林平盘膝坐在一侧,拧开手里的皮袋子喝了一口酒,笑道:“现在倒也真是热闹,说起来李度这一次,倒也还是蛮不错的。席卷了整个绥德,抢得人丁财富无数,狠狠地揍了宋朝君臣一巴掌。这一次马砍头要是不找补回来,只怕难以在他们的皇帝面前交待啊!” “只不过损失了一个绥德而已。”耶律俊却是不以为然。“那个李澹以前名不见经传,也没听说有多么出色的战绩,但这一次的表现,相当的不错啊。不管是战略上的眼光,还是战术之上的运用,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这倒是,要不是此人反应迅速,当机立断充了绥德,保全实力后退营建了第二条防线,只怕猝不及防之下,马兴连延安府都得丢掉。要是丢了延安府,马兴才是真的麻烦,那可等于是将京兆府敞开在了李度的面前。”林平不无遗憾地道:“可惜了的。” 耶律俊的关注点与林平却完全不一样:“所以说啊,你大宋这种地方,你不知道啥时候便能跳出一个人来让你大吃一惊,这便是底蕴啊,着实让人羡慕。” “咱们大辽也不差啊!”林平道。 “实打实的说,还是差了一些的。”耶律俊哈哈一笑,“不过呢,我们有我们的优势,倒也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这一次准备怎么做呢?如此好的机会,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太可惜了。郡王你巴巴地奔到拒马河来,总不是为了打这一网鱼吧?” “当然要做点什么啊!”耶律俊一笑道:“去年年末,崔昂打了我们一闷棍,咱们总得将损失找补回来。” “仅仅如此?” “李度现在已经陷入到了困境之中,延安府他打不下来了,一旦马兴开始反攻,他从绥德安全退走都是问题,因为河东那边必然也会动起来,一旦河东也动了起来,李度可就后路堪忧了。”耶律俊道。 “所以我们这边动上一动,不但可以找崔昂讨点债,还能将河东兵马摁在原地动弹不得。”林平笑道。 “只要我们一动,河东的军队要是还敢往绥德方向运动去找李度的麻烦的话,那我也不惮于在河东去逛上一圈。”耶律俊冷笑道:“只怕河东的舒华没这个胆子。” “那倒是。这件事儿说起来终究是马兴的,河东舒华能帮自然会去帮一把,结个香火人情,一旦有了充足的理由的话,那自然是会只扫自家门前雪的。那舒华可不会为了别人的瓦上霜而冒一丁点风险的。” “希望李度能把绥德消化掉。”耶律俊道。“这样可就是在大宋的腹心之地插了一把利刃。” “我看很难!”林平摇头:“马兴也是蛮横,居然直接下令萧定挥师兴庆府,这也太瞧不起李续了吧?我看这一次,那萧长卿只怕是要铩羽而归的。” “在我看来,马兴此举,只不过是逼迫李度马上撤军而已,真要打兴庆府的话,三个军的兵力,可是远远不够。但作出这个姿态,终究还是会让李度有所忌惮的。也许马兴现在只想让李度快快地滚回去而已。” “就算李度滚回去,他也绝不会放弃嗣武寨。”林平道:“这一点,李度肯定很清楚,握有嗣武寨,接下来他可就进退自如。” 耶律俊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毡毯之上,看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雪,道:“来南京道已经一年多了,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总得检验一下这一年多来的成果,然后去皇帝面前显摆一下。希望能赶上夏捺钵,实在不行,冬捺钵也可以啊!” 林平笑道:“我觉得冬捺钵更好,这可是在王爷你的地盘上了。” “在自己的地盘之上显摆,没多大成就感。”耶律俊大笑起来:“在别人的地盘之上显摆,让那些人尴尬,我才最高兴。” 耶律俊就任南京道总督之后,在林景林平等人的辅佐之下,悄没声地开始整顿整个南京道上的各个头下州以及地方豪强。南京道是大辽一个相对来说富裕的地方,但也正因为富裕,同时也因为与宋朝相邻,所以这里也是对辽中枢的敬畏感相对薄弱的一个地方。 很多地方上的汉人豪强,与大宋那边一向就是勾勾搭搭牵扯不清的。 当然,这些主要都还集中在生意之上,但只怕也有相当多的大辽内部的情报,就这样流失到了宋朝那边。 南京道上的军队实力,一年比一年弱。而相对于辽国,大宋那边自从派了荆王李哲到了河北路之后,整体实力便开始大幅度上扬,一进一退之间,边境之上倒是宋人占了上风。 正是在这个背景之下,耶律俊才来到了南京道。 整风! 而大宋也极其配合,在这个时候,把荆王赵哲调了回去,弄来了崔昂。在崔昂的极力配合之下,耶律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南京道上大部分的不和谐的声音给清除掉了。 崔昂这把刀子,还是很好使的。 一番清理整顿之后,南京道上上下下,可谓是焕然一新。 头下军却不去说他,耶律俊已是将宫分军扩充了数倍。他来之时,仅仅带了三千皮室军,南京道上驻扎有一万宫分军。而一年之后,宫分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五万。 而相应的,各头下军州以及地方豪强的私人武装,则是大幅度缩水。 “宋人又有两支精锐边军被调离了。”林平笑道:“等他们再走远一些我们再动手吗?” “等老师哪里说可以动手了,我们便动手。”耶律俊笑道:“他们走不走远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的军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这一次的胜利,我是毫不怀疑的,我只是在想,到底打到哪里才是合适的?” “何不取了大名府?”林平道。 “那只怕有些不可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耶律俊道:“凭我手里能动员起来的十余万人,兵临大名府下,已经是极限了。想要攻下那座大城,想也不要想。反正这一次我们的目标,也不过是刺激一下宋人内部,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更加的激化,最好是爆发。河北路这边,能得到一点好处就得到一点好处。不让我们这一次的攻击折本就行了。” “是啊,宋辽决胜,终究还是在朝堂之上。”林平握了握拳道。“不过现在,我们却是已经占了上风呢。” 耶律俊扫了一眼不远处来回溜哒着的一些护卫,道:“宋人那边如是,我们这边难道就太平吗?都是一样的,就像我们在这里惮精竭虑,而在皇帝跟前,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跟我上眼药呢!” “等这一局我们大获成功了,谁上眼药也没用。”林平嘿嘿地笑了起来:“王爷您的第一顺位的位置,就坚不可摧。” 耶律俊一跃而起:“说这些尚为时过早,皇帝陛下英明着呢!等做完了这一局,我准备推荐你为南京道总督。走,吃全鱼宴去。” 林平吃了一惊:“我,我当南京道总督,那郡王您……” “我呀,准备回上京,去考个进士玩玩!”耶律俊大笑道:“师兄你考中进士都已经五六年了吧,我要是拿不下一个进士,岂不是让老师脸上无光?” 第一百七十五章:有人来,有人走 程圭作为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头号幕僚,在陕西路上的地位,自然是极重的,但他却从来没有到过神堂堡,对于神堂堡的过去毫无感觉,但苗绶就不一样了。 神堂堡是他曾经的辖区之一,也是他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的据点。 可是现在,神堂堡都变得让他几乎不认识了。 原本一个小小的军事堡寨,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雄伟的城池,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城,但因为神堂堡地处要害,再加上地势的原因,变显得格外高大了。 这座城往这里一卡,便锁住了方圆上百里地,就如同如今落在李度手里的嗣武寨一般,是关乎着陕西路与横山之外的咽喉要紧之地。 以前的神堂堡最多能容纳一个战营五百兵,如今,神堂堡能装进去足足一个军两千五百人,如果再算是周边的那些屯垦点,便是上万人也是容纳下的。 来自河北路的广锐军,继承发扬了他们在河北路上的光荣传统,一个屯垦点,便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军事村寨,有围墙,有望楼,有箭楼,聚居点周边开挖有护村河,一旦有外敌到来,退到聚居地,拉地吊桥,站上围墙,便能对敌人进行有效的阻击。 在河北路上,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使得辽人纵然机动性极强,战马来去如风,对于这些堡寨了毫无办法。 四个屯垦点再加上一个骑兵营地如同五朵绽开的花瓣,守护着神堂堡城这个中心。不管哪里有事,都可以做到动一而发全身。 “了不起!”程圭冲着萧定翘起了大拇指,说句心里话,他不得不服气。只看眼前的神堂堡的规模,气象,也难怪横山堂项人愿意向萧定低头了。“长卿,了不起,盛名之下无虚士。不过半年多光景啊,学士应当在这里来看一看,陕西路上其他地方的将领也该来这里看一看。” 萧定微微一笑,“程朝奉谬赞了。” 程圭是马兴的头号谋士,虽然没有中过进士,但马兴这些年来,仍然是为程圭谋得了一个朝奉大夫的散官职衔,别小看这朝奉大夫,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官,有了这个正五品的文散官资历,以后有机会,随时都可以转成职事官或者朝官了。 “长卿,那里是在兴建一个码头吗?”站在神堂堡的主楼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山脚之下,两河交汇之处,无数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地正在那里劳作着,一个码头的雏形,已经有模有样了。 “是的,程朝奉。”萧定道:“青羊河,大沙河两河在这里交汇,在我们这地方,如果能有效地将河流利用起来,那便能大量地缩短行程,望山跑死马啊,但如果坐船,那就不一样了。现在我们虽然建立起了榷场,但大家来一趟,着实不容易啊,在哪里修上码头,使得船只能正常往来交易,必然会促进本地的经济再上一个新台阶。” “长卿考虑得久远,这都不像是一个武将能想到的了。不过长卿你就不一样,毕竟家学渊源嘛。”程圭笑道:“马学士也一直称赞,自从萧端明任了三司使之后,这皇宋的财计之事,便焕然一新,陕西路得益良多啊!” “多谢马学士对家父的看重!”萧定躬身微笑道:“不过这神堂堡也好,还是下面正在新建的码头也罢,都是舍弟在这里设计的,萧某人却量不敢贪人之功。他人虽然走了,但这里的大概布置,基本上还都是按着他的设想再做。” “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嘛!”程圭大笑着:“长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萧定点头道:“朝奉请!” 两人走进了萧定平素处理公务的公厅,门被虚虚地掩上之后,两人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一团和气满面笑容,却都是收敛了起来。 被萧定请着坐了上首位置的程圭斟酌半晌,才道:“长卿,你这一次的行动,可是先斩后奏,让学士极其背动,而且又引发了后来李度攻打绥德之事,你可知,学士为此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你吗?” 萧定微微一笑道:“朝奉,我不打盐州,李度也是要打绥德的,夺取嗣武寨,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一旦让他们先动手,我们更加被动,而且我敢肯定,一旦他们先动手,绥德我们还是守不住,而盐州我们也得不到。” “盐州我们得到了吗?”程圭盯着萧定,“那为什么学士委任的盐州代理知州现在还是一个人枯坐衙门口,每天一封信给学士诉苦呢?” 萧定一摊手道:“不瞒朝奉,我也是没办法。您也知道,出兵之前,我手里拢共就这么一点人,想让我的人去打下盐州,是根本没可能的事情,便只能让党项人出手了。而横山党项人您也知晓,那是真正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出兵之前,就跟我谈好了条件,打下了盐州,那些盐池就归他们,作为他们出兵的酬劳。现在盐州打下来了,他们出兵占扰了盐州,我也是无话可说。而且程朝奉,马学士接下来的计划,我们还得让他们卖命啊,不给这些盐湖,他们还愿意跟着我去过瀚海,去打李续?” “盐州没有了这些天然盐湖,还值当么?”程圭恼火地道。 “怎么不值当?”萧定笑道:“没有了这些钱财入帐,总还有偌大一块地盘,总还是能切断李续李度之间的有效联结。退一万步说,我们总还是能跟党项人收税的吧?盐税,可不低。” “能收到他们的税?”程圭问道。 “当然。他们要这些盐湖,我给了。但既然是做生意,总得有个法度吧?所以税收,那是一文钱也不能少的。”萧定笑道。 “罢了罢了,回头我便请学士把陆垚调回去,免得他跟个怨妇似的。”程圭道:“既然已经如此了,倒不如就任命一个党项人做盐州知州好了,人情做到底,也显得我皇宋朝廷对他们的信任,长卿,你觉得谁做这个知州合适呢?” 萧定心中冷笑,嘴里却道:“这一州的知州任免,岂是我一介武将能置喙的,自然是朝廷说是谁,就是谁?” “马学士是准备任命仁多忠为盐州知州。”程圭笑道。 萧定微笑着道:“仁多忠在横山党项之中倒是德高望重,自然是不差的。” 事实上,在横山党项之中,实力最强,说话最管用的是拓拔扬威。马兴却偏偏用了实力不如拓拔扬威的仁多忠来当这个知州,自然是有挑拔离间的意思在里头。他却不知道,这些人,如今都被萧诚用一个横山商贸给联结到了一处,所有的利益分润都在这个横册商贸之中来进行,马兴想利用这个位置来分化横山党项,是注定要徒劳无功的。 “你没意见那就最好,委任状我已经带来了,回头我还要代表马学士与仁多忠好好地谈一谈。盐州可不是羁索州,他这个知州的位子,可是实打实的朝廷封疆大吏了。” “那是!”萧定连连点头。 “第二件事,便是这苗绶了。”程圭微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呢,一来这苗绶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居然跟汴梁那边的人勾连上了,那边的人发了话,马学士也不得不给三分薄面。二来呢,这苗绶也是一个知机懂事的,给学士缴纳了三十万贯的浮财,长卿你是不知道啊,学士手里当真是穷得叮当响啊,既然拿了人家的钱,总不好再把人往死里整,总得要留点名声以待后来人不是?” 萧定慢慢地喝着茶,却是不作声。 “所以呢,让这个苗绶回来任职,也是马学士的一个无奈之举,反正这人你是手拿把攥嘛!”程圭笑道。 “以前是手拿把攥,以后可不一定了,这又是马学士亲遣而来,又是在汴梁之中有靠山,我还能把他怎的?”萧定一笑道:“只要他不碍我的事,便由得他,要是他碍了我的事,我的刀也是砍得人的。” 看着眼露凶光的萧定,程圭也是心惊。他这算是见识到了萧定的蛮横之处了。 一般的武将,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的,可萧定就不一样了,背后的靠山比起马学士来还要硬扎。 “另外,王俊的调任?”程圭轻轻地咳了一声。马学士这一次不但调了苗绶这个人来掺沙子,还把广锐军的副将王俊给调走了,眼看着萧定已经是很不爽了,程圭还真怕萧定当场发作。这样的人真的横起来,在陕西路上,只怕也就一个马学士能镇住他,自己是万万不行的。 岂料这一次他却是想错了,萧定对于王俊被调走之事,反应却甚是平淡。 “从统制升为副指挥使,这也是王俊的机遇。”萧定道:“我怎么会挡他的路?只是他这一次去协助李瞻统筹指挥对李度的战事,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松啊!” “王俊才能过人,学士也是看重这一点。李澹虽然不错,但太过于保守,学士还是希望能有一个果断决绝之人去补充李澹的这一弱点。”程圭道。 “朝奉放心,回头我便让王俊交结了这便的差事,然后置酒与他送行,绝不敢误了学士的大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践行 广锐军为王俊举行了盛大的欢送宴会。 所有队正以上的军官,都来为王俊送行。 说起王俊在广锐军的履历,那可是比萧定都是更老资格一些儿的。 每个人都敬了王俊一杯酒,王俊却是越喝眼睛越亮,越喝精神越是亢奋。 这场宴会之上,也有人完全无法融于其中,像程圭、苗绶等,除了在开席的时候,被礼貌性的敬了一杯酒之外,整个席间,偶尔还理会一下他们的,也就是萧定了。 这是一场广锐军内部的酒宴,连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都没有与席,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不愿来破坏这里的气氛,送行嘛,啥时候不能做呢! 巴巴地上赶着来这里当别人眼中的外人,那可不是没意思吗? 或者是程圭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在萧定又敬了他几杯酒之后,他终于是以不胜酒力而告辞了,萧定当然也不会挽留他。 夜风颇冷! 背着手走在神堂堡那碎石铺就的小道之上,身后苗绶、苗德二人紧紧地跟随。 蓦然停步,苗绶险些儿一头撞在了程圭的脊背之上。 “苗将军,看到了吗?这便是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程圭冷冷回头,看着苗绶道。“他们视每一个人为兄弟,他们团结,他们排外,外人很难融入到他们的内部去。” “广锐军的确是厉害,末将也的确比不上萧定。”苗绶微躬着身子,小心地道:“可是程朝奉,萧定这样的人,也不好掌控啊。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可不是他萧定的私人卫队,可是现在您看,整个广锐军,唯萧定之命是从,学士、朝廷在他们的眼中,只怕几等于无吧!” 程圭哧的一笑,“很拙劣的挑拨离间术,苗绶,这对于我来说是没有用的。知道学士现在要用什么样的人吗?” 苗绶咽了一口唾沫:“正要请教。” “有用的人,能办事的人。”程圭笑着道:“学士接手章廓丢下的这个乱摊子,可谓是诸事繁艰,想要把这些事情做好,便需要有本事的人,但有本事的人,一个个的却又都是有那么几分恃才傲物的。想要他们办事,就得容忍这些人的一些缺点。萧定把军队弄得跟铁桶一般,是他的私心,可也是他的能耐。你苗绶要是有这份能耐,又怎么今天含羞忍愤地跟着我重返神堂堡呢?” 苗绶脸皮涨红,却是不敢反驳这位马兴面前的红人。 “如果是太平年节,学士当的是太平官,你这样的人嘛,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毕竟也算是敛财有方嘛!”程圭脸上带着笑,说着的话却是直戳人的心窝子,“可眼下,能用得上你的地方还真是不多啊。瞧瞧这神堂堡,与你那时,天翻地覆吧!苗绶,眼下这摊子事,你要是再做不好的话,那就未免太让学士失望了。” “末将一定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苗绶咬牙道。 “做事小心一些。那些党项人,没有你想得那样蠢。”程圭道:“仁多忠,拓拔扬威这些人,虽是蕃人,但都是实打实的人尖子。” “末将背后有程朝奉,有学士,不怕他们能翻天。”苗绶道。 程圭点了点头:“与你的旧部联系得怎么样?” “正在联系。定边军大部都被萧定给开销了,末将得找一些得用的回来。郑吉华,雷德进这两个人,却是只能慢慢地试探着。”苗绶道。 “嗯,不必着急。”程圭道:“苗绶,你记好了,让你做这些,不是让你来别萧定的门面,特别是现在,更是得以萧定为主,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是,眼下第一要务,自然是消灭李续。”苗绶连连点头。 “你好自为之吧!” 有些事情,你只有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才会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对于广锐军,现在的程圭可比延安府的马兴要更担忧一些。这支军队,与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太一样,萧定的掌控力太强大了。 其实马兴相动的人,可不止王俊一个,还有一个重要的对象是辛渐。原本以为辛渐这样出自汴梁上四军的人很好拉拢,可信号刚刚发出去,那辛渐居然立即便辞去了军中职务,直接跳槽到了蕃军,去当了铁鹞子的主将。 对于程圭来说,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因为这代表着,这些人认为萧定比马兴更值得效忠。 程圭可不认为横山党项人有什么能吸引辛渐这样的人的地方。 在辛渐辞职之后,贺正第二个辞去了军中职务,也去了蕃军。 萧定说蕃军完全被党项人控制着,程圭可不大相信,马兴也不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蕃军的首领,是辛渐与贺正二人? 对于麾下将领没有足够的掌控力,这自然让马兴感到不安。 可是眼下,他又不得不用萧定来完成对李续的持续打击。于是也就只能做一些小动作,希望能更准确地掌握一些有用的线索以显得不那么被动。 苗绶不是来对付萧定的,马兴不认为他有这个本事。陕西路安抚使是希望这个家伙能利用以前的一点香火情来拉拢党项人。 以前党项人不向他低头,是因为他们想要保持独立,可是现在他们已经算是归顺了大宋了,那么接触起来,就更加地顺畅了。想来自己这个安抚使,怎么也要比萧定有吸引力一些。 只要彻底地将仁多忠、拓拔扬威这样的人抓到了手中,萧定就翻不起大浪来了。 马兴不是怀疑萧定想要干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认为事情必须要这样做才是正理。 外面的酒宴仍然在继续着,但萧定与王俊到了内里的一个小间。 同样是摆着菜肴美酒,但气氛却显得凝重了许多。 “其实你不走,也是可以的。”萧定叹气道:“我们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拒绝马学士,你也知道,我并不怕他,特别是眼下。等我们击败了李续,一个副指挥使的头衔,你也是能轻松到手的。” 王俊看着这个比他年轻得多的上司,好半晌才幽幽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留在广锐军也会有很好的未来,但是我怕。” “你怕什么?”萧定抿了一口酒,道。 “指挥使,从铁鹞子、步跋子建立起来后,我就在怕。从横山商贸给我们这些所有的重要将领股份,我便怕了。”王俊低声道:“王俊出身寒素,一辈子都是小心做人,低调做事,只想平平稳稳的。如果还留在广锐军,以后说不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当马学士哪边联系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便答应离开广锐军。” “原来如此!”萧定叹了一口气。 “指挥使,我年纪大了,已经四十出头了。”王俊有些哽咽,“我不像辛渐、贺正、周焕他们都才二十啷当岁,他们愿意去搏一个更广阔的未来,可我不行,我,输不起了。” “我懂。”萧定举起了杯子道:“王大哥,你这一去,横山商贸的股份可就没有了。以后再来广锐,就是客人了。”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可是我……”王俊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你准备带多少人走?”萧定问道。 “一个队,五十人!”王俊低声道:“我去那边,如果没有一些得力的人手,终归是难以做好事情的。” “你在广锐军多年,功劳苦劳啥的我也不说什么了。我跟其他人都商量了一下,拢共凑了十万贯钱给你。”萧定幽幽地道。 “这个使不得。”王俊连连摆手:“我知道眼下指挥使是处处都要用钱,开销巨大。” “这就像广锐军嫁姑娘,总得有些陪嫁的!”萧定笑道:“李澹也是一个有胆识有本事的人,你过去与他合作,又是副手,总得需要有人有钱才行,不然腰杆硬不起来。在军中我们都知道,要是没有人帮衬,那就只能是弯腰听命的份儿,咱们广锐军出去的人,可不能做这等人。有什么难度,到时候尽管来找我。” “多谢指挥使!”王俊举起了酒杯:“我敬指挥使。” 萧定笑着也举起了杯子,与对方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是夜,王俊大醉。 次日,王俊带着五十名亲卫,准备要离开神堂堡了。 环顾四周,一个送行的也没有,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王俊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 叹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带着些许惆怅,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王俊踏上了他的新征程。 “叛徒!”坛子岭上,周焕沉着脸,吐了一口唾沫。 “不要这么说他,他只是不想再奋斗了。”萧定微笑着道:“以后见面,还是朋友。能帮一把,还是要帮的。” “指挥使,他可知道我们所有的事情。”周焕道。 “以前的事他知道,以后的事他就不可能知道了。”萧定道:“他不会多说什么,更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太多出格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能找到缘委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我就只听他的又如何 程圭是奉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命令前去说降禹藏花麻的。而在去之前,顺便到定边城以及神堂堡以及盐州处理一些事情。 其实就是有关于盐州的掌控权问题。 原本以为拿下了盐州,陕西路会多一个重要的财源,这里的天然盐湖,每年的出产,着实让人谗涎欲滴,马兴甚至都在琢磨着怎么来利用这一笔钱财来整训更多的军队。 岂料美梦一场空。 萧定是拿下了盐州,但掌控权却是落在了党项人手中。 据萧定的回报,这些盐湖,就是当初他答应给党项人的报酬,不然人家就不愿意出兵。 这让马兴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不是收拾党项人的时候啊,接下来打李续,收拾了李续之后又要对付辽人,党项人都是要重点拉拢的对象。 真要与他们闹翻了,得不偿失。 马兴准备吞下这格苦果,但他却要搞清楚这里头一些他看不明白的问题。对马兴而言,他可以吃亏,但这个亏要吃在明面之上。 程圭这一次前来,心思细腻的他,发现了很多的不同寻常之处。 萧定与党项人之间只怕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量的萧定的亲信,都辞去了军职加入到了蕃军当中。而萧定的解释则是他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之上掌控蕃军,不然打起仗来,蕃军突然不听命令那是要坏大事的。而这些人都是国之义士,为了朝廷,不惜舍了面皮舍了军职身份,值得大大的褒奖。 可是程圭却不得不多想一层,萧定当真无法控制蕃军吗? 如果说萧定能够控制蕃军,换句话说,萧定其实能够有效地控制党项人。如果萧定能做到这一点,那盐州的事情算什么? 每每一念至此,程圭都不由得冒一层冷汗。 萧定想做李续第二? 程圭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 萧定与李续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根基在汴梁,萧家也是数代皇宋重臣,他的父亲更是当代财相,他的兄弟被称为读书种子,眼见得便会有一个进士出身,他萧家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呢!以萧诚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将来必然也是会青去直上的,这样的一个萧家,萧定他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事情呢? “扬威,你给我一句实话,萧定是不能能完全控制这两支蕃兵?就是铁鹞子和步跋子!”坐在拓拔扬威的对面,程圭沉声问道。 拓拔扬威曾化名在京兆府求学多年,而程圭,便是他当年的同窗兼好友。后来拓拔扬威回到了横山,双方也仍然是书信不断。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起来:“德潜,你是不信任萧长卿罗?” 程圭摇头道:“就是心神不宁,扬威,你可得跟我实言,不要虚言诳我。” 拓拔扬威哼了几声:“这些年来,我可诳过你?可你却来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对得起我?如果我倒向了李续,你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可终了,朝廷还是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吧?马兴比章廓好了一点,不再盘剥我们了,哦,不对,是因为现在萧定在这儿。” 程圭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你不投向李续,现在看来都是对的吧?李续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这可说不准。”拓拔扬威哼哼道:“绥德乱成一锅粥,我不觉得南京道上的辽人会放弃如此大好的时机,这一次萧定要去掏李续的老巢,这是孤独一掷啊,很容易输光的!” “河北路上我们管不了,但这的确是能迅速解决西北问题。程某人连这条小命都赌上了,去见禹藏花麻那个蛮子,只要说降了他,一切便迎刃而解。”程圭道。“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倒更担心萧定这里了。” 拓拔扬威斜着眼睛看着程圭,冷笑道:“你是怕我跟萧定沆瀣一气?我连李续都不肯投,却愿意屈从于萧定这么个二十啷当的小家伙?” “我只看事实。”程圭道:“所以我今天专门来问问你,铁鹞子和步跋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拓拔扬威冷哼道:“你说得倒也不错,这两支部队,的确都是听命于萧定的。” 程圭脸色骤变。 “不过嘛,这都是在我和仁多忠的默许之下才能发生的事情。”拓拔扬威笑道:“萧定以为他派了一些军官到这支队伍之中,便能彻底掌控这支军队吗?当然不是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抛弃萧定回到我的身边来。” 程圭舔着嘴唇半晌才道:“我猜也是如此。不过扬威,既然如此的话,你何不听从学士的命令呢?如此便不由看萧定这个小伙子的脸色了。” 拓拔扬威大笑起来:“德潜,当初求学的时候,你可没少坑我的银钱,现在又想坑我了吗?” 程圭脸色微红:“那时我家境贫寒,你是个狗大户,自然要从你这里骗点钱补贴家用。扬威,学士身分何等尊贵,平定了西北之后,必然是要回汴梁宣麻拜相的,你有如此硬的后台不用,贴上萧定干什么?” 拓拔扬威摇头:“德潜啊,因为我不信任你们啊!” “连我也不信任?”程圭板起了脸孔。 “如果是私人的事情,我是能信任你的。”拓拔扬威笑道:“但论到公事,可就不一定了。而且这些年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大宋的读书人,不管是公候将相也好,还是普通书生也罢,都不大看得起我们这些外族人。算计我们,他们毫无心理负担。德潜,你看得起我,但你真看得起所有的党项人吗?你是不是也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党项人可以利用,却不能托以腹心呢?” 程圭顿时哑然。他知道拓拔扬威的能力,而且这一番话,当真是直指其内心深处,让他几乎辩无可辩。想要说谎,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又着实拉下不这个脸面。 因为这就是不要脸了。 他还做不出来。 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很信任萧定?你觉得他跟我们不一样吗?” “准确地说,是萧定萧诚兄弟俩!”拓拔扬威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德潜,你可能无法了解这种感觉,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萧氏兄弟看我们,与看你们宋人,真得是没有什么两样,这种感觉很玄妙。察其言,观其行,我不信任他们,信任谁呢?” 程圭遗憾摇头,他知道很难说服拓拔扬威了。 “其实抛开这一点,说到最简单直接的利益问题,萧定能予我们的,你们能予我们吗?”拓拔扬威接着道:“战前,萧定说把盐州的天然盐湖给予我们做报酬,战事结束之后,他就给了我们。换做你们马学士,他肯吗?作战之时,把我们蕃军的重要性放得跟他的广锐军定边军一样,这一点,马学士做得到吗?我可是记得,蕃军在皇宋军队之中,一向都是消耗敌方箭矢石炮的角色。” “扬威,你对我们的看法太偏激了!”程圭苦笑。 “不是我对你们的看法偏激,而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做得让我们寒心了。”拓拔扬威道:“所以,我宁肯信任萧定这个小年轻,也不会信任你们马学士,因为一旦被你们马学士坑了,我就爬不出来了。” “以后呢?说不准什么时候萧定就调走了!”程圭问道。 “他调走了又如何?”拓拔扬威突然笑了起来:“要是谁让我不开心了,最多又回到过去便好了,没有了李续又如何?横山百万党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程圭有些头痛,这么说来,萧定以后还真不好弄走,不然这些党项人一翻脸,那事情就又不好看了。 “德潜,我知道你们朝廷的策略,打李续,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跟北辽干,我们党项人善骑射,也在你们的计划当中吧,话说在前头,要是由萧定来领军的话,我们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如果换了人,就别怪我们敷衍了。只有一个珍惜我们党项人性命的将军,才会被我们所尊重。光想拿我们党项人的性命来堆砌功劳,我们就能把他送到阴遭地府找阎王爷领赏去!” “我明白扬威的意思了。”程圭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们只认萧定一人而已,仁多家族也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拓拔扬威笑道:“如果你不相信,尽可以去他谈一谈。横山之中数十上百党项部族,你随便找一个去问问亦可。” 程圭心情很沉重。 以前拓拔族与仁多族可是矛盾重重的,双方为了争夺在横山党项之中的影响力一向争斗甚是激烈,现在因为萧氏兄弟,竟然能握手言和,同心协力,这对于大宋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最关键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如此信任,让他就无法从中下手了啊! 他们即便是起了矛盾,只怕也会在第一时间去找萧定来解决。 看起来从党项人这边削弱萧定的影响是不大可能了! 离开了拓拔城,程圭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萧定对他们很慷慨,当然在程圭看来,这是慷皇宋之慨呢!盐州那一车车的雪花盐,都是一贯贯的黄澄澄的铜钱啊! 党项人那边没办法,就要在自己这边挖潜力了。 站在神堂堡寨墙之上,程圭遥望着两河交汇之处那正在兴建的码头,看向远处那一片片正在被开垦的良田,定边城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军城了吗? 萧定大力地将横山之中的党项人以及一些宋人给迁移了出来,在两河周边定居,而这些人又全部被登藉入册,现在整个定边城已经有民近十万人了,完全可以升格为州了。 那怕就是一个下州呢!上面也得派一个知州来,也得组建起一整套治理班子。 萧定统管军事,又担负着进攻李续的重任,民政上的事情,就不用他再来操心了。 就这么办! 程圭得意地笑了起来,晚上就给学士写信。这件事操作起来也是需要时日的,将定边城升格为州,是需要两府认可的。当然,一旦成事,萧定自然又是大功一件,这位置又得往上升一升。 不过呢,在程圭看来,升萧定的官简直不算一回事儿。以此人的能耐,将来位列横班,就是一个时间的长短问题而已。 “慢慢来,慢慢来,先是定边城,然后是盐州,一步一步的把民政与军政完全剥离开就好了。”程圭道。 “程朝奉。”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转头便看到苗绶正一脸陪笑地站在身边。 “你联络旧部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程圭问道。一个没有自己力量的横山团练副使当然只是一个摆设,想要给别人添点乱都不够格。 “回来了一些。”苗绶陪笑着道:“不过仁多忠不肯给粮饷啊!我去找萧定,萧定又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再找他,就不见我了,说是要筹备进攻李续之事,没闲功夫。” “我会给学士写信,给你解决一部分,但终归还是要你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仁多忠那里如果你都不能搞定,在横山,你还有什么用?” “是是,我一定能解决。程朝奉,你这一次去端州,让我家阿德也跟着去侍奉您吧,他的弓马功夫都是极不错的。” “这次去见禹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程圭皱眉道。早先苗绶没有提及此事,只怕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但现在却又改了主意,很显然是因为在这边打不开局面,只能让自家儿子跟着自己去搏一份功劳了。 “阿德不怕危险,他也该经经风浪了,再说了,有程朝奉运筹维幄,自然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苗绶大力地拍着马屁。 “也罢,便让他跟着吧!不过这一次带队护送我的人是拓拔奋武。回头你让苗德去找拓拔奋武报到吧!”程圭道。 “多谢程朝奉。”苗绶连声道谢,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去见了郑吉华和雷德进,但连门都没有让我进,直接便拒绝了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出征 程圭终于见到了所谓的蕃军。 大宋官员们一向认为的蕃军,都是军纪涣散的乌合之众。他们之所以应朝廷之命出来征战,一来是畏惧朝廷天威,二来却是为了钱财。这样的军队,自然毫无战斗力可言,在战场之上,基本上被主帅拿来当消耗品用。 但眼下的横山党项蕃军却让程圭有些眼睛发直。 萧定誓师出征,其麾下所有军队,都集结了起来,而程圭作为安抚使的代表,也终于一窥萧定现在所有实力的全貌。 站在山坡之上,山下的军队,一览无余。 最中间的是萧定的本部,也就是以广锐军、定边军为核心的皇宋正宗的禁军,广锐军自不消说,这是在与辽人的战斗之中经过了检验的军队,至今程圭还难忘萧定初率广锐军一部抵达延安城下,虽落雪覆盖全身而巍然不动的雄壮身影。那一幕,也让程圭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雄军。 而定边军在苗绶时代,在陕西路诸军之中压根儿就排不上名号,但现在一扫眼,看那飘扬着的定平军旗帜之下一个个挺拔的身影,便能明白这支军队,现在只怕早就脱胎换骨,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萧定接手定边之后,大力整肃,几乎所有的军官都被罢免,近三千士卒,最终只留用了一千余人,剩下的,现在全都成了农夫,眼下只怕正在为春耕而忙碌吧。 大规的整编得到的不仅是一支面貌焕然一新的军队,更是萧定本人影响力以及实力的飞速窜升。 如果说对这两支军队,程圭还觉得有办法影响的话,那两支蕃军,就让他牙疼不已了。 他现在后悔得要死。 本来马兴为了表示对萧定的支持,是向朝廷奏请了将横山蕃兵纳入朝廷军队饷银供应的计划当中的,而作为一路安抚使提出来的要求,朝廷还是极给面子,而萧定在朝中也是有人的,自然便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但接下来萧定发动的突然袭击,使得马兴陷入被动之中而勃然大怒,这笔钱,马兴自然不肯再给萧定了,而是自己吞了。 当然马兴不是进了自己腰包,而是把这个钱,给了另外的军队。 但看着自己眼前的蕃军,程圭突然觉得,要是把钱给了他们,安抚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这支蕃军的管理,但眼下,似乎连这最后一点理由也没有了。 程圭是被眼前的两支蕃军给惊着了。 左翼,清一色的骑兵。 在他的视野之中,远远地延伸了出去,似乎看不到边际。还是身边的拓拔扬威告诉他,这便是铁鹞子,一共是三千骑。 “他们都是一人双骑,其中核心更是一人三骑。不过眼下只是部队检阅,自然就只带了一匹马来。”拓拔扬威笑吟吟地道。“横山数十万党项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汉,他们可以数日不眠不休,一日之间,转战数百里轻而易举。” 程圭没有说话,只是审视着这支骑兵,铁鹞子的旗帜是一头展翅飞翔的巨鹰,神目如电,利爪似铁,旗帜迎风招展,只如无数神鹰正欲展翅而去。 右翼,在风中飘扬的则是无数面露着锋利獠牙的狼头旗帜,那咧开的狼嘴之中,锋利的獠牙竟然是红色的。 持狼旗的是蕃兵之中的步跋子,这是一支重装步兵。 “步跋子一共有五千人,但现在只给两千人着了甲,剩下的三千人,我们委实是没有这个财力了,程朝奉有机会一定要给马学士讲一讲,没有甲,将士们的战斗力,要打上好几个折扣啊!”拓拔扬威笑道。 程圭脸上似笑非笑,你们现在还想要钱? 想得美! 盐州数十个天然盐湖,还不够你们造的吗? 在盐州愈是呆得久了,程圭的心就愈发的痛。 因为盐州产出的盐,可不仅仅是那种低端的泥沙俱全、苦味涩味俱有的糙盐,而是足足有三分之一的雪花盐。而这种雪花盐的质量之好,是程圭生平仅见,而一问这种盐的价格,居然只有市面之上雪花盐的三分之一。 程圭自然是一直吃雪花盐的。他可以想象得到,盐州的雪花盐,马上就会到整个西北甚至整个大宋的食盐市场造成多么大的冲击。 而这些党项人,又会从中谋取多么大的暴利。 得将盐州的控制权拿回来啊!程圭在心中心心念念。 可是眼下要打李续,他们是绝对的主力,实在是得罪不得,只能先哄着他们,等打完了李续再说。 可是像拓拔扬威这样的老谋深算的家伙会想不到这一点吗?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应对呢? 程圭的眼睛看着山下的军队,脑子里却是百转千回,以致于萧定正在发表的慷慨激昂的演讲,他是一句也没有听到。 事实上,萧定也没有多说。一万多人的军队,他嗓门再大,也没有多少人能听清。只不过是一些激励人的口号,萧定吼叫一番,然后数十个大汉再齐声吼叫一遍,最后全军吼叫一遍,差不多就有点儿那意思了。 上万人突然的呐喊,让程圭身体一震,整个人这才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定晴看时,一支支的军队正在陆续地开拔。 “程朝奉!”转过身来的萧定,拱手对程圭道:“我部这便要去了,这一次正面硬撼李续所部,说实在的,萧某人心中是没有多少底的,而决战的胜负,其实全都悬于朝奉一人之身,如果禹藏不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反而是我们的敌人的话,那萧某人除了狼狈逃窜,只怕不会有别的选择了。而且到时候倒霉的绝不只是我一部,只怕镇戎军也难逃败绩。” “指挥使放心,程某一定会说服禹藏花麻的。”程圭郑重地道。 “好,只要禹藏花麻反正,这一战的首功,便是朝奉你的了。”萧定笑道。 “哪里敢与将士们争功!” “不不不,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你那里,只要成功,我们没有一个人会眼红程朝奉你拿下首功的。”萧定大笑,“这一路上过去,也必然是不平坦的,小心对方的斥候。拓拔奋武,你须得护好程朝奉的安全。” “遵命!”拓拔奋武道大声道。 “仁多知州!”萧定又看向了白发苍苍的仁多忠。 “指挥使放心,您与拓拔副指挥使这一次一齐出征,后面粮草调运之事,仁多忠就是不眠不休,也会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仁多忠抚着白胡子道,“要是误了指挥使的事,回来便砍了我这大头去。” “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诸位,萧某去了!”萧定大笑着一拨战马,扬长而去。 “诸位告辞了。”拓拔扬威亦是一拱手,策马扬鞭,紧跟着萧定而去。 这一次攻打李续,不管是萧定,还是他们横山党项,的确是精锐尽出了,这不仅是为了皇宋,为了马兴,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只有打赢了,才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供他们驰骋。 “诸位,程某也就此告辞了。”程圭看着仁多忠,苗绶等人,“这边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程朝奉一路顺风,得建奇功。”仁多忠真心实意地拱手祝贺。不管怎么说,程圭这个人还是值得他敬佩的,此去策反禹藏花麻,风险还是极大的,谁也不知道这位来自青塘的吐蕃贵族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成功了,自然是奇功一件,但失败了,可就要埋骨他乡了。 作为一名文人,程圭敢去做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了不得了。 “张判官,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与你好好地商讨一番!”仁多忠左右瞄了一眼,眼神落在了一边的张元身上。 盐州一切稳定下来之后,这位横山商贸的大掌柜,还成了盐州的判官,作为仁多忠的副手,正儿八经地从官面之上进入到了这个团体的核心层当中。 “正好下官也有几件事情要跟知州禀报!”张元笑着拱手,两人跨上马,并辔而去。对于仍然在原地的苗绶,就是理也没有理。 在场前来送行的盐州官员也好,还是定边城神堂堡的官员也罢,都是心照不宣地纷纷拉帮结派而去,转眼之间,场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苗绶,看着好不凄凉。 萧定,拓拔扬威等一众人的离去,仁多忠就成了最高的主事人。 当然,仁多忠也很清楚自己应该的位置在哪里,真要论起在他们这个小集团中的重要性,张元可比他要更加的重要。 更重要的是,张元在如何让一个州正常运行起来的经验之上,要比仁多忠强出太多了。用管理部族那一套来管理一个州,自然是不行的。更何况,现在他们管辖的真正区域,还包括着定边城以及周边。 “全力确保春耕,这一点万万耽误不得。”知州公厅之内,张元侃侃而谈:“如今种子还有缺口,已经遣人前去购买,只不过如今西北战事连绵,只怕价格是要飞涨的。仁多知州,能犁地的牛还是少了,今后要多加训练小牛犊子,用牛来犁地,比马要耐用得多。” 大量的垦荒带来的便是大型牲口的不够用。横山之中不缺牛,但受过训练能拉犁耕田的牛,可没有那么多,党项人养牛的最大功能,还是用来吃。 “不错,早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仁多连连点头:“不过还要是从定边城、神堂堡哪边多调来一些有经验的农夫。今年开垦了这么多的荒地,很多人对于种地还是门外汉,这春上播种,可不能出半分差错,不然一年可就完蛋了。” “放心。这件事情,朱老幺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会有一百个左右的有经验的老农过来,虽然这些地都是生地,但只要用心伺候,收成也不见得就差了,毕竟在肥料之上,我们是想了很多办法的。”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啊!”仁多忠叹道:“想要不被人卡脖子,粮食咱们就得想办法自给自足。今年一共动员了近十万党项人下山耕种,希望到了秋后,能有一个好收成。” “今年就不用指望了。”张元笑道:“今年这十万人种的粮食能自己养活自己就是大功一件,往年这十万人的粮食,不全都要买吗?不用买了,这就是大功一件。” “倒也是。” “只要前头战事顺利,今年什么都不会缺的。”张元笑咪咪地道:“要是能一举占了兴庆府周边,那明年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仁多州长,我们还要动员更多的党项人下山啊,养殖,耕种,干啥不比在山里打猎强啊!” “还有很多生羌啊,他们向来是不服管的,野惯了!”仁多忠摇头道:“能下来的都下来了,不出来的,就不会出来了。” “这么好的人力,可不能浪费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抓嘛!”张元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主动下山来的有房有田有工具,被抓下来的,那就得先去做苦力了。” “也行,这件事我来安排!” “嗯,知州多多操心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各个工坊去看一看。”张元道:“如今西北路上打得热闹,什么都涨价,咱们这些工坊可是趁着这个机会多多生产,然后运到那边去,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知州可知,光是麻绳的价格,就翻了三倍,而蓖麻油、松节油、桐油这些,更是涨了五倍有余,草药涨了五倍,而炼制好的成药,像金疮药长了十倍。” “绥德那边倒是打得激烈,不过李度也快要支持不住了,河东那边一出军,他就得跑路,否则就会被堵在绥德了。” “河东能出军么?不见得。”张元笑道:“辽人那边,只怕也要动手了,耶律俊隐忍了一个冬天,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候吗?一旦辽人一动,李度可就要精神大振了,能坚持的时间更长,我们便能赚更多的钱呢!哈哈哈!” “南京道的辽人吗?那宋辽之间会不会大打出手?” “这可说不准。反正宋辽之间,哪一年不打个几仗呢!总之要一方先认输,这仗才会结束。”张元笑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中举 陕西路上战鼓隆隆,两条战线之上数万将士正在拼死厮杀。 河北路上暗流汹涌,战争阴云密布。 但在汴梁,却仍然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盛世繁华之中。 一年一度的举人试终于结束了。 今年的举人试之所以如此引人瞩目,是因为今年刚好也是三年一度的进士试。而且今年参加汴梁举人试的很有几个让大家关心的人物。 比方说那个名动汴梁的读书种子萧诚。 再比如说那个号称不中进士就不娶老婆的罗纲。 这两人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自然是这次举子试的中心人物,一举一动,都引来万人瞩目。 举人试的规格比起进士试,自然就低了许多,虽然汴梁是天下中心所在,但论起读书厉害,也不见得就比得过福建、江南、河北等地。 因此汴梁的举人试,也就是礼部出面主持,仅仅考试一天而已。 上午诗词歌赋贴经释义,下午再写上了一篇策论,三天之后,成绩便会公布于天下。 当然,为了以示公平,举人试中的前十名的卷子会被贴出来供人观瞻,有谁要是觉得自己的文章、诗词歌赋比这些人厉害,也可以将自己的贴出来共大家比较,亦可以去礼部考试院提请复议。 当然,政策是这样的,这些年来,还没有人能复议成功过。 萧诚对这次的举人试压根就没有当回事,便连他的授业老师岑夫子也懒得问上一句,要是连举人都中不了,拿什么跟接下来的天下英才竞争那可怜巴巴的三百个进士名额呢? 其实对于举人试能不能中,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 毕竟所有的有秀才功名的,每个月都是有考试的,考得好的,可以拿国家津贴,成绩越好,津贴越高,考得不好的次次吊车尾的,搞不好就连秀才功名都保不住。 像萧诚这样的人,只要去参加了考试,就必然是名列前矛,便是国子监里的那些监生,与他的成绩比起来都只能甘拜下风,这样的人要是连举人试都过不了,岂不是笑话? 不过萧诚不在乎,不代表就没有人在乎。 考试结束之后的第二天,罗纲的老娘罗夫人便带着罗纲登门拜访了。 罗夫人既然来了,萧府的女主人自然要对等接待,而萧诚,自然也是要出席陪同罗纲的。 只消看一眼罗夫人那喜上眉梢的模亲,韩大娘子和萧诚便知道是因为何事。 “妹妹贺喜姐姐了,这一次三郎的名次应当不错吧?”萧韩氏笑咪咪地道。 虽然说名次的公布还要一天多的时间,但他们是何许人也?名次一出来,自然有凑趣的上赶着去贺喜的。不敢在考试成绩之上作弊帮忙,还不许他们提前去给人家东府相公道个喜送个信么? “还不错,这一次整个开封府取一百名,三郎排名第五十三!”五十三名,也就是一个中等偏下的成绩,但对于罗纲来说,还真是一个破天荒的成绩,以往罗纲的成绩在县里都属于吊车尾的角色,要不是看在他老爹的份上,只怕连秀才都保不住,这一次不但能中举还能进步到第五十三名,也难怪罗夫人喜不自禁。 “恭喜夫人,恭喜雨亭!”萧诚笑咪咪地拱手道贺。 “二郎居然只排第三,那些考官肯定是避嫌了,不然二郎一定会是魁首的。大娘子也该知道二郎的名次了吧?”罗夫人笑着道。有人给她家送信,自然也就有人给韩大娘子送信。 “知道了,倒也不是什么避嫌,二郎在经义策论之上那是没得说的,只是在诗词歌赋之上被拉了分,能中前三,已经是意外了,最初我们只想能保住前十就很不错了。”韩夫人云淡风清地道。 这就很凡而赛了。 不过呢,罗夫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自家儿子相比以前,已经是属于改头换面了。特别是这一次跟着萧诚一行人去了河北,然后又去了西北横山,苦头是吃了不少,但整个人却也完全是换了面貌,以前的飞扬浮夸丝毫不见,办事说话已经是异常沉稳了,便连罗颂都赞叹不已,连声说要好好地谢谢萧诚这一路上的调教。 罗夫人便是为着这事儿而来。 作为东府相公,罗颂自然是不好登三司使的大门的,但妇人们却可以随意往来,罗夫人一来是感谢萧家二郎把自家的这匹劣马给调教成了良马,二来也是想见见萧家三娘子。 这个儿媳妇儿如今她也是越看越欢喜了。 以前只知道萧家三娘子模样精致,学问超好,比自家儿子还要好,她还挺担心的,但这一次出行回来,三娘子居然还给她送了整套的手织毛衣毛裤帽子围巾,显然针织女红上的功夫也甚是了得。 而且罗纲的发奋图强,只怕一大半倒是为了这个三娘子。 有这个三娘子督促,真能让罗纲得中进士的话,罗夫人觉得以后就算这三娘子进了门便要压自己一头她也能接受。 一番寒喧之后,韩大娘子便让人去叫了萧旖过来相陪罗夫人,萧诚自然就带着罗纲二人去了前院书房说话。 “开封府百名举人参加进士试,历来至少都能过三十许,崇文你这一次排名第三,是稳稳的能拿一个进士名额了。”虽然有些艳羡,但却一点儿也不嫉妒,在学问这一点上,罗纲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一次能考得五十三名,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对于秋后的进士试,于他而言,也就是去见见世面,他的目标是三年后的那一届。 他嘴中的汴梁百名举人参试都能中三十余人,也是朝廷对于开封府的照顾,毕竟是天子脚下嘛。其实每三年一届的进士试,录取的名额里面的关节还是极多的,看得不仅仅是才学,地域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本来在名额的分配之上,便已经照顾了一些偏远地区,在录取之上,对于一些文运实在不佳的地方,也得有所偏袒,不然有些地方多年都不能中一个进士,容易滋生事端啊。 要知道现在的北辽,与大宋一样,也是每三年举办一次进士试,不少的宋人在这边屡考不中,便跑到北辽哪边去考,这些年来,这样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了。 “也不见得,岑夫子说了,接下来的半年,他要在诗词歌赋之上给我恶补一下。”萧诚叹道:“真是让人头痛。” 罗纲却是幸灾乐祸:“萧二郎读书厉害,但诗词歌赋却是一向平平,连我这个渣渣都能与比上一比,哈哈,这一次举人试,要不是这项给你拉分,你必然是魁首。” “真是搞不明白,进士试是为国选取治理国事的人才,考诗词歌赋干什么?”萧诚发狠道:“有朝一日我当了道,必然要将这玩意儿从进士试中拿掉。诗词歌赋不过陶冶情操而已,与治事有什么关连?” 看着萧诚气急败坏的模样,罗纲开心不已。 “以前还只考诗词歌赋贴经释义呢,就现在以策论为主,还是王老相公多年以前力主才改过来的,你想要将诗词歌赋全拿掉,且等你有了王老相公的地位名头再说吧!不过我觉得这很有难处,王老相公可是公认的千古名相。” “你且等着瞧!”萧诚敲着桌子:“我还是有这个奢望的。” “那我可就等着沾光了。”罗纲笑道:“对了,崇文,在回来的路上,你不是收了两个人嘛,这两个人现在咋样了?” “你想干嘛?”萧诚奇怪地问道。 “我听魏三哥说,这两人都是一身的本事啊,你府里人才多,魏三啊,锤子啊,个个都能独挡一面,我家里就差多了。要是他们愿意,你能否割爱,把他们让给我啊!让然在老爹面前也炫耀炫耀,我罗三郎也是能拉拢到人才的。酬劳好说,你给多少,我给多少!” “那两个人,一个五百贯,一个三百贯。”萧诚笑道。 罗纲顿时傻了眼:“萧崇文,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因为这两个人现在压根不给我做事,他们被天香阁挖走了。”萧诚一摊手道。 “天香阁不也是你的么?”罗纲有些恼火。“这两个人值这么多钱?” “这两人是有真本事的。现在江映雪要去夔州路那边做生意。”萧诚解释道。“所以需要这样的人才,这才开出了如此高的价钱。” “夔州路?”罗纲打了一个寒噤:“难怪出这么多钱,卖命钱啊!那地方,生意真不好做,我们罗家的名头都不好使,一支商队在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人带货都没回来,自那以后,我家再也不涉足那里了。你居然想在那里做生意?这可得做好亏血本的准备。” “那些土司酋长地方豪强畏威而不怀德,做生意强取豪夺强买强卖没有信誉可言。”萧诚冷笑道:“对付他们这样的人,那就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泰山压顶一般地一举将他们压服。以前我手头没人倒也罢了,现在既然有了人,那自然要去试一试。雨亭,你要明白,越是这样的地方,利润越是高啊。而且哪些地方有很多好东西,那些家伙压根就不懂经营,暴殄天物,让人思之便心痛啊。” “看来哪里要血流成河了,这两个人有这么厉害?” “都是以前西北军中杀人如麻的角色。得罪了人,军中呆不下去了,只能逃亡。”萧诚笑道:“这样的人,也不适合去你家里吧?” “还真是,真要把他们弄去家里,父亲肯定要把他们家十八辈祖宗都查清楚,这样一搞,反而就不好办了。算了,这样的人,也就只有你萧崇文敢用,我,还是敬而远之吧!”罗纲连连摇头。 萧诚嘿嘿一笑,却是拿了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了罗纲。 “这是啥?” “茶叶!”萧诚道:“江映雪去年在南边买了好几座茶山,这是今年的第一茬茶,给你准备了几盒,让你回去孝敬你家长辈。” “看样子不便宜啊!”罗纲看着精美的外包装,道:“这一盒,多少钱?” “不多不多,一斤三百贯而已,这是友情价!” 罗纲一哆嗦:“你抢钱啊,贡茶也没有这么贵!” “天香阁出品,没别的,就是贵!”萧诚嘿嘿笑着。“当然,质量也不是别人能比的。知道这茶是怎么采的吗?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太阳未出山之前上去茶山,用嘴一片片衔下来,然后再用体香温熟最后再做成的。每年不过三十斤而已。这茶,就不是给一般人喝的。” “我知道了,江映雪已经把这生意又做到了宫里去了是吧?” “给宫里每年上贡十斤。”萧诚一摊手:“这十斤是没收入的,所以呢,就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我这几盒值多少?” “二两包装,一共八盒!”萧诚笑道。 “我可没钱给你。”罗纲狠狠地道。 “这一次友情赠送,下一次可就要收钱了。”萧诚道:“别跟我说你没钱,在横山商贸哪里你可是有股份的,你不付钱,我就让人直接从哪边扣。” “股份这事儿,真不给个父亲说吗?”说到横山商贸的股份,罗纲有些忧虑。 “你要不说,罗相公不知道,你要说了,罗相公反而为难。”萧诚淡淡地道:“你说你说不说呢?” 罗纲点了点头:“那还是算了。” “反正这两年横山商贸肯定是没有分红的,赚了钱要用来扩大生产,扩大经营,你也不用操心钱来了不知道怎么花。”萧诚道。 “还真是,接下来这两年我是要发奋读书的,争取三年之后,把三娘子娶回家。”罗纲嘿嘿笑着。 看着对方一脸向往的模样,萧诚正想取笑他两句,就见窗外许勿言正一溜小跑的向着书房而来,不由得便住了嘴,许勿言偌大年纪还跑得如此之快,只怕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传回来了,莫非是西北战事有了变化? 第一百八十章:河北战起 西北无事。 而是河北路上出了大事。 “二位公子,辽人大举南犯!”许勿言的脸色很是难看:“刚刚学士让人送信回来,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两府三司今天只怕都要彻夜难眠了。” “规模有多大?”罗纲倒并没有太在意,反正河北路上,宋辽两国每年都要打上几场,有输有赢,谁也占不着太大的便宜,他也只是随意一问。 “送信回来的人说,这一次辽人好像是发了性子,数路兵马合计超过了十万大军。”许勿言道。 十万人这个数目,让萧诚与罗纲都吃了一惊。 即便这十万人里,大部分是头下军,也足以让河北路上风声鹤唳了。 “耶律俊倒真是会挑时候!”罗纲冷笑:“这么一来,河东路上倒是无法出兵去协助陕西路收拾李度了,他们肯定要全力以赴应付南犯的辽人。” “这那里是会挑时候,这是掐准了时机,要大干一场的节奏!”萧诚喃喃地道:“罗纲,你可知道现在河北路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还不是以前那样!辽人大举前来,咱们靠着沿边城寨固守,依靠这些城寨锁链来大量地消耗对手,然后找准机会消灭那些敢于孤军深入的辽军。反正咱们边境上的百姓都可以躲进寨子里,辽人又不善于攻城,偶尔打破几个寨子也不能伤及我们的根本。最终还是会无奈退走。”罗纲道。 以前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这几年来,在荆王李哲的主导之下,河北路上的防御锁链已经完全成形,每个居民点,都是一个城寨,再利用一个个的军事堡寨、塘泊、水田等这些于宋军有利的地形与对手缠斗,每每都让辽人偷鸡不着蚀把米。 在罗纲看来,不管辽人来多少,也不过是以往的反复罢了。 可是萧诚却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雨亭,前几天我听父亲说,第二拨轮防的军队,已经完成了轮换,广信军与信安军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防区,接替他们的是另外两支上四军部队。”萧诚的脸色有些发白:“如果广信军与信安军主持边境防守,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现在轮换部队刚刚上去,他们对前线的情况根本不熟,甚至会盲目自信,一旦失利……” 罗纲眨巴着眼睛:“他们不会蠢笨到刚去边境便与辽人来一场野战吧?放着现成的优势条件不利用而要去与敌人硬碰硬?” “雨亭,很多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总是觉得别人行,我也行。”萧诚道:“上四军的人员配置、装备都是上上之选,单个人的战斗力其实相当可观,可战争,不是人和人的叠加啊!” “就算这些人输了也不要紧,广信军与信安军都还没有走远嘛,至少可以把防线稳定住!”罗纲道。 萧诚摇了摇头:“可现在河北路的安抚使是崔昂崔枢密。他可不是马兴能容忍李澹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便大幅度的后撤建立第二条防线。” “你是说他会要求广信军和信安军马上反攻?开什么玩笑啊?”罗纲摇头表示不信:“正大举后撤的这两支军队正是军心浮动的时候,大量的家眷都在随军后撤,这个时候让他们反攻不是送死吗?” 萧诚冷笑道:“只可惜在大名府的崔枢密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只知道,要是不迅速反攻的话,拒马河另一头的归义城可就危在旦夕了,那可是官家的脸面。要是那赵正有担当,一知道消息,便立即率领在归义城中的五千将士南撤过拒马河,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他动作慢了,后路被断绝,只怕这一次河北路要吃大亏。” 罗纲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道:“崇文,这只是你的推测,崔枢密和夏大府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断不会让事情恶化到这一地步。更何况,当真如你所言,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两个举人难不成还给官家去上书吗?” “你说得也是。”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确是咸吃萝卜操淡心,除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外,啥都做不了。” 长城口,乌鲁古手中的长刀从一名宋军军官的胸口抽了出来,鲜血喷溅得满地都是,伴随着这名宋军骑兵队正的战死,最后的抵抗也终于淡消云散。 正如萧诚所担心的那样,辽军南犯,接手了广信军防军的这支轮换部队,并没有按照过往皇宋军队与辽军作战的传统,固守中心城镇,连接诸多村寨,利用地形地貌来与敌人耗时间,耗物资,耗精力,待到辽人精疲力竭之时才图谋反攻。 来自龙卫军的统制季志江牛气冲天的在等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便选择了主动出击,于长城口迎击前来犯境的辽军主力。 而这一路辽军,是由辽军大将乌鲁古率领的。 人数不多,只有三千人。 但这三千人中,差不多一半人是当初乌鲁古从新义城败走之时带走的。这大半年来,这些人在南京道上可谓是受尽了羞辱,一个个恨不得马上找宋军报仇雪恨。偏生又被耶律珍生生地押着,这口憋了半年的气,这一次终于是迸发了出来。 季志江率领麾下二千骑兵,三千步卒倾巢而出,与乌鲁古在长城口狭路相逢。 站在远处看别人作战或者是从邸报之上看别人的作战成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可以。与辽人狭路相逢的时候,看到对面辽人甲胄斑驳破旧很多都是皮甲,再看看自家兵马,一个个都是甲胄鲜明,宋军一时之间都是信心十足。 装备比别人好,人数还比别人多,这一仗,岂有不赢之理?来自汴梁的这支军队,带着他们一向惯有的傲气,看着对面这支明显就是一些穷酸的部队。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人家的战甲破旧,伤痕累累,代表了人家参加的战斗更多,经验更加丰富。而在看到这些宋军如此华丽的装备之后,这些辽军一个个可都是红了眼睛。便是大辽皇帝陛下的皮室军,也比不上对面的军队如此豪奢啊!这要是把对方的装备扒下来弄到自己身上,这些战甲,那是可以传承好几代人的。 一天鏖战,宋军大败亏输。 长城口宋军伏尸累累,打到最后,心惊胆战的季志江丢下了步卒,率领着残余的数百骑兵狼狈逃窜而去。 得到消息的河北路安肃军统制郑裕目瞪口呆,在手忙脚乱地布置作战事宜的时候,季志江带着数百骑兵,竟然一路逃到了他这里,五千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而随着季志江逃回来,郑裕也终于知晓遂城、满城已经全都失陷。 对于季志江哀求郑裕率领安肃军与他一起展开反攻,以期夺回失地,击败乌鲁古的荒谬要求,郑裕根本就懒得理会。连安肃城也没有许这支败军进来,只是给他提供了足够的粮秣。而与此同时,郑裕又飞马传信给大名府的安抚使崔昂,禀报当下战局,同时建议已经撤退了保定的广信军迅速与他汇合,在安肃构建新的防线。 而郑裕不知道的是,辽人这一次的进攻,可不仅仅限于他们这一边,在东线,由耶律珍率领的辽军,三天之内连破狼城寨、田家寨,霸州被围,而守卫这一防区的另一支宋军亦几乎被全歼。 占领霸县之后的耶律珍主力直逼雄州。 而在大名府,皇宋在这里的两名最高级别的官员,却是暴发了他们自合作以来的最大的一次争吵。 大名府知府,河北路转运使夏诫建议在眼下局势之下,当全线撤退,将包括归义城在内的前方军队尽数后撤,确保河间府不能有失。 而河北路的最高官员安抚使崔昂,却是要求各路军队立即展开反攻,收复失地。而归义城,更是不能有失。 “归义城有坚固险峻的城墙,有足够的物资储备,更有五千大军驻军。”崔昂怒视着夏诫:“陶大勇带着二千余士卒便能守上三个月,如今赵正手上的筹码多的多,难道就不能守上三个月?只要归义城还在我们手中,就能牵制数万辽人,我们为什么要撤退?弃城丢土,吾不为也。” “那是定武军才能守住,汴梁的这些样子货,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仗?一旦他们被辽人四面围住,只怕还没有打,心理上就先垮了!”夏诫把旧子捶得咚咚响:“崔望之,再不下令让归义城的军队后撤,就没有机会了。” “本官是河北路安抚使,一应军政要务,皆由我裁定!”崔昂决定不再给夏诫颜面了,这是原则问题,决不能有半分妥协:“归义城不能撤,所有部队,必须要趁敌人立足未稳,全面反攻,收复失地。作为转运使,我命令你在十天之内,筹集粮草五十万担以及各类军械物资送往前线,如有懈怠,我必上折参奏于你。” 夏诫喘着粗气看着崔昂道:“崔望之,你会后悔的。” “请夏大府依命行事!”崔昂冷然道。 夏诫冷笑着拂袖而去。 他几乎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惨败了。这一次辽人的突然大规模攻击,显然是蓄谋已久,而作为安抚使的崔昂,竟然对耶律俊如此大的军事动作毫无所觉,被对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单是这一点,便能充分说明这位安抚使的不称职。想当年荆王在这里的时候,何曾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而局面糜乱之时不能及时止损,还在想着保存官家颜面,保着自己颜面,不肯舍卒保车,就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该做的事情了。 这崔望之完全是脑袋里进了水。 他今日与崔昂的一场激烈的争论,想必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到汴梁官家面前,自己的态度是已经摆在这里了,战场之上的败局,会由固执己见的崔昂全盘承担,而自己,看起来是要作好接手河北路安抚使这一职来给崔望之擦屁股了。 一些该做的事情,必须马上要做起来,不然到时候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走出安抚使府的时候,夏诫转头看向这座威严的府第,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搬到这里来了。等到成功地结束了这场战事,自己便可以凭借着这番功劳,重返汴梁了。 自己离开那里实在是太久了。 而此时,对面辽人的统帅,南京道总督耶律俊已经达了涿县,而数万大军亦正越过了涿县,正源源不断地奔向归义城。 “归义城赵正果然没有撤退?”接到报告的耶律俊喜笑颜开,乌鲁古和耶律珍一左一右已经按照计划得手,赵正没有及时跑路,等到这两支军队左右一右,这条大鱼可就是自己毡板上的肉了。“太好了!” 一口咬掉归义城的这数千宋军,然后将遂城、容城、霸县这一线地方收纳进自己的怀中,是耶律俊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当然,在这一过程之中,再重创宋军便已经达到了这一次的战略目的,接下来大体之上便要在谈判桌上来索取其它的回报了。 毕竟在河北路宋军的实力也是很雄厚的,只要对方主帅不犯浑,自己能拿到的,也就这么多了,但这也是一次辉煌的胜利了,足以让自己在接下来回到上京,回到皇帝身边之后光彩照人,将其它一些竞争者给活生生地比下去。 当然,如果对手突然发了昏,犯了大错误的话,耶律俊不介意替大辽多弄一点东西回来。两国对垒,能削弱对方的机会,当然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这一回宋国西北也出了乱子,正是大敲竹杠的好机会。 “师兄,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又要出使汴梁了!”耶律俊笑吟吟地道。 “出使汴梁自然是没问题,只不过不要再替你去萧家送礼就好了!”林平打趣地道:“上一次萧财相可是舞着胳膊粗的大杖将我赶出来的。”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准备准备了!”耶律俊大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针锋相对 信安军统制秦宽今年刚好四十,正是一名将领最黄金的年龄,不论是个人阅历还是个人武力,秦宽都处在一名将领的巅峰时期。将门出身的他,升迁是中规中矩的,除开萧定这个异数之外,秦宽可以算是中生代将领中的骨干力量。 当然,他也是荆王赵哲着力培养拉拢的重点人物。 奉命入京轮换的信安军,此刻刚好撤离到了雄州。 噩耗传来的时候,信安军正准备再度开拔。 “秦统制,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能离开啊!”雄州知州陆临死死地抓住了秦宽的臂膀,“你们一走,雄州就完了。” 信安军此时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因为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在十天之内要赶到大名府,但秦宽却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抛下雄州一走了之。 “陆知州放心,秦某人是守边之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能在外敌来犯的时候,一走了之呢?”秦宽安慰着脸色腊黄的这位知州,虽然昨天,这位知州还没有半分好颜色给他,他的信安军抵达这里,需要对方提供的粮食等所有物资不是短斤少量便是以次充好,不过秦宽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只是另派了一些人再去采买罢了。 反正武将与文官相斗的话,最终吃亏的都是武将。 不过现在,昨天这位耻高气扬的知州,从踏进军营的时候起,背都没有直起来过,着实也让秦宽有些好笑。 因为秦宽是可以走的。 但陆知州却是走不了的。 作为一州知州,要是弃地而逃的话,丢官罢职只是最轻的处罚,虽然不至于就砍了脑袋,但一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就足以将其打入深渊。犯了别的错,将来起复不算是什么难事,但要是封疆之吏弃地而逃的话,不但起复无望,名声也是要臭的。 “不知秦统制需要什么?只要我雄州有的,马上就送到!”看到秦宽不走,陆临顿时心中大定,当即便拍着胸脯承诺。 “既然要打仗,粮秣物资这些是要准备充分的,另外,雄州武库必须要打开了,知州也知道,我们走的时候,将驻地所有的武库全都留给了接任者。”说到这里,秦宽不由叹了一口气,那些甲胄、神臂弓、克敌弓等,想来都已经成了辽人的装备了。“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弓弩、箭矢、刀盾。” 辽人倒还真是会抓机会,吃柿子专捡软的捏啊! “马上开,马上开,统制随时都可以去领取!”陆临连连道。 “另外,还请知州一定要做好百姓的安抚工作,尽可能地将周边的百姓撤进州城来,同时组织厢军,发放武器。!”秦宽道。“便是青壮,也得马上组织起来。我们河北路上的厢军、青壮,可也不是好惹的,只要组织得益,守城卫寨,那也是一把好手。” 陆临连连点头。 “同时,我还想请知州与我联名,给安抚使上书一封。”秦宽道。 看完了秦宽写给安抚使崔昂的信件,陆临沉默了半晌,还是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他的命运已经与秦宽绑在了一起,要是不签这个字,指不定秦宽就要一拍两散,带兵一走了之了。 作为戍边多年的老将,到了这个时候,秦宽已经大致明白了辽军的战略布署以及想要的东西,从现在的完成度上来看,辽人已经完成一半了。自己眼下还能做的,就是尽量地不让对手完成另一半。 但是要命的是,他的力量是不足。 信安军全军只有两千五百人。 所以秦宽在第一时间,已经给驻文安的保定军,驻安肃的安肃军,驻高阳的顺安军派出了求援使者。 “守住白沟驿以及那里的浮桥,接应归义城中的五千军队撤过拒马河与我们会师一处。”秦宽敲着桌子上的地图,对着屋内的将领们道:“如此以来,我们便能在雄州汇集近两万大军,再加上本地的厢军,足以顶住辽人的猛攻。而只要扛过辽人的前三板斧,接下来河北路上的各路军队便能源源不断地投入战场,将这场战事打成一场相持战,只要打成这般模样,基本上也就快要结束了。”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这些年来,大家与辽人打得仗多了,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一旦仗打成了亏本的买卖,但谁也不想再打了。 议知,谈判便成了主调。 当然,战场之上打得怎么样,也决定着谈判桌上双方使者嗓门的高低和最后的结果。 “统制,您这安排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上头,会不会有别的安排?”一名营将道:“听说归义城可是官家点名要守住的,他们要是不撤,我们守白沟驿,可就是吃力不讨好了啊,那耶律珍听说也是百战之将,不会看不到白沟驿的重要性,肯定要是猛攻哪里,切断归义城中我军唯一的归路的。” “我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安抚使会看不出来吗?安抚使府里那一大堆的官员幕僚们看不出来?归义城还怎么守得住?”秦宽笑道:“崔枢密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的,你放心吧!” 屋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好吧,现在大家都知道,白沟驿是一场硬仗,苦仗,谁去守?两个步营,神臂弓和箭矢要多少我给多少!”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一名年轻地将领站了起来:“我去!” 秦宽点了点头,站起来的人,是他的儿子秦敏,今年刚好二十岁。 “到了白沟驿,第一时间便要联络归义城的赵正赵统制,让他迅速撤离!”秦宽叮嘱道。 “末将明白!” “只要归义城的五千大军过了拒马河,与你会师一处,便可缓缓退回雄州,而此时,想边安肃军、保安军、顺安军也已经汇集到了雄州,我们近两万边地强军,再有本地厢军配合,守住雄州,辽军就不敢长驱直入,就算他们敢向内,也只会是零星的小股骚扰部队,于大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霸县,耶律珍背着手,看着前方堆集如山的甲胄,弓矢以及其它各类物资,笑得合不拢嘴。 随手从武器堆里,捡起了一柄神臂弩,伸手弹弹弓弦,听着那清越的声音,道:“这神臂弓,我大辽也聚集了许多大匠来仿制,但弄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差不多,用起来却是天差地别,宋人在这工匠一道之上的造诣,委实非我们能比。瞧瞧这甲!”丢了神臂弓,又捡起一片胸甲,在手里抖了抖,哗哗作响:“比我们的工艺实在是强多了。” “最终还不是便宜了我们!”一名将领嘿嘿笑着。 耶律珍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确能在战场之上缴获一些,但比起宋人庞大的制造力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宋人这些年为什么能跟我们在战场之上势均力敌?器械之上的优势也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之一。” “这些军队穿上再好的甲胄,也是一群废物!”将领不屑地道。 “信安军如何?”耶律珍笑了笑:“定武军如何?广锐军如何?” 那将领顿时哑口无言。 “宋人不但善耕种,还善于百匠制造,而且做生意也是奸狡巨滑,这些年来,看起来我们双方是势均力敌,但从国力之上而言,对方却是在持续上升,我们委实已经屈居下风了。”耶律珍道:“要不然,国主也不会让郡王到南京道上来。这一次郡王与林学士惮靖竭虑,谋划了数年,才有了今日之局面,你可知道,郡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当然是开疆拓土!”将领毫不犹豫地道。 “放屁!”耶律珍啐了对方一口,“平日让你们多读书,多读书,一个个充耳不闻,我看你们快和那些女真蛮子差不多了。以现在两国的国力,疆土不是那么轻易拿得到的,最终还是要谈判解决。这一次,郡王是想要消灭掉宋朝荆王前些年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那些边境禁军!” 将领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一些军队,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打造出来的。”耶律珍笑道:“要是赵哲在这里,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不过换了崔昂来,哈哈哈,这不,机会就来了吗?没了这些精锐得能与我们相抗衡的边地禁军,以后这河北路,我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边境线,有用吗?这便是郡王所言的,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 “末将明白了!”将领连连点头。 “耶律将军,完颜八哥来了!”听到喊声,耶律珍抬起头来,便看见不远处一个身高八尺,赤着半边胳膊,满头的乱发仅仅用一根布带子束着的大汉正昂首阔步而来。 人还没到,一股酸腐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耶律珍身边的这员辽将皱眉退了几步,耶律珍却是不动声色地背着手站在哪里看着这个叫完颜八哥的女真人。 “完颜八哥见过将军!”看到耶律珍,完颜八哥当即大礼参拜。 耶律珍笑了笑道:“完颜八哥,这一次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打好了这一仗,我和郡王便全力支持你成为你们部族的族长,怎么样?” “多谢将军。”完颜八哥站起来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白沟驿。”耶律珍道:“到时候我的人会带你去那里。宋军但凡还有几个明白人,白沟驿他们就必然要去守的。秦宽在雄城,这人是个劲敌,他们离白沟驿更近,想来白沟驿的敌人,必然便会是信安军。” 完颜八哥眼露凶光,道:“请将军赐予一些武器盔甲,我去替将军夺下白沟驿。” “这些神臂弓、克敌弓只怕你们不会使!”耶律珍道:“给了你们也无用,其它的这里的盔甲武器,你可以随意取用。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拿下白沟驿。” 看着那堆集如山的武器盔甲,完颜八哥顿时一阵狂笑:“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耶律珍摆了摆手,“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和你的族人已经出发了。” “是!” 陪着耶律珍远离了这完颜八哥,辽将却是不无担忧地道:“将军,女真人一向桀骜不驯,拿着那些原始的武器都让我们头痛不已,要是拥有了宋人这些犀利的武器,一旦作起乱来,可就麻烦了。” “只是如何控制他们而已。”耶律珍淡淡地道:“他们是最好的刀子。白白地宰了也太可惜了,驱使他们与宋人去争斗,死多少我也不可惜,还可以节约我大辽勇士的性命,何乐而不为?完颜八哥千把人的,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等他们这一拨人打光了,我们就再弄一支女真部族过来!” “将军高明!” 翌日,一支被宋军遗弃在霸州的武器盔甲武装起来的女真部队,风驰电掣地踏上了往白沟驿的道路,而与此同时,由秦敏率领的两个战营的宋军,也抵近了白沟驿。两支部队必然会在白沟驿撞在一起。 而此时的归义城已经是四门紧闭,旌旗飞舞,城内,投石机如林而立,城上,八牛弩、旋风炮这种守城的大杀器随处可见。 而在归义城的对面,辽军耶律俊的漆王郡王的王旗清晰可见,一面面辽军将旗从四面八方向着归义城聚集而来,只怕不下数万之众。 赵正顶盔戴甲立于城楼之上,心中虽然有些打鼓,但却也并没有多少惧怕之色。归义城本来就是一座军城,这半年多来,从定武军开始到他来到这里,都在不停地经营着城防,眼下,用固若金汤来形容归义城的防守亦不为过。 孤悬在拒马河一边的归义城,如果不在城防之上下大力气,怎么能够立足呢? 辽人不擅攻城,而宋人却极擅守城,赵正倒是有些想在这里大展一番身手,能与辽人漆水郡王对阵而不败,自己可就要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赵统制,信安军秦宽统制派人送来了消息,请统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归义城,他在白沟驿已经安排了部队接应!”一名正将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小心思坏大事 赵正其实心中那面小鼓一直在敲着。 哪怕身在坚固的城池之中,也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安全感。 虽然他是捧日军的指挥,正儿八经的皇宋军队高级指挥官,但实则上,他这一辈子,除了军事演练,还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 而他所有的军事知识与才能,基本上都来自书本与上司的言传身教。 上林苑的那一场血战,是真正的惊着了他。 而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辽国的漆水郡王,虽然年纪不大,比赵正要小得多,但对方却是身经百战,而且现在人数更是归义城的数倍之多。 如果可以,赵正当然想要溜之大吉。 但他不敢走,因为归义城,是汴梁城中的官家金口玉言说了要保留下来的,这是官家的颜面,自己要是就这么放弃了,只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因为上林苑的惨败,自己已经被打发到这穷山恶水来了,要是再恶了官家,下一步会是哪里?怕不是要去岭南走一趟哦! 必须要守住归义城啊。 虽然赵正以前一直都是纸上谈兵,但一般的常识还是有的。现在的归义城,是真正的死地!所以从定武军手中接过归义城之后,他就一直不间断地在继续做着陶大勇一直在做的事情。 加固城防。 让城池变得更高、更险! 如果现在乌鲁古出现在归义城下的时候,一定会认不出这座他驻扎了多年的城市的。真要论到修城,还没有人能跟宋人相比。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赵正现在更是变得礼贤下士,和蔼可亲起来。 在汴梁的时候,赵正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将领。 但到了归义城之后,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与兵同食同住同甘共苦的人。以前那种喝兵血的事情,现在在他的麾下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数名仍然秉承着以前老习俗的军官,已经被赵指挥使的大刀砍掉了脑袋,当着数千将士的面,一刀两断,然后将脑袋悬挂在了归义城的棋杆之上,着实震慑了不少人。 不得不说,赵正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 所以,现在的归义城,还是斗志昂扬的。 秦敏派人送来了信,要求赵正迅速撤退。 他却只能报以苦笑,撤不得,不能撤啊! 撤退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向普通官兵们说的,但援兵到了白沟驿,却是可以大肆宣扬一番,只要白沟驿还在自家人手中,那么归义城就又安稳几分。 只要能坚持上一段时间,河北路上的大军便能展开全面的反攻,到时候,自己可就是大功一件,这指挥使的衔头前面再加上一个都字也不是不可能。 秦敏并不知道此时赵正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从常理上来推断,此时对方应当正在为撤退而忙活了。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亲秦宽,都是从这一次战争的常态来推测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秦宽派出儿子来守白沟驿接应归义城赵正撤过拒马河,同时又向周边诸军写出求援信并同时报请安抚使府,在程序上没有问题,在问题的处理之上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秦宽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来自汴梁的赵正有着自己的渠道知道深宫里那位官家的心意,而顺从官家的心意比起顺从战场之上的规律,那就要重要多了。 赵正觉得自己能坚持很长时间。 至于这期间,要死多少士兵,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他只需要考虑在最后战争结束的时候,归义城还飘扬着宋军的旗帜也就可以了。 与赵正有着同样考虑的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决定河北路战局的主要人物。 河北路安抚使崔昂。 直到现在,崔昂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战争,是耶律俊蓄谋许多的一次具有决定性的大规模的攻击。 他仍然认为这只不过是辽国南京道为了呼应西北李续的造反而做出的一种虚张声势,目的就在于拖住皇宋河东兵马,不让河东兵马有机会进入陕西路来围歼李度。 在崔昂觉得自己完全已已洞察了关键的情况之下,他下达了各地驻军马上反攻,收复失地的命令。 但在河北路上呆了多年的夏诫却看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不过这位夏大府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如果他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与崔昂来说一说自己的推断,或者崔昂还会听进去一二,但这一位却从一开始摆出了一幅与崔昂一定要分庭抗礼,你说东我就要说西的态度来,这就让崔昂别无选择,除了坚持自己的主张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缓冲的余地。 而夏大府,在诸多人面前完全无遗地展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他等于是在崔昂自己作死的路上,又死命地推了一把。 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官衙思考在崔昂垮台之后,自己要怎样来收拾残局了。 嗯,在这个过程之中,河北路会遭受辽人怎样的摧残,百姓会受到多少的损失,河北路诸军有多少健儿会因此埋骨荒野,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这些人的事情,哪有自己能回到汴梁,重归两府更重要呢? 上层人物的想法,与此刻身处一线的那些纯粹的将军们的想法,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此刻的秦敏,已经抵达了白沟驿。这里,原本有一个宋军的小小的军寨,平时只不过是用来看守这条道路,确保通畅而已。 当然,这个军寨的位置依然卡在了白沟驿最险要的地方。 两边是险峻的山峰,而中间,便是十丈左右宽阔的道路,这条道路便是通往拒马河的交通要道,出了白沟驿,便能看到一条横贯两耳的浮桥。 而这条浮桥,便是联系着归义城的血管。 士兵们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全副武装的每个人,身上的盔甲加上兵器,都有好几十斤重了,一天之中不间断的行军,即便是信安军这样精锐的部队,此刻也是疲惫不已。 马车自然是有一些的,不过马车之上装载的都是一捆一捆的箭矢。秦宽是老于军事的人,此刻已经过了拒马河的辽军,必然会去抢压白沟驿从而切断归义城数千宋军的归路,所以白沟驿的战斗,肯定是会很残酷很激烈的。 所以,像神臂弓和箭矢,秦宽是毫不吝啬的大量地给予了自己的儿子。 秦敏同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虽然他有一匹很不错的战马,但在最后的二十里路上,他的马上驮满了一些士兵的武器、盾牌,而他自己,却是与士兵们一起步行前进,也是累得够呛。 不像萧定的广锐军,即便是步卒,萧定也为他们弄到了足够的马匹来帮助步兵进行更高速度的机动。 信安军不是弄不到这么多的马匹,而是养不起。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萧定那样,能从四处挖来钱财,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萧定那样,压根儿就不在乎钱财,甚至还拿着媳妇儿的嫁妆来补贴。 秦宽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统兵将军,喝的兵血很少,吃空饷也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军队的战斗力一向保持得极高,但也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朝廷不给钱,他也就没办法。 所以即便秦宽知道广锐军那恐怖的战斗力是怎么来的,秦宽也办不到。 几千匹骡马,即便不是战马,也不是秦宽能养得起的。 所以信安军的行军,依然是靠着士兵的两只大脚板。 秦敏对于萧定其实是一直不怎么服气的。 两人上下年纪,年轻好胜的秦敏更是认为,如果自己有着萧定这样的家世背景,能做出来的功绩,并不见得比对方差了。 可是现在,两人算是天差地别了。 萧定的位置,比他的父亲还要高上一截,更别提他还只是一个区区的营将了。 “正将,正将!”耳边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和急切的呼喊之声,秦敏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自己派出去的斥候。 “敌人来了吗?多少人?是汉军还是头下军?”秦敏大声问道。 “敌袭,骑兵,千余上下。既不是汉军也不是头下军。”斥候翻身下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辽军之中有汉军,头下军,宫分军,皮室军之分,战斗力也完全不一样。其中最好打的,倒是头下军。这些头下军都是分封的辽人贵族的私军,一般情况之下,稍有不利便会逃之夭夭。与头下军相比,宋军其实更不愿意与南京道上的汉军对阵,他们比起头下军可要难缠得多了。 至于宫分军和皮室军,只要不是双方大规模地开战,一般情况之下是很难看到的。所以秦敏脱口便问是汉军还是头下军。 听到斥候说都不是,秦敏顿时变了颜色。 “宫分军?”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白沟驿位置是如此的重要,来一支宫分军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赵正那数千来自汴梁的上四军,着实是好大一块肥肉。 要是宫分军的话,可就麻烦了。 “也不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旗帜也没有见过。”斥候道。 “擂鼓,吹号,准备战斗!”不是宫分军,秦敏倒是松了一口气,皮室军那是不可能的,那是辽国皇帝亲军,哪怕耶律俊贵为漆水郡王,身边也最多有一队皮室军作为护卫,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之上。 “陈麻子,王豁嘴,你二人,各带一百弓箭手给我攀到两边山上去,到时候,就给我狠狠地射!”秦敏大声地吼道。 两名老军大声答应着,拳打脚踢地将一个个累趴在地上的士兵给整起来,“去扛箭矢,多扛着,到时候没箭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其余各部,路中列阵,罗挺,布置路障,挖掘陷坑,快!” 列阵而战,这是宋军的强项,都不需要长官的布置,大盾手上前,长枪手居后,刀盾兵隐藏其间,弓弩手位于最后。 被秦敏喊到的罗挺,则是带了一帮人,迅速地将马车给卸空,然后直接将马车给拖到前头,解了马缰,卸了轮子,将十数辆马车给差次不齐地摆在路中间,一些士兵吆喝着将路两边的大石头给掀了过来,还有一些人则是就着手里的长枪枪头在地上掘出一个个小坑。 这种小坑,是专门对付快马的。要是战马倒霉踩进了这样的小坑之中,九成以上的概率是要折蹄子的。是宋军摸索出来的对付辽人骑兵最惠而不费的小手段。 当罗挺带着他的人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白沟驿的前方,已经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 “撤退。”一声呼喝,罗挺便带着这百把人,一溜烟儿地奔到了军阵的后方,他们,另一个功能便是预备队。 当看到道路的尽头出现的那些部队以及那面飘扬在空中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兽皮旗子的时候,秦敏终于搞清楚了这支队伍是从哪里来的。 “日他娘,女真人!” 这些年宋辽之间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斗,很多人也就没有见过女真人的模样了,但秦敏的老爹秦宽在早年是见过的。 “极为彪悍,极为善战,极难对付!”这是秦宽对于女真人的评价。 幸运的是,这些女真人在极北之地,一向都是辽人的心头之患,跟宋人不搭边,而且桀骜不驯,一直以来,辽人都需要下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其镇压下去。 连辽人都头痛的部族,秦敏此刻也当然觉得头痛之极。 完颜八哥并没有将对面的宋人放在眼中。 在辽地,他所听到的,都是宋人如何的不堪一击,而这一次辽军大举进攻宋境,也似乎印证了这一说法,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手中所握有的武器,便是宋军所遗留下来的。 武器是真好! 完颜八哥原本的这千余族人手中,还有不少人拿着木头棒子呢,这一下,可都是换成了最好的武器。 一个冲锋,也就垮了,兴许他们看到自己暴烈的冲锋的时候,自己吓得转身就跑了。 完颜八哥这样想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未战先输 别说是成百上千匹战马同时发动冲锋时的那种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场面,哪怕只有十匹马面对面地向你狂奔而至,一般人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完颜八哥前几天亲眼目睹了一支宋军在辽军铁骑的冲锋之下突然溃散的过程,这让他对宋军的战斗力的评价产生了严重的偏差。 因为从军容的严整以及甲仗等方面来判断,眼前的这支军队,似乎远远及不上早前溃败的那支宋国军队。 但这支宋军是信安军。 是与广锐军、定武军同样一直活跃在宋辽边境之地,与辽人鏖战多年的老牌劲旅。 别看骑兵的冲击极是恐怖,但事实上,只要心理之上能扛过这一关,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马儿再训练有素,再通人意,也只不过是一头畜生,在碰到危险或者判断有危险的时候,它们仍然会下意识的做出避险的动作。 比方说会突然转向,会猛然减速等等,而这个时候,就是给予敌人猛烈打击的时候。 秦敏两个战营所选择的位置是相当的巧妙的。 宽阔的道路到了这个点上突然收窄,本来大约百来步的宽敞通道,突然向内急剧收缩只余下二三十步的样子,这就使得先前如同洪流一般漫过来的敌人骑兵到了这里,也只能被束缚成十余骑并肩冲锋的模样了。 一百步,神臂弓已经能对敌人造成伤害了,但信安军却巍然不动。 八十步,敌人冲进了障碍区。 女真人的表演让所有的宋军都有些眼睛发直,草草做的一些拒马架子,直接被挑飞,垒起来的石头障碍,对方居然能在方寸之间控制着战马随意趋避,这种马术,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是有些布置起了作用的。 那些临时挖掘的浅浅的陷马坑。 倒霉的马儿一脚踩空,强劲的力道顿时便让蹄子给折断摔倒。马上骑士跃身而起,身边经过的骑士伸手一拉,便变成了两人一骑。 马上骑士,在如此高的速度之下,居然仅靠两腿控马,双手将弓拉得浑圆,嗖嗖的羽箭之声不绝于耳地射了过来。 对手拿得是宋军的克敌弓,这种弓是强力的硬弓,宋军之中能将其轻松拉开的,无一例外都是军中好手,但眼前秦敏看到的所有女真人,都能将克敌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当真是望之令人心惊。 敌人战场之上的反映和身手,足以让秦敏的心都在颤抖。 他娘的! 女真人! 难怪在东北让辽国人都寝室难安。 五十步,伴随着秦敏一声射的怒吼声,大盾之后,一排神臂弓手猛然立了起来,嗡的一声响,百余支弩箭已是呼啸着射了出去。 五十步上面临着大宋军国利器神臂弓的攒射,穿再好的盔甲都挡不住,打头几个女真人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马躺在地上还能昂着嘶鸣几声,弹弹腿挣扎一会儿,人却是落地就没了声息。 但秦敏却对战果一点儿也不满意。 百余支弩箭,不过射死了十几个人。更多的女真人,居然利用马匹,盾牌躲过了这一杀劫,此刻,这些人正健步如飞,向着军阵逼来。 而对方在马上的奔射,竟然也让己方损失了数人。 咣当一声,一名大汉手中的刀重重地砍在了竖起的大盾之上,砰的一声大刀立时断折,但包着铁皮的大盾也在同一时刻,被斩出了一道裂缝。几柄长枪从两盾之间的缝隙探出来,卟哧一声扎进了这家伙的胸膛。 穿甲的士兵不怕刀砍,但却怕枪戳。 挨上一刀,兴许连轻伤也算不上,但要是被长矛给戳穿了,基本上一条命也就报销了。 大汉长声惨呼,双手握着一柄长枪,身子往后一仰,手中握着长枪的一名宋军居然被他生生地从军阵之中给举了起来,在众人惊呼松手的时候,那名宋军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还是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长枪。 这名大汉砰的一声重重地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但这名宋军也被他给撅了出来跌在地上,不等他爬起来,早已经被蜂涌而来的女真人给砍翻在地。 “王八蛋!”目睹了这一切的秦敏破口大骂着。 女真人的悍勇,可比辽人还要凶狠得多。 事实上这些年来,像秦敏这样的边地军人,对于辽人已经压根儿不在惧怕了,双方对阵,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但这些女真人,秦敏却自忖只怕难以对付。 现在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武器上的优势和地理上的优势了。 “收拢队形,神臂弓压制。”秦敏大呼道:“不管如何,不许任何人脱离本阵。” 秦敏算是看清楚了,一旦自己的麾下脱离本阵陷入与对手的肉搏当中,只怕胜算是极小的。 一轮冲击,宋人的军阵竟然连一步也不曾退却,己方的伤亡远超对手,这让完颜八哥有些恼火。 眼前的宋人明显比前些天看到的要强得多,更让人讨厌的是,两面山坡之上的那些手军手持弓弩,不停地自侧面配合射击,自己麾下的伤亡,倒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些讨厌的虫子。 分出了两支小队各数十人向着两边山坡进攻之后,完颜八哥自己却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大步向秦敏的本阵逼来。 他没有骑马。 宋人的弩箭太过于厉害,他的这匹战马于他而言,就跟性命一般,可不想这么折损了。即便自己能顶得住弩箭,但宋人太过于阴损,地上的那些小窟窿,那是防不胜防。 秦敏死死地盯着对方四人一组组成的一个进攻小团体,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三人持盾护住了前后左右,一个举盾护住了头顶,这些女真人便如同一个龟壳一般,向着本阵步步逼近。 女真人对于他们自己的近身肉搏能力有着无比的自信,所以想要抵近接战。而按着这个模式,只怕肉搏是不可避免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敏提起了插在脚边的刀。 你要战,那便战,还真当老子怕了你么? “兄弟们,准备拼命啦!”秦敏怒喝道。 数十名汉子齐声呐喊,持刀聚在了秦敏的周围,他们都是秦家的亲兵,一个个平素都是好吃好喝高薪养着的,当然,要拼命的时候,他们也得第一个上。 秦敏不能让这些女真人破开他的本阵,便只能率人出阵厮杀。 数个龟壳在距离宋军军阵十数步时,一声吆喝猛然散开,轰然扑向了盾阵。 阵中长枪亦在这个时候向前捅来。 而神臂弓的弩箭,此时仍然在向后方射击,他们需要尽量阻断对手,也需要压制敌人的射击,对于近在咫尺的敌人,反而只能交给战友去搏杀了。 完颜八哥怒吼挥刀,刺向他的长枪被生生斩断,然后合身撞在大盾之上,大盾之后传来士兵的闷喝之声,整面盾牌竟然被撞得侧向了一边,露出了偌大一个洞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秦敏从这个缝隙之中闪身而出,手中刀带着厉啸之声,劈向了完颜八哥。 身经百战的完颜八哥只消听这刀的呼啸之声,就知道向他发起攻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横刀上迎,当的一声响,两刀相交,完颜八哥手的刀,顿时被崩开了一个大缺口,而本人更是双腿一挫,险些坐在地上。 “好刀!”完颜八哥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我要定了。” 对方的刀将自己的刀斩了一个大口子居然还毫无发损,当真是难得的宝刀。 秦敏狞笑道:“想要我的刀,好,给你!” 双手握刀,横扫竖劈,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连接数刀之后,完颜八哥手中的刀再也支持不住,卡嚓一声断为了两截,要不是他反应块,持刀的手也要被秦敏一刀两断。饶是如此,臂甲也被秦敏扫掉了一块。 失去了兵刃的完颜八哥挥舞着盾牌连架秦敏数刀,眼见着盾牌也要散架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吼道:“撤退,撤退!” 撒丫子就跑的完颜八哥当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秦敏却也没有追击,而是返身将就近的几个女真人给截住就地斩杀,然后便返回到了阵中。 阵前两军短兵相接,秦敏的亲兵死了八个,女真人死了五个。 双方的战斗力,是真的有差距。 看着被抬到军阵之后的八个亲兵,秦敏沉默了。 “赵正那个狗日的,为什么还不撤退?只要他哪里能有千把人过河来,我就能把这帮女真人给灭了!”秦敏在心里咆哮着。 赵正现在想退也退不了啦! 耶律俊指挥下的辽军已经开始猛烈的攻城,这个时候再想撤退,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时机一逝,便不会再来了。 赵正本来是有机会跑的,哪怕不能全跑,但壮士断腕,留下断后部队之后,主力部队还是能撤退的,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他现在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辽人是不擅长攻城的。 归义城的城防是相当坚固,物资是极端充沛的。 崔安抚使绝不会坐视归义城被辽人重新夺回,这无异于是在官家的脸上打一嘴巴,所以肯定会马上发动反攻从而挽救危局的。 可是赵正在第一点上就算错了。 辽人是不擅长攻城。 但是南京道上汉军却是擅于攻城的。 宋军会的,他们也会。 以前的南京道总督对于这些世居南京道的汉人世家有些忌惮,不敢过分逼迫,但现在的南京道总督却是漆水郡王耶律俊。 来到南京道上一番整肃,整个南京道包括所有的头下军州、汉人豪强已经被耶律俊给整治的服服贴贴,眼下更是要不遗余力的在耶律俊面前表现一番。 要知道,漆水郡王这个衔头在辽国的继承权排序之上一向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而耶律俊现在展现出来的手腕和能力,让南京道上的这些最会察颜观色的汉人豪强们认为此人继承辽国皇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此时不在未来的大辽皇帝陛下面前表现一番,更待何时呢? 所以,南京道上的汉人豪强们,这一次家家都是拿出了看家了本事。 战事从一开始,这些汉人豪强们就承担了攻城的主要任务。 于是赵正便面临了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经典的攻城作战。 一天之内,险象环生。 归义城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比起归义城即将要丢掉的危险,此刻正在雄州的秦宽,却是目瞪口呆,要不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告诉他要忍住,他真是要破口大骂起来了。 河北路安抚使崔昂的命令到了,但却与秦宽先前的安排大相径庭。 崔昂下令全线反攻。 各支部队在不同的方向上全线反攻。 到了这个时候,崔昂居然还认为辽人只不过是在虚晃一枪,目的只是为了策应一下陕西路上的李度。 “连他娘的宫分军都来了,还只是虚晃一枪吗?”秦宽颓废地看着雄州知州,“这是要被各个击破啊!”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雄州知州陆临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本来秦宽的安排让他是吃了定心丸的,信安军不仅留在这里,另外的几支军队,按照秦宽的说法,也会在接下来群聚雄州,在这里与辽人对峙,从而确保河间府等地的安全。这样一来,虽然雄州成为了作战一线,但这些军队可都是大宋的边军精锐,自己位于这些军队的保护之中,不管是安全还是前程,自然是可以无虞的。 但现在,安抚使要让这些军队统统就地反击,也就是说,他们都要离开雄州了。 如果打胜了,雄州自然没问题。 可是听秦宽的说法,这分明是有败无胜啊! “秦统制,本官再上给安抚使写信。”陆临力图将秦宽留下来:“一定让安抚使改变主意。” 秦宽苦笑一声,“陆知州,其他几支军队都不会来了。就剩下我一支,也是守不住雄州的,到时候还会落下浑身的不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去搏一把,万一赢了呢?” “如果输了呢?”陆临道。 “陆知州,那你就跑吧,有多快跑多快!”秦宽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惨败 白沟驿苦苦支撑着的秦敏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派出去给归义城送信兼求援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是归义城已经被团团包围,能支撑的时间,只怕比自己在这里还要不如。 指望赵正能派出人手来相助自己彻底干掉眼前这批野蛮人的打算彻底落空。 而更让秦敏绝望的是,自己该怎么办? 归义城已经被围,自己守着白沟驿,守着这条浮桥还有什么意义呢? 突围吗? 对面的女真的战斗力极其的强悍,自己结阵而战,甚至还占着地理优势,来自两边陡峭山峰之上的掩护,是女真人伤亡最大的原因所在。 可是饶是如此,双主的伤亡比还是差不多。 如果自己突围,就要散去军阵,就要与敌人进行面对面的肉搏,秦敏很清楚,在自己的麾下,能够与女真人相抗衡的并不多。 大宋军队武勇超群的人,向来并不多,大宋军队更擅长以集团的力量,以金钱堆集的优势的武器装备的力量来歼灭敌人。 但是僵持下去,自己仍然是一个灭亡的命运。 秦敏看了看桥的那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就会出现辽人的兵马呢?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可就是翁中之鳖了。 必须要逃出去,哪怕是死里求活。 秦敏坐在马鞍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的目光穿过了战场,看到了远处,同样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完颜八哥。 那家伙的力气的确比自己要大,好在武器盔甲比自己在差上不少。 这家伙一看就是一个穷逼啊!上上一下一套,全都是秦敏所熟悉的大宋军队的制式装备,也就是大路货。像秦敏这样的将门世家,身上的盔甲都是家里量身打造的,自然是捡着最好的来。 作为一名级别不低的将领,完颜八哥连一套专属自己的盔甲都没有,只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 招了招手,秦敏叫来了两个亲兵。 “去通知陈麻子和王豁嘴,天黑之后,就跑吧!”秦敏低声道。 “跑?”同样满身血污的两名亲兵顿时张大了嘴。 “不怕,蹲在这里就是等死!”秦敏叹道:“天黑以后,我们也要撤退了。大家分头撤,不要聚到一起,能跑脱几个算几个。” “正将,我们能往哪里撤?过河?去归义城?”亲兵愕然道。 秦敏摇了摇头:“河对面更是死路一条,咱们只能死里求活,能不能活,那就看运气吧!” 亲兵默然离去,秦敏再一次看向对面,心里发恨道:“老子就算要去死,也必得拖上你们。” 完颜八哥心里很痛。 打了一天,不但没有拿下他完全看不起的宋人,还折损了近三百个族人在这里。 手里把玩着一支神臂弓,这是先前他又一次突进对手的军阵之中一番厮杀之后抢回来的战利品。 就是这玩意儿,带给了他的族人最大的伤害。 当他以为族人穿上铁甲之后,羽箭的伤害就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神臂弓的威力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五十步内,神臂弓破铁甲易如反掌。 他捡起脚边上的一支弩箭,箭不长,通体都是用铁打造的,这在完颜八哥看来,简直就是浪费到了极点。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这箭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箭头已经秃了,这支箭,是完颜八哥从一个族人的身上拔下来,这支箭破开铁甲之后,还深深地嵌进了族人的骨头里,族人当场就毙命了。 丢下这支弩箭,他重新捡起了一支,这一支射在了空地之上,整支箭身还保存得相当完好,审视片刻,一手持弓臂,一手扣弓弦,完颜八哥竟然仅凭臂力就生生地将神臂弓给拉开上弦。 要知道,神臂弓上弦是需要用臂力、腰力、腿力一齐发力的。 完颜八哥手臂上的力气的确极为骇人。 “宋人,太有钱了!”完颜八哥感慨道。 在祖地的时候,他以为辽人就是这个世上最为富裕的人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而他这一次,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亏得辽人没有这个东西,不然各部女真人,只怕早就被辽人杀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女真人虽然向辽人臣服,但辽人也不敢像过去那样过分逼迫女真人了,因为这么多年来,女真人都给辽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挠,也让辽人明白了,光是强力镇压,有些得不偿失。 而漆水郡王耶律俊的倡仪之下,女真人开始被辽人纳入军队之中来替辽人征战四方。 自己到了宋人这边,而据完颜八哥所知,还有另一支部族的女真人,去了一个叫做高丽的地方。 “余睹。”丢下了手中的神臂弓,完颜八哥喊道。 一个年轻的女真人几步就窜到了完颜八哥的面前。 “今天的战斗,哪里给我们的伤害最大?”完颜八哥问道。 “两侧!”余睹肯定地道。 “就是两侧坡上。”完颜八哥道:“你亲自带队,等到天快亮了去摸了他们,绕远一点爬上去,今天打了一天,他们也累了,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去偷袭他们。就算想到了,天亮的时候,他们也必然会放松警惕了。等我们抢占了两侧高地,便能对他们进行反压制了,到时候让他们看看我们女真汉子的犀利箭法。” “明白!”余睹连连点头:“这些宋人哪有什么箭法,就是这弓厉害得紧。” 瞅了一眼完颜八哥脚边的神臂弓,宋人射箭,根本就谈不上瞄准一说,完全就是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一片的射。 “只要没有两侧的压制,明天,我一定能了对方的军阵。”完颜八哥咬牙道:“我要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的头颅做成酒碗。” 归义城,赵正认为自己肯定能守住。 但白日里整整一天的鏖战,却让他的信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辽军多次攻上了城墙,虽然立足未稳便被撵了回去,但这样的突破,到了午后,次数却是愈来愈多了。 只要有一次被辽人站稳了脚跟,归义城就完蛋了。 一天打下来,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了。 赵正忘了一件事,归义城可是大宋从辽人手里夺过来的,而在那之前,归义城一直是归属于辽人的。 而城内,还有数千的普通百姓。 陶大勇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将城内所有的辽人斩杀殆尽了,但对于那些说着一样语言的汉人,却是下不去手。 但陶大勇对这些人却也是严密防范的。他一直将这些人中的精壮汉子集中在一起,尽量地用繁重的劳役来让这些人没有精力想七想八。现在归义城的城防,基本上就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等到赵正接手之后,这样的管控措施,却是猛然放松了下来。 来自汴梁城中的赵正,平素里受到的太多那些文人们的熏陶,下意识的就认为这些人在辽国都是被压迫剥削的对象,肯定是一直盼望着得到他们的拯救的。在这些人中的领头者,又凑了好大一笔钱向他进贡之后,这种念头就更强烈了。 虽然今天来自于南京道上的汉军的攻击,让赵正的这个念头被狠狠地动摇了一把,但对于城中的这些汉人,他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事实上,一天下来,他也累得没有精力来思考这些事情了。 于是,归义城便破了。 城外的南京道上的汉军联系上了城内的这些汉人,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城内汉人突然发动了叛乱,而与此同时,城外的汉军亦同时发起了攻击。 当汉军发起攻城战的时候,耶律俊麾下的骑兵在外围布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好不容易突出城去的宋军,不是就地歼灭,就是生擒活捉。 赵正怎么也想不明白,都是说着一样话,写着一样字的汉人,怎么就背祖忘宗的去帮助辽人呢?难道他们不想回归皇宋吗? 这就不得不好好地谴责一下大宋的那些文人了,在他们的笔下,处在辽国统治之下的汉人,是如何的水热火热,是如何的盼望着王师北攻,似乎王师一到,这些人立即便会揭竿而起反抗辽国的暴政,成为王师的有力臂助。 这样的话在汴梁听得多了,赵正却是真相信了。 而真正了解那边情况的大臣,也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之上唱反调,因为这关系着华夏的正统归属,关系着未来皇宋北伐的正当性与必要性。 真要让所有大宋子民都发现,这些辽地的汉人,压根儿就不把自己当宋人,那还有必要去北伐吗?有必要去拯救他们吗? 说起来现在的大宋子民们,只怕绝大部分是反战的,他们的生活过得滋润着呢。而皇宋朝廷每年收的税里,有一桩就是专门用来准备打仗的税钱,要是能不收了,他们欢喜还来不及。 所以明白人嘴上这样说着,但真正做起事来,却又是另外一套搞法。就像主战派荆王赵哲,在给朝廷的奏折之中无比强调要拯救汉人与水火之中,但他在河北路上的时候,对待汉军那真是斩尽杀绝。 可是赵正却真将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同袍。 直到这些人里应外合将归义城破了,将赵正围在了他的指挥使府中,赵正才反应过来。 在敌人攻破他的指挥使府的时候,赵正曾想过自杀,但横剑在颈上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也正是这一犹豫,让他这位归义城的主将,上四军堂堂的一名指挥使,被生擒活捉了。 归义城破的时候,正是秦敏准备撤退的时候,也是完颜八哥麾下的余睹准备偷袭宋军放在两侧山坡上的陈麻子王豁嘴的时候。 余睹小心翼翼地带着部属,绕了一个圈子爬上陡峭的山峰,又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他们想要攻击的对象的阵地前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敌人压根儿就不在那里。 敌人走了。 余睹虽然年轻,但和完颜八哥一样,战争的经验却都极其丰富,一看到宋人居然放弃了两侧的高地,立刻就意识到,宋人要跑了。 没有丝毫犹豫,余睹站在高地之上,吹响了号角。 宋人要跑,门儿都没有,他们部族付出了三百余伤亡,不将他们全歼在这里,如何能消得这口心头怨气? 正在悄咪咪撤退的秦敏在听到了山坡之上的号角之声的时候,明白事情已经败露,接下来对面的完颜八哥肯定要全线出击了。 “加速撤退,上桥去,上浮桥去!”秦敏大声吼道:“罗挺,点火,点火!” 宋军一窝蜂地穿出了白沟驿,奔向了拒马河。那上面还有一条浮桥,虽然浮桥对面大概率也是敌人,但现在,却只有先过河再说了。 拖在最后的罗挺,看到了女真人从他们的营地里蜂涌而出,战马蹄子踩在地上,让大地都在颤抖,他嘿嘿地笑了几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凑到了身前的木柴堆上,轰的一声,加了油脂的柴堆便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转眼之间,整个白沟驿二十余步的宋军阵地之上,丈余高的大火冲天而起,将道路彻底阻断。冲击而来的战马,在火墙跟前停下了脚步,仰天长嘶着。 点火的宋军撒腿就跑,去追赶撤退的大部队,罗挺拖在最后,哈哈大笑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嗖的一声扣动压发。 “死蛮子,爷爷走了!” 完颜八哥侧身避开这一箭,勃然大怒的他猛地一提战马,战靴上的尖刺深深地扎进了马腹,马儿狂嘶一声,向前狂奔,临近火墙的时候,完颜八哥猛提马缰,战马一跃而起,竟然从火墙之上跃了过来。 狂奔的罗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我操你老娘啊!”罗挺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句,完颜八哥就已经狂奔而至,手中大刀挥动,罗挺的脑袋便凌空飞了起来,奔跑的身体向前还跑了数步,这才倒了下来。 而在完颜八哥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完颜部士卒,有样学样的从火堆之上冲了过来,虽然有些人须发衣服都着了火,显得极为狼狈,但此时,在正在奔逃的宋军眼中,无疑是肝胆俱裂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要死一齐死 不管人间有多么的喧嚣,天地却总还是以他一直以来的规律平静地运行着。 月亮沉下了山巅,在经过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天边渐渐明亮了起来,随后,一轮红日便从山巅之后露出了小半个红彤彤的脸蛋来,万丈霞光普照大地,却也将白沟驿这里映衬得更加红艳艳的一片。 鲜血漫延数里之地,大地尽为赤色。 道路之旁,损毁的旗帜,倒毙的坐骑,身首异处的战士,随处可见。 完颜八哥两眼赤红地瞪视着不远处的秦敏。 而秦敏手握大刀,也正睁圆了眼睛,瞪视着他。 两人就像是两头噬血的野兽一般,此刻都恨不得要活活地将对方撕成碎片才心满意足。 黎明之际那一战,完颜八哥本身是占了上风的。 说起来秦敏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些女真人,与辽人一般,他也将女真人当成野蛮人,并不认为对方的脑袋有多灵光。 但事实上,完颜八哥是相当有头脑的一个人。 或者他刚从祖地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见识。 但当他跟着耶律珍这些人数年之后,他又怎么会还跟在祖地山林之中茹毛饮血时一模一样呢? 人的见识,终归是跟他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的。 就算是一个极为寻常的普通人,如果所处的圈子高端,他也比那些身处更下一级圈子里的那些聪明人,懂得更多。 秦敏轻视了他,所以就吃了亏。 完颜八哥第一时间发现了秦敏的撤退行动,而秦敏却没有作出有效的断后布置。 那一道火墙,并不能阻隔一支有组织的军队。 初始,秦敏损失惨重。 撤退之时遭到了女真部的衔尾追击,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了解这里头的恐怖。 不过宋军之中却不乏敢于牺牲自己而为主力争取一线生机的勇者。 他们或者脑子之中还没有这个想法,但他们却真真切切的去做了。 也许,他们在战死的那一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最朴素的想法:老子要去救兄弟! 陈麻子,王豁嘴。 他们只是信安军中两个最为普通的低级军官,他们甚至识不得几个字,更做不出漂亮的文章,说不也大义凛然的话,但在发现主力处于极大的危机之中的时候,两个本来可以走脱的小队,毫不犹豫地掉转了头。 他们从两翼向完颜八哥发起了决死的攻击。 完颜八哥也没有想到已经跑脱的这两支队伍,居然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出现在自己最为脆弱的两翼。 这些宋人手中强劲的神臂弓,让完颜八哥再一次遭受了惨重的员失。 陈麻子死了。 王豁嘴也死了。 他们两人所带的小队也全都战死了。 但完颜八哥付出的代价,也让他痛彻心扉。 一千完颜部族的勇士,现在还剩下四百个伤痕累累的人。 而他的对面,那个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宋军将领,手下还有两百出头。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还有一条路,那是一道浮桥。 粗大的麻绳悬于两岸,河中间有数根尺余粗的圆木直插水底,与粗大的麻绳一起固定着这道浮桥,桥上不能走车,但却能行人,走骡马。 “我断后,其他人上桥!”秦敏吼道。 桥的那头,其实敌人会更多,但眼下,总是还看不到一个,摆脱了眼下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说不定便还能在对岸觅得一条生路。 后队开始上桥的时候,完颜八哥怒吼着冲了上来。 神臂弓的射击变得稀稀拉拉了。 长时间的战斗,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神臂弓,也没有多少箭矢了。 滩涂地上,淤泥给了秦敏最后的帮助。 当冲在前头的数匹战马被陷在淤泥里动弹不得而被宋军给活生生地射死之后,完颜八哥跃下了马匹,带着他的部下与秦敏展开了步战。 他必须要将这支宋军杀得干干净净才能出这一口心头恶气,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双方人数相等的前提之下,他居然伤亡如此之大。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当初面对辽人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 滩涂地上,横尸累累,昏浊的泥浆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退上浮桥之时,宋军已经不到一百人了。 而完颜八哥也紧紧地随着他们上了浮桥。 面对面肉搏的时候,宋军的确不是这些女真人的对手。 好在,现在他们上了浮桥,而浮桥并不宽,三人并排一站,就再无空隙。 宋军断后的就是秦敏与他的亲兵,或者说,是秦家的亲兵。 不像萧定将整支广锐军都当成了亲兵在培养,没有这个财力的秦宽,只能在广信军中选择最精悍的那一批人来作为亲兵。 这些人军饷拿得高,甲胄配得齐,家眷都能得到最好的安置,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他们差不多就是秦家的家丁。 当然,平时享受了,得到了,在战斗的时候,他们就得站在前面,在秦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就得去拼命,因为秦家倒了,他们便也完蛋了。 秦敏的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个亲兵,而这些人都落在最后面。 死一个,便递补上一个。 而秦敏,已经被这些亲兵们拖到了后头。 “正将快走!” 对于这些亲兵来说,只要秦敏能走脱,他们哪怕战死了,但家眷仍然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待遇,这一点,在他们跟随秦家的这些年中,已经得到了无数次的验证。 他们可以死,秦家不能倒。 秦敏并不矫情,这就是这个世上的规则,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回去,自然会好好地对待这些人的亲人。 他带着剩余的人,快步地向着对岸跑去。 到了桥中央的时候,秦敏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的对面,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出现了。 大批的辽军出现在拒马河的对岸。 归义城完蛋了。 秦敏是真的没有想到,归义城居然就只守了这么一天一夜,就垮了。 被困在桥上的所有宋军都绝望了。 完颜八哥放声大笑起来,这一下子可就是风箱子赶老鼠,对方真成了翁中之鳖了。 “秦敏,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拿你的头骨做酒杯!” 完颜八哥一刀将一名宋军砍翻,扬声大吼道,打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他从俘虏的嘴里,终于搞清楚了这员宋将的名字。 秦敏咧嘴笑了笑。 当真是插翅难逃了呢! 刚刚抵达的那些辽人,看到了桥上的战斗,一批人纵马到了桥边,下了马,握刀持弓,上得桥来。 完颜八哥逼得越来越近了,退路断绝,断后的亲兵也绝望了。 当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的时候,支持他们拼死战斗的最后一点点力气,也正在飞速地流逝。 看着身下奔涌的拒马河水,秦敏突然狂吼了一声。 这一声之中,充满了不甘。 他还才二十出头呢! 他还想纵横驰骋,还想肆意挥洒,还想着与名动天下的萧定比一比呢! 可现在,他却要死了。 死便死吧! 秦家的人,这些年死得还少么? 但死的时候,不拖上几个垫背的,那还叫秦家将吗? 他举起了刀,重重地砍在了麻绳之上。 “断桥!”秦敏怒吼道:“大家一齐死吧!” 绝望的宋军,一齐挥刀,砍向了拉住浮桥的绳索。 完颜八哥怔住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可惜,他们追得太远了。 现在的他们,在桥的正中间,想要回头,还有一段距离,更重要的是,桥上现在挤得人太多了。 轰隆一声,一侧的桥绳断裂,半边浮桥顿时倾斜,一部分站不稳的人,顷刻之间落入了河中。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沉重的甲胄,至少也有三四十斤重,这样掉入拒马河中,即便是水性过人,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完颜八哥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才转身便跑的。 “想跑吗?晚了!”秦敏放声大笑,手中大刀举得更高,再一次重重地落下。 这下拉桥的绳子可不是轻易就能砍断的。 完颜八哥跑了十数步,距离河边却还有着数十不的距离的时候,脚下猛然一软,拉桥的绳子全部断裂,轰然声中,浮桥坠入到了河中,而桥上不管是完颜部的士兵还是宋军的士卒,统统下饺子一般地坠入到了河中。 一掉到河里,这些人基本上便如同石头一样直沉了下去。即便有些水性不错的,也不过多挣扎了片刻,下场倒也不会两样。 还没有上桥的女真部族呆了。 而刚刚赶到河边的那支辽人军队,也呆了。 林平抱着自己的头盔,站在河边,久久没有说话。 “将军,这桥马上要修复才行。”身边,一名辽将道。“这些女真人太没用了,连这道浮桥也没有抢下来。” 林平翻了一个白眼,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虽然刚刚赶到,但这场战事也看了一个尾巴,女真人的战斗力如何,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连女真人都打成了这般模样,换成辽军,只怕更加的不堪。 “马上通知辎重营上来,修复这道浮桥,同时还要再搭建两到三条!”林平道:“光靠这一条桥,数万大军再加上辎重走到什么时候去。” “遵命!” “刚刚桥上那名宋将,应当是秦敏吧?”林平还是很熟悉边地的这些宋将的。“可惜了的,如果不死,将来必然又是一员悍将啊!” “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身边的将领笑道。 “当然死了的好!”林平呵呵笑了起来,“只不过搭上了完颜八哥,真是可惜了!” “一个女真人,死了也就死了,再去找一个来也就是了!” “完颜八哥这样好用的,还真不好找!”林平摇头道:“这人学习能力很强,你不知道啊,很大部分的女真人啊,还是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啊。” 正说着话,林平眼前的河水突然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身边经验丰富的亲兵们立刻便聚拢了过来,将林平围在了中间。更有数支弓弩,瞄准了河面。 咕嘟一声,一个硕大的脑袋露了出来,用力地晃了晃,水珠飞溅当中,众人也看清楚了那些面孔。 “完颜八哥!”林平身边的那名辽将惊呼起来。 完颜八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直到上半身露出水面,众人这才看清他手里居然抱着一块大石头。他竟然就这样闭着气,从河中间一路走了过来。而且还走反了方向,他明明距离对岸更近的。 “快去扶完颜将军上来!”林平大笑着挥手道。 完颜八哥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两名辽军将他架到岸的时候,便如同一瘫烂泥一样地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不停地从嘴鼻里往外喷着水。 “这个没死,那个秦敏,说不定也能活着呢!也不错,总得留些有水平的对手,不然这仗打得,恁没意思!”林平微笑着道:“派人去两岸搜一搜。” “这仗,打得恁没意思啊!”归义城的城墙之上,大辽漆水郡王耶律俊端着酒杯,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唯唯喏喏的宋国将军,笑吟吟地道:“赵指挥使,说句心里话,本来我还以为要打个三五天七八天的,没想到,一天一夜,守在就破了,啧啧啧!” 赵正涨红了脸,垂头道:“末将哪里是郡王的对手。” 耶律俊大笑起来:“你说错了。” “你哪里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赵正身子微微一抖,脸色变得更强紫红了一些。 “赵哲,崔昂他们还差不多啊!”耶律俊笑道:“以前跟赵哲对上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换了崔昂来,也就索然无味了。对了赵指挥使,你们的那位荆王,还没有得封东宫吗?哈哈哈,好好好!” “这,这是皇家的事情,末将职位卑位,哪里敢多言!”赵正连声道。 “你们宋国就是这点儿不好,好的位子,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耶律俊笑吟吟地道:“就像我们大辽一般,谁行谁上。不过这样也好,你们现在这位官家,我们挺喜欢的,赵哲啊,不上台最好啊,哈哈哈!” 听着这些话,赵正脸都绿了,不过想想,自己反正也成了俘虏,这汴梁的事情跟自己还有什么关呢,倒不如附和着对方,说不定有少吃点苦头。 投降是不成的,自己家族都在汴梁呢,但奉承一下眼前这位,倒也没有什么。 “赵指挥使倒也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难得能俘虏你这个级别的将领,过段时间啊,我就放你回去,给大宋的官家带个信儿,咱们两家嘛,打是很难打出个结果来的,还是得谈不是?” 赵正大喜:“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让末将回去?” “忙什么,总得等我打到大名府的时候再说吧!”耶律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正的脸,又绿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想要决战,那就战 兴庆府对于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地方。 西北有贺兰山之坚险,黄河又从其东南绕过,而西平府交通便利,高山长河,使其不但能防御西边的吐蕃、回鹘的侵略,又能防止宋朝的来犯,安全上是极有保障的。 所以在定难军李续掌控了兴庆府之后,一颗想要自立的心便蓬勃的跳动了起来再也无法遏制。而随着李续夺取了瓜州、沙州、肃州等地,完全控制了河西地区之后,自立的步伐就更一步加快了。 只可惜,他功亏一篑。 李续终究是没有搞定横山党项。 没有横山天险的阻隔,以现在李续的力量,对抗宋朝仍然是痴人说梦。 而失去了横山天险的恶果,现在李续便已经品尝到了。 宋军出横山,拿下盐州之后,由萧定率领的广锐军和定边军便长驱直入,直接杀向兴庆府。而镇戎军则猛攻韦州,牵制着定难军的兵力。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这一招,大大地出乎了李续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李度夺下嗣武寨,在绥德地区烧杀抢掠,马兴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调集兵力去围剿李度,而李续给李度的命令本来也不是想要将绥德地区占为己有,夺得嗣武寨是其最主要的目标,兼带着抢掠更多的财物、人丁也就可以了。 但马兴居然对绥德的丢失无动于衷,只是组织了新的防线,将李度拦在了绥德,这一头,反而让萧定直接奔向了自己的根本之地。 马兴是想釜底抽薪,直接挖了自己的根基啊! 这种搞法,与李续以前认识或者说了解的大宋的那些高级官员们的思路,完全不一样,这一招,李续是压根就没有想到的。 因为以他对宋朝地方官员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些人一定是想尽办法的去灭火,去把入侵的敌人给赶出去,好方便跟汴梁的皇帝交待。 事实上,最初的时候,马兴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一个路过这里的青年的一番话,改变了马兴的主意。 是啊,绥德已经丢了,百姓已经遭殃了,即便现在把李度赶出去了,造成的灾难就能挽回了吗? 不可能的。 想要曲笔春秋,蒙骗皇帝,这样的事情难度太大。不提陕西路上马兴的政敌数不胜数,单是皇城司的探子便不知有多少。 能搞定一个刘凤奎,谁知道还有没有暗地里没有露面的呢? 绥德之失,肯定会让马兴在皇帝面前失分,但如果搞定了李续,那绥德之失,便可以说成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吸引定难军主力,为了彻底消灭李续而作出的战略欺骗行为。 相信只要拿下了兴庆府,绥德的这点子损失,对于汴梁的皇帝以及两府相公来说,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正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李续现在兵力之上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主力都偷偷摸摸的弄到了李度哪里打绥德去了,现在手头之上兵力不足啊! 说起来李续现在能控制住的各类武装力量还有数万之多,但他要守的地儿也多啊!不可能全都驻扎在兴庆府。 像瓜州、沙州、肃州这些地方,你要不驻军,分分钟那里的人便会起来造反的!而西边你要是不驻军,吐蕃、回鹘能让那些地方了无人烟。 兵力再多,一分摊下去,可也就薄了。 现在萧定气势汹汹而来,兴庆府顿时便风声鹤唳。 “总管,峡口被宋军破了!”左丘明急匆匆地冲进了李续的公厅,大声道。 听着这话,屋子里一帮子官员顿时都转头看向了他,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 “峡口如此险峻,又有三千大军守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攻破?”一名官员失声问道。“萧定是人又不是神仙。” “根据逃回来的士兵的描述,不过又是攻下盐州的故技而已。”左丘明倒是很坦然地说着自己的黑历史。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如何威力如此之大?”正位之上,李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好五旬的李续,一张国字脸上,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本来颇具威严的面相,却因为一双狭长的双眼,便显得有些阴沉了。手长脚长,身高超过了八尺,放在桌上的一双手格外大一些,显得极是有力。 火药武器对于大宋来说,并不稀奇,对于李续这样的高级将领来说,更中的司空见惯。像什么一窝蜂、霹雳火之类的,在大宋军队之中多有装备,不过这些玩意儿对于大宋军队来说,更像是鸡肋。 在战场之上,多半只能起到一点点骚扰作用,杀伤性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保管起来还很麻烦,造价也不便宜,所以到现在,定难军中几乎已经找不到这东西了。 他们现在可从财大气粗的朝廷手里再也弄不到一文钱了,有闲钱弄这些花里忽哨的东西,还不如多弄点刀盾,多搞点箭矢。 可是萧定手里的这种火药武器,很明显地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先是盐州被这种武器一击而破,接着又是峡口。 峡口可是比盐州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一定经过了某种改良!”左丘明道:“他们在作战之时,以投石机或者八牛弩将其射到城墙之上,声爆如巨雷,其爆炸数丈方圆之内,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而且杀伤力极大。” “看来汴梁的那个匠作营又出新东西了。”李续道:“不过这东西我们的人完全没有打探出来,只能说明这玩意儿极难制造,数量不多。萧定之所以有,必然是因为其老子的关系。” 左丘明点头:“应当是。要是能大量装备,归义城的赵正也应当会有,如果他们也有这个东西,只怕辽人就拿不下归义城了。” “既然数量不多,也就不必太过于担心这个了。”李续道:“峡口丢失,宋军距离我们兴庆府,也就只有一百八十里了。也就是说,数天之内,萧定便会兵临兴庆府。” “总管,最多两天,不会超过三天!”左丘明补充道:“萧定所部,就算是步卒,也有牲口代步,他的步卒,也全都会骑马。” “三天时间,我们能聚集起多少兵力?”李续问道。 “总管,现在兴庆府以及周边能聚集的兵力约为一万人,而萧定出盐州之后,我们便已经给西线的周永、兰永成下达了回师的命令,按照路程,一天之后应当低达,这两支军队合计五千人。沙州等地因为局势比较混乱,各部都分散在下方镇压,虽然也下达了回师令,但恐怕是赶不上这一趟战事了。” “一万五千人,够了!”李续眯起了眼睛,本来狭长的双眼,此时更是只剩下了一条缝,缝中闪烁着的却是自信以及凶狠的光芒。 “萧定本部计有广锐军、定边军合计五千人,蕃兵铁鹞子二千人,步跋子三千人。总兵力一万出头。就人数上来说,与我们倒是势均力敌。”左丘明道:“不过我们还有禹藏花麻的吐蕃兵,禹藏花麻要是全力出击的话,能出动的兵马,会超过万人。在兵力之上,现在我们是占了绝对上风的。” “老左,你再带上厚礼去见禹藏花麻,告诉他,他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了,但是他这一次也要多出一点儿力,如果敷衍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李续道。 “总管,您还真要把韦州给他啊!”左丘明愕然道:“韦州这样的好地方给了这些吐蕃人,岂不是太亏了。” “我们已经与宋朝彻底撕破了脸,以后韦州也不会那么太平了,秦凤路上的宋军会无休止的与我们纠缠的,让禹藏花麻去为我们御边吧。有时候看着好的东西,也不见得就真好。” “灵州之地,可是我们的腹心要害,让禹藏花麻呆在韦州,我就觉得好像有把刀子顶在我们后背之上。”左丘明摇头道。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便能镇压下任何的不轨之念。”李续站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人,道:“这一战,对于我们而言,算得上是生死存亡之战。打垮了萧定小儿,我们便可以大举发起反攻,与绥德的李度将军配合,彻底让陕西路糜乱,到时候,我倒想看看,马兴如何向汴梁的那位交待,哈哈哈!” 李续的自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看起来他很危险,但他手里却自觉握有着底牌。更重要的是,现在宋国是裤档的黄泥巴啊! 刚刚收到的消息,大辽南京道的耶律俊在拒马河大败宋军,收复归义城,十数万大军已经踏过了拒马河,以复仇的名义向大宋河北路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这在李续看来,自然是因为自己送的厚礼起到了作用,耶律俊这是在为自己作呼应呢! 当然,自己送上去的厚礼,可不单单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这样的东西,辽人并不缺,但一纸称臣的文书,却可以打动辽国皇帝啊! 横山以北可有万里之地啊! 如果自己从宋国那里独立出来,以后便可以与辽人对宋国形成夹击之势,从战略上来讲,对于辽国,自然是大大有利。 他们与宋国对峙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打破双方的攻守平衡,一旦自己在兴灵崛起,便成为了撬动大宋根基的一个大棒子,辽人当然要全力地成全自己的这番谋算。 当然,如果自己当真站稳了足跟,与辽人如何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辽国皇帝封自己为大夏王的诏书,现在就躺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呢!等到大军出击的时候,便在诸军之前当众公布,以激励士气。 打垮了萧定,然后再顺势出击,收复横山,打进陕西路,然后逼迫宋人和谈,逼迫宋人承认自己独立的地位。 这一次,只要做到这一点,便可以说是完美了。 宋人既要应付自己的反攻,又要应对辽人的报复,进退失据。以自己对汴梁城中万岁宫中那位官家的了解,他肯定是惊慌失措之下便会妥协了。 当然,要做到这些,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彻底击败萧定。要是这一仗打输了,那什么皇图霸业,只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萧定小儿,老夫打过的仗,只怕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呢,想跟我斗?”李续冷笑。 萧定当然也是战绩赫赫,不过这些战斗在李续看来,不过是些小儿的游戏,上林苑中一十当百的壮举,在大军团作战之中更是用处不大。 小队作战,靠勇气。 大军团作战,靠智慧。 二十啷当岁的萧定,能与自己这样积年的老狐狸相比? 定难军可不是萧定以前碰到的那些垃圾!这支军队在西进的过程当中,可不是靠一张嘴来说服这些地方原本的土著的。 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回鹘人抑或是其它的部族,豪强,在定难军西进的过程之中,只要敢拦在他们面前的,都成为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强悍的军队,就是打出来的。 “程朝奉,拓拔兄弟,前面就是我家族长的休息之地了。”一名吐蕃将领挥舞着马鞭,笑道。 “有劳将军领路!”程圭客气地冲着对方拱手道。 一路辛苦,程圭在拓拔奋武的护卫之下,一路抵达了端州禹藏花麻的驻地。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草木茂盛,目力所及之处,牛羊成群,一顶顶帐蓬散布在各处,这便是禹藏花麻的族人了,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处境,的确不是太好,有些帐蓬,都是补丁摞补丁了。 要知道,这里已经是禹藏花麻部族的核心区域了,而在外围的那些族众,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一些,一路过来,程圭都能看到那些到处乱跑的小娃娃们,连条裤子没有。 禹藏花麻的日子过得可真是窘迫无比。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不过也正是如此,自己才能让这个家伙这一次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啊!程圭想着。 当然,李续肯定也会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不过自己背后的靠山,可不是李续能比的。自己怀里现在揣着的东西,想来比李续的承诺更让禹藏花麻动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投效 “李续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你!”程圭微笑着放下手里的酥油茶,委实是有些喝不习惯。“李续不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你!” 盘膝坐在毡毯之上的禹藏花麻,今年不过三十七岁,身材并不高大,但却足够厚实,坐在那里如同一块门板一般,满头的长发用一条布帛勒着,正中间硕大的一块宝玉,如同第三只眼睛一般。 看起来满脸横肉的禹藏花麻,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凶狠、蛮横的印象,但程圭却绝对不会认为禹藏花麻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 事实上,能够成为一族之长,并且能够牢牢地控制住偌大一个部族,光靠武力,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像禹藏花麻这种人,绝对的是既有武力值,又有心机。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肯定是坐不到他这个位置上的。 “程朝奉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禹藏花麻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腹前,十指交握,微笑着看着程圭:“不过我很怀疑一点的就是贵方的诚信,到时候能不能兑现的问题。” “这一点,绝无问题!”程圭肯定地道。 禹藏花麻摇头道:“程朝奉,口说无凭啊!在我的记忆之中,以前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你们的封疆大吏不是没有干过。现在这个人,还在你们朝堂之上身居高位呢!而当年那个被他的承诺欺骗过的人,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马学士的人品您尽管放心!”程圭干笑道,禹藏花麻所说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帮着外人来埋汰自己人的道理。 “我帮着李续,不担心他兑现承诺的问题。”禹藏花麻接着道:“因为他是弱势的一方,他需要团结他所有能团结的人来帮着他抵御大宋,所以于他,我们绝对可以予取予求,但大宋,就绝无这个可能了。事后即便悔约,我也毫无办法,因为我打不过你们呀!” “这是一个需要双方互信的问题,敢问族长,如何您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呢?”程圭认真地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禹藏花麻一摊手道:“我只是一个化外野人,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要求教程朝奉。” 程圭沉默了一会儿,道:“族长当知,大宋与李续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经济之上的。对付李续,大宋不过出动了一路兵马,也就是陕西路,而像陕西路这样的,大宋一共有二十四个。” “这个我当然知道。”禹藏花麻笑道。 “所以族长觉得,李续会有前途吗?” “这倒不见得啊!”禹藏花麻道:“这么些年来,你们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李续坐大而毫无办法吗?”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有些人昏馈无能!”程圭冷笑:“如今换了马学士上来,李续立时便陷入到了绝境之中不是吗?族长,跟着李续,失败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您也应当知道,我大宋行事,向来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蓝子中,我在这里跟您谈的时候,还有使者已经去了木毡,瞎药那里!” 禹藏花麻脸色微变:“他们是远水救不得近火,我这里,可是快马利刀。程朝奉,你是在威胁我吗?如果这一战,你们失败了,李续便能反攻,再加上李度如今就在绥德,只怕你们陕西路便要糜乱一片了,到时候不管胜败,数年之内,你们还有能力跨过横山吗?” “只要我们守住横山,这一次就算败了,于大宋也不过是疥癣之疾。”程奉嘿嘿笑道:“不过等上几年,卷土重来罢了。不过禹藏族长,你呢,当时候何以自处?”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啊!”程圭道:“禹藏族长,你的这点力量,在这场战役之中,倒的确是举足轻重,能够左右战局,否则我也不会来。但是放诸整个天下,请恕我直言,就太微不足道了,我们大宋官家何等胸襟,何等名望,所以你只要你恭顺,便永远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李续可就不一样了。这一次即便他胜了,实力也会大大受损,怎样快速地恢复实力?自然是吞并像你这样的部族来得最快,您觉得是吗?” 禹藏花麻一愕,接着大笑起来:“你这挑拨离间,倒真是说到我心底儿里去了!不过话说到这里,咱们又绕了回来了呀,马学士如何取信于我呢?程朝奉,咱是粗人,所以呢,就不信什么空话,没有实打实的东西,是不可能让我放心的啊!你也知道,我还需要说服我的族人呢!” 你长得粗,就是一个粗人了?程圭在内心深处吐槽了一句。吐蕃帝国还没有解体的时候,禹藏家族可是吐蕃帝国数得上名号的豪门,即便吐蕃帝国已经分崩离析了,但禹藏家族仍然是那片高原之上赫赫有名的存在。 这样的家族的掌门人,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学到的知识,绝不会比大宋任何一个精英少了。 “这是马学士写给你的信,亲笔所书,亲笔画押,盖着马学士的公印以及私章!”程圭拍拍手,坐在屋角的一个年轻的大宋武士走了过来,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在了禹藏花麻的面前。 禹藏花麻的手按在盒子上,看着这个大宋武士没有退下去,不由有些讶然地扫了对方一眼。年轻的武士一笑道:“马云见过禹藏族长。” “马云?”禹藏花麻轻呼出声。 “正是。”一边的程圭道:“我们学士的长子。本来是准备出发要去汴梁参加今年的进士试了,就因为这件事,马学士将他先留了下来,这一次跟着我过来,就是准备让他留在族长身边,打完了这一仗,再快马加鞭地赶去汴梁,想来也不会误事!” 马兴这是将自己的长子作为人质送到了禹藏身边了,这个诚意就不可谓不大了。 禹藏当然清楚,马兴女儿好几个,但儿子就只有这么一个。而且据说学识过人,是陕西路上有名的才子。将自己的独子送来禹藏身边为质,这就让禹藏花麻没得什么好说了。 “这个保证,不知道禹藏族长可还满意?”程圭道。 禹藏花麻点了点头。 “族长,我们大宋,多得是羁索州,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程圭道:“靠上了大宋,搭上了马学士这条线,以后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马学士必然都能助你一臂之力,不管是瞎药也好,木毡也好,还能奈你何?” 禹藏花麻笑而不语。 “而且这一路行来,我看族条麾下子民过得着实辛苦,等到打赢了这一仗之后,贵族生活必然大有改观,这对于族长的威信的提高也必然是大有帮助的。”程圭道。 “程朝奉说得极是。”禹藏花麻伸出手去道:“接下来我族一万精锐,便唯程朝奉马首是瞻了。” 两双手重重握在一起,两人相视大笑。 一场夜宴,完成了任务的程圭喝得酩酊大醉。 一点儿也没有少喝的禹藏花麻,却仍然是两眼明亮,他的大帐之中,眼下却是只剩下了一人,拓拔奋武。 两人盘膝相对而坐。 “拓拔,你可知道,今日我做出这个决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哥哥选择了宋朝!”禹藏花麻沉声道:“你大哥在横山之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摇摆不定,不肯给任何一方一个准信,但这一次却选择了宋朝,相必是有了决断,他这么不看好李续吗?” 拓拔奋武道:“这一次过来,大哥特意嘱托让我要找机会给族长好好谈一谈,想不到族长与我大哥却是心有灵犀啊!” “什么意思?” “大哥选择的不是宋朝,而是萧氏兄弟!”拓拔奋武压低了声间,道。 “什么?是那个现在正在率兵逼近兴庆府的萧定?”禹藏花麻惊讶地道:“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何德何能可以让你哥哥心悦诚服?” “萧定倒也罢了,他的弟弟萧诚,那才是一个真正的人物!”拓拔奋武微笑着道:“禹藏族长,对于我们现在党项人来说,只能依附一方,才能生存下来,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就像你禹藏族长的处境一样。说起来李续本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也算是我们党项一族,只可惜啊,他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大哥认为此人绝不可能成事。一旦我们与他绑在了一起,将来此人失败,必然会连累我们整个横山党项,宋人本来就视我们为蛮夷了,再有这么一回事,将来只怕会被他们赶尽杀绝。” “可选择萧氏兄弟,又算怎么一回事?”禹藏花麻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大哥认为,这萧氏兄弟,或者会为我们党项人开辟一条真正的出路出来。”拓拔奋武道。 “他们可是宋人,而且是宋人之中的掌权的那一小撮人,有权有势,荣华富贵之极了!”禹藏花麻疑惑地道:“你大哥的判断依据是从何而来?” “正要与族长好好地说说,将来,也许我们能走到一路!”拓拔奋武道:“以前主事的萧二郎现在回京城去了,而且他的布置,也只不过是隐隐有这么一个趋势,我大哥的意思,就是要在合适的时候,用力地推上一推。如果禹藏族长加入进来,真正行事的时候,那就更加的容易了。” “你大哥倒是相信我?”禹藏花麻失笑道。 “因为我大哥深知,禹藏族长绝不甘心只做一个羁索州的知州,一个困据一方的土霸王。”拓拔奋武道:“重归青塘,再上高原,恢复昔日帝国荣光,才是你想要做的是吧?” 禹藏花麻冷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恕我直言,禹藏族长一个人的实力,未免太单薄了。光是一个木毡或者瞎药便把你逼得不得不远走他乡。不引入外力,怎能成事?” “引入了外力,那还叫恢复昔日帝国的荣光吗?” “为什么一定是要恢复昔日帝国的荣光呢?为什么就不能再造一个辉煌的帝国呢!”拓拔奋武微笑着道。 禹藏花麻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半晌才道:“你大哥打得是这个主意?他也想学李续,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吗?” “我大哥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但当一国之首辅,倒是心心念念!”拓拔奋武两手一摊,道。 禹藏花麻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看着拓拔奋武,狭长的双眼瞪得溜圆,半晌才道:“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也极有意思,极富挑战性是吧?”拓拔奋武笑了起来:“怎么样,禹藏族长想要加入吗?” 禹藏花麻大笑了起来:“前段时间有人告放我,现在的横山,与过往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带来了很多精美的器具,美味的盐巴等等,我还在感慨这样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现在我明白了。回去告诉你的哥哥,这么有趣的游戏,我怎么不加入呢?要是成功了,我想获得的报酬,也会是超乎想象的。不过那人,真值得你大哥拥护吗?” “这个人,还是非常让人敬佩的。”拓拔奋武微笑道:“不过他的弟弟萧诚更让人惊讶,短短数月之间的布局,便极具气象。虽然到现在为止,大哥还是摸不透萧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碍我们借着这个局,完成这桩大业!” “到时候再过河拆桥,甩了他们?” “这倒不可能!”拓拔奋武摇头道:“这也是我大哥最为佩服萧诚的地方,因为他的布置将所有的人都拢在了一起,想过河拆桥,那是自取灭亡。而且这个局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的巩固。” “当真么?” “当真!”拓拔奋武道:“等打完了这一仗,您就能与我大哥见面了,我是个粗人,很多东西也讲不明白,我大哥却是清清楚楚。” “你大哥是我这辈子少有的几个佩服的人,他的判断,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禹藏花麻点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决战 陕西路上的战事,到了五月份的时候,进入到了一个白热化的阶段,却也是一个让人期待的阶段。 因为这个时候,双方居然都在各打各的。 马兴派出了麾下最为强悍的萧定率领着广锐、定边等军,穿越瀚海,直取李续心腹要地兴庆府,想要一举解决问题。 而在绥德,李度却举数万大军,向着宋军展开猛攻。 而五月大辽南京道总督漆水郡王耶律俊亦介入了战局,先是一举收复归义城,接着十余万大军跨过了拒马河,向着大宋河北路发起了狂攻,一路势如破竹。 看起来宋国在陕西路、河北路上都已经是危若累卵。 所有人都以为李度现在必然在前线督促部下猛攻宋人防线,因为一旦他击破了这道防线,下一步便可兵临延安府,陕西路安抚使的衙门可就在那里。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李度此刻,却是站在嗣武寨的城墙之上。 嗣武寨正在大规模地修整、扩建。 数万民夫,正在军队的监视之下,如同一只只工蚁一般,让这种咽喉要道之上的城寨,一日一个模样的改变着。 这些民夫,都是李度这一次在打入绥德之后掳掠而来的。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嗣武寨修得固若金汤,而等到嗣武寨修建完毕了,活下来的民夫们,也将会被他迁到横山以北。 定难军下面的军将现在正兴奋难抑,在他们看来,拿下延安府,横扫陕西路已经不是问题。因为辽人也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以前他们一直在担心着河东路的兵马会进入陕西作战,从而对他们形成包围,但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情报显示,河东路的兵马的确是在调动,但他们的目的地,却是河北路。 而原本蠢蠢欲动的河东路晋宁军,在被抽调走了一部分精锐之后,现在正战战兢兢的躲在自己的老巢里,别说来打定难军了,现在只怕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定难军脑壳一热,去到河东走一遭了。 现在的河东人,只能祝陕西路好运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小弟不讲义气,是现在实在没办法顾着你了,现在河东路,拼尽全力也就能扫扫自家门前雪了,至于别人家的瓦上霜,委实是管不了。 相对于辽军,李续李度只能算是疥癣之疾。 你陕西路能对付就对付,不对付也就那样,反正就算陕西路全都丢了,估计定难军在短时间内也很难一口咽下去,等于辽人那边有了结果,再回过头来收拾陕西路的乱摊子也不是不行。 “昊儿,等到罗兀城完全峻工了,这里将可以驻扎上万大军。”李度指点着已颇具规模的城池,笑道:“到时候有罗兀城在手,我们就握有了一柄刺向宋人的锋利的长剑,不解决这个问题,宋人就不敢向我们伸手,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嘿嘿……” 嗣武寨,现在已经被李度更名为罗兀城了。 “只怕他们解决不了!”李昊笑道。 “不错,等罗兀城完全峻工,必将成为一座坚不可摧之城!”李度点头道。 看着李度的神情,李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二叔,现在形式一片大好,我们为什么不趁势而动,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势,真正拿下延安府甚至陕西路呢?等做到了这一切,回过头来,再修罗兀城,也来得及啊!” “你觉得现在形式一片大好吗?” “当然。辽人大举进攻河北路,这样的机会于我们而言,千载难逢。下一次想要说服辽人帮助我们,只怕就不容易了。”李昊道。 李度笑了起来:“你觉得辽人是在帮助我们?” “不是吗?二叔不还专门为此跑了一趟北辽吗?还替父亲拿到了大夏王的封诰。”李昊道:“眼下我们只需要专心对付陕西路一路兵马,再努一把力,或者就可以突破了。” 李度缓缓摇头道:“静安,于我们而言,宋人是猛虎,辽人又何尝不是饿狼呢?与其说现在他们在帮助我们,倒不如说辽人在拿我们作为筹码向宋人施压。你总是觉得延安府外的防线,我们再加一把力,就可以攻破了是吧?” “难道不是吗?”李昊挥了挥拳头,道。 李度摇了摇头:“当我们的第一次进攻没有打下这道防线之后,我便已经不抱希望了。” 看着李昊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李度接着道:“现在你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觉得再加一把力就能破开对方的防线,只怕就是敌人故意做出来的。” “故意做出来的?” “是啊,他们想引诱我们在这边投入更多的力量啊!”李度笑了一声:“不得不说,马兴真是一个有魄力的人,这样的决策,即便是最终他获得了成功,在宋人的朝堂之上,他也会遭到无数人的攻击的,因为他牺牲的是整个绥德地区的利益。” “二叔是说,这边只是诱饵?” “当然!”李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昊:“相对于你父亲而言,我们都只是小角色。马兴将希望寄托在萧定的身上。” “想要打破兴庆府,他做梦吧?”李昊哧之以鼻。 “所以我招你回来。”李度道:“带上三千骑兵,驰援兴庆府吧!” “二叔是准备放弃攻打延安了吗?” “打当然还是要打的,我还得掩护你悄悄离开呢!”李度道:“不过我已经要着手准备撤退事宜了,接下来我不准备主动进攻了,与宋军对峙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地拖,一直拖到罗兀城峻工,最多半年时间,罗兀城也就全面完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全线撤退。” “二叔,父亲那边,并不需要我吧?”李昊道:“兴庆府及其周边,本身就有上万驻军,再加上禹藏花麻麾下的吐蕃兵,至不济也可以从沙州等地撤回一些部队出来……” “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外人的身上。”李度严肃地道:“沙州等地一向都不安稳,需要军队弹压,一旦撤军,早先的努力就白废了,而吐蕃军,更不能彻底地信任他们,他们永远也不会为你出死力的。我仔细算过了,现在兴庆府那边的状况,双方大致就是五五开的局面,真打起来,多半是一个胶着的状态,可是如果此时有一支劲旅出现在战场之上,那就是最大的变数。” “二叔是要我去当这个变数?” “当然。战争打到这个时候,绥德这边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李度道:“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占领这个区域,此时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彻底击败萧定的广锐军,打赢这一仗,我们李氏就能在横山以北站住脚跟了。那些人横山党项,都是墙头上的草,一旦我们获胜,再拉他们过来就轻而易举了。” 说到横山党项,李昊不由咬了咬牙。 “用不着记恨他们!”李度笑了笑道:“他们只会选择强者跟随,想要征服他们,就得我们自己变得更强才行。” “我明白了,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两天之后。”李度道:“我从各支部队之中抽调了这三千骑兵出来,这样也不会让宋军警惕,要是成建制的拉走这么一支骑兵,宋人立时就会反应过来的。” 李昊点了点头,这都是经验之谈。 对阵双方可没有一个是傻瓜。 萧定统率的大军,已经踏上了兴庆府的土地。 在越过峡口之后,头两天,还会有零星的敌方骑兵出现,不过其主要目的,也就是骚扰一番宋军的前进速度,只要不理会他们,他们也就无计可施。 到了第三天之上,这些敌人的小股部队,就完全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续在收拢兵力。”萧定立即便做出了判断,“扬威将军,你觉得,李续是会与我们决战,还是会龟缩城内防守?” 拓拔扬威道:“如果我是李续,我会选择与敌人进行一场决战。” “扬威将军为什么如此有把握呢?”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萧定身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张判官,不如你先说说,看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张判官是刚刚运送新一批辎重抵达前线的张元,听了拓拔扬威的话,张元笑道:“我也赞成扬威将军的判断。其实也不外乎两点,第一点,到现在为止,李续仍然打着定难军的旗帜,所以在名义之上,他仍然是大宋的属臣。我们代表朝廷讨伐他,在道义之上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兴庆府之地,不满李续的人自然也是大有人在的,李续不敢拖拖拉拉,如果能一举将我们击败的话,不管有多少潜在的敌人,就会消声匿迹。第二点,李续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定难军本身就是大宋军队之中难得一见的强悍军队,与河北边军一样,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停下过战斗的步伐。而且河北军队因为面对的是辽军,所以更擅守。而定难军一直在向着西边扩张,不停地在讨伐吐蕃、回鹘等部族,所以他们更擅攻。” 萧定点了点头:“从这大半年的战斗来看,这的确是一个劲敌,不过弱点也很明显!” “指挥使,您看出了他们什么弱点?” “他们很少打阵地战!”萧定微笑着道:“他们一直讨伐的这些部族,战斗虽然多,但是呢,基本上都是速战速决,不会与他们进行过多的纠缠,时间一长,定难军也形成了这样的战斗风格了。来去如风的战斗,虽然机动性很强,但却也让士兵就此缺乏了打苦仗、难仗的心理准备。但这一次,他们偏偏要打的就是这种仗。” “因为这一次,他们退无可退。”张元笑道:“他们必须要守住兴庆府,又要在短时间内击败我们,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事情。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只能是什么也得不到!”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其实李续最大的底牌,也就是禹藏花麻了吧?”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萧定微笑着道:“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前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几人停下了话头,转头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双方看起来已经交上手了。”拓拔扬威道。 “这是一个不错的战场!”萧定微笑着道。 数十里范围的战场,对于数万大军来说,展转腾挪也就差不多了,一边是黄河,一边是唐渠,输了的一方,连逃跑都有着不小的难度,看起来李续还真是存了一口将宋军全都吞下去的心思。 刚好,萧定也是这么想的。 前方,率先交手的,是双方各自的一支探路斥候,双方都只有百余人而已。 辛渐骑在马上,身后,二千铁鹞子已经聚集成阵,他们的后方,更多的宋军旗帜一面接着一面的闪现而出。 而在对面,李氏的部队,也正陆续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两支斥候部队数次撞击,空地之上,数十具尸体,显示出了双方这种短兵相接的残酷性,每一次的冲撞,都会有人倒撞下马,无主的战马,悲嘶着在战场之上打着圈圈。 又一次冲撞之后,双方的斥候再也没有回头,而是各自奔向了己方的大部队。 “定难军的精锐,果然名不虚传啊!”辛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着身边的一名党项将领道。铁鹞子是精选出来的战士,但在这场双方斥候的对战之中,也没有占到啥便宜。 “他们能有这种水平的,最多几百人!”党项将领嘿嘿一笑:“但我们两千人,却都是这个水平。辛统领不是说过了吗,一个人强不算强,所有人强那才是真的强。要是连他们都干不过,我们这大半年时间流得血汗,可就白流了。” 这大半年来,铁鹞子的训练之苦,便是连萧定都有些看不下去。但训练计划,是萧诚还在的时候做出来的,而辛渐在练了一段时间看到其中的厉害之处之后,便一直照行不误。 萧定的主将旗帜,立了起来。 辛渐嘱附了身边的副将几句,打马奔向了主将旗。 而在对面,李续的主将旗帜,也正在高高飘扬。 第一百八十九章:龌龊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院子里的树叶之上,却又发出了啪啪的声音,雨水在树叶之上汇聚,然后一条线一般的流了下来,落在了院子里的草地之上,石径之上。池塘之上好像飘着一层白雾,昔日最为活跃的那些漂亮的鱼儿却也不见踪影。 春雨贵如油,要说这个时候下一场这样的及时雨,所有人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现在的汴梁城中,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河北路和陕西路之上的两场战争而着急、煎熬。 萧诚半躺在回廊之上的长凳之上,斜倚着柱子,手里握着一本书,却是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眼睛直楞楞地看着烟雨朦胧的池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也将萧诚从沉思之中惊醒,抬起头来,便看到江映雪手里端着一个果盘,正款款向他行来。 “二郎,庄子里刚刚送过来的果子。”江映雪将果盘放在木凳之上,笑着道:“且尝尝鲜吧!” 盘子里只有两样,石榴和李子。 江映雪两指拈起一枚李子,送到了萧诚的嘴边,“尝尝吧,庄头说很不错的,捡着最好的便送过来了。” 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作势要去咬江映雪的纤纤十指,江映雪格格笑着,手不停地回缩,却又在萧诚停下来的时候也停下来,甚至又往前送一送,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呼吸可闻的地步了,江映雪这才红着脸将李子塞进了萧诚的嘴里。 卡吧一声,萧诚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了起来,下一刻,他的脸色僵住了。 然后他掉转头,呸的一声,将嘴里的李子残渣吐进了池塘之中,先前踪影不见的鱼儿此时却扑腾扑腾地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感情这些鱼儿,早先全一直躺在这回廊之下的水域之中。 “酸吗?”江映雪有些疑惑地将手中的半枚李子送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道:“还好嘛,李子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萧诚干笑了几声,对于水果酸甜的体验,他与大部分人都是截然不同的,至少,他觉得现在这种李子,他是绝对吃不下去的。 “吃石榴吧,剥石榴吃!”他点了点盘子里的两个个头并不大的石榴。 “嗯!”江映雪乖巧地点点头,“回头我把这李子去了核,用蜂蜜或者霜糖浸一下再给你拿过来吃。” “这品种,着实不太行,得改良啊!”手里拿了一枚李子一边把玩着,萧诚一边道。 “改良?这树就这样,还能怎样改良?”一边剥着石榴,江映雪一边问道。 “当然能。”萧诚微笑着道:“我知道一门叫做嫁接的技术,可以让果子的品种、味道得到很好的改善。” “嫁接?”江映雪手上不停,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是充满着疑惑看着萧诚。 “比方说可以把李子的枝苗给接到桃树的树桩之上,一旦这树成活了,结果了,指不定新结出来的果子,就兼具了李子和桃子的优点。”萧诚笑道。 “这,也可以?”江映雪被惊到了。“二郎是从哪里知道的这嫁接?” “瞎看,书上瞎看呗!忘记了是那本书上写的了,也许就是志异啦,话本啦!”萧诚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可以让庄头去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还真可以试一试。”江映雪点头道:“只不过要好几年功夫呢!” “也不见得就成了!”萧诚笑道:“还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比方法让李子与其它的果树杂交。” “什么叫杂交啊?” “就是等他们开花的时候,你把其中一种花粉收集起来,给涂抹到另一种果树的花上面。”萧诚笑咪咪地道:“说不定也有惊喜呢!” “回头都让庄头去试一试!”江映雪笑道:“左右也用不了多少钱,只是一些水磨功夫罢了,失败了也没有啥,要是成果了,那可就是能赚大钱的。” “你的脑袋瓜子里,就是钱!”萧诚笑着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脑袋。 江映雪一晃脑袋,道:“当然全是钱啦,二郎你是不知道,你要在夔州路那边开拓,这钱就花得跟流水一样,那里的官员啊,当真是天高皇帝远,心黑手长,比汴梁的官儿还难得打发呢!我们这些外地人,在南方诸地不管是收山还是收地,付出的代价,总是要比本地人多得多。今年,光是输通各类关节,花费的钱就超过了十万贯。” 萧诚点了点头:“该花的,就花。” “二郎,我怎么就感觉得你挺急的呢?要是我们不着急,完全可以慢慢来嘛!就因为你着急,我们便也着急,那些南方的人都奸滑着呢,一看我们这状态,立马就提价!”江映雪有些不满。 “只要买到了这些地方,也就无所谓,迟早是能赚回来的。”萧诚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道。“我的确很急,因为我想在短期内,在南方打造出另一个老窝来。” “为什么是要在羁索州呢?那些地方,当真是很难立足的!”江映雪叹气道:“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几个手下了。这些前期去开拓的人,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连替他们伸冤都办不到。” 萧诚冷笑了一声:“所以我派了杨万福范一飞过去了。之所以在羁索州,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无法无天啊!他们想比谁的拳头大,那就试试吧!映雪,在这些地方,你就别想太太平平的做生意,所以你的脑袋里面,也要装一些别的东西啦,作为我的财神爷,有些事情,你也是不得不沾手的。” 江映雪点了点头。 萧诚所说的,无非两个字,沾血。 如果有可能,江映雪当然希望合法的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以天香阁现在的实力,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也是可以通吃的。 天香阁已经过了严蛮生长的时期了。 除了当初某些与天香阁竞争的那些人或者还记得天香阁的残酷手段,其它人都只知道天香阁是一家实力雄厚,背景也骇人的超级大商号。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这个超级大商号的东家,居然是一个女人。 事实上,天香阁让人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真正沉在水下的,才是大头。 这两年,萧诚拼命的再把冰山之下的东西,往南方转移,往那些众人眼中的穷山恶水转移,江映雪虽然不解,但却仍然忠实地执行着萧诚的命令。 似乎有一把钢刀在萧诚的背后追着他,逼着他不停地奔跑,似乎往那些地方跑,便能逃得过他心中的那场祸事一般。 “这两天一直看二郎愁眉不展的,是在担心兴庆府那边大哥战事不顺吗?”将剥好的石榴籽用匙子舀了,送到了萧诚的嘴边。 一张嘴,将满满一匙子的石榴籽吸溜到了嘴里,萧诚摇头道:“大哥那里,我毫不担心,兴庆府的决战,必然会以大哥的胜利而告终,我现在担心的是河北路上的战事。” 江映雪卟哧一笑,道:“二郎,你担心西北,那是因为大哥在哪里,河北路上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相关啊?辽人难不成还能打过来不成!” “这可说不准!”萧诚正色道:“河北路一旦失守,辽人还真有可能长驱直入,直逼汴梁呢!要不然河北路现在的状况,怎么让朝堂之上乱成这个样子呢?” “前几天不是还只说丢了一些边地寨子吗?”江映雪惊问道。 “昨天晚上刚刚收到的消息,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四支边军,几乎是全军覆灭。”萧诚的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这可是边地精锐,不是说不比大哥的广锐军差的吗?怎么就被辽人打成了这般模样?”江映雪一惊之下,险些把果盘给打翻在了地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萧诚叹道:“谁让他们摊上了一个胡乱指挥的安抚使呢!料敌失误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大战之中,还刚愎自用,不听下头军将的意见,一意孤行,结果,四个军,超过一万人的精锐,就这样没了,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幸存下来多少。听父亲说,昨天晚上收到消息之后,荆王直接便掀了桌子。” “这些军队都是荆王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没了,肯定上火。”江映雪低声道。 “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输了之后,崔昂竟然把所有的失误都推到了下头的军将身上,一封奏折上来,指责这些军将不服从命令,自行其是,不把他这个安抚使放在眼中,以柳宽为首的几位统制没死在战场之上,却被这个崔昂在兵败之后,径自抓了斩首了。”萧诚摇头道:“人死了,还泼了一盆脏水给人家,关键是,这盆脏水,还泼到了荆王身上,你说荆王怒不怒?恨不恨?” “荆王远在汴梁……”话刚出口,江映雪就停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荆王这些年来大力扶持的将领,可以说是荆王的心腹,崔昂指责这些人不听他的命令,那他们听谁的命令呢?话里话外,暗戳戳地指向谁,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 “崔昂为了推卸责任,居然想拉荆王下水吗?他难道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江映雪惊愕地问道。“这会让天下大乱的。” 萧诚冷笑道:“这个时候,崔昂为了脱罪,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是一个烂得无法再烂的军队统帅,但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这一招下去,立马便将注意力全都给引到了荆王身上。” “荆王必然会反击的!”江映雪看着气愤不已的萧诚,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父亲昨晚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萧诚道:“崔昂做这种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啊,他在杀这些人之前,从这些人的身边搜到了不少他们与荆王来往的信件。而对荆王更不利的是,在近期的这些信件之中,荆王的确是对河北的战局发表了一些看法。” “亲王与军队大将私下来往密切,这是大忌啊!即便是我这妇道人家也知道,这会授人以柄的!”江映雪也是脸色大变。 “只怕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场大败吧?”萧诚闷闷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崔昂现在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之上,听说他已经抓捕了好几个幸存下来的边军将领,不管他用什么手段,这些人一旦被他所用,那就是大麻烦。” “此人是河北路最高官员,他不管,谁管?”江映雪愕然。 “崔昂很清楚,就算接下来他打赢了,将来秋后算帐,他也是无法脱罪的,想要脱罪,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萧诚厌恶之极。 “指控荆王?” “是的,指控荆王!”萧诚道:“他知道汴梁有人需要这个。楚王想要,只怕是官家也想要。只要他弄到了真凭实据,他可就无罪反有功了。所以他的心思,哪里还会放在河北路的危局之上,更何况,那里还有夏诫在呢!如果我所料不错,崔昂必然现在是称病而将安抚使的部分权力移交给了夏诫。” “二郎,你不是说夏诫是一个老奸巨滑之人吗?他会接手这个烂摊子?要是办不好,可就砸在自己手里了。” “要是办好了,那就是大功一件!会名垂青史的!”萧诚叹道:“论起眼界,手腕,能力,夏诫比崔昂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现在,他只怕正兴高彩烈的从崔昂手中接过权力,开始准备大展手脚了。” “也就是说,河北的局面,不会坏到无以复加!”江映雪道。 “以我的猜测,是这样的。夏诫在河北路上多年,不管是人望还是人脉,都不是崔昂能比的,不说能反攻啥的,稳住当前的局面,守住大名府,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萧诚道:“只消做到这一地步,也就够了。耶律俊也会知机的不再向前,只会向大宋提出苛刻的条件来结束战争。” 第一百九十章: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一地步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樊楼,雅间之中,罗纲一仰脖子灌了一杯酒下肚,义愤填膺。 就在今天,汴梁宫中收到了河北路安抚使最新的一封奏章,这封奏章不是在说眼下的河北战事,而是字里行间隐讳的都在说荆王赵哲图谋不轨,与河北军将牵扯不清。 如果说最早的一封这样的奏章只是描述了某种可能,而现在,随着这些奏章一齐到汴梁的同,还有一堆堆的物证以及口供。 作为东府参知政事罗颂的儿子,罗纲当然一清二楚。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张诚呵呵冷笑,殿前都指挥使张超之子,对这些核心机密之事,亦是心知肚明。 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河北大败,作为河北路最高长官,崔昂难辞其咎,战后必然是要被追责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唯有用一件更大的事情,将这件事给掩盖下去,诬陷荆王,就是最便捷的了。” “是啊!”张诚道:“父亲也说过,汴梁之中有需要这份奏章,需要这把刀子,崔昂便把自己变成了这把刀子,说来,他也算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了,倒也不愧是西府枢密。” “这样的人多了,大宋就要完蛋了!”萧诚瞪了他一眼,怒道。 “萧二郎,我爹可不是这种人!”罗纲一拍桌子,道。 “我爹也不是!”张诚哼道。“今日是爹已经上奏章,自请去河北督军,抵御辽人。” “我爹也上了奏折,愿意出使辽国,与辽人和谈!”罗纲道:“眼下,不管是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意见统一,就是要与辽人议和了。” 眼下,汴梁城中肯定会掀起一股倒荆王的风潮,萧诚不知道这一次的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会进行到哪一步,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这一年多来,红极一时的荆王肯定是要倒血霉了。 罗颂也好,张超也罢,都是不愿意掺合到这一桩明显的阴谋的事情之中去,所以想要抽身而出。 “张帅想要去河北,自是去得的。”萧诚道:“现在河北看起来情势危急,但夏诫夏治言在哪里,想来是稳得住局势,耶律俊的主力仍然是头下军和地方豪强军队,宫分军极少,可见他也并没有长期打下去的打算,张帅此去,建功立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什么建功立业!”张诚呸了一口:“我爹还要功业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去避难呢!免得被牵连进去。”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张诚这个粗豪的家伙,居然也能一眼看穿这里头的关窍,也是,在汴梁呆得久了,对于这样的阴谋诡计,就算不会耍,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张帅要去,你肯定也要跟着去了!”萧诚问道。 “是啊,所以今日请了二位来,也算是告别!”张超举杯道:“父亲跟我说,这一次我去了河北,稳定局势之后,就让我在那里任职不回汴梁了。” 萧诚一笑,张超当真是好谋算啊!这也是为儿子规划出了一条坦荡大道呢! 这一次张超去河北,立功那是妥妥儿的,不管是在战场之上打了胜仗抑或是辽人就此退军,都可以算成自己的功劳。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河北路的高级军官,可是缺额太多了,去了那里,以张诚的资历,转眼之间便可以升将起来。 而这样的机会,在汴梁,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 而且,上了战场之后的升迁,那是闪光的资历和本钱,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 毕竟在平常人看来,现在的河北,那可是风声鹤唳、极度危险的地方啊! “子明,那你可得当心!”罗纲道:“辽人凶狠,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你可别有啥三长两短才好!” “什么破乌鸦嘴,就不盼我点儿好呢!”张诚呸了一口:“罚酒,罚酒。” 萧诚笑道:“雨亭一片拳拳之心,子明该当明白。不过以子明的功夫,再加上张帅,必然是无事的。” “崇文,你又拐弯抹角的骂人了!”张诚不满地道:“这一次,我一定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会躲在父亲的保护之下的。” 萧诚大笑:“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将满满的一杯酒喝了,张诚这才满意。 “雨亭,张帅去得河北,但叔父我就不建议去了!”萧诚道。 “怎么啦?如果能在谈判桌上退敌,也是大功一件,父亲说,辽人这架式,也不想是要发动与我们全面战争的。”罗纲道。 萧诚心中苦笑一声,一个个的,你说他们没眼光吧,却看事都毒辣得很,包括那个崔昂也是一样。他们都极擅长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和机会。 “雨亭,你回去跟叔父说说我的看法,权当是兼听则明,最后拿主意的,当然还得是叔父自己。”萧诚认真的道:“耶律俊的确是没有与我们全面开战的意思,要不然,前线现在只怕是挤满了宫分军,甚至于皮室军也不会罕见。” 罗纲点了点头:“正是啊!” “但是眼下,河北军队乱成一团,这不只仅仅是军事上的败北,还有政治上的分争,以及崔昂乱搞一气所带来的军心涣散!”萧诚分析道。 “然后呢?” “在大规模的援军还没有抵达之前,耶律俊凭着这些部队便足以长驱直入,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打到大名府都说不准!”萧诚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觉得这个谈判使者好当吗?” 罗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告诉你,耶律俊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萧诚道:“你也知道,辽军打到大名府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提出了什么过份的条件,只怕宫里的那位,都会一口应允罗!” 罗纲顿时脸就黑了。 “到时候,民间不会说是官家的意思,史书也不会记载是官家的意思,只会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辽签定合约如何如何!”萧诚冷然道:“这可就要名垂史册了,几十上百年后,不明底细的后人,只怕就要唾骂此人丧权辱国了。” 罗纲脸色发青,拱手道:“多谢崇文提醒,回去之后,我就跟父亲好好地说说。” “京城虽难,但总比去沾这事儿要好一些。”萧诚道:“崔昂惹下的污糟事,这事儿,就还得他去了结。” “不错,这遗臭万年的事情,就得他去做。”罗纲拍打着桌子道。 “两位,就这么不看好我皇宋军队吗?难道就不能是我们击退辽军,收复失地吗?”张诚在一边不满地道。 萧诚瞅了他一眼,道:“子明,你觉得现在我们皇宋这般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前线,打得赢吗?汴梁这里有心思打一场长期的战争吗?只怕所有人现在都想着,现将家里的事弄清楚了,再来说外头的事情吧!” 张诚顿时哑然。 一顿酒,喝得是愁肠百结,喝得是怒火万丈,分别之时,三人都是有些醉了,在各自的小厮伴当的扶持之下,勉强上得马。 “崇文,雨亭,十天过后我会离开汴梁,到时候可记得来送我!”张诚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道:“还有崇文,你答应我的,送我一把好刀的事情,可别忘了。” “明天就会送到府上!”萧诚挥手道。 楚王宫邸,赵敬手握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真正是正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崔昂在向官家送上奏折的同时,还有一封信也送到了他的手中。 也是,这一次他是在往死里整荆王赵哲了,那头没了指望,他还不得来抱自己的大腿? “恭喜王爷,这可是西府枢密呢!”赵援举杯为贺。 “是啊,以前想了多少办法,送了多少礼物,想要拉拢一个两府相公,都是铩羽而归,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赵敬大笑:“虽然没皮没脸,本事也差了一些,但终归是西府枢密啊!” 赵敬自然是要笑得,崔昂再差,那也是西府枢密,做到了这一级的官员,谁下头不是门生故吏一大堆,这样的人,有一个投效,那就代表着一大群人投效过来。 “这个人打仗是不行的,但做别的事情,却有着极高的水准,这一次的事情,便可以看出来!”赵援笑吟吟地道:“以后王爷用此人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沾军事。”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赵敬道:“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眼下老二快被御史和官员们的弹章给淹没了,他连自辩的折子都写不及呢!哈哈哈,只能辞去大名府知府以及所有的职事,回府听参了。” “这个时候,王爷您自当以国事为重!”赵援认真地道。 “你这是啥意思?”赵敬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援,问道。 赵援嘿嘿一笑:“王爷,河北危急啊!河北路,可是汴梁的门户,河北路有失,辽人可就要兵临汴梁了,过了河北路,这一路之上,可就无险可守了。” 赵敬盯着赵援半晌,突然明白了过来,卟哧一笑道:“子玉的意思,孤明白了。明日我便上书一封,言说河北危急,而朝中熟悉河北政务、军务的就只有我那二弟,此时此刻,该当让二弟重返河北,再掌军权,以击退辽人,确保大宋平安。” “王爷英明。”赵援笑道:“今天王爷晚上别睡了,弄得憔悴一点儿,明儿个早上再进宫,效果更佳。” 赵敬指着赵援,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子玉,你说,要是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呢?父皇要是昏了头真答应了呢?” “官家怎么会昏头呢?就算官家现在饥不择食了,罗素他们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放荆王去河北?大家都知道崔昂在造谣,可万一荆王去了河北,弄假成真,那可就惨了,所以即便官家这样想,东西两府的头头脑脑们,是绝对不会犯糊涂的。”赵援摆手道:“所以王爷尽管放心。” “对了,那个定武军,现在如何?可得盯紧了他们!”赵敬道:“他们可是老二的心腹,万一搞出事来?” 赵援转动着酒杯,却是笑得极为阴险:“王爷,不怕他们搞出事来,就怕他们不搞事啊!这些人不管弄出什么事儿,板子都是打在荆王身上的,盯是要盯紧了,但不是防着他们搞事,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生事。” “这个时候,不妥吧?”赵敬摇头道。 “大王英明,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妥。”赵援道:“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块了,反而能让人觉得其中刻意的成份,眼下崔昂这事儿,便能将荆王从云端打下来。失去了权柄的荆王,会做什么呢?这才是我们期待的事情啊!” “你觉得被打落的老二,会生事?” “荆王的性子,是那种宁折不弯,奋勇向前的锋锐性子。”赵援将杯中酒一口饮干:“这样的人,一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自视都是极高的。一旦落在了空处,只怕是生不如死,所以啊,他是绝对不甘寂寞的。王爷,只要荆王不甘寂寞,他就肯定会做出一些事情来,只要他做出了事情,我们就能彻底将他打落尘埃,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您稳操胜卷了呢!” 赵敬哈哈大笑,看着赵援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欣赏,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就是在这位谋士一步一步的策划之下,他不仅从谷底爬了出来,而且稳打稳扎,如今眼见着就要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老二,给彻底压垮了。 赵援,真正的宰执之才呢! 次日,楚王赵敬上奏官家,由荆王赵哲重领河北安抚使一职,返还河北重振局面。 皇帝勃然大怒,逐赵敬出殿。 接下来的几日,连续有官员被罚被贬,无一例外,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支持赵哲的官员。 荆王赵哲刚刚丰满起的羽翼,被皇帝在数天之内,扒拉得没剩下多少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功 “这便是皇权,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皇权!” 萧诚的神情冷冽之极,负手而立,对身侧的江映雪道。 “皇子够贵重了吧?荆王更是这些年来权力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亲王了,可这又怎么样?龙颜一怒,照样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江映雪叹了一口气:“是呀,谁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一下子恶化到这般地步,二郎,萧学士一向可是公认的荆王党,这一次会不会被波及到?” 萧诚嘿嘿一笑:“我爹还有用处呢,这一次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没有发现吗?倒霉的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像我爹这样身处关键位置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反而是不好动的。” “也是,萧学士是三司使,主管国家财政,眼下西北打仗,河北糜乱,都需要中枢大量的财力支持才能维系,要是动了萧学士,只怕三司使也会乱成一团,只会使局面更糟!”江映雪笑了起来:“早先倒是我想岔了,生怕萧氏也受到牵连。” 萧诚却是摇头道:“这一次不会受牵连,下一次呢?官家对荆王成见日深,这种忌惮已经深植帝心,总有一天会波及到我们的。” “这一次荆王被打击得够惨,只要荆王老老实实的,不就好了吗?”江映雪道:“现在荆王除了一个亲王的封号,职事基本被扒拉得干干净净的了,想要做什么,也力不从心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我也是这么期望的。” 虽然被外界认为是荆王党,但萧诚却是一点荆王党的觉悟也没有,反而希望荆王多倒霉几年。 “不过我就怕这位王爷不甘寂寞啊!”萧诚道:“谁还没有一点底牌呢?连我这样的小虾米都有,你觉得荆王会没有吗?而且,如果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下去,荆王的机会便会越来越小,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造反不成?”江映雪不以为然地道。 “那也说不准呢!”萧诚哼了一声。“对于荆王这样的人来说,可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让他落寞地过上一辈子,还不如一刀宰了他来得痛快。”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了萧诚半晌,道:“所以二郎你在西北做了那些事情,然后又一力在南方那些羁索州下大力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脱去这缰绳吗?” “那有这么容易?”萧诚叹道:“早先所做的这一切,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一句老话,狡兔三窟而已啊。西北算是一窟,在南方的布局,亦算是一窟,映雪,如果事情不对,我们收拾了东西,往那些地方一藏,便是皇帝,也很难拿我们怎么样的!” “那倒是,哪些地方,本来就不是不服皇帝管的,也就名义之上奉大宋为主!”江映雪在南方布局数年,越往南,大宋的统治力便越是薄弱。 “可是这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萧诚接着道:“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离开这花花世界去钻山沟子啊!” 江映雪掩嘴而笑:“你又想当官儿,一辈子好生的享受,又不想受皇权的约束,一门心思想着将皇权关到笼子里,这可就难了!” “是很难啊!”萧诚道:“可是我这样的人,天生就受不得自家的性命、财富会因为另一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化为乌有,所以啊,总得想辙。跑,是不得已的撤,而在不得不跑路之前,总得想办法试一试,看能不能更好地解决这件事。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如果二者能够兼得,那就快哉了。” “可这是真难呢!” “是难,可难,才有意思啊!”萧诚大笑起来:“想着能与这千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皇权斗上几个回合,我就战意盎然了。” “这还在哪里哪哦!”江映雪笑道:“且等九月的进士试过后再说吧,二郎你先得高居皇榜,然后再得授一个小官,奋斗几十年,站到了两府相公的位子上,倒是可以与官家瓣瓣手腕子了,现在人家是力士,你是幼童,不在一个档次上呢!” “如果老天爷能给我几十年时间的话,那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我。”萧诚无比自信地道:“你所说的这个模式,是我最期盼的,因为可以润物细无声的慢慢的改变过来,而不是用激烈的手段来改变。” 所谓的激烈的手段,必然是眼下这个还算是和平的年代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出现极大的混乱,而在混乱之中,便会诞生新的秩序。但因为这种混乱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也是巨大无比的,如果有一丁点儿的可能,萧诚并不希望这种混乱出现。 因为这样的局面一旦出现,必然是民不聊生,生灵荼炭。 江映雪有些迷醉地看着背负双手,昂首挺胸,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下的萧诚,虽然论起年龄来,她比萧诚还要大上那么几岁,但她总是习惯了依赖萧诚,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一直深信只要有这个男人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一切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一次我去南方,二郎还有什么吩咐的吗?”江映雪问道。 “该给的甜枣我们已经给得够了,如果那些人识相,也就该知道需要与我们分享一些东西了。”萧诚道:“如果他们不知好歹,你知道怎么办?” 江映雪微笑:“好的二郎,从传回来的情报看,是有那么几个顽固不化的,当真以为强龙难压地头蛇吗?那是强龙不想多生事端,懒得与地头蛇一般见识而已,真要压下来,雷霆之威,区区地头蛇又怎么抵挡呢?” 在南方的布局已经有几年了,但都是一个点一个点的比较散乱,这一次江映雪过去,就是要将这些点串连起来,连成片,这样的事情,要么是她过去,要么是萧诚过去,其他人,很难有这个威信能让那些地方的负责人服气。 而萧诚现在很明显是无法过去的,九月就要举行进士试了,这个时候,他想找任何理由离开汴梁,都不会获得家中的同意,便只能由江映雪过去了。 江映雪在萧诚面前,好像是一个面人,任他揉搓都温柔无限。但这种温柔,却是只给了萧诚一个人,在外人面前,江映雪是神秘的天香阁的东家,而在部下面前,江映雪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铁娘子。 这些年来,倒在铁娘子手下的人,已是数不胜数了。 回到萧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擦黑了。 从举人试结束之后,萧诚名义之上都是在高府跟着岑夫子进行着最后的冲刺,以准备九月份的进士试。是以每天回家,都是较晚,有时候甚至是不回家。 这倒是给了萧诚很大的空间。 因为他轻易地便能造成两头黑的状况。 高府这头以为他回家了,而萧府这边呢,却以为他在高府留宿。 虽然眼下萧家对萧诚的约束已经极少了,西北一行,萧家已经不再把萧诚当成一个不懂事的青年了,但罗嗦总是少不了的。 这段时间,萧府的气氛一直很紧张,整个府第似乎都被乌云笼罩着,所有的下人都是屏声静气,一个个低眉顺眼。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为汴梁的政治气氛。 萧氏是公认的荆王党羽嘛! 荆王倒霉,萧氏焉能独善其身? 以往三司使府可是汴梁之中最热闹的一个府第,总是有无数的官员们想法设法也要来拜见一下大宋的财相,但这一段时间来,就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萧禹这个财相,被官家扒下来。 可惜,等了又等,诏旨却是一直没有下,而萧禹也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连回家的次数都稀少了,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今日刚刚翻身下马,还没有走进门,萧诚便察觉到了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守门的两个家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连声嘘寒问暖,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身上比往常都多了一缕生气,一俱上笑呵呵的。 “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萧诚问道。 “二郎,大喜啊!先前兵部那边送来了消息,大郎在兴庆府大获全胜,击败了叛贼李续,收复了兴庆府呢!”司闾大声道:“大娘子刚刚给每人赏了一贯钱呢!” 原来如此! 难怪府里每个人都一扫往日之颓废呢! 敢情是大哥在西北那边的战事,总算是有了结果! 这是立了大功啊! 嗯,大娘子这一回有长进了,没有往大相国寺那里送钱了,而是大把地赏赐给了家里的这些人。 萧诚这样想着,便看到许勿言走了出来。 “二郎,你回来了?”许勿言也是满脸的喜色,有些佝偻的背,似乎都挺直了。 “回来了,许爷爷这是要去哪里?” “大娘子吩咐下来了,让老奴去大相国寺损一千贯香火钱!”许勿言笑道。 萧诚以手抚额,得,大娘子还是改不了这习惯啊! “什么时候大娘子又去许了愿吗?”萧诚有些恼火。 许勿言笑着点头,知道二郎一向看不惯和尚,这一点许勿言也不太理解,因为他也是信佛的。 萧诚摇头向内里走去,先得跟大娘子去道贺一番,这一段时间,大娘子跟着瞎操心,光是往娘家就写了不少的信,可是在萧诚看来,必然是收效甚微。 信阳韩家眼下也就在信阳还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多年没有出过高官,韩家早就不比以前了,只不过是仗着祖宗的功劳在吃老本儿而已,碰上了萧家眼下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那里会粘上身呢! 这一下大哥立下大功,萧氏眼下面临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就算万岁宫里的那一位,想着扒了萧禹的财相之职,这一下子也不好动手了。 “恭谢大嬢嬢!”萧诚恭敬地行礼:“大哥立下如此大功,封候拜将,位列横班,那是指日可待的了!” “二哥儿回来了啊!”韩大娘子容光焕发,跟前两天形成了截然的反差,“你回来的正好,我准备大摆宴席庆贺一番,你帮我参详一下,该请那些客人!” 萧诚笑道:“这样的事情,还是等爹爹回来作定夺为好。”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母子俩先拿个大名单出来,回头等你爹回来了,再勾选不更简单一些!”韩大娘子笑道。 “那也好!”萧诚微笑着道。 此时该摆的场面还是要摆的,该打的脸也要打。 有时候,你越是张扬,反而越是没事,你越是谦逊收敛,越是有人觉得你心怀不轨。 萧府压抑了这许多天,迎来了这等喜事,夸耀一番,便是万岁宫中那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家中有如此重大喜事,萧禹亦是忙得二更天才回到家中。 “你娘要请客,便由得她去,反正不过是请些内眷过来,她作主便好。”萧禹没好气地将萧诚手里的单子扒拉到一边。 “父亲,这一次娘要摆宴,也不仅仅是夸耀!”萧诚道。 “我知道!”萧禹揉着额头:“但你大哥这一次可也未竞全功啊,兴庆府是收复了,李续的确是被击败了,但李续本人却跑了,这事儿,还麻烦着呢!” “李续跑了吗?”萧诚问道。 “逃了,逃到了瓜州去了,沙州、瓜州、肃州还有李续的部下,这战事,还远不到完结的时候呢!”萧禹摇头道。 萧诚脸上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离开西北的时候,与张元、拓拔扬威等人详细探讨,苦心安排,事情终于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发展。当然,这些人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过程当中,也必然是煞费苦心。 李续当然不能这么快就被抓或者被杀! 他要是一下子就被干掉了,自家大哥怎么能在西北扎下根来呢! 当然,他也知道,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和追求,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大家的利益还在一条线上,就可以了。 “父亲,李续丢了兴灵之地,以后差不多就要变成流寇了,再无什么大的威胁,两府相公们这一点必然是看得清楚的,所以,大哥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 “话虽如此说,但李度麾下还有数万兵马呢!”萧禹道。 “李续一败,李度还控制得住这麾下数万大军吗?”萧诚道:“树倒猢狲散,这世上从来都不乏聪明人,而马安抚使这个时候正好大展拳脚。” 第一百九十二章:伙伴与利刃 兴庆府并没有遭到多大的破坏,几乎是完整地落入到了萧定的手中。黄河边上双方各自抽入数万兵力的这场决战,最终以萧定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事实上,战斗的前期,双方是势均力敌的。萧定虽然略战上风,但并不能从根本之上改变战争的走向。 双方人数相差无几,战斗力上同样也是差相仿佛。萧定麾下略胜一筹,但这里毕竟是兴庆府,是李续经营了十多年的地方,士兵们普遍地都有着保卫家园的心思,双方在战斗力上的差距,在这样的心思面前,几乎被拉平。 改变战争局面的,是在晌午之后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的禹藏花麻。 不管是李续还是萧定,都坚定地认为禹藏花麻是自己的盟友,所以在禹藏花麻率部出现在战场之上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下达了一系的命令来适应新的战场格局。 而接下来的战斗,便是那个错误地判断了局面的统帅的死局。 当他发现禹藏花麻是敌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本来还可以挣扎着打上一打的局面,因为他的错误判断让敌人直插腹心一刀致命。 李续惨败。 最后逃出战场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数百骑。 李续的全军覆灭,使得兴庆府再无抵抗的力量,当萧定的大旗出现在兴庆府之下的时候,没费什么口舌,留守的官员、城内的士绅,便打开了城门,迎接王师进城。 “李续还真准备称孤道寡啊!”仰望着眼前精美的雕栏画幢,金壁辉煌的宫室,看着军队从内里搜查出来的皇帝袍服、用具,程圭掩饰不住的露出喜色。 收拾一个叛军将领的功劳,怎么有收拾这样一个想要当皇帝的家伙的功劳相比呢?这些东西,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也让安抚使的功劳,更上一层楼了。 萧定自然是首功,但这定策之功,毫无疑问,当然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了。 “萧将军,李续还会授首,接下来还当再接再励啊!”转头看着身边的萧定,程圭道:“不管他逃到哪里,安抚使都要看到他的首级。” 虽然程圭只是朝奉郎,萧定的品级要比他高上不少,但萧定仍然向着对方微微躬身道:“程朝奉放心,接下来,萧某定然亲自率部去追击李续,必然会将其捉拿回不的。” “兴灵一失,李续虽然还有瓜州等地,但已与流匪无异了,其在瓜州等地的部下,想来也是会离心离德的,萧将军,安抚使现在肯定是希望越快看到李续的首级便越开心,毕竟眼下河北路的情况不妙,我们这边要是能早些结束战事,也能让朝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门心思的对付辽贼!” “明白末将便率兵出发!”萧定点头道。 “真是辛苦将军了,不过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等将军获胜归来,安抚使必然会亲迎出城,为将军贺!”程圭开心地道。 “不敢当!”萧定脸露微笑。 兴庆府作为李续的老巢,是真的很富有,这一点,在广锐军占领了李续的库房之后,便可见一斑。 足够十万人食用三年的粮食储备,数十间装得满满当当的武库,以及数百万贯铜钱。看到有的铜钱绳子都已经腐乱,所有人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起反心,当真是时日已久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便宜了攻进来的宋军。 萧定是说到做到,第二天,便亲自带着广锐军的骑兵营和辛渐麾下的铁鹞子踏上了追击李续的征程,留下了拓拔扬威和张元来处理兴庆府的后续事宜。 程圭是故意将萧定快快地支走的。 因为萧定的麾下进入兴庆府后的表现,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了。 他见到了一支真正的秋毫无犯的军队。 而在以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作为被征服的地方,作为一个准备造反的家伙的老巢,这里的人,天生就带上了三分原罪,而作战之后的军队,差不多都会变成噬血的饿狼,在这个时候,杀伤抢掠是避免不了的,而一般情况之下,带兵的将领也都会故意地放纵一下部下。 士兵们需要发泄,需要获得收入。 能放能收,便是一支悍军最基本的特征。 但萧定的部下,进了兴庆府,居然秋毫无犯。 这就很可怕了。 这充分说明了萧定对于军队强大的控制力。 在进城之前,萧定就轻飘飘的对麾下的将领说了一句,烧杀抢掠危害百姓者,杀无赫! 当时程圭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句漂亮的例行公事式的命令。 但真正进城之后,他发现军队严格执行了萧定的命令。 他们甚至与禹藏花麻的麾下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起原不过就是禹藏花麻的军队在城内杀伤抢掠被他们给碰到了。 而最后的结果,是拓拔扬威出了面,也不知与禹藏花麻是怎么谈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吐蕃人,虽然气愤愤的,却仍然带着他的部下,撤出了兴庆府。 这让程圭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所以他急急忙忙地将萧定去了出去,让他去追击李续。 而他,想要再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说服几个萧定麾下的将领投效到安抚使的麾下。 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身前,两个美丽的娇俏娘子正在替他打理着一双脚丫子。 这段时间,他也实在是累坏了,不说别的,单是这来回奔波,便是上千里路程,纵然有马代步,一双脚却也是吃了大亏。 眼下,用热水泡了,两个丫头正用修脚的剪刀替他修理着指甲、老茧,外带着一番按摩,这样的享受,在延安府可是享受不到的。 马兴是那种比较克己的官员,而在他的影响之下,安抚使下头的官员们,哪怕再有钱,也不敢公然地大肆奢糜。 作为马兴的头号幕僚,程圭就更不好带头享受了。 虽然他很有钱。 眯着眼,脑子里划过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萧定麾下的将领。 没有那一个上位者会喜欢自己的麾下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左右自己的决策,影响自己的判断。而现在的萧定,就已经形成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 这一次整个的对李续的战争,说到底,就是因为萧定的突然行动最后使得马兴不得不被动地动员起整个陕西路为他背书。 现在战事打赢了,失去了兴灵的李续已经不值一提,自然也该秋后算帐了。 瓦解萧定麾下的势力,该当是第一要务。 说句心里话,马兴也好,程圭也好,从来都没有想过萧定想要做些什么,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一员武将,不该有这样的影响力。 所有的人,不管是陕西路上的宋人,还是横山里的吐蕃人,都应该团结在以马兴为首的陕西路安抚使的周围才是正理。 你们团结在一个武将的周围,是想干什么呢? 马兴甚至认为,他这是为了萧定好,将来不管是萧定还是汴梁的萧禹,都还得感谢他才对。 程圭曾经以为这件事简单无比。 当一路安抚使发出招唤的时候,下头的不管是谁,那还不得兴奋得和身往上扑吗?安抚使的大腿和一介指挥使的大腿,一个顶尖的文官和一个中高级的武官,谁的吸引力更大,这还用说吗? 但当他信心百倍地接触到某些人的时候,一盆凉水兜头便泼了下来,把他浇了一个透心凉。这才让他突然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呢! 如果不能用这些伎俩来解决问题的话,那就只能等回到延安府之后,建议安抚使来硬得了。到时候,可以直接釜底抽薪,将萧定调走,这是最简单的办法,然后再慢慢地化解他手下的这些将官。 萧定带出来的兵将,着实能打仗,这一次旁观了萧定与李续的交锋,程圭对于这一点,感触颇深,如果将这些兵将分解然后安插到陕西路其他各军当中去,当可让陕西路各部的战斗力飞速上升。 当然了,这样会得罪萧定,甚至于会得罪京中的萧禹。 不过只要是升官,想来这样的不快,很快就会消失吧! 对了,陕西路将来会成为大宋攻辽的重要的一条线,安抚使肯定是舍不得放萧定走的,那在安抚使府之中给他寻一个位置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可以了。 对了,就这样办,这对于双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禹藏花麻要善待,要着意的拉拢,有了他们,也是可以牵制一下横山党项的。 安抚使很是喜欢党项人的铁骑,禹藏花麻麾下的吐蕃骑兵,也不差嘛。 想着这些事情,程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却是渐渐的睡了过去。两个丫头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仍然用力地轻轻地为他拿捏着。作为被捉拿的李续府中的罪人,她们要是能攀上眼前的这位贵人,想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不会遭罪了。她们可是看到,那些凶悍之极的宋将,在这个瘦骨伶仃的人面前,一个个可是俯首贴耳的。 禹藏花麻正在与拓拔扬威喝酒,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张元。 禹藏花麻长得像一块门板,壮而不胖。 拓拔扬威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家伙,平时穿上文士衣裳便一派儒生气息,但此刻,穿着武士劲装,那股杀伐之气,便油然而生。 倒是张元,瘦瘦小小的,坐在两人中间,活像是坐在两头老虎中间的一只小绵羊。 禹藏花麻颇感兴趣的好几次审视着这个宋人了。 因为他发现,拓拔扬威对于这个人,很是尊重。 他是知道拓拔扬威的,这个人一向眼高过顶的。 “恕我冒昧啊,张元张先生,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禹藏花麻冲着张元举起了酒杯,哈哈笑着道。 既然此人能出现在这里,禹藏花麻就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了当地问道。 “张某以前不过一教书匠耳!”张元笑吟吟地道:“闲时替萧将军处理一些文书,有时也参赞一些事务,如此而已。现在嘛,得萧将军,拓拔将军,仁多知州等人看重,就出来做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哈哈哈!” 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情,只不过人家不说,自己当然也就不好追着问了,必竟相交不久,交浅言深的事情,不是在场的人会做的。即便是与拓拔扬威,这么些年没见面了,到底如何,也还要以后边走边看呢! 禹藏花麻只需要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分量绝对轻不了就可以了。 “拓拔兄,你大概的意思,我是懂了的。说实话,现在我算是潦倒了,需要抱一条大腿才好过活。按现在的局面,马兴的大腿可要粗得多!”禹藏花麻直接了当地道。 “没让你不抱他的大腿,说起来,我们都是马兴的下属嘛!”张元笑着道:“不过这抱大腿嘛,有虚抱与实抱之分,禹藏族长,你是虚抱呢,还是实抱呢?” 禹藏花麻愕然,半晌才道:“如果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当家作主呢?抱人大腿,实际上就是把自己卖了嘛,我现在,当得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才是。” “禹藏族长倒是一个爽直人。”张元大笑:“拓拔将军,我倒觉得,横山商贸,可以让禹藏族长入股呢!” “什么横山商贸?”禹藏问道。 拓拔微笑着道:“禹藏,也不瞒你说,如果你真加入了横山商贸,那以后就得服萧定萧指挥使的命令,我们横山商贸,可是以他为主的。” “为什么你会弃安抚使不要而愿意奉一指挥使为主呢?”禹藏花麻万分不解。 “很简单。”拓拔扬威淡淡地道:“萧定把我们当伙伴,马兴把我们当利刃。伙伴可以同甘共苦,利刃却终有会被用卷刃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就会被弃之如敝履。禹藏,你说我会选那个?” “萧定有什么底气能与一路安抚使瓣手腕?”禹藏惊疑不定。 “我们已经瓣了好几次了。”张元微笑着道:“接下来还要瓣,我敢保证,赢得仍然还是我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挺住就还有机会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这段时间心情畅快之极。 数月之前,他听取了萧诚的意见,孤独一掷地制定了这么一个黑虎掏心的军事计划,放任了李度在绥德的肆虐,而由萧定率部越过瀚海,向兴庆府发起了致命一击。 那一段时间,他遭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压力。 不仅是朝堂之上的非议,还有来自乡野的诘问。 朝廷上那些御史的弹劾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反正这些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每天不找个人骂骂,那就是他们的失职。 但从绥德逃出来的那些乡人,每日到安抚使衙门外跪着号淘,请求他这个安抚使出兵收复失地,这就让他压力山大了。 对于这些人,除了安抚,别无他法。 从最初的哀求,过渡到了最后的咒骂,马兴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而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失去了兴灵根基之地的李续,再也不会是国朝的心腹大患了,这一点,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能看出来。 哪怕现在仍然还盘踞在绥德的李度手中还有数万兵马,但已经不足为惧,人心,在李续兵败,兴灵丢失的那一刻,便已经散了。 现在马兴的手边,便有好几封来自那边的密信。 不少人已经在为自己找退路,想要投降了。 这当然是好事。 虽然马兴内心深处恨不得把这些乱臣贼子都砍个一干二净,但理智却告诉他,答应这些人的降伏,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 迅速地结束陕西路的战事,是目前朝廷的共识,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这些曾经的李续的部将,压根儿就无足轻重。给他们一个官继续当着也好,还是让他们卸甲归田也罢,都是小事一桩。 朝廷要集中力量对付辽人的入侵。 那才是国朝的大敌啊! “崔昂就是一个废物!”马兴对于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不屑一顾,说起来,崔昂的地位可比他要高出不少,河北路安抚使一职,也不是陕西路安抚使能比的,但这并不妨碍马兴对于崔昂的鄙薄。 “荆王在河北路数年辛苦打下的基础,被这个废物一朝尽刻,以后河北路上再也难得安稳了。”马兴敲打着桌子,愤慨地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崔枢密这一次的确是行差了!”身边的司理参军黄成附和着道:“崔枢密要是有安抚使您一半的本事,河北路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啊?河北路上的家底,那可是公认的国朝最厚实的。” 马兴抚着胡须,脸上倒是颇有得色,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谁优谁劣啊!河北路上的失败,可不更加映衬了自己的出色吗? “崔昂明明对军事一知半解,却偏要事事插手,这是河北路惨败的根子啊!”马兴道。 不过他清楚,这个根子,还有汴梁的官家,当初对于归义城的执念,而崔昂也不过是想让官家更加高兴才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坚持归义城的战略,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导致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溃败。 但马兴怎么能指责官家呢? 当然是要痛骂崔昂了。 “还是安抚使您大度啊!”黄成凑趣地道:“不管是西北线上的萧定,还在绥德这边的李澹、王俊,安抚使您都是放手让他们去干,从不干涉,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没有您在延安府挽总,给他们撑腰,他们再大的本事,又何能施展得开呢?崔枢密那里就是一个明证啊!手下悍将无数,可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马兴不知不觉地引用了某人对他曾经说过的话,道:“我知道自己对打仗这事儿是一知半解,所以不胡乱指挥就好了。我只消告诉这些将军我要打哪里,至于怎么打,那是他们的事,反正打输了,我是要追他们的责的,打赢了,自然就是赏功。赏罚分明,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学士英明!”公厅之中响起了一片称颂之声。 大家都很开心。 萧定那里大获全胜,绥德这边,李度一看不妙,开始大踏步的撤军,李澹与王俊两人等待这个机会已久,那里肯放李度轻松离去,两人兵分两路,紧追不舍,一路收复失地。而更要紧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李度的麾下不停地有人向朝廷递上了降书投降,洪州、龙州、宥州等地不废吹灰之力便被收入到了囊中,眼见着李度就要被逼回横山以北,马上就要山穷水尽了。 陕西路大胜,马学士说不定就会回汴梁,进两府,而他们这些安抚使府的人,也都能在这场大胜之中分润不少功劳,说不得,也能再往上爬上一两级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可是早就碰到了职场天花板,像眼前这样的际遇,那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辈子,说不定也就这么一次。 但就是这么一次,便能改变他们的一生甚至于死后的待遇啊! 你说说,这怎么能不叫人兴奋呢!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悲伤和愤怒。 李度站在罗兀寨高耸的城头,盯着自远处不停地归来的将士,脸沉似水。 当初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一个个士气高昂,不过数月功夫,便如同霜打的茄子,全都蔫儿了。出去的时候,三路大军共计五万人,而现在,其余两路,已经溃败,只剩下了他这一路。 什么溃败?他们是见机不妙,另攀高枝儿了! 每每想到此处,李度便愤怒不已。 一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以为投降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眼下宋朝那边是焦头乱额,每时间也同精力来收拾你们,只要等他们与辽人达成了协议,恢复了平静,你们这些曾经造过反的家伙,以为当真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呸! 人这一辈子,只要与造反这两个字搭上了边,你就别想善终! 要么成功了去享受荣花富贵,要么失败了埋骨荒山,抄家灭族。 一路退到罗兀寨之后,李度终于搞清楚了李续为什么会一败涂地。逃到瓜州肃州一带的李续,终于缓过气儿来,给李度送来了消息。 禹藏花麻!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度哀叹了一声。 要不是自己遣了李昊带了三千铁骑回去,恰好赶上了最后的时刻,李续连逃跑都没有机会。 银州必须要守住,夏州必须要保住! 看着归来的兵将,李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守住这两个地方,才能成为兄长有力的呼应,能让他喘过一口气来。 “方著!”李度转身看着身边的一名官员,“等到回来的兵马清点完毕之后,依着人头,给予重赏,普通士兵按每人一百贯赏给,每往上一级上浮五十贯,另那些抓来的人也都分配下去,这件事,你来做。” “是!” “我们需要尽快地稳定人心,振奋军心。”李度低声道:“财帛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我们的士兵,想要保住已经到手的财富,那就奋勇作战吧!落到宋军手中,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属下明白了。” “张云生!” “末将在。” “我要回夏州去了,罗兀城就交给你了,给你留五千人,三千步兵,两千骑兵!”李度道:“守得住罗兀城,我们便还有生存的机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是,末将不但会守住罗兀城,有机会的话,还会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不管是绥德,还是河东,末将都愿意去走一走!”张云生道。 李度哈哈一笑,冲着张云生竖起了大拇指:“怎么打,你自己作主。但是以守住罗兀城为先,只要此城在我们手中一日,他们的咽喉之中,就会横着一根刺。” 李度认为还有机会。 他们的确是败了,但宋朝在河北路上在辽人手里也输了。以辽人的那尿性,输了都还想在宋人身上刮一层油,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赢了,那必然是更加的得理不饶人,宋朝上上下下,接下来都要把心思用在辽人身上去了,这就会给他们一线生机。 辽人不会看不到现在自己的利用价值,自己坚持得越久,他们就越能从宋人身上敲诈出更多的东西来。 大辽,西京道,大同府。 总督耶律环恼火地拍着桌子:“耶律俊这小子,论起辈份儿来,还得叫我一声叔爷呢,现在居然要支使我来帮他做事吗?凭什么?老子是西京道总督,不是他的下属。好好的,打什么打吗?现在宋人又关了边境,断了榷场,知不知道老子一天就要少赚多少钱?” 等到这位白发飘飘的老总督发泄得累了,终于坐下来喝茶了,一直微笑着坐在一边的一名汉人官员这才拱手道:“王爷,漆水郡王就没提报酬什么的?一毛不拔就想支使王爷,这不大像漆水郡王的作风吧?” 耶律环哧的一笑:“这小子,慷他人之慨呢!” 将信扔给了这名汉人官员,道:“这小子说没有想到李续败得这么快,为了大辽的利益,应当支持李续长期的坚持下去,只不过凭什么要老子去支持?李续已经丢了兴灵,成了丧家犬,支持他要多少银钱知道吗?他耶律俊以为自己是大辽皇帝陛下吗?” 汉人官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低头沉思。 “裴侍郎,你是个什么意思?”耶律环问道。 裴衍抬起头来,道:“王爷,有一点漆水郡王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眼下李度手中还颇有实力,而且他盘踞夏州多年,眼下又抢了绥德,手里只怕是富裕得很,只要我们提出要求,李度只怕是任我们予取予求。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机将势力探过去啊,以前因为这些地盘名义上都是宋朝的,咱们不好名目张胆地动手,眼下就不一样了,河套之地丰膄异常,黑山一带水草肥美,要是能弄到手中,王爷你可就发达了。” “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没有这么简单。”耶律环摸着胡须道:“裴侍郎,我是不想跟耶律俊走得太近,你也知道,我没道理掺合他的那些事情。这一次要是应了他,以后可就撇不清了,这家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顺竿爬呢!这不是钱不钱,也不是地盘不地盘的事情。咱们大辽那一次皇权交接,不是血流成河!我啊,只想避得远远儿的。” 裴俊摇头道:“王爷,有些事情,您避也是避不了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的实力更强悍,才能在将来的变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漆水郡王这一次立下泼天的功劳肯定是无疑的了,这就让他占了极大的先手。王爷您卖他一个面子,又可以为自己捞取更多的好处,何乐而不为?您要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万一将来他上位了,记恨起王爷来可就不好了,王爷自是不怕他的,但王爷,您今年快要六十了,而他还不到三十呢!” 耶律环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也是,耶律俊这小子的确是最有机会成为大辽下一位皇帝的。为儿孙计,也只能答应他。不过这件事,得好好操作一番,既要满足这家伙,又不要得罪了其他几位。你也知道,咱们大辽不是没有出过热门倒灶,冷门上台的事情。” “这个下官明白,您就放心好了!”裴俊微笑道。“咱们也没有必要派太多的军队过去,只要派出去几千精骑也就好了,只要我们西京道的骑兵出现在夏州周边,就足够宋人好好的想一想了。” 耶律环挥挥手,“你去办吧!” 看着裴俊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耶律环又恼火地撮起了牙花子,作为大辽资深的王爷,西京道的总督,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掺合进皇权之争中去。但他也知道裴俊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像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即便是想避,也避不过去。 耶律俊身为漆水郡王,虽然在继承权上排在第一顺位,但也不是那么安稳的,这也是他要在河北边境之上费尽心思制造事端从而可以立下泼天功劳的原因所在。 现在看起来,他快要成功了。 只要他做好了这件事情,其他几位有资格问鼎皇权的人,不免要黯然失色。 这也是耶律环不得不出手的原因之一。 大辽皇帝的年龄跟他差不多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想伸冤,上京去 秦敏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当他斩断浮桥的绳索的时候,是决意与敌偕亡的,在那样的时刻,能拉上自己的敌人一起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在那样湍急的河水之中,他与对手都身披着数十斤重的重甲,掉到河里,生还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地之上,河水从身下缓缓流过,视野之中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雀鸟振翅从空中划过,清脆的叫声,让秦敏确认这并不是一个梦。 他回过神来,一阵阵的疼痛,立时便从身上各处传来,他忍不出呻吟了起来。 两手撑着湿湿的沙子,秦敏缓缓地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落水之后的一些事情。 求生是人的本能。 在他落水之后,身上负着几十斤重甲的他,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像块石头一样直坠河底。不解掉重甲,就绝无幸理,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所以,坠下河的他,屏住气息,拔出了腰间的小刀,努力地支切断身上甲胄的那些束绦,每卸掉一块甲胄,他生存的可能性就会大上一点。 后来,他就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现在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持刀的右臂之外,身上其它部分的甲胄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还有机会睁开眼睛。 勉强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这片地方,这是一个回水湾,这边河滩之上躺着的不止是他,还有十几个人,有他的同伴,也有女真人。 秦敏握着手里的那柄一直没有松开的短刀,走向了那些生死不知的人。 没有一个人活着了。 这些人虽然也在落水的时候,努力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但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性命。 秦敏跌跌撞撞的向着河岸走去。 既然老天爷没让他死,他总得珍惜自己的性命。对于现在所处的位置,当他爬上河岸的时候,就已经心中了然,他可是追随着父亲在这边境之上战斗生活了多年。 只不过现在,这片地方,只怕已经变成了辽人的占领区了。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身上的伤,也必须要得到及时的处理,否则一旦恶化,那是会要人命的。 入夜的时候,秦敏出现在了一片树林之中,他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没有多少犹豫,就用手里的这柄短刀,用力地向下挖掘起来。 片刻之后,短刀叮的一声碰到了一件物事,秦敏精神大振,哪怕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却仍然鼓起最后的气力,用力的向下挖起来。 一个箱子被从土里挖了出来。 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些金疮药,还有一些食物、短弩等物事。 这是边军斥候们过去埋下的。 每一队斥候,都会有自己的一些物资埋藏点,因为他们经常会与敌人遭遇,有时候不免会山穷水尽,能提前布置一些这样的物资接济点,说不定在关键时候就能救上自己一命。 秦敏当然是知道这些地方的。 也是他运气好,落了水之后,活着爬起来的地方,居然就是过去他们信安军的防军。 换一个防区,他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军中的金疮药自然是极好的。为自己敷好了外伤,再吃了一些内服的药,秦敏自觉得精神大振,靠在大树之上,一边咀嚼着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硬得如同石头一般的肉干,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当然要想法找到大宋的军队。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他所处的区域,已经被辽人给占领了。就在今天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秦敏就碰到了好几股辽军,险些儿便露了形迹。 大宋的军队,肯定是吃了败仗,但到底输到了什么地步,秦敏并不清楚。 先养好了伤再说。 等到行动无碍了,便去雄州。自己出发前,父亲曾说过,要汇聚数军之力,守卫雄州,保住河间府。以这几支边军的战斗力,只要汇聚到了一齐,雄州便不可能短时间内被攻克。 对于这一点,秦敏是有着相当的信心的。 他们在边疆多年,与辽人也交手了多年,对于双方的战斗力,都是知根知底的,以雄州的防御再加上过万的宋军精锐,辽人根本就不可能打下来。 他们可不是镇守归义城的那群笨蛋。 想到归义城,秦敏就是一阵恼火,五千人守这样一个军城,居然就支撑了一天,当真是一群废物,也难怪当初萧定上京,以十挑百。 京军,就是一群废物。 秦敏狠狠地骂了一句。 十余天后,秦敏出现在了雄州城外,夜色之中,雄州城上的气死风灯大概地勾勒出了他的轮廓,但城上飘扬的却是辽人的旗帜,雄州丢掉了。 秦敏跌坐在了地上。 “正将,咱们走吧,这里离敌人太近了!”身边,一个汉子低声道。 此刻的秦敏,再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八九条汉子,一看便都是军伍之人,此刻每个人的眼中,也都是充满了失望之色。 这些天来,秦敏终于是找到了一些被打散的同伴。 “雄州怎么会丢呢?雄州一丢,河间府只怕也是守不住。”秦敏喃喃地道。 “正将,我们往河间府去吧,想来统制他们一定会退到河间府去的。”另一人道。 秦敏点了点头,他想不通,为什么会丢掉雄州?现在的辽人,这么强了吗?可以前,他完全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啊。 这几年来,他反而感到辽人倒是一年比一年弱了。 到处都是辽人的军队,运输队,斥候,秦敏一行人,只能昼伏夜出,而在数天之后,秦敏也终于弄清楚了雄州丢失的原因。 他找到了一些信安军被打散的士兵,其中还有一名押正,虽然级别很低,但对于大致的军情,还是很清楚的。 父亲秦宽筹划的四军汇合守卫雄州,扼守要道,护卫河间认的战略,根本就没有得到实施,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令各部就地向辽人发起反攻。 “我们碰到了耶律珍的主力!”那名押正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足足上万辽军,光是骑兵,就超过了三千人。” 秦敏默然不语。信安军拢共也就只有二千五百人,而且自己还带走了两个战营一千人,父亲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发起反攻,就算是有雄州的厢军等,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三千人,而且厢军的战斗力较之正规军还是差了不少的。 而耶律珍,那是一个劲敌。 “我们大败而回。”押正道:“然后,雄州也守不住了,我们第三营负责断后,统制率主力撤往河间府,后来城破,第三营就打没了,我也不知道后头的事情了!” 对于秦敏来说,雄州丢失,信安军大败损失惨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四支边军,在这一次的反攻之中,尽数遭遇到了彻底的失败,四军的损失惨重,而此刻的河北路,形式极其危险,耶律珍已经占领了河间府,另一路耶律俊已经占领了真定府,两路大军,便像是一把铁钳子,目标,自然就是河北路的首府,大名府。 整个河北路,差不多已经丢了大半了。 但是对于这一切,秦敏已经一点儿都不关心了。 因为另一个打击,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 自己的父亲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竟然被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狱,诬陷他们不听军令,擅自行事以致于河北军事大溃败。 两名赫赫有名让辽人闻风丧胆的边地大将,竟然被河北路安抚使崔昂下令斩首,首级到现在都还挂在大名府的城墙之上。 广信军、保定军两军统制战死,信安军、安肃军的统制被崔昂斩杀,河北路东线上的四支赫赫有名的边军,就此烟消云散。 “崔昂胡乱指挥,各部各自为战,终被辽人以优势兵力各个击败,事后崔昂又委过于前线大将,如今更是先下手为强,将秦统制和郑统制给斩首了,竟是连分辩都没有机会!”看着曾经的父亲幕僚周鹤放声大哭地诉说着这一段时间的剧变,秦敏几乎咬碎了牙齿。 “崔昂如此倒行逆使,朝廷的眼睛瞎了吗?”秦敏怒吼着问道。 周鹤摇头道:“朝廷最新的命令也到了,河北路安抚使由大名府知府夏诫接任,现在夏诫正集结各路兵力准备守卫大名府,听说河东,京畿东西路的援兵也正在赶来,张超张帅也正日夜兼程赶往大名府。” “崔昂呢?是下狱了吗?”秦敏问道。 周鹤摇了摇头:“崔昂不是河北路安抚使了,但他现在却是与辽人和谈的使者了。朝廷根本就没有想着与辽人全面开战,而是准备和谈了。” 秦敏的手微微发抖:“这么说来,此人,根本就不会得到追究?” “看起来的确不会。”周鹤垂泪道:“崔昂是西府枢密,是学士,郑统制和秦统制只不过是区区两个武将,朝廷就算知道他们冤枉,又怎么会为他们伸冤呢?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朝廷里的那些大官,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秦敏喘着粗气,重重的一拳击在地上:“不,还是有人能为我们伸张正义的,我们去找他。” “少将军说得是谁?”周鹤问道:“崔昂是西府枢密,除非是地位比他还要高的,否则能奈他何?” “周先生,你忘了上一任河北路安抚使是谁了吗?” “荆王!”周鹤惊呼出声。 “不错,眼下河北路成了这般模样,荆王能不心痛?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秦敏红着眼睛道:“崔昂可以颠倒黑白,但他下达的命令,可都是要落档的,这些东西到了荆王的眼中,熟知军事的荆王,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我们上京去,去找荆王鸣冤,我就不信,荆王会看着他的老部下遭此不白之冤!” “对,找王爷去!”身边,残存的信安军士兵,都是吼叫了起来。 周鹤点了点头:“想给统制伸冤,只怕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少将军,要不要联系一下安肃军还有广信军保定军的兄弟,人多力量大,我们多找一些人联署,想来能让荆王更加重视!” 秦敏点头道:“就这样办!我们去汴梁找荆王。如果荆王也不管,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报仇!崔昂这个卑鄙小人,要是朝廷不能将他名正典刑,那就让我们来办。他肯定在河北呆不下去了,接下来是要回汴梁的,到时候我们就在汴梁之中将他宰了为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兄弟们复仇。” “就这样办。” “一定要杀了这狗日的!” 一片喧嚣声中,秦敏对周鹤道:“先生辛苦一些,一是要联系其他几军残存的兄弟,要可靠的,没什么牵连的,另外,也要劳烦先生给我们想想法子,怎么平安的去汴梁。” “好。”周鹤用力的点了点头:“现在各地都在支援河北路,禁军、厢军、民夫青壮,乱成一团,想要弄到一些身份并不困难。到时候,我们分期分批的去汴梁。定武军现在不是在哪里吗?我们跟他们以前也多有来往,到时候亦可以联系他们。他们去汴梁已久,到时候便可以托他们弄一些落脚的地方。” “有劳先生了,我要去大名府看一看我爹。”秦敏哽咽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大名府外,数十骑狂奔而来,伴随着吁的一声,奔腾的骑兵停顿了下来,打头一名武将抬起头来,看向城墙之上。 城墙的两边,一溜儿排开了数十个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了一个脑袋,时日已久,这些头颅显得无比狰狞,无数的蚊虫围绕周围。而悬的最高的两个,正是信安军统制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 “太尉!”身后一名骑士打马上前叫道。 张超叹了一口气,他和秦宽、郑裕也有一面之缘,那是两个很朴实的将领,现在却这样死了,端地让人心痛。 第一百九十五章:不想沾因果 “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花厅之中,夏诫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张超,笑着道:“这些日子,我可真是吃不好睡不好啊,一闭眼睛,可就是辽人兵临城下的场面。” 张超打了一个哈哈:“夏公太自谦了,你的胆气,我可是知道的。” 夏诫叹了一口气:“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年纪大了,胆子却是愈发的小了。而且太尉,也不瞒你说,现在整个河北路,用人心惶惶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啊!” 张超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是崔枢密斩杀信安军统制秦宽、安肃军统制郑裕一事?” 夏诫点了点头:“很惭愧,在这事情之上,我没有能阻止得了他。秦宽、郑裕之死,弄得人人自危,军心士气可谓一蹶不振,现在倒好,崔昂屁事儿不管了,倒是把这一摊子甩到了我的身上,要不是太尉你过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张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崔昂的问题,显然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作为一名武人,哪怕现在位列横班,人人见他都要称他一声太尉,他也不愿意掺合进去。 而且崔昂现在的所作所为,摆明了车驾是要把一位亲王往泥坑里拖,这样的心术和胆量,张超自愧不如,就更加地不想理会此事了。 “朝廷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任命您为河北路安抚使,那自然是相信您能够力挽狂澜。”张超捧了对方一句,“区区小事,想来夏公早有办法应对了。” “太尉没来的时候,我还真没有太好的法子。”夏诫笑了起来:“不过太尉一来,这法子就多起来了。太尉可是我的腰胆啊,没有你来给我撑腰,我什么也做不了。” “夏公言重了!”张超连连摆手道。 “真没有言过其实!”夏诫认真地道:“我虽然在河北路时日不短,但对于军事,实在是不擅长,也不清楚。而现在下面各路军将,也是心怀疑虑,有崔昂的前车之鉴,大家心里都害怕啊!” 张超微微一笑,夏诫话里有话,这是在指责崔昂先前瞎指挥,害了信安四军,然后又栽赃陷害,杀人灭口一系列事情呢! “太尉一来,自然是要将军事上的事情都抓起来,你在内行,在军中一向威名素著,下头的各路军将自然是服气的。”夏诫道:“所以太尉,这军事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在后头为你站台,武器、辎重、粮草、人工,但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做这些事情,我却是轻车熟路,可以信手拈来。” 这便是将整个河北路的军事指挥权拱手相让了,这对于张超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一件。在来的路上,他正在害怕夏诫想与他争指挥权了。 夏诫现在是河北路安抚使,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哪怕自己是奉诏而来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要是这位在河北窝了太久的新任安抚使也想染指军事的话,自己还真不好办。 现在好了,自己可以放手施为了,有这夏诫这尊大神撑腰,自己在河北路上说得话,就不会被打半点折扣了。 这是击败辽人的最基本的要求啊! 只要将帅同心,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了。 别看河北现在看起来一团糟,其实整个军事实力,并没有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基本盘面也还在。在夏诫从崔昂手中接手了安抚使一职之后,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集结河北路上所有的兵马向着大名府汇集。 看起来是这位新安抚使胆小怕事,要集结重兵来保护自己,但却是有效地保存了河北路上的实力,早先崔昂的盲目自信,使得河北路上的各路军队,基本上处于一个各自为战的情况之下,碰上了蓄谋已久的辽人,焉有不败之理? 现在看起来河北路上兵败如山倒,大片国土面积沦丧,但各路兵马,却都保存了下来,汇集到了大名府之后,重新武装,重振士气,然后发动反攻,这才是正理。 夏诫虽然自称不懂军事,但这个人在战略层面之上,绝对是不差的,他所说的不懂军事,只不过是在具体的军务之上以及临场的指挥之上。 有了他先前所做的这些工作,张超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而河北各路军马,有了张超这位太尉来作为定海神针,也就不会再军心涣散了。 “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城墙之上悬挂的头颅!”张超斟酌着道:“某以为,还是取下吧!秦宽也好,郑裕也罢,都是宿将,在河北路上也是有名头的,挂在哪里,让来到大名府的各路官兵看到了,只怕不是震慑而是有唇亡齿寒之感。更何况,我听说秦宽的儿子秦敏更是战死在白沟驿……” 夏诫闻言,笑道:“太尉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早先我不是顾忌着崔枢密的脸面吗?你说说,我刚刚从他手里接过安抚使之职,便将秦宽这些人的头颅撤下来,这岂不是摆明着要替他们翻案吗?那崔枢密只怕不会与我干休!来人,传令下去,将秦宽等的头颅取下来,还给他们的家人!” 张超愕然半晌,而侍立在张超身后的张诚更是咽了一口唾沫。 被夏诫坑了一把!张超心中暗自叫苦,不过现在嘛,也由不得他后悔了。这事儿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崔昂肯定会记恨于他,以后说不定就要生出事端来。好处嘛,就是下头兵将知道是因为自己,秦宽等人能够免了这样的屈辱,对于收拢军心也是有好处的。 两相一比较,崔昂的记恨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信安军、安肃军、广信军还有保定军这都是边军劲旅!”张超道:“虽然吃了大败仗,但总还有不少人幸存下来吧?” “太尉还想用他们?”夏诫却是连连摇头,心知张超既然给了这些人一个大人情,便想把这些人都收起来作为己用。“我劝太尉别作此想了。” “这是为何?” 张超眯起了眼睛,他带来的人并不多,而且自己的这些家将跟自己一样,也是多年未上战场了,这些人如果能收拢起来,便是一股强悍的力量。 他是见识过广锐军萧定的那些手下的,信安军这四支边军,纵然比不上广锐军,但就算差上一个档次,也绝对比一般的人要强啊! “太尉!”夏诫压低了声音,道:“这四支军队残存下来的军官,已经被崔特使给一网打尽了。现在这些人已经被作为证据或者证人押送京城了!这四支军队倒的确琮有数百人逃了回来,但现在,我却是不敢用了。只是将他们拘押着。” 张超心中一跳:“证人?证据?” “太尉自京中来,难不成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吗?”夏诫道。 张超恍然明白过来,心中悚然一惊。崔昂现在正在扯某一位下水,而这些边军正是那一位的嫡系下属,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将这些人全都给收拢了起来,只怕到时候会有许多的关碍,虽然自己倒不见得就怕了,但有些麻烦,自然是有不如无。有了这一切,那些人再勇猛,也是不能用了。 “多谢夏公提醒,这事儿,是我孟浪了!”他拱手道。“但拘押着也不是事儿,久了,只怕会生乱子!” “我也正头痛着。”夏诫道:“没有人敢要他们,接下来我准备给他们一些遣散费,就此解散,这些人没了军官,也就没有了领头的,倒也闹不起来。” “也只能这样了,可惜了一些好汉!”张超叹道。 “太尉来了,以后这样的好汉只怕要多如天上的繁星,倒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太尉,河北路的安危,就拜托你了!”夏诫笑着端起了茶碗,轻轻地喝了一口。 “有安抚使替某撑腰,张某有信心打得那不可一世的耶律俊满头是包!”张超笑着站起来,这一次的会面,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些。夏诫,果然是一个八面玲珑而且心思细腻的老大人,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与这样的上司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他不嫉妒下属立功,也不怕下属崭露头角,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送走了张超,夏诫也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重新拿下了安抚使一职,而张超的到来,又让河北路接下来的保卫战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完整了,剩下的事情,只需按步就班即可。 辽人有可能打到大名府来,但也仅此而已了,想要再向前走,那可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更何况,从各处汇集起来的情报,充分表明了辽军的攻击已经出现颓势了。 “学士!”徐宏从外面急步而来。 一看他那模样,夏诫就知道有事。 “长生,又出了什么事?”他皱起了眉头。 崔昂当政的时候,他巴不得下头多出一些事,现在嘛,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有人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办了不少的路引和身份证明。”徐宏道。 “这些人的身份有很大的问题吗?”夏诫一听就知道不简单,像这样通过贿赂或者其它的不正当手段获得身份的事情,一直都存在着,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如果连徐宏都知道了而且还拿到自己面前来说,事情就绝对小不了:“是谁?” “也是偶然发现的。”徐宏道:“办这事的人,是秦宽以前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幕僚。” 夏诫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还有呢?”他知道徐宏办事,这事儿肯定还有下文。 “因为办的路引有些多,光是在一处,便有十好几份,所以我就让人跟着去查了一下,结果让我大吃了一惊,您猜去跟踪的人发现了谁?” 不等夏诫出言,徐宏已经接着道:“是秦敏,秦宽的儿子,传言在白沟驿战死的秦敏。” 夏诫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呢?” “发现了秦敏,我自然是吃惊不小,然后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却有了更大的发现,秦敏的周围,聚集了四军的不少人。” 徐宏所说的四军,自然便是指被崔昂收拾了的那四支边军了。 “秦敏既然没死,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是要回来报道的,现在他不回来,是想干什么?”夏诫慢条斯理的道。 “他当然不会回来,只怕一回来,崔枢密又要对他下手了!”徐宏道。 “那能猜出秦敏想干什么吗?” “以我看来,只怕这秦敏是想要去京中告状!”徐宏道:“这也是他们要弄这些路引和身份的原因所在。他们原本的身份,是走不出去的。秦宽他们的死,终究是……” 将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完,夏诫道:“这件事情,不必理会,告诉查这件事情的人,把这事儿给我烂在肚子里。” 徐宏一惊道:“学士,真要让秦敏去了汴梁,闹将起来,学士脸上也无光……” “我有什么无光的!”夏诫哼了一声:“真无光,那也是某人脸上无光。” “学士,这件事,可是牵扯到荆王,姓崔的那一个,为了保全自己,可是在往死里坑荆王,我们何必插足其中?” “谁说我们插足其中了!”夏诫悠悠地道:“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秦敏他们真去了汴梁,做出什么事来,与我们有什么相关?” 徐宏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明白了夏诫的心意。 荆王在河北多年,与夏诫终究还是有些情谊的,或者夏诫在内心深处,更希望荆王赵哲获得胜利吧?现在赵哲处于绝对的下风,夏诫是想帮一帮的。 想想也是,夏诫与楚王可是什么交情都没有。 “被拘役的那些军士,多给一些遣散费,让他们卸甲归田吧!”夏诫挥挥手:“这件事情我已经跟张太尉说了,你来筹经费,然后送给张太尉,让他经手办理,我们就不沾了!” “明白!”徐宏点头道。 帮忙是可以的,但能不沾因果,就不要沾因果。 反正学士也不需要这些事情来讨好某些人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狠辣 如果说现在谁是大名府中最失意的人,那一定是非崔昂莫属了。 当然,这得把那些死了的人排除在外,因为他们已经不存在失意这个问题了,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失意或者得意。 半个月前,他还是河北路安抚使,主管着河北路上二十几个州以及十几个军的禁军,无数人的荣华富贵前途命运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现在,他变成了与辽人谈判的特使。 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 现在辽人咄咄逼人,两路兵马正向着大名府合围而来,现在自然不是谈判的时候,只有在双方再大打一场,确认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战争的节奏再一次回到以前的僵持的阶段的时候,双方才会坐到谈判桌上。 夏诫接任了安抚使,但夏诫在大名府有他自己的府邸,而且那座府邸夏诫经营了多年,住得自在舒坦,自然不会搬到安抚使府来。 但这并不代表崔昂就还可以住到这里,所以在接到诏命的第二天,崔昂就很自觉地搬出了安抚使府,带着一帮子人,住到了官驿之中。 安抚使是本地的最高长官,而谈判特使,就变成了临时差遣,他当然只能住官驿了。 崔昂现在的日子是相当的不好过。 这一点,他的儿子崔瑾可谓是体会最深。 崔昂当不成安抚使了,他当然也不可能是安抚使府管勾机宜文字了。在他还是安抚使衙内,管勾机宜文字的时候,在这大名府中的公子哥儿们,自然就以他为首。抛开这一层,光是管色机宜文字这个官,也足以让大名府绝大部分的官员在他的面前低下头颅。 可现在呢? 他几乎已经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远远的看到他,过去那些着力巴结的他的人,无不是远远的避开。这还算是厚道的,更有一些人,当面就冷嘲热讽的,似乎算准了他老子和他,一定会倒霉到底了。 崔瑾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当然,这还算是勉强能忍受的,只要心理足够强大就好了,但另一种,却让人很痛苦了。那就是来自普罗大众的压力。 比方说,刚刚崔瑾走进大门的时候,隔着院墙外头突然就飞进来一物,要不是崔瑾闪得快,就直接打在了身上,而那包东西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散开,竟然是一包粪便,落在地上溅散开来,恶臭四溢。 “你们是死人吗?”崔瑾大怒,冲着守在驿馆门口的几名士兵咆哮着。 士兵冲了出去,便马上又走了回来。 “外头这么多人,委实是不知道谁干的?”为首的士兵道,“公子刚刚从外头进来,知道这条街一向是很热闹的。” 崔瑾瞅了对方半晌,脸色虽然还是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劳烦了。” 现在不比以往,这些守门的兵丁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要不然夜深人静他们放几个人进来,那可就惨了。 整个驿馆现在就只住着崔昂这一行人。 “大人!”走进驿馆,爬到二楼,进到父亲的房间,崔瑾一眼便看到父亲站在窗口,想必刚才那一幕,都被父亲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儿子在外头得罪了谁,想要整我呢!” 崔昂嘿嘿一笑,“你用不着宽慰我,官场之上,起起落落,别人捧高踩低,都是正常的,你爹这一辈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这样的事情,要是这么脆弱,还有现在的知枢密院事崔昂吗?” 崔瑾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父亲的心态还不错。 “你刚刚应对的不错。这一趟出来,你倒是历练出来了。”崔昂笑着道:“现在我们落难,别看门口那几个小兵,想要为难我们,也多得是法子呢!” “是!” “回头你多拿些银钱,重重地赏赐这些人,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很长时间呢!”崔昂道:“笼络好他们,只有好处。” “回头我就让人去办!” “你自己亲自去!”崔昂道。 “是,儿子亲自去。” 崔昂点点头,踱了回去,坐在桌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张超到了大名府,也去见了夏诫了,你打听到了什么?” “听说夏诫将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张超,他自己承诺为张超做好后勤工作!”崔瑾道:“看起来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了。” “关于信安军秦宽等人,张超有什么说法?” “儿子仔细打听了。”崔瑾道:“张超要求把秦宽等人的首级取下来归还给秦氏家人,别的事情,都没有说!” “张超和夏诫都是聪明人。”崔昂有些失望,“没有沾这趟浑水,要是他们也踩进去了,那就更好了。” 崔瑾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大人,那一位毕竟是亲王,我们这一次这么做,可就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一旦失败,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昂看了次子一眼,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我们的境遇,离死无葬身之地还远吗?说起来,我现在还真有些后悔,没有听秦宽的话,要是按他的那一套来,或许事情还真不一样。可既然没有按他的那一套做,而且我又失败了,那秦宽他们,就只有死。” 崔瑾默然点头。 “而且光是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朝中不是没有熟知兵事之人,像荆王,张超这些人,只要一看军报,一看那些来往的公文,立时就能判断出事情的大概出来,所以到最后,罪责还是要落到为父头上,甚至还要加上一个妄杀忠良的罪名来。”崔昂冷笑道:“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事情往大里做,大到一定程度,这一次我在军事之上的失败,反而就是小事了。” “所以必须要说荆王勾结边军,图谋不轨?”崔瑾低声道。 “他勾结边军不需要我陷害,那些他与边军将领的来往信件可是实实在在,不是我瞎编的,我只不过往里多加了几封而已。”崔昂狞笑起来。他加进去的那几封,才是真正要命的,虽然用词隐讳,但只要读了那些信的人,毫无疑问都会认为荆王的确想做点什么。 “这一次,是跟荆王结下死仇了!”崔瑾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崔昂道:“大人,就算是如此,官家也不会杀了荆王的。” “那又怎么样呢?一个背上了谋逆罪名的亲王,对我还有什么威胁呢?”崔昂道。“你是不是心中不以为然,觉得为父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崔瑾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崔昂冷哼了一声:“要是你和你哥哥,但凡有那么一个争气一些,能够考上进士,有一个正经的出身,我又何必如此做?这一次找失败了,了不起便是辞官回家,国朝前前后后与辽人作战,打了败仗的人还少了?可是你们兄弟俩不争气啊!我这要是一倒,只怕立刻就会有人落井下石,把你们兄弟两人也打落尘埃,没有了我,你们又没有一个正经的出身,以后崔家怎么办?我告诉你,没有了权势的支撑,我们崔家倒下,或者就只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短。更何况,现在还有人把与辽人谈判这个恶心的差使塞到了我手里。” “如果能与辽人谈好了,未尝不是一件功劳。”崔瑾道。 崔昂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天真啊!夏诫的打算,现在你还没有看清楚吗?集结所有兵力到大名府周边,与耶律俊打上一场,只要能够守住大名府,肯定就会谈判,但这一次的谈判,必然会是一场城下之盟,谁去谈判,谁在会盟书上签字,谁就必然在背上这个骂名为世人所唾骂!” 崔瑾大惊:“大人,现在我们还可以辞职归乡,不当这个谈判特使。” 崔昂苦笑:“现在你父亲是待罪之声,要将功赎罪,怎么能够辞职?此时辞职,只会更让官家厌恶,连一个勇于任事的评价都讨不到了,所以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谈。” 崔瑾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这也是我一力要扳倒荆王的原因所在啊!”崔昂道:“当下官家,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我让他丢了脸。所以我必须要讨好下一任的官家啊!你认为荆王会容得下我吗?他容不下的。所以我要扳倒他,捧楚王上去。楚王一直想要扳倒荆王,但却无处下嘴,而且他也不想落人口实,这一次我把刀子送到了他的手里。他接过了这把刀子,就会承我的情。即便这个情面,他不卖给我,将来也会卖给你或者你的哥哥。二郎啊,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了!”崔瑾点了点头。 “这一次押送信安军等四军那些谋逆军官的任务,我会替你讨来。”崔昂笑道:“今天晚上要为张超举办欢迎宴会,我也在邀请之列。有了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借机回京避开接下来的战事,也避开了战后与辽人谈判的事情,这个骂名,也就不会波及到你了。而你回京之后,要想办法见到楚王。” “夏诫会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办?”崔瑾有些怀疑。 “他巴不得!”崔昂冷笑:“他自恃身份,不肯掺合到这件事情当中去,更不屑于在现在向某位王子示好,而且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出头接下,他高兴还不及呢!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啊!” “大人,我们会胜利吗?”崔瑾很是担心,原本他爹地位超然,是不必介入这样的事情当中去的,可现在,却不得不踏进去,有些东西,你一旦沾染了,可就再擦洗不干净了。 “这是我们崔家现在唯一的出路。”崔昂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果还有别的路,我岂会做这样的事情。” 是啊,这样的事情! 一件沾染了无数无辜者鲜血的事情,一旦这件事情做实了,还会有更多的人,倒在这个血肉磨盘里。 周鹤钻进了一间低矮的茅房之中,这里,是大名府的贫民窟,也是大名府数十万人口之中最贫穷的那些人的聚集之地。 秦敏等人就藏在这里。 “正将,统制等人的头颅已经被取下来了,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归还给家人好有一个全尸埋葬。”周鹤道。 秦敏一下子站了起来:“是不是朝廷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冤屈?” 周鹤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些被捕的军官,仍然要被押往汴梁受审。听说统制他们的头颅能被取下来,是因为新来的张超张太尉念在过去与统制他们有些渊源的缘故。” “为么说来,张太尉也好,夏知府也府,都不会替父亲,郑统制他们伸冤了是吧?”秦敏冷冷地道。 周鹤叹息了一声:“张太尉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那崔昂,怎么说也是西府知枢密院事,他们怎么会为了统制而与崔昂交恶呢?崔昂身为安抚使,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朝廷也只不过是削了他安抚使的职位,其它的职位,可是都没有动,还让他负责全权与辽人谈判呢?” 秦敏重重地地一拳,顿时将屋里一张本来就不结实的桌子给捶散了架。 “上京去,只能上京去了!”他喃喃地道。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周鹤低声道:“原本被拘押的那些四军将士,都被发了遣散费,卸甲归田了,要不要联系他们?” “当然,人多力量大!”秦敏狠狠地道。 “可是要上京,那就需要更多的路引。” “去弄,大名府开不到了,咱们去别的地方弄。”秦敏道。“回头我与广信、安肃、保定那边的几个兄弟商议一下。” “正将,你不回去看一看吗?”周鹤问道。 秦敏摇了摇头:“我是战死了的。一旦我出现了,只怕也要被他们列为叛逆抓捕了,等到去了汴梁,见到荆王,冤曲得到伸张之后,再见也不迟。” “好,那我再去跑一跑,争取多弄一些路引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刺杀 官道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过往大名府方向的,不是军队,就是运送各类物资的队伍。行走在官道之上的百姓,不时就要被迫让到两边的荒地里,边坡下,沟坎之中,为这些队伍让路。 出大名府的,基本上都是逃难的,或者逃荒的。 里头既有两手空空,一名不文的穷汉,也有衣着华丽,坐着华丽马车的富人。 周鹤身着文士青衫,骑着一头小毛驴,就混在这些人的当中。 离他不远,秦敏戴着竹斗笠,挑着一个担子。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与秦敏一伙儿的,多达数十人。 而这,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 十几天的时间,秦敏等人四下串连,将信安、广信、安肃、保定等四军残留下来的人手,都给串连了起来。 他们要上京。 他们要伸冤。 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要去找荆王赵哲。 现在大名府的张超也好,还是安抚使夏诫也罢,在他们看来,与崔昂纵然不是一丘之貉,但一个官官相护也是逃不掉的。 只有荆王赵哲,才能为他们彰目,才能扫清这满天的阴霾,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路引是一个大问题,没有路引,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汴梁去,周鹤想尽了办法,现在也只弄到了几十张路引。 剩下的人,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大名府不好办,但还可以去其他的地方弄,现在整个河北兵荒马乱的,其它地方的管理,与大名府来说,差距颇大,只有钱财使得足了,弄到路引,并不是问题。 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罢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颇为炎热了。 走了半日,衣服便被汗给湿透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树荫,众人便席地而坐。 与大名府以北的兵荒马乱相比,这里却是一片宁静,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禾苗长势极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今年肯定会是一个丰收年。 路边沟壑之中,清澈的溪流沽沽流动,不时有人会蹲下来用手捧着水喝,也有人将随身携带的葫芦之类的水具浸在水里将其装满。 秦敏用的是一个皮囊。 当他将皮囊灌满水,刚刚直起腰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道路之上传来了呼喝之声以及车马过来的声音。 转过头,只看了一眼,他立即便低下了头,将斗笠往下拉了拉。 从后头来的,是一队押送犯人的官兵,十几辆槛车在百余名士兵的护卫之下缓缓行来,每一辆槛车之中,都装着一个或者两个人犯。 这些人,大部分都伤痕累累。 秦敏垂着头,紧紧地握着拳头卡卡作响,眼睛也变得通红。 头一辆槛车之中的人犯,他便是认得的。 那是信安军的一员老将,平素他都是叫叔叔的。 秦敏的周围,好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他们来自广信军、安肃军以及保定军。 在那些人犯之中,也有他们的朋友、长官、兄弟。 他们目送着车队远去,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慢慢地消失,周鹤甚至能听到他们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既然是逃难,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客栈可住,天黑下来的时候,众人也都是就地宿营。好在人多,大家聚在一块,晚间倒也不怕什么野兽。天气也暖和了起来,弄一块毯子往地上一躺,将就着也能过夜。 只要不那么倒霉,碰上下雨天就好了。 一堆堆的篝火燃了起来,这里一簇,那里一堆,都是出门在外,一路同行,虽然不知底细,倒也是混了一个脸熟。 不过秦宽这一堆,倒是没有什么人敢挤过来。 因为他们这里的一伙人,没有一个老人孩子或者女人,一堆精壮的汉子,其他人看着便有些心畏。 “秦兄弟,以他们的行军速度,现在应当距离我们十里左右。”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盘坐在地上,道:“这周边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没有客栈,也没有官驿,所以他们也只能在野外露宿。这是一个机会,我们这几十个弟兄只消一次突袭,便能解决掉他们。”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高鹤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难不成我们就看着他们受这样的羞辱吗?”刀疤汉子怒道。 “董兄弟,我们是上京去喊冤的。你刚刚说要干什么?难不成我们是要造反吗?只消一动手,我们就真成了罪犯了。”高鹤沉声道。“那崔昂只不过是诬陷统制他们不听军令,擅自行事而导致战斗失利,以致于前线丧师失土。这件事情,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是不是?咱们上得京去,将真实情况跟荆王一说,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也是!”刀疤汉子点了点头,“只是看着他们被关在里头,一路上被人看猴儿似的,心里是真不舒服。” “只要还能活着,那就还有机会!”高鹤安慰众人道。“现在我们不能生事,老老实实的上京去找荆王。” 这些老兵对于押运犯人的这支队伍的速度估计得极准,距离他们十里开外的一片旷野之中,他们扎下了营地。 一辆辆的槛车被集中到了一齐,士兵们在外围搭起了帐蓬,将这些槛车围在了中间。 崔瑾站在其中的一辆槛车前,看着车里的两个人犯,两个犯人正在啃着馒头,看到崔瑾过来,眼中不由而同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几位的伤看起来好了不少!”崔瑾微笑着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以及时地告知在下,好请人为各位诊治。各位,可得好好地活着抵达汴梁才行。” 槛车之中一名军汉冷笑起来:“崔瑾,现在你老子不是安抚使了,有些事情,只怕是作不得主了,老子们不惧你作甚!” “看起来,各位是准备要翻供了罗!”崔瑾脸上笑容不变:“你们说得不错,我爹现在的确不是安抚使了,但他仍然是枢密院参政知事,仍然是集贤殿大学士,别的不敢说,弄死几个人跟捏死几只蚂蚁也没有什么区别。更别说是一些犯人的家属了。现在大名府多乱啊,十几万大军云集周边,无数青壮民夫来来往往,少了一些人,又有谁会注意呢?” “你敢?”军汉顿时红了眼睛,丢了手里的馒头,隔着栅栏,劈面就向崔瑾抓来。 崔瑾嘿嘿一笑,后退一步,军汉被栅栏挡住了,一手抓住栏杆,一手伸在外头,屈着指头看着崔瑾嗬嗬呼叫。 崔瑾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馒头,轻轻地拈掉了上面沾着的草,慢慢地走到了槛车跟前,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回去,把你的老婆娃娃打上一顿,然后从他们哪儿取一件信物再回来给你看上一看?” 军汉瞪视着崔瑾半晌,终于是颓然垂下了头,手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崔瑾笑着将馒头塞到了军汉手中,“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到汴梁把那些事情说给上面的人听啊!” 军汉拿着馒头,突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军汉的哭声之中,崔瑾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高鹤不知道这些曾经的战友,被押上京的罪名,并不是什么前线战败的事情。连秦宽郑裕都被杀了,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被押上京,只是因为这些人更好威胁,更好拿捏。 诬陷荆王这样的事情,对于崔昂来说,是赌上了所有的一次冒险。 高鹤虽然也识文断字,但以他的层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上头去。崔昂在给皇帝的折子中,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但实际上,每一句都在直指荆王谋逆。 先前送去的那些荆王与边地将领来往的信件。 接着便是这些基层的兵将。 如果高鹤真正了解了这些事情,只怕他就不会阻止刀疤汉子的建议,来发动一次袭击将这些人救出来了。 但是,高鹤阻止了秦宽这些人去攻击崔瑾等一众人,并不代表着就没有别的人准备干这件事。三更时分,在离着崔瑾营地里许开外的树林之中,一排排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面目阴沉的汉子捻了捻脸上硕大一颗黑痣之上的黑毛,再将颈上的一块黑布拉了上来遮住了面孔。 “行动!”他的手往下一挥,数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向着那一个小小的营地摸了过去。 没有人想到由军队押送的囚犯车队会遭到袭击,所以这些押运的士兵此刻睡得很香,本来应当看管这些犯人的值勤的士兵们,靠在槛车之上,也睡得跟死猪一样。 毕竟走了一天的路了。 犯人坐着车,他们可是靠着两条腿儿呢! 黑衣人摸近的时候,率先发现他们的,不是这些押送的士兵,而是槛车之中的那些人犯。 虽然像狗一样被关押在槛车之中,虽然被抓以后,受到了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但作为一名合格军人的警戒心和对于危险的直觉,却仍然让他们迅速地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 但是,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们以为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所以他们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却并没有示警,反而是兴奋地看着黑暗之中的那些黑衣人迅速地靠近。 直到那些人举起了手中的弩。 直到他们发现,这些弩瞄准的目标,居然是他们。 但这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被关在槛车之中的他们,连躲闪都做不到。 无数的弩箭的啸叫之声打破了夜色之下的沉静,惨叫之声也惊醒了沉睡中的士兵。 黑衣人们收起了手弩,拔出了腰刀,虎如羊群一般的冲了过来。 崔瑾钻了帐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士兵们被黑衣人宰羊一样宰杀的场面,看到的是槛车之中的那些重要的人犯被那些黑衣人要么射杀,要么隔着栅栏用长矛捅死。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帐蓬之前,想要跑,两条腿却似乎有千斤重,竟然是半步也移动不得。他现在已经凭着军功一路升到了五品京官了,但他去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而眼下,一场屠戮正在他的眼前发生。 “公子,快走!”四名伴当冲了过来。一人一弯腰便将崔瑾扛了起来,猫着腰便向另一侧奔跑,另外三人,则持刀护卫在周围。 这四人,是崔氏家将,倒也着实有几分本事。 最后一名人犯被一名黑衣人用长矛连捅数次,生生扎死之后,槛车之中再无一个活着的人,一声唿哨之下,黑衣人如同突然而来一般,又风一般的卷走了。 残余下来的押送的士兵那里敢去追击。虽然对方的人数看起来并不多,但刚才短短的交锋,他们却完全不是对手,被对方押着打。要不是对方的主要目标是槛车里的那些人犯,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多少,还真难说。 饶是如此,一百余人的队伍,现在也只余下一半了。 惊恐之余,所有人又面面相觑。 是什么人,竟然要杀了这些犯人呢?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天色大亮,官道之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在野外宿营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睡早床的,当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这些人便爬了起来,继续赶路。 能早一天抵达目的地,便是这些人唯一的念想。 但今天,官道却被封住了,被拦在封锁线外的人越聚越多。 这里是山阳县地界,封住官道的,就是山阳县的厢兵和捕快。 “出了什么事了?”高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到前头,拱手向着一个厢军押司行了一礼,问道。 看到一个读书人向自己行礼,这押司倒是有些受宠若惊,道:“这位官人,你们恐怕要耽搁一阵子了。前头出了命案。” “什么命案如此大张旗鼓啊?”高鹤继续问道。 那押司却是叹道:“也是倒霉啊,昨天晚上,一伙贼人袭击了一支押送犯官的车队,死伤惨重啊!” 高鹤心头一跳,“押送犯官的车队?他们是要救人吗?贼人如此胆大?” “哪里是救人,是杀人!”押司摇头道:“人犯全都死了,一个也没有活着!” 高鹤顿时傻了! 而此刻,伤了吧唧的还有山阳县的县令。山阳县一向民风纯朴,平常连偷鸡摸狗的案件都少之又少,现在居然出了如此大的袭击官差案,而且死了这么多人。更重要的是,山阳县令可是知道这些人犯被送到汴梁去的内幕的。 谁在汴梁还没有几个同窗,没有几个好友呢? 山阳县令现在已经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主动上一道辞呈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是谁做的? 萧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猴子。 坐在大相国寺的后头院子里,与对面的罗纲装模作样地下着围棋。 只消看看罗纲那用力咬着嘴唇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放声大笑。 “要笑就笑吧,忍这么辛苦干什么?”萧诚没好气地道。 罗纲拈了一颗棋子在两指之间,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道:“不,我要保持我的风度,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三妹也在里头呢!” 萧诚叹了一口气。 离这儿不远的禅房之中,现在聚集了好几家的女眷,而他们观察的目标,自然便是萧诚这位新鲜出炉不久的举人了。 萧诚在汴梁本来名气就大,他的学问也得到了诸多大拿们的称赞,再加上这一次去西北又立下了偌大的功勋,眼见着九月的进士试就要来了,一个进士那是手拿把攥的。 再加上他姓萧。 眼下萧禹可是国朝的财相,可谓是权势熏天。 虽然萧诚不是韩家娘子的亲生子,但也是韩娘子从小一手带大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更重要的是,萧诚中了进士之后,以后萧家的门楣,多半便要让萧诚来掌管。 活脱脱的金龟婿啊! 汴梁之中自觉有资格与萧家攀亲的,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便是许多比萧家门楣高的,或者一些清贵之极的人家,对于萧诚,也是相当看好的。 于是萧诚就苦恼了。 在韩大娘子的逼迫之下,他不得不去参加一场场这样那样的名目各异的聚会。 聚会的主角,当然是韩大娘子以及各家的大娘子和女眷,他只是一个保护母亲和妹妹去参加聚会的配角,但实际上呢,众人想要看得人确是他。 萧诚要是稍有厌烦不愿意去的话,韩大娘子便眼圈一红,泫然欲滴,开口便是要是你亲娘在怎么怎么的,自己虽然不是他亲娘怎么怎么的…… 如此一来,萧诚自然是吃不住劲,只能陪笑哄好韩大娘子,然后爽快地答应随韩大娘子安排。 萧诚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婚姻自己能作主,这完全是没有可能的。 而这一点,江映雪也清楚得很。 萧诚只希望,将来进门的妻子,第一要够贤惠,第二要够聪明。 要不然以江映雪的智力与能力,只怕能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上。 “今天这几家的姑娘,以胡家的小娘子长得最漂亮!”又啪的一声将一颗黑子落下去,罗纲低声道:“我都替你打听了,胡家小娘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擅吹萧,一手诗文也是蛮不错的。比你小一岁,脾气也是极温柔的。就一点,不是大娘子生的。” 萧诚哼了一声应了一手棋,冷然道:“我也不是大娘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罗纲讪讪地道:“其实呢,你与大娘子生的也没有什么两样吧?抛开这一点不说的话,我觉得胡小娘子蛮好的。” 萧诚叹了一口气,这种待价而沽,被人挑来挑去的感觉真是不好。 罗纲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声道:“你不会想把江映雪抚为正房吧?我劝你少打这个主意,你要真敢这么做,你爹得跟你翻脸,韩大娘子更不会应,她可是信阳韩家出来的,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可是无比看重。江映雪虽然有个县主,但一个县主的封号,在你家能值几个钱?要我说,你不如就应了这胡小娘子,脾气好,好拿捏,娶进了门,再纳了江映雪为妾,以江映雪的手腕,必然哄得胡小娘子欢欢喜喜的。” 萧诚瞪着他半晌,突然道:“雨亭,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琢磨怎么对付我家小妹了啊?不然怎么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罗纲一笑:“这你可别冤枉我了,自从与小妹订亲之后,这青楼瓦肆我是再也没有去过。而且以小妹的能力,你觉得我能翻得出她的掌心?” 萧诚道:“你可以悔婚!” “怎么可能?”罗纲怒道:“你还是瞧不起我吧?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一定会娶小妹回家的。” 萧诚一摊手:“得,你既然有受虐倾向,那也由得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罗纲摇头晃脑地道。 或者是他们罗家有这个传统,反正罗纲的老爹罗颂为什么连个侍妾都没有呢?家里三个儿子,可都是罗夫人一人所出。 不过这也挺好的,对于小妹来说,罗纲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知根知底。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家伙,好拿捏! “你完蛋了!”落下手中的一枚白子,萧诚笑吟吟地看向罗纲。“你的大龙被我屠了,呀,一片白茫茫,可是真干净。” 罗纲垂头看着面前的棋盘,可不是一片白茫茫吗?他倒也不恼,笑道:“得,结束了也好,我去找三妹说话,你却在这里吟风弄月,等着那些三姑六婆大姑娘鉴定吧!少陪了!” 萧诚大怒:“你敢走?” “为何不敢?”罗纲叉着腰道:“三妹跟我说好了的。你可别跟来,要不然韩大娘子必然没有好脸色给你。” 萧诚顿时气馁。 家里两头母老虎,一大一小,都是他惹不起的。 罗纲看着一向嚣张的萧诚如今那一副女丧考纰的模样,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大袖一甩,背着手就往外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魏武一溜烟儿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看到魏武,萧诚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因为一双铁脚的关系,魏武平素是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就算是出现,也是多有遮掩,但现在却是毫无顾忌,就这样一撩数步远的到了自己的面前,果然从后头禅房之中便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那些女人,何曾见过有一双铁脚之人啊? “什么事?”萧诚急步迎了上去,走到一株花树之后,倒是恰好用这树挡住了来自身后的那些视线。 “公子,刚刚收到消息。”魏武声音有些发颤:“崔瑾押解的那些边军军官,在山阳县遭到袭击,所有人犯全部被杀,押解士卒死伤过半,而崔瑾携带的那些卷宗,证供,也统统被毁了。” 萧诚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消息可靠?” 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官府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回来?” “消息是商队派了人不眠不休一路急奔送回来的。应当比官府的急递脚或者是皇城司的探子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但最多也就是半天的功夫!”魏武道。 “父亲知道了吗?”萧诚问道。 “已经告知了学士,许管家请您马上回去!”魏武道。 萧诚点了点头,转身叫来了院子一角的李信:“你去告诉大嬢嬢,就说家里有些急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让大嬢嬢和三妹也赶紧回家,不要张扬,找到机会再说,明白吗?” “是,二郎。”李信连连点头。 “我们走!”萧诚一扬下巴,与魏武两人大步走了出去。 萧禹阴冷的眼神看着萧诚,那模样,似乎要把萧诚一口吞下去,而萧诚,也毫不示弱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大人,现在不能再有任何的犹豫了。”萧诚大声道:“早前荆王的盟友被大面积的贬斥,已经是一个信号,您之所以逃过了这一劫,但那是因为现在正值河北路战乱,官家离不得您这个财相,再加上大哥在西北建功。这一次的事情更大,您要是再不主动切割,那么您的三司使之位,绝对保不住的。” “你相信这样的事情,会是荆王做的吗?”萧禹怒道。 “是谁做的并不重要。”萧诚叹了一口气:“问题是,官家会认为是谁做的。” “我会上折子,不过不是与荆王切割,而是要为荆王喊冤,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之计,官家会看不出来?”萧禹冷哼道。 “大人!”萧诚摇头道:“只怕官家早就先入为主,您上折子替荆王辩解,只会搭上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陈规他们在上一次便已经与荆王做了切割了,朝廷重臣之中,现在唯有您还在硬挺着。大人,机会不多了。” “我即便是切割,也不会有人相信。”萧禹看着儿子:“几十年来,你老子的品性,早就为人所熟知,就算现在这样做了,照样会被人认为是以退为进。” “那又如何?您总不能留着这么长一条尾巴让人抓吧?您总不能让官家一点面子也没有吧?大人,您上折子做切割,我去与荆王殿下分说这其中的厉害。间他知道您的不得已,同时也要让他明白,眼下,除了退让,再无第二条路可走。”萧诚道。“父亲,您只有半天时间,最迟今天晚上,皇城司的人就会把消息带回汴梁了。” 勉强说服了父亲,萧诚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荆王府,当行致荆王府那辉宏的宫殿之前的时候,萧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真是荆王的手下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蠢。 如果这件事是荆王的对手做的话,那萧诚就只能用佩服之极来形容对方的这条妙计了。 可以说,这一条计策,一下子就把荆王给拍到了万丈深渊之下。 是楚王身边的那位叫赵援的谋士吗? 萧诚已经关注这人有一段时间了,楚王从最不利的困境之中挣脱了出来,那一条条行之有效的计策,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端的是一个厉害角色。 这个人,以后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关注。 这天下,藏龙卧虎的人,当真是太多了。 大哥身边有一个张元,便让萧诚很是惊艳,不管他潜藏在大哥身边是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能为大哥所用,那就是好事。 而这个赵援,也是一点儿也不能小觑啊! 这些人,只怕一个个都是学的屠龙术。不见得有治世的本事,但乱世的本事,他们可是一个赛似一个的。 汴梁官场,再度地震。 三司使萧禹上密折弹劾荆王赵哲。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赵哲彻底失去希望的表现。因为三司使萧禹,是赵哲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但这一次,连萧禹也抛弃了荆王赵哲。 没有人笑话萧禹,因为那些不肯抛弃赵哲的人,现在要么去西北吃沙子,要么去南方嗅瘴气了。萧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当天夜里,数匹快马驶进了汴梁。 第二天,更轰动的消息在汴梁传了开来。 荆王赵哲,竟然于山阳县内派人截杀送进京来的人犯,而这些人犯,本来就是指证他图谋不轨的人证。 现在人死了个干干净净,自然也就无法开口说话了。 “绝对不是我干的!我没有这么蠢!”这是萧诚在荆王府得到的答复。荆王这一段时间瘦得厉害,此时更是脸色苍白。 只能进宫去向官家辩解,但官家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王府,楚王赵敬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头号谋士赵援,赵援用力地拈着自己的胡须,同样也是一脸的苦恼之色。 “这件事,不是先生做的?”赵敬问道。 “没有王爷允许,我那敢做这样的事情?再说了,府里养着的死士,也只有王爷您能调动,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不会出门一步。”赵援道。 “你说,是不是老二做的?”赵敬想了想,又道:“不大可能,连我都知道这事儿做不得,老二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做这等愚蠢之事?” 赵援不禁有些失笑地看着赵敬,这是自承不如荆王赵哲吗? “王爷,不管是谁做的,对您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不知道是谁做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安!”赵敬摇头道。 此时赵援却是现清了思路,沉吟半响道:“王爷,有动机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如果我想的没做,只怕这件事,是崔昂做的。” 赵敬愕然半晌,大张的嘴巴里足足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这怎么可能?崔瑾可是重伤,在床上不躺个一年半载,绝对爬不起来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大文章 崔昂静静地看着昏睡不醒的次子,两滴泪珠缓缓地滚落了下来。 从山阳县重新被送回了大名府之后,崔瑾还只苏醒了一次。 “学士,您学心,二公子受伤虽然重,但山阳县那边的郎中处理得很不错,二公子性命是无忧的!”大外府名医麦自立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对崔昂道。“只不过需要调理的时间长一些罢了,最多半年,便能恢复到与以前无异了。” “多谢先生!”崔昂拱手为礼。“接下来一段时间,还需要多多劳烦了。” “学士不说,我也会经常来的,这第一个月是最为关键的。”麦自立躬身告辞而去。 回转头,看着床榻之上的崔瑾,真能跟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的。崔瑾脸上挨了一刀,破了相,以后官场的前途,基本上是断了。 “照顾好二郎!”阴沉着脸吩咐了一声,崔昂转身出了屋子。 走到另一间屋子里,以头却是早就等候了一个人。这人身材魁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脸郏之上一颗硕大黑痣上长长的黑毛。 崔昂走到这人跟前,二话不说,扬起手臂,狠狠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这人的脸上立即便多了五个指印。 卟嗵一声,那人跪在了崔昂的面前:“学士,小人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本来公子已经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已经避开了的,可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崔昂铁青着脸坐到了椅子上,“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汉子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看了那几个护卫的伤,动手的人都是老手,而且功夫极好,虽然用得是短武器,但四名护卫几乎没有多少招架之功,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便杀了四个护卫,学士,动手的人绝不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啊!” 崔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吸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起来吧,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还有人盯着我们呢,你得小心再小心,动手的那些人,一定要安置好,没有我的吩咐,绝对不要再动。至于知道内情的那几个领头的,你亲自动手,将他们处理了!” “啊?”汉子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崔昂。 崔昂幽幽地看着他,汉子打了一个寒噤,垂下了头:“是,学士,我马上去办!” 等到汉子走出了房间,崔昂仍然静静地坐着,好半晌,他猛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在地上。 夜色已深。 过去的大名府知府,现在的河北路安抚使夏诫却仍然在批阅着公文。 以前做大名知府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太管公事,绝大部分的事情,以徐宏为首的一帮子幕僚和下属就帮他处理了,他基本上是以吟风弄月四处游玩呼朋唤友为主业的,即便是荆王赵哲在河北的时候也是如此。 事实上,不论谁来当河北路的安抚使,大都希望夏诫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当然不会有人拿这个去告夏诫的状。 所以不管是荆王赵哲,还是后来的崔昂,跟夏诫相处的都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身为河北路的一把手,又面临着现在这样的一个状况,夏诫已经连续三天,每天都只睡了两到三个时辰了。 但夏诫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到疲惫的样子,反而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这便是权力的味道吧! 河北路安抚使,是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攀爬不到的高峰,但对于夏诫而言,这只不过是他重返权力巅峰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熬走了荆王赵哲,熬垮了知枢密院事崔昂。 虽然崔昂将荆王赵哲那些年打下的底子损毁了一个七七八八,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实力,而一直呆在河北的夏诫却又是最为清楚这一点的。 现在,他只需要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体面的结束与辽人的战争,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到汴梁了。 至于与辽人去谈判,不是有崔昂这个背时货吗? “学士!”提着一个食盒的徐宏走了进来,“吃点东西吧!已经过了中宵了,您天天这样熬,可不行。” “没办法啊!”夏诫笑着站了起来,揉了揉手腕,道:“你瞧瞧这案上的公文,都是需要我亲自批阅的,从早到晚,你可看到他少了?” “只多不少!”徐宏苦笑:“这些本来就是我送进来的。学士,眼下这局面,您就算是不眠不休,这些公文也是处理不完的。” “但张超那里的事情,却是不能过夜的!”端起了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口,夏诫道:“长生啊,我们的未来,还是要寄希望于张超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啊!” “张太尉稳如老龟!”徐宏笑道:“耶律俊纵然狡计万般,但碰上了张太尉,也是狗咬石滚,无处下嘴,时间一长,说不定反而被张太尉找到机会反咬一口。不过就算张太尉建功,也离不了学士你统筹全局,确保太尉无后顾之忧啊!” 夏诫微微一笑。 “学士,您听说了崔谨之事了吗?”徐宏低笑道:“出于礼节,午后我还是抽了一点时间代表学士您去慰问了一下。” 夏诫轻笑出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人来跟我说呢?崔瑾这一次能保得住性命,倒真是幸运得很。”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得呢?”徐宏有些纳闷:“这架式,好像是要嫁祸荆王,莫不是楚王做的?楚王身边的赵援,可是狡诈之极的人物,这样的毒计,他想得出来。” 夏诫呵呵两声,“你是这么想的?” “学士认为是其他人做的?是谁呢,我想来想去,觉得不管是谁,都没有道理来做这件事情啊?毕竟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徐宏道。 “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只怕就是崔昂自己做的!”夏诫挟了一根咸菜,放在嘴里嚼得卡卡作响。 徐宏震惊地看着夏诫,“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能?”夏诫冷笑:“你说荆王会谋反吗?” “不会!”徐宏断然道。 “说荆王与秦宽他们有些书信往来我是信的,但说他勾结边将想谋逆,我也是不信的。”夏诫道:“崔昂起了歹心,但也知道像秦宽郑裕这样级别的将领,不是他能轻易收买来诬陷荆王的,所以干脆杀了,既可以转移自己在军事上的失误的罪责,又让荆王之事来一个死无对证。” “我明白了,袭击那些人犯,也是为了灭口!” “谈不上是灭口,只是要把这件事情做得再踏实一些!”夏诫道:“崔昂当然知道,他送往汴梁的这些人狠,根本就算不上罪证,好些所谓的信件以及谋逆的物证,都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绝然经不起推敲。” 徐宏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杀了这些人犯,毁了这些所谓的证据,反而让这件事情看起来真是有模有样了。看起来是没有人直接指证荆王了,但同理,也没有人能说清楚荆王到底做了这些事情没有!更重要的是,官家会疑心这件事情,就是荆王殿下在杀人灭口。” “正是如此啊!”夏诫笑道:“京里还有楚王一伙人呢!岂有不借机将这件事情给闹大的理由?这一次,荆王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崔昂此人,别的本事没有,搞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一把好手!”徐宏连连摇头:“真要说一声佩服,为了把事情做实,为了让自己脱了嫌疑,竟然连自家的儿子也舍得。崔瑾那伤势,离一命呜呼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这只怕就真是意外了!”夏诫却是大笑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崔昂行此包藏祸心大逆不道之事,老天爷自然也要会给些惩罚。那崔瑾的伤,肯定不在计划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 夏诫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一边喝一边道:“你忘了那些办假路引的人了?” “信安军旧部!”徐宏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既然是他们,为什么没有救下那些人犯?” “只怕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也没有想到。等到明白过来,人差不多死光了。”夏诫道。 “这样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趁乱对崔谨动手?这样的决断力,也算是了不起了。”徐宏咋舌道。 “知道这帮人领头的是谁吗?” “不是叫高鹤吗?听说是秦宽的头号幕僚!” 夏诫摇了摇头:“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领头的人,是秦宽的儿子秦敏,那小子没有死在白沟驿,而是活着回来了。” 徐宏顿时吃了一惊:“学士,秦敏还活着,这可就有麻烦了。” “反正不是我们的麻烦!”夏诫微笑着道:“我们的麻烦是眼前的辽人,现在汴梁的麻烦让其他人去处理吧,等我们处理了辽人的麻烦,再让河北路重焕生机之后回到汴梁的时候,汴梁的麻烦,大概也差不多该尘埃落定了吧!” “可惜了荆王殿下!”徐宏摇了摇头:“经过这一事之后,只怕是再难翻身了。官家本来就猜忌心甚重,荆王前段时间锋芒太露,这一次折刃,想将复起,只怕没有可能了。学士,如此看来,楚王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要不要走动一下?” “为什么要走动?”夏诫摇头:“你有一点没有说错,官家猜忌心甚重,忌荆王是真,但就不忌楚王吗?眼下荆王是要倒霉了,有些人看不清形式,在这个时候大力去捧楚王,同样也是要倒霉的。我们啊,谁都不理,眼中只有官家,这才是正道。” “学士说得是,我想差了。”徐宏若有所思地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跳出来借着荆王之事来抬高楚王,只怕也是讨不了好,这两府,只怕是要大变了。” “这君王啊,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不想有一丁点儿的权力被分走。”夏诫道:“这一点,在我被从政事堂中撵到大名府来当知府之后,再一点点想明白的。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顺他的心思,那就共治,不顺他的心思,那就把这些人赶走,然后另找一帮顺他心思的人共治天下。” 徐宏笑了起来:“学士,这一次搞不好连罗相公都会栽在这件事上,罗相公一倒,您回到汴梁之后,可就没有对手了!” 夏诫微笑道:“我在河北路上一呆便是十余年啊,重返汴梁,要是不能做首辅,那有什么意思?罗介山快满七十了,还恋栈不去,而且有越老越糊涂的趋势,再呆下去,必然自取其辱。” 河间府,耶律俊漫步在一个个的粮屯之间。 这些,自然都是他这一次的缴获。 说实话,耶律俊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顺利。而这一切,却还是要感谢崔昂宰了秦宽,郑裕。这使得宋军的士气跌到了谷底,河间府之战,宋军居然一触即溃。大批的粮食、武器、各类辎重,落入到了耶律俊之手。 “王爷!”林平急步而来。 耶律俊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 “有消息了!”虽然周围没有人,但林平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在耶律俊的耳边说了一会子。 耶律俊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最后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妙极,妙极,如此说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又增回了不少!”耶律俊道:“师兄,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多多上心,多派一些人手去汴梁,原本汴梁的人手,也要充分发动起来。机会难得啊!有崔昂相助,我们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哈哈哈!” “王爷,这件事情,我准备亲自去!”林平道:“高鹤这人,才具终究是有限,这么大的题目,我怕他做不来,而且此人会不会有反复,也说不准。” “以你的身份,要是在汴梁被他们抓住了,可就有些尴尬了!”耶律俊摸着下巴道:“不要小看他们的皇城司,里头有能力的人可不少。” “做好了这件事情,国内再也没有人能与王爷相抗衡了,这个险,值得去冒。”林平断然道。 第二百章:双面谍探 虽然在汴梁这个安乐窝中已经呆了多年,但太尉张超终究还是有真本事的。在他主掌河北路军权,并得到安抚使夏诫的全力支持之后,河北路上岌岌可危的形式,迅速地被稳定住了。 禁军主力挡住了辽军的大部队之后,夏诫也迅速地跟进,重建以前荆王在时建立起来的全民防御体系,因为有着多年的基础,这套本来就行之有效的防御体系,慢慢地开始恢复,并一点一点的开始重新展现他们的威力。 事情做到了这一地步之后,夏诫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可以骄傲地说,河北路安全无虞,他守住了汴梁的门户,确保了官家的安全。这功劳,是稳稳地到手了。 只不过张超期待的反咬耶律俊一口的打算看起来要落空了。 耶律俊虽然年轻,但用兵却是相当的老辣,该快的时候迅如疾风,该慢的时候却又犹如老牛。张超多次设下陷阱引诱对方咬钩都无功而返之后,也终于死了心。 双方如同过去无数次一样,双方再一次进入到了僵持阶段。 但又有些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耶律俊因为前期太过于顺利,使得他在河北路上劫掠到了大量的粮食以及军器辎重,河北路上所有军州以及地方豪强都赚得盆满钵满,吃得满嘴流油,使得他们更有底气在河北路上与宋军对峙而不用担心后勤的问题。 看耶律俊的动作,大概率是想着就这样拖下去。 再拖上几个月,秋粮也要收获了。河北路上大片的庄稼,可就要便宜辽人了。 而从打探得知,耶律俊下达的一系命令之中,就有不许践踏庄稼等命令。 要是拖到秋上,河北路上的压力就会更大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辽人的冬捺钵就会向着南京道而来。 辽国的皇帝一般到了冬天,都会到南京道上来越冬。 大量的辽国精锐,也会在同一时刻随着辽国皇帝抵达南京道。 这对于宋朝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因为到了冬天,他们要面对的就不再是南京道上的宫分军、头下军以及豪强军队,而是直属于辽国皇帝的皮室军。 所以,必须要马上结束战争。 可是耶律俊一点儿也不着急。 过去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都是辽人会派来使者,耻高气扬的提出一系列的要求,然后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反正是一个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另一个落地还钱。 处于被动状态之下的宋人,在谈判的时候,反而底气更足。 一个最简单通俗的道理,就是谁先提出停战,谁在谈判桌上就输了三分。 辽人的后勤,往往支持不了他们长时间的开战。 在以往的战争之中,宋人这边也都是准备充分,辽人就算军事再强横,打进来之后,面对的也是一个坚壁清野的地方,连找一口干净的水井都费劲。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张超和夏诫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请崔昂这位谈判特使开始履行职责,去河间府找耶律俊谈判之外,也向朝廷申请支援。 只有在军事上获得胜利,才有可能在秋季的时候结束战争,避免将这场战争再度升级。 不管是大宋的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认可张超与夏诫的判断,于是京畿东路、京畿西路、河东路等地的禁军,开始大量地向着河北路汇集。 但河东路的禁军刚刚走了没多久,辽国西京道的军队在边境之上开始了频繁的挑衅,多次越过边境,开始在河东境内杀伤抢掠。这使得河东上下一日数惊,不得安宁。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又下令从陕西路调兵进入河东抵抗辽国西京道的攻击。必竟此时陕西路上最大的敌人李续已经被打成了流寇,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如今正躲在沙州肃州瓜州舔食伤口。 而另一个敌人李度,虽然还据有夏州,握着罗兀城,但如今他正面临着自己曾经的麾下的反攻倒算。这些人在投降了大宋之后,急于立功来证明自己对大宋的忠诚,对于李度的攻击,比陕西路上的军队要凶狠得多。 萧定又升官了! 因为陕西路上的禁军急剧减少,但收拾李续的事情,并不能就此罢手,打蛇就要打死,落水狗是万万不能让他再度爬起来的,否则极有可能再次耀武扬威。 所以收拾李续,便成了萧定现在唯一的任务。 征西军行军总管的职务,落在了萧定的头上。 这个所谓的征西军行军总管,可不是陕西路行军总管。陕西路行军总管那是整个陕西路上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一般都是由安抚使兼任的。 萧定这个征西军行军总管,说白了就是为了打李续而特设的。 当然,行军总管就是行军总管,比以前的指挥使自然是要高出一大截的,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萧定的勋官也升到了云麾将军,这可是从三品的职位,他的老子,堂堂的三司使,也不过是正三品而已。 升为了征西军行军总管,使得萧定指挥的军队数量大增,当然,禁军很少。只有前期配合萧定进攻韦州的镇戎军正式成为了萧定的部下,其它的,除了萧定的本部广锐军,定边军之外,便是蕃军以及在战争后期投降朝廷的定难军旧部了。 但林林总总的算下来,萧定直接指挥下的军队,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而其中朝廷提供粮饷的军队,不到一半人,剩下的军队,全靠萧定自己去找食,这里头便包括了铁鹞子、步跋子以及禹藏花麻的军队。 但朝廷的军饷,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程圭归去之后,马兴对于萧定的钳制开始进一步升级了。或者是程圭发现了什么,又或者这所有的行动,只不过是马兴一个文官对于武将天然的警觉,不想再出一个李续第二。反正萧定部下的军饷缺口巨大,根本就不能按时发放。 巨大的压力落在了萧定的身上。 好在萧定现在有盐州出产大量的食盐,有横山商贸几十支庞大的商队,有这一次攻击李续大本营兴庆府之后获得的财富,但即便如此,也最多支持到今年年底。 张元被再一次提拔为征西军总管府的长史,他需要为征西军解决肉眼可见的未来的吃穿用度以及花销问题。 萧定愁眉不展,张元却是兴致勃勃。 “河套真是一个好地方!兴灵也是一块好地方啊!”张元看着地图,笑得合不拢嘴。“总管,今年的确是我们最困难的日子,到了明年,好日子就要来了。您且只管作战,追击李续,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便好了。” 萧定觉得自己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也只有打仗,是自己最擅长的。 他集结了五千骑兵跟着自己去追击李续。三千铁鹞子,一千吐蕃骑兵,再从广锐、定边、镇戎军中抽调了一个骑兵营组成了这支攻击部队。 追击李续只是其中的任务之一,当初萧诚制定的大战略目标之中,便有一条,是彻底打通西域通道。 现在这条路上,部落云集,极为混乱,虽然存在着商路,但行商风险却是极大,萧定这一次的使命,就是要彻底清理这条行商通道,凡是挡在他们前头的,都将会被趟平。而这一趟的军事行动,将会关系到萧定军事集团接下来的命运。 萧定本人或者还没有意识到,但张元、拓拔扬威等人却是已经有了清醒的认知。 拓拔扬威再一次随着萧定出征。 而张元却是后来者居上,一举跃过了仁多忠等人,成为了征西军总管府的二号人物,直接负责着整个征西军统辖区域下的除军事以外的所有事务。 “张长史,你饶了我吧!”苗绶站在张元的大案之前,哭唧唧的看着对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元却是举笔在案卷之上奋笔疾书,似乎没有看到眼前的苗绶一般。 这让苗绶哭得更伤心了:“张长史,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在延安府,我要是不答应,我们父子俩非得死在大牢里不可,那个时候,就算是让我出来杀人越货,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啊!” 听到这里,张元放下了笔,看着对方:“苗绶,总管对你可着实是仁至义尽啊!只不过要了你二十万贯钱而已,你自己也清楚,这些年来,你弄到的钱,仅仅只有二十万贯吗?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总管的?嘿嘿,横山你连一半都还没有走完,怎么能完成安抚使的指使呢?总得再花个一年半载的,每个部族,每个犄角旮旯都得走遍了才好交差啊!” 苗绶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这几个月,他已经被整得欲仙欲死了,一条老命只怕已经去了一半,别说再搞个一年半载,只怕十天半月,自己的这条老命就得交待了。 经历了张元整人的手段之后,苗绶再发现,自己以前那真是游戏一般啊!关键是,真把自己整死了,还一点把柄也不会留下,只怕他还会为自己请一个死后荣耀,搞一个光荣地殒职而死。 可苗绶还不想死啊! “张长史,我全听你的,以后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无二话!”苗绶信誓旦旦。 看着对方终于完全服软,张元这才笑了。 其实把苗绶弄死,现在一点儿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苗绶是马兴塞进来的锲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把他弄死了,这不是公然给马兴上眼药吗?不是公然跟马兴宣战吗? 眼下,自然是不行的。 那收服苗绶就是必然之事。 这样的人,好整得很。 让他接下来当个双面谍探,就是张元的目标。 马兴知道的事情,必须是这边想让他知道的,而那些真正的秘密,则绝不能泄露出去。 “苗德现在进了安抚使府,听说很得程朝奉的看重!”张元笑着道。 “长史以后了解长史府的什么事情,只要是他知道的,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苗绶保证道:“下一次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就会交待他。” 张元点了点头:“苗副团练使,这就对了嘛。你也不想想,安抚使先是把你整了个半死,然后再给了你一点甜头,你就兴冲冲地跑来给他卖命,把自己也看得太贱了吧?以后跟着我们干,保管你的日子比以前还要过得舒坦!” “可是,可是我不想造反啊!”苗绶哭丧着脸道。 “造反?谁告诉你我们要造反?”张元大笑:“萧总管是什么家世?他会造反?吃牛肉发马疯吗?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只想发财而已。苗绶,你以前弄的那点钱算什么?好好地跟着我们干,过上几年,我们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富可敌国!” 听到不会造反,苗绶倒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了。 张元的这番话,说白了不就是欺上瞒下吗? 看他们的这番搞法,前期投入如此之大,只怕最后收获起来,当真会富可敌国。 “张长史,我跟着你们干,跟着你们干呀!” “嗯,苗副团练使,既然是这样呢,你就先去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好好地将养将养,要做事情,先要有个好身体嘛,瞧你现在这模样,只怕是一阵风就把你吹跑了!” 苗绶欲哭无泪,我这个模样,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不过这话是真不敢说出口的。 张元看起来笑咪咪的人畜无害,但当真是心狠手辣而且无法无天,自己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官员,但在他眼中,跟小猫小狗也没啥差别,关键是他支使得动那些横山党项,特别是横山之中的那些生番,当真是让人望而生畏。 与其听安抚使的话从而无声无息的死在某个角落里沦为野兽的食粮,倒不如委身于对方。反正马兴从来也没有真正看重过他,有的只不过是利用而已。 “收拾掉这个贼子了?”拓拔奋武走了进来,看着刚刚离去的苗绶的背影,笑问道。 “这样的人,毫无节操可言,收拾起来太简单了!”张元笑道:“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大哥召人编的我族文字第一稿已经完成了,大哥临走之时让我送去汴梁请二公子斧正,不知张长史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二公子的?” 张元想了想,笑道:“你就跟二公子说,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请他放心。” 拓拔奋武挑了挑眉毛,却也没有开口多问什么,直接点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新局面 狂风暴雨之后,自然便是难得的平静。 七月,汴梁风起云涌。 荆王赵哲这一次一跟头栽得极狠。 被勒令居家读书,思过,身上所担任的所有职事全都去除,连王府的卫队也尽数裁减。现在担负着王府警卫的,是宫中派出来的御前班直。 至于一直跟在赵哲身边的那些幕僚就更惨了,他们中的一部分被皇城司逮了去,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还有一些被剥夺了出身以来文字,然扗撵出了汴梁。 这对于那些文人出身的幕僚来说,可谓是一撸到底了,剥夺了出身以来文字,这些人从根本上被断绝了出仕的可能。 不过萧诚倒认为这些人被从荆王身边赶走,对于荆王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这些人实在是不能胜任一位亲王的幕僚之职。他们都是在荆王在河北任安抚使的时候收拢在身边的,一身的本事,基本上都在沙场决胜,粮草后勤等军政之上,要他们在京城勾心斗角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政治斗争、夺储之争,他们会输掉一切的。 眼下荆王看起来输得干干净净,对于他来说,指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本来萧诚就不同意荆王现在的那种咄咄逼人的策略。 官家春秋正盛啊,你一个亲王,要这么大的名头做什么?要这么大的权力干什么?埋头干活不就成了吗? 现在荆王不老实,也得老实了。 他连出府门都费劲了。 楚王赵敬看似大获全胜,身上挂着的职司又多了几个,楚王府邸所在的胡同,不管白天黑夜都停满了马车,无数的人都在想办法能够进府去见上他一面。 但想想去年荆王回京之后,不也是这副场景吗? 不做事,就不会犯错,做的事多了,犯错的机会也就大大增加。 特别是楚王赵敬还没有荆王赵哲那一身的才具,没有赵哲那严以律己的德性,一旦春风得意,他马失前蹄的次数,必然就会很多。 而宫里的那位官家虽然对权力看得极重,为了独占权力把自己的亲儿子也要整垮,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就是一个蠢货,实际上他精得很。 他现在当然能看得出来两个儿子谁更强一些。 等到再过上一些年,他年老体衰,不得不考虑交权的时候,他当然要为大宋选一个更强的接班人。 到了那个时候,荆王赵哲,并不是没有机会。 所以整个七月,萧诚都很快活。 父亲终于听了他的话,在最后时刻,与赵哲做出了切割,哪怕是表面上的。但这个表态,已经让宫里的官家比较的满意了。当然,这也与萧禹强悍的业务能力有着极大的关系。 自从任了三司使之后,萧禹当了一段时间的驼鸟,直到将前任三司使周廷的人手全部吸引消化再与自己的人手整合之后,这才拿出了手段来整顿三司使。 效果斐然! 今年还只过了半年,但财政收入与去年相比,已经达到了去年的七成。 而这,还是在西北、河北两路开战的情况之下完成的。 这样的成绩,即便是官家赵琐再不喜欢萧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个优秀的财相。 收入多了,当然就能办更多的事情。 萧禹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 而萧定成了征西军行军总管,军权在握,势力正在向着西边渗透,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萧诚当初的设想在走。 一块块的拼图,正在被镶嵌进萧诚脑子中构思的那副宏伟的图画当中去。 七月里,汴梁官场之上,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东府首相罗素罗介山称病了。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事实上,罗素一向注重养生,虽然六十大几了,但看起来却似五十多岁的人。 他是被皇帝厌烦了。 而之所以被皇帝厌烦,正如萧诚所预测的那样,罗氏一脚踩进了楚王那个泥淖之中。 七月中的时候,楚王妃生辰。以楚王现在的风头,自然是上门去贺寿的人无数。 罗素作为首辅,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上门去为楚王妃贺寿。 但问题是,他的次子的媳妇儿去了。 他的次子罗焕在国子监任司业,这是一个清贵的官儿,平时也没有多少事情做,主要的任务呢,其实就是照顾罗素了。 这也是朝廷给首相的体面。 这一去可就出了问题。不管罗素知不知道这件事,反正这件事就惹心了官家,于是一道诏命下来,清贵的司业,就变成了地方上一个军州的知州。 罗焕被外放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罗焕刚刚离京,罗素便适时病倒。 参知政事的罗颂捡了一个大便宜,罗素这一病,他代行首相之职,倒是一天天的满面春风,兴奋之极。 一般来说,按照以往的惯例,罗素会在病一段时间之后,便以身体有恙为由,向官家乞骸骨,而官家自然也是不允的,会派出太医来替首相诊治身体。但治来治去,首相的身体总是不见好。 于是乎,再上折子乞骸骨,再不允,如是三番两次,最终罗素会得偿心愿,回家休养。 而作为曾经的皇宋的首辅,官家自然是不会薄待他的。 一个国公的封号是少不了的,至于是大国还是小国,这就说不好了。 不过在萧诚看来,罗素肯定是得不到一个大国的国公封号的。 有人走,就有人来。 不管是陕西路的马兴,还是河北路上的夏诫,都是希望最大的。 而罗颂想要把这个代行首相职责搬正的话,这段时间里,就必须得做出政绩来,不然等到夏诫或者马兴一回朝,以他们的功劳,只怕罗颂就只能空欢喜一场了。 当然,以萧诚的档次,还无法参与这样高级别的谋划当中去,即便他有千条计,人家也都以为他还只是一个运气好在边境立了些许功劳的书生罢了。 所以萧诚呢,现在正一门心思地读书,毕竟九月的进士试,就在眼前了。 到了八月,汴梁城已经分外的热闹起来了。 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举子们云集汴梁城。 这些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大宋的精英,而九月份的进士试,就是要从这些精英之中选出三百人来,成为这个帝国的后备官员。 面对着这些人,萧诚不敢有丝毫的托大,现在的他,基本上是在岑夫子的教导之下,进行着最后的考试突击,其实学问上长进已经不大了,主要就是一些应试技巧。 主考、副主考、阅卷的人选已经出来了,岑夫子现在做的,就是针对这些人的好恶来对萧诚等人进行培训。 到了这个时候,萧诚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岑夫子有偌大的名声了。 岑夫子对这些人的了解和评价,可以说是入骨三分。 难怪岑夫子教的学生,中试的比率如此之高。要做到这些,平时的投入也绝对不会少。当然,回报率也相当之高。 “只要你不犯低级的错误,你今天中试是必然的。”岑夫子笑着道。“一来是你的学问已经到了,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谁叫你老子是大宋财神呢!” “不是糊名还要誊卷的吗?怎么能辩得出来就是我的?”要是能作弊又没有后遗症的话,萧诚也并不会矫情,说起来这些天他也与不少的各路精英见过面,除了极少数是属于读书读傻了的家伙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真正的人尖子,萧诚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行文风格还有答卷的内容啊!”岑夫子微笑着道:“像你这样的人,大家都会把你举人试的卷子拿来研究研究的。而且策论题,你多半要拿西北之事来做论证吧,虽然不能提具体的人或者事,但对于西北的了解,谁人能有你细致入微,所以到时候即便有不少人拿西北说事,但主考官们仍然能一眼便将你从人堆之中分辩出来。” “厉害啊!”萧诚感叹不已。 “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岑夫子道:“你中试是没有问题,但也是因为你的身份问题,你的名次绝不会太高。三百人,估计你在三十名上下。” “对这个我没有要求,哪怕就是第三百名也行。”萧诚笑道:“有了这个身份,跨进了这扇大门,以后还不是就看个人能力,际遇了!” “进士和同进士,差别还是蛮大的!”岑夫子摇头道:“真要搞成同进士,你将来可就没有机会进政事堂了。只有进士,而且是庶吉士,未来才有可能进入政事堂。” “是这样吗?”这一点,萧诚还真没有注意到。 “你可以回去仔细地查一查。”岑夫子笑道:“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就是潜规则,是大家都默认的。” “您说我在三十名左右,那还是有机会被选为庶吉士的。”萧诚笑道。 “就怕官家不愿意啊!”岑夫子却是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不会成为你成为庶吉士的阻碍,等你成长起来的时候,你父亲早就致仕了,问题在于你的大哥。现在看起来,你大哥位列横班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他甚至会成为皇宋最年轻的太尉。你觉得官家会让你有机会入主政事堂吗?你大哥是握兵权的,不可能长期在外,迟早是会回来的。所以,你也就只能在地方上了。” 萧诚笑了笑:“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多谢夫子的点拨,我还是先考好,真要考好了,官家也不能一手遮天吧!” “有时候,还真能一手遮天!”岑夫子笑道。“在这件事情上,两府与官家是站在一边的。这是平衡之道。假如你有一天真能回京甚至进入政事堂的话,你的大哥,只怕就需要解甲归田了。” 萧诚点了点头:“还早着呢!我现在想这么远的事情,太不切实际了。” “说得也不错,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岑夫子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们再来把一些忌讳复习一遍,这可不能有一点儿的大意,不知多少才华横溢之辈就倒在了这个上面。崇文啊,对于走仕途的人来说,时间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迟,可就步步迟,一步占先,说不准就能一辈子占先呢!你的年纪,是一大优势,要是第一次参考就中试,那你就别人多出了很多的时间呢!” “有劳夫子了!” 就在萧诚卯足了劲儿认真复习,作着考试前的最后冲刺的时候,繁华的汴梁街头,走来了几个汉子。 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风尘仆仆,看起来都是疲惫之极,但几个汉子却仍然昂首阔步行走于街道之上。 领头的一人,正是秦敏。 对于他们来说,汴梁太大了,人也太多了。 进入汴梁城之后,他们毫无疑问地就迷路了。 “秦哥,这可怎么办?咱们去哪里找高先生呢?”一个汉子摸了摸肚子,一阵咕咕的叫声传来:“秦哥,我饿得狠了!” “我也饿了!”另几个人也是愁眉苦脸。 包括秦敏在内,他们身上带的银钱,早就用光了。原本还是有一些钱财的,都让高鹤带着先行一步,到汴梁城内来替大家寻一个落脚的地方的,现在一时之间找不到高鹤,几个人顿时便陷入了困境。 秦敏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玉佩,这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看着前面拐角处的一家当铺,道:“这还能值几个钱,当了它,应当能顶几天。咱们几个汉子,难不成还能饿死在这里不成吗?就算是扛大包,当苦力,咱们也能养活自己。” “可咱们是来伸冤的!”一个汉子低声道。 “等找到高先生再说!”秦敏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在他们走到京畿西路的时候,一些对荆王不好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而高鹤出去打听了一转之后,回来也只能秦敏等数个头领说了这些事情。 总之,现在荆王的情况很是不好。高鹤建议大家先不要去找荆王,这事儿需要慢慢计议了。 “在没找到高先生之前,我们需要自己找到活儿养活自己,需要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来安顿接下来抵达的兄弟!” 第二百零二章:去向 岑夫子不愧是名闻天下的辅导大师,应试名家。 高家的族学在岑夫子的掌管之下,大获成功。五月份的举人试时,这家族学二十余名学生,超过一半的人拿到了举人的资格,抛开那些年龄不足的小家伙之外,几乎是只要参加,便能中举。而九月份的进士试的时候,高家族学之中,两人高中。 一个,自然就是名声早已传遍汴梁的读书种子萧诚。 岑夫子不但书教得好,揣摸人心也是高手,当初他便断言,萧诚的名次大概在二十名到三十名之间,当红榜张贴出来之后,萧诚的名次,赫然便是第三十名。 这让岑夫子有些失望。 因为这个名次,基本上使得萧诚与庶吉士无缘了。 除非是萧禹利用自己的职权来运作一番。 为此,岑夫子在庆功酒会之上还与萧禹好生地密谋了一番。要知道,岑夫子虽然只是一个教书的夫子,但他的关系网,可一点儿也不比萧禹差呢! 不过回家之后,萧诚立即便制止了父亲准备进行的操作。诚然,三十名的名次,入选庶吉士不是没有希望,以往也出现过。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萧诚自觉自己考试的名次就算不能入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与自己无缘,但进入前十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现在却是三十名。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刻意打压。 最终的名次确定是谁来决定的呢? 当然是宫中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这个名次,其实是官家亲自决定的。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庶吉士从而能够留在汴梁。 换句话说,自己要被打发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要被这位官家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做官。 嗯,以这位官家现在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恶意,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不定会去河北。 现在那里可是大宋最危险的地方。 宋人与辽人的势力犬牙交错,双方大的战斗是没有了,进入到了一个僵持的阶段之中,但小队人马的缠斗,却从来没有消停过。现在的河北,是官员们殉职机会最高的地方。 马兴曾说过只要自己中举,就把自己要到陕西路安抚使府,并且给自己一个从六品的职位,这个职位对于一个新科进士来说,的确是超规格了。 但自己肯定是去不了的。 皇帝不会答应。 他不会让自己兄弟两人在西北相聚的。 当然,马兴也没安好心。 一来,他是想利用自己在党项人中的威望,以及自己的谋划之能。二来,他只怕也是想将自己控制在手中来威胁带兵在外的兄长。 萧诚倒是希望马兴能与皇帝好生争一争,要是他争赢了,对自己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只不过这件事马兴是不可能与皇帝相争的。 他只不过是试一试,不成,也就罢了。 萧诚懒得去花心思想自己去哪里! 不管是去哪里,自己都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就会用实打实的功绩,一步一步的走回到汴梁来。 最多在外十年。 这是萧诚给自己定下的一个期限。在他看来,现在的皇帝再活上十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十年之后,就说不准了。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回到汴梁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高家族学之中另一个中试的却是保国公高玉的次子高岗,虽然名次只是第二百九十七位,虽然只是一个同进士,但却已经让保国公欣喜若狂了。 这可是高氏一族近百年来的第一位进士。 这也意味着高家可以党而皇之的在自家的大门前竖起一根旗杆了。以前就算高家是勋贵,是超品,能在门口摆狮子,但想树一根旗杆,却是想也别想。 这也代表着他高家以后不仅仅是勋贵,也是有进士的读书人家了。 至于名次,对于高家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对于侄子的中试,萧氏的亲家高健也是打心眼里高兴。虽然他是二房,但大房出了一个进士,对于整个高家的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他现在,也用不着嫉妒大哥了。 他的长女嫁给了萧定,现在已经是四品的命妇。女婿是从三品的征西军行军总管,而且是年仅二十四岁的行军总管,按这个节奏,就算有人打压,三十岁左右,萧定也绝对能走到太尉这个位子上。 而自己的长子高进,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好舞枪弄棒,五月举人之试铩羽而归之后,自己就打发了他去找女婿萧定去走军功之路。有萧定照料着,将来也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萧家和高家,在这一次进士试之后,成了汴梁城中最为光鲜的人家。 本来就是高官显贵了,而且这一次,他们也算是改换门楣成功。 不管曾经的那些清贵人家是不是还瞧不起他们这一类人,但只要家中出了进士这样的特殊人物,再不愿意,他们也只能将其算作是自己中的一员了。 而这,也正是萧禹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萧诚无所谓自己会被官家打发到哪里去,他现在更头疼的是因为自己中了进士,大娘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张罗的自己的婚约的问题,一时之间热度却是更高了。 早先还有些清贵之家瞧不上萧家,可现在萧诚一中进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韩大娘子能选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 现在萧诚除了借口与一同中试的同年们聚会之外,剩下的时间,仍然被韩大娘子拖着去参加各类鉴赏会。 这让萧诚苦不堪言。 他甚至期盼着早些被官家给打发出去,好脱离这种被人像货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尴尬的处境。 萧诚不在乎自己的去处,因为他对自己的才具以及自己手中握有的力量有着充分的自信,不管去了哪里,自己都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发光发热,让谁都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 但他可能不知道,在宫中,关于他的去处,却让官家赵琐是相当的苦恼。 “马兴专门为这个萧崇文上了折子。”李光道:“官家,一路安抚使的面子,还是不好驳回的,更何况只是要一个人而已,不如就许了他好了。” 赵琐却是摇了摇头,有很多事情,李光不知道,但不代表着他不知道。马兴压根儿就控制不住横山党项,让横山党项乖乖听话的,是萧氏兄弟,更进一步说,只怕就是眼前这个萧诚。如果让其去了陕西路,那还了得? 萧定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悍将,但这个萧诚就狡诈如狐了。 萧诚去了西北,一文一武,一个擅谋划,一个能打仗,搞不好就又是一个新的李续。 所以西北是万万不行的。 留在汴梁这条路,赵琐也早就断了萧城的这条路。 只有庶吉士才会留在京中,进入翰林院等一些清贵的地方堪磨,这些人都是将来帝国的顶梁柱。 萧诚是万万不行的。 与他不能去西北是同样的道理。 赵琐还是很喜欢萧定的。 在他心中,萧定是那种没有多少杂念,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将领。 他希望自己能用萧定,而将来自己的继任者能继续用萧定。 有一点赵琐是很清楚的,大宋虽然抑武重文,但有能耐的武将,是一定要有的,要不然如何对付辽人? 要重用萧定,那萧诚就不能得到重用。 既然准备着用萧定日后来镇守一方,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兄弟有机会成为执政一员呢? 以萧诚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的话,将他留在汴梁,将来必然会在东西两府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赵琐想起殿试的时候的场景,萧诚在实务之上的能力,比他的笔头子要更厉害得多啊!他的文章或者比一甲的那几个人差了不少,但在实务之上,比那几个人可是强出来太多了。 那些人,还需要太多的磨练才堪一用。 现在,他们远远不是萧诚的对手。 如果把萧诚放在京城之中与他们一对照,这些人只怕会黯淡无光。 萧诚的名次,至少应在前十之列,是赵琐生生地将他的名次打到了第三十名,为此,还被主考官,国子监的祭酒唐老头怼了一脸的口水,这个老家伙那里知道自家的心思,他只是惜才,而自己不但要选才,还要确保这个帝国的稳定与传承。 但这些心思,却是不能宣诸与口的。 明白的,自然会明白。 不明白的,也勿需要他们明白。 “那去河北如何?”罗颂笑着道:“眼下河北官员缺口极大,这一批进士之中,倒在六成是去河北补缺的,就让其去河北吧!” “不妥!”上首的罗素却是摇头。 这位首辅,现在早就不比以往的威势了。不知为何,罗素连上辞呈却被官家一一驳回,最后不得不留任,这让罗颂很是郁闷了一阵子。好在这位虽然留任了,但却成了一个锯嘴葫芦,政事堂的事,基本上还是罗颂作主。看起来这位是打定主意还混上一段时间再告老还乡了。 “介山,为何不妥?”罗颂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罗素会在这件事上持反对意见。 罗颂是受了萧禹的拜托。 既然知道儿子一定要外出,那么去河北路,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里,容易立功啊!萧禹是三司使,罗颂是参知政事,又是萧家的亲家,萧诚到了河北,以夏诫的为人,必然是照顾有加。 “逢辰,你忘了去年林平上京之事吗?萧家与那个耶律俊也不知道有什么纠葛,现在耶律俊可是敌方的主帅,萧诚最好还是不要去那边,瓜田李下总是要避的!” 听到是这个理由,罗颂顿时气歪了鼻子,这算什么?正要反驳,上头的赵琐却是已经发言了:“罗相公所言有理。” 罗颂沉默了下来。 再看了罗素一眼,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些轻蔑之色。 到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官家要留下这人了。论到体察官家的心思,自己还真不如眼前这位。以前罗介山还自恃身份,不愿事事迎合官家,一个东府首辅的立场还是站得极稳的。现在倒好,犯了错之后,便成一个鹌鹑了,官家想要干啥,他都只有点头的份儿。哪里还有一个天下文官之首的模样? 大概官家想要的就是这样的首辅吧?罗颂有些气愤。 “这里不行,哪里也不行?不过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而已,却要我们东西两府坐在这里虚耗时光,当真是好没道理!”既然说不通,罗颂准备掀桌子。把这事儿闹上一闹,对于萧诚来说,指不定就是好事。 看起来官家对萧诚不怀好意啊! 能帮上一把,自己当然要帮上一把的。 “萧诚在西北之时,充分展现了自己在处理羁索州那些蛮人的能力!”赵琐却是一眼看穿了罗颂的打处,罗颂刚想掀桌子,他就摁了下来。 西北不行,河北自然也是不行的。赵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打压萧诚,又怎么会让他去河北之地呢?那里虽然危机四伏,但却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萧家,再加上罗家,还有以前荆王在河北的底子,萧定在河北的底子,萧诚真要去了河北,只怕想摁也摁不住。 官家发话,已经站起来的罗颂,就只好又坐了下来。 “南方诸多羁索州,一向不服王化,多有悖逆之举,半旬前,夔州路又来了急报,那里好几个羁索州又举旗造反了。”赵琐道:“这萧诚有这方面的专长,便让他去夔州路,去黔州任职吧!” 屋里几个人都惊呆了。 便是罗素,也没有想到官家竟然如此决断。这是直接把萧诚给扔到了野人堆中,罗素目光闪动,心道这一下子自己与萧家的仇,只怕是结得再也无法化解了。 “官家,萧禹是财相,功勋着著,萧定尚在为国平叛,如此安排,不妥吧?”枢密院陈规连连摇头。 “人尽其才!”赵琐冷哼一声:“要是萧诚不愿意去,朕也不会勉强他,他可以辞官不做嘛!去黔州任通判,正六品之职,很委屈他吗?这可是这一届进士之中品级最高的了。” 看起来官家心意已决,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知道不妥,但为了一个萧诚与官家正面硬顶,自然是不划算的,罗颂也好,陈规也好,自觉得今日自己的表现,也足以与萧禹交待了。 但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第二百零三章:求之不得 “黔州判官?”韩大娘子的声音在大厅之中显得异常的尖厉。 这可不是欣喜,而是惊愕和愤怒。 “为什么是黔州?凭什么是黔州?”韩大娘子柳眉倒坚,瞪视着一脸颓丧模样的萧禹,厉声道:“官家就是这么来报答我们萧家的吗?不说定儿还在边境为了朝廷冲锋陷阵,便是你,自从当了这三司使,可曾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今年处处烽火,要不是你,财政有这么宽裕吗?” 萧禹是从罗颂和陈规那里得来的消息。 这二位,从宫里出来之后,便分别派了人将萧诚的去向告知了萧禹。 “罗逢辰说了,现在定儿在西北手握军权,麾下已有十数万大军,关键的是那些党项蕃军,只听定儿的话,官家本来就有些忌讳了。”萧禹有些难过:“诚儿的才能有目共睹,可也正是他太突出了,反而让官家不放心了。”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韩大娘子怒道。 “娘子,你想一想,官家需要定儿为他镇守边疆,至少现在官家必然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诚儿太出色了,一旦给了诚儿舞台,只怕诚儿就会大放光彩,过上个十年二十年,兴许诚儿就能进入中枢,进入两府,到时候,定儿在边疆手握大权,诚儿在中枢与之呼应,谁人能制萧家?”萧禹摊手道。“官家选择了定儿,放逐了诚儿,就是这个道理。他把诚儿丢到黔州,就是要让诚儿再也无法立功。” 听到萧禹如是说,韩大娘子一下子懵了。 难不成说要让萧定放弃前程来成全萧诚吗? 这话,韩大娘子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虽然她将萧诚当成亲儿子,但萧定那是真亲儿子啊! 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她才道:“官人,这黔州通判,我们不当了。我们辞官不做,总是可以的吧?” 萧禹闷声道:“诚儿是有大志向的,如果这一次辞官不做,这仕途一道,可就从此与他无缘了,以他的才能,岂会甘心!” “可去黔州那地方,又能做出什么来?一个不好,便会有性命之忧!”韩大娘子掉下泪来,哽咽着道:“这些年来,那些地方死的人还少吗?” “这件事情,还是让诚儿自己来决定吧!”萧禹站了起来,道:“如果他也不想去,那就辞官。萧家又不是养不起他?以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诚儿的婚姻之事又要颇多波折了!”韩大娘子叹息道:“原本是我们去挑人家,现在,只怕是人家来挑我们了。” 萧禹哼了一声:“诚儿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有眼光的,自然不会嫌弃他,如果因此就嫌弃他的,那我们也没有必要与这样的人做亲家。” 萧诚面红耳赤地回到家之后,立即便被许勿言叫到了萧禹的书房。 自从放榜以来,萧诚倒是很少有按时回家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之中渡过。 这些聚会,基本上就是一些有心人组织起来给新中试的进士们互相认识,联络感情的。而在这些宴会之上,又有许多早年中试现在已经做了官的,也有多年不中现在在京中做了幕僚、清客但却能量颇不俗的也会参与其中。 萧诚并不排斥这样的聚会。 做官,其实也就是一个做人的过程。 不要做梦你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情。任何事情,都需要很多的人在一起配合,才有可能将其完成得较好,便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亦是如此,更不用说是萧诚想要改变的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了。 多一个朋友,便是多一条路。 不管你能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但大家相熟了,以后想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必然就会更简单一些。 而且这些人,当真都是这个帝国里相当聪明的一批人。 不出意外的话,几十年后,站在这个帝国的最高处位置的,必然有这些人中的某一个或者几个。 所以,与他们的交往,萧诚还是很热衷的。 “去黔州,任判官?”萧诚身子前倾,两眼瞪得极大,嘴里哈出的酒臭气,使得萧禹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 这小子,这些天可真是有些放肆了。 不过十七岁的进士,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值得骄傲的,就像这些天自己每天上朝时或者在公厅里,碰到自己的,谁不来恭喜自己几句,夸奖几句呢? 这小子大概也以为自己前程似锦吧? 而现在他需要面对的现实,恐怕会对他是沉重的一击。 萧禹在心里想着怎样来安慰自己的次子。 萧诚砰的一声又坐了回去,竟然仰天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捂住了肚子。 萧禹与许勿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诚。 “二郎,你是怎么啦?”许勿言上前,用力地抓住了萧诚的双臂摇晃着。他有些担心是萧诚受不了刺激而失心疯了。 萧诚被摇得咳嗽起来,连连摆手:“许爷爷,松手,松手,我没事!” “真没事?”萧禹也凑了过来。 “真没事!”萧诚正色点头:“大人,这一次我得到正六品的黔州通判一职,应当是独一份儿吧?” “当然,便是状元康乾,也只得了一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呢!”萧禹道。 “啧啧,我一个三十名上的进士,却得封正六品的通判一职,朝廷要怎样说呢?要是啥都不说,只怕外头都要认为是大人您做了手脚,开了后门哦!”萧诚笑道。 萧禹冷哼了一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奖赏而是惩罚!定儿他不好动,老夫他也不好动便只好将气洒在你的身上了。” 萧诚收敛起了笑容:“是啊,大人,官家永远也不会忘记萧家是荆王殿下的支持者。这一次崔昂突然发动起了针对荆王殿下的攻击,官家便顺水推舟,将荆王殿下彻底打倒,嘿嘿,难道他就真相信荆王殿下会谋逆吗?” “官家相不相信,一点儿也不重要,关键是荆王殿下已经威胁到了官家了。”萧禹摇头道:“不过官家也不糊涂,只是将荆王殿下关在了府中而已。终有一天官家不得不交权的时候,荆王殿下仍然会是首选。” “大人,您真是这么想的吗?”萧诚道。 “难道不是吗?” “一个被关起来思过的王子,过上几年这样的日子,还能有什么样的作为?他还有支持者、跟随者吗?他还能左右天下局势吗?”萧诚道:“看咱们这位官家的模样,还干个十年没问题吧,要是荆王殿下被这样关上十年,您觉得荆王不家希望吗?” “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过段时间官家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了荆王!” “父亲,您想得太天真了!”萧诚冷笑:“楚王让吗?即将回到朝中来的崔昂让吗?特别是崔昂,荆王要是翻了身,他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崔昂这一次与辽人谈判之后,回到朝中只怕已无容身之地!”萧禹道。 “不会的!”萧诚道:“官家一定会保他的。只有保住崔昂,官家的面子才会保住,崔昂仍然会是知枢密院事,您啊,做好这个准备吧!” “真会如此?这只是你的猜测吧?罗颂、陈规他们都觉得崔昂一回来,必然会引咎辞职!”萧禹道:“崔昂这次签下的,必然是城下之盟,但凡要点脸的,都会引退。” “当崔昂做下诬陷荆王这种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要脸了!”萧诚道。“以后,他只会更不要脸,做事会更加没有下限,大人,您以后要小心了。” “这样的人,回到了汴梁,即便有官家护着,只怕也是寸步难行。”萧禹不屑地道:“大家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淹了他。” “人至贱则无敌!”萧诚不同意他老子的看法:“这个人回来后,一定会做出一些更疯狂的事情来的。” “不说这些了。既然你愿意去,那你自己跟你母亲说去。”萧禹挥了挥手,道:“还有,这些事情就不必跟你母亲说了,我跟她讲,你之所以要去黔州,是因为你大哥的缘故,要是她知道这里头还有官家记恨我的缘故,未免又要担心。” “儿子明白!”萧诚站了起来躬身道:“大人一天辛苦,也早点歇息吧!” 走出书房,萧诚脸上的笑意再也忍耐不住,拐过角,他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许勿言,道:“许爷爷,你说说,这是不是我正要打瞌睡,便有人给我送来了枕头?” “二郎,南方虽然你一直在布局,但重心还在是苏扬杭等富庶地区,夔州路虽然也派了人去,但这才几个月时间,根本就还没有打开局面。”许勿言道:“更重要的是,黔州那地方,真不是一个善地。他统辖的好此羁索州,没有一个善人。” “许爷爷,你觉得我是一个善人吗?”萧诚嘿嘿一笑:“如果你这么认为,横山里头的嵬名一族的棺材板,必然是压不住的。” 许勿言不由大笑起来。 “既然二郎已经决定了,那需要老奴去准备什么呢?” “回头再跟许爷爷商量。”萧诚道:“羁索州,多好的地方啊,天高皇帝远啊!想整点什么事儿,也有大把的人背黑锅,别人视之为畏途,我却是求之不得啊!而且现在汴梁这个局面,甚至包括河北在内,都会是一团乱麻。呆在这个热油锅里,每个人只怕都得下到油锅里去炸一炸,没有人能幸免。老油条们自然是游刃有余,但这些新进的人嘛,只怕有不少肯定是要因为没经验而倒大霉的。过些年我再回来的时候,兴许不少现在风光无限的庶吉士,已经跌落尘埃了。” “这倒是!” “我走得远远的好啊!在那样的穷乡僻壤之中,有谁会惦记?有谁会嫉妒呢!倒是可以躲过这一场风暴了!”萧诚洋洋得意。 “只是大娘子肯定会心疼的!”许勿言道。“在大娘子心里,那里就是荒蛮之地。” “儿行千里母担忧!”萧诚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的明白,他很想回忆一下生母的容颜,可是实在一点映象也没有。儿时的记忆里,好像便只有韩大娘子一个人。母亲的容貌,似乎就仅存在于自家书房之中的一张画像。便是这张画像,也是韩大娘子凭着记忆画下来的。 韩大娘子拉着萧诚的手,呜呜咽咽,看着她两眼红肿的模样,应当是哭了好几场了。 “咱不当这个官儿了,好不好?”韩大娘子道。 “母亲,儿子要是不去,可就得罪了当今官家啊!您没听父亲大人说吗?我这个判官之职,可是官家钦定的。真要违备了官家的意思,儿子便是想当一富家翁也不可得矣!”萧诚道:“而且现在父亲大人是三司使,大哥现在也正在要紧的关头,我们萧家是万万不能得罪官家的。要不然官家迁怒父亲与大哥,那可怎么办?” 韩大娘子握着萧诚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一些。 “所以啊,儿子便去黔州干上个三五载,到了那时,大哥想必也已经稳住了阵脚,那个时候,便是官家也不敢随意拿捏我们萧家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再回来承欢膝下,孝敬母亲。”萧诚笑咪咪地道:“反正咱们萧家有大哥支撑门户也就够了,我回到汴梁,当一个干拿钱不干活的闲散官儿,做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就好。” “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婚事就会麻烦了。”韩大娘子道:“母亲看好的几家,本来他们也是很有意的,现在只怕会起变故了。” 萧诚干咳了一声道:“母亲,儿子今年才十七岁嘛,不着急的。而且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谁才是真的好姑娘嘛,您说是不是?那些踩低奉高的女子,儿子看不上,母亲难道就看得上了!过个三五载,儿子也不过二十,那时再来说这事儿,也不迟。说不定到时候儿子又因为什么事而成了抢手货,大把的姑娘上门来让母亲看花了眼呢!” 韩大娘子被逗得卟哧一声笑了,“那敢情好!” 成功地把韩大娘子带歪,让她不逼着找媳妇了,萧诚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敌人好对付,自家人可是真难应付啊! 第二百零四章:隐藏 身体躬下来,两手撑在膝盖之上,身后,两人抬着一个麻袋,稳稳地放在了后背之上,汉子并没有走,于是又加上了一个麻袋。 嘿的一声吐气,汉子稍微发力,两腿已是站直,双手反转抓住了麻袋一角,一双穿着草鞋的大脚,便稳稳地踏在了跳板之上,跳板一颤一颤的,汉子走下了船,扛着两个大麻袋,走到了不远处停着的一个板车前面,膝腰微弯,然后两臂同时发力,两个麻袋便落在了平板车上,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垛上。 而这个时候,平板车上的粮垛,已经比他的身体要稍高了一些。 这汉子的力气,远超一般人。 初时,在这个码头之上的人,还异常惊讶于这一点,但时日一长,便也习以为常了。 从板车边上一个草棚子下头的管事人手里领了两根竹签,汉子大步走到了另一边,那里放着一个大水缸,一个水瓢用绳子系着悬在一边。 抓起水瓢妥了一大瓢水,汉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他喝得如此的快,以至于大片的水渍顺着肌从贲张的古铜色的胸脯留了下来,在一条条腹肌形成的沟壑之中流淌。 他叫秦敏。 一个多月之前,他抵达了汴梁。 本来是想去寻荆王刘哲替自己父亲伸冤报仇的,但到了汴梁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别说是替自家父亲伸冤了,现在荆王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现在被官家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而自家父亲,最大的罪过,已经不是什么战场之上打了败伏的事情了,而是涉嫌谋逆。 即便秦敏是一个军汉,也知道牵涉到这些事情之中后,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露出真实身份,好在当初在河北办的路引上,那个假身份倒是实实在在的。除了货不对版之外,其他毫无问题。 而与秦敏一起上京来的人,在身份之上都是无懈可击的。 虽然身份没有不会被人识破,但如何在汴梁生存下去,却也是个大问题。 秦敏等几个领头的在一起议了一下,都不想这样灰溜溜的离开汴梁。关键是,他们现在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 本来汴梁的荆王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可以投靠的地方,但现在,这希望也破灭了。 最后还是高鹤替他们拿了主意。 荆王只是闭门思过,说明这件事情并没有落到实处,兴许再过些时日,便能真相大白,荆王能够再次上台,而奸人会得到惩处,那时候,他们再去找荆王。 一群没了目标的人,再次觅得了希望,于是便决定在汴梁先等待下去。 可是汴梁居,大不易啊。 这么多人,想要在汴梁生存下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后,秦敏决定去出卖力气。 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他们还是不缺的。 但问题是,在汴梁,即便是想出卖力气,那也是有地盘的。 秦敏自然不敢去东门外那样的大码头去,因为那里人来人往,更是外地进汴梁最多的地方,他们的身份委实是见不得光,万一要是有人认得他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选了一个小码头。 单纯的想出卖力气的秦敏一伙人,在他们寻去的第一天,便与这个小码头原本的一伙力夫发生了冲突。 当然,最后的胜利者是秦敏。 一群只有力气的力夫,对上他们这样一群既有力气,又懂军阵的军汉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这些人便被打得溃不成军。 对于那些货主来说,谁来替他们下货上货都不是问题,只要货物能按时上船下船就行了,而且这些人也是恶趣味满满,像这样的力夫斗殴事情,好像很多年已经没有看到过了啊。 秦敏占领了这个码头,揽下了这个码头之上所有的力活儿。 干了几天之后,货主们对这个新力夫群那是相当的满意。 这些人不辞力气,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像以前的力夫群那样隔三岔五地找他们的麻烦。 不要以为靠力气来赚钱的人就都是憨厚的。 他们勒索货主的情况时有发生。 比方说来一船生鲜,下到一半时,他们会突然罢工,要求加钱,不然就不干了。这个时候货主就无法可施,要是不加钱,货物可等不起,要是坏了,那损失会更大。 这个时候,便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有时候你要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时不时给你搞点小破坏,会让你的损失更大。 更让人害怕的就是,这些人有时候会塞进去一些违禁品到你的货物之中去,你要是不答应他们的勒索,他们就会报官,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货主有时候真会倾家荡产的。 秦敏打走了原来的力夫群取而代之后,经常出入这个码头的货主、掌柜等突然发现,这群人,当真就是只挣一点力夫气。 说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多要,更不勒索。 这些人做得到位了,货主东家们,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他们把这个改变,当成了这伙人名义上的头领高鹤的约事。 那位高先生,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但终究是读过书的,还是很讲穷的。所以每个月该送的份子,那是绝不会少的。 与以前的那些损失比起来,现在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船东和货主们,不但赚得更多了一些,更重要的是,不那么心累了。 也就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原本还有些冷清的码头,居然就一天比一天热闹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船东货主们,选择到这个码头来卸货。 盘踞在这个码头之上,秦敏他们每天能赚上个几十贯钱。 说起来不少,但秦敏等人仍然过得是紧巴巴的。 因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多得让秦敏有些诧异了。 到今天为止,已经足足有五百出头的信安军等原边境四军的残余兵马进了汴梁。 这些人要安置下来,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好在这些事情,都有高鹤在打理,而高鹤也的确是一个能干的,从租房子安置这些人,然后替这些人去寻些事情赚些钱粮,他都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来。 现在这个码头,是秦敏这一伙人安身立命的所在,自然要好好地经营,自然也不能容许有别的势力前来抢夺。 要是丢了这块进项,明天秦敏这伙人,就再也吃不上饭了。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边的秦敏,当下便一路小跑着过来,“贺头儿,我们东家有个重要的消息要我告诉你。” 秦敏扫了对方一眼,来人是一个船主的跟班,经常出没在码头之上。 “什么事?” “就是早前被贺头儿赶走的那些人,他们投靠了孙拐子,据说这两天,就要杀回来了!”家丁压低了声音道。 “孙拐子是什么人?”化名贺胜的秦敏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孙拐子。“他很有名吗?” “贺头儿,那孙拐子是汴梁城中混江湖的这个!”家丁压低了声音同时竖起了大拇指,“他们也经营码头的,不过一直在东门那边的大码头,这样的小码头,他们看不上眼的。不过这段时间,东门外大码头的不少船都到这里来了,又有被贺头你赶走的那些人去投靠,孙拐子可不师出有名了吗,谁还嫌赚钱多呢?我们东家要贺头你一定小心些呢!贺头你们仁义,咱们东家可不想让孙拐子掌握这一片,那人,黑得很呢!” 秦敏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 他笑得有些狰狞,家丁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告诉你们东家,多谢他的消息,放心,这码头变不了天。”秦敏捏了捏拳头:“谁想抢我们兄弟的饭碗,老子捏爆他的卵蛋!” 秦敏手虚虚一握,关节卡卡作响。看得家丁又是一阵肉颤,说起来这些外乡人,打起架来是真不要命。上一次他可是亲眼目睹了贺胜这伙人是怎么把原来那帮人给打跑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可是完全不同了啊! 高鹤走进了一家杂货铺子,铺子的生意很冷清,小二趴在柜台上面,睡得极是香甜,掌柜的坐在哪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高鹤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瞟了一眼儿,便又低头一手翻着帐薄一手拨着算盘,愁眉苦脸的,似乎亏得不轻。 高鹤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掀起一道帘子,走进了后头。 前面不大的铺面,走到内里,看了一道后门,便进到了一条窄窄的巷道之中,对面便是高高的灰色的院墙,一道小门正对着这铺面的后门。 走到后门前,高鹤有节奏地敲响了这道小门,吱呀一声,小门轻轻地打开了,高鹤闪身而入。 两幢屋子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但却分属两个不同的坊,要是走大门的话,只怕要个把时辰,才能从这间铺子走到这里。 “林舍人!”被人引到屋子中,看到正倚窗看书的一个青年书生,高鹤顿时就被惊到了。 林平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看着高鹤,笑道:“怎么?想不到是我?” 高鹤垂下头来:“林舍人身份贵重,又曾来过汴梁,认得您的人只怕很多,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 林平微笑着道:“汴梁真大啊,据开封府的统计,整个汴梁有超百万的人口,这可真是难以想象的一个数字。百万人口之中,我要恰好就碰到了认识我的,那也只能说我太过于倒霉,是天要灭我。” 高鹤不再做声,坐在哪里,垂头不语。 “这一次要做的事情太大,我担心你们应付不来或者做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不得不来。”林平笑吟吟地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高鹤,心知对方心中仍然是心有芥蒂,不过也无所谓,只要他能认真为自己做事就行了。 “临行之前,我去看了你老婆孩子,他们在析津府过得很好,王爷又赏了五户奴隶,数十头牛羊,你最小的儿子,天天喝羊奶,身子骨长得特别结实!” 高鹤身体微颤,站了起来,恭身道:“谢王爷的赏赐。” “王爷对认真做事的下属,一下是大方的。”林平摆摆手,道:“秦敏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到了汴梁,都安置得如何?” “一共到了五百零二人。这恐怕是边境四军能找到的幸存者的所有了。”高鹤道:“我已经把他们都安置下来了,如果有事,能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将他们召集起来。” “很好!”林平满意地点点头:“五百零二个边军将士,足以顶得上这汴梁城中五千个上四军的废物。不过现在要将大部分的人藏好,到了最后时刻,才能露出来。” 高鹤看了一眼林平:“接下来,不知林舍人有什么吩咐?” 林平道:“据我所知,接下来你们要面临一些挑战了,被秦敏赶走的那个力夫头子,投靠了一个叫做孙拐子的人物,接下来要去夺回码头。” “孙拐子似乎颇有背景!”高鹤皱起了眉头:“我们的身份见不到光,要是闹大了,只怕对我们不好。” “孙拐子的背后是三司使萧家!”林平笑道:“要不是这一次决定要利用孙拐子,我好好地调查了一番,还真得很难想象得出萧禹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哈哈,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三司使萧家?这,这我怎么惹得起?”高鹤一惊。 “谁要你惹萧家了。”林平淡淡地道:“那孙拐子也是军伍出身,不过现在就是一黑帮头子,这一架你们当可轻松赢之,事后那孙拐子肯定想招揽你们,因为他现在正在和西城的另一个黑帮头子别苗头。” “舍人的意思是加入这孙拐子的黑帮?”高鹤问道。 “正是如此!以你的聪明才智,以秦敏等人的本事,短时间内便可以让孙拐子对你们大加倚重。”林平笑道:“孙拐子可是控制着半个汴梁城的黑道大腕,这在将来可是有大用的。高鹤,接近他之后,想办法一点一点的影响他,或者他把引入到我们的道路之上,到最后不得不为我们所用。” “舍人,秦敏要是知道了……” “秦敏他们知道什么?”林平道:“你一直在为秦宽伸冤奔波,你一直在为荆王殿下效命,不管什么时候,你所做的事情,都在这个范畴之内。去吧,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的。现在,你只需要往这个方向引导就可以了。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瓜熟蒂落。” 第二百零五章:简单的不叫事儿 月亮很圆。 码头之上,空空荡荡的。 其实在往日,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码头之上也是会有船只靠岸的。 但今天,却是一艘也没有。 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即便是不灵通的,今天也被人刻意地拦在了外头。 因为今天的码头之上,会有一场血腥的争斗。 三十个汉子,盘膝坐在地上,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根木棍。 木棍前粗后细,打磨得极为光滑,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打架的。 秦敏可以调集更多的人,但他认为,三十个人已经足够了。其它的同伴,秦敏让他们直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扛活儿呢! 当年萧定可以带着十个人单挑了上四军一百精锐。 他出动三十个人,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 再说了,那个孙拐子胆子再大,也不敢聚集几百人来这里群殴吧。了不起就是百多人而已。 三十个久经战阵的军汉,对付百多个地痞,这事儿,有悬念吗? 秦敏怕对方动用官面上的势力来收拾他,因为他实在是经不起查的。 但想用黑道上的势力想吞掉他,那对他来说,反而是更简单,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了。 “这一次带人来的除了上次被我们打跑的董耀之外,还有孙拐子的儿子孙满。”高鹤盘坐在地上,对身边的秦敏道:“这个孙满,要抓住。” “抓住干什么?”秦敏不解地问道。 “少将军,哦,不,贺头儿,董耀不是问题,但孙拐子却是一个大问题。”高鹤低声道:“我查到了,这个孙拐子背后是三司使萧家!” “三司使萧家?萧定的萧?”秦敏霍然回头。 “正是!”高鹤点头道。 “萧家竟然也与孙拐子这样的人有勾连?”秦敏难以置信。 高鹤叹了一口气:“贺头儿,你以为汴梁的这些高官显贵们有多干净?打董耀没人会在乎,收拾一顿孙拐子,也没人会在乎,但真要弄疼了孙拐子,他奈何不得我们,还不去求他的靠山啊!萧家要是一动手,我们怎么办?除了跑路,还能怎么样?” “所以呢?” “所以那个孙满要抓住。”高鹤低声道:“我打听清楚了,孙拐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着呢!抓住他,孙拐子就只能与我们谈。攀上了孙拐子,我们以后在汴梁藏身就容易多了。而且还有了萧家的照应。” “攀上孙拐子?”秦敏脸上露出厌恶的情绪。 高鹤伸手握住了秦敏的手:“我知道你心里头不舒服,可是现在我们是真没有办法。老将军蒙冤,人死了,还顶着一个谋逆的罪名,谋逆,这至少也是要族诛的。所以我们的身份,根本就不能露。而现在,荆王殿下也在蒙冤。所以我们只能等待,等到有一天荆王殿下能翻身,只要荆王殿下翻身了,所有的一切,便能翻过来了。” “怎么才能让荆王殿下翻身呢?”秦敏道:“攀上这个孙拐子吗?” “我们先要站稳脚跟。”高鹤道:“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孙拐子在汴梁黑道上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手中有人,也有钱,他背后的三司使萧家更是有权,少将军,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帮助荆王殿下啊。” “我们的确要做点什么!”秦敏深吸了一口气,“老这样干等着,什么时候能替我爹伸冤?什么时能替边军死去的弟兄报仇?不就是向这个什么孙拐子低头吗?我能做到。高先生,你安排吧!” “好,先抓住这个孙满!”高鹤抬头看向黑暗之中,那边,传来的密集的脚步声。 秦敏站了起来,道:“高先生,你去船上歇息一会儿,喝一杯茶,等我把孙满给你带过来。” “认得他吗?”高鹤问道。 秦敏站了起来,晃着火折子,点燃了脚边的一个火把,随手一扔,轰的一声,不远处一堆柴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然后是第二堆,第三堆。 火光照亮了码头,也照亮了对面的人群。 董耀他自然是认识的。 而另外一个,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走在正中间,穿着打扮明显异于旁人的,当然就会是孙满了。 “我认得他了!”秦敏一字一顿地道。 高鹤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身后,三十条汉子为他闪开了一条道路,高鹤一路走到了码头边上,踏上了一条船,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他压根儿也不担心这场斗殴的结局是什么。 事情正如秦敏所猜测的那样,董耀,孙满他们一共带来的人,的确只有一百余人。 与秦敏他们人手一根木棒不同,这伙人的武器,可就五花八门了,但大多数人,都是一柄朴刀,单论起武器来,董耀,孙满这伙人,算是占尽了上风。 “就是他们!”董耀指着秦敏,大喝道。 孙满嘿嘿狞笑着,手一挥,道:“上,每人打断一条腿,让这伙外乡人知道,想在汴梁混,就得先拜码头,什么也没做,就想占一块地,得问问我孙某人答不答应!” 轰然应声之中,百余地痞挥舞着武器,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秦敏冷笑了一声,单手将棒子转了一圈,沉声喝道:“结阵!” 三十个人,只不过人手一根木棍,但当秦敏一声结阵的命令下达之后,他们的气势瞬息之间就变了。 秦敏是锋矢,顶在最前头。 一个锥形的进攻阵形,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完成。 “杀!”秦敏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杀!”三十个压仰的似乎是从胸腔之中喷出来的声音,在码头之上响起。 船蓬里头,端起一杯茶正要喝的高鹤手一抖,一杯茶全洒在了船板上,两行眼泪却是潸然而下。 码头之上,当董耀带领着人往前冲,另两个人却护着孙满向后退。 当那声杀字在码头之上回荡之时,当秦敏身子微俯向前发起冲锋的时候,董耀等一帮地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护卫着孙满的那两人却是脸色大变。 “军队!”两人惊骇地互望了一眼。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因为他们也曾经是军队之中的一员。 只不过因为年纪大了,这才退出了军队,然后成为了孙家的护卫队中一员,然后又被派来保护孙满。 “糟了!”一人道。 当然是糟了,因为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冲上去的百多人便已经溃不成军,触目所及之处,码头之上到处都是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地痞流氓。 秦敏这伙人,知道怎么将人打得痛苦不堪连爬起来困难,连疼都喊不出来,却又不伤人命,倒在地上的那些人滚来滚去,偏生却又没怎么发出声音来,这诡异的一幕,让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欣赏手下怎么逞威风的孙满嘴巴张成了O形,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百多个手下,便倒下了七八成? 当头的那个彪形大汉手里提着一根木棍,正大踏步地向着他走来,孙满这才慌了神,“拦住他!”他大吼道。 “这位兄弟,是那支部队出来的?兄弟我也是从过军的,今儿这事,是我们不对,给个面子,如何?”两名护卫挺身而出,拦在了孙满的前面。 明明知道不是对手,但谁叫他们拿了孙家的钱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更何况,他们是知道孙拐子的手段的。宁可被对面的人打个半死回去,也绝对不能抛下孙满逃走。 秦敏懒得跟他们废知,提着棒子,直接就冲了过去。 一阵乓乓乓乓的乱响之后,两名护卫倒在了地上,秦敏有些诧异地看了两个对手一眼,两个人都差不多四十出头了,居然还能挡他十余招,很显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条好汉。 他大步走向孙满。 “站住,站住,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孙满大声吼道。 “当然知道。”秦敏冷笑着,脚下却是丝毫未停。 “我跟你拼了!”一声吼叫,孙满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短刀,居然冲向了秦敏,倒是让秦敏有些意外。 他是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血勇。 不过也就如此了。 一个被孙拐子保护得很好的,差不多算是标准纨绔的孙满,刀子刚刚刺出去,就被秦敏给抓住了手腕,只是用力一捏,刀子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孙满也杀猪一般的吼叫了起来。 秦敏将孙满横拖竖拉地往着码头的船上拽了过去,之所以是横拖竖拉,是因为孙满倒在了地上拼命挣扎,怎么也不肯顺从地过去。 不过他的力气对于秦敏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就像提一只鸡子一般,秦敏拖着孙满进了船舱。 码头之上,两名护卫艰难地爬了起来,相互扶持着走到了一个人身边。 “董耀,你这个王八蛋,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被灭门吧!”一名护卫挣扎着从地上拖起来一个人,怒道。 董耀断了一条腿,这个时候,更是浑身如同筛糠一般。 早先他们已经打过一架,但那个时候,这些人,完全不像今天这样厉害啊! “还有腿脚利索的没有,有的话,赶紧去找孙员外!”另一名护卫厉声吼道。 “有,有!”两个人从黑暗之中抖抖索索地站了出来,这倒是两个机灵的,一见事情不对,便躲了起来。 这两人看了一眼站在码头边上,将那艘船挡得严严实实的三十个汉子似乎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要去找人的事情,这才转过身来,撒腿就跑。 孙满被摁在了高鹤的对面。 “好汉,好汉,这是误会!”孙满看着高鹤,连连拱手:“孙某是被董耀那匹夫骗了,好汉想要什么,尽管开个价!” 高鹤微微一笑,替孙满倒了一杯茶,笑道:“孙小员外不用慌张,虽然你今天来意不善,但我们对你却没有什么恶意。你刚刚在外头喊的有一句话不错,我们这些外乡人,想要在汴梁求活,着实有此不容易。所以嘛……” “刚刚是我胡说八道呢!”孙满擦了一把冷汗。 “不不不,不算是胡说八道!”高鹤呵呵笑道:“孙员外在汴梁的势力我们也是知道的,所以嘛,我们并不想与孙员外结仇,相反,我认为,我们以后是可以多多合作的。” “合作?你们,和我爹?”孙满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 “当然!”高鹤微笑着道:“今日孙小员外也看到了吧?你的那些手下,着实是有些不成气啊!而我们这些人呢,别的不大行,打架嘛,倒还真是一把好手。不知孙小员外意下如何?” 孙满眨巴着眼睛,好半晌才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孙小员外可以回去问问孙员外!”高鹤道:“现在老员外不是正在跟西城那边的曹家相争吗?听说很是吃了一些亏,如果有我们加入,说不定便能扳回局面!” “你们想要什么呢?” “我们能要什么呢?一群外乡人来汴梁,只是求条活路而已,到然,也想着能光宗耀祖,发家致富!哈哈哈!”高鹤笑道。 “你们放我回去,我跟我爹去说!”孙满道。 “可以!”高鹤一口就答应下来,“小员外现在就可以走了,如果老员外有意,可以来这里找我们。” 孙满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们不会背后下黑手吧?” 秦敏哼了一声:“要做了你,刚刚在外头就做了,你好些虾兵蟹将我都懒得杀,又怎么会动你呢!” 孙满出了船舱,码头之上,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正互相扶持逃离,两个护卫正眼巴巴地看着这条船,却被那些汉子死死地挡在外头。 “公子!”看到孙满,两个护卫惊喜交集地喊了起来。 “我没事!”孙满冲着两人挥了挥手,从船上跳了下来。那些挡路的汉子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两名护卫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扶住了孙满。 “我没事,走,回家!”孙满甩脱了两名护卫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船,船头之上,那个文士与大汉正并肩站在里盯着自己呢! 第二百零六章:偶遇 萧诚熟练的夹起一小条猪舌头,探到前面的味碟之中打了一个滚之后丢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边嚼还边点着头,嘴里嗯嗯有声,一副享受的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罗纲,却是一脸的嫌弃。 因为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菜肴,都是猪和羊身上的零碎,那些肠子心肺蹄子之类的玩意儿,罗纲是决然不吃的。 也就手里捧着的一碗榨果子汁,能让罗纲勉强下口。虽然里面混了不少的果渣。 这是东华门外的一条小吃街,云集了百多家各然小吃摊子、门店,应对的当然也不是那些贵人,他们的食客,其本上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这里离码头、大型的交易市场都很近,这使得这里的人流量极其之大,而这些便宜的小吃,便成为了那些小商人、力夫等人的最爱。 花不了几个钱,便能吃上一顿还不错的饭食。 这里头,大部分都是为了让人填饱肚子的存在,但也不妨碍在一大堆鱼目之中混着几粒珍珠。 就像萧诚现在坐着的这一家卤味店。 看起来店主是有着秘艺的,各类鸡零狗碎的东西被他处理的极是不错,一是干净,二来是闻不到一些异常的味道。 要知道这时节的猪是不劁割的,味道极大,而羊的膻味也极大。 除了这些,这家店子的特制的味碟也是风味独特。 偶然发现了这一家有着独门手艺的卤味店的萧诚,每隔一段时间,倒是会来光顾一次。 “你马上就要赴黔州去上任了,我说去喊上一二好友去樊楼给你送行,你倒好,让我请你吃这些个儿!”罗纲看着萧诚挟了一截猪大肠蘸了料塞进嘴里大嚼,不由一阵犯恶心,连喝了好几口果汁。 “你不懂吃!”萧诚嚼得津津有味,笑看着罗纲道:“东京城中,真正好吃的东西,尽都藏在这样的小巷之中,樊楼那等地方,吃得是排面,是腔调,而这些地方,才吃得是回忆,是留念啊!即便是黔州那地方穷僻,但大酒楼总是有的,有本事的大师傅也是有的。真要没有,我自己这手艺也不差。但这些地方的味道独特的小吃,可就真吃不到了哦!” 罗纲伸手揉了揉眼睛,叹道:“崇文,你都说得我伤感起来了。也是,这一去,只怕最少也是三五年,听爹说,官家对你似乎是有什么怨念啊!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让你冒头的。黔州那地方,哎,去那里当官,跟被发配有什么两样呢?” “官家不是对我有怨念,而是防着我们萧家,准确地说,是想要制约我大哥呢!”萧诚笑了笑,低声道:“不过无所谓呀,是金子,去哪里都能发光,他以为在黔州我便做不出什么事来吗?嘿嘿,去年我们去横山的时候,满朝文武又何曾想到我能做出些什么来!你且等着瞧吧,最多三年,我便能做出让全天下都侧目的功绩出来。” 罗纲扁了扁嘴,这话,别人说,他肯定以为对方吹牛,但萧诚说,他却是信的。毕竟去年,他是亲眼目睹了萧诚是如何从一无所有的状况之下,折服了横山党项并且把了们捏成一体的。 都是羁索州,都是夷族、豪强把持地方,官方势力几等于无,在其他人眼中,想做点事情可能是难于上青天,但对于萧诚来说,或者就是易如反掌。 越是这样的地方,好像萧诚越是游刃有余。 “要是我,就把你丢到杭州这样的地方去!”罗纲笑道:“这些地方富庶之极,相应的,各种利益、权力也被分割得差不多,所有事情的运行,都是有条有理,像你这样的人去了这样的地方,便是有劲儿没处使,像陷进了泥泞之中,费尽浑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开。” “你小看我了!”萧诚拿筷子点着罗纲道:“雨亭,到了这种地方,我也能长袖善舞,短时间内便能让他们把我奉为上宾。” “吹牛又不上税!”罗纲哼哼道。 萧诚笑而不语。 杭州那地方,的确是富,但与萧诚曾经看到过的富裕压根儿就没得比啊!所以即便真有人将萧诚丢到哪样的地方,想要用这些地方的潜规则束缚住他,也只会是给他更大的空间让他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毕竟在黔州那样的地方,就算是本钱充足也需要费一番手脚。 而在杭州这样的地方,只要你有想法便会有大把的人凑上来一齐为你出钱出力。那地儿,就不缺钱,也不缺想要挣更多钱的人。 “我爹说,让你去了黔州,低调一些,别人怎么当判官的,你也怎么当嘛!过上几年,官家见你泯然众人,到时候我爹再出头替你说上两句,说不定你就能回来了嘛!” “那可真要谢谢罗相公了。”萧诚笑道。 “叫一声世伯你会吃亏吗?”罗纲不满地道:“这么见外?眼下看起来,我爹说不定马上就要当首辅了,到时候这点面子,官家还是要给的。” 听到罗纲这么说,萧诚却是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道:“雨亭,依我看来,虽然罗介山这个首辅位子当不长了,但只怕罗世伯也是上不去的。” “除了我爹,还能是谁?”罗纲怒道:“论资排辈,也该办到我爹了。” “接下来几年,只怕是风起云涌。”萧诚叹道:“所以我被弄到黔州去反而高兴得很,因为可以避开这些风波。雨亭,跟你爹说,这几年啊,要小心啊!” “你还没有说我爹上不去,谁会上去呢!”罗纲不满地问道。 萧诚道:“等到河北稳定了,夏诫肯定是要回汴梁的,崔昂也是要回汴梁的,而马兴,平定了李续,只怕也会因功回朝任职。你觉得到时候你爹争得过夏诫吗?崔昂是条死蛇,暂时翻不了浪花,能保住他在知枢密院事就不错了,李光是同签枢密院事,马兴回朝,多半也会到政事堂,他与夏诫都是外任回京,必然会暂时联手,所以你爹啊,一点儿胜算也无。不但当不上首辅,只怕话语权还会被削弱。” 罗纲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样也好,这几年啊,少说话,少做事,指不定还是一件好事!”萧诚道。 “你说的这些,我回去跟爹好好说一说。他现在可是信心满满的呢!真要如你所言,到时候必然会失落的。对了,你说夏诫与马兴会暂时联手是什么意思?” “你可真是长进了!”萧诚一笑道:“夏诫离开汴梁多年,马兴呢,更是第一次进京任职,这二人在汴梁都没有多少有实力的盟友,想要与你父亲这样级别的对手争斗,自然要联手,否则怎么干得过呢!但是啊,从根本上来讲,夏诫属于保守派,而马兴属于激进派,这两人的执政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迟早会走向对立面。” “那为什么我爹不一开始就跟马兴联手呢?”罗纲低声道。“这样,就算夏诫当上了首辅,我爹与马兴结成同盟,再有你爹这个财相支持,夏诫又能如何?” “你果然是长进了。”萧诚大笑:“马兴势弱,夏诫势强,马兴对于如何在中央执政没经验,夏诫却是经验十足,所以啊,与马兴联手,双方各取所需,回去与你爹好好分析分析,千万莫去争那个首辅之位,争不到的。” “行,我爹一向很欣赏你,你说的,他一定会重视的。”罗纲道。 萧诚一笑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去下一家。” “你还吃得下?” “怎么,你请不起?” “开玩笑,你吃了这一些,不过百来个钱,今天你就算把这里每一家铺子都吃到我也请得起啊!”罗纲不屑地招招手,伴当走过来,从褡裢之中摸出一大把铜钱摆在桌子上。 两人正要迈步出门,街上却传来一阵吆喝之声,两个赤着胳脯,身上纹得五颜六色的汉子手里提着一个萝筐,却是走到了这家店门口。 “田老汉儿,这个月的例钱要交了啊!上头说了,从这个月起到年底,例钱涨两成。”一个额头之上纹了一个小雀的汉子将萝筐往桌子上一摆,内里便是一阵哗哗作响,却是已经装了半筐的铜钱了。 “乔大哥,上涨两成,每月就是五百文了,我们这小本钱意啊!”田老汉哭丧着脸。 “你个田老汉上叫穷,上头仁义,每月只收这一点,你去西城问问,同样的铺子,他们交多少?”汉子用力拍着桌子,吼道:“要不你也不用交了,关了铺子,去西城那边做生意吧!” “不不不,我交,我交!”田老汉连连摇头。 看着眼前这一幕,罗纲心中蕴怒,便欲上前说话,却被萧诚一把生生地拉了回来,看着萧诚冲他摇摇头,罗纲也只能忍着。 两人走出这家铺子,萧诚的目光却是一下子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群人身上,打头的是孙满。不等萧诚作出反应,孙满却也是一眼便看到了萧诚,脸上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后便是躬着腰,一溜儿小跑的向着萧诚奔来。 萧诚叹了一口气。 失策了。 他是真没有想到会这么碰上孙满。 孙满其实也没有想到会碰上萧诚,要是有的选择,他是真不想看到这位萧公子。 在别人面前,他是志得意满赫赫有名的孙小员外,但在这位萧公子面前,孙满却清楚,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想当初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这位萧公子小施手段,便让自己险些连小命都没有了,最后还是老爹去这位萧二公子面前跪了一天,自己才捡回这条命来。 这两年,孙拐子慢慢地将很多事情开始交到孙满手中,孙满才知道了自家与萧二公子真正的关系。 说白了,自家就是这位萧二公子养的一条狗。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这位萧二公子远远不是自己能得罪的,更何况现在萧家是何等的势大啊!老子是财相,大哥是行军总管,他自己又刚刚中了进士。 萧二公子是云端里的人物,而自己只不过是泥浆里打滚的呢!除了老老实实的听命,还能干啥呢?孙满可不想再作死。 “二公子!”孙满垂头,满脸谦卑。“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萧诚知道,现在的孙满已经开始从孙拐子手里接过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他却不想在罗纲面前多说些什么。 脚步不停,从孙满面前擦身而过:“这两年还不错,没有作奸犯科,好好干!” 丢下这句话,萧诚扬长而去。 孙满直起腰,看着连正眼儿都没有瞧自己一眼儿的萧诚,眼里露出些许激愤之色,但转眼之间却又消失无踪,谄媚的笑容重新浮现在了脸上,与萧诚同行的那人正回过身来瞧自己呢!能与萧诚把臂而行的人,又岂是一般人? “孙兄弟,这人是谁?”一个大汉走了过来,站在孙满的旁边,问道。看起来他是孙满的部属,但这人往那里一站,却自有一股傲气,与旁人大不一样。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他叫萧诚。”孙满低声道:“就是咱们大宋三司使萧禹的次子。哦,萧禹你不知道,但萧定你一定知道吧,昨天我带你们去听的戏文,不就是说那萧定带着十个兵士挑了上四军的一百人的事吗?” “他就是萧诚?”汉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贺胜,别打他的主意。”孙满摇头道:“他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有些事情啊,以后我才能告诉你呢!” “我一个力夫头儿,那有这个胆子惹这样的贵公子?”贺胜微笑着道。 他叫贺胜。 但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秦敏。 萧诚与罗纲两人自然不知道在他们的背后,有一个人曾经饱含深意地看着他们的离去。 “这样的事儿,居然不管?”罗纲有些不解。 “怎么管?”萧诚道:“你能管一时,还能管一世吗?你不想害了这掌柜,便只能装作看不见。而且啊,这些人虽然收了钱,但也替这些做小生意的人挡了不少事儿。雨亭,有些事情的存在,是有着他一定的合理性的,你不能仅看到不好的一面,有时候,也要想想他好的一面。官府不可能面面俱到啊!这样的一些组织的存在,事实上也对社会的稳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你以为开封府尹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吗?” 第二百零七章:帮手 孙拐子腿上盖着一条毯子,仰靠在一张藤椅之上晒着太阳。 临近十月,太阳已经很温和了。 他年纪大了。 但如果谁因为他老了,就想欺负他,立刻就会知道什么叫作残暴。 这几年,他行事愈发的暴虐了。 属于、同行对行他的惧怕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而终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老了。 虽然等闲三两个闲汉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孙拐子知道,自己曾经旺盛的精力,正在一天天离自己远去,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一觉醒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儿子孙满太不成气了。 这偌大的家业,他怎么承担得起来啊! 他孙家的产业,可不是一般的富豪之家,那样的家庭自有一套宗族礼法来约束,传承之上一般不会出现问题。 孙家,需要的是暴力,需要的是铁血手段,另外一个涉及到生存的重要因素,就是来自权贵的支持。 没有权贵的支持,败亡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孙拐子现在特别后悔以前对于孙满的溺爱和纵容。四十出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终究是养出了一个没用的纨绔。 只可惜这个道理,是前几年孙拐子才想通的。 像他们这样的家世,继承者要是没了出息,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啊! 这几年来,他一反常态,对孙满格外严厉,他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只可惜几十年的放养已经让孙满积习难改,纵然比早些年有了些长进,但距离孙拐子的要求,还差得太远。 孙家并不是高枕无忧的。 下头的那几个大头领,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的位子? 就凭孙满这块料,如何跟他们斗? 去求萧二郎吗? 孙拐子苦笑了一声。 萧二郎从来就没有瞧得起他孙拐子。 虽然自己是萧二郎一手扶持起来的,但他对于自己,也就是一个纯粹的利用关系。如果自己不行了,他只会用极快的速度抛弃孙家,去寻找另一个可以扶持的对象,自己手下那几个大头领,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而且孙拐子怀疑,在这些大头领之中,早就有了萧二郎的人,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想要将这份家业完整地传给孙满,自己就得趁威望还在的时候,给孙满找几个好帮手。 或者,还需要使上更暴力的手段,清除掉一些威胁,只有这样,孙满才能稳稳当当地继续把自己这个位置坐下去。 萧二郎高中了进士,却要去黔州当官,至少几年时间是不会回汴梁的,这对于孙拐子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清洗掉手下那些不听话的。 等到萧二郎回来,也只能扶持孙满了。 至于摆脱萧二郎,孙拐子想也不敢想。 一来,他孙拐子的萧氏曾经的部将,汴梁之中有很多人是知道这一点的,而这也正是他的护身符。二来,他畏惧萧家权势,萧禹,萧定这些人,随便那一个都可以像捏一只蚂蚁一般的捏死他。三来,他更害怕萧二郎。在对方还只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便领教过这个人的厉害,他孙拐子能有今天,除了他敢拼命之外,大半倒是因为这位萧二郎。别人都说他是一个读书种子,但孙拐子可是晓得这个名号之下的萧二郎拥有一颗怎样暴虐的心。 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或者瞒不过萧二郎,但想来也应该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萧二郎不是曾经说过吗? 他的部下有私心并不要紧,谁还没有一点私心呢? 只要不因私心而坏了公事,这就可以了。 不过想给儿子找几个得力的帮手可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有本事的,不好控制。 而容易控制的,他孙拐子又看不来。 从去年开始,孙拐子就一直在苦苦寻觅着。 本来他是看中了辛渐的。 这个人功夫高强,但性子却有些绵软,又有老娘有老婆娃娃,最是容易控制得了。本来一切进展顺利,辛渐离开了军队,答应去一家楼子里当护院,等到他踏出了这一步,再将他拉拢过来就简单了。 可谁知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辛渐就被萧定给弄跑了。 自己怎么能跟萧家比啊! 不过现在,又一个机会摆在了面前。 那个叫贺胜的外乡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董耀被打得屁滚尿流,孙满去给董耀出头,一帮手下也被打得跟惨不忍睹,两个保护孙满的老兄弟回来告诉孙拐子,这个贺胜和他的手下,必然是从过军的,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军队。 派出人手调查了一番之后,这个贺胜的大致情况也就清楚了。 河北人! 又从过军! 而且还是从非常厉害的军队之中出来的。 这个范围就很窄了。 自己的老兄弟们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眼光还是在的。 能被他们称之为厉害的军队,也就是那么几支。 更重要的是,这几支军队现在几乎都是全灭,而且他们的主将还都背上了一个谋逆的罪名。 换句话说,贺胜这些人,现在就是见不得光的。 只怕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但这样的人,恰恰就是孙拐子现在最需要的啊! 他不怕贺胜不干净,就怕贺胜太干净了。贺胜脑袋上顶的罪名愈大,自己就愈好拿捏他。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帮孙满最好的人选啊! 接下来的发展,也按着孙拐子的想法顺顺利利的走着。 这个贺胜身边有一个读过书的师爷,很是聪明,大概是弄清楚了他们想要在汴梁生存下来的不易,借着董耀的事,向自己表达了善意。 先是顺水推舟,然后再慢慢地向他们表示出自己对他们的看重,这里头的轻重要拿捏好,不能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有求于他们,而是要让他们感到受了自己莫大的恩惠,从而对自己感激涕零。 当然,这样的施恩,就让孙满去做。 他孙拐子,已经不需要别人的感激了。 见过两次面,贺胜也帮着孙满出了几次头,对手都是西城的曹家。 贺胜表现出了强悍的武力。 而那个姓高的师爷,也展现了他聪明的头脑。 暴力与计谋,完美的结合。 孙拐子很满意。 该进行下一步了。 “春娘!”闭着眼,他轻唤了一声。 春娘是他的婆娘,也是孙满的母亲,当初娶她的时候,春娘不过十六岁,自己足足大了春娘近三十岁。 如今自己已经是满头白发,春娘却只有三十出头。 孙拐子自然是宝贝这个老婆的,不仅是因为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太多,也因为她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虽然只有这么一个。 但孙拐子知道,只怕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有了孙满之后,有一次的帮派血拼之中,自己受了重伤,伤了本源,这才子嗣艰难了起来。 “官人!”秦娘走了过来,坐在藤椅前的小凳之上,替孙拐子温柔地捏着腿。 “你娘家兄弟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五了吧?”孙拐子闭着眼睛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问道。 “官人说得是娥娘吧,刚满了十五!”春娘点了点头。 “听满儿说,人才还很不错?” “官人,您这是要?”春娘有些疑惑。 “回去跟你兄弟说,我给娥娘看了一门好亲事。”孙拐子道。 春娘脸色微变:“官人,上一次我回娘家,听兄弟说他已经给娥娘说了一门亲事,是他家长工的儿子,读书很有息,十六岁便中了秀才,这孩子读书的钱,一直都是我兄弟出的,所以才答应跟娥娘结亲呢!” 孙拐子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春娘,淡淡地道:“这么说来,你兄弟是看不起我这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罗!” “不是的,官人!”春娘一下子垂下了头。 孙拐子哼了一声道:“他别忘了,这些年来是怎么过上好日子的,吃水不忘挖井人,现在我还没死呢,就准备甩开我们了吗?” “官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找一个读书人当女婿,是真不容易的。”春娘低声道。 “呸!”孙拐子一挺身坐了起来:“读书人就这么好吗?当不了官的读书人,不过就是一个穷措大而已。回去告诉你兄弟,娥娘的婚事我管了。他那边,想都别想。” 发了一阵子狠,孙拐子看着春娘道:“而且这件事,跟满儿的将来息息相关,娥娘,我是要嫁给满儿将来最重要的部下的,那人很有本事,如果没有牵扯,将来你儿子怎么笼络人家?你自己想想看,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你兄弟家重要!” 看着有些呆滞的春娘,孙拐子哼了一声,拄着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外头走去。他相信春娘会搞清楚谁更重要这一点的。 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顾地上满是灰尘,萧诚跪在地上,向着骑在马上的老子和马车内里的韩大娘子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大人,大嬢嬢,请多保重身体,儿子去了!” 今天是萧诚离京赴任的日子,萧禹专门请了假,和韩大娘子一起给萧诚送行。 现在,已经出城十里了。 “一路小心!”萧禹挥了挥手。 马车里却是传来了哽咽之声。 萧诚眼圈也是红了,这一去,三五年内,只怕是不容易回来了。 硬起心肠站了起来,翻身上马,马靴轻喝马腹,马儿轻嘶一声,扬蹄便行。 “二哥,别忘了写信!”马车帘子打开,萧旖探出半个身子,挥手喊道。 “崇文,一路顺风!”罗纲亦是挥手告别。 萧诚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来,向后面挥了挥,然后重重一击马股,马儿骤然加速向奔去,韩琰、魏武等十数名随从也纷纷跟了上去。 出城近二十里。 打头的魏武突然看见了路边站立的一个熟人。 “孙员外,好久不见!”魏武翻身下马,“这是来送二郎的吗?” 孙拐子陪笑着道:“自然,二公子赴任,孙某岂有不来送行之理,只不过我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人,也只能远远地避开热闹之所,免得给公子带来麻烦。” 魏武哈哈一笑:“难怪公子喜欢你,你果然是一个知情识趣的。” 说话间,大队人已经赶到了这里,看到孙拐子,萧诚也是微微一笑。 “公子,请借一步说话!”孙拐子先是大礼参拜,然后低声道。 两人走到了一边,魏武和韩锬却是紧紧地跟了上来。 “公子,这辆马车,是孙某给您准备的一点礼物,以壮行色。公子次去黔州,需要打点的地方只怕很多。”孙拐子道。 “今年的份例,你已经交齐了。”萧诚微笑道:“情报收集也做得不错,这些东西,就没有必要了。” 孙拐子笑了笑道:“二公子,我准备在内部动一动,有些人有些不听话了。” 萧诚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拐子:“你精力还好得很,这么快就准备给孙满铺路吗,我觉得孙满现在难以担当大任。” “孙某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我死了没啥,要是误了公子的事,那就是大罪。”孙拐子道:“所以便早一些布置。” 马车里只怕装满了银钱,这是孙拐子给孙满铺路的钱啊,他知道自己看不上孙满。 “这是你的事情,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萧诚笑道:“只要不误了我的事情,我不管你怎么去清理内部,但有一个地方不能动,不能乱。” “是,漕运那边,绝对不会半分风吹草动的。”孙拐子低头道。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直接跟许管家联系吧!小事情,还是按老办法!”萧诚吩咐道。 “是!” “孙员外,你觉得孙满当真撑得起你这个场子吗?”萧诚有些好奇。 “我还能活几年,可以帮他,另外,我给他找好了帮手。”孙拐子道:“就算我不在了,也足以帮孙满撑住场子。” “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萧诚点了点头,“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是爷爷的老部下,又跟了我好几年,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你的。” “多谢二公子!”孙拐子大喜。 第二百零八章:一了百了 往常这个时候,天早就亮了,但今天,因为厚厚的雾在山间,在林里环绕,目力仍然不及数步之外。 杨万富推开了木板门,走到了篱笆围着的院子里,范一飞和另外几个人却是早就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打着拳。 “头儿?”范一飞收起了式子,古铜色的皮肤之上,汗水汇成了小溪,哗哗地流淌下来。“昨夜又没有睡好啊?” 这当然是废话,只看杨万富那惺忪的带着黑眼圈的眼睛,自然就知道他没有睡好。 “我们来这里已经差不多半年了,但二郎交待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办成!”杨万富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怎么睡得着?” “头儿,这也不能怪我们啊,谁知道这里的人这么狡诈?”范一飞叹了一口气。“生意谈好了,咱们钱都付了,别人翻脸不让帐,我们能怎么办?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想到这事儿,杨万富就是一阵惆怅。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独县的知县是如此的没有契约精神。 不不不,这不是没有契约精神,这完全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杨万富奉命来夔州路开拓,第一站便到了独县,因为萧诚看中了这里的位置以及这里的矿藏。 杨万富到了之后,便找到了独县的知县商谈收购这里的一个铁矿。 在国朝有效统治的那些地方,一个知县的位子,没有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是万万难以得到的,但杨万富碰到的这位,只能说略通文字。 因为这里是羁索地,知县也好,知州也好,谁是本地势力最大的那个人,谁就能担任。 而且,这些地方的人,是不用承担国朝的税收租赋的。 老百姓只需要向本地的头领交纳税赋就好。 本地的头领,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不用服各种各样的徭役,按理说,这里的百姓应当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很是富足的。 杨万富很清楚在外边,老百姓的负担有多么的重,光是各种徭役,有时候就能让一户中等人家,顷刻之间破家灭门。 但这里的人,仍然穷得让人触目惊心。 当然,也有一些富人。 比如这独县的知县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人。 他们的富足,奢侈,又让杨万富瞠目结舌。 残酷的统治,极度的剥削,人命如同草芥,便是杨万富这些天来看到的,打探到的所有消息。 说起来,杨万富是被这里的知县骗了。 他是拿着黔州一个官员的引见信来的,为了这封引见信,他可是花了一百贯钱,那个官员与独山县令是亲戚。 杨万富的身份是汴梁的一个颇有点小背景的商人。 原以为这个身份,会对这个小县令有点震慑作用,不过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鸟用。 初次见面,气氛十分友好。 杨万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佳肴,美女,一应俱全。 生意谈得顺利无比。杨万富用十万贯钱以及每年为独山县提供一万斤铁的代价,取得独山县一个铁矿的开采权。而这个铁矿,原本就独于这位独山县令,只不过他们的开采技术也好,还是冶炼技术也好,都极其的原始,让跟着杨万富来的天工铁艺的一群大师傅连连摇头。 杨万富被对方憨厚的模样,热情的招待,爽快利落的态度给骗了,他竟然一次性地便将十万贯钱给了出去。 然后,这位独山县令便翻脸不认人了。 别说是把铁矿移交给杨万富,连杨万富的面儿都不见了,然后杨万富就被这家伙的手下带了一帮人给撵出了寨子。 寨子,就是杨万富给独山县令所居的地方、发号施令的地方的最为直观的一个评价。 当然,这位独山县令的居所,还是极其壮观辉煌的。 数次交涉,对方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了起来,最后,干脆直接地威胁了起来。 只要了你们的钱,算是你们运气好,再要啰嗦,便要让杨万富等人的一条小命也丢在这里。 杨万富是何许人也? 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平生杀人如麻,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何曾有人这样威胁过他? 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之上,还真是无可奈何。 这几个月来,不停地交涉,派人到黔州去找那个给出引见信的官员,又花了一笔钱希望对方出来调停,让杨万富恼火的是,对方收钱收得爽快,但事儿却是不办的。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杨万富认识到,以前他了解的那一套规则,在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想要办成事,就必须用另外一套规则。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难怪二郎要招揽他这样的人过来,如果这里的人讲规矩,二郎只需要派一个会做生意的人过来就可以了,哪里需要自己? 既然让自己来,而且让自己负责全面的事务,自然是这些地方适应的是另一套规则。 力强者胜。 别人的地盘? 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自己这条强龙,这一次偏偏要按一按地头蛇! 江东家讲得好呀,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因为龙还不够强! “范一飞,我们的人,到了多少了?”从水槽里掬了一把水,把脸草草地擦了擦,杨万富道。 “头儿,带上天工的大师傅,我们也只有不到百人,三天之内,能够全部集结到这里!”范一飞道。 “很好!”杨万富笑咪咪地道:“接下来两天,你把这些人都安置好,不要露了风声,更不能让外头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明天呢,我再跑一趟独山寨,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头儿,要动手吗?我们这点子人手行吗?” 杨万富冷笑:“你见过狼猎羊吗?狼有多少,羊有多少?在我眼中,这些混蛋不过是一群不知死活的羊羔而已,他们太闭塞了,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外头的虎狼豺豹!明明虎狼已经上门来了,他们却还咩咩叫着冲虎狼咆哮示威,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头儿,那家伙可是国朝的知县?”范一飞眨巴着眼睛,“咱们真做了这事儿的话,上头那位摁得下来吗?” “干掉这个知县,老子自己做!”杨万富道:“此知县非彼知县,在外头,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宰一个知县,但在这里,宰了就宰了,对于萧二公子来说,恐怕也就是小事一件。一飞,把各队的队长都叫来,咱们好生计议一下。” 韩冲,天工铁艺所属人员的队长,也是老韩太爷的徒弟。这一次带了十名善于冶铁,铸炉的大匠过来,专门负责技术方面的事情。 岳腾,行动队第一小队领队。 张斌,行动队第二小队领队。 范一飞,行动队第三小队领队。 上面这些人,其实都可以算作是武装人员。 因为像韩冲他们这样的半辈子以打铁为生的家伙,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这一行中,只有鲁贵等少数几个人,武力值很低。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在以后的日子负责经营铁矿,他们善长的事情是赚钱,而不是打架。 “我们的人不多!”鲁贵有些担心。在这些人中,他说话的份量是除了杨万富外最重的。在出发的时候,萧诚便已经明确了他们的身份。“独山县知县黄则称霸独山多年了,这里又是他的地盘,独山寨里便住着数千人,光是武装人员,便有数百。一旦起了冲突,只怕我们讨不到好处。这件事情,是不是再想想!实在不行,我们便亮出三司使萧学士的名号,即便是拿不到铁矿,把钱拿回来也是好的。” 杨万富是总负责人。 而鲁贵则是副贰。 他说的话,自然是很有份量的。 “首先,绝对不能亮出三司使的名号。”杨万富摇头道:“鲁掌柜,你别忘了我们做得是什么生意,铁矿啊!黄则这样的家伙可以弄铁矿,你鲁贵,我杨万富也可以弄,但萧学士为什么要悄悄地弄铁矿?盐铁专营你不知道吗?” “哎呀,我忘了这一节,我只是想万不得已把钱弄回来,黄则摆明了要黑了我们的钱啊!”鲁贵道。 “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对他客气了!”杨万富发狠道:“关于他们人多的事情,就更不是问题了。鲁掌柜,我们两人多次出入独山寨,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鲁掌柜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只能摇摇头。 “一飞,你来说!”杨万富看向范一飞。 “穷!”范一飞笑道:“绝大部分人,穷得触目惊心。第二点,黄则对待他麾下的百姓的统治是很残酷的,在他的府邸之外,摆着两排站笼,我们数次进出,这站笼就没有空过,一直有人被关在里头。第三点,就是黄则与他的心腹的穷奢极侈,他们的骄奢淫欲,说句实话,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好像是这样!”鲁贵想了想,点头称是。 “这样的头领,真的很得人心吗?”杨万富道:“所以我们要对付的,其实便只有黄则与他的心腹嫡系这么一小撮人。” “那也有数百人呢!”鲁贵道。 “没有这么多,现在正是秋收之季,黄则的很多下属都带着人去收租子,逼着老百姓交税了呢!他身边,不过超过一百人。”杨万富笑咪咪地道“一飞已经把这些人的去向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真要动手的话,我们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攻进独山寨,用最快的速度干掉黄则和他的心腹,然后控制整个山寨。” “他的那些在外的心腹呢?”韩冲问道。 杨万富嘿嘿一笑:“等到我们控制了独山寨,自然便可以想办法把他们骗回来,然后一个一个的收拾了。黄则死了,独山寨群龙无首,而黄则的统治如此残酷,恨他的人必然是极多的,我们只需要将这些人组织起来,短时间内便能形成人数上的优势。至于另外一些人,只需要控制住他们的家人,基本上便也能支使他们了。” “当然还有封锁消息,短时间内不能让我们杀了黄则的消息传回去。”鲁贵想了一会儿,道:“然后我们要把消息迅速传给江东家。因为这件事,是瞒不了太长时间的,必须要让江东家或者二郎在上层进行运作一番,把这件事情给抹掉才行。” “要抹掉这件事情,其实也不难!”杨万富笑道:“鲁掌柜,我在边地干过,以前也跟党项人打过交道,你知道朝廷对于羁索州的政策是怎样的吗?” “是怎么样的?” “平静就是最好的事情!”杨万富笑道:“独山县便是一个由地方豪族掌握的地方,朝廷不在乎是谁掌权,只要老实就行。黔州的知州可是皇宋人,只怕他知道是一些皇宋人抢了独山的控制权,只会拍手叫好吧!当然,我们周边的这些部族头领恐怕不会善罢干休,但只要我们在接下来再教训几个敢于来找我们麻烦的,一切,自然也就平静下来了,以后独山就是我们的了,做起事来,反而更加的痛快。” “头儿说得对,要是那黄则收了我们的钱,真与我们合作的话,以后只怕也是麻烦多多,现在好得很,一了百了。”范一飞恶狠狠地道。 “正是这个道理!”杨万富道:“公子派我们来,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独山,一个铁矿,而是要以这里为基地,慢慢地扩充我们的势力,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以后慢慢的,一个一个的,都必须要臣服在我们的脚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看着杀气腾腾的杨万富,鲁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鲁掌柜,明天我们再去一趟,一飞,你还几个机灵的,我与鲁掌柜去谈事儿的时候,你们把独山寨的情况再摸一摸。”杨万富吩咐道。 “得嘞!”范一飞笑道:“这是我的老本行,头儿你就放心。” “岳腾,张斌,准备动员我们的人手吧!”杨万富道:“明天晚上,我们就动手。” 第二百零九章:一刀断首 黄则这几个月一直是春风得意。 而起因,就是因为他狠狠地宰了一只肥羊。 从汴梁来的这只肥羊,大概以为他们是从天子脚下来的就了不起吧?想买就能买? 皇宋的天子当然是厉害的,不过离独山也未免太远了。 天子的厉害,黄则是没有领教过,不过黔州那位知州他可是领教过的。 软绵绵的,面对诸部之时,一点脾气也没有,只晓得打哈哈,像田氏、杨氏这样的大头领,有时一点颜色也不给他,他也毫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与他们说话。 这样的官员,你让黄则怎么能对他心生尊敬呢? 而皇宋在黔州的驻军,就更不必说了。 当官的与本地诸部头领称兄道弟,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即便有想做些事情的,这些年下来,也早就被这些人合力给做掉了。 天高皇帝远,像黄则这样的头领,早就不将皇宋王法看在眼中。 左右汴梁的那位皇帝,也不过是在每年的正旦大朝会之时,看到他们这些羁索州诸部头领的贺章、贺礼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商人,即便是有些背景的商人又怎么样了? 到了自家地盘之上,也得老实做人。 老子连皇帝都不惧,还怕你们的后台? 只取了钱,没有要你们的命,已经是自己给了他们偌大的颜面了,也是为了让自己在黔州做参军的那个兄弟不太难做。 十万贯,对于黄则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这意外之财来得如此轻松,自然要好好地花差花差。 曾经在田氏大头领那里看到的扬州瘦马,这一次黄则终于也买了一个回来,这些日子以来,黄则留恋后室,滋味果然非同凡响啊。 “县尊!”外头的叫声打断了黄则听琴的兴致,有些恼怒地瞟了外头一眼,外头喊得人是自己的心腹黄功,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挥了挥手,让那个仅仅披着轻纱的弱琴女子躲到内里,黄则这才直起了身子,叫道:“进来!” 进得门来的黄功,鼻间仍然香气萦绕,但美人却不见踪影,心底不由暗笑。这扬州瘦马,还是他去买来的,这一路之上,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不过也难怪县尊宝贝的不得了,与本地的那些粗糙女子比起来,那扬州瘦马,的确嫩得能掐出水来。 不过对于黄功来说,他更喜欢钱,至于女子嘛,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这一趟出差,他可是足足的赚了数百贯银钱。县尊甚少出门,对于这扬州瘦马的行情,自然是还清楚的。 “县尊!”黄功躬身道:“那几个汴梁商人又来求见了。” “他们还没有走?”黄则恼火地道:“是不想活了吗?” “小人也觉得他们是活腻歪了!”黄功笑道:“县尊,要不要干脆把他们做掉算了,隔几天便来聒噪,当真让人心烦。都说商人机灵,但这些人怎么就一个个死心眼呢?” “说得也是!”黄则摸着下巴上钢针一般的胡子,沉吟道:“这些人如此纠缠,倒也麻烦,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有些背景的嘛,当真死在了我们的地盘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麻烦。黄功,你安排一下,将他们先撵出咱们独山,等他们离开独山之后,就做了他们。只要不死在我们的地盘之上,那以后头痛的,就是别人你说是不是?” “县尊妙计!邦州上一次买了咱们的精铁,最后却不给尾款,说什么咱们的精铁质量不行。”黄功道:“这一次就在他们境内做了这些人,让他们头疼去。” “好得很。汪胖子仗着比我实力强,硬生生地讹了我一笔,能给他弄点麻烦,也是不错的。你去办,这些小事儿,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黄则挥挥手,道。 “是,县尊您忙,小的这便去办!”黄功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杨万富与鲁贵没有见到黄则,连杯水都没有喝上的他们在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次看到了黄功那张高傲得令人生厌的枯树皮一般的脸。 再看到黄功的第一眼,杨万富拖着鲁贵就走。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黄功的左右,还跟着七八个手持大棒子的汉子。 这些人当然不是来欢迎他们的,只可能是来揍他们的。 没走两步,后头的棍子已经夹着风声打了过来。 “快跑!”杨万富冲着鲁贵喝道,自己则落在后面掩护鲁贵。自己挨几棍无所谓,这鲁掌横的瘦弱身躯,挨上几下只怕受不了。 连接吃了好朵棍,杨万富心中的恼怒上升到了极点,虽然他现在只是随身带了一把短刀,但真要动手,回过身来,这七八个汉子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不过匹夫之怒,显然不是杨万富现在能做的了,抱着头狼奔鼠窜之际,耳边还传来了黄功嚣张的声音:“姓杨的,给你们一天时间给我们滚出独山,要不然,老子就埋了你们。” 杨万富转头看向身后大堂门前的台阶之上得意洋洋的黄功,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冷笑道:“好得很,回头,老子一定会把你埋了的。” 一行人狼狈地回到驻地,纵然有杨万富的掩护和遮挡,鲁贵还是挨了两棍,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 这一次,连对杨万富的行动计划一直有些举棋不定的鲁贵也不作声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摸着额头之上一个梨子大小的锃亮的肉包,怒吼道。 傍晚时分,范一飞回来了。 他居然还带回来了两个舌头。 一男一女! “抓活口也就罢了,怎么还抓了一个女的?”杨万富皱起了眉头。 “头儿,没办法啊!他们本来就在一起的,本来我也没准备动他们,但这家伙,居然是独山黄则身边的一个军官,手下带着几十号人呢!”范一飞笑道:“这女的,是黄家的一个侍女,两人偷情呢!钻林子的时候,恰好被我们碰上了。” 说到这里,杨万富也就明白了。 范一飞本不想多事,但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自然就属于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可能放过? 他们现在对独山寨的大致情况是摸清楚了,但黄家内宅,还是两眼一摸黑呢! 有了这两个人,一切都好办了。 “一飞,你去审他们!”杨万富开心地道,做这样的事情,范一飞那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有时候运气来了,当真是门板都挡不住啊! 入夜,一更时候,居然下起雨来了。 外面也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站在门口看着外头一片的漆黑,听着雨点打在树叶之上的沙沙声,鲁贵又担心起来:“这样的天气,行吗?”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杨万富坐在门槛之上,拿着一块皮子一下一下地磨着刀,道:“这要的天气,要是大军出动,自然是不大好的,不过我们只有百多人,而且这百多人更算不得军队,这一次也算不上作战,最多只能算是江湖仇杀,斗殴!” 这一次来这里的百多人,的确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单打独斗那都是好把式。有军旅生涯的人并不多。 但杨万富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些人伊始,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这样的江湖人,身上带着一股狠戾的气息,一般人闻不出来,他可是打眼就能分辩出来。 这些人都是天香阁的那位江东家派出来的。 虽然没打过多少交道,但很显然,这位江东家,也绝对不像是她的外表那样的迷人可爱,能驾驭这些人,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虽然背后肯定是萧家二郎的缘故,但她要是自己没本事,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些人老老实实,这几个月交往下来,杨万富能感觉到这些人对于江映雪还是极服气的。 范一飞走了过来:“头儿,都搞清楚了!” “好,韩冲,岳腾,张斌,准备会议!”杨万富从范一飞手里接过两张图纸,瞅了一眼,笑道。 包括鲁贵等门人围坐在了桌子之上,油灯虽然昏暗,却也照亮了桌子上面铺着的两张地图。 “诸位,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到这里好几个月了,一事无成,这样下去,我们在二郎面前,还有什么脸面?”杨万富道:“所以这黄则必须死,我们的钱,可不是谁都能吞的。” “头儿,杀了这家伙容易!”岳腾仔细地看着桌子上的地图,道:“特别是有了这么详细的地图,但以后的事情咋办?” “这正是我要说的!”杨万富道:“我们在这里窝了这么多天可也不是白待的,大致的情况,也基本上是摸清楚了,这黄则在独山,可谓是天怒人怨。咱们只要在第一时间做掉了他,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迅速地控制独山寨,便有相当大的把握能够保持独山的平静。这些人,是我们在杀了黄则之后,必须要找到的。” 鲁贵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放在桌子上:“这是独山被黄则打压,又还有些名望的人,我们杀光了黄则的人,就需要这些人的合作。其中有二个在大牢里,另外一个是个郎中,现在也生活在独山寨里,黄则不杀他,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的医术还很不错。其它的七八个人,便都分散在四周,等我们完全控制了独山寨之后,再去寻他们。” “岳腾、张斌、韩冲负责外围军营,这里头大约驻扎了一百余人,你们好生看一下他们的分布图。”杨万富道:“黄则的内宅,家丁、兵丁大约有近两百人,我和范一飞去对付。韩冲,有什么问题吗?” 杨万富只问韩冲,是因为韩冲这十几个人,除了力气,打架的经验只怕是不多,更别说杀人了。但现在他人手不够,所有人都必须得下场。 “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我们没干过这种事啊!”韩冲道。 “这简单!”杨万富道:“你就跟着岳腾,听他的吩咐,看到了敌人,舞起你们的锤子,把他们当成铁块,锤死就得了。” “行!”韩冲点头道。 “鲁兄,你留下来看家,顺便看这两个俘虏,天亮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的!”杨万富笑道:“咱们在这茅草屋里住了这许多天了,也该换换地方了。” 二更时分,鲁贵站在门口,目送着这一行百余人杀气腾腾的出发了。 这时候的雨下得更大了,但正如杨万富所说,这样的天气,或许对于他们的行动会更加的有利。 四更时分,他们抵达了独山寨。 密集的雨帘当中,除了黄则的府邸还有一些气死风灯在风雨之中飘扬之外,其它地方,一片黑暗。 “各自的目标都清楚了吗?”杨万富看着范一飞,岳腾,张斌。 “清楚了!”三人异口同声。 “我和范一飞先行一步。大家按照各自的路线潜入,听到黄家府邸那片一乱,你们这边就立即动手!”杨万富道:“不必手下留情,我们人少,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便先声夺人,压下敌人的气焰。” “明白!” “走!”杨万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带着范一飞率先向着前方行动。看着杨万富范一飞消失在夜色之中,岳腾与张斌互相点了点头,也带着各自的人手,从另外两个方向潜进了独山寨。 院墙并不高,两个人站在墙角,四手交握,范一飞小跑几步,跃身而起,一脚踩在下方两人交握的手上,下头两人用力向上一抛,范一飞便轻盈了飞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墙之上,稍微一顿,便消失在院墙的另一边。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这一队三十余人,尽数从这一段箭楼监视的死角之中,进入到了黄家府第当中。 防范稀松平常。 或者是因为黄则在这里当土皇帝当得太久了,压根儿就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里打他的主意,又或者是今天这一场雨,让所有人的警惕性都降到了最低,除了那个尽职尽责的更夫还在那里敲着更鼓梆子,竟然连应当出现的巡逻的兵士也没有看到一个。 杨万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黄则的住所。 当他站在黄则的床头的时候,这位独山的统治者,正赤身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之上,鼾声震天。 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在同样是赤身裸体的那个扬州瘦马身上停留一分一毫的时间,杨万富一刀便砍了下去。 鲜血迸溅了一床,也喷了那个扬州瘦马一身。杨万富一手拎着那个死了还笑得很开心的脑袋,转身便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被惊醒的扬州瘦马声嘶力竭的尖叫之声。 跨出门,一枚哨箭带着尖厉的啸声飞到了空中。 第二百一十章:合作 喊杀声,惨叫声打破了雨夜之中独山寨的平静。 纷乱的脚步声从外面跑过,有胆大的从门缝之中偷偷往外看去,不由得大是惊愕。 因为他们看到的,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平常时节,那些凶横不可一世的县里的兵丁,正在狼狈奔逃,而追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衣人。 士兵跌倒在地上,身后的黑衣人凶狠地扑了上来,手中钢刀飞舞砍落在石板地面之上,火星迸溅。 没叫上两声,便戛然而止。 一蓬鲜血喷洒在门板之上,甚至从门缝之中飞了进去,落在了偷窥者的脸上。 惊呼一声,却又看到刚刚杀了人的外头的那个黑衣人的目光落在了门板之上,更是惊得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 外头安静了下来,他爬起来,又将眼睛凑到了门缝之上,除了外头的死尸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样的场景,在独山寨的各处都在上演着。 独山县县衙,也就是黄则的府邸,现在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鲜血顺着沽沽流动的雨水在地上流动着,奔跑的脚步溅起来的,全都是红色的液体。 因为黄则一开始便被人砍了脑袋,黄府内虽然有一百多士兵以及差不多数目的仆从,家丁,但压根儿就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而散乱的、自发的抵抗,转瞬之间就被杀进来的黑衣人给打散,击毙。 冲进来的黑衣人,不但有着极强的组织性,更有着超出这些兵丁们一大堆的武器装备。 软甲,钢刀,弓弩以及娴熟的武艺,让所有的抵抗者都感到绝望。 砰的一声,位于县衙东南角的一间房门被踹开了,躲藏在内里的几个兵丁呐喊着冲了出来,杨万富一手拎着黄则的脑袋,一手挥舞着钢刀,三招两式之下,几个兵丁便横尸当地。 提着血淋淋的刀子,杨万富大步走进了屋内。 这里是牢房。 是黄则用来折磨人的水牢。 杨万富站在坎上,看着被关在水牢里的十数人。 “黄安,黄瑞可在这里?”他扬声喝道。 火把的照耀之下,两个人在隐影里站起了身子。 “黄安黄瑞在此,阁下是哪路好汉?” “某家杨万富。”杨万富呵呵笑着举起了手中黄则的脑袋:“黄则已经被我砍了脑袋,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 水牢之中先是一阵惊呼之声,有人甚至卟嗵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半晌,才平静了下来。 两人伴着淌水之声向着杨万富靠近,走得几步,当啷一声,却是被一道铁链给牵住了,这些人的手上,都锁着一道铁链子,而铁链子的另一头,却被钉在了墙上。 杨万富挥了挥手,几名黑衣人跃入水中,当当几声,铁链已经被斩断。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看得出来,两人已经被关了很长时间了,刚刚露出水面,杨万富便闻到了一股腐臭之气。 “当真是黄则,当真是黄则!”两人仰天长笑起来:“狗贼,你也有今日。” 一人从杨万富手中一把抢过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仔细端详了一番,大笑数声,突然一张口便咬了上去,竟然想要生啖黄则之首。 一名黑衣人一惊之下,一伸手便将脑袋给抢了回来,黄则的脑袋可还有大用,不能让对方给啃坏了。 那人却是虚弱得很,被黑衣人一抢一推,顿时便跌倒在地上,他也不爬起来,就这样仰躺在地上放声长笑,手舞足蹈,显得欢快之极。 两名黑衣人上前,将其扶了起来,走到杨万富的跟前。 “某黄安!” “某黄瑞!” “君为我等报此大仇,我等自然愿附君之翼尾,效犬马之劳!” 独山寨动乱一起,孙靖便被惊动了。 孙靖在独山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此人精通医术,在独山活人无数,享有极高的声望,便是黄则,也不敢轻易动他。 即便此人常常与黄则唱反调,不给黄则面子,黄则多半时候也忍了下来,实在忍不了,手段也多是敲山震虎,指桑骂槐。 这样的时候多了,孙靖也不在多说了,因为他说多了倒不会倒霉,但总会有人因为他而倒霉。孙靖在黄则的面前,能做到独善其身,但想要保护他人,却也做不到。 与普通人不同的是,孙靖的家境是很不错的,在独山,也算是有钱人了。 外面喊杀声震天,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黄则树敌无数,这些年来,什么刺杀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少过,但像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却还是第一次。 很显然,这一次是完全不一样的。 家里所有人,都被召到了大堂里聚集在一起。 男人们都拿起来武器站在大堂门口,女人孩子则躲在屋里惊骇不已。 真要是那里的匪徒杀进了独山寨,这宅子里的人,只怕都难得保全。黄则会给自己几分薄面,但那些匪徒,又岂会知道自己是谁呢?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雨却并没有停,喊杀之声也并没有停止。 孙靖等人甚至听到了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从自家门前跑过,但并没有人向着这间明显不同的人家发起攻击。 说起来孙家的宅子,在独山寨之中,也是排前几位的。 “先生,看来匪徒也知道您的大名,不会来打扰您了!”一名学徒长出了一口气,紧张了半个晚上,眼下天色大亮,那些人没有冲进来,应当就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外的铜环,就响起了嗵嗵的响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刚刚说话的那个学徒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这不是乌鸦嘴吗? 孙靖却是冷静的摆了摆手,道:“去开门!” 不管是黄则的人获胜,还是打进来的人获了胜,既然是彬彬有礼的敲门,想来就不会有什么其它过火的举动。 兴许这些人真还知道自己的名声。 如果仅仅是要钱,那就不叫什么事儿。 两个学徒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大门,数名湿淋淋的黑衣人出现在大门口。 衣服是紫黑色的,门一开,血腥气扑鼻而来,这屋子里的人,都是与病人、伤员、药材打交道的人,对血腥味自然敏感得很。 看这些人的衣服的颜色,只怕是被血浸透了吧! “孙靖孙郎中?”打头一人看着孙靖,试探地问道。 “正是孙某,阁下不知是哪路英雄,恕在下眼拙!”孙靖站了起来,大步向大门处走去,身后传来了被捂住嘴巴的呜咽之声,很显然家里的娃娃被吓哭了,却又被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来。 “孙郎中受惊了!在下岳腾!”岳腾微笑着躬身一礼,“我家首领,有请孙郎中,有要事相商。” 孙靖微微一怔,思忖片刻道:“岳英雄,不知黄则黄知县?” “此人已经被我家首领砍了脑袋!”岳腾说得云淡风轻,“此刻,黄氏的亲信,嫡系部下,应当死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也正在死的路上。我家首领知道孙郎中德高望重,所以想要与孙郎中一起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办?” “怎么办?”孙靖脱口而出:“你们既然已经杀了黄则,自然是抢了钱财敢紧离开才是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岳腾笑了起来:“孙郎中莫非以为我们是些土匪吗?今日杀上独山寨,就是为了谋些钱财?” 孙靖咽了一口唾沫,心道难道不是吗?难不成你们还是替天行道,杀了黄则这个独夫,事了拂衣去,不带走一文钱一匹锦吗? “孙郎中不必疑虑,你见了我家首领,自然会明白一切。”岳腾道:“家里您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敢踏进孙家一步的。” 孙靖深吸了一口气,人家已经上门指名道姓了,自己要是不识趣,那可就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可不认为岳腾带着好几个人来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尊重的,如果自己不答应,只怕就要绑了自己去了。 随着这个叫岳腾的凶汉走到了县衙,也就是早先的黄府之外的时候,隔得老远便能清楚地看到一颗脑袋被悬吊在旗杆之上。 也正是这颗脑袋被悬挂起来之后,独山寨最后的抵抗也宣告瓦解。 即便是雨一直在下,雨水不停地将鲜红带走,但总是不知道又从那里流过来又一波鲜红,没完没了,将县衙前的街道染得艳红一片,腥气扑鼻。 踏进县衙的大堂,看到屋内的几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孙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过来。 杨万富。 鲁贵。 半年之前,这两个人来到了独山县,想要购买铁矿,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黄则对他们是相当欢迎的,宴来宴往,而自己也在被邀相陪之列。 只不过后来这两个人交了钱之后,一切便都变了。 黄则吞了人家的钱,却不愿履行合约。 原本以为这只不过又是黄则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之中的一桩,但当真想不到,这一次他撞上了铁板。 这些来自汴梁的商人,果然非同寻常啊! 不说他们那些恐怖的武力了,光是对待这件事情的手法,便能看出他们的了不起来。 半年时间,他们足足忍了半年时间啊。 而在这半年时间里,他们恐怕把独山县的方方面面摸了一个清清楚楚。熟悉独山寨的地理以及兵力布置这些事情都不用说了,光是他们连黄瑞黄安都弄了出来,便代表着他们对独山的情况已经相当了争。 当然,这里头也包括了自己。 这的确不是一股普通的匪徒,他们要的不是黄则的财产。 如果说早前他们要的只不过是独山的铁矿的话,那现在,他们想要的,只怕就是整个独山了,要不然,黄瑞黄安和自己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孙郎中,又见面了!”杨万富笑吟吟地向前几步,抱拳相迎。 “杨东家,你可真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孙靖叹道。 “没办法。”杨万富一摊手道:“我们本来是想和和气气的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嘛!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明明可以有正当的手法来获取钱财,他却想要抢。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送他去见阎王了。孙郎中,请坐,刚刚现二位黄公聊了好一会儿了,深受启发,但两位黄公必竟这些年被黄则一直关着,有些事情,还需要孙郎中出马。” “杨东家这是准备在独山落地生根了吗?”孙靖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自然!”杨万富点头道:“要不然费这么大劲干什么?说句实话,十万贯钱我们压根儿就没有放在眼里,我们想要的,是独山的铁矿。” “那杨东家,您准备好了应付周边各部的攻伐了吗?”孙靖问道:“唇亡齿寒,黄则再混乱,也是本地人,现在被外地来的人砍了脑壳夺了产业,周边的部族只怕不会甘心。如果把你们杀了,可是既替黄则报了仇,又能正大光明的吞了黄则的财产地盘啊!”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应付大规模的进攻呢,的确是有些问题!”杨万富笑吟吟的道:“不过要是我们组织得力的话,一般的进攻还是能应付的,不管是孙郎中你,还是两位黄公,在周边都还是有些人脉交情的嘛,能拉的咱们就拉,能合作的咱们就合作,实在不行真要打的,那我们也不妨再添点地盘。” 看着信心满满的杨万富,孙靖一时之间当真想不出他哪里来的自信。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官面上的事情!”孙靖道:“黄则是黔州那边承认的独山县令。” 杨万富大笑起来:“孙郎中,你忘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吗?这一点,是最不用担心的,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们站住了脚跟,官面上的事情,上头自然是有人搞定的!” “我能问一下,上面的人是谁吗?” “抱歉,这个我不能说!”杨万富微笑着道。“不过大家可以知道的是,别说是黔州知州,便是夔州路安抚使,我们也是不惧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拜见 “黔州通判萧诚,见过转运使!”身着正六品官袍的萧诚,躬身向着上首一个着紫袍的老者,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 说起来,这身青色的官袍他还是第一次穿。 而这位着紫袍的老者,则是夔州路的一把手,转运使李防。 年过六旬的李防,已经在夔州路上干了两届了,是真正的夔州路上说一不二的人。萧诚新上任,自然要先来拜见。 夔州路统领着一监三军十州,李防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本来也是可见可不见的,一般情况之下,这样的新官上任,李防多半是让其他官员见一见打发了事。 他老人家的时间多宝贵啊!接见履新官员这种无聊的事情,他才没有半点兴趣。有这个时间,听听文人骚客们新作的诗赋,欣赏一下丽人的窈窕身段或者宛转歌喉,岂不更加得其所哉? 只不过这一次来的人非同寻常,不好随意打发,李防这才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见见这位新科进士。 一来,此人是当朝财相萧禹之子,虽然萧禹现在是风雨飘遥,颇有朝不保夕之危,但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有半点怠慢,要不然他为难起你来,你是有苦说不出的。 二来嘛,这个萧诚非同一般,是一个极擅长搞事的人。去年还没有做官呢,跑到西北去,便搅得漫天风雨,横册党项嵬名一族烟消云散,便是这个黄口小儿弄出来的勾当。 很多事情,普通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能是朝廷的邸报上说什么,便信什么,但像李防这样的大员,自然知道很多隐密的事情。 有些事情,便算是官家想要隐瞒,他们这些人,也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种喜欢搞事的性子,李防可是一点也不喜欢。 镇之以静,才是王道。 夔州路可不比其它地方,而萧诚要去的黔州可是特别。别看黔州只是一个下州,但是其却统领着四十九个羁索州。 这些个夷人夷族,平素没什么事儿,他们都还想着搞出一点事儿来,怎么让他们不打打杀杀,是李防一直以来最头痛的事情。 而萧诚这样的人,要是不提前给他醒醒脑子,指不定他上任之后,便会弄出一些幺蛾子来。 萧氏兄弟在陕西路上闹的那一出,最后马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替他们擦屁股,也是马兴运气好,最后萧定竟然一战功成,把李续给打得落花流水。 而马兴也就此成了国朝平定西北的定策功臣,眼见着便能回到汴梁进入两府了。 不过李防却是一点儿也不羡慕! 当初萧定要是失败了呢?萧定只有一个脑袋可以掉,但马兴,要背上的骂名和要担负的责任,可就不得了啦。 这样的运气,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而且,以自己现在这个年纪,李防不想有任何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意外发生。平平静静的直到自己致仕就好了。 自己已经六十有三了,要是身体还撑得住,到了七十,就可以致仕了。以自己的功劳,到时候官家怎么也要封自己为一个小国的国公,这便是极好的事情了。 “崇文啊,黔州知州马亮,德高望重,在夷人之中极有威望,你去了黔州,凡事要以马知州马首是瞻,多多学习为官之道,治理地方之道。”李防语重心长地道:“这些东西,可不是在书本之上能学到的。” “是,下官记住了!”萧诚连连点头。 “黔州之政事,与你所熟悉的那些地方的政事又有极大的区别!”李防接着叮嘱道:“黔州本身只领两县,彭水、黔江,但其却还领着四十九个羁索州,这些羁索州不识礼教为何物,向来蛮横而不识礼,彼此之间动不动就是刀兵相见,这些年来,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些地方刀兵渐息,你去了那里,要切记,万事以和为上,以静为佳。” “转运使尽管放心,下官省得了!”萧诚看着上面那张褶皱横生毫无生气的脸庞,很是真诚的点头应承。“下官绝不找事,也绝不生事,一切都按着老规矩来。” 听到萧诚如此说,李防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欣慰的点了点头:“嗯,这就对了。去年上京时与萧财相见过一面,这转眼之间又是一年了,萧财相可还好?” 萧诚站了起来,叉手行礼:“多谢转运使记挂我家大人,家父身体倒一直康健,就是事儿太多,一忙起来,便是三五天不见人影。” “国朝财相嘛!”李防干笑着:“一国之财计,系于你父一身,干系重大,焉能不忙?不过你父亲的确是国之干城,自他上任一年来,国计可是比周廷在位时,宽裕了许多。” “能为官家分忧,能为朝廷效力,一直是家父最大的心愿!”萧诚微笑着道。 “嗯,是是,咱们又何尝不是呢?”李防笑着端起了茶杯:“来,喝茶,喝茶!” 喝了一口茶,萧诚告辞出府。 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拜见而已,至于李防所说的什么镇之以静,也就听听罢了。 萧诚岂能镇之以静? 官家连脸都不要了,把他丢到黔州这地方来,想用这里的复杂磨去他的锐气,想要把他的青春年华全都葬送在这个地方,自己要是不整出点东西来,怎么对得起官家的煞费苦心呢? 走出转运使府,萧诚再回头看向这统治着整个夔州路的权力中心,就如同这里的最高长官李防一样,暮气沉沉。 想要把自己也弄成他们这种样子,当真是做梦。 等着吧,等着自己让这死气沉沉的夔州路响起惊雷一片,然后狂风暴雨霹雳闪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不能让这里旧貌换新颜,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呢? 仰头无声地笑了一下,他转过身来。 “锤子,我们走!” 平时随叫随到的锤子今天却没有应声,萧诚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系马的地方。 没有看到锤子,却看到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人牵着自己的那匹大黑马,正自含笑望着自己。 “映雪,你怎么来了这里?” 萧诚又惊又喜,急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那个身着男装,牵马而立的青年书生,竟然是几个月前便去了江南的江映雪。 这两年来,萧诚一直在江南布下棋子,但这些棋子却仍然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江映雪这一次去,就是要把这些单独的个体给联结成一张严密的大网。 由点而线,由线而面,这样的大事,自然得由地位足够高的人才能够掌控全局,萧诚认为,即便是以江映雪的能干,至少也要一年以上才能把这件事情做得小有成绩。 “前些日子到了荆湖北路,接到消息说你要到黔州,想来你肯定是要到夔州来拜见转运使的,所以便一路赶了过来。”江映雪微笑着道“今天才到的,好在是赶上了,要是晚到两天,你可就又走了。” “好好好!”萧诚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好几个月没有见你,当真是想死你了。咦,这几个月你可是辛苦了,瞧着这都瘦了一圈了,脸更小了!” 看着萧诚伸手要摸自己的脸庞,江映雪脸红着向后一缩,摇头道:“二郎,这可是大街上呢,人来人往,你又穿着六品官袍,是准备让这里的人认为你好男风吗?你信不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消息就会传回汴梁去。” 萧诚大笑:“走,回驿馆去。” “我包了一家客栈!”江映雪笑着道:“那家驿馆我去看了,又破又脏又小又乱,怎么住人呀?堂堂一路转运使,恁的小气呀!又不是没有钱!” “当官的人跟经商的人可不是一个想法!”萧诚笑道:“当官的再有钱,也不会拿来修官衙建驿馆的,所以你经常看到官衙都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尽做表面文章!”江映雪不屑地道:“这一次走了不少地方,倒也真如二郎你所说的那般,不过这些人住的屋子,外头破破烂烂,里头却是极尽奢华,而且一个个都是极会享受的,比汴梁那边的人还讲究呢!” 两人牵手而行,沿着石板街缓缓向前。 “江南是个富裕的地方啊!这些年发展下来,国朝的政治中心的确还在北方,但要说到经济中心,说到哪里最有钱,还真要算是南方了!”萧诚道。 “所以二郎这些年一直在默默的布局南方,要在这里分一杯羹?” “也不仅仅是如此!”萧诚摇头道:“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目标,更重要是,万一有事,北方首当其冲啊。对了,你这一次算是在南方公开亮相了,以你的容貌,只怕觊觎你的人不在少数,没吃亏吧?” “好歹也还有个县主的名头!”江映雪格格笑起来:“试探的倒是不少,不过给呛回去之后,倒也不再来啰嗦了。我现在可是既富又贵,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子亡命之徒,谁敢来撩拔我啊?二郎,你这是吃醋了吧?” 萧诚一笑,握着对手的手却是紧了一些:“一趟江南之行,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连我也敢取笑了吗?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让你这样的俏佳人在外头抛头露面奔波辛苦,我还真是不放心啊。再等等,再过上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个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我就等着到时候每天呆在家里,给二郎洗手做羹汤了!”江映雪甜甜的笑了起来。 人有钱,自然啥事儿都好办! 奉节最好的客栈被江映雪给包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拿钱给砸了下来。 住在里头的人,拿着数倍的赔偿,离开了客栈,当然,也不是没有不愿意走的,但这些人,直接就被人拎着脖子给扔了出去。 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李防的耳朵里。 “包下客栈的人,听说是汴梁的一个商人,而且还是一个皇商,估计是为了讨好萧学士吧!”汇报的人打探得很仔细。“想要做皇商,可绕不开三司使。” “那萧崇文就这样住进去了?”李防连眼皮都没有抬,问道。 “是,直接就搬进去了。”来人笑着道:“汴梁的公子哥儿,一向是娇生惯养的,吃不得苦,咱们驿馆那条件,他能在里头住一天,已经算很了不起了。” “也就这样了!”李防低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是牵出一丝笑容。 这个萧崇文看起来也是一个浅薄的,这样的人,倒是好对付。 萧诚自然不知道,现在李防已经把他看轻了好几个档次,直接没有把他放在心里了。不过就算是他知道,也只有高兴的份儿,必竟被一路转运使给记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防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做事情不方便啊! 没人惦记了,他正好可以上下其手,等到一声惊雷吓着这些人的时候,啥都晚了。到了那时候,所有人的鼻子,就要被他牵着走了。 就如同在西北陕西路一样,堂堂的安抚使马兴,到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真要比起来,李防还达不到马兴的那个层次呢! 马兴都能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上,李防,又算个什么呢? 坐在豪华的房间内,看着江映雪笑盈盈的端上来的盘子中的黄澄澄的几个果子,萧诚的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小,好半晌才伸过手去将一个果子拿了过来,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着。 “三年前,二郎说用桔子跟柚子在一起杂交,能出一种叫橙子的新品种,我便让人在南方试着种,一个园子,数十株树,最后只有两株树结的果子味道还不错,剩下的都不能入口。” “花了很多钱吧?你也不怕我是随口胡说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果子模样,萧诚感慨万千。 “二郎什么时候会胡说了?”江映雪笑道:“钱的确是花了不少,不过既然培养出了新品种,赚回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落地生根 手中橙子起码也有半斤重,除了皮显得稍微厚一点之外,味道较之以前的橘或者柚来说,都要好吃太多,一个甜,便足以秒杀上述两种水果了。 “农业育种,向来就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有时候一做数年,却什么也得不到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但这事儿,不能气馁,得持之以恒的做下去。”萧诚道:“现在很多的农作物的产量,实在是太低了,就拿麦子或者稻子来说,如果亩产能够提高一百斤,那怕只有五十斤呢,那我们就能多收获多少粮食?” 现在的皇宋,虽然说已经建立起来了以金银货币体系,但真正支撑这套货币体系的,并不是国家信用,而是粮食以及丝绸布帛。 仓库之中粮食、丝绸布帛的多寡,直接决定了整个国家,社会的稳定。 所谓的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我们在南方的所有农庄,都专门设立了一块实验田,做得就是育种的事情!”江映雪道:“其中有些种子已经开始种植了,从目前实验的情况来看,亩产的确是在上升的,就是不知道大规模的推广开来,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停地试验!”萧诚举起手中的橙子,笑道:“就像它一样。对了,如今我们在南方一共有多少产业了?” “二郎,这三年来,我们赚取的所有收益,全都投入到了南方,南方各路,差不多都有我们的产业。光是地,便超过了一百万亩。不过整块的很少,最大的,也不超过一千亩,除了不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之外,也因为南方的土地兼并比较厉害,想要买到更多的彼此相连的土地,极为困难。现在这些土地也是由不同的人持有,从表面上看,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江映雪道:“只是二郎,我有些不明白,真要论起来,种地,可不比经商赚钱来得快。我们收这么多地做什么?而且按你的吩咐,收来的地,我们都是以农庄的形式来经营的,那些投靠过来的庄丁,就等于由我们来养活了,吃得穿的用的,甚至是生老病死,都是由我们在负担,这些开销,单个的看起来不大,但拢总起来,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亏钱了?”萧诚笑问道。 “现在是亏钱!”江映雪道:“不过主要是现在我们投入在基建上面的资金比较大,按你的吩咐,道路、水渠、水井等这些一定要修建到位,免得靠天吃饭,一旦老天爷还赏脸,便会闹饥荒。抛开这些投资,这些农庄,倒也能做到自济自足。” 对于江映雪来说,没钱赚,那就等于是失败了。 而且,作为一个垄断商人,赚钱赚得慢,对于她来说,都难以忍受。 “慢慢来!”萧诚道:“只要不亏钱,那就是赚了。这些地,就是我们最大的底牌,而附着在土地之上的人,就是我们最雄厚的资本,你想赚更多的钱,那还不容易?你的制香生意,不是已经击垮了南方的同行了吗?盐业,海运,纺织,现在你可是四面出击啊!” 说到这些,江映雪的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二郎,除了制香,剩下的都是举步维艰,这一次我来,也是向你讨主意来了!”江映雪愁眉不展。 “不顺?” “我们的制盐工艺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现在我们天成盐业,在江南举步维艰。”江映雪道:“四处都遭到打压,即便是官面之上,也有或明或暗的阻力。而在其它方面,更是一言难尽,有时候,我都想用强力来教训几个跳得欢的家伙了,不过想一想,这里必竟是他们的地头,真的闹翻了脸,我又不能将他们都杀光,事情到最后,不还是办不成吗?” “盐这个东西,一向是专营,这可是暴利。你一个外来户,突然插进来一脚,自然会引人关注,招来打压也是正常的。你呀,要做的是如何迅速地融入他们之中去。扬州盐商,可是一个势力庞大的集团,他们就像一株老树一样,盘根错节,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去了。”萧诚道:“示好是当然的,但是对于某些触了红线的家伙,却也不必容忍。” “还当真来硬的吗?”江映雪讶然。 “这个度你把握好就行了。”萧诚笑道:“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有些人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该教训的,当然得教训。要让他们明白,走白道,咱们上头有人,想走黑道,嘿嘿,他们更不够看。” “这么说我就可以放开手脚了!”江映雪轻松了起来:“海上的事情,也要处理处理了。” “海上怎么啦?” “我们在海运上没根基,到了杭州之后,便是寻了一个濒临破产的海运商人合作。”江映雪道:“整整三年了,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倒是往里头砸了数十万贯。” “这倒是奇了。”萧诚道:“投资的船沉了?” “嗯!”江映雪冷笑:“号称是沉了,船上的货物全都没了。” “怎么回事?” “那个混帐欺负我们不懂海运,没有人呗!”江映雪笑道:“我是没有赚到钱,不过他赚了啊,此人假托他人之名另外开了一家铺子,我们那些沉了的货物,都到了那边了,二郎你算算,这是何等的暴利啊,岂有不发之理?” “这三年了,你一直在培植自己精通海运的人是吧?” “当然!”江映雪道:“三年来,我派了一些机灵的到了各家船行,也拿钱收买了不少,今年,我准备连本带利收回来了。那家伙这两年从一条船混到了三条船,我准备让这三条船全都沉了。” “三条船全沉了有些可惜。” 江映雪一笑:“改头换面而已,那个混帐也可以死了。二郎,从今年起,我们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家的海贸生意了,你给取个名吧!” “咱们的生意都是天字打头,天工,天香,天成,那海贸就叫天和吧!”萧诚道。“咱们是北方人,想要在南方来发展,自然是会有许多的不便的,地域观念,在哪里都是存在的。官面上的人物,本地的商人绅士,甚至于是牛鬼蛇神,咱们都得面面俱到。能结交的要结交,能贿赂的就贿赂,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实在不能成为朋友的,只要不搞破坏也行。真正要与我们分个胜负的,那就让他消失。” “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么做的。” “对朋友,阳春白雪般让人感到舒坦,对敌人,要如酷暑寒冬一般冷酷,一来二去,所有人便会知道你的厉害了。”萧诚微笑着道:“当所有人看到你的强大之后,他们自然会想法设法地与你联合起来,让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样,你就有资格与他们一起参与利益分配了。” “在南方也经营了几年了。”江映雪叹道:“我最大的感慨就是,他们不是想着把饼越做越大,而是只想着在原本的这块饼上打主意,二郎,如何能改变他们的这个想法呢?” “观念的变化,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潜移默化,急不得的!”萧诚摇头。“这跟眼界有关,当大家的视野里只有这么大的时候,你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原本萧诚并没有想在奉节多呆,准备礼节性地拜见了李防之后,就迅速地去黔州的。杨万富在黔州的事情办得很不顺,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传回来。当初派杨万富去黔州的时候,萧诚可没有想到,一转眼间,自己居然就成了黔州的通判。 这是属于天上掉馅饼,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对付这些羁索州,萧诚的法子多得很。 而最有效的一条嘛,当然就是用拳头。 你不服,就把你打服。 说实话,杨万富到目前的表现,多多少少让萧诚是有些失望的。 这么拖拖拉拉的,委实有些辜负了萧诚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把他弄过来。要是循常规的话,自己还用得着杨万富吗?会做生意的人,江映雪手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不过嘛,既然江映雪也到了奉节,萧诚就不想这么快就走了。 半年多没有见面了,心里着实是想得厉害。 而且,一直以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现在倒是可以没有啥顾忌了。 自己已经中得进士了。 而且自己今年实岁十七,虚岁十八,也算得是成年了吧。 至于杨万富的事情,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重要的呢? 就在萧诚在奉节欢乐地与江映雪过着自己小日子的时候,杨万富已经在独山县完成了针对黄则的斩首行动。 杨万富不愧是当过都监的人,制定的计划极其完善。 一举斩杀了黄则之后,又利用黄瑞,黄安,孙靖等人控制了独山寨,然后派出人手,诱骗了黄则的心腹回到独山寨,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人一一擒杀。 不过十数日光景,独山已经在名义之上落入到了杨万富之手了。 但现在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了杨万富的面前。 接下来怎么办? 消息即便是再隐瞒,也不可能瞒得太久,到时候周边的部族,只怕就会打着替黄则复分的旗号向他发起进攻了。 当然,替黄则报仇是假,瓜分独山是真。 这样的机会,对于周边部族来说,也算是千载难逢。 不能打退这些觊觎者,杨万富就不能算是成功。 重建军队,自然是第一步。 黄瑞被委以重任。 现在杨万富不缺钱,杀了黄则之后,打开的库房里金银铜钱堆集如山,粮库之中粮食都在长霉了。杨万富缺得是如何让独山人承认他这个外来者,在这个方面,他不得不依赖黄瑞黄安杨靖等人。 黄瑞带上大量的钱财,与范一飞一起去独山铁矿,那里有足够的青壮,而且,那里的人受黄氏压迫最深,怨念最重。 黄安现在协助杨万富处理独山的政务,各乡村的乡绅、里正以及稍有名望的人,全都被半请半强迫地带到了独山寨,杨万富需要得到这些人的认可,不把他们绑到一条船上,接下来怎么万众一心,抵抗入侵者呢? 而孙靖,则是被当成了外交使者。 周边的小部族,杨万富还是有把握对付的,但如果诸如田氏部族,以及播州的杨氏部族也插了一手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这两个大部族不见得能瞧得上独山这小小的地盘。 但总得以防万一。 孙靖医术高明,交游广阔,在这两个地方也说得上话,带上重礼前去游说这两个部族的支持,就算不支持,至少也要两不相帮。 同时,杨万富又派出人手去寻萧诚以及江映雪。 现在他需要支持。 人手,武器,他都需要。 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杨万富有些沮丧,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没有必要纠结对或者错了,就算是错了,也要坚定的走下去。 整合独山这些有名望的人的事情,最先完成了。 黄安的法子很简单,把这些乡老、里正等人的儿子孙子全都请到独山寨来游玩休闲,而放这些乡老里正回去治理地方,筹集粮草,召集兵员。此招一出,一个个的果然都极是老实听话。 第二个回来的,是黄瑞。 独山铁矿的矿工很多,与黄则有仇的人那是相当的不少,反正过去得罪了黄则的人,基本上就是被丢去挖矿。再加上黄瑞这次是带着黄澄澄的铜钱去的,答应当兵,当场发钱,而且一次的安家费,是这些矿工挖一年矿也赚不回来的。 五百个矿工,就是黄瑞这一次招兵的成果。 杨万富很满意。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这批人不但身强力壮,更重要的是这些在矿上干过活的人,组织纪律性上可比农夫要强得太多。 加上他在拿下独山之后收容的过去黄则麾下的一些小兵,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近八百人,再加上他带来的那些人手,一千人的规模,杨万富觉得已经足够对付周边的那些部族了。 杨万富带着范一飞、岳腾、张斌疯狂地投入到了练兵的大业中去。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依孙靖的估计,他们封锁消息,最多能支撑半个月。 然后周边各部联合起来计议,商讨等大概也是半个月,其实就是一个商量如何分赃的过程。 也就是说,最多一个月,周边的部族,就要打过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杀一儆佰 杨万富以为他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实际上,不到十天,便传来了消息,第一个想要占便宜的势力便已经出现了。 “三都!”杨万富有些不解地看着黄瑞、黄安:“整个三都水族能够纠结起来的兵力,最多千把人吧,他们怎么就觉得能拿下我们呢?” “杨头领,哦,不,杨知县,依我的猜测,三都之所以不与周边的势力联合而率先进军,是因为他们在我们县内,有了内应!”黄瑞道。 “你是说甲定,翁台这些地方的水族?”杨万富道。 黄瑞点了点头:“正是。我们县内,水族的人数可不少,三都想必是联系上了一些人,自觉有了内应,有了依仗,又知道……” 杨万富微笑道:“既然有内应,那么大概也就打听到了我们的大致的实力。知道了我们这些外人不过只有百多人,想来他们认为,只要打败了我们,独山也就唾手可得了。” “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黄瑞道。 “那就先拿他们来立威吧!”杨万富淡淡地道:“本来以为周边的部族会纠结到一起来对付我们的,那样会麻烦许多,既然是一个一个的来,嘿,那就有趣了!黄瑞,你猜三都的白兴想怎么对付我们呢?总不会是来一个黑虎掏心,直接杀到独山寨来吧?” “我以为,现在三都那边必然有相当一部分精锐到了甲定或者翁台,然后这两个地方会以遭到攻击向我们求援。”黄瑞道:“只要我们去了,那就算是羊入虎口。” “与我想的一样!”杨万福大笑起来:“想来他们已经设好了陷阱,如果去的是我们这些外人,好就把我们杀个一干二净,如果去的是我们刚刚征集的那些新兵,他们当会先围困,再杀一儆佰,最后动之以怀有,晓之以理,黄瑞,如果你处在那个状况之下,会怎么办?” “如果我不知晓杨县尊的实力的话,多半就会向他们投降,然后联手来对付你们这些外来人了!”黄瑞笑道。 “瞧瞧,对方的算盘打得多么的精啊!”杨万富一摊手,看着屋里的人,笑道:“这个白兴,还真是一个人物,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这样有趣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去会一会他呢?” 黄瑞现在对杨万富的实力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因为杨万富在他们面前展示了他现在拥有的真正的力量。 整整一百余套步人甲,五十柄神臂弓以及数万支弩箭。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能够拿出来的东西,就算是权势稍微差一点,也肯定拿不出来这些东西。 刀枪很寻常,弓弩也不稀奇。 但这样一整套一整套的步人甲,只怕除了播州杨氏,思州田氏之外,黔州下辖的其它羁索州大家聚在一起,出凑不起来这么多步人甲,神臂弓。 杨万富背后的人势力之强大,让黄瑞思之便有些战栗。 这也让他想起了杨万富早先跟他所说的,官面上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担心的话。 两人的猜测在第二天便得到了验证,翁台乡水族首领白破的信使,神色惊惶地冲进了独山寨。 三都白兴入侵,翁台白破拼死抵抗,但因实力差距,大败亏输,请求独山寨支援。 杨万富与黄瑞相视而笑,果然如此。 杨万富亲率三百人马前往翁台救援。 虽然信使一路之上连连摧促,但杨万富却是不紧不慢,丝毫不理会信使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四十余里路,三百人硬是走了两天这才抵达了翁台。 沿着井多河一路上行,两边皆为峭壁森林,险峻异常。看着眼前这一切,杨万富沉吟着停了下来。 “杨知县,穿过这片峡谷,就到了。”信使道。 杨万富笑了笑,挥了挥手,三百部下在军官的喝令之下开始列阵,看着这一切的信使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因为他看到三百人中,有至少五十人,换上了全身的铁甲。原来队伍之中那些骡马驮着的,不仅仅是给养补给,竟然还有铁甲。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盔甲? 信使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叫白岩,白破的儿子是吧?”杨万富饶有兴趣的盯着对方。 “是。”白岩垂首道。 “这里是夹缝岩?” “不错,穿过了这里,就到了家父坚守的地方了!还请杨知县快些,白兴人多势众,也不知道我爹现在还在不在?”白岩掉下了几滴眼泪。 杨万富啪啪地鼓起掌来:“真是想不到,你的演技如此之好。白岩,在夹缝隙之中,有多少人在等着我呢?嗯,让我想想,白兴全族也不过能凑起来千把人,不可能倾族来攻,了不起也就七八百人,再加上你父亲手下能凑起个百把人,现在夹缝隙中,最多也就是这个数是吧?” 白岩的脸色顿时变了,看着杨万福跟看着鬼一般,脚下慢慢地向后挪去,挪了几步,转身便想跑,一边却是窜出一个人来,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上。 “还想跑?” 伴随着呛的一声钢刀出鞘的声音,岳腾狞笑着一脚踩住了白岩。 “不用杀他,绑起来,架到杆子上,让里头的人看清楚一点。”杨万富呵呵笑道。 三百人列成军阵,缓缓向前,抵到了峡口,一根杆子被竖了起来,白岩被高高地绑在了上头,风一吹,便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白兴想打杨万富的埋伏,杨万富人是来了,却不肯进陷阱,摆出来的架式,却是邀对方公平一战。 一柱香的沉默过后,峡谷内响起了隆隆的鼓声,鼓声之中,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不过片刻功夫,杨万富便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从内里涌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啊。 即便是加上翁台的这些背叛者,敌人也不到千人。 这样的阵仗,在杨万富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冷冷地要着对面的军队好半晌才摆好了阵式。 一个蓄着大胡子的汉子在两面盾牌的保护之下走了出来。 “对面可是杨万富杨首领?某家白兴!” “白兴,你想死吗?”杨万富提着刀,径直走到了军阵之前,他似乎是有恃无恐,连个卫兵也没有带。 对面一时之间有些呆滞,大概是没有想到杨万富竟然如此彪悍,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杨头领,某家也知道你来历不凡。不过呢,这里是独山,不是你们耀武扬威的汴梁,某家给你个面子,你带着你的人,退出独山,那黄则这些年来也弄了不少钱,也都便宜你了,你可以带走,如何?”白兴伸手扒开身前的盾牌,吼道。 “要是我不答应呢?”杨万富笑道。 “那你可就什么也带不走,连命也要留在这里了!”白兴狞笑道。 “白兴,给你一柱香时间考虑,识相的,马上投降,要不然,黄则可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杨万富舔了舔嘴唇,提起了刀。 白兴的脸色沉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成全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冲上去,杀光他们!” 身后,密密麻麻的兵丁越过了白兴,冲了上来。 杨万富叹了口气,连身皮甲都没有,这不是找死吗? 他举起了手,然后重重落下。 最前面的一排士卒骤然向着两边散开,露出了里面五十名身穿步人甲的精锐士卒。 全身甲胄,手持长柄朴刀的五十人一声呐喊,迎了上来。 山上,范一飞带着五十名士卒,灵活地犹如猿猴一般地在山壁以及树林之中穿行,听到下面传来了激烈的喊杀之声,范一飞嘿嘿笑了几声。 “弟兄们,快一点,那些家伙顶不住几个回合的,咱们要是去得晚了,可就堵不住口子,让他们跑了,咱们可就没功劳,没有功劳,可就领不到赏钱罗!”他大声喊道。 这五十人中,倒有一大半,是这些天他训练出来的箭手,原本都有些基础,只不过从来没有用过神臂弓。 好在神臂弓虽然威力极大,但操作起来,却极是简单,不像普通的弓箭,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掌握技巧,宋人能够与辽人形成长久的对峙,神臂弓委实是功不可没。 范一飞是奉命去堵白兴的后路的。 杨万福不但想赢这一仗,他还想全歼对手。 战场之上,有甲和没甲的区别是巨大的。 训练有素的精锐和好勇斗狠也有着巨大的差别。 连带着杨万富在内,五十名身着步人甲的军士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子插进了豆腐之中,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当者披靡,三都水族士兵虽然也称得上悍不畏死,但在他们的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鲜血染红了地面,死的却都是三都人。 五十名士兵结阵,竟然硬生生地把数百人的三都士兵给逼回到了峡谷之中。 地形愈来愈窄了,对于三都士兵反而越来越不利。 看着自家士兵被对方一排排的砍翻在地,白兴的眼睛都红了,他嗥叫着向着杨万富冲了过来。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想凭借着自己的勇力,干掉杨万富,然后就能翻盘了。 恰巧,杨万富也是这么想的。 火星四溅,两柄刀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然后是第二记,第三记,白兴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完全没有了知觉,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眼睁睁地看着杨万富的刀落了一下,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万富并没有杀他,快要砍到对方身上的时候,稍微偏转手腕,刀面放平,将对方拍昏了。 白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面对的这个人,曾经是大宋军队之中的一名都监,而且是被特意放在边关之上对付党项人的一员悍将。论起武力来,杨万富算得上是当世最厉害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犯了大错,他岂会到这样的地方来隐姓埋名? 白兴被活捉了。 数百水族士兵群龙无首,一窝蜂地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而这个时候,距离双方开战,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范一飞站在一株被放倒的大树之后,看着远处狼狈逃窜而来的士兵,扁了扁嘴,比他预计的时间要短。 “举弓!”他吩咐道。 数十柄神臂弓举了起来。 “三段式发射!”范一飞道:“把你们平时训练时候的水平拿出来就可以了。第一组,射!” 随着范一飞的吼声,十数支羽箭脱弦飞出。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卟嗵一声栽倒在地。 范一飞选的这个地方很绝,就好像是一个葫芦最细的那个地方,不管你有多粗的水流,到了这里,都得变成细细的一股,而当这个地方,又被几十柄神臂弓封住的话,那想要逃出去基本上就没有可能了。 口子上的尸体越堆越高,奔逃的人终于胆怯了不敢再向前冲锋。 而在他们的身后,那些杀神们已经追了上来。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当招降的声音响起之后,走投无路的三都水族干兵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伏在了地上。 在杨万富看来,这一战实在是太简单了,但在他的敌人看来,对手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一战之下,三都水族首领白兴被俘,近六百人成了杨万富的俘虏。 对于这些人,杨万富是很欢迎的,因为这些人可以投入到矿场当中去挖矿,而原本在矿场之上劳作的那些人,他便可以替换出来让这些人成为保护独山的士兵。他相信这些从矿山里走出来的人,一定会很珍惜他们的新工作的。 至于白兴嘛,想来也是能有些大作用的。 三都水族的行动或许是刺激到了周边的其它部族,押着俘虏刚刚回到了独山寨的杨万富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南平州有敌来犯。 邦州有敌来犯。 勋州也派了人马出来想分一杯羹。 独山周边的势力,几乎都出来了。 “打垮了这些人,我们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数倍于己的敌人来犯,杨万富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们分兵而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时间差,只要我们抓住时间差,便能一一击败他们。” “我们要主动出击吗?”黄瑞吃了一惊。 “当然,呆在家里,反而是守不住的!”杨万富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必须要上班了 萧诚在奉节盘桓不去,整日价里只在包下的客栈里饮酒作乐,初始听闻,李防也只是付之一笑。对于他来说,一个纨绔子弟一般习性的萧诚,反而更让他放心一些。要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他反而会七上八下。 夔州路现在平静得很,他可不希望萧诚是那一条被扔到水里去的鲶鱼,将一汪平静的水可弄混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探子虽然无法了解到最内里的真实情况,但每日里采购的吃食还是能打听到的,每天从客栈里传来的丝竹之音,以及女子的欢笑之声,总还是能到的。 说到这里,李防又不得不赞叹一声萧家治家之严了。 他们包下了客栈,这客栈就成了铁板一块,无数想要打听一些消息的,也只能道听途说了。不是没有人打过向萧家奴仆行贿的主意,只不过被打断了手扔出来的一幕,又立即让人打消了这个主意。 李防其实不介意萧诚一直在这里胡天胡地下去。 不过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却又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萧诚还没有去,黔州那边便已经出现了大问题。 独山黄则,被人斩杀了。 看起来这个萧诚,还真是一个扫把星啊,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问题啊! 夔州路上都平静了好多年了,他一到,立马就出事了! 李防心里很是有些恼火。 死一个黄则,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如果坏了整个夔州路上的平静,那就是在打他的老脸。 “崇文,你该出发了!”仍然是那张枯树一般的老面皮,不过这一次,那双一直似闭非闭的眼睛里,却闪动着锋利的光芒。 萧诚从来不会认为李防真得是一个糊涂蛋,实际上,能在这样的地方稳坐转运使这么多年,能让播州杨思,思州田氏这样的大家服气的李防,不管是手段还是心思,肯定都是老辣的,或者因为现在年纪大了,不想再生事而变得懒散了,但这样的人,只要睁开了眼睛,必然也还是一头能吃人的狮子。 “转运使,是黔州出了什么事吗?”萧诚心中一动,问道。 李防微微点了点头,将一份卷宗推到了萧诚的面前。 “黔州知州马亮病了,你这个副贰得马上出发去处理这件事情。”李防瞥了一眼萧诚:“你是萧氏儿郎,又有进士出身,不知多少人盯着呢?怎可如此放浪形骸,落人话柄?” 萧诚微笑着欠了欠身子,心道我荒唐了这好几天,也不见你来提醒我一下,这有事儿了,才想起我来了。 打开卷宗,眼前顿时一亮。 杨万福果然还是动手了。 晚了!动手晚了啊! 不过总算还是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期望。 “杀了黄则的这伙子人,非同寻常!”李防摇了摇头道:“官府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他们的根脚来,现在他们将独山已经控制在了手中,要不是最近三都白兴前去剿灭他们的时候,被杀得大败亏输,连白兴也被抓趣走了,只怕我们还要蒙在鼓里!” 萧诚轻笑了起来,合上了卷宗。 “你笑什么?”李防不满地问道。 萧诚止住了笑,道:“转运使,我在笑这黔州的诸多羁索州的头领们啊!这件事,瞒得过奉节这边,怎么能瞒理过周边的这些头领们呢?可他们一个个的隐瞒不报,无非就是想从这个事件之中分一杯羹,都在想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吞下独山这块肥肉吧,这白兴,只怕就是第一个跳出来的,直到吃了亏,这才想起我们来。”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就这德性,所以,事情还是要管的。”李防慢吞吞地道。 “是,当然要管。”萧诚点头道。 扫了萧诚一眼,李防道:“马亮现在病了,这个事情就得你来主持,说说你的想法?” “马知州倒是病得巧!”萧诚干笑着刺了一句。 李防垂着双睑,只当没有听到萧诚的讽刺。 “你想怎么办呢?” “转运使,这件事好办啊!”萧诚无所谓地道:“黄则死了,活不过来,该他倒霉。白兴输了,损兵折将,是他活该。他们狗咬狗的,咱们也不用多事,最后谁赢了,咱们就认谁罢了,这些年,他们打来杀去的,这首领换来换去对国朝也没啥影响,在职下看来,这样更好。” “何来好一说呢?”李防轻轻地合上了茶盅盖子,发出叮的一声响,抬起头,眼睛似乎睁得更大了一些盯着萧诚。 “转运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萧诚压低了声音:“一个部族统治一个地方时间长了,不免就尾大不掉,对于朝廷,不免就懒得放在心上了,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土皇帝了。比方说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虽然现在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但谁又能保证一直是这样呢,万一他们起个异心,就是大祸事!” “田氏杨氏一向忠心王事,年轻人不要胡说八道。”虽然在斥责着萧诚,但语气却并不如激烈,脸色更是丝毫未变,很显然,这位转运使,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所以嘛转运使,我觉得这样动一动,是好事。换一个头领上来,对我们的依靠便又强烈一些,说不定我们还能依造着这些新上来的人,对这些羁索州的控制更加强一些!”萧诚笑道。 “这么说来,你是支持那帮外来者哦?” “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外来者,只要他们能控制住局面,保持独山县的稳定,而且能击败周边的那些觊觎者,那我就承认他!”萧诚微笑着:“这些羁索州打来打去无所谓,但我们绝不能出动一兵一卒,一旦出兵,就必然要报备朝廷,那就不美了!” 这最后几句话,简直是说到了李防的心坎里去了。 这些夷人,打来打去死光了也无所谓。 他还生怕萧诚见猎心喜,一到黔州立马就带着驻黔州的官兵去剿匪呢! 一动兵马,必然就要上报枢密,朝廷当然也就知道了这里局面不稳,这可对他的未来不利。 这小子,还是很识相的。 “嗯,你的想法我知晓了,去办吧!”李防挥挥手,“一个准则,就是以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不能让事态再扩大了!” “是,职下知晓了!”萧诚站了起来,躬身道:“转运使就等着职下的好消息吧!” 回到客栈,萧诚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了。 “我们在夔州路的情报系统几乎等于没有啊!”拿着卷宗,萧诚看着江映雪道:“瞧瞧,李防老儿都知道了,我们还不知道。” 江映雪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卷宗,点头道:“夔州路这边,以前一直没有落子,我们的重点放在扬州等经济较好的地区,而且这边的形式复杂,想要建起一套完整的情报系统来,需要更多的时间。二郎也勿需着争,既然你来了这里,接下来我们就会下大力气来做这件事情的。” “半年前杨万富奉命来黔州之时,就该动手做这些事情了!我知道你被江南的事情绊住了,接下来这事儿要抓紧!”萧诚道:“我得马上去黔州了。” “嗯!”江映雪点了点头。 “你也马上回去,接下来扬万富那里需要更多的支援,人手,银钱,武器等,要想法设法地运过去,只要他撑过了今年这几个月,独山,就会成为我们重要的一个基地了。”萧诚道:“一块真正属于我们,能让我们肆意挥洒笔墨着色作画的地方。” “我会亲自来布置这件事情!”江映雪显然是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的。 一支五十人的队伍,连夜离开了奉节。 这支队伍由魏武带队,他们将秘密潜入独山支援杨万富。现在的杨万富不缺一般的士兵了,但他绝对缺核心的能够完全相信而且又有强悍的打击力量。 萧诚的身边护卫,只留下了铁锤韩锬等数人,其他的,都随着魏武前赴独山。 便是江映雪,身边的护卫也跟着走了大半,只余下了几个贴身的保镖护卫她回返江南。 第二天,萧诚正式辞别了李防,踏上了奔赴黔州上任的路途。 黔州本身并不大,但他却统领着四十九个羁索州,而这四十九个羁索州既有像黄则这样的小势力小部落,却也有如同思州田氏、播州扬氏这样的庞大的地方势力。 萧诚让杨万富从独山破局,想要的,自然不是让自己掌握一个小小的羁索州,他要的是将整个的四十九个羁索州融为一体,从而成为他下一步计划的根本之地。 在皇宋别的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地方,萧诚想要做到他所计划的,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也只有在这样的国朝控制力极弱的地方,他才能上下其手。 就像在西北那般,他利用党项人,将强势如马兴那般的人物,也玩弄于鼓掌之上,一步一步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现在的横山以北之地,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由萧定控制了。 马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干掉了李续,却又换上来了一个萧定。 唯一的区别就是,眼下的这一个更隐蔽。 但却也更难对付了。 当你顺毛摸的时候,他是一个温柔的打着呼噜的乖巧的小猫,可是如果有朝一日,你逆毛摸想要折腾他的时候,乖巧可人的小猫,只怕立时就会变身成为一支恐怖的大虫咆啸山林了。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萧诚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萧定被弟弟说服,努力地为萧家经营一个退身之地。他是皇宋的将领,但他更是萧家的大郎,所以萧诚并不需要费多劲便让他按着自己画好的蓝图去走。因为现在看起来,这一步一步的,并不与皇宋的利益相冲突。 江映雪努力地在赚钱,并且将赚来的钱,砸进一个又一个的看起来便似是一些无底洞的地方去。江映雪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却也无所谓,没有萧诚,就没有她,所以即便萧诚将赚来的钱丢进水里听响儿,她也会在一边鼓巴掌叫好的。 只有萧诚知道,他最终想要干什么。 皇权啊!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你凭什么一言决人生死,一言定人荣辱呢! 你可以存在,现在没有人可以推翻赵氏对于皇宋的统治。 但我就是想将你手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关进一个钢铁的笼子里。 我不想自己的生死荣辱操控在一人之手,取决于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王子夺嫡,权臣争位,只不过是这一过程之中的一些章节罢了。 萧诚努力地布局,慢慢地编织一张大网,等到他羽翼渐丰的时候,便可以亮出自己的爪牙了。 当然现在,萧诚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正辛苦地骑着马儿,一路奔向黔州。 而在黔州地界,无数当事人,正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孙靖站在田氏那巍峨壮观的大门之前一脸的无奈。 带来的厚礼,人家是收了,但却没有一句话给他,更不用说见一见他了。 带思州半个月了,别说是田氏的家主,连一个田家的重量级人物都没有见着。 这是典型的收钱不办事啊! 虽然恼火,却又无奈。 实力决定一切,对于独山县来说,田氏就是一个巨无霸。 如果能得到田氏一句承诺,那很多事情,便可以避免了。至少,现在的杨万富等人,不用那么辛苦了。 杨万富现在的确很辛苦。 内部,双管齐下,大棒与甜枣齐飞,他的确是已经镇压了下去,像白破白岩这样的反骨仔已经被当众枭首示众。但光是这样,自然是不能让人服气的。 他必须要将外部的侵略给彻底击败。 这些天来,他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手里夹着一截信香,杨万富闭上了眼睛立即便睡了过去。 倒下便能睡着,这是他这些年来练出来的本事。 当信香烧着手指的时候,杨万富一跃而起,在他的大声呼喝之中,三百名精锐从熟睡中醒来,匆匆地踏上了路途。 他们要去对付的,是来自南平州的敌人。 绝不能让这些对手聚集到一齐。 第二百一十五章:破敌 不管怎么说,杨万富率部轻松击溃三都水族,生俘其首领白兴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正在向独山进发的诸股势力,还是受到了震慑,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然后互相派出了使者联络起来。 先杀黄则,再败白兴,这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势力,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好对付的,想要一口吞了,不免会硌了牙齿。 能独吞独山自然是极好的,可要是一个不好,像那白兴似的,独食没吃着,反而把自己倒贴上去,那可就不美了。 大家一起分食,虽然得到的少一些,但终归比一无所得要好一些。 更何况,现在可不止是独山了,还得再加上一个三都县。 先前大家都存了先倒先得的意思,是以大家的队伍离独山不免有先有后,其中尤以南平州离得最近,自然也就最为突前。眼下大家商议好了要共进退,南平州就得放慢脚步等一等了。 等大家汇集齐了,再同时进攻独山。 杨万富自然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让你们集齐诸路兵马,人数可就多达数千之众,那自己还要活吗? 当然是要趁着你们还没有汇合的时候,先干掉其中几个啊! 梁承,僚人,据南平州,治下超五千户,僚人约三千户,宋人约两千户,如果全体动员的话,每户一家能出动五千余人。 当然,这样的情况,除非是有人杀上门去有灭族之祸时才有可能发生。 平常时节,动员五千人出来打仗的话,梁承会破产。 事实上,梁承麾下常备兵马,也就五百人左右。 十户养一兵,对于南平州而言,已经是极限了。 当然,士兵的装备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打上独山的主意,梁承出动了一千人。除了五百常备兵之外,还征召了五百青壮。 自出动之日始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每天吃喝花用,都让梁承心中隐隐作痛。 为了等候其他几路兵马,他还得耽搁上两天左右,每天百余贯的花费,可真不是小数目。 谈不上正规的营寨,梁承的军队扎营的时候,也就是东一簇,西一团的大家伙聚集在一起燃起一堆火罢了。 梁承真是没有想到对手会离开独山寨,大老远的跑来袭击他。 在他看来,独山寨还是很险要的,据寨而守,肯定是对方的第一选择。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对方会长途奔袭,而且第一个就找上了他。 所以当杨万富带着三百人从密集的丛林之中冲出来,向他发起冲锋的时候,梁承所部,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 他们正准备开饭呢! 一堆堆的火点燃,烟柱袅袅直上,南平州的士兵有的正在河水打水,有的正在整理食材,更多的则是三五成群的或坐或躺地闲聊着。 他们连个斥候都没有派出去,连个警戒的哨探也没有。 杨万富就像是一只狮子,带着狮群悄没声息的靠近了对手,然后一跃而起,发起了进攻。 而他面对的羊群,也如同炸了锅一般,面对他的攻击,一轰而散。 杨万富的目标也不是这些外围的小虾米,攻击一展开,杨万富带着的百余甲士的唯一目标,就是营地正中央的唯一的一顶大帐蓬。 梁承只来得及聚集起了百余名亲兵。 短暂的慌乱之后,梁承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对手人数不多,自己的麾下,是对方的数倍之多,只要能稳下来,赢的就一定是自己。 怎样才能稳下来呢?当然是自己能够挡住敌人的这一波冲击。 只要自己立定了,大旗不倒,刚刚跑散的那些士兵便会回过神来,发现敌人的底细,然后向敌人发起攻击。 虽然自己只聚集起了百余人,但毫无疑问,这百余人,却是整支部队的精华,是自己的嫡系亲兵,对于顶住敌人的前三板斧,他有信心得很。 号角声声,梁承的一名亲兵呜呜的吹响号角,并没有跑远的南平州士兵们回身看向了战场,已经有一些人,开始往回跑了。 那是梁承带来的常备兵,还在外围犹豫的,则是那些征召而来的青壮。 杨万富很清楚,如果一击之下不能奏效的话,陷入困境的便会是自己。 早在制定这条战略的时候,他便是精锐尽出。 不仅仅是他,范一飞,岳腾,张斌,尽数在此。 梁承手里提着一根熟铜棍,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百余个甲士的身后,数十张神臂弓扬了起来。 梁承没有神臂弓,不代表他不认识这玩意儿。 事实上,看到神臂弓的霎那,他就傻了。 听到嗡的一声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然后便听到了惨嗥之声的响起,双方只不过相距了数十步,神臂弓的威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紧随着梁承冲上来的百余士兵,顷刻之间便倒下了二十余人。 梁承跃身而起的时候,杨万富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 不等梁承回过神来,一只大拳头便在眼前无限扩大,然后金星乱冒,脑袋嗡嗡作响。头上风声响起,双手举棍上迎,当的一声,手臂酸麻。兵器交接的声音还未断绝,胸口又被踹上了一脚,顿时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向后连连倒退,然后便是胸口一痛,全身的力气似乎在一霎那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承低头,正好看见一柄钢刀正从他的胸腹之间倒抽而出。 刀离身,血飞溅。 梁承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之声。 也就是那么一声。 因为杨万富的下一刀,干净利落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双方甫一交手,梁承便很干脆的死了。 梁承的死,使得刚刚有了聚集的势头的南平州的士卒们发出一阵惊呼之声,然后,就如同炸群的麻雀一般,散了。 常备兵和征召的青壮还是很好分辩的,杨万富一伙人,捡着这些常规兵追杀,对于那些青壮,视而不见,这些人倒也是机灵,双手一抱头,往地上一蹲,或者往地上一趴,屁股蹶得老高瑟瑟发抖。 从发现梁承到悄悄地接近他,杨万富用了近一个时辰。 从战斗开始到梁承被杀,敌人溃散,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战斗便结束了。 南平州死了近两百人,跑了超过两百人,剩下的六百人,成了俘虏。 超过胜利者两倍人数的俘虏,鹌鹑一般的蹲在地上,竟然连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任由对方用绳索将他们一个个地串了起来。 一支队伍的胆气丧了,与一队羊羔也没有啥差别。 南平州士兵刚刚做好的饭,成为了杨万富所部的餐食。 杨万富啃一口兔子腿,便喝一口酒。 酒是从梁承的大帐蓬之中找到的,味道还很不错,整整一葫芦,喝了两口,扔给了范一飞。“岳腾,你带五十个人,送这些俘虏回去!”杨万富将嚼得稀碎的骨头呸的一声吐在了地上,“上好的青壮,我们都用得着!回去交给黄安,现在修独山寨,差的就是人手。一路之上,谁敢炸毛,直接就砍罗。” “明白!”岳腾点点头:“杨头你小心一些。” 杨万富咧嘴一笑:“放心,不过是一些土鸡瓦狗罢了。论起打仗,他们还差得远。”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是一笑。 他们是真瞧不起这些人的打仗水平。 说起来大宋朝廷对于这些羁索州的政策很宽松,倒也并不是这些人有多厉害,而是大宋朝廷里的官员们,觉得下大力气去管束这些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收入不如支出嘛。 而且这些人脑后又长有反骨,动不动就要举个旗,造个反。 你发大军来打他吧,大军还没有到,他们跑得无影无踪,你一走吧,他就活蹦乱跳的出来让你恶心。 这样的日子久了,军队出动的费用,就让朝廷觉得不划算。 最后,便懒得管了。 这使得这些羁索州的头领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而当他们碰到真正的像杨万富这样从尸山血海之中搏杀出来的将领之后,顿时便倒了血霉。 不像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些大势力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大,也能准确的惦量出自己的分量,清楚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是朝廷能容忍的,像独山黄则、南平州梁承,三水白兴这些人,朝廷当真是当成几只小虱子在看待。 无所谓。 随便你们蹦哒,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吃饱喝足,杨万富带着二百五十名劲卒再一次上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勋州的魏富。 这一次的袭击,杨万富选择在夜半时分。 魏富的人数更多,千五之数,让杨万富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之所以选择在夜半时分,是因为敌人大多数的士兵有夜盲之症。这一点,是范一飞数次抵近侦察之后发现的。 其实在独山的时候,杨万富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管是独山县的也好,还是三都县的也好,患有夜盲症的人数还真是很多。这一次跟他出来的,除了本身从外面召进来的部属之外,剩下的都是精挑细选能在夜间视物的。 夜袭肯定是杨万富的选择之一,要是手下士兵到了晚上就跟瞎子一样,那还怎么战斗呢? 战斗基本上没有多大的悬念。 进攻开始没多久,勋州兵便炸了营。 对付一群在晚上便是睁眼瞎的人,委实不需要费多大的功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黑夜之中,魏富带着人跑掉了。 五天两战! 杨万富率三百士卒,连接着击败梁承,魏富,毙敌数百,俘虏超千,当他们押着这些俘虏回到独山的时候,消息已经传了开去。邦州汪礼,愕然之间,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抛开三都白兴不说,邦州、南平州、勋州三家本来是准备联手进攻独县,事后平分好处,不但瓜飞了独县,然后连三都也一并吃掉的,现在南平州、勋州已经完蛋了,汪礼不觉得自己还能成事。 而且对方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有些胆寒了。 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股势力,竟然如此强横呢! “杨知县,汪礼撤退了!”黄安兴冲冲地跑进了公厅,对着杨万富道。“他这一撤,咱们便算是高枕无忧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安内的问题了,再就是上头会怎么看咱们,会不会承认咱们!” 杨万富嘿嘿笑着:“上头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了,想来不久便会有消息。以前我就说过,这些事情,咱们东家一定会摆平的,黄兄,接下来,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南平州的梁承死了,这块肥肉,咱们得去狠狠地咬上一口,要不然可就便宜了别人了。” “不错,梁承这一死,南平州内部就全乱了,眼下他们自己正打得热闹呢,我怀疑汪礼这一次撤军如此之快,就与此有关。”黄安道:“我们是块硬骨头,但现在南平州成了肥肉了啊!” “你与黄瑞计较一下,这件事,你们来办!”杨万富道:“不能我们出了大力,最后却是汪礼得了最大的好处。” “好,咱们已经征召了近一千士卒,这一次正好让他们出去晃一晃。”黄则道:“就算不打仗,便是行军也能算是一种磨练。” “去吧,另外,把白兴给我叫来!”杨万富笑道。 白兴在独山寨倒没有受什么虐待,反而是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只不过心里有事的白兴,又怎么可能吃得下睡得着呢? 他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对付他! 依着这片土地之上以往的惯例,自己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当然就要有被人砍掉脑袋的觉悟。 “白族长,你的两个儿子都很孝顺啊!”杨万富笑吟吟地道:“他们愿意以身相替,换你回去!而我呢,也被他们的孝心感动了,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现在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可以抵达。” 白兴顿时惊呆了。 “白族长,我觉得,以后独山、三都就是一家人了,对不对?”杨万富走到了白兴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只是生意 杨万富是掌总的,并且主管军事,贾贵则是专注于具体的行政事务,再往下,便是范一飞,岳腾,杨斌,至于韩冲,他们纯粹就是一些技术人才,最初差人手的时候,他们可以挥着自己的锤子上战场,但局势基本控制下来之后,他们立刻就回归了他们的本职工作中去了。 而三个重要的本地人,黄瑞跟着杨万富参与军事,黄安跟着贾贵参与民政,孙靖算是一个外交人员,自夺权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奔走。 说起来,杨万富、贾贵他们能够这么快地便掌控住局面,除了有这三个本地人帮助之外,还有两个极重要的因素,一是他们够凶残,二是他们够大方。 凶残,是他们对付黄则的家族以及他的嫡系人马。 这些人,全都死光了。 特别是黄功,他的死法,让整个独山寨的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憾。 杨万富用一根棍子,从这个人的屁眼里插了进去,然后竖在了独山寨的正中心。 这个黄功,呻吟哀嚎了整整两天这才死去。 为了这件事,贾贵还与杨万富大吵一架,但并没有改变杨万富的主意,气啉啉的走了。 而够大方,就是他们的散财行为。 黄则当政之时,受惠的只有他的族人以及嫡系部族,而独山变天之后,新上台的人对所有的人都很大方。 每家都有钱拿,都有粮分。 而愿意当兵的,则能拿到更多。 如果说最开始独山县人还有些胆怯害怕的话,在杨万富等人打垮了白兴并且生俘他们之后,当兵的风潮,便迅速地散发了开来。 左右都是烂命一条,能够赚回来更多的钱,为什么不干呢?而且看起来,这些新掌权的人,比起以后的那些贵人们,似乎要和善许多。 黄家积累无数年的财富,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被杨万富、贾贵挥霍一空。 而将这些钱财花出去的后果,就是现在看起来极是团结的独山县。 起初,杨万富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贾贵说服了他。 钱财只是一种工具,需要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才有用。 当需要他去发挥某种作用的时候,那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只有会用钱的人,才会赚回来更多的钱。 用出去的愈多,代表着将来能赚回来的更多。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在连续击败了三都、南平州、勋州之后,从黄家那里弄来的钱,也几乎完全耗尽了。黄家积攒的钱财再多,也顶不住贾贵给一个县的人发钱,还要给军队里的士兵打赏。 但这些钱,现在换来了独山暂时的平静。 那些手脚很快的想要占便宜的人,被打断了手脚,现在其境内,更是乱成了一团。南平州的梁承一命呜呼之后,梁家内部为了谁能继承他的位子,已经撕破了脸皮开始了内斗,打得不可开交了。 勋州魏富,主力尽损,狼狈逃了回去,现在他的地位,受到了勋州另外一股势力的挑战,形式岌岌可危。 反观本来最为危险的独山,现在倒是稳定了下来,外部的威胁被打退了,而内部,也是一天比一天稳定了下来。 羁索州的扛把子,思州田氏一直没有发话,而播州的扬氏,据说是派了一个使者出来准备调停,但走了一半,听到了独山的战绩,这个使者,又调头回去了。 那里还有必要调停呢? 剩下的事情,就是这些头部的酋长们,思考是承认独山改天换日呢,还是出兵来干涉一下? 不过从反馈回来的情况看,不少有想法的人,又都犹豫了下来。 这股拿下了独山的势力,战斗力惊人,想要对付他们,就必须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这值不值得呢? 黔州的官府一直保持着沉默,思州田氏保持着沉默,播州杨氏也保持着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着。 但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注视着独山。 这伙人的来历,成了诸人打探的重点。 被活捉的白兴,在短时间内,亲眼目睹了这伙人强大的行动能力。 军事上强大,还不足以让白兴震慑,对方在整体之上对于独山的把握能力,才更让他心生惧意。他是一县之长,军事民政都是懂得,知道想要在短时间内把控一个县的方方面面有多么的难,但这些人,居然驾轻就熟,好像他们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一般。 这些人的背后,绝对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白兴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是私人势力呢,还是官方力量。 只不过他反正是决定要真正地投降对方而且与对方合作了。 除了对方虽然神秘但的确强大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使得白兴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的两个儿子,真是太孝顺了。 孝顺得都有此蠢。 他们居然一起到了独山寨,要用自己换父亲回去。 不知是哪个人给他们兄弟俩出的主意,自己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宰了这个王八蛋。 老大白铿被贾贵带在身边,学习民政管理。 老二白锵被杨万富带着身边,学习如何作战。 当初被俘的三都水族的数百个士卒,被选出了一百人,作为白锵的部属。 “等到这阵子事情过去之后,独山,三都肯定要合为一家!”贾贵毫不掩饰地告诉白兴他们要吞并三都的野心。“合在一起,统一指挥,统一经营,力量才会更大,白知县,现在你或者会心有不甘,但用不了多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你便会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一个小小的知县,一个小小的三都水族头领算个什么?你只要跟我们诚心合作,你将要得到的,是你永远也无法像象的。” “再多的好处,难不成还能成为思州田家那样威风吗?”白兴有些意兴阑珊。 听着白兴的话,贾贵与杨万富却都是笑了起来,两人肆无忌惮的笑让白兴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两个人的反应,白兴有些震惊。 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些人真正的来历。 直到过了一些日子,又一群人出现在独山寨之后,白兴才想终于知道了一些端倪。 来的人不多,不到百人,领头的还是一个残废,居然是两只铁脚。 让白兴惊讶的是,这个有着两只铁脚的人,行走之间,居然与常人无异,而且看着此人背着的一副大弓,便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一个善者。 他们的见面,并没有背着白兴。 “什么,公子成了黔州判官?”杨万富和贾贵跳了起来,白兴跳得最高。 这个叫魏武的一句话,一下子把这伙人的背景,给点出了一部分出来。 新任的黔州判官,这人是谁呢? “新任的黔州判官叫萧诚!”贾贵喜气洋洋,这可真是有些意外之喜了,他对白兴说:“你不知道公子的姓名不要紧,但你知道西北行军总管萧定吗?知道三司使萧禹吗?” 白兴的确不知道萧诚,但萧定的大名,他是当然知道的,而萧禹这个层次的,以他现在的地位,自然是摸不到的。 “萧家?” “自然!”杨万富道:“白知县,有些事情,你可以知道,但我们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二公子到黔州,是来整治我们这些人的吗?”白兴问道:“是想要改土归流,将我们这些羁索州,正式纳入到朝廷麾下?” 贾贵微笑着看着白兴,道:“白知县尽管放心,什么改土归流,什么纳下朝廷治下这些事情,我们没兴趣,我家公子也没有兴趣。我们呢,只想发财,多赚些钱而已。所以你丝毫不用担心我们会成为黔州所有羁索州的敌人。因为我们也喜欢羁索州现在的局面,能赚更多的钱啊!” 白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如果这个萧二跑到黔州是来搞什么改土归流,想要一口吞了这些羁索州,他还真不敢与他们合作了。 因为这是会要人命的。 如果只是做生意,想赚钱,那就无所谓了。 他不由得在心里替黄则叹息了几声。 何苦来哉? 一声叹息,却又嘴角抽搐,与黄则比起来,自己大概就是典型的五十步笑一百步吗? “江东家已经在组织货源了!”魏武不仅带来了萧诚将要抵达黔州的消息,而且也带来了接下来整个组织的重心,将会倾斜到独山来。“所以杨兄现在想做什么,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魏武奉命来杨兄麾下听用,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杨万富点了点头,魏武这几句话,倒是让他放心了。 魏武是萧二郎的心腹班底,他要是想与自己别苗头,还真不好办!因为除了一个范一飞,其他的人,如贾贵、岳腾、张斌只怕都会偏向魏武的。魏武这几句话,恐怕敢是萧二郎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独山的事情,还是由自己作主,这就是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和权力。 “魏兄来得正好!”杨万富开心地道:“你带来的人,都是军伍出身,正好可以弥补独山现在军队的不足。现在我们人是有了不少,但距离一支真正的军队,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的。” 魏武微笑点头。 “三都、独山现在已是一体,接下来,我想要谋算一下南平州与勋州,这两个地方现在已经乱成一团。”杨万富嘿嘿笑着:“既然想打我们的主意,那就要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觉悟。早先我自觉实力不够,但现在你们来了,我就又了把握了。” “会不会太急了一点?”白兴震惊地看着杨万富,这独山,三都他都还没有消化呢,就又准备往外扩张了,他也不怕贪多嚼不烂吗? “不急,不急!”贾贵笑道:“不出数天,勋州的魏富,就会找上门来了,他还有六百人马在我们这里修城墙!” 与杨万富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奸笑了起来。 魏富的使者来了。 是他的长子魏勋。 “二十万贯的财货!”魏勋谈吐不凡,坐在杨万富与贾贵面前,倒也是神态自若:“再加上我为人质,想请杨知县放归我魏家那六百儿郎!” “魏知州现在已经如此危险了吗?”杨万富一张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活脱脱一副奸商模样,“魏衙内,二十万贯,我倒是可以把人放回去,不过赤手空拳的六百人,对你们很有帮助吗?再加十万贯,我连武器都还给你们,如何?” 魏勋沉默了片刻,道:“不瞒杨知县,这二十万贯,已经是我们现在所有能拿出来的了。” “可以赊欠,可以赊欠!”杨万富笑咪咪地道:“只要你魏衙内能拿打一个欠条,就没有问题。” 又是一阵子沉默,魏勋道:“好,我写欠条。” “如果魏衙内愿意多欠一点,我们还可以派出一些人马,帮着你去平定勋州那些反叛者的!”杨万富接着又道。“这个不贵,也只要十万贯,我们的人,便可以一直帮你们作战直到剿灭所有的反叛者为止。” 魏勋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对方的作战能力,如果能拉来这样一支强悍的力量,州内的叛乱,指日可平。 杨万富的提议,他是真的心动了,只是,钱从哪里来呢?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贾贵凑了上来,“就连放归俘虏的这二十万贯,也不用现在就支付。” 贾贵拿出了一份卷宗,“只要魏衙内签了这一份协议,我们就放归俘虏,连武器一并归还,同时我们还将出动一批战士,去帮助你们重掌勋州,钱嘛,以后慢慢还。” 这就是一份抵押的协议,不过总价值不再是四十万贯,而是五十万贯,以勋州的矿产、赋税等作为抵押。 “魏衙内,不用现钱交易,我们是冒了风险的不是吗?而且,利息也是要算的,这多出来的十万贯,就是这个道理了!” 魏勋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我签了这份协议,还需要我为质吗?” 贾贵微笑:“为什么质不质的,太难听了,独山县刚刚落到我们手里,我们需要大量的有才能的人士来帮助我们,像魏衙内这样的人,是我们亟需的人才。” 第二百一十七章:至黔州 自奉节上船,至涪陵再入乌江,数日之后,载着萧诚一行人的官船,终于抵达了彭水,也就是黔州的治所所在地。 正当枯水季节,船靠上了码头,萧诚下得船来,却还有百余级的石阶要爬。 石阶顶上,却是锣鼓喧天,彩绸飞舞,端地热闹异常。 仰头看了一眼,萧诚微笑着踏上了石阶。 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江水冲刷,这些青石阶梯凹凸不平,却又被打磨得明光锃亮。 “迎接二郎,却又不肯下来,他们这是迎接,还是示威呢?”伴当李信很是有些不满,嘟着嘴低声道。 萧诚没有理会他,继续举步上前,再爬得数步,一个浑厚的嗓音高声喊了起来:“踏上通天梯,步步青云路,黔州上下,恭迎萧签判!” “恭迎萧签判!”轰然应和之声响起。 “还有这等说法吗?”刚刚还不满的李信听到这几句呼声,却又是喜上眉梢,难怪这阶梯之上空无一人迎接,敢情这是一个好彩头啊! 自家公子下船上台阶,可不就是步步高升吗? “哪离开这里的时候,岂就是十五里玩灯笼,越玩越回头了吗?”与李信并肩而去,却比李信高了一个头不止的韩锬,嗡声嗡气地道。 “破锤子不得胡说!”李信大怒:“今日二郎上任之日,你尽些诲气话!” 韩锬嘿嘿一笑:“我就是觉得他们玩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锤子这两天到底还是看了些书的,华而不实都会用了!”萧诚笑顾二人:“倒是李信你没有什么长进。” “我跟在二郎身边就行,倒也不需要多大长进,二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李信道。 “真是没出息!”萧诚摇摇头。 说着话,萧诚已经上踏上了最后一步台阶。 黑压压的一片人,抛开那些奏乐的,跳舞的,此刻向前涌来的至少也有四五十人。 “恭迎萧签判!” “萧签判安好!” “萧签判辛苦了!” 一片乱七八糟的呼声在耳边轰轰作响,萧诚微笑着叉手还礼。 “萧签判,终于是把你盼来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微笑着走到了萧诚的跟前。 周卫,黔州原本的签判,满脸欢喜。 萧诚清楚,如果说这座城有一个人真正地欢迎自己来到这里,而且衷心地感谢自己的话,恐怕只会有这周卫一人。 如果不是自己,这周签判,只怕一时之间还得在这里干下去。 而现在,他从夔州路直接调到了荆湖北路,从黔州调去了鄂州。 虽然还是干签判,但品级却是从一个从六品,升官到了正六品。 别看萧诚上任便是正六品的通判,但一个下州的签判,一般情况之下,也就是一个从六品。之所以萧诚特殊,只不过是因为他在西北立下了功劳,而且又有老子兄长作依靠,皇帝将他弄到这里来,多少还是作一点补偿的意思,不然岂不是会让臣子寒心? 像周卫这样的,干了多少年的签判,仍然还是一个从六品的,才是正常的情况。 不过鄂州可是上州,去哪里做通判,从名义上说是平调,但从品级上来看,却是扎扎实实的升了一级,周卫自然是高兴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脱离了黔州这个苦窝窝啊! 说起来黔州统领的地方,可真是足够大的,东南西北都是来去千里,比之鄂州不知大了多少倍,但鄂州就是上州,黔州就是下州。 无他,在朝廷看来,像黔州这样绝大部分是由夷人所居之地,地方再大,人再多,也只当得一个下州。 大宋的官员们,绝大部分视这样的地方为苦差,多半都是一些不得志的官员们,才不得不在这里来任职,而来了之后,他们最大的理想,就是找到路子赶快离开这里。 当然,这样的事情,还是只限于一些低级官员,做到了一定的程度,那就不一样了。像李防这样的一路转运使,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羁索部落们,或者不会将一个签判放在眼中,但却绝对不敢不把一路转运使放在眼中。 得罪了李防,那是要身死族灭的。 因为李防是真有这个能力灭掉一些小的部族的。 自从知道自己调到了鄂州,周卫就是日盼夜盼,等着这萧诚快点上任。他是真怕这位贵胄公子耍赖不来啊! 他真要不来接任,自己就走不了,时间拖得长了,自己这鄂州通判的位子恐怕也就没了,到时候就只能还在这黔州呆下去了。 而现在,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 萧诚来了,自己可以走了。 所以,他眼中的萧诚,现在无疑是无比可爱,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那一种。 周卫并不知道内里的具体情况,在他看来,萧诚之所以如此爽快地来上任,无疑是心里有底气不会在这里干太长时间的。 干上一段时间,凭着他的背景,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升官走人。哪里像自己,在这里苦苦挣扎了这么久才得以脱身呢? 周卫满心欢喜,萧诚又何尝不是满心欢喜呢! 别人视之为畏途的地方,对他来说,当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的地方啊!黔州来去数千里之地,天高皇帝远,自己尽可以扯起虎皮做大旗,随心任意地来发挥自己的本事了。在别的地方束手束脚,而在这里,却是可以大大方方。 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司户参军……一个个的官员在周卫的引荐之下,上前与萧诚见礼。每一个人都是彬彬有礼,对萧诚尊敬有加,虽然他们每一个人的年纪,都比萧诚要大上至少一到两轮,但却没有丝毫的怠慢,丝毫没有因为萧诚的年轻便有所轻视。 当然,这只是给所有人看的一场仪式,至于这些人内心深处怎么想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马知州身体不好,本来也是要来迎接的。”周卫笑道:“实在是起不了身,所以嘱托我一定要想萧签判致以歉意。” “哪里敢劳动马知州!”萧诚连连摆手道:“回头我去拜见知州,手头倒也有一些上好的药材,说不定能对知州身体有所帮助。” 客气一番,周卫又向萧诚介绍起其他人。 除了本地乡绅,大部分倒是羁索州的子弟。 黔州有州学,其中相当一部分,便是这些羁索州的子弟。 人数太多,萧诚当然只记得一些关键的人物。 比方说来自思州田氏的田易,播州杨氏的杨泉等人。 来黔州为签判,迟早是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而萧诚能不能坐稳这个签判的位置,说起来也与这几家息息相关,要是这几家不满了,闹将起来,朝廷肯定是要换了这个不晓事的签判来让这些羁索州保持安静的。 来黔州的官员们,大体上都是如此。 别说是签判了,便是知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田易,杨泉在面对萧诚的时候,都是有些傲气的。 而这些个傲气,倒也不是针对萧诚,而就是天生在骨子里头的一种气质。 别看萧诚所在的萧氏,如今已是二世富贵了,像田氏、杨氏这些大土司,他们的传承,比起大宋的国祚都还要长,虽然偏居一地,位人家可是真正的世家。 所有人在见礼的时候,还是很有些讲究的。 有人一揖到地,有人俯身躬腰,田易,杨泉面对萧诚的时候,不过是微微欠了欠身子而已。 萧诚太年轻了,比田易、杨泉还要年轻好几岁,两人有所看轻萧诚,倒也并不稀奇。 两人的傲态倒是让周卫有些心急,生怕萧诚发作起来,大家的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好在萧诚竟是丝毫没有介意,对这两人,也显得格外看重一些,不管两人乐不乐意,竟然是亲亲热热地拉着两人的手,好生地说了一番话。 不愧是中了进士的人物! 周卫在心中赞了一声,他只不过是明经科出身,与萧诚这中正儿八经的进士,是没得比的。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在签判这个位子上混了。能去上州做一任签判,他已经是心满意足,说不定致仕的时候,还能混一个五品待遇,那就真正是圆满了。 一片寒喧,一番客套,一场热闹,码头之上迎接戏码完毕,又由周卫领头,大家到了临家的一家名为临江仙的酒楼,酒楼早就被包了场,无关人等早被清退了出去,有身份地上了二楼,差一些的便在一楼。 码头之上不过是认识一下,到了这里,才算是大家真正互相了解,互探底细的一个过程,三杯酒下肚,自然也就热络了起来,清醒的时候不好说的事情,到了这里,借着酒意,便也能说出来,即便是惹恼了新来的签判,大不了也就一个酒后乱性的罪名罢了。 无数道菜肴流水价般地送将上来,让周卫刮目相看的是萧诚居然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能点评上几句,居然能正中要点。 要知道萧诚是北方人,而今天上来的菜,可都是南方菜,能吃得惯已经让周卫颇为惊讶了,居然还能点评,可见萧诚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呀。 只悄悄看看偏席之上他的那个伴当和贴身护卫苦着脸往嘴里塞食物的模样,便可见一斑。 迎罢,宴罢,终于是席终人散。 萧诚回到了驿馆,还没有与周卫完成交接的他,自然还不能入住配发给签判的房子,再说怎么也得让人家周判官走了再搬进去才像话嘛! 先前在酒楼里醉眼朦胧说话已经有些打接,动辄牵人手腕爽郎大笑的萧签判,此刻却是眼神明亮,静静地坐在哪里,一口一口地抿着茶,脑子里却是在回想着今日席上的每一个人物。 想要在黔州立住脚,这些人便是关键了。 有些人要拉,有些人自然就要打。 目标,萧诚却是已经有了。 “二郎,烫烫脚吧!”李信端了一盆水进来,又倒了一些药材进去:“江娘子说了,南地潮湿,不比北方,可得小心些!” 萧诚笑着点头,正好去去乏。 就在萧诚烫脚的当口,即将离任的周签判,却是出现在了知州马亮的府衙之中。 “马公,此子并不是传闻之中的那般跋扈。”因为马上就要走了,周签判在马亮的面前,便显得很淡定从容了一些:“我对他的映象还是不错的,相当的沉稳,今日也多有试探,看起来萧签判也是要镇之以静,不欲多生事端的。” “他能明白这一点就很好!”对外宣扬生病了的马亮马知州,现在却中气足得很,“此子在西北闹了一场,倒是做出了成绩。不过我们这边,可不比横山,横山党项虽桀骜不驯,但却是化外遗民,心思单纯,好对付得很。我们这边可就复杂多了,而且利益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真想闹一闹,只怕最后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公觉得他一定会生事?”周卫道。 “不管他生不生事,先要让他老实下来!”马亮想了想,道:“独山那边不是出事了吗?我既然病了,这事儿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去办这件事。” “萧签判初来乍到,只怕不易处理。”周卫皱了皱眉头:“夷人一向凶横,要是伤了他的颜面,萧计相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马亮嘿嘿的笑了起来,笑了半晌,才冷冷地道:“萧诚既然出来做官了,官家又将他放到了我们这里历练,那马某自然要好好地替官家磨练他一番,关起门来做官享福,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呢?” 周卫欠了欠身子,知道有些事情,恐怕是还有内情是自己不知道的。马亮不说,他也不欲多问。 “马公,职下觉得,适可而止方为最佳。”他提醒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在马亮手下为官,马亮也没有为难过他,两人也算是配合默契,听起来马亮可是准备要给萧诚一个下马威的。 马亮大笑起来:“宏祖,你且放心吧,你是后天走吧,我既然病了,倒是不方便给你送行了,不过倒也准备了一些薄礼,你到了鄂州之后,咱们还是要多多走动,可不要生分了!” “这个自然!”周卫躬身笑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下马威 周卫走了。 萧诚亲自送到了码头,一直到周卫搭乘的船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这才回转。 从周卫的行礼上来看,在黔州这些年来,他也没有少捞啊! 大包小包,大箱小笼,整整装了一船。 不过,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交接之上,他没有出任何的幺蛾子,而是很认真地与萧诚将大事小事一一交接得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是,他对萧诚做出了一些提醒,虽然很隐讳,但萧诚仍然承他这个情。 这个人,不能说是一个好人或者说一个好官,但是呢,他是一个这个时代的最标准的普通的官僚。 用萧诚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还有着最基本的良心的官儿。 这样的官儿,在任何时候,都是官场的主流。 心太黑、太贪的官儿,总是会被拉出来当作典型给弄掉,以此作为朝廷向百姓展示他们心系黎民、铁腕反腐的标志。 太清廉、太正直的官儿,很难在官场之上走得太远,在无数个沟沟坎坎的面前,这些人,多半会半道而殂。 真正能走得远的,反而是周卫这种官员,能和光同尘,能与所有人打成一团,看起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当然,周卫不会走得太远。 因为他虽然具备了这样的素质,但他的才能也就能到这一步了。 再向上走,就是另一个层次的人了。 五品,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在这个级别之上,再向往上走,那就能力,背景便缺一不可了。 就算是专职喷人的御史中丞,其喷人的功夫那也是一绝,不喷则已,一喷就能喷到点子上,一喷就能弄倒一个高级别的官员。而想要喷得如此准确,喷得有理有据,没有点水平,没有点手腕,没有点实力,能做到吗? 当然,人家李光的恩师,那也是光荣退休的曾经的东府相公中的一员。 黔州的签厅,终于归了自己。 知州的公厅是正堂。 签厅并不是一间房子,而是在正堂的两则,一溜两排的厢房被分隔成了一个个的小房间。 当然,作为知州的副手,黔州的二把手,签判的房间是紧挨着知州衙门正堂的东首第一间,房间也是最大的,一里一外两间套房,外头可作会客厅,里头便是办公厅。 而其它的官员们,就只有一间小小的签押房了。 而其它的吏员们,就只能挤在最外头的大屋子里,地面上摆着一排排的案几,大家挤在一起办公了。 十一月的黔州,天气已经相当的冷了。 与北方的冷不同,黔州的冷,宛如一根根尖刺,顺着衣服的缝隙无所不在的往内里头钻。要是在汴梁,这会儿家里已经燃起了地龙,但在这里,屋子里,却只有一盆炭火,摆在萧诚签厅的内间。 李信在外头冻得哆哆嗦嗦,萧诚坐在屋里,也是两手冰凉,不时便要搓搓手或者将手在胳肢窝里放一会儿。 屋内各色档案堆集如山,不仅大案之上堆满了,地面之上也放了不少。 萧诚想要看以往的档案,了解一下黔州的具体的情况,下头的诸位参军们,便抬来了这么多的档案。 很老套的给长官一个下马威的作法。 萧诚一来,马知州便适时的病了,下头的人,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马知州可是黔州的坐地户,在这里当知州多年了,上上下下,关系盘根错节,与各路人马关系都铁得很。 而萧签判呢,初来乍到,而且听说还没有满十八岁,学问或者不错,但只怕身上毛都还没有长齐呢,如何与人老成精的马知州斗? 如何选择站队,这是一个不用考虑的问题。 萧诚自然也有心理准备,他压根儿也没有去看这些东西的想法,真要看的话,他看上一年,也看不完,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现在的他,正皱着眉头,听着呼号的寒风而恼火。 当官的,还真不修自己的官厅啊! 这屋子,四面漏风。 风一吹,坐在屋里便能听到尖锐的风啸之声,萧诚甚至怀疑,下起雨来了,自己是不是还要准备几个瓦盆在屋里接水。 就这个模样,别说屋里只有一个炭盆了,便是烧上地龙,温度也照样会起不来。 自己这屋里是这样,其他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信,进来烤火!”萧诚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瑟缩地缩成一团坐在外头屋里的李信。 两个人坐在了炭火边,火旁温着一个铜水壶,倒是热气腾腾的,身上总算是有了一点暖和气。 有些贪婪地将手伸到火堆之上,李信瞄着满屋子的案卷,扁着嘴巴道:“又是这一套,他们也不觉得太老套了!” “不老套,一点儿也不老套!”萧诚笑道:“下到州府,上至中枢衙门,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老头子去年当了三司使,刚进衙门,下头的支使们,不也是这么弄的吗?” “二郎,你还真看啊?” “看个鬼!”萧诚不屑地道:“能拿到你面前来的,要么没毛病,要么便是陷阱。不管哪一个,都是吃力不讨好,我才懒得理。” “可啥也不看,事儿怎么做呢?总不能一天到晚就这么烤火吧?”李信眨巴着眼睛,不安地道:“不做事,怎么能立威,怎么能站住脚呢?” 萧诚哈哈大笑:“李信啊,做官啊,首先不是做事。” “那要做什么?” “首先要拿人!”萧诚淡淡地道:“拿不住人,怎么做事呢?我是堂堂签判,黔州的二把手,可不是下面的那些吏员,难不成要我亲自下去,事必躬亲吗?” “就是!”李信愤愤不平:“按理说,今天您第一天来办公,下头的各房长官们,不该一个个的来见您向您汇报工作吗?反倒是一筐筐的档案抬来,明显的不安好心。” “李信,我考考你啊!”萧诚笑道:“你来说说看,你家公子要拉人,从哪一个开始好呢?” 李信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道:“二郎,这可是难为我了。” “说说嘛,说错了也不会怪你!”萧诚扒拉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录事参军肯定是不要想的,他是诸曹之首,必然是知州的心腹!”李信想了想,道:“司户参军也是不要想的,那是掌钱儿的,不是知州心腹,坐不上这个位子。按我说,也就只有司理、司法可以想想法子了。” “果然还是有些长进的嘛!”萧诚哈哈一笑:“那你说,该怎么想法子呢?” 李信压低了声音道:“二郎,我觉得应该先找司理的麻烦。司理参军手里握着刑狱,要说他手里没有几桩冤假错案,我还真不信了,只要找出来,便能以此为柄要胁他!” 萧诚微笑不语。 “二郎,我说错了吗?”李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说错!”萧诚道:“嗯,既然主意是你想出来的,那这事儿就你来办,想办法抓出这司理参军的错头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尽管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 “李信,这也是对你的一种历练,我希望你能够做好!”萧诚站了起来,甩着手向外走去。 “二郎,你去哪里?” “去拜见知州!”萧诚头也没回地道:“知州身体有恙,我自当前去拜会。” 知州的家与衙门一体,前面是衙门,后面就是知州的府邸了。 知州马亮对于萧诚会来见他似乎早有预料,门子一通报,萧诚直接就被引到了会客的小厅之中。 与外头破破烂烂,四面漏门的衙门相比,后头的知州府邸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却是天上地下两重天了。 虽然说不上美仑美焕,但至少可以算得上精致了。 就是精致。 这地方的审美与北方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北方,喜欢的是大开大阔,这边儿的审美,与江南那边倒是有些相同了。 小客厅里暖烘烘的,明显是装了地龙的,走进屋里,倒仿佛是走进了春天,身上立时便暖和了起来。 “崇文来了啊,坐,坐!”马知州坐在太师椅子上并没有起身,两条腿上却还搭着一条厚厚的毯子,热情地指着对面的椅子,笑道。“今日你第一天上值,本该我这个知州带着你各房转一转的,不过你看我这老寒腿却是发作了,好几天都有些寸步难行,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萧诚笑着躬身一礼:“多谢知州挂念,怎么说我也是一州签判,是他们的上司,他们怎么敢为难我呢?如果真有人存了为难下官的心思,下官自然也会毫不客气地打回去,出头的橼子先烂,这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我可是一个受不得气的。” 马亮大笑:“少年锋锐,这黔州衙门里,尽是一些暮气苍苍的家伙,你这一来,倒是尽显朝气,好,好!有了你这签判,想来我们黔州必然旧貌换新颜。” “知州谬赞了,换不换新颜的我不在乎,只要大家和衷共济,别把我当外人,那就好了!”萧诚道。 “说得也是!不过融入,也需要时间啊!”马亮道:“崇文啊,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着人去请你的,我这老寒腿,这几日着实有些不争气,郎中也看了,药石也吃了不少,最终也不大见效,所以这些日子里,我准备到别庄去住些天了。” “知州这是要离城吗?”萧诚吃了一惊。 “没办法啊!”马亮叹道:“我在外头的别庄里,有一处温泉泉眼,每当这老寒腿发作的时候,到哪里去泡上一段时间,便能得到缓解,崇文你刚来,我本应当先带着你熟悉公务,可是……” “知州勿需挂怀!”萧诚连连摆手:“身体重要,当然是身体重要,公务嘛,今天不做,明天也可以做,明天做不了,再往后推一推嘛!”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处理的!”马知州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崇文,我去养病期间,这黔州的公务,你却要是担起担子来的,万万不能懈怠。” 萧诚站起身来,躬身道:“谨遵命,知州尽管去养病,我看这黔州太平得紧,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哪里太平哟!光是独山那边,听说就出了大事,我已经派人去察看了,过几天,大致的情况就回来了,崇文先抓紧时间,平了那边的事吧,有什么实在处理不了的,再去别庄找我吧!”马知州笑着道:“我虽然不在衙门里,但也还是要给你撑腰的。” “多谢知州!” 从马亮的府邸里出来重回到自己的签厅,萧诚低低地笑了几声,看见李信还趴在一堆卷宗之中看着案卷,不由一笑,伸手揪了揪他道:“早前我就说了,想从这些案卷之中轻易找到漏洞是不大可能的,都是一些积年老吏,做出来的东西要是你都能看破,那人家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二郎你一定能看破!” “我是能看破,但我懒得看!”萧诚道:“跟我走。” “去哪里啊?”李信吃了一惊。 萧诚道:“咱们先去看看签判的官舍,周卫走了,咱们自然要搬进去。一直住在驿馆也不是一个事儿。” “现在就搬家?您不办公了?” 萧诚扫了一眼满屋子的卷宗,“不办了。先去安家,一定不能安,何能安黔州?” 带着爽郎的笑声,萧诚摇摇摆摆的一路走过一排签房,路过之时,各签房之内安安静静,路过之后,一颗颗脑袋则从门里半露出来,看着萧诚的背影或惊诧、或沉思、或幸灾乐祸。 第一天上班,除了搬案卷的一些书吏之外,黔州的第二把手,没有能见到任何一位有份量的官员。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反正萧诚看起来是不在乎。 此刻的他,正站在签判的官舍前撮着牙花子。 “这房子,周卫倒底是怎么住了这么些年的?”看着破破烂烂的官舍,萧诚瞪大了眼睛,比起他的签厅,这间房子更加的不堪。 “没有哪个官会修官舍的!”李信低声道。 “呸,这房子再不修,我怕他塌了。”萧诚摆手。 “行,我马上找人修。” “这是官舍,凭什么要我自己出钱?”萧诚却不干了:“今天咱们出去转一转,明天,我让人来修。既然是官舍,当然得官里出钱。” 第二百一十九章:思州田氏 田易有理由看不起萧诚。 思州田氏的来头可是极大的,如果要追溯先祖的话,可以直接追到战国时期的田氏所建立的齐国。 即便抛开这些遥远的东西只说眼前,思州田氏也是从隋唐开始便镇守思州了。 田氏不是蛮族,但现在他们却是整个思州所有氏族的大首领,大土司。 他们,就是思州的天。 如此显赫的一个家族的子弟,当然是看不起才刚刚崛起不久的萧氏,哪怕现在萧氏权势熏天。 码头之上去迎接了一趟萧诚之后,田易就更加看不起这个家伙了。 与传闻之中的完全不一样,见谁都是笑嘻嘻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特别是萧诚正儿八经的开始工作之后,先是被知州马亮摆了一道,然后下头的人便有样学校,一个个的变着法儿的与他为难。 而这个人,居然一点反击也没有。 居然一门心思地修建着他的房舍。 更可笑的是,他用得还是自己的钱。 因为他向司户参军讨钱的时候,人家一句没有,直接将他堵了回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极是瞧不上的人,居然劳动他的大哥田畴从思州直接赶了过来。 虽然都姓田,虽然都是思州刺史田丰的儿子,但田易与田畴的地位与重要性,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田畴是老大,是思州下一任的刺史。 田丰的儿子很多,相互之间自然也是竞争激烈,但田畴从来都是稳稳占据主动的那一个,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更大,很早就参与了思州政务,手底下有一帮人,也因为他的能力出众,力压众多兄弟。 田易与这个大哥交情一直不错,因为他们两个年纪相差很大,田畴从来也没有将这个小弟弟视作为对手,一向对他照顾有加。 思州田氏在彭水自然是有自己的人手的,而这个人,当然也不会是田易。 名义上,思州还是黔州下属的一个羁索州呢! 虽然思州从来没有将黔州的一众官员放在眼里。 田畴闭着眼睛,听着驻彭水的田家管事田真将萧诚抵达这里后的一应事情,不论大小都一一回禀。 与田易在一边不时冷嘲热讽哧笑不同,田真却是语气平淡,平铺直叙,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他晓得不能让自己所汇报的事情中带上自己主观的情绪,因为这会影响上司对整件事情的判断。 说完了,田真便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看着田畴。 说实话,他也对田畴专门赶到这里来有些不解。 萧诚也就这样了,虽然他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小,但思州田氏,可也犯不上去讨好他们。 思州杨氏,用不着讨好任何人。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亲自来吧?”田畴看着田真,田易,微笑着道。 “大哥这两年一直在思州忙碌,都没有出来走一走,趁这个机会出来看一看,透透气也是不错的。”田易赶着拍马屁:“瞧您这身子,这两年都瘦了不少。” 田畴失笑:“尽说些没有边际的话。我这趟来,就是为了这个萧诚。” “这个人还值得大哥您亲自跑一趟?”田易不屑地道:“有什么事情,招呼小弟一声,小弟就给您办好了。” 田畴呵呵一笑:“真让你跟萧诚对上,只怕你被他卖了,还在笑嘻嘻地给他数钱。” 田易瞪大了眼睛,极是不服气:“大哥也太抬举那小子,看不起我了吧?” “单说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你今年二十一了,在这黔州州学之中,也算不得出类拔萃吧?”田畴道。 “那是弟弟我不屑于去考。”田易道:“咱们姓田的,有必要去考进士嘛,就算是考取了,皇帝老儿就会重用我们吗?” “进不进士的对我们来说是无所谓,但这不代表着你就可以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老幺,没有真本事,即便有田氏宗族站在你身后,你又能做成什么事呢?”田畴冷冷地道。 田易却是一笑:“我反正抱好大哥的大腿便罢了,以后大哥从指缝里漏点儿给我,就足够我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 对于这个惫懒的小弟,田畴还真不好说什么,这些年随着兄弟们的年纪越来越大,相互之间的龌龊也越来越多了,虽然无人能够撼动自己的地位,但终究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这个小弟弟,能让他心中还有最后那么一块兄弟之间的真情,也算是难能可贵。 田易要是一直这么保持这种态度,他并不介意让这个小弟弟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国朝的进士有多难考,你们心中都是有数的。”田畴道:“能够得中进士的,怎么会有废物?你们觉得一个十七岁就考中了进士的人,是个能轻易对付的人,本来就已经犯了大错。” 田畴嘴里说着你们,眼中却只看着田真。 田易虽然是田氏在彭水地位最高的人,但办事的,却是田真。 田真微微低头。 “当然,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所以这件事情,也不怪你。这便是我秘密赶过来的原因。”田畴道:“实话告诉你们,对于萧家的调查,我们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年有余了。” 田易张大了嘴巴,田真也是愕然不解:“大郎,我们调查萧家干什么?难不成一年之前,您便未卜先知,晓得这个萧诚要来黔州为官?”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田畴摇头道:“我们调查萧家,只是因为萧氏兄弟对待党项的行为。横山党项,自成体系,虽然说也奉国朝为主,但实际之上却是当家作主。” 田真恍然:“这与我们田氏有异曲同工之处!” “萧诚,萧定两兄弟在横山一番操弄,横山党项尽归朝廷,这件事,不能不让我们忧心,是不是趄廷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田畴深吸了一口气,“对横山党项的作为,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次预演!” “横山党项,一盘散沙。我们思州田氏,可是团结一家。”田真冷笑:“他们真这么想的话,那可就要大错特错了。” 田畴却没有理会田真的话,而是接着道:“岂料我们这一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让我们大吃一惊,大人没有看懂,我也没有看懂。” “什么没有看懂?” 田畴目光闪动:“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横山党项臣服的是萧家,而不是国朝。而这件事情的操弄者,并不是萧定,而是你们瞧不起的这个萧诚。” 田真、田易齐齐错愕。 “有了这个结论,我们再结合当今朝中局势,萧家的势力等,发现萧诚来黔水,倒并不是朝廷要对付我们,反倒是对萧家的一种惩罚!”田畴接着道。 “既然是朝廷要惩罚萧家,我们当可推波助澜,那个萧崇文,我看着就有些生气!”田易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看到大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神色渐渐严峻,不由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毫无声息。 “老幺,像我们田氏这样的存在,一向便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不想拔了我们!只是他们现在做不到而已。”田畴冷然道:“远的不说,就说大父,大人他们这几十年来,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努力维持,生怕一个不好,就会有倾家覆族之祸,让你来黔州州学学习,你就学了这些东西吗?” “大哥!”田易缩了缩脖子,有些被吓到了。 “老幺,你眼中光鲜亮丽无所不能的思州田氏,其实也是过得艰难无比的。国朝实力越是强大,我们便越是要谨慎。别看现在国朝刚刚在河北吃了败仗,但西北平定,李续灭亡,实际上国朝现在已经没有内忧,可以集中全力对付北辽,这一阵子熬过去之后,国朝实力必然于上一个新台阶。我们田氏这样的家族,如果不好生计较,搞不好就有覆族之祸,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大哥!”田易小声道。 训了老幺一顿,田畴回过头来看着田真道:“既然萧家不简单,我们自然要深入调查一番。接着便是萧诚入黔州任通判的消息传来。其实这倒并令人太过于惊讶,我惊讶的是,在此之前,独山居然出事了。” 田真却是个心灵惕透之人,惊道:“大郎的意思是独山之事,与萧家有关?” “起初并不知道。”田畴叹道:“只当是黄则利欲熏心,惹了实力强大之辈所以遭到报复。但后来我听说萧诚要到黔州,便多了一个心眼,派了人去调查这股人马与萧家是不是有关系!嘿嘿!” “当真与萧家有关?”田真惊道:“这么说来,萧诚到黔州来,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而是他们的计划。” “正是如此!”田畴道:“这就有些让人担心了。人还没有到,手却已经伸了过来,老幺,你眼中的那个萧诚在彭水无所事事,被几个小官给制得服服贴贴,但暗地里,人家已经控制了独山,三都,现在正在图谋勋州,南平州,只怕再过得一段时间,这四地,都要落入人家之手了。” 田真惊道:“大郎,我们不阻止吗?” 田畴摇头:“晚了!如果我们早发现这里头的纠葛,必然不让他事成。可是现在,他们大势已成,我们想要阻止,除非出动兵马,可是田氏兵出了思州,在朝廷眼中,不就等同于造反吗?” “难不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成此事吗?大郎,播州那边?”田真试探地问道。 田畴嘿嘿一笑:“你以为他们傻?不管怎么说,一股新势力已经形成了,而且这股新势力,必然会以萧诚为首。西南之地,平静多年,突然多出了这么一条大鲶鱼,以后只怕有的热闹了。” “大哥怎么就确定这股人马一定是萧家的呢?” “最开始是判断不出来。这股势力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人惊诧无比。”田畴道:“直到最近,我们发现萧家的一些人出现在这股势力之中这才猜出来的。萧定现在是征西军行军总管,全面接手了以前李续控制的地盘,而实力只怕已经不逊色于李续。萧禹坐镇中央掌握朝廷财赋税收,萧诚又来到西南鼓捣,他们萧家,到底想干什么呀?” “莫非是要造反?”田易道。 “放屁!”田畴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那大哥你说,他们想干什么?”田易不服气。 “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了!”田畴吐出了一口长气,“我要确定此人不是来对付我们的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我是真好奇,他们想干什么!” “大哥是要见他吗?”田易道。 田畴点了点头:“你准备好一份礼物去拜见萧诚,我作为你的随从一起去。我要与他谈一谈。” “作为我的随从?”田易惊问。 田畴点了点头:“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来了彭水。” 看着田易低着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田畴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幺,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田易抬起头,连声道。 “礼物准备得厚一些,算了,这件事情田真来安排吧!”田畴转头看向田真。 “是,大郎。”田真点头应是。 “你们出去吧,我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了,这一路赶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挥了挥手,田畴将两个人都赶出了房间。 躺在床上的田畴,一时之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有些事情,他并没有跟田真田易说起,这个萧诚,无比复杂,当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萧诚在西北之时,竟然是把一路安抚使玩弄于鼓掌之上,最后还迫使安抚使不得不替他出面擦屁股,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计,如今来到了夔州路,来到了黔州地界,田真可不认为李防、马亮之流会比陕西路安抚使马兴更强。 西南至此多事! 这是田畴一个最基本的判官。 萧诚一定会整出一些事儿来。 而田氏,能不能在他整出这些事儿的时候占上一些便宜呢? 第二百二十章:如何更进一步 黔州驿馆现在安静得很。 原本是极热闹的,但自从萧签判入住,马知州病遁,各司参军们不大不小地给了萧签判难堪之后,黔州驿馆一下子便空了。 谁让萧签判住在驿馆不走了呢! 自己要是还住在里头,不免会让马知州等一众官员们认为自己要抱萧签判的大腿,这可就不大好了。 没有人会看好萧诚这样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签判能在黔州斗赢马知州以及一众官场老油条。选择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不管需不需要住驿馆,都得走。哪怕是怕到外头去租房子,也比让马知州一帮人误会好啊! 得罪了萧签判,萧签判最多吹胡子瞪眼。 哦,不,萧签判只能瞪眼,因为他还没有胡子呢。 得罪了马知州和那帮子办事的官员,那才会坏事。 萧诚知道很多人在看他的笑话,不过不要紧,到时候咱们再秋后算帐也不迟嘛。 先抑后扬是主角闪亮登场的必备桥段嘛! 这样打脸才疼,这样出气才爽嘛! 不过自己的计划看起来还是有不少的难处的。马知州在黔州多年,果然是把这里经营得滴水不漏,很不好找出破绽,李信上窜下跳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些有力的证据证人,至于能拿到面子上说的那些玩意儿,萧诚认为就不是玩意儿。 看来要另想办法撕开一条缝了! 所以当田易备着礼物上门拜访的时候,萧诚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因为他心中想的就是要从这些羁索州那边想办法突破。 不过思州可不是他的目标。 萧诚自忖以现在自己的级别,还无法打动思州这样的大鳄。 但田易主动上门,这是一个好现象。当然,田易不过是田氏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很显然也不可能与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易,但只要肯上门,自己便可以营造出一种假象来嘛! 不管怎么说,田易也是田氏在彭水的门面。 与田易在门外笑语晏宴地说了好一番话,让驿官上至驿丞,下至驿卒,一个个都看到了田公子的面貌之后,萧诚这才把一行人让到了自家屋内。 接下来,萧诚便被惊着了。 到了屋内,先前还满脸笑容的田易便落下了面孔,就算田易不敏感,但萧诚刚刚在门外的那一番做作他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这是赤裸裸地把他当工具人呢!田小公子哪里受得了! 当然,心中有气,也发不出来,因为一进门,作主的可就不是他了。 所以,当萧诚看到一个家仆打扮的人闪身而出,站到了田易前面的时候,他也楞住了。 “思州田畴,见过萧签判!”田畴笑咪咪的拱手向萧诚行礼。 萧诚不认识田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个人,准备来黔州当签判,怎么会不了解这样的人物呢? 只不过以为这样的方式相见,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思州田畴,如假包换!”看到萧诚的惊疑,田畴再度开口。 萧诚摇了摇头,失笑道:“田兄此举,当真是惊着我了,倒不是怀疑田兄的身份!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田兄竟然会亲自来彭水走一趟!” 田畴点头笑道:“要不是我派出去到西北横山一带去的人刚好回来了,我也想不到我会来彭水!” 萧诚目光一凝,旋即又笑道:“田兄有心了,西北距此千里万里,田兄居然也如此关心,还专门派了人去!” “事关身家性命家族前程,怎么能不关心呢?”田畴道:“签判的萧家,田某的田家,看着都是光鲜无比,其实想要维持其不倒,却也比那些蓬门小户难上千倍万倍啊!” 萧诚身有同感,这些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惮心竭虑,只为能保全家门不坠呢! “屋里说话!”田畴远来,自然不是来与萧诚说车轱辘话的,自然是有要事相商。此人既然已经派人去了西北,只怕很多事情已经了然于胸,否则也不会找上门来了。 正好,黔州之事,萧诚也需要田氏帮助。 有了田氏帮助,想打开局面,那就轻而易举了。 田易也想进去,却被田畴瞪了一眼,乖乖地留在外面,由李信相陪。 围炉而坐,萧诚亲自执壶为田畴倒上了一杯茶。 双手抱着暖烘烘的茶杯,田畴却也并不废话:“独山那支人马,可是萧签判的?” 萧诚笑着点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田畴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自然是已经查得清楚了。官面之上,萧诚自然是抵死不认,但田畴面前再睁眼说瞎话,不免就要结仇了。 “所谓何来?”田畴继续问道。 “萧某现在处境,田兄也看到了,如果没有一支自己的力量,田兄觉得我这签判当得有什么意思?萧某可不想与周卫一样,成为一枚图章!” 田畴点了点头:“这个田某倒是可以理解,但萧签判准备做到什么程度呢?田氏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啊!” “不管做到什么程度,绝对不会与田氏的利益发生冲突,也不会侵入田氏的势力范围之内!”萧诚认真地道:“田兄,这块地盘之上各方部族林立,屁大一块地方,也敢关起门来称大王,我看着生气。” “所以萧兄要把他们一一纳入治下?”田畴皱起了眉头。“恕我直言,如果你真做到了,那还真就与我田氏会发生冲突的。” “田兄是担心将来身边出现一个强大的邻居?”萧诚问道。 “卧榻之旁,岂容旁人酣睡啊!”田畴笑道。 “如果担心,何不加入进来?”萧诚笑咪咪地道。 “加入进来?”田畴一惊:“可以吗?能行吗?” “为何不可!”萧诚正色道:“田兄既然派人去了西北之地,看了横山党项,知道了横山商贸,当知我萧诚不是胡言乱语。我能容横山党项这些异族人分享利益,难道还不能容田兄加入吗?” 田畴沉思片刻,道:“一直以来,我认为这片地域只有像现在这样乱七八糟,才能体现我田氏的作用,用我田氏帮着朝廷镇压一方。如果按萧签判所说,这里一片平静了,我们还能有什么用呢?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史以来,还少吗?” “那田兄有没有想过,这一片地方歌舞升平,百姓富足,田兄一呼百应,深受百姓爱戴,同时田兄又有着自古以来田氏所具有的特权,麾下武士精良,甲胄齐全,战斗力甚至超过禁军的话,谁敢卸磨?哪个敢拆桥呢?就算想削弱,也只会想别的法子吧?” “比如?” “比如到时候,让你率军,继续向西南进军?用别人的盾来磨你这柄矛?”萧诚笑道。“成与不成,不都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倒敢情好!”田畴也是笑了起来:“田某又何尝一直想呆在思州呢!思州虽好,却也是某家的牢笼啊!只是想要做到你这般,却也太不容易了。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百姓富足,就难上加难。”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萧诚摊手道:“我现在正在走第一步,就是尽量地让这片土地之上不再是政权林立,不再是各说各话,而是有一个共同的谋划,一份共同的蓝图,以前我的这份蓝图之中并不包括思州,不过田兄既然来了,我便也发出正式的邀请,请问田兄愿意加入否?” 田畴沉思片刻,道:“滋事体大,我一人是作不了主的,还得回去禀报我阿父知晓。” “这个自然,这件事情想要做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的时日也不会短,不管思州想什么时候加入,我都是举双手欢迎。”萧诚笑道:“我做事,向来就是喜欢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如此,方无往而不利!” “萧签判,恕我直言,你现在完全是以强力在收拢,短时间内尚可,接下来肯定就难了!” 田畴道。“黔州之下,有羁索州四十九,如果他们联合起来,这股力量也绝不是你能承受的。” “到此为止了!”萧诚笑道:“独山、三都、南平、勋州已经足够我实施接下来的计划了。胁之以威武之后,接下来自然就要诱之以利了。” “如何诱之以利?” “自然是要让这些归入我麾下的地盘上的百姓富足起来,富足得让其它地方的人艳羡不已,富到让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向我靠拢,会一点一滴的融入到我的这份大计划中来!”萧诚笑道:“这是一副需要以十年为单位来描绘的画图,所以我说,田兄什么时候想加入,都是可以的。” 田畴晒笑:“萧签判,恕我直言,我田氏经营思州无数年头,可也没有做到你说的这一步。” “你们做不到,是因为你们走错了路!”萧诚轻轻地道:“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何以见得?”田畴这可就不服气了,萧诚这是摆明了说他们田氏这些年来在思州做的不行啊! “田兄,我想问你一句,思州百姓,甚至于包括你们田氏,现在的生活方式,经营方式与十年之前,有何不同?” 田畴一楞,偏头苦思。 “没有什么不同,你们统治思州的办法,与十年前甚至于百年前,没有任何的不同。”萧诚淡淡地道:“老百姓们种田的工具或者更多了,可以种的农作物或者多了,但他们仍然还是按着以往的老法子再种地,而你们呢,是不是也一直在以过去的法子治理老百姓?以此类推开去,田兄是不是发现,你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圈呢!不打破这个圈圈,你们便永远也走不出来,永远只能像现在这个样子,老百姓们竭尽全力,也不过就能吃饱肚子而已。你们竭尽全力,也不过是一个维持现状,时时刻刻都要担心其他人会对你们不利!” “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圆圈?”田畴追问。 萧诚一笑道:“田氏如果能够加入进来,自然就能明白如何打破这个桎锢!只有自己亲手去做了,才会真正体会到他的妙处。而且田兄,恕我直言,你们田氏现在看起来虽然是花团锦簇,但内里只怕也是问题重重了,从外面,或者没有什么能够击败你们,但是如果问题是从内里爆发呢?” 田畴脸色微变,萧诚看似随口而论,但却正中他的内心深处。 “所以啊田兄,你现在要最需要做的,并不是要想法设法去毁灭掉内部的敌人,而是要想法设法的把这个饼做大,使你们内部这些不满的人,能够得到好处,获得利益,有一个宣泄的出口。否则有朝一日,毁掉田氏的人,必然也姓田!”萧诚言之凿凿,田畴却并没有反驳。 萧诚不再说话,而是悠然自得地品起了香茶。 田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道:“萧签判果然非同常人,今日一谈,却是让我茅塞顿开,与你合作之事,我回去之后与阿父商量之后,会尽快地与你一个答复。不过在我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萧诚微笑,田家的权力,这几年早就一步步地归入到了田畴之手,此人答应,差不多便是田氏答应了。 “为了表示田某的诚意,田某亦会给萧签判送上几份礼物。”田畴笑道:“萧签判现在不是受困于小人,在这衙门之中处处受阻么?我却有一些东西,能够让萧签判将这些绊脚石一扫而空。” 萧诚大笑:“那敢情好。说实话,我现在正有些手足无措,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有了田兄相助,这些小鬼可就好对付了。” “没有我相助,以萧兄之能,自然也能想出别的办法来!”田畴微笑道:“四州之地已尽入签判之手,签判现在正等那边给您送东西过来吧?” “田兄果然知微见著,佩服,佩服!”萧诚笑道:“的确如此,不过我想田兄给我的东西,必然是更扎实,更有效力的。” “田某送这些东西,还有一个要求。”田畴道。 “田兄尽管说。” “我这小弟啊,一向不服管束,让人头疼,不过却也还有几分聪明劲儿,这次萧签判扫掉一些障碍,黔州衙门中一定会空出不少位置,田某还请托个人情,让我那小弟跟着萧签判你做些事情,学些本领。”田畴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生事 看着面前小盒子里放着的厚厚的一叠银票,再看看面前含笑坐着喝茶的杨泉,萧诚不由得感叹不已。 播州杨家的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平时与田易混在一起看起来混不吝的家伙,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的浪荡气息,收敛起了那一套伪装,剩下的便是沉稳、狡诈。 这厮比田易可要阴险得多了。 田易是真正的纨绔,这家伙却是拿这个来作掩护,便是田易也只是此人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他几乎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 要不是今天他以这样一种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萧诚同样也不曾看穿这人的真实面目。 “田家给了您什么,我们也能给您什么!”看着陷入沉思当中的萧诚,杨泉道:“我们的要求是,您答应了田家什么,我们便也要什么。” 吐出一口气,萧诚压下了心头被骗的不快。 这个世界,强手如林啊! 自己能骗人,当然也要有被人骗的觉悟。 “杨世兄,你这样不怕被人骗吗?”心态平复了,萧诚笑问道。 杨泉摇头道:“不怕,田畴不是一个能被人轻易骗到的人,连田畴都觉得有利可图的事情,我们自然不能甘落人后。” “想不到你们在田家那边也埋有钉了!”萧诚不动声色地试探。 “他们在我们这边也有!”杨泉却是很坦然,“所以别人不知道田畴到了这里,我们却知道。田畴也知道我们知道。” 有点绕口,但萧诚却是听明白了。 “田畴要是知道他弟弟被你像耍猴儿一样耍着,只怕要跟你翻脸。”萧成再次挑拨。 “萧签判你这可错了。我与田易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真心实意。只不过我玩完了做事的时候,也是极认真的。吃喝玩乐与认真做事,这并不矛盾啊!”杨泉呵呵笑着道。“田畴可说不着我什么。” 萧诚点了点头,又瞅了一眼盒子中的银票,道:“银钱虽好,但我还真不缺钱。田畴拿给我的是另外的东西,银钱只不过是小小的贺礼。” “您还是缺钱的。”杨泉道:“独山那边的那个杨万富,现在到处都要用钱。田畴肯定没有我们大方。” 的确没有杨泉大方,看这盒子里的银票,不下十万贯。 “看来你们也好,田家也好,在我身上是下了一番大功夫的,那也当知道,我想要挣钱的话,还是十分容易的。”萧诚微笑着道。 “是!”杨泉道:“所以我们与田畴一样,也会对你提供其它的帮助,而且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我现在最需要什么呢?” “你现在最需的是拿到掌控黔州的权力。”杨泉道:“可问题是,你虽然是黔州的二把手,但却被知州给架空了,你现在就是一个空头签判。拿不到实权,你就什么也做不了。当然,以你的手腕,或者耗费掉一些时间,你仍然可以做翻马亮,但是呢,有我们帮忙,你便可以尽快地做到这一点,你一定很需要时间。” 萧诚一笑,摊手道:“你们杨家与田家一样,的确是拿住了我的软肋。能够快一点地改变目前的局面,我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这就算合作成功了!”杨泉笑道:“那么现在萧签判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您拿下田畴的理由呢?我也要跟家里的那些人交待呢!” “原来你是自作主张?” “我可跟田易不一样,在家里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杨泉道:“家里只让我关注你,不过计划总没有变化快,田畴都亲自来找你了,这说明他们一定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为了不落人后,我只能先斩后奏了。” “田畴要是知道他的弟弟透露给了你那么多的有用的信息,不知道会不会动用家法揍他一顿?”萧诚连连摇头。 “我跟田易是好兄弟,好事自然是要共享的。”杨泉洋洋自得。 “你在他眼中是好兄弟,他在眼中,就是一只大羊牯。小心有朝一日他知道真相跟你翻脸,田易这样的人,爱得热切,恨也猛烈。” “萧签判所言极是,看起来我得提前预备一下,我可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好兄弟呢!”杨泉点头道:“哪么现在,萧签判能不能跟我说说,您来黔州大致的规划呢?” 半个时辰之后,萧诚大致地讲完了自己的规划,捧起面前的茶杯,看着有些失神地杨泉道:“大体就是如此,不过这只能算是我的规划,至于具体能做到那一步,谁也说不准,有时候啊,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杨世兄,拿定主意加入了吗?” 被萧诚唤了一声,杨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加入,当然要加入!田畴也肯定跟你说过,田州也好,播州也罢,我们在哪里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却也是囚禁我们的牢笼,如果有机会能走出去,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既如此,那想来杨世兄也愿意到黔州衙门来任职了?”萧诚笑咪咪地看着对方:“田易已经准备出来做事了,杨世兄想不必不甘落于人手。” 杨泉眉毛一挑:“却不知萧签判许给了田易什么职位?” “司理参军!”萧诚道:“他做这个,还是没有问题的,杨世兄,我把司户参军留给你,如何?” “我还以为是录事参军呢!”杨泉道。 “杨世兄想做录事参军,还需要等些时日了!”萧诚道:“现在还不是把知州马上扳倒的时候,总得还要他再撑一段时间的场面。我可不想一到黔州便把上官给弄翻了,这样夔州路不会有人喜欢我的,惹恼了李转运使,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杨泉大笑:“萧签判,你年纪虽轻,却真正时第谋深算,滴水不漏啊,我还怕你一腔热血,要激流奋进,一往无前呢!” “那容易半道而殂!”萧诚道。“杨世兄大才,有你相助,我在黔州可就事半而功倍了。” “确切地说,是有思州与播州相助!”杨泉认真地道。“黔州上百年来一潭死水,便有些许变动,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现在,我有些期待了。” “小小黔州,只不过是我们的起点罢了,广阔地天,大有作为,我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萧诚站了起来,意气风华,看着杨泉,大笑着道。 杨泉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最后一句话,他没大弄懂! 田杨两家,向萧诚袒开了胸怀。 这也让萧诚窥见了这两大土司家在黔州的实力。 说句实在话,萧诚有些心惊。 不过想想这是人家数十年或者更长年代的布置和渗透,心中倒也是坦然了。朝廷如果想对这两家不利,假如没有一个周全的策划的话,只要稍有动作,只怕便是西南大乱,不可收拾了。 作为一个差不多就是割据一方的地方势力,有这些后手,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现在自己来了,这样的局势自然应当得到改变。 萧诚对他们说了很多,但还有最深层的一个隐含的计划,他并没有说出来,萧诚改造整个西南的计划,同样也包括了思州、播州。 只不过相对于其它的一些羁索州,他们的地位更特殊,所以需要的方法不同,所需要的时间更长而已。 萧诚想要得到的是一个融为一体的大家庭。 十一月十八日,萧签判车马入衙门。 有老叟携妇孺幼子数人,拦于萧签判车马之前高声喊冤,萧签判体恤民意,下车,纳状。 黔州司理参军储祥,主管黔州刑狱,至今已有十余年头,此人出身军中,又是蛮族,与黔州羁索州各部落酋长多有牵连,平素横蛮无礼,发起狠来,连知州马亮也不愿与其正面相抗。 他不是知州马亮的人,算是黔州本地势力的一大代表。 “储参军,殷老儿拉路喊冤,萧签判接了状子!”一名差役跑进了司理参军公厅,有些惊慌地躬身对储祥道。 “不是将那老儿逐出了黔州了吗?怎么又让他回来了?”大清早就在喝着小酒的储祥瞪起了眼睛。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当初,就该杀了以绝后患!”差役吐出一口气:“参军,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那个小白脸能怎么办?”储祥冷笑一声:“最终还不是要找到我这里来。我才是管司狱的主管,他能绕过我去?” “可是参军,那老儿,告的就是您呐!” “那小白脸要是懂事,要么赶了那老儿走,要么把那老儿交给我!”储祥不屑一顾。“一个空头签判能拿我怎么样?这里可不是汴梁,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子又如何?惹恼了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正自发着恨,外头又有一人如风一般地跑了过来。 “参军,萧签判派人过来请您过去呢!” “来得是谁?” “好像是签判跟前的那个伴当,叫什么李信的!” 储祥嘿嘿一笑:“看来是一个晓事的,走,去会会这个签判。要是他懂事,以后老子便给他几分颜面。” 先前来报信的差役也笑了起来:“参军说得是,早前您跟着知州一起落了他的颜面,现在他必然是要借着这件事来拉拢您的。” “你懂得倒也不少!这签判孤身一人来这黔州,没几个帮手,怎么做事?”储祥得意洋洋:“他除了我也没有谁可以拉拢了,都是知州的人呢!” “要是这签判晓事,跟您联手的话,倒也是可以与知州斗上一斗的!”差役笑道。 两人轻轻松松地一路到了签判公厅,在门外便可以觑见公房中央,正跪着一个老者与几个妇孺,隐约可听见呜咽之声。 “签判,这些刁民扰了您的清静,实是下官失职,这摊子烂事,怎么能让您费心,交给我便好了!”一步跨进公房,储祥大笑着叉手行礼。 看到他骤然出现,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间然是吓得瘫倒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诚微笑着道:“储参军好大的威风啊!” “下官管着这黔州刑狱多年了,这些宵小之辈一见到我,自然就是害怕的。”储祥得意洋洋地道。“签判,要没有别的事,这些人我就带走了,回头再跟您详细禀报。” “这案子,告的就是参军你呐,按律,你可得回避,我已经让人去叫鲁参军了,储参军却稍安勿燥。” 鲁泽,录事参军,却是真正的黔州知州马亮的心腹,作为诸曹之首,却也是能参于刑狱的。 “这点小事,何必劳动鲁参军!这老儿,不过诬告而已!”储祥微惊,他与鲁泽有隙,要是让这人参与进来,只怕就会借机生事。 “只怕不是小事!”萧诚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伸手拿起厚厚的一叠东西:“本签判大至看了一下,人证物证可都齐全得很。储参军,将你的印信交上来,却回去等待结果吧,如有冤曲,本官自会给你一个清白。” 一使眼色,李信上前一步,伸手到:“储参军,请交印信。” 储祥冷笑一声,伸手一推,“签判是糊涂了吗?” 他这信手一推,李信却是跌了一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大声呼叫了起来。倒是把储详看得一楞。 萧诚却时勃然大怒:“好狗胆,给我将这个狗才拿下!” 两边正等着萧诚这句话的数名差役一涌而上,储详一看不妙,当下便向后退去,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签判公厅再说。 差役涌上来,他左右开弓,也没见怎么用力,这几个差役便都成了滚地葫芦,心下虽然惊讶,但也没想那么多,只想逃回自家地盘之上再谋算如何对付萧签判。 “想造反吗?”萧诚捶桌大怒:“拿下,拿下这个反贼!” 随着他这句话,外头闪出一个大汉,拦在门前,一拳便向储祥轰来。 “滚开!”储祥怒吼着也是一拳击出,两拳相击,然后便听到卡嚓一声以及长声的惨呼! 当录事参军鲁泽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躺了一地的差役以及在地上痛得打滚的司理参军储祥,不由目瞪口呆。 第二百二十二章:勾连 风卷起尘土,打在窗纸之上,唰唰作响,落地的黄叶上上下下随风起舞,有些随风直上九宵,逐渐远去,但更多的,却是落在了一些逼仄的角落以及枯黄的草从之中,可不管他们去了哪里,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零落成泥,将所有的一切,都归还给这片大地。 没有下雨,但天气真得很冷。 哪怕是裹着厚厚的皮袍子,但那像小刀子的风却仍然从衣帽之间的缝隙里钻进去,一下一下地刮着那仅存不多的温暖。 这样的天气,本该是躲在家中温一壶酒,就着一碗猪头肉,一碟炒黄豆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但他现在却不得不骑着马,顶着刺骨的寒风赶路。 神仙打架,小民遭殃啊! 郑皓伸手擦了一把鼻涕,又把双手放在嘴前,用力地哈了几口气,再尽量地将袍子裹得紧一些,继续摧马向前走去。 终于看到远处浓密的树荫之中出现了房屋的屋脊,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到了。 郑皓是黔州知州衙门里头一个巡官。 日子本来过得平平静静的,可谁知上头突然派来了一个新签判,黔州一下子就多事了。 郑皓不喜欢这个年轻的签判。 一来是因为这个签判太年轻了,虚岁十八。当他看到萧诚萧签判的人事档案的时候,当真是唏嘘。他的岁数是萧诚的一倍还要拐一个弯,奋斗了快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混了一个八品的巡官。 人家十八岁,正六品的签判! 当然,人家命好,胎投得好,背景硬,自己又有出息,郑皓也不会去嫉妒他,但他绝对不喜欢这样的人来当自己的上司。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的人,喜欢折腾啊! 不折腾点花样,怎么能显出他们的能耐来呢? 就算折腾出问题了,也有人替他们擦屁股,所以这样的上司,历来是最让郑皓他们头痛的。 黔州本来好好的。 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推官,但小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 城里有房,还有一家小铺子,城外还有百来亩水浇地,一年下来,总是有几百贯结余的。 自己官虽小,但却处在要害位置,每年下来,各处的孝敬已经基它的收入,也有个百来贯。 多好的日子啊! 但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持续多久,郑皓不知道。 新来的签判果然搞事了。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吓死个人哦! 堂堂的司理参军,竟然就被生生地折了臂膀,躺在地上惨叫呼号,然后又被拖去了刑房。 刑房那地方可不是人去的地方,郑皓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想去了。 那地儿本来是司理参军的地盘,可现在却成为了收拾他的地方。 那个年轻的签判,笑得好瘆人呐! 但这事儿,能这样就收场吗? 司理参军储祥,是轻易就能被人收拾的吗? 城里只怕要乱了呐! 储祥干了多少年的司理参军了啊,不说驻扎在城内的禁军里有他的兄弟朋友,便是好些泼皮无赖也不好对付啊! 郑皓那怕是正儿八经的官儿,平素也不愿意得罪这些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这些人有的是本事恶心你啊! 据郑皓所知,城里的这些人的头儿,似乎便与储祥很有些关系。 只不过萧签判动手太过于突然,大家都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偏生知州马亮又不在城内,本来是想给这个签判下绊子,可谁知这位签判直接掀桌子呢! 吸溜了一鼻子,郑皓终于看到了山庄的大门。 录事参军鲁泽急了,一看那架式,他就知道自己摁不住这位签判啊,谁让人家是上司呢!只能派人来找知州,这倒霉的差使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郑皓翻身下马,迎着两个门子走了过去。 厚厚的门帘子掀开,郑皓一步踏进到屋里,叉手躬身,一个礼行了下去,一声知州还没有叫出来,整个人便呆在了哪里。 外头寒风刺骨,冻得人抖抖索索,屋里头却是雾气索绕,暖意融融,石板镶嵌的池子内,水汽袅袅而上,屋子里的暖意,便是因为这满满的一池子泉水。 让郑皓直了眼睛的自然不是这温泉水,而是池子里的人。 老态明显,皮肤松驰,一脸褶子的知州自然也不能让郑皓这个模样,让郑皓一下子变得傻呆呆的是因为池子里还有好几个人。 准确地说,是好几个女子。 身上就只有那么小小的几片布,一个个犹如一条条美人鱼般,在池子里游来荡去,不时从知州大人身边游过,吃吃的笑声一阵阵的响起,见到郑皓进来,也没有什么羞耻的感觉,反而向郑皓飞起一个个的媚眼。 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子。 郑皓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直起了身子。 “是那位萧签判惹出事来了?”知州马亮两手搭在池子边上,将头仰搁在池沿之上,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出大事了!”郑皓看了一眼那几个女子。 “不妨事,说!”马亮道。 “知州,萧签判冲储参军下手了!”郑皓道:“鲁参军亲眼所见,储参军被打断了手直接拖到刑房里去了。那萧签判年纪虽轻,但真是心狠手辣啊!鲁参军劝了几句,那萧签判根本就不听,看样子是要把储参军往死里整,鲁参军这不就急了吗?” “鲁泽急什么?”马亮淡淡地笑道。 “知州,那萧签判不知储参军就里,您还不知道吗?这是要出大事啊!”郑皓也有些急了。“鲁参军就是觉得,真要闹出大事来,萧签判自然是不好受,但大家不也跟着一起受罪吗?再说了,他惹了事可以一走了之,我们可怎么办啊?” “闹一闹才好!”马亮笑道:“那储祥一直以来桀骜不驯,真需要萧崇文这样的初生牛犊来收拾他一下。至于鲁泽的担忧,有什么可虑的,王文正与那储祥的确是有八拜之交,但你觉得王文正有胆子因为这件事出动军队吗?军队里的那些蛮子或者会出来闹闹事,但只要不是成建制的集体出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至于那些混混,嘿嘿,我觉得他们也差不多养肥了!” 郑皓眨了眨眼,道:“知州,真要乱起来,遭殃的是城里的百姓。” “到时候有萧崇文扛着,你怕什么!”马亮道:“你回去给鲁泽说,乱一乱好,萧签判肯定是有办法的。” 郑皓咽了一口唾沫,点头道:“是,卑职明白了,卑职这便回去跟鲁参军禀明!” “不用忙着回去嘛!”马亮一笑,道:“这样的天气,也是辛苦你了,天色也不早了,就在这里泡泡澡,晚上再陪我喝上几杯,明天再回去也不迟嘛!” “知州,我可没这个福气。”瞅了一眼池子里几个妖娆的女子,郑皓虽然心动不已,但他还是决定要连夜赶回去,事情已经摆明了,马知州就是要让这个事被闹大,然后让萧签判吃不了兜着走,而且知州还可以利用这件事,把黔州城里的一些人整顿一番,这可也是大笔的利益进帐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真要乱起来,自家的一家老小可也还在城里呢!虽然那些人不见得敢去动官宅,但就怕万一呢,不管怎么样,自己也得赶回去照应一二,有自己在,怎么的也能保得家里安稳。但要是不在,可就说不准了,没个主心骨,家里一乱,指不定就会坏事。 “知州,卑职就是一个劳碌命,还得赶紧回去复命,鲁参军还在家里等着呢!” “也行,想回就回吧,弄一壶好酒带上,冷了乏了喝一口!”马亮挥挥手。 黔州城中,一片安静,寒冷的冬夜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人会在夜里活动,除了巡夜的脚步声,打更的吆喝声,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便是灯火,整个城里也剩不了几盏仍然亮着。 天南军军营之中,王文正已经在屋里不知来来回回地踱了多少个圈子了。 夜幕落下的时候,他收到了储祥被新来的签判拿下的消息,来通消息的人说,王文正要是不出手,只怕储祥就是凶多吉少。 可是怎么出手? 先不说这个萧诚背景深厚,单是随便出动军伍,被有心人拿住了把柄,自己只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储祥与自己关系非同一般,又不能不救!思来想去,终于得了一个主意。 天南军中有一个蛮人营,让这些人换上便装,出去闹一闹,然后自己再去寻萧诚替储祥低个头,大家都是明白人,互相卖个好,这个事便算揭过。 正准备召人来安排这件事情,亲兵却是急步走了进来:“统制,杨泉杨公子求见!” “杨泉,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王文正一怔,“就说我不在!” “王统制,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外间传来了杨泉的声音,王文正愕然推开门,便见那杨泉提了一壶酒正站在院子里。 亲兵也有些尴尬,低声道:“以前杨公子随时来,统制都是随时见的,我见今天外头天气冷,便让杨公子一起进来了。” 尴尬的王文正挥了挥手,示意亲兵下去:“杨兄,今日我实在是有事。” 杨泉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王统制,我今日来,要说的就是你要去办的事情,依我看来,这件事情,还是不办的好!” 王文正脸色微变。“杨兄,你……” “王统制,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萧签判的事情,现在也是我们播州杨家的事,还是思州田家的事情,如果你还想插手的话,那这酒,我提回去自己喝去。” 王文正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王统制,储祥你是救不了的,他也算是恶贯满盈。我知道你与他的交情,但这件事,我劝你不要插手,事后,你保下他的家人,也算是全了两家情谊!”杨泉道。 “萧诚才来几天,怎么,怎么就与你们杨家、还有田家……”王文正有些艰难地道。 杨泉微笑着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将带来的酒斟满,道:“这么快就勾搭起来了?哈哈哈,王统制,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觉得更好。怎么样,这酒,你喝还是不喝呢?” 看着杨泉已经端起了一杯,王文正颓然坐下,好半晌才道:“有酒无菜怎么行,却容我让人弄几个下酒菜过来,咱们坐下,慢慢喝。” “正有此意。”杨泉道:“王统制是个明白人,我觉得过了今年,你肯定还要再往上走一走,副指挥使?指挥使?我觉得都是有可能的。” 就在杨泉与王文正喝着小酒的时候,在黔州另一家大宅子里,一场宴会也正在举行,这家宅子的主人姓田。 黔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田易请客。 今日赴宴的,都是黔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在明面上不屑于搭理的人,也只有田易这样混迹于青楼瓦肆的家伙,才拉得下脸面与这些人称兄道弟。 而这些人,一个个也以攀上田易为荣。纵然田易只是思州田家一个最不成器的家伙,但在他们面前,仍然是那种高不可攀的人物,便是以后与人吹嘘的时候,说是与田氏子弟一张桌子上喝过酒,那也是荣耀啊! 酒过三巡,田易把桌子一拍,道:“诸位兄弟,今日请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好好地分说分说。” “田公子尽管吩咐!”一伙人乱七八糟地应道。 “储祥要完蛋了!”田易丢出一句话,然后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田易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本公子弄的!” 众人面面相觑。 “知道本公子为什么要弄他吗?”田易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抓了酒坛子,看着众人问道。 “不知道!”众人都是摇头。虽然田易说得吓人,一州参军,他说弄就弄了,但想想此人背后的田氏,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本公子想去当这个司理参军过过官瘾!”田易大笑着把酒碗倒满,端了起来,道:“今日喊你们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以前你们与储祥的那些勾当,我照样许你们干,上交的份子,再减一成!老子不差这点钱儿,但要是一点儿也不收你们的,你们也不放心,是不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脑子里仍然是转不过来。 但看着田易的模样,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储祥完蛋了。 “明天,肯定有人来找你们,让你们动一动,你们知道怎么办吗?”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中年汉子站了起来,道:“这大冷天的,当然是呆在家里喝酒睡婆娘,谁耐烦出去!” 田易大笑,“就是这个道理,这大冷天的,兄弟们好好歇歇,就不要在街上晃荡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跳槽 鲁泽告假的时候,看着萧诚萧签判那似笑非笑的脸庞,心里便有些发毛。 他很清楚,储祥再混,也绝不会糊涂得向一位进士出身而且背景深厚的新任签判动手的。 当然,背后使绊子出阴招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现在自己的告假,何尝不也在向这位签判使绊子呢! 但他必须向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里是黔州啊,不是汴梁,也不是西北。 在汴梁,萧签判有当财相的老子,在西北,他有个掌兵权的哥哥,但在黔州,他有什么? 更重要的是,知州马亮已经摆明了车马,要给这位新来的签判一个下马威了。 自己自然是要站在知州这一边的。 明天,黔州肯定是要大乱的。 知州就是要黔州乱起来,然后把这顶大帽子往萧签判头上一戴,然后就不怕萧签判耍什么花招了。 识相的,赶紧低头,以后大家成为一伙儿,那就把这事儿给抹平了,无外乎就是几颗人头的事情。 不识相的,那一个激起民乱的大帽子压下来,萧签判那小身板扛得住? 夔州路转运使李防,可是最不能容忍治下出这样的乱子的。 到时候萧签判不死也得脱层皮。 “既然鲁参军身体不适,那便回家好好地休息吧,什么时候病好了,觉得休息够了,再来衙里理事!”萧诚抿着嘴,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 “谢签判体恤!”鲁泽也是淡淡地躬了躬身。 在他看来,这位签判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嫩了一些,下马伊始想要立威自然是不错的,但没有搞清楚状况便随便出手,却是极为不智。 以鲁泽来告假起始,州衙里掀起了一股告假潮。 当然,有资格来跟萧诚告假的,只不过三五人而已。而萧诚却是一个也没有挽留,只要来告假,他都是笑吟吟的全都准了。 等到这一天下值的时候,整个州衙里,只剩下了大猫小猫三两只了,便是这几只,看着萧诚的眼光也古怪得很,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怜悯,在他们看来,年轻的签判这是要倒大霉了。 萧诚却是毫无所觉,带着李信与韩锬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州衙里。 “你们几个过来!”看着那几个没有离开衙门的吏员,萧诚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有些无奈的这几位,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到了萧诚的面前。 “见过签判!”叉手为礼的他们,礼节仍然是一丝不苟,哪怕是一个快要倒霉的签判,那也不是他们能怠慢的啊! “大家都告假了啊,你们怎么没有告假呢?”萧诚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躬身道:“回签判,有些公事,没有做完。” 萧诚一笑:“纵然是告了假,这些事情,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你们身上来做是不是?” “是!”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且有些事情是耽搁不得的。” “不错,不错!”萧诚连连点头,转头冲着李信道:“李信,把这几位的姓名记下来回头给我,忠于职守的人,应当得到更好的回报!今儿个既然你们没有告假,那便留在州衙加个班吧,别回去了。明天,我们会很忙的。” “是!”李信笑看着那几个人:“哥儿几个,给小弟我留个名吧,你们要走运了!” 几人互看了一眼,再看看背着手已走到了大门口的萧诚,有些无奈地到李信跟前一一报上自己的大名以及职位。 走不走运的不知道,但被留在州衙里,会不会被告假的上官找旧帐,倒是真难说了,几人不由有些后悔,应当早些走的。 但现在,却是有些由不得他们了。 这位签判看着笑嘻嘻的,却是极不好说话的,眼下只怕心里正恼羞成怒呢,自己要是拒绝,搞不好对方就会发作起来,他连储参军都敢打断了手抓起来,自己算个啥呢? 这眼前亏,还是不吃的好! 等到了明天,只怕这位,也就顾不上他们了,到时候再找机会溜号。 在很多人看来,明天的黔州,必然会陷入到混乱中去。 而萧诚,却似乎一无所知,一身轻松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无眠。 这一夜,也有很多人在外奔波联络。 天亮了! 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经等候在外的百姓们推车挑担鱼贯而入。 天亮了! 一家家的店铺取下了门板,挂起了旗幡。 黔州城一如既往地平静。 甚至比往日里,还要平静许多。 至少在市场里,大家突然发现每天都要来收保护费的那些人,居然不见了踪影,那些牵狗架鹰招摇过市,大冬天里也要袒露着衣服露出毛绒绒胸膛或者刺青的家伙们,也一个不见。 鲁泽今日没有出门。 同时也严令家中所有人,从今天起都必须呆在家里。 外头一旦乱起来,那些人或者认得他鲁泽,可不见得认得他的家人。他是派出了几个心腹守候在州衙之外监视着那里的状况,一有变动,马上就要通知他。 鲁泽在等待着暴乱的发生。 现在黔州州府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供萧签判驱策了,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告了假或者连假都没有告直接没有去府衙。 而除了州衙,彭水县衙的状况,也与州衙差不多。 也就是说,暴乱一旦发生,萧诚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之外,他将毫无办法制止。 而过后,作为黔州城里现在最高的官员,他必然是要承担责任的。 知州马亮离开的时候,可是将所有的权力都转移给了这位签判的。 当时,他一定很得意。 但当时有得意,这事儿过后,他便会有多懊恼。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时间过得很慢,等待总是让人焦急的。 鲁泽坐在火盆边,慢慢地饮着酒,等待着暴乱的发生,也等待着萧诚派人过来。 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萧诚不低头,也得低头了。 当房外响起急骤的脚步声时候,鲁泽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消息来了。 “参军,王文正王统制进城了,进了州衙!”心腹带来了今天的第一个消息。“同行的,还有播州扬氏的杨泉。” 王文正的确进城了,不过与鲁泽想象的有所不同,他只带了数名护卫与杨泉一起到了州衙。 得了消息的萧诚,笑容满面的等候在州衙之外。 见到策马而来的王文正,萧诚大笑着降阶相迎。 王文正,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抢先双手抱拳,一个大礼行了下去。 说起来,萧诚不过是正六品,王文正这个统制,可是结结实实的五品官。 不过在大宋,文贵武贱,五品官的王文正给六品的萧诚行礼,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极其正常的。 “末将王文正,见过萧签判!”王文正声如洪钟。 萧诚微笑还礼,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天南军统制,个头不高,矮敦敦的,满脸横肉看起来极是凶狠,粗豪。不过萧诚很清楚,这位看起来粗豪的天南军统制,绝对是一个精细人,也是一个通晓利害关系的人。 “王统制,让你看笑话了!”萧诚引着王文正进了州衙,指着空荡荡的州衙道:“如果不是萧某自己还带了一些手下过来,今日王统制过来,只怕连倒茶这样的活计,都是让萧某亲自来做了。” “这州衙空了也好。”王文正摸了摸钢针也似的胡子,笑道:“正好可以洗一洗,洗干净了,签判才好入手啊!” “话是这样说,可如今无人可用,也是让人恼火!”萧诚一摊手道。 “这有何难呢?”被请进了签判公厅的王文正坐在萧诚的对面,道:“签判亦掌地方军事,只消签判一纸公文,末将便可以派遣一些人进来协助,只要不超过一定的人数就可以了。” “如此甚好。”萧诚笑着从大案之上抽出一份盖了签判印章的公文递给了王文正:“这个我倒是早就准备好了。” “只要五十个人吗?是不是有些少?” “不少了不少了!”萧诚笑道:“又不是要干仗,只不过是让他们来给萧某充充门面罢了。” 五十人,当然不少了。 萧诚所要的,只是王文正的一个态度,好让城中的某些人搞清楚状况,弄明白形式。 说白了,萧诚并不能将这黔州府衙里的所有人都一网打尽,不是做不到,而是真这样做了,那估计他想要真正的掌控黔州府衙以至于在黔州大展拳脚,也就成了妄想。 有目的的打击一批人。 而更重要的是要拉拢一批人。 王文正在府衙里并没有坐多久,与萧诚说了一会儿子话,喝了一杯茶,然后便告辞而去。萧诚再一次送他出了府衙,在府门口,两人把臂言欢,亲亲热热满面笑容地互相道别。 做戏,自然便要做全套。 王文正刚走,他与萧诚已经联手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一些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比如说鲁泽。 鲁泽呆若木鸡。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王文正什么时候与萧诚沆瀣一气了?播州扬家为什么也参与了进来? 鲁泽隐隐地感到了不妙。 他们以为萧诚萧签判是孤身一人,只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的实力和本钱,恐怕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参军!”又一名心腹归来,低声道:“没有人愿意为储祥出头了,我找了几个人,才打听出来,田家掺合进来了。说是田易看上了储祥的司理参军的位子,这才与萧诚联手。” “田家?田易。”鲁泽顿时觉得肝颤儿了起来。 田易就是一个纨绔子,本身倒也没有什么本事,但他背手的田家,委家是一个庞然大物,如果这是田家的意思,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思州田家,播州杨家! 鲁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还玩个屁啊! 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圈子,听着后头屋里面家人的欢笑之声,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是马亮的心腹。 他也是马亮离开城里的时候,留下来盯着萧诚的人手。 他是录事参军,是黔州州衙之中仅次于萧诚的三把手。 而现在,他需要做出选择了。 马知州与他们错误地判断了萧诚,当马知州离城,离开府衙,还将州府所有事情托附给萧诚的时候,失败便已经不可避免了。 权力交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来人,更衣,备马!”他叫了起来。 “参军,您要去哪里?” “去州衙。”鲁泽深吸了一口气:“听说州衙里不少人告假,签判必然是忙不过来,本官身为录事参军,自当去为签判分忧!” 几名心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鲁参军,这是要改换门庭的节奏啊! 鲁泽急匆匆地往州衙来的时候,萧诚正坐在司理参军储祥的身前。 黔州的司理参军储祥被按着跪倒在萧诚的面前,却还是努力地昂着头,恶狠狠地盯着萧诚。 “怎么?还指望着王文正来救你?”萧诚一晒道:“见你之前,我刚刚与王文正王统制喝了一杯茶,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嗯,还有一件事,你昨天晚上不是还托了人带了口信出去联络一些人吗?信,那些人的确是收到了,但是呢,他们今天都在屋里烤火呢,没准备出门。倒是派人给我送来了不少的东西。” 一挥手,李信将厚厚的一叠文卷放在了储祥的面前。 “储参军,瞧瞧这些儿,这些年来,你作了多少孽啊!按大宋律,杀你一百次也是够的。”萧诚冷笑道:“没有人能救你,除了我。” 储祥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只翻了几页,脸色便已经变得惨白,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想要活命,就只有戴罪立功一条路。”萧诚冷然道。“如若不然,后果如果,你身为司理参军,该知道的。” 李信推门而入,躬身道:“签判,鲁参军过来了,想要求见。” 萧诚哈哈一笑:“鲁参军不是病了吗?好得这么快?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夺权 能坐稳黔州诸参军之首的录事参军之位,鲁泽自然也有着他的过人之处。 到了他的这个位置,与知州之间的关系,便差不多成为了一种合作的态度,虽然知州因为位置更高而占有更多的优势,但像鲁泽这样的官吏,也并不可能成为知州的个人附属物。 这便让他这样的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利。 跳起槽来,毫无心理压力。 反而是地位更低一些的官吏,因为依附于高位者而存在,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权,只能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所以在某些时候,拼命的都是这样的小人物,因为他们不拼命,就将会失去所有。 其实就储祥来说,他并不是知州马亮的铁杆心腹,相反,此人因为与天南军统制王文正的关系,又对黔州地面上的黑道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在黔州,一向是另成一系。 萧诚选择这样一个人动手,一来是因为此人的小辩子实在太多,不用费力,一揪一大把。二来嘛,自然也是因为此人不是知州马亮的心腹,动他,不会让知州马亮跳脚,甚至会让马亮帮着顺手推上一把。 如果知州马亮知道这只不过是一道开胃菜而已的话,真正的大菜还没有端上来的话,他只怕会后悔得吐血。 只不过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后悔药可吃。 收拾掉储祥,是萧诚进入黔州的立威一战,也就是用这一战,来确立他在黔州的威势。 本来萧诚的据本并不是这样的,来到一个新的地方,面临着新的形式,人生地不熟的萧诚,原本是准备先摸清形式,等待独山等地自己的亲信势力完全站稳了脚跟,自己有了支持之后再论其它的。 说白了,萧诚最开始是准备装孙子的。 可计划永远也是赶不上变化的。 连萧诚也没有想到,思州田氏居然自己跳了出来了。 田家的那位长子田畴,当真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想到自己在西北的许多布置,竟然被这个田畴查了一个七七八八,萧诚就觉得很是忧心。 当然了,现在萧家在横山以北其势已成,萧诚倒也没有多少可担心的了。 与田畴一夜长谈之下,两边倒是暂时有了结盟的意向。 说白了,像田氏这样的人家有了田畴这样的人物之后,考虑问题,总是很长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绵延千年不倒的缘故所在。他们总是比朝廷更敏感地感受到很多事情的变化并且提前为之作好准备。 就像萧诚从来没有想过造反一样,思州田氏也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力量更强壮一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更大一些。 思州田氏绵延千年,历经无数王朝,靠的可不是什么诗礼传家、道德楷模,这里头的血腥之处,也不比战场之上来得少了。 有了思州田氏,播州杨氏的支持,萧诚立即便改变了计划,大刀阔斧,单刀直入。 知州马亮不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来得正好! 现在的自己可是拥有了一位知州的临时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嗯,等到知州回来的时候,黔州已经不是知州的黔州,而是签判的黔州了。 储祥垮了。 导致他精神垮掉的,并不是他那謦竹难书的罪状,而是他作为倚仗的王文正对他的放弃。道上的那些人,能在他储祥威风的时候成为助力,能让他呼风唤雨,但真正让官场上的人对他退避三舍,则是因为王文正是他的八拜之交,是因为王文正手里的兵权。 这些年来,为了维持与王文正的友情,储祥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每年送出去的银钱,如同泼水一般。 王文正能牢牢地控制着天南军并把其经营得如同铁板一块,所需要的银钱,那可是不在少数的。 王文正不要他了,储祥也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在萧诚作出了不追究其家属的罪责之后,这位便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了! 萧诚拿着储祥的供状,出现在签判公厅的时候,黔州录事参军鲁泽,已经在公厅之外,等待了一个时辰之久。 话说鲁泽等诸位参军的签押房距离签判的公厅,也不过数十步而已,鲁泽完全可以在自家的位置之上坐等萧诚归来。 但他就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站在签判公厅之前,微微欠着身子,硬生生地站了一个时辰之久。 这让萧诚很是感慨。 这样的官员,萧诚其实是极不喜的。 他们没有任何的忠诚度可言,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有进退。你强势的时候,他们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绝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蹈错,对你的任何命令都会认真地去完成。但当你势颓的时候,他们抛弃你,也是连声招呼也不会打的。 但这些人,却是眼下这个官员体系之中的主流和中艰。 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你不能不和他们打交道,不能不拉拢他们,不能不利用他们。 还在温泉里泡着的知州马亮,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一个最重要的部下、盟友,已经毫不客气地抛下了他。 站在公厅外,寒风嗖嗖地吹着,跟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着一般,萧诚很是佩服地看着在这里吹了个把时辰风的鲁参军,把他请进了屋子内。 能有这个决心以及唾面自干的城府,也难怪这位能坐在这个位置之上。 李信把公厅里的火盆烧得极旺,一进门,暖意便扑面而来。 萧诚坐到了自己的大案之后,李信则立马奉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并没有给鲁泽倒上杯,而鲁泽也很自觉地垂首站在萧诚的面前。 喝了一口热茶,品味着那股在五脏六肺之间流转的暖意,萧诚将面前的一叠供状,递给了鲁泽。 既然人家已经做出了投效的态度,再冷眼冷语地嘲笑、讥刺对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除非你不准备接纳这个人的投效,准备把他一路打到尘埃里了。 既然还要用,那就自然要给对方面子。 先前萧诚还在与李信说笑鲁泽的病好得太快,但现在当了鲁泽的面,他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曾提起,就像之前鲁泽没有跟他告病一般。 做官,有些什么时候不但要俱备唾面自干的能耐,也要忘性大。 当然,很多事情,需要再记起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从记忆的深处蹦出来,这是普通人很难具备的一种特质。 “这厮胡言乱语!”储祥的供状很长,内容很多,内里,自然也就有不少之处涉及到了录事参军鲁泽。“此人罪恶,謦竹难书,被签判一举拿下,为了活命便胡乱攀扯,这是想要做成大案窝案,让签判投鼠忌器,好容他逃脱罪责的伎俩。”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萧诚微笑的看着对方有些扭曲的面庞,“所以这份供状,也当不得真,里头还说马知州抢男霸女,杀人夺产呢,马知州何等人,岂会做这些阴损勾当?” 鲁泽咽了一口唾沫,这话不好答了。 因为他不知道萧诚的目的倒底是什么。 如果说要扳倒知州,那这些罪状,就是最好的武器。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而在储祥的供状之中,为了拿住知州的把柄,这位司理参军,可是利用了自己的职权,将一些要命证据可留存了下来,其中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些应当死去的当事人,却还活生生地存在着。 不用说,这些东西,现在都落在了签判手中。 而自己干净吗?储祥连知州的把柄都胆大包天的留着,自己这个录事参军,他能不留着? 萧诚看了鲁泽一会儿,只看得对方汗流浃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的时候,才笑道:“这些陈年往事,萧某没有穷追的想法,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 “签判大人大量,肚子里当真是能撑得船的。”听到萧诚这么说,鲁泽也算是明白了,这位,现在也只会捏着这些证据,只要自己老实,便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现在的他,当真是恨不得生啖储祥肉,狂饮储祥血了,你个猪猡弄了这些保命的东西,到最后,仍然保不住你的小命。 “现在储祥坏了事,但司理参军掌刑狱,镇宵小,却是不能长期空缺人手,我意这个位子便由田易来充任,先做个权遣司理参军,然后我等再行书转运使,你看如何?” “只怕知州不愿!”鲁泽小声道。 “他肯定会愿意的。”萧诚哈哈一笑:“我愿意了,你愿意了,其它人也都愿意了,他能不愿意吗?” 鲁泽心中微微一颤。 “现在知州正在休养,些许小事,也不用劳烦他老人家,这个事儿,咱们两个通个气,心中有数也就行了。储祥的案子,还值得深挖一挖,还是尽快让田易上任,把事情做起来,鲁参军你看如何?” 鲁泽敢说不同意吗? 他敢肯定,萧诚现在所说的要深挖一挖,挖的肯定是知州的根脚,可自己要是不同意,指不定就要先挖自己的根脚了,而自己,也是禁不得挖的。 “田易是田氏之子,家学渊源,此人又交游广阔,在州学之中,也是常负盛名,当得起这司理参军一职!” “权遣,权遣!”萧诚笑道。 田易走马上任。 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数十个帮闲。 反正他田家也不缺银钱,而他接下来要办的事,差了人手,却也是绝对不行的。 权遣黔州司理参军的田易田公子上午上任,下午便带着人去砸了司户参军王确的门户,将王确即及家人、奴仆等,尽数逮入到了大牢之中。 司户参军王确,才是正儿八经的知州马亮的心腹干将。 一地知州想要权力落到实处,必须要握有两个权力,一个是人事权,一个便是财政权了。 签判本身是用来监督、牵制知州权力的,但早前的黔州签判周方却是一个性子懦弱不欲生事的,这监督权基本便是一个摆设,人事权完全落在了知州手中,而司户参军亦是知州的心腹,这两项才是马亮控制黔州的真正原因所在。 拿下储祥只不过是引子,逮住司户参军王确才是萧诚最重要的目的。 虽然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但萧诚却想要寻出一些真凭实据出来。储祥交待的事情,弄倒一个参军问题不大,但想凭这些问题弄倒一个知州,那就不见得了。 想要掌控这位正在泡温泉的知州,萧诚当然得从他的心腹手下下手才能拿到更有用的东西。 萧诚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把知州马亮扳倒。 但架空,让他老实听话,则是必需的。 夔州路转运使李防是个一心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人,而汴梁的官家,对自己可没有什么好映象,要是自己一上台就把一个知州给弄垮了台,必然会让李防心中不快,也让汴梁城中的那位至尊再一次地想起自己。 走到哪里都要生事的名头,萧诚可不想钉在自己头上。 而且就算把马亮弄倒了台,这个知州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上头再派下来一个新知州,下来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先要弄自己。 所以嘛,让马亮再当一段时间的泥菩萨,就是必须的。 录事参军鲁泽,现在看起来还是极明智的一个人,听话,也还算好用。 司法参军庸庸碌碌,不值一提。 司理,司户参军都落到了自己手中,知州马亮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天天去泡温泉了,这些恼人的政事,便让自己来头疼好了。 黔州城中风起云涌,让人眼花缭乱。 一匹骏马冲破了风雪,向着山间的某个别野狂奔而去,行之未久,一条绳索却是蓦然弹起,马上骑士一声惊呼,坠下马来,不等他翻身站起,旁边已是几个人一涌而上,将他按倒在地,四马攒蹄的捆将起来。 “尔等是谁?某家是马知州家中护院!”骑士惊呼。 “捉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一个声音让这个骑士绝望了,难怪家里连接派了好几拨人出来都没有音讯,原来这路,早就让人断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傀儡 进山的路就只有这么一条。 现在韩锬就像一个门神一般守在这里,别说是来得只不过是一些信使,来的便是军队,人数少了话,也不可能从韩锬的手下溜过去。 而这,也是因为知州马亮太自信了。 在黔州多年,他认为自己已经将黔州经营得铁桶一般,算得上是自己的老巢,萧诚一个区区的外来者,想要撼动他的地位,那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他自信的这一切,被人轻轻巧巧的一击,便就此被打得粉碎。 如果他还在州城里,坐在衙门里,那情况便又不一样。 可是他偏生就离开了衙门,而且还要死不死地在临去的时候,假模假样地将州衙的权力交到了萧诚的手中。 这就如同把刀子递到了强盗手中,还盛情邀请他来捅上自己两刀。 当然,如果萧诚没有得到田氏与杨氏相助的话,马亮的这一招,可以算极是凶狠,而初来乍到的萧诚,必然也会很狼狈。 本来萧诚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 但时也势也,田杨两家的加入,让萧诚的实力在瞬息之间,便超过了马亮。 更何况,马亮的手下现在还失去了首脑,群龙无首,当下便被萧诚一个接着一个的击破。 司户参军宋嘉是知州马亮的心腹,新任司理参军田易将他捉拿归案之后,只花了一天功夫,便让这位司户参军连马亮穿什么颜色的短裤都招供了。 拿着厚厚的供状,便连萧诚都有些惊着了。 作为黔州知州,马氏豪富这些都不用说了,在城外,有良田数百顷,仆佣,佃户加起来,都超过千人。 可是任谁也想不到,马亮居然跟摩围山上的山匪有关连,确切地说,摩围山上的山匪,就是知州马亮眷养的打手。 大宋知州,进士出身,何等荣耀的履历,怎么就能跟山匪勾连到了一起了呢? 看着供状,萧诚狐疑地看向鲁泽。 “签判,我真不知道!”鲁泽满头大汗,“摩围山山匪还劫过我鲁家的商队,我家损失惨重,后来直接放弃了那一条商路,这在黔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咱们这位知州,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萧诚连连摇头,在汴梁,还真不如在外头这么精采纷呈啊! 像马亮这样的极品知州,萧诚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 想起夔州路转运使李防还说马亮是一个老成持重之人,萧诚禁不住是想大笑几声。 李防还真是老糊涂了啊! “这司户参军活不成了!”萧诚对鲁泽道:“这司户参军之位,我觉得由杨泉杨公子来担任,鲁参军觉得如何?” 鲁泽能说什么?别说杨泉是播州杨氏的人,便是这个时候萧诚随意从哪里拎一个人来,他鲁泽也不会反对了。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被萧诚所协迫,现在知道了摩围山山匪竟然是知州马亮所眷养,他心内的怒火就噌噌的往上涨啊。 多年之前,自家商队那一次伤亡惨重啊,鲁家子侄都死了好几个。事后暴怒的他,还说服了马亮让人去剿匪,又一次让人打得落花流水,当时是心惊于摩围山上土匪的强悍,现在想来,这跟强悍有一文钱的关系吗?只怕军队这边才出彭水,那边山匪早就张网以待了。 岂有不输之理! 当真是岂有此理!鲁泽气得是七窍生烟啊!被人骗得如此之惨,让他心中的羞辱感,也是一阵阵地往上涨。 “签判,这些山匪必须剿了啊,否则等到那人回转,只怕会恼羞成怒,到时候他要是使动这些亡命之徒来谋算我等,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啊!”鲁泽道。 “这是自然!”萧诚连连点头:“鲁参军啊,这城中你很熟,马知州的人你也很熟,该怎么做也不用我说了,你须得把这些人清理得干净一些才好。至于摩围山上的人,便交给我来处理吧!” “王文正现在想来也愿意派兵相助于签判的!”鲁泽点头道。 以鲁泽想来,萧诚定然是要去找王文正借兵来剿灭这些山匪的。 岂料萧诚直接摇头道:“动用军队去剿这样的山匪,作用并不大。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我自来处理,鲁参军不用操心,总之,摩围山上的土匪活不了几天了。等你这边处理完了,我们一起去见见马知州吧,听说马知州那个庄子里的温泉着实不错。” “的确不错,下官去过一次!”鲁泽认真地道:“外面白雪飘飘,屋里却是暖意浓浓犹如春天,在里头泡上一泡,当真是舒坦之极。” 萧诚哈哈一笑:“既然那里如此之好,便让马知州一直住在那里我觉得更好。马知州年纪大了,这些操劳之事,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多多操劳才佳。” “正当如此!”鲁泽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辞别了萧诚,他自去清洗知州的心腹亲信,如果说先前萧诚弄马亮,他还有唇亡齿寒的感觉,现在,他却是恨不得将那家伙剥皮抽筋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多年之前他鲁氏一门,一天这内出殡数次的惨状,似乎又在眼前飘扬。 这仇,终是要报的。 打发了鲁泽,萧诚立即找来了杨泉与田易。 他需要这两人提供一些帮助了。 如果魏武他们不离开,他倒也不需要这两家提供武力,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锤子及数名护卫,力量可就大大不足了。 看了司户参军宋嘉的供词,杨泉与田易二人也是瞠目结舌,他二人竟也是想不到知州马亮居然还有这一手。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人,还真是一个人物啊!”杨泉连连摇头:“也是,能在黔州这样的地方屹立不倒多年,没有几把刷子,还真做不到。萧签判,你说怎么办?” “这样的山匪,大军出动犯不着,而且只怕出动军队也没啥用处,所以,我需要二位把身边的好手拿出来,与我的手下一起去摩围山,收拾了这帮山匪!” “马亮既然与这些人有瓜葛,只怕在摩围山匪窝子里,也能找到不少有关他的证据,那到时候,就更能死死地吃住他,既然萧签判说还需要这个人在前头顶几年,那我就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再合适不过了。不需要他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他拿下来。而他,还想过几年好日子的话,也就只能仰仗我们。” “正是如此!”萧诚点头道。 三天之后,韩锬带着杨氏田氏两家数十名好手,在向导地带领之下,悄然进了摩围山。 队伍虽然不到百人,但却尽皆是各家精锐,武器精良,甲胄齐全,又找到了熟悉情况的带路党引领他们长驱直入摩围山匪寨,这一仗,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悬念。 摩围山上的山匪也不过百余人,被这些精锐堵在老窝里,韩锬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头,一柄铁锤挥舞,但凡挡在他面前的,无不是被一锤爆头,砸得稀乱。其凶狠勇武,让随着他一起来的杨氏田氏两家的护卫头子,也都是变了颜色。 不过耗时一个时辰左右,摩围山上所有山匪,一半被弄死,一半成了俘虏。 当韩锬等人回到城里的时候,萧诚与鲁泽也差不多完全掌控了州城,留下了杨泉与田易两人在城中掌控大局,萧诚与鲁泽则是带着韩锬等人,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知州马亮在山间的庄子行去。 其实在此时,在庄子中将养的马亮,也觉得事情不大对了。 他大约有十来天没有得到州城那边的消息了。 按理说,即便是鲁泽没有派人来向他汇报情况,其他人也应当与自己沟通消息才对,但十几天了却是一个也无,这就太不正常了。 有些按捺不住的他,派出人去城内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这人也一去不复返,从州城到他这里,一来一去,骑上马也不过就是一天的功夫而已。 一定是出事了! 马亮再也坐不住,收拾了东西,便准备重返彭水。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诚、鲁泽这些人出现在了庄子之外。 听到下人的禀报,马亮顿时便觉得大事不妙。 其实何止是大事不妙,简直便是倾覆之祸。 萧诚将一样样的东西摆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便有司户参军以及摩围山那些山匪们的供状。这里面的任何一样,都可以让马亮身败名裂,进而身死族灭。 此刻再看笑咪咪的萧诚,马亮便觉得对方象足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心里的后悔,当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只是想不明白,萧诚孤身一人,到底是如何能在他离开的短短的这一段时间里,便掀起了将他打得粉碎的惊涛巨浪的。 “得道多足,失道寡助!”萧诚笑吟吟地答道。 对于这个答案,马亮自然是哧之以鼻的。谁得道,谁失道,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今天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自然不是来取老夫性命的。”看了一眼双眼喷火的鲁泽,马亮又转头看向了萧诚:“你们意欲何为呢?” “本官与鲁参军,可都是循规守法的国朝官员,这样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怎么会做呢?”萧诚笑道:“马知州,这些证据,要是呈上去,您可知道,您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吗?” 马亮脸色微变,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些,却又强自镇静:“这些栽赃陷害的东西,谁人肯信呢?” “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你我心中都有数!”萧诚道:“马知州,莫非你认为李转运使当真糊涂到昏聩了吗?嗯,也许他真的糊涂了,但这样的人,一旦发现自己被人骗了,那怒火只怕会更加地旺呢!” “好了,萧二郎。”马亮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萧诚一语中的,李防一向认为马亮是个老实人,一旦他知道自己被马亮骗得这么惨,他发作起来的怒火,绝对不是马亮能够承受的。与萧诚还有的谈,但真到了李防面前,那就没啥可说的了。 那就是一个老顽固。 “马知州是个聪明人!我要的呢,也很简单!”萧诚呵呵一笑:“这庄子真不错,知州不妨就在这里将养吧,不过知州的大印我要带走。早先知州将州事托附于我,却没有将大印交给我,这让我有些言不正名不顺啊!” 马亮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需要我当一个泥雕木偶,好方便你大权独揽。” “正是!”萧诚坦然道:“不扳倒知州你呢,我掌不了大权,但如果将你彻底弄倒了,以李转运使的性子,只怕就会派一个强势的知州过来,那我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又得与新来的知州争权夺利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我资历太浅了,这知州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做,否则,那有这样麻烦。” 马亮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能得到什么呢?” “活命,还不够吗?”萧诚笑道。 “当然不够!”马亮道:“你怎么保证你能够履行诺言呢,当你彻底掌握了黔州,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又焉知你不会翻脸相向呢!与其到那个时候被你弃之如敝履,何如现在就与你一拍两散呢!” “马亮,你可知道,你这是抄家灭族之罪,许你活命,已经是萧签判大人大量了!”鲁泽在一边怒道。 马亮对他却是不屑一顾,都懒得答话。 “萧二郎,想要我乖乖地听话,那就得拿出让我信服的条件来,要不然,我活不成,你也成不了事是不是?” 看着虽然已经到了绝境,却输人不输阵的知州马亮,萧诚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果然不愧是在黔州称王称霸了多年的人物,也难怪鲁泽被他卖了还帮他数了这么多年的钱,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我许你一个儿子带着一半的家财,在接下来的适当的时候,离开黔州!”萧诚道:“这个条件,还不错吧?马知州,可别贪心不足。” “家眷?” “这个就别想了!”萧诚冷冷地道:“马知州的家眷一下子都离开了黔州,谁都知道出了问题。马知州,你现在该想如何与我精诚合作了,假如一切顺利,说不定到时候便让你们一齐离开。”“什么叫做一切顺利呢?” “过上几年,我成了知州的时候!”萧诚笑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每个人都要干活儿 走出庄子的时候,萧诚手里已经是拎着黔州知州的大印了。 这枚管着五十个羁索州,上百万子民,来去上千里地方的印信,在萧诚手里就像是一个玩具一般被抛上抛下。 要么做一个傀儡,要么便身死族灭。 马亮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萧诚的要求。 庄子里原有的人手,被一批批的押着出了庄子,萧诚带来的人正在接手庄子的护卫工作,从今天开始,这里便算是知州马亮的监牢了。 他会不愁吃穿,但却也失去了自由。 只有在萧诚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能暂时走出这个庄子。完成了他应该的表演之后,再回到这里苦苦煎熬,期盼着有朝一日萧诚对兑现承诺,让他能离开这里。 鲁泽稍稍落后萧诚半步,行不多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签判,还真让其次子带一半财产离开啊?” “当然。”萧诚道:“马亮还有他的利用价值,我需要他的合作,自然就要给予他回报。” 到了这个时候,鲁泽自然也明白了,萧诚此人,绝对算不得皇宋的忠臣、纯臣了。如果他对朝廷还有忠心的话,此刻就应当是把马亮的所作所为上报朝廷,然后由朝廷来处理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可萧诚为了一己之私,尽然私自软禁了一州知州。 真要说起来,萧诚的胆大包天,比之马亮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上几年,眼前这位签判熬出了一点资历,有资格当上这个知州的时候,马亮的作用也就消失殆尽了。 现在,只不过是让这个家伙占着这个茅坑罢了。 回望了一眼庄子,眼里尽是幸灾乐祸之意。马亮造这个庄子的时候,只怕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他的牢笼吧! “这个人恶贯满盈,却还能在这样华美的庄子里享福,倒也真是便宜了他!”鲁泽咬着牙,狠狠地道。 “随后便把马亮的家人都迁到这里来与他一起生活,每月人州衙的公使钱里拨一百贯出来。” “一百贯,这么多?”鲁泽有些不满。 “这一百贯还包括了看管他的人的饷银,日常所需等,再加上他一大家子人口也不少。”萧诚笑了笑道:“总还要全着他的体面,不能让他过得太差,要是养差了,该他出场的时候见不得人了,那就不美了。” 这是把马亮当成猪来养了吧!鲁泽打了一个寒战。 再次回到了彭水,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整个城池,萧诚只觉得心中块垒尽去。哪怕天气仍然阴沉沉的,他心中却是一片灿烂,哪怕仍然寒风刺骨,他心中却是热血澎湃。 现在,他终于可以用手时的画笔来尽情涂抹这片天地了。 “杨泉,这一次咱们收获如何?”萧诚看向新鲜出炉的计户参军杨泉。 杨氏的庶子,此刻也是满脸的喜色。 “依着签判的吩咐,让那马氏子带了一半的家财离去了,不过此人惊慌失措,只想着早些离开这里,带走的,却只是一些浮财,这一下子,我们可是占了大便宜。”杨泉笑嘻嘻地道:“房产、田铺、庄子以及财货,清点下来,我们能落下百万贯之多。而且,这些东西,可是还能继续生钱的。” 原以为萧诚也是喜上眉梢,不想萧诚压根儿就看不出喜怒,杨泉不由一滞。他哪里知道,萧诚可是见过大钱的,这百来万贯还真不放在他的眼里。关键的是,这些大部分都是固定资产,一时之间,也是变不了现的。 “从储祥家抄查出了近二十万贯,不过依着签判的意思,也看在王文正的面子上,发还给他的家眷值五万贯的家产!”杨泉接着道:“另外,从司户参军宋嘉那里抄查出了三十余万贯,以及这几个人的心腹近百人,一起查抄了约十万贯!” 差不多已经可以用巨贪来形容这些家伙了。 以萧诚所知,即便在富庶的汴梁,一家一年辛苦,到头来能积攒下数十贯到一百贯钱,便算得上日子过得极是滋润,大部分人,一年下来,也就能混个肚儿圆,混一个能吃饱穿暖,而这些家伙,轻轻松松,便家财巨万。 “这些钱,怎么分?”一边的田易兴冲冲地道。 听着这话,杨泉哑然失笑,鲁泽目瞪口呆,萧诚则是翻起了白眼。 敢情这位到现在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吗? 以为他们是一伙特殊的打家劫舍的家伙? “田兄勿要胡说,这些钱,签判必然是要有大用的。”杨泉忍不住提点了田易几句。 “这些钱,的确是有大用,只怕还不够用!”萧诚淡淡地道。 这话,听得鲁泽心里又是一阵发抖,黔州城里的官儿,至此已经被萧诚洗得差不多了,有头有脸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过用来作为启动资金,却也差不多了!”幸好接下来的话,让鲁泽稍稍心安了一些。“黔州州衙、彭水县、黔江县这三处地方的官吏,这一次被清洗了太多,需要尽快地补足人手,你们的夹袋里如果有人,可以举荐他们出来为官。虽然有品级的官员,咱们还得禀报上面才行,不过都是些微末小职,上头也不会刻意为难。至于吏员,则要尽快到位,不能懈怠了公事。” 三人都是一喜,这一次查少的钱财不能落手,但空出来的职位,却是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手,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分赃了。 “举荐出来的人,我不管他们出身如何,但一定是要能做事的,如果不能做事,可别怪我到时候不给面子!该开销的,我是一定会开销的。”萧诚叮嘱道,特别看了一眼田易,杨泉做事诚稳,鲁泽是老官油子,都不大可能误事,唯独这一位,差了一些火候,还真怕他把一些泼皮无赖给弄了进来。 “签判放心!”三人都是连声道。 看了看三人,萧诚接着道:“这只不过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准备重新编练厢军。” 三人顿时神色微凝。 “黔州驻扎的天南军是禁军,想要大规模的调动,就必须要有枢密院的军令,便是转运使,也不能随意支使他们。”萧诚道:“你说平时动用个几十个人,大家都可以装作看不见,得过且过,但接下来,只怕我们面临的局面,需要我们拥有一支不错的武装力量才行。” 萧诚也不管面前的田易杨泉二人出身,直接道:“黔州下领近五十个羁索州,除了少数,大部分都不安稳,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狗咬狗,一嘴毛,一点点蝇头小利,还争得欢实,自以为得意。” 说到这里,萧诚不由得哼了几声:“岂不知他们的这些行为,正是朝廷想要看到的,我不在这里为官,自然也就懒得管,可是既然我来了,就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打来打去,人都打死了,还怎么能经营家园,发家致富呢!” “所以签判要编练一到我们自己能作主的厢军,以威慑那些羁索州的部落首领?”鲁泽问道。 “不错!”萧诚点头道:“到时候,谁敢不听州府号令,我就收拾他。” 杨泉与田易听得有些发呆。 “不知签判准备编练多少厢军?以谁为主?”杨泉接着问道。 “暂定一千人吧!”萧诚挥了挥手道:“咱们钱也不多,先编练两个营,一千人,这件事,便由鲁参军领头,嗯,韩锬,你过来。” 随着萧诚的招呼,站在一侧的韩锬大步走了过来,向着诸人拱手道:“韩锬见过诸位上官。” “鲁参军,你是录事参军,这事儿你来掌总,具体的练军事宜,便交给韩锬来做。我准备委任韩锬权遣黔州团练大使。” “下官一定协助韩大使将厢兵练好。”鲁泽乖巧的连连点头。 他当然知道,萧诚只不过需要自己这个录事参军的名头,以及替眼前这位大汉打点好诸般相关事宜,至于编练的厢军,自己真敢伸手的话,只怕手立即就会被打折。 “田易,你是司理参军,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我将黔州给我好好地清理一遍,那些不长眼的,都给我抓了起来,我们接下来要做很多事情,需要很多人手,如果有一些不需要付钱的苦役,那就能节省不少是不是?”萧诚笑着道。 田易却是一个喜生事的,笑道:“签判,这个范围是多大呢?如果我要抓的人,逃到了那些羁索州去了怎么办?” “我让韩锬编练厢军是干什么使得呢?”萧诚冷冷地道:“到时候真有这样的事情,直接去要人,要是谁敢不交,那就让韩锬去要。” “明白了!”田易兴高彩烈。 “杨参军,你的事,就多了。”萧诚转头看向杨泉。 杨泉供手,“签判尽管吩咐!” “其一,重新厘定全州丁户。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便先从彭水、黔江两地做起吧,等你做完这两地,韩琰的厢军也差不多编练完了。” 厘定丁户,向来都是一件极难做事情,因为丁户,可是要交税的,而不少的大户人家,便藏匿了不少的丁户以躲避税赋。 “其二,好好地清点一下家底,趁着今年冬天,该修的路,该搭的桥,该修的水渠,都得干起来。早先时候乱糟糟的,马亮就想着如何修理我了,这些正事儿是一样没有做,现在得抓紧,把丢掉的时间抢回来。嗯,大兴徭役终归是一件让百姓痛恨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这事儿你得上心一些。得,便由官府提供饭食吧,也别说吃得好不好了,至少能吃饱,如何?” 官府兴徭役,一般来说,被征发来的人,都是白干活儿的,连吃食都得自己带,如果官府提供饭食的话,那问题可就少了一大半。 “鲁参军,杨参军做的这两件事情,都事关着明年我们黔州能不能走得顺的大事,你居中调度,上下沟通,要多多辛苦了!” 鲁参军心中一阵子气苦,得,啥事情都不是自己主管,但啥事情都能找着我的麻烦,这位是逮着自己现在无路可走,往死里用自己呢!而自己,还不敢有一丝儿的不满意。 眼前这位,下手狠着呢! 自己要是敢龇牙,指不定下一刻,和储祥宋嘉一样的下场,像知州马亮这样的待遇,只怕自己是享受不到的。 “今儿个就这样了,过两天,等州衙所有的官吏都配齐了,大家再一齐见见面,对了,到时候让彭水、黔江两县的主官和曹官们,也都一齐来。”萧诚笑了笑道:“干事情之前,我们得先统一思想,要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才能把事情干好,做不到这一点的,那这个官儿也就不用当了,回家去抱孩子吧!” “遵命!”三名官员,齐齐拱手。 等到这三位走了,身边只剩下了韩锬和李信两个人。萧诚这才轻轻松松地伸了一个大懒腰,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这一段时间,他真是劳心劳力,可是累坏了。 与在西北不同,那个时候,他身边可是有军队傍身的,这一次,算是单枪匹马,两者完全不可山日而语。 “锤子,接下来你要编练厢军,说是厢军,以后便是咱们黔州的主力军队了,你知道什么样的军队是强军吗?”萧诚问道。 “知道,像广锐军那样的,就是强军!”韩锬大声道。 萧诚笑了笑,“你说得不错,军队要是练成了大哥麾下那样的,这世间,也就罕逢对手了。锤子,你知道招兵要招什么要的人吗?” 一边的李信笑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身强力壮凶横无匹的,对吧二郎?” “锤子,你说呢?” 韩锬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二郎你知道不就成了,你咋说,我就咋办!” “招兵,要招那种老实的,有家有口的,当然,身体一定要强壮,病秧子咱可不能要!”萧诚道。 李信立时瞪大了眼睛,“二郎,这是为啥?在汴梁的时候,那些游侠儿,多凶啊!经常欺负老实人呢!” 萧成微笑道:“这事儿,你们自己琢磨吧!李信,这几天,你也要好好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想好了,来告诉我,你也该出去练练手了,瞧瞧,现在我都没有太多可用的人手,要是你能独挡一面,我可就省了好多心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有限支持 天气愈来愈冷,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便越来越不想出门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在夔州路这地方转悠了十几年,中了进士之后,便从一个录事参军开始做起,十几年来,就没有离开过这片地方。一直做到了如今的夔州路最高长官,夔州路转运使。 夔州路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 打打杀杀,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不过这些年来倒是一年比一年平静,这便是李防的功劳了。 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虽然坐在温暖的屋内,但一双老寒腿,仍然让李防感到有些痛苦,这便是在夔州路上劳累十几年带来的后遗症了。 李防不想再去别的什么地方了。他只想在夔州路转运使的位子上一直做到七十岁的时候归养田园便好。 他已经习惯了这里。 现在哪怕是给他一个安抚使的位子,甚至于让他进入两府,他也不愿意去了。 因为新的地方,代表着新的圈子,也意味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拼,去争。 没意思啊! 他用力地捶着腿,摇着头。 现在这样,多好啊!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掌书记陈群陈子功走了进来。 “有何难决之事?”指了指身前的椅子,李防问道。现在转运使的大部分事务,其实都是陈群在处理,也只有在为难的时候,才会寻李防。 而以陈群的才能,在夔州路这片土地上,能难住他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所以李防有些奇怪。 “黔州送来的文书!”陈群将手里拿着的文书递给了李防:“李公,这件事情,处处透着怪异啊!” 这是一份黔州送来的关于一些官员任免的文书,盖着知州的大印,也盖着签判的大印。一州主副都同意的这样的文书,一般而言,都不会受到刁难,而这样的低级官吏,一路长官已经完全可以作主了的。 是的,在李防,陈群这些人眼中,像一州的参军之职,就是一些低级官吏。 很快地看完文书,李防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储祥倒也罢了,这人嚣张跋扈,仗着是地头蛇,又与王文正的关系便胡作非为,被拿下是迟早的事情,但这宋嘉就太不寻常了,据下官所知,此人是马知州的心腹嫡系啊!”陈群百思不得其解,“马知州,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宋嘉被人拿下呢?这是明摆着的要与他不利啊!” 李防嘿嘿笑了几声:“子功,这有什么不理解的,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黔州刚去的这位十八岁的签判了不得啊,在与马亮的斗争之中,他已经获得了全面的胜利,马亮输了,输得很彻底!” 陈群怔忡了一会儿,才道:“虽然下官也知道这萧崇文非同凡响,但这才多久时间?他才来黔州几天啊?而马亮在黔州经营了多少年?怎么就会输得这么惨呢?” “瞧瞧这几位马上要登场的这几个人你就知道了!”李防道:“杨泉,播州杨氏子弟,田易,思州田氏子弟,一个就任黔州司户参军,一个就任黔州司理参军。这萧崇文与这两家勾结到了一起,以有心算无心,马亮岂有不败之理?” “马亮太糊涂了。”陈群有些恼火:“李公,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所以我不得不来寻你。田氏也好,杨氏也好,他们这是要把手伸出思州、播州啊!他们的势力已经够大了,再让他们把手伸出来,以后岂不是更难相制!这萧崇文不知深浅,引狼入室,简直是糊涂之极!李公,这份文书,我会驳回去。” 李防笑道:“驳回了这两个人选,你准备指派两个人过去吗” “我正是这样想的!”陈群道。 李防摇头道:“你信不信,没有人敢去。就算有人头铁敢去,他也有可能活不长。” “萧崇文到底是出身名门,这样的事情,他也敢做?”陈群不大相信。 “他不会做,但不代表田家杨家不敢做!”李防道:“好不容易伸出手来,你想他们再缩回去怎么可能呢?而且,就算你派去的人不会有事,他们也只会被架起来,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就像现在的马亮一般,估计以后就是一个人形图章,泥塑菩萨罢了。” “李公,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田杨二家再扩大势力了!这些年来,您费了多大劲,才把他们困在了思州播州!” “他们真会抓时机!”李防微笑道:“与萧崇文一拍即合,不过呢,萧崇文那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看他在西北的那些手段,田家和杨家最后能不能占着便宜还两说呢!” “终归只有十八岁!”陈群叹道。 “横山之中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党项人一定不会觉得他年轻,现在被萧定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李续不会这样想。”李防道:“当初萧崇文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跟他说,我需要平静。现在他也算是做到了,不声不响地便攫取了黔州的大权,这是他的本事。” “只怕他接下来还要折腾的!”陈群道。 “他只要在我的容忍范围之内折腾,也无所谓!”李防笑了起来。 “李公,我怕这小子在黔州动刀兵啊!现在独山那边,还没有平静下来呢!” 李防出了一会儿子神,才道:“子功,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独山那些人,只怕跟萧崇文脱不了干系。现在已经证实了,那伙子人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出自萧氏门墙。” 陈群大吃一惊:“萧崇文人还没有来,其实就已经下手了?” “他早就下手了。”李防点头道:“所以现在,他根本就无法收手。你去见他一面吧,告诉他,不管他在黔州做什么,我要的是,仍然是平静。他要是闹出民乱来,那我可不会认他是谁谁的儿子,照样要拿他来平息百姓的怒火的。” “是!” “这份文书,用印,批准了!”李防将文书递给了陈群。 陈群站了起来,躬身道:“下官明白了,明日我便亲自去一趟黔州,顺便也看看那马亮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 “只怕你见不到马亮!”李防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陈群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啪的一声轻响,上好的银炭炸开,一蓬火星飞溅而起,李防睁开眼睛,却发现屋里竟然已经点起了灯,天居然已经黑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却是愈来愈思睡了。 炭盆之旁还坐着一个人,见到李防醒来,赶紧站了起来。 “大伯!” “勉之你来了啊!”李防道:“正好晚上陪我吃一顿饭,还没有吃饭吧?” “是!”李格李勉之笑道:“今天刚刚赶到奉节来。” “这一趟还顺利?” “顺利着呢!”李格道:“谁还敢不给您老面子吗?” “原本以为你还要过些天才能回来的,想不到提前了,是有什么事吗?”李防从侄儿的表现之上,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有事情。 李家,是典型的大宋的那种世家标准配置,主支呢,一般都是诗书传家,主攻官场,旁枝呢,便主攻商场,两相配合,相得益彰。一个有势,一个有钱,两相结合,便是有权有势有钱。主枝的人不需沾手铜臭,做官儿也勿需去刮百姓地皮,官声一般都会很不错。旁枝的人经营商场,有主枝的人照应,便也是无往而不利。经营所得,每年分出绝大部分给主枝,却也无怨无悔。 “大伯,以前您不让我掺合黔州那边的商路,那边也的确是太乱了一些,一些个草头王目无王法,生意的确是不好做,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理会黔州那边。”李格沉吟着道。 李防却是一下子来了兴趣。 今天还真是邪门儿了,陈群白日里才说了黔州的官场变迁,晚间,侄儿便寻了来,要说这只是巧合,李防还真是不信了。 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萧崇文在黔州做事的时候,他还有一支人手在做其它的事情,而侄儿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你怎么突然想掺合进黔州之事了?”李防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有人寻到了侄儿!”李格坦然道:“大伯想必已经晓得了黔州之事吧?” “这么说来,你也清楚了?那萧崇文还想干什么呢?” “侄儿倒不认识这萧崇文,来寻我的是一个商人,他打听到了黔州现在主事的人便是大伯您说的这个萧签判了。据他说,萧签判准备在黔州出售四支商队的经营权。” “什么意思?”李防一愕。 “也就是说,以后在黔州地面之上,能大举行商的,便只有这四支大商队了,其它的人想要经商,便只能当坐地户,从这四家商队里拿货。”李格道。“那商人说,这四家商队,其实真正对外出售的,只有一家,另外三家是有主儿的。田氏一支,杨氏一支,那萧签判肯定要占上一支。他知道自己上去肯定是拿不下来,如果与侄儿一起去,便能十拿九稳,他出六成的钱,但只要四成的份子。” “黔州几十家羁索州,每个草头王都有自己的商队,萧崇文这是要来硬得吗?”李防眯起了眼睛,“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的确没那么容易,但杨氏,田氏都掺合了进来,其它的人,明面上只怕不敢反对吧,谁反对,就是与这几家同时为敌,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李防嘿嘿一笑:“现在又加上了你一个,他们的声势也就更旺了。拿下这样一个经营权,需要多少钱呢?” “五十万贯!”李格道。 “多少?”李防吓了一跳。 “五十万贯!”李格却是不以为意:“大伯,黔州有民百万,地域广阔,而且拿下了这经营权,便等若是垄断经营,只怕一年下去,这本儿也就回来了。” “寻你那商人,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李格低声道:“侄儿已经查清楚了,这人是杨州的坐地户,颇有实力的一个商人。” “萧崇文居然在扬州那边也有人手,倒真是让人惊讶啊!”李防坐直了身子。 “大伯是说,这人与萧崇文有关?” “当然!”李防看了侄子一眼:“这是萧崇文在变相地向我行贿呢,当然,也有要拉我的大旗作虎皮的意思。” “那大伯认为我该去不该去?” “去!”李防沉思了一会儿:“那萧崇文做事,实在难以揣测其意,这样的举动,等于是从那些草头王身上扒皮,必然会引起动荡的,纵然有田杨两家坐镇,只怕也不会太平,你进去之后,小心地竖起耳朵,擦亮眼睛,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报给我。” “是,大伯!”李格连连头。 到这个时候,李防已经是大致猜出了萧诚想要做什么。此人是想以势凌之,以力压之,然后想办法将黔州这一个个的草头王给打散,重整,显然,这萧崇文觉得黔州的山头太多了不利于他掌控。 独山那一伙人,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他们现在已经吞了三水,平了勋州,拿下了南平州,四个草头王消失了。 这四支商队一成立,利益大损的那些草头王必然会起来反对,不过谁先站出来,必然就会遭到那萧崇文的强力打击,毫无疑问,这人会在萧、田、杨联合势力的打击之下灰飞烟灭。 萧诚看着的只怕不是这垄断的利润,把被这些草头王给割裂开来的地域重新联结起来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他李防还就真乐见其成。 当然,如果萧诚画虎不成反类犬,把这件事情给搞砸了,他也不会介意借萧诚的脑袋一用来平息这些草头王们的怒火。 萧家这小儿真要是做成了这件事,老夫便保他一个黔州知州又如何? 李防捋着胡子想着,这十几年来,他又何尝不想在黔州改土归流,把这一个个的羁索州,变成国朝正儿八经的疆域呢? 可是这样那样的事情纠结在一处,让他一直没有做成这件事,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终于也是失去了上进之心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重复操作 萧诚计划中的四支商队,将会垄断黔州大宗货物的行商权。比方说粮食、盐、铁、棉麻等等。控制了这些大宗货物,基本上也就控制住了各个羁縻州的经济命脉。 你可以不服气,可以来竞争,但黔州下辖的这些羁縻州,又有那一个能有这个力量,在财力上与这几个庞然大物相争呢? 你真敢投入大量的金钱进去,只怕对方只要稍稍地施加一些手段,甚至他们都勿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就是纯粹的商业手段,便能让你血本无归。 想要动武吗? 正好! 萧诚恨不得有些部落能够忍耐不住跳出来叫嚣一番,这样他就可以杀鸡儆猴了。 说起来,杨万富等人在独山的成功,真是勾起了萧诚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念头。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啊!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萧诚的脑子中转了转,也就自行掐灭了。 杨万富等人在独山的行动,可以算作是他们与黄则的私人恩怨而引发,周边的这些羁縻州也只会认为是黄则技不如人。反正这样的权力更迭在这块区域之中并不罕见,每隔上一些年头,便会发生那么几起。 但要是萧诚直接介入了,那也就等于是官府介入了,这会让这些羁縻州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事情反而就不好办了。 别看思州,播州这些地方,也是土司当政,但田家、杨家与这些小部落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那些盘踞一方的小部落,是真正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田家与杨家,现在却是家大业大,而且已经算是融入到了整个大宋的上流社会当中并且得到了承认的,再想让他们光膀子上阵,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而这,也正是萧诚能与他们合作的基础。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作为田氏杨氏这样的事实上的地方割据势力,向来都是一个大一统的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任何时候,中央朝廷都是想拿掉这样的一些特殊的存在的。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牵扯而不敢动手而已。一旦有了机会,不管是谁执掌大权,都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的。 所以像田氏,杨氏这样的家族,当家的人,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不管怎么筹谋,实力仍然是第一位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别人就只能对你笑脸相迎。 但正如田氏杨氏对朝廷充满警惕一样,朝廷也对这两家时刻保持着警醒,但凡他们把手伸出了思州播州,立时便会迎来泰山压顶般的打击。 萧诚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机会。 萧诚在西北的一系列动作,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让他高兴的是,萧诚居然到了他们这块地盘之上。 萧家在西北的势力已经足够大了,但在这块地域之上,却不值一提。一个势单力孤却又雄心勃勃的年青人到了一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之上,想要有一番作为,自然需要有实力的盟友。 那么,田氏与杨氏提供的帮助,便能让力量单薄的萧诚一下子变成一个实力雄厚的势力,能与任何人扳扳手腕。 当然,这个时候,田氏杨氏并不知道,萧诚已经提前布下了棋子。 不对于对萧诚来说,田氏杨氏自动送上门来,却是正随他愿。想要彻底整合这块地域,是怎么也避不开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样的家族的。有这样一个切入口让他顺利地打入这样两个极其封闭外人根本不得其门而入的家族,让他省了很多的事情,节省了无数的时间。 双方各取所需。 至于以后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那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黔州商业联合会,应运而生。 “诸位,黔州大大小小的羁縻州多达数十,各自为政,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宋律在这些地方,基本上等同于一张废纸,官府也从来没有对这些地方形成过有效的治理。”看着一屋子的人,萧诚毫不客气地道:“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地域到如今仍然穷困潦倒的重要原因所在,大家可以看看荆湖两路,可以看看两浙路,那里的人所拥有的财富,我们这里能够比拟吗?” 屋子里的人,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萧诚所说的是事实。 “但这样的形式,目前来说是很难改变的,因为官府任何的强力行动,都会被当地的部落认为是恶意的,必然会招致他们强烈的反对,一个不好,便会演变成暴乱。想要在这些地方剿灭暴乱的难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要是容易,也就不会有这些羁縻州了。”萧诚笑道:“但官府的政令做不了的事情,我们却可以从商业之上来入手。因为发财致富,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吧?” 屋子的一角,陈群坐在一角,默默地注视着萧诚侃侃而谈。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我们便要团结,这便是我提议成立商业联合会的意义所在。四大商队,彼此交叉持股,互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钱大家一齐赚,有难大家也一齐当,诸位,摊子大了,的确是难以控制了一些,但摊子大了之后,抵御风险的能力不也大大增强了吗?”萧诚道,“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但凡是在商业联合会成形成的决议,那就必须要坚半的执行,谁若违反,就必须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萧签判,我有一事不明!”陈群突然开口道。 “陈掌书记有何不解,尽管明言!”萧诚看向这位代表李防来到黔州的钦差大臣,知道如果不让这位放心的话,只怕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也不会放心,李防不放心,很多事情,以后很有可能就做不成了。 “成立了这四支商队,的确是可以赚钱了,但赚钱的只是你们这四家,其它的那些小部落,只怕连汤都喝不到了,这可是大大地损失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凭什么忍气吞声呢?诚然你们有足够的实力镇压,但真要是烽烟四起的时候,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们便能做到吗?”陈群摊手道。 “掌书记多虑了。虽然只有四支商队,但我们并不禁绝其它人申请加入!”萧诚笑咪咪地道:“四支商队是主体,黔州辖下,所有有实力的人,都可以申请加入。我们要打压的是过去那种小打小闹的经营模式,几十个羁縻州,便有几十支商队,大家做着同样的事情,彼此之间还互相打压,你到我这里来课以重税,我到你那里去自然也是毫不客气,有时候甚至还出一些明偷暗抢的事情。弄来弄去,大家钱没有赚到多少,反而彼此结下了不少的仇怨,流了很多的血,而那些普通百姓呢,也花了更多的钱来换取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谁都没有得到好处嘛。” “所以你把这些人都纠集起来一起做?但人多了,说话的声音可也就多了!”陈群道:“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混乱,一地鸡毛。” “自然不是!”萧诚道:“这便是商业联合会存在的意义了。所有的人都可以加入,但并不是没有门槛的。而且加入进来了,也不见得每个人就有发言权。说白了,就是有的人有发言权,有的人呢便只有分红权。” “怎么来界定谁有发言权谁没有发言权呢?”陈群进一步问道。 “实力!”萧诚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陈群点了点头,闭上了嘴巴。 实力,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实力是一个包容性很广的词语,政治上的,经济上的,甚至是民间口碑都可以划归到实力的范畴当中去。 “商业联合会中将设会长一名,萧某人毛遂自荐,担任此职。”萧诚笑看了陈群一眼:“联合会下,将设多事理事,而这些理事,便由各支商队之来自行进行推荐,以后商业联合会的所有大事,就都将由这些理事一起来商讨形成决议,然后执行。” “如果有人不识好歹,不愿意加入呢?”田易笑问道。 杨泉嘿嘿一笑:“那还不简单吗?他要是不加入,那就等着破产,他要是敢龇牙咧嘴,那就让他彻底消失。” 杀气腾腾的话,让陈群不由动容,他身边的李格也是面色有些苍白,倒是与李格合伙的那位来自扬州的商人庞怀恩,面色如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其实这也是这片区域最为朴素的一种生存方式罢了。 互相之间的仇杀,在这一块儿地方,从来都不曾绝迹过。而对于朝廷而言,这些部落之间的仇杀,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事情走到这一步,陈群也就大致明白了萧诚的打算。正如李防所猜测的那样,萧诚是想把整个黔州下辖的羁縻州弄成一个整体的。既然在政治之上一时之间很难达成目标,那些部落酋长、土司们土皇帝当惯了,自然不愿意头上被人压着,那就先从经济上来。 也许过不了多久,能在黔州发号施令的,就不是黔州州衙,而是这个所谓的商业联合会了。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提议,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发家致富的好路子,但只消各地方的经济联系到了一起到了密不可分的程度之后,政治上的统一,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但是接下来,四支商队之间,彼此可就要开始争夺了。 争夺在联合会的话事权。 黔州数十个羁縻州,在这样的大势之下,不管他们情不情愿吧,只能加入。而以他们的实力,只有选择依附其中的一支,而这四支商队,也肯定会着力地拉拢他们。谁的人更多,谁的地盘更大,自然在联合会中,也就拥有更多的理事,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播州杨氏,思州田氏,在这片区域里,自然是有着他们的盟友,有一些本身就是依附于他们而活着。而萧诚联合黔州本地官员,包括鲁泽、王文正这些人的商队,同样实力不凡,而李格与庞怀恩这支商队,因为有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站在身后,同样实力不俗。 陈群现在对这个商业联合会是大感兴趣,决定在这里多呆几天,好好地看一下他们之间怎么达成最后的协议。 现在,陈群大体上是知道了萧诚的厉害之处了。那个来自扬州的商人庞怀恩,必然是萧诚的暗子,李格和自己这些年旁敲侧击,这人不承认也不否认,倒也是个厉害角色。这样一来,这支商队,基本上可以算是萧诚的盟友,而萧诚还有独山那边的棋子呢! 商业联合会里肯定会分成几大势力,但毫无疑问,掌握大局能轻易左右局势的,只可能是萧诚。 这个人的老辣,那里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完全就是一成千年的老狐狸啊! 陈群所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情,萧诚在西北横山已经操作过一回了。横山商贸现在已经与西北行军总管府融为一体,外人几乎不闻其名,但却操纵着整个横山以北的商业,也是萧定大军的财力依托。更重要的是,依靠着横山商贸,萧诚将横山以北大大小小的势力给纠合到了一起。有了共同的利益,很多困难便可以迎刃而解,能够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而有了这样的经验,再来操作这个黔州商业联合会,简直不要太容易。当然,黔州的势力比起横山来更加地复杂,人心更难聚集,但只要取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剩下的不能融合进来的那些人,最后的下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借着这样的一次操作,萧诚也聚集了大量的银钱,光是四支商队交到联合会的保证金,便多达两百万贯,这让一向穷得叮当响的黔州州府骤然间便变得财大气粗了。 萧诚当然不会让这些钱在库房里发霉,对于他来说,钱赚得快,但花起来,其实更快呢! 他要将这些钱,变成道路,变成水渠,变成桥梁,当然,也要变成一支强军。 第二百二十九章:掌权之后的第一站 杨万富带着一群人,迎出了十里之外。 从四月间离开汴梁奔赴黔州,到现在已经足足八个月了。 来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现在却是天寒地冻北风萧萧。 好在,他终于是完成了萧诚布置给他的任务。 这是一份超出了标准答案的答卷。萧诚只想拿下独山,但杨万富却是一鼓作气,替萧诚弄来了三水、南平州以及勋州。 今天迎接萧诚的人群之中,三水白兴,勋州魏富以及南平州一众人等,全都被聚集了起来。 三水白兴自是不必说了,勋州魏富借了巨债,虽然荡平了勋州的反叛却也早实力大减,杀敌一千自损八佰,无奈之下,只能向杨万富低头。 而南平州,梁承一死,州内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自己人还没有杀个清楚明白呢,杨万富已经带人杀了过来,人头滚滚之下,原有的势力被摧毁殆尽。 最终,孙靖由魏武带着五百全副武装的士卒抵达南平州治所苍溪,成为了新的南平州的知州。孙靖虽然是独山人,但此人因为医术高明,在周边区域之内倒是名声极大,由他去任这个知州,便将南平州人的怨气降到了最低。 当然,不服气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去阎王爷哪里诉苦了。 对于这些羁縻州谁来当政,向来是地方上报谁,黔州就认谁,倒也不虞上面不准。更何况,如今黔州当家的,已经变成了萧诚萧二郎了呢! 事实上,白兴也好,魏富也罢,或者是孙靖,他们谁都不认识萧诚是何许人也,但杨万富的凶残,贾贵的狡诈,范一飞魏武这些人的武勇,已经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以前坐井观天,呆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只觉得天王老子第一,自己第二,但当这些强龙一般的人物打过来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现在他们都对萧诚充满了好奇。 因为他们发现,不管是杨万富还是贾贵,在提到黔州的这位新签判的时候,都是语气恭敬之极,竟是不敢稍有怠慢。 反之黔州知州马亮就显然不在这二人眼中,说起来都是一口一个姓马的,毫无尊崇之意。 白兴等人僻居一隅,对于萧诚的了解,全都来自于杨万富等人的只言半语,对于这位只有十八岁的签判,眼下一个个的倒是充满了好奇。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的是,这位签判与杨万富他们,绝对是一伙儿的。 “来了,来了!”有眼尖的看着道路尽头出现的人马,叫了起来。在寒风之中冻得瑟瑟发抖的一帮人,立时便是精神一振。 在这样的天气之中,顶风冒雪地站在这个风口上半个时辰,纵然一个个都裹得跟个狗熊一样,照样不好受。 那风可是无孔不入,钢针似的一下一下地扎着股肤。 策马而来的萧诚,现在照样也不好受。 对于一个北方人,第一次在南方过冬,的确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汴梁那地儿是干冷,冷的直接,冷的干脆。 而这里,那种潮湿的黏糊糊的冷似乎能钻到骨头里去一般。空中簌簌地落在雪籽,但除了树梢之上能偶尔看到一点儿白色外,那雪籽一落在地上,便无影无踪了。 道路泥泞之极。 胯下那匹从西北带回来的神骏的大白马,下半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差不多成了土黄色。 哪怕萧诚裹得极严实,但这一路行来,耳朵也好,手上也罢,都生出了冻疮。 现在他有些后悔没有听从鲁泽的建议,坐马车过来。 这里的道路条件太差,在萧诚看来,坐马车,那就是找罪受,只怕到地头,连骨头架子都给你颠散罗,还不如骑马,还可以尽早地抵达目的地。 但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南方天气的承受程度,老天爷也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当头一棒,从离开黔州开始,一路之上,不是冻雨连连,便是雪籽纷飞。 “见过签判!” “见过二郎!” 杨万富与贾贵两人率先上前,叉手向萧诚行礼,称呼的不同,立时便显出了二人与萧诚之间的距离。 而萧诚对待二人的态度,也充分表现出了这一点。对于贾贵,他只是点了点头,但对于杨万富,他却是亲热地伸手将其扶了出来,热情地道:“杨兄,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 杨万富嘿嘿一笑,“所幸没有辜负签判的吩咐。” “杨兄所做的这一切,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的预估。”萧诚笑道:“这可是为以后经略这片区域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杨兄,为我介绍介绍这块儿的英豪吧!” 作为黔州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实际上的掌控者,抵达这里的萧诚,第一件事,自然便是要安众人之心,特别是像白兴、魏富这样原本掌控一地的土皇帝。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笑呵呵的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但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外人却也不得而知。 这也是萧诚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之一,这些人不安抚下来,不死心塌地,以后不免便又要多费上一些手脚。 想要经略这片地方,终究还是要依靠这些地头蛇的。 至于下头的那些兵士,倒是很好打发的,这一次萧诚来,可是拖着一车一车黄澄澄的铜钱的。 发钱! 发粮! 发酒肉! 最简单的收揽人心的举动,却也是最有效的。 最底层的这些士兵们,所盼望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当真希望当兵能当出一个所以然来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个别人。 外面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那是士兵们收到了奖赏。站在窗户边上,萧诚看着外头那些领了钱粮物资而满面笑容的士兵产,他的脸上也尽是欣慰之色。 “签判,你当真不与他们去说上几句吗?”杨万富站在他的身侧,道:“他们得了如此多的赏赐,总得让他们知道是谁赏给他们的吧!” 在杨万富看来,这自然是招揽人心的最好时机,萧诚这个时候出去讲上几句,这些士兵自然也就明白这些好处是谁带来的。 萧诚却是摇了摇头,一伸手,却是将窗户关了起来,回头看着屋子里的诸人,道:“我给士兵们再多,他们也只记得这一时,也只会念叼几句我是一个好官。但真正有事的时候,他们听从的,依然是屋里的你们。” 这话一出口,大家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变了。 “我与他们,隔得有些远了!”萧诚笑着道:“对于他们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个称谓,你们在他们心中,才是活生生的人。诸位,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一直跟着我,他们自然就跟着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背叛了我,这些人又怎么会着我呢?” 话说得很粗糙,但正应了一句,话糙理不糙。 这屋里头的人,虽然都读过书,但却都只能说是识得字了,至于说到读书明理这个层次,那压根儿就不可能。现在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田易,在黔州州学里那是属于才学敬陪末座的人物,但站在这里,站在这些人面前,却可以毫无惭色的称一声满腹经伦。 所以萧诚便用最直白的话告诉这些人,我拉拢这些士兵没有用,拉拢你们才是我正经要做的。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却都是有了不同的想法。 萧诚却是懒得管这些,他一向认为,这世上,绝对的忠诚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一小部分人身上,而且这种人,绝对是稀有生物。所谓的忠诚,终究还是建立在利益一致的基础之上的。只有大家一直走在同一条道路之上,才有可能谈得上忠诚。只有你能不停地给这些人他们想要的,那才有忠诚。 如果有朝一日,你不能给他们这些了,或者有人会给他们更多的,那忠诚,估计就会离你而去。 当然,很多时候,这样赤裸裸的利益之争,功利之心,都会被华美的言辞,春秋的笔法所淹没。让世人更多的看到美好,看到忠诚,看到义气,其实也是每一个上位者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宣教是一回事,那是给普通人的。但如果主事的人当真信了这一套,那是必然做不好事情的。甚至可以说,谁要是跟了这样的人,倒霉那是迟早的事情。 做事,就必须要因势利导,因人而异了,甚至有时候厚颜无耻,背信弃义都是常事。 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那些令人称赞的高尚的德行,如果套用到一个势力对另一个势力,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之上,那估计就是灾难了。 所以便有了那么一句话,国战无正义! 两国交锋,什么手段用出来,都是正常的,对一方极度残酷的事情,对另一方,那就是大大的利好。 “都坐吧!”萧诚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之上,挥了挥手对众人道。 众人对望了一眼,纷向两边,各自找了位置坐好。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眼神静静地在众人脸上扫过。 从杨万富以下,每个人心中都是微微一凛,先前在外面跟众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萧诚,在这一瞬间,在众人的眼中,便变得冷冽了起来。 屋里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装模作样了。”萧诚声音很轻,听不出来多少的情绪,但屋里的人下意识的都挺直了身子。“不妨告诉大家,眼下黔州萧某人作主了,马知州身体不好,在别业之中休养,这几年怕是不能出来理事了。” 杨万富与贾贵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倒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但白兴等几人,一颗心却都是咚咚的跳了起来。萧诚说得轻松,但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惊雷。这事儿,不能细想啊!一细想,就能明白,这马知州铁定是被眼前这位给收拾了,只怕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黔州的司理参军,他姓田,思州田!”萧诚嘴角咧了咧,接着道:“这一次我敢彭水过来,是因为在彭水,还有一位姓杨的司户参军替我看着家,播州扬。” 众人的呼吸再一次沉重了起来。 难怪眼前这位能把马知州给收拾了,敢情是勾结了田杨两家。 “诸位,在这里我把话就说明白了。以前你们都是本地的草头王,土皇帝,但以后,断然是不成了。”萧诚身子向后靠了靠:“独山、三水、南平州、勋州以后将作为一个整体来经营。将会只有一个声音说话,那就是我的声音。这一点,你们同意吗?” 白兴与魏富看到屋里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身体就不由得是一抖,赶紧拱手道:“签判,我等自无二话,一切都凭签判作主!” 萧诚微笑着点了点头:“诸位都很知大局,识大体,萧某人很高兴。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的天地会越来越宽广,你们是第一批坐在这间房子里的人,你们得到的回报,自然也会越来越多。四十几个羁縻州,嘿嘿,太多了,太多了,我觉得,有那么四五个就差不多了。” 白兴、魏富甚至于孙靖等人的眼光都亮了起来。 “当然,这还需要时间,所以呢我这一次来,还是准备先给诸位一点看得见的回报以安大家之心。”萧诚道:“诸位可以推荐一位子侄跟我一起回去,想要做官,州衙里会给他留一个位置,想要从军,我正在重新编练厢军,嗯,说是厢军,但不管是待遇还是战斗力,都只会比天南军要更强。在那里面,我也会给他留上一个位置。想要经商,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黔州商业联合会吧?他们也可以去那里面煅练,便是想去读书,州学的大门也是一直敞开着的。” 众人都明白,这些人跟着萧签判去了,一来是作为一种质子一般的存在,二来也是萧签判培养这些本土人物成为自己势力的重要一步。这样的人选,自然不可能派普通的子侄去,只有让自己的嫡亲血脉去才会让萧签判放心,也才能表明自己的诚意,否则在接下来的黔州势力重新整合当中,自己绝对会被边缘化。 第二百三十章:自家的地盘 萧诚进入独山,带来的当然不仅仅是本身的威风凛凛。这样的威慑,的确会让本地土著产生畏惧心理,但这样的畏惧,在现实面前,终究还是会被抵销。 所以随着萧诚进来的,还有大量的资金以及粮食、各类物资。 独山、三水、勋州、南平州从秋天开始一直延绵到冬天里的这一场战事,让本来就很穷的地方雪上加霜,老百姓们可穷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萧诚再不来,杨万富等人并不见得还能稳稳地控制住局势,就算他们手中现在握有绝对的武力也不成。 因为老百姓是要吃饭的。 一旦连肚了都填不饱了,别的话说得再多,也是白扯。 萧诚来得正是时候。 一车车的粮食进入,将正节节攀高的粮价一下子便就打落了下来。 “让老百姓饿肚子是不成的。”萧诚看着屋子里的诸人,道:“今年四地战乱不休,老百姓们的生计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所以回去之后,这济贫扶危之事,诸人都得抓紧,赈济的事情要放在心上,要是地方之上竟然有人因为饥饿而死,那我肯定是要查上一查,我拨来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这种事情,碰都不要碰,一碰,就绝对是要掉脑袋的。” 众人凛然,连连点头称是。 田易笑道:“诸位,萧签判筹措这些粮食可是大不易。商队送进来的粮食,当然是要赚钱的,人家冰天雪地的,肯将粮食运进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州衙拨给你们的粮食,则是用来扶危济困的,我可是晓得以往这样的粮食,不少人都伸手的,这些人里头,恐怕也包括了在座的诸位。不过萧签判说了,既往不咎。如果今年这样的事情还发生了,田某身为黔州司理参军,可就要执法了。” 众人心中微寒。 以前黔州的司理参军在他们眼中算不得什么,想来他们的地盘之上执法,那就是一句笑话,就算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抓一个平头百姓,没有他们点头也不行。 但此一时也彼一时啊! 现下形式大变,这位司理参军还真有这个本事将诸人逮到黔州的大牢里去的。 在这片区域里,本来就是谁的实力强,谁说话就有道理。 而毫无疑问,现在最强悍的,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位萧签判。 只看那杨万富、贾贵在他面前那恭顺的模样,白兴魏富等人便能判断出眼前这位的实力,杨贾二人是谁的人,这还用说吗? 眼下,他们已经控制了这四地的武装力量,又得到了官府的大力支持,再有田氏杨氏站台,谁敢冒头,只怕立马就是性命不保。 萧诚现在已经将这块地盘,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了。 如果说以前在西北努力经营,是一切为了大哥的基业,为了萧家的将来的话,现在,他则想真正的从这里出发,来好好地发展一下自己的实力了。 萧诚不缺钱,因为天香阁等诸多天字号产业的存在,萧诚在财力之上是相当雄厚的,但光有钱,显然是不成的。这些天字号产业发展到现在,背后其实就离不开权势的支撑。 更何况,萧诚还真就是那种传统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物。 当他有了这个实力的时候,他还就想来兼济一下天下。 这个时候,有钱是不能兼济天下的,你必须得有权。 将这里做为自己官场生涯的起点,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这便是萧诚的初衷了。所有人都以为这里是一片荒蛮之地,将到这里为官视做苦差,也只有萧诚这种人甘之若怡。 一块白纸好作画啊! 萧诚根本就没有将这块土地之上的土著势力看在眼里,这些人,只能成为他向前的助力,想要成为阻碍的,都得给我躺下。 四十几个羁縻州啊,疆域加起来近三十万平公里,这是多么诱人的一块肥肉啊! 穷? 这有什么可怕的。 萧诚最擅长的就是挣钱。 他最喜欢的就是将一个一穷二白的地方给建设得富裕起来。 当然,在建设的时候,也得对这些地方进行有力地整合,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成为自己有力的拳头,自己让他们击打出去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挥出去。 这也是萧诚喜欢这些羁縻州的原因所在。 因为这里的人,对于皇宋没有别的地方的人那么高的忠诚度,你要是在河北、江浙等一些地方想搞这些事情,那只能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那些已经被开发得很充分的地方,其实也是大宋统治力度最强大的地方。富裕,但很顽固。 这些天来,萧诚分别与白兴、魏富魏勋父子、孙靖黄瑞黄安等人有了一些深入的交流。这些人,自然也都是一些不安分的。 想想也是,在独山县一出问题的时候,白兴魏富这些人便跳了出来想分一杯羹,占一些便宜,他们又怎么是安分的人呢!他们一门心思的想要把自己做大做强呢! 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没等他们做大做强,自己就先成了别人的养分。 但一个人的运气,有时候也真是一言难尽,所以便有了赛公失马,焉知非福的典故。白兴魏富这些人失去了对自己原本辖地的统治权,但却又换来了有可能的更大的富贵。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希望才是最大的动力。 所以,他们对萧诚描绘的未来的场景,显得无比的期盼。 “现在即便是把这四地联起来组建一个军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萧诚对着屋里诸人道:“只要一道折子上去,朝廷怕是巴不得。但同样的,如此一来,这里也就成了众人的瞩目中心了。军州虽然只是一个下州,但想要来这里渡渡金的人肯定也是不少的,别到时候我们费尽了周折,却是便宜了别人。” 众人连连点头。 “所以,我们在表面之上,还是维持以前的格局不变,但在内里,却是要统一调度,按着一个军州的规矩来了。”萧诚道:“杨万富总揽四地军政事务,贾贵副之,白兴、魏富、孙靖、黄安四人分镇四方。” 被萧诚点到名的人立时都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现在四地都很穷,都需要输血,所以在第一年之中,统一收支。一年之后,根据四地发展的情况再来分说下一步的计划,诸位,这是展现你们能力的时候,一年之内,我们给予四地的支持,会是一样的,但一年之后,四地肯定在发展之上会分出一个高下来的。发展的更好的,以后的前程也就自然会更远大。”萧诚的嘴角翘了起来。 四个被点名分镇四方的人互相瞧了瞧,竞争之意霎那之间就被点燃。 “军队,当然是要统一编练的。以前各家都养着军队,完全没有必要!”萧诚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而且,也没有必要维持太多的常备军。一支三千人的常备军足以在这里横行霸道了。当然,我说的这三千人,是以我的标准建立起来的。万富,有问题吗?” 杨万富躬身道:“签判,毫无问题。眼下我们堪称精锐,能与禁军比个高低的军队,大约有一千出头。只要兵甲备足,饷银不缺,一年之后,杨某人敢保证练出一支横扫本区域的三千强军。” “第一期的投入,自然是由州衙拿出来。”萧诚笑了起来,他现在手里还真是有钱。“不过一年之后,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屋里诸人脸上都不由有些难色,萧诚的强军标准,他们现在是已经知晓了,与萧诚的标准比起来,他们以前的军队,都只能算是叫花子。 但这样一支装备的常备军,也是一只吞金兽,在座的各位,可都没有信心能养得起。 “赚钱,不是什么难事嘛!”萧诚笑着道:“今天就给大家来说道说道这件事,大家手里现在有人,有地盘,有山头,有资源,也有了一笔启动资金,还有一支军队,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贾贵站了起来拱手道:“还请签判有以教我等。如果说只让大家吃饱肚子,贾某人自觉得不难,但要达到签判所要求的那样,贾某却只感困难重重啊!” 萧诚点了点头:“一个地方想要稳定,最基本的事情是什么呢?” “当然是能吃饱。”贾贵毫不犹豫地道。 “不错,也就是,一个地方稳定的基础,就是农业,无农不稳!”萧诚道:“种田,是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首先,我们便要种出粮食来养活这片地方的人。但这仅仅只是满足了最基本的需求,想要发展,我们就还得另想办法。所以我们就得要有人手,去做除了种田之外的事情。怎么腾出人手来呢?” 萧诚看着诸人,诸人都呆若木鸡。 “假设以前十个人种田,能养活我们屋子里这些人。”萧诚接着道:“如果我们有了更好的种子,更好的农具,有了足够的牲畜,结果一年下来,五个人种田便能养活我们屋子里的这些人了,那是不是我们就有了多余的五个人去做别的事情?比方说这五个人,可以去做生意,可以去做工匠,他们是不是就能赚出更多的钱来呢!” 众人似有所悟。 “你们治下的百姓都以成千上万计,如何合理地利用他们来创造更多的财富,这就要考验每一个的治理地方的能力了!如何让更少的人,去做更多的事情,这是一门学问。而多出来的人,则可以去做另外的事情。”萧诚笑着道。“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我们只嫌人少,不嫌人多。” 说句实话,在萧诚的眼中,眼下这片广大的区域里所生活的人口,真是少得可怜。四十几个羁縻州,加起来也不过百万人口,即便是再翻一倍,萧诚也觉得养得活。努力地生产粮食,努力地增加财富,努力地增加人口,这便是萧诚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想要说话的声音更大一些,这些便是他的本钱。 不把这些羁縻州全都拧成一股绳,不将这些地方变得富裕起来,他凭什么在将来走向庙堂执掌天下呢? 现在一个小小的黔州知州,在汴梁根本就没人知道其姓甚名谁,还没有思州田氏播州杨氏的家主名气大呢! 不过,当他让这四十几个草头王都消失了,从而形成一个真正的庞大无匹的黔州的时候,汴梁那边儿又会如何看呢? 真到了那个时候,李防便可以退休了,夔州路转运使的位置,就得换自己来坐一坐。 而到了这个位置之后,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说不定,自己还可以望一望大理呢!不过大理终究亦是一国,一向又对大宋尊敬无比,想找到他们的错处可也不容易,只不过只要存了这个心,还怕找不到借口嘛! 在独山的最后两天里,萧诚终于来到了独山铁矿。 说起来,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起因都是因为独山铁矿。 杨万富贾贵等人初来独山,其实只不过是想拿下独山铁矿的经营权,可谁知道,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生出了偌大的事端,当然,最后的结果,也比萧诚预想的要好了不知多少倍。 以韩冲为首的天工铁艺,已经进驻这里几个月的时间了。 矿山的出产,也正在慢慢地恢复。山谷之中,一座座的高炉正在拔地而起,新的冶练方法将会提高独山铁厂的效率,而天工铁艺也将会在这里打造兵器,盔甲,而不再是弄好些小玩意儿了。 “明年,天工铁艺的主要人员,都会搬来这里!”萧诚对韩冲道:“这件事情,你要早做规划。” “汴梁那边的?”韩冲有些疑惑。 “汴梁那边不过是做些玩物罢了,留一些不重要的人在哪里就可以了!”萧诚道:“以后这里,才是我们天工铁艺的根基。韩冲,如果按照正常的进度的话,独山铁矿一年能出多少斤铁?” 韩冲想了想,道:“二郎,现在独山铁矿挖矿的人手还是有限,以目前的能力来说,一年下来,最多有十万斤!” 萧诚的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向杨万富。 杨万富心领神会:“签判放心,人会越来越多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骂名 崔昂特意地放缓了队伍行进的速度,等到他抵达汴梁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暗,关闭城门的钟鼓之声,已经渐次响起了。 去年出京之时,有多么的意气风发,今年回来的时候,便有多么的悲摧暗黑。一行数十人,两辆马车,几十个护卫,偃旗息鼓,悄没声儿地进了城门。 他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回京。 归义城一战,数千上四军儿郎战殁,这些人的家眷可都在汴梁城中,当初消息传回汴梁之时,这些人便已经闹了一场,据闻当时皇宫之外,哭声震天,跪了满地的老弱妇孺,宫中震怖,最后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下去。 如今,他这个罪魁祸首回来了,如果让这些人知道了消息,只怕今日就进不了城门。 战败之后,他这位前河北安抚使,被就地转任了谈判特使,在辽军大军兵临城下的逼迫之中,他签下的条约,堪称数十年来大宋最为屈辱的一份合约。 他当然没有这个胆子签,只不过汴梁城中的这一位,已是下定了决心,宫中去人带去了口信,崔昂明知这会让他背负千载骂名,也只能将这个大黑锅背了下来。 现在能够保全他的,也只有宫中的这位至尊了。 蜷缩在马车之中的崔昂,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相了。 现在,他心中有的只是无尽的后悔。 为什么要去河北啊! 一场败伏,一份和约,让他几十年来累积的名声,烟消云散。而为了保全富贵,保住权位,他又不得不做下了更多的事情,从而让他沉入深渊之中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崔昂很清楚,京中的同僚们,此时只怕人人都对他侧目了。 当然,能被崔昂认作同僚的,也只能是两府的相公们了。 两府相公,一向是不愿意侧身于皇室家事,储位之争的。他们的地位,天生决定了不管是谁上台,他们都会有荣华富贵傍身。 可是自己这一次,为了不被敌人打倒,做下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向大王爷缴下投名状了。 可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黯然去职,带罪离开汴梁,昔日的那些政敌,只怕立时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咬的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皇帝是不会杀自己这样的重臣,但并不代表着别人不会下手,命不会丢,不代表着不会受尽屈辱,不会被剥夺所有的荣誉以及家财。 自从签下了和约之后,崔昂可就没有睡上过一个好觉了,一闭上眼,他的脑子里,便是辽国使节乌鲁古那张狰狞而又得意的脸庞。 是的,在签条约的时候,大宋又一次被侮辱了。 大宋这边谈判的是知枢密院事崔昂,正儿八经的西府相公,对面不但漆水郡王、南京道总督耶律俊没有露面,连林平都没有露面,甚至于连耶律珍都没有出现。 站在崔昂面前的是带着满身血腥气以及粗鲁气息的乌鲁古。 一张事先已经拟好的条约被重重地拍在了崔昂的面前,爱签不签! 而且看乌鲁古那副样子,就是一副你最好不签,老子好继续带兵攻打的模样。 对于崔昂来说,这些武将的心事,基本上就是恨不得天下大乱才好呢!这样他们才有继续建功立业的机会。而辽人重要的大臣一个不露面,只怕也是存了继续开战的心思。 听闻辽国皇位的继承人的竞争日趋激烈,这漆水郡王继续扩大战果为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的心思,只怕也是有的。 正是在这样多重的心理压力以及忧虑之下,崔昂最终签下了那份由辽人起草的和约。 去岁拿下的所有土地全都没有了! 归义城丢了。 辽人过了拒马河。 边境线向宋境推进了足足五十里,连边境重镇,天门寨都送给了辽人。 荆王赵哲在河北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边境防线,一朝尽丧。 现在,辽人不仅在战略之上,即便在战术之上也占尽了上风。想攻便攻,想守便守,下一个河北守臣,当会头疼欲裂了。 轻轻地将厚厚的窗帘撩开了一道缝隙,汴梁城中,已是灯火通明,哪怕是到了夜间,哪怕这道城门是汴梁城中最小也最偏僻的一道城门,但城里的热闹仍然不是其它地方能比的。 汴梁城,可是没有宵禁的。 晚上,城中的热闹丝毫并不逊色于白天。 终于回来了啊! 崔昂眼睛有些酸涩。 “狗贼!”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然后一阵风声传来。 护卫的怒吼之声随之响起,啪哒一声,有东西砸在了护卫的盾牌之上,这些来自金枪班的护卫个人的身手那自然是没话说的。 “抓刺客!”护卫队长鲁雄的声音响了起来,然而也就只这么一声,他就突然变得哑巴了。 一股臭气哪怕是隔着马车也传了进来。 那个刚刚用盾牌挡住了砸过来东西的护卫更上瞪大了眼睛,那是几片树叶包着的一团狗屎。 而鲁雄之所以突然停下了嘴巴,是因为他发现,刚刚走出了城门洞子的他们,面对的压根儿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一双双喷着怒火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幼从街道两边转了出来,更远处,还有人在向着这里汇集,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东西。 “完了!”鲁雄的嘴里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圈马回转,竖起了盾牌,把自己缩在了后面。当然,他还是一个合格的护卫,因为同时,他也把身边马车里的崔昂给护住了。 下一刻,无数的东西便遮天蔽日地飞了过来,啪啪有声地落在了盾牌之上,马车之上,一股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在街道之上弥漫开来。 臭鸡蛋,烂泥巴,各种粪便,甚至于死猫死狗。 “国贼”的骂声响彻天地。 “向前,向前!”鲁雄只是把头探出来了一下,一个臭鸡蛋便准确地砸在他的脸庞之上,恼羞成怒之下他几乎想要拔刀向前了。 但热血也就只那么涌了一下便被他摁了下去。 这里是汴梁,这里是天子脚下。 任何的鲁莽举止,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再者,他也清楚,这场灾难针对的并不是他鲁雄,而是现在他护卫在身后的这一位。 可怜的马夫尽量地低着头,双手还要紧紧地控制着马缰,生怕马儿被惊着了失控,要是再来一个惊马践踏百姓,他也不用活了。 片刻功夫,马夫也好,鲁雄这样的班直也好,身上已经尽数溅满了污物。一行人艰难无比的向前一步一步碍着。 这当然是有人透露了崔昂回京的信息。 一场围堵便在这里发生了。 崔昂坐在马车里,脸如黑炭一般地难看。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民意,因为这样的民意,来得快,去得也速,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事情给转移走。 他在意的是,有人在他已经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还想要整他。要不然,就不会有消息外泄,就不会到了这个时候,巡更铺的士卒以及京城巡逻的军伍还没有出现,任由自己在这里遭受羞辱。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有人不希望自己还能留在京城,所以才上演了这么一出。 事情闹成这样了,即便是皇帝想保全自己,也不大可能再让自己呆在枢密院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弄去哪里呢? 崔昂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自己替皇帝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竟然还换不来一份安稳吗?要不是皇帝的口谕,那一份和约,他是怎么也不敢下笔签的。 外头的叫骂声连绵不绝,崔昂再一次将窗帘撩开了一道缝隙,看着外面的状况,他心里突然打了一个突儿。 这要是有人想在这里刺杀他,可不正是绝佳的机会吗? 自己的仇人,现在绝对有很多。 一想到这里,崔昂顿时汗湿衣衫,脸色也惊恐起来,整个人缩到了屋角,顺手抽出了一边的佩刀。 道路左侧,一间酒楼之上,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立在窗前,为首一人,正是秦敏。他死死地盯着下面缓缓行进的马车,眼睛里的杀气怎么也按捺不住。 左手虚握,右手作出拉动弓弦状,慢慢的,直至满月,嘴里发出崩的一声响!秦敏的嘴里吐出一口浊气。 “大哥,崔昂就在第二辆马车之上,咱们要是出击,保管能斩了他的狗头!”一个汉子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杀气腾腾地道。 “可惜,要是有几柄神臂弓,照样能取了那贼子性命!”另一人道。 “胡说什么!”秦敏身边,高鹤瞪起眼睛,斥责道:“老将军被他们污为反贼,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把老将军的罪名做实了吗?我们上京来,是为老将军伸冤来的。” “周师爷,就算伸冤了又怎么样,朝廷还会杀了这个狗头给老将军报仇吗?他可是西府相公!”一个汉子不服气地道。“还不如我们一刀两断,痛快淋漓。” “胡言乱语,你准备让少将军一辈子见不得人,只能改名换姓地活在黑暗之中吗?”高鹤恼怒地道:“如果真要这样,我们又怎么对得住老将军对我们这些人的恩遇?” 屋里,顿时便没了声音,只余下了粗重的喘息之声。 “而且,谁说将来就不能杀了这厮?”高鹤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 “怎么杀他?他可是西府相公!” “这一次这厮可是与荆王结下了死仇!”高鹤冷笑道:“有朝一日,我们要是能扶着荆王登上大宝,得了皇位,荆王岂有不收拾此人之理?” 一直没有作声的秦敏蓦然回过头来,看向高鹤:“周师爷,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荆王殿下?” “少将军,还得等一等,现在京中局势仍然紧张,荆王府外,探子林立啊!我们不能再替荆王惹麻烦,再等上一等吧!”高鹤道。 秦敏点了点头:“这个年节,你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我见见陶将军。” “这是个好主意!”高鹤笑道:“陶统制进京之后虽然升了官,但也被剥夺了兵权,那是相当的不得意。” “剥夺了兵权?”秦敏嘿嘿的笑了起来:“陶大勇的定武军,那是跟了他多少年的部队,多少次出生入死打下来的交情,又岂是轻飘飘的一纸命令便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分解开来的。想要断开陶大勇对定武军的控制,除非是将定武军的军官从上到下换个遍。没个几年的功夫,他们做得到吗?” “我来安排!”高鹤道:“先去探探这人的口气,再接触一下定武军下面的那些营将,据我所知,他们在京城过得可是很不如意。” “能如意吗?”秦敏冷笑道:“他们是边军,被这里的人视为土包子,又是二大王的嫡系部队,现在二大王倒霉了,他们要是过得好,那才怪呢!想想我们这些边军,抛头颅洒热血,吃得孬穿得差,为了皇宋前赴后继,最后却都落得这个下场,哈,不来一趟汴梁,真还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看我们的。终有一天,让这些人晓得我们是谁!” “终有一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握紧了拳头。 以秦敏为首,当初的边军悍将们,在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后,他们对于朝廷的忠诚,正在一次一次的跌落,如果不是还有一个赵哲让他们有些期待,这些人,只怕就要破罐子破摔了。 被崔昂弄成了反贼然后杀掉的边境四军的残余分子,正在有心人的安排之下,一批接着一批的抵达了汴梁。 眼下秦敏能够控制的这些人,数量已经超过了上千人。 这些人,分布在汴梁的各处地方,各个行业。听起来人数是不少,可是在汴梁这样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便如同水滴汇入到了大海之中,又怎么会引人注目呢? 但这些人一旦集中到了一起,他们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必然是极为惊人的。 别忘了,当初萧定只带了十名亲卫,就打得上四军百名精锐惨不忍睹。而秦敏这些边军,就算比不上萧定的亲军,但也差不了多少。像秦敏本人的身手,可不比萧定稍弱。都是在边地与辽人厮杀煅出来的好汉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陶大勇现在过得很不如意。 官的确是升了,从统制连跃两级,现在已经是指挥使了,还得了云骑都尉的勋职。但尴尬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的职事任命。 按理说,他进京之后,应当是接手赵正的捧日军指挥一职,陶大勇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虽然定武军是以步军为主,但在北地与辽军作战的人,对于骑兵作战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至少比一直在京城中养尊处优的那些人要强得多。 陶大勇本来是踌躇满志的。 以他的功勋,也的确可以在京城之中昂着头走。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不仅没有得到捧日军指挥使的这个比较关键的职位。而且在官家接见了他一次,勉励了他一番之后,也没有了下文。 这就让他处境比较地艰难了。 没有职司,光靠一个指挥使和云骑都尉的勋职的薪俸,一家子想要在汴梁生活,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虽然说起来他的薪俸以前勋职的薪俸很高,可汴梁的生活成本也远远地超出了陶大勇的预估。 一家人现在住在一个租来的小院儿里。大小十几口子,勉强将人塞了进去,那里还谈得上宽敞呢!而就是这样一个小院子,一个月也要二十贯钱。 当初租这个小院子的时候,只是准备过渡一下,因为只消接了捧日军指挥使这个位置之后,自然就有官府提供的相应的居所安置了。 可哪里知道,这事儿居然就拖延下来了。 不但捧日军指挥使的位子没有,连到底怎么安置他,也没了下文。 更恼火的是,他还不能走。 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汴梁,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汴梁居,大不易。 要不是以前当定武军统制的时候还有些积存,现在只怕就艰难了。 现在每隔几天,陶大勇便要去铨叙官厅一趟,问一问自己的境况,但铨叙厅的人皆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让他等着。 这一等,便是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只言半语。 陶大勇是真的急了。 如果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还好说一点儿,了不起那就不当这个官儿了,卸甲归田,带着家人离开汴梁回大名府去。当定武军统制这些年,他自然不是一无所得,在大名府附近还是置了田宅的。不说大富大贵,但总是能吃喝不愁。 但他走不了。 他的部下,现在亦是处境堪忧。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颇受欢迎的,不少人表示了对定武军的关切爱护,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便像陶大勇本人的待遇一样,这种关切爱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信任感和防备之心。 陶大勇知道,这是因为荆王失势的缘故。 而他们,作为荆王的嫡系部下,也跟着倒霉了。 最开始对定武军的安排,全部没有了着落。定武军的军官,原本是要去上四军各部升上一级之后任职的,定武军的士卒,也将会被安插到上四军中作为骨干力量存在。 调边军入京,本来就是想要提高上四军的战斗力的。 毕竟上一次,他们被萧定打得太惨了。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影子。 定武军没调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军营之中暂时驻扎。陶大勇只消看看周边的驻军,便知道朝廷对于定武军的提防之心了。 在定武军的周边,竟然有上四军的三个军营,将他们的驻地牢牢地包围了起来。 难不成定武军还能造反不成吗? 陶大勇只能苦笑。 现在,他连定武军也回不去了,因为他已经卸任了定武军统制一职。 定武军的日子越过越糟糕了,不但薪饷不能按时发放,连平常的生活所需物资,也渐渐的欠缺了起来。 不时会有过去的部下跑来找陶大勇诉苦,但陶大勇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去枢密院找过几次,发现定武军现在的困境,是某些有心人在故意刁难的结果,原因就是他们是荆王的部下。 枢密院中相识的朋友,警告陶大勇现在不要多管闲事,他已经不是定武军的统制了,要是他伸手管了,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可是陶大勇又怎么能做到视而不见呢? 现在他很犯愁。 他可是清楚,自己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人,真实的性情有着多么的暴戾,一旦越过了他们忍耐的极限,他们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现在,他还在拼命地压制着这些旧部,因为他清楚,这些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情,最后也一定会算在他的帐上。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往里悄悄地贴补了上千贯了。 好在定武军终究还是有正军,上头虽然苛待,但总还不至于一毛不拔,现在陶大勇只希望上面快点任命一个新的定武军统制,只要新统制上任,他就可以甩手不管,再出了什么事,也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但朝廷也是毫无动静。 已近年关,这个时候,京城里其它的军队,都已经领到了犒赏,都在准备过一个肥年了。今年因为河北大败的缘故,京城里的军队的赏赐反而格外的丰厚一些。 但在河北曾经大胜辽军,并坚守归义城数月之久的定武军,居然没有拿到该有的犒赏。 这就很过分了。 那些掌管物资犒赏的官员们知不知道,真要惹毛了这些边地将士们,他们真敢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摸上门去将其杀得一个不剩? 这样的话,陶大勇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昔日的部下们找上门来诉苦的时候,这样的话便会从他们的嘴里冒出来。这些人并不懂得上层的纠葛,在他们看来,他们该得的,就是被这些掌管物资银钱的官儿们给贪墨了。 每一次,陶大勇都要费上大力气来压制他们。 这些官儿们根本就不是贪墨了这些钱,他们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指示在为难他们定武军呢! 陶大勇叹了一口的敢,要是某一天,他听到汴梁城里那里出了什么血案,说不定就是他的老部下们做出来的也说不定。 “统制,有客来访!”一个老兵站在门边,对正坐在案边发呆的陶大勇道。 “客?”陶大勇有些奇怪,要是自己的那些老部下来了,老兵根本就不会通报,会直接把人领到这里来,而除了自己的这些老部下,哪里还会有客来拜访自己? 刚刚进京的时候,当然是有的。 不过都是一些势利眼,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家当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谁?” “来客自称姓孙,名满。”老兵瞅着一脸迷糊的陶大勇,接着解释道:“统制,这人是在江湖上混的,很有名气,在汴梁城中大名鼎鼎,听说我们住的这一片,都归他管呢!” 混黑道的!陶大勇脸上顿现厌恶之色,像他这样的人,对于这种人一向是深恶痛绝,当初驻扎边地的时候,像这样的角色敢在他面前出现,不一刀两断,那都是心情特别好才会有的。 一看陶大勇的模样,老兵便晓得他的心思,赶紧道:“统制,这孙满,带了好多的礼物,光是鸡鸭鱼肉,都要几挑呢!再说这些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虽然不怕他们生事,但也怕他们恶心人啊,这里毕竟不是边地呢!” 看着老兵的模样,陶大勇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晓得老兵的心思,眼下家里的确是困难。早前为了周济老部下,已经将家底掏得空了,便是快要过年了,屋里也没有备下多少年货呢! 想来便有些心酸,自己堂堂大将,手下染了敌人鲜血无数,可谓是杀人如麻,便是眼前这位老兵,又何尝不是功勋累累,眼下,他竟然被区区几挑鸡鸭鱼肉给晃花了眼。 “让他进来吧!”陶大勇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 脚步声响起,陶大勇深深有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脸颊,站了起来。老兵说得也是,这些混道上的,既然自己现在没能力收拾他们,那就只能给他们一点儿面子,虽然不知什么缘故,他们竟然找上门来,但真想生事的话,自己却也丝毫不惧他们。自己家中即便是妇孺,可也是能提刀杀敌的。 来人进了门,身材魁梧之极,站在陶大勇面前,腰板挺得笔直。 陶大勇看着对面的这人,心里警兆骤生,眼前这人,哪里有半分那种混江湖的气息,反而满满的都是那种自己熟悉的铁血的军人气息。 这孙满是什么来路? “秦敏见过统制!”来人叉手为礼,一揖下去,顺手却也解开了蒙面的布巾。 如遭雷击,瞬息之间,陶大勇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成了一个木雕泥塑。 看着那人揭开了蒙面的布巾,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陶大勇跟秦宽都是边军将领,都是统带一军的统制,彼此之间曾经在荆王麾下多次联合作战,秦敏作为秦宽的儿子,又是麾下的第一悍将,陶大勇当然是印象深刻。 不是说他死在拒马河畔白沟驿一战吗? “你,你怎么到了汴梁?”好半晌,陶大勇才回过神来,人既然站在自己面前,所谓的死在拒马河,自然就是无稽之谈了。 秦宽战败,又被崔昂当成了替罪羊,还找出了他们与荆王勾结的无数证据,这也是导致荆王现在被软禁府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秦敏即便还活着,不应该逃亡山野吗?怎么会出现在汴梁呢?这里对于他而言,可是实实在在的龙潭虎穴。 “不来汴梁,如何替家父伸冤复仇!”秦敏咬着牙,道。 陶大勇看着对方坚毅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坐吧,坐下说,这位是?” 能跟着秦敏一起过来,自然是秦敏信得过的人。 “在下高鹤。”高鹤上前一步,躬身为礼。 “我想起来了。”陶大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人以往的模样:“你是跟在秦兄弟身边的那位幕僚。” “陶统制好记性。”高鹤躬身道。 “你们现在在汴梁怎么过活?”看着面前的两人,都是面色红润,穿着也是光鲜亮丽,一点儿也不像是受苦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比自己这个指挥使还要过得风光。 “不瞒统制,秦敏现在化名贺胜,倒正是在汴梁黑道人物孙满的手下做事,高先生也是如此。”秦敏笑道:“这东城孙家现在正跟西城曹家打生打死,我们替孙满连战连胜,他倒也大方得很。” 陶大勇不由一晒,昔日的战场侥将,竟然替流氓头子去当打手了。 “你们来汴梁的人不少?”陶大勇问道。 “是,一齐有好几十个呢!”高鹤在一边道:“正是有这股力量,我们才在那孙满手下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也正是因为这个人的掩护,我们才能在汴梁城中生存了下来。” “汴梁居,大不易啊!”想到自己如今的窘境,陶大勇不由心有戚戚:“秦敏啊,我要是不来汴梁,该有多好啊!你爹他们几个……哎!” 陶大勇垂下头,当初威名赫赫,能与辽人争雄沙场的强悍边军,如今还剩下几只呢?比起秦宽他们来说,自己或者还是幸运的吧。 “我们也是前几天碰到了统制麾下的军兵,打听之下才知道统制住在这里,所以前来拜望!”秦敏道。 “你不会让他们看到了你吧?”陶大勇微微变色。 “我自然知道不能露了身份,所以是另派人去打听的!”秦敏笑了笑道:“统制尽管放心。”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看着秦敏,陶大勇当然明白,对方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现在我的处境,你们大概也能知晓一二,能帮你们做的,也是有限。” “我想见见荆王殿下!”秦敏道:“只是我进不去王府。” “我现在,只怕也不方便过去!”陶大勇摇头道。“我不能再牵累荆王殿下了。” 高鹤笑道:“统制,现在还有什么可避忌的呢?您现在都这般模样了,病急乱投医,去求见荆王殿下,也是说得过去的。” “荆王殿下现在也帮不了你啊!你可知道,现在朝中就是拿着荆王殿下与你父亲几人的通信说事呢!” “那些信,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栽赃陷害。” “怕就怕在十之八九都是真的,但要命的就是那一份掺进去假的啊!”陶大勇道:“还是不要再让荆王殿下作难了。” “我就想见见荆王殿下,问他一声,我父亲还有郑裕他们,都为了殿下殒命了,如果殿下亲口说一声他认输了,我屁都不放一个,转身就走,从此相忘于天涯,但凡殿下还想再战斗一番,那秦敏便是舍了命也会帮他。”秦敏斩钉截铁地道:“还请统制相助。” 第二百三十三章:人事 屋子里地龙烧得极热,暖意融融,但屋里坐着的人,却大都是心头冰凉。 最上首,首辅罗素两眼冒火,双拳紧握,半步不让地盯着官家赵琐,与他以往的状态完全是两个模样,他在与官家相争,而且半步不让。 他的首辅生涯,正在进入倒计时。 而且,将会以一个不光彩不体面的方式退休。 对于这样一个局面,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但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结局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对于他来说,这一次的两府议事,很有可能有是最后一次了,他已经连上了两道辞呈,按照以往的规矩,自己再上一次辞呈,官家也就会批准了。 然后,他罗介山的政治生涯,便将从此终结,以他的年纪,想要东山再起,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今年一年,对于官家而言,可以说是前喜后悲。 上半年,西北捷报频传,反意昭昭的李续,被一举击败,虽然此人还在四处流窜,但在西北行军总管萧定的围追堵截之下,实力一日不如一日,被彻底消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这让赵琐很是得意洋洋。因为不管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还是西北行军总管萧定,都是他亲手提拔的,这二人在西北配合默契,一举建功,让赵琐觉得自己不管是文成还是武功,正在无限地向着开国祖宗靠近。三路伐辽的方略,最大的一个障碍已经去除。 可到了下半年,却是风云突变。 顶替荆王前往河北任安抚使的崔昂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失土,辽人大军长趋直入,差一点点就兵临大名府,这是皇宋这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失败。 相对于河北的失败,在陕西的胜利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因为对于皇宋而言,辽人,向来都是第一大对手。 最终,大宋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事。 割地百里,岁币翻番。 这的确会让今年在以后的史书之上被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 谁来为此负责? 自然便是首辅罗素。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为此承担责任。 本来,今年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首辅,顶缸是必然的事情,总不能让官家出来说,这是我的错,大家都怪我吧! 但问题是,这件事情的直接责任者,崔昂,这个在罗素心目之中应当受到严重处罚的家伙,居然屁事没有,官家,竟然想包庇他过关,还想让他回到中枢。 这就过分了! 罗素现在恨这个家伙入骨。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受了牵累,成了近几十年来最无能的一位皇宋首辅,也因为北地边境情形大坏,百姓遭殃,而这样的情形,没有多年的经营,是很难扳回这种劣势的。 官家为什么想要包庇他,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崔昂这个家伙为了保全自己,逶过他人,在北地弄出了一件大案子。更为关键的是,这件案子牵连到了荆王赵哲。 官家对于这个儿子的本来就极是忌惮,如果前方胜了,一切都还好说,偏生现在大败亏输。 胜了,大家自然会对官家顶礼膜拜,就像刚刚崔昂去河北上任便一举攻过拒马河,杀得辽军节节败退时候的那样。 但现在看起来,这不过是一场假象,是辽人的一次有准备的诱敌深入。这一回,辽人的斥候,可是已经到了大名府了。要是大名府一破,辽军便可以长趋直入,杀奔汴梁了。 你说百姓怕不怕?慌不慌? 于是乎,不管是河北,还是京城,大家都开始想念荆王赵哲了。 让赵哲重新去河北领军抵御辽人的呼声,不禁在民间一浪高过一浪,便是朝中,亦有官员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上书了。 可是官家,怎么敢还让赵哲去河北领兵? 父子两人的裂痕,已经是愈来愈深了。 留崔昂在京城,官家的心思很明显,就是要将这个儿子的罪名坐实嘛! 罗素不同意。 有了他领头,两府的几位相公们,自然一个个的都梗着脖子要求严惩崔昂。 赵琐心里头的火是一阵阵的往上翻。 这河北一败,这些臣子们一个个的便蹬鼻子上脸了,好像自己做错了多么大一件事情一般,河北之败,是自己的问题吗?难道不是因为那几个军将贻误军机最终才一败涂地的吗?而这几个军将,哪一个不是荆王的心腹。 到底是贻误军机还是有意为之,谁又能说得准呢? 赵琐冷笑着。 老二被自己摁着了,只怕是朝思暮想都要再出汴梁,好来一个天高任鸟飞吧! 怎么可能还让你出去! 这些个相公们,一个个的义正辞严,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吗? 罗老匹夫这一次要下台,心中自然有千般委屈,但作为首辅,这事你不负责谁负责?之所以现在一副头铁的模样,只不过是想要与自己讨价还价,为他的儿子谋一个好前程罢了。 罗颂呢,自觉罗老匹夫一去,就该他任首辅了,他想要与前事划清界限,自然便要严惩败军之将,这是要立威呢! 陈规与崔昂本就有矛盾,两人在西府之时一向不对路,这一次逮着了机会,岂有不将崔昂往死里踩的道理。 李光呢,当然不愿意崔昂回来,这样一来,他在西府又要排第三了。要是新进一个,他自然而然就排第二了。 两府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支持自己的大臣,这让赵琐觉得很失败,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危机。让崔昂回来的心思,也就更强烈了。 崔昂这一次是几乎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可愈是这样的人,就愈合自己的心意啊!他除了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呢?没有自己的力挺,转眼之间他就会被其它人撕扯得粉碎。 看着诸人,赵琐缓缓地道:“秦宽等人之罪,一直是崔昂在处理,此事牵涉颇大,更让人愤怒的是,一众证人在半路之上竟然被截杀,贼子胆大妄为至此,视律法如无物,如不一追到底,朝廷尊严何在?” “官家,臣以为,此事不宜公开追索,那些书信,臣也看了,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至于人证被杀,更是一笔糊涂帐,到现在不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吗?”罗颂摇头道:“官家,这一次大败之际,我们更需安定人心,而不是让大家都人心惶惶啊!” “正是要安定人心,才必须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赵琐冷冷地看着诸人道:“崔昂这一次的确没有把事情办好,两府他不用呆了,转任御史中丞吧,让他负责这件案子的审理,由他而起,便由他来终结。现任御史中丞兰四新,晋东府参知政事,你们以为如何?” “兰四新任御史中丞不到一年,资历稍浅,又无殊勋,骤然宣麻拜相,只怕难以服众!”罗颂连连摇头。 “御史中丞之职,本就是督导众官,惩治不法,崔昂一带罪之人,焉能出任此职!”陈规亦是连声附和。 他们二人,都不愿意这件事情再闹大了。罗素是马上要去职的人,当真有些无所谓,他们两个可就不一样了,让崔昂去御史台,只怕就会弄出一件弥天大案来,现在这家伙红了眼睛,连皇子都牵扯了,还有谁他不敢撕咬?一兴大狱,天下不稳,不管是东府还是西府,都不愿意面临这样的局面。 连遭反对之下,赵琐勃然大怒,站起身来,竟然是拂袖而去。 屋子里一众人等都面面相觑,这样的状况,似乎以前没有碰到过。众人都看向了罗素,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以此人为首嘛! “走吧走吧!”罗素站了起来,“过两天陛下气消了,再来商讨此事,这件事,也不着急嘛!” “罗相,再过上两天,可就要封印了。”罗颂提醒道。 罗素嘿嘿一笑:“封印放假过年嘛,正好,十好几天呢!让大家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好好地想想这个问题嘛。” 一行人刚刚走到宫门口,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便见到官家身边的贴身宦官曹权正小跑着追了过来。 “首辅,首辅!官家请您回去,有事相商!”跑到一众人跟前,曹权低声道。看着一众人等一个个都有些脸色不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说起来他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更知道这些相公们的脾气,真惹恼了他们,指不定就会对自己饱以老拳。 陈规看了罗素一眼,嘿嘿一笑,袍袖一拂,扬长而去。 罗颂却只是抱了抱拳:“罗相,我等便先去了。” 李光却是招呼也没有打,竟是扬长而去。 官家这自然是打着各个击破的打算了。而眼下,最容易被攻破的,便是首辅罗素了。 出了宫门,李光跟两人招呼一声,上了马车径自走了。 罗颂正欲登上自家马车,身后却传来了陈规的声音。 “逢辰,一起去喝一杯?” 罗颂愕然回头看向陈规,到了他们这个地位,最忌讳的其是便是私下里这样的密会了。 看着罗颂左右打量,陈规笑着道:“左三街那边有一家烤鸭馆子,正儿八经的用果木烤的。” 罗颂不由笑了起来。 左三街那边,可是官员们最爱光顾的地方,陈规选在哪里,自然也是示之于众人,两人光明正大的意思。 左三街这家烤鸭店的店面不大,但生意的确是极好,两位相公来的时候,屋子里已是差不多坐满了人。 不过这两位要进来吃烤鸭,其他的人,便只能离开了。 转眼之间,屋子里的人,便被护卫们清理得一干二净,便是烤鸭的厨屋里,也站上了几个卫士。 “罗介山顶不住的。”陈规道:“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他,他只是在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想与官家再做一笔交易而已。罗焕今年出京,多少是受了他的连累。不趁着这个机会为罗二再谋点福利,以后,只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罗介山这两年,当真是昏聩了。”罗颂摇了摇头:“一世辛苦赚来的名声啊,这样下去,连最后一点坚持也守不住了。” “可他毕竟是首辅啊,只要他还在位一天,他就是首辅!”陈规道:“逢辰,看起来官家要留崔昂在京的意思,是极为坚决的。” 罗颂怒道:“崔昂在京,而且在御史中丞这样的位子上,必然是要兴大狱的。官家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仍然要留他在京,只不过是想将荆王彻底给摁住而已。景升,如果你我不能阻止此事的话,有多少人要遭殃?” 陈规嘿嘿一笑:“逢辰,你这是在萧禹担心吧?” “岂止是萧禹?”罗颂叹了一口气。 陈规看着罗颂,突然道:“逢辰,罗介山一走,你摁得住崔怀远吗?先跟你说啊,以前我虽然是枢密院事,是他的上司,但可也摁不住这个人。” 罗颂眼神微凝,“景升,你什么意思,就明说!” “逢辰,你也摁不住他。特别是现在,这个人已经疯狂了。官家又要借他的手来振压荆王,以你我之能,只怕掌控不了局势。”陈规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劝你,这首辅之位,你便退上一退,不要争了。” 罗颂顿时便垂下了眼睑,为了这个位子,他熬了这许多年了,岂会因为陈规这么一句话就放弃? “逢辰,眼下这个位子,不好坐啊!”陈规继续劝道:“当真让崔怀远兴起了大狱,到时候弄得不可收拾了,谁来为此负责?” 罗颂眼皮一跳,抬起头看向了陈规。 “就像罗介山这一次不得不去职,当真是因为他有什么大问题吗?”陈规道:“不是的,是因为需要有人来为今年的惨败而负责啊。能向天下人交待的,除了当朝首辅,还能有谁呢?恕我直言,你此时上位,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是国朝当政时间最短的首辅了。” 罗颂学地吸了一口气:“你准备荐谁?” “夏诫夏治言!”陈规笑了起来。 “夏治言回朝,河北如今如此惨淡,谁去拾掇这个乱摊子?”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 第二百三十四章:家有儿女 夏诫夏治言这个人,是极为强势的一个家伙。此人在东府的时候,经常性地怼得官家下不了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得罪了当年同样年轻气盛的官家。心胸算不得广阔的官家赵琐终于寻到了夏诫的一个错处,把他远远地打发了出去任大名知府。 作为与夏诫共过事的陈规等人,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当真是不愿意把这个人重新弄回朝堂的,因为强势的夏诫一旦回到朝堂,一旦重掌大权,他们这些人的日子,绝对是不会好过的。 相对来说,罗素就是一个很弱势的首辅了。 不过现在,陈规他们没得选择了。 他也好,罗颂也好,对上没有这个底气硬扛官家,对下又无法压制住如今一心想弄个大案子还保住自己地位的崔昂,但他们又不想朝廷因此而陷入乱局,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请夏诫夏治言回来了。 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陈规与罗颂在这件事情之上达成了协议,这二人,虽然也有着各自的私心,但仍然算得上一个为大局着想的官员,也愿意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的某些利益。 所以这二人,仍然还是要算是好官。 其实在朝堂之上,像他们二人这样的官员,仍然是占着大多数的。而像崔昂那样的官,说不上绝无仅有,但也廖廖无几。一旦出现,便会遭到其他人有志一同的打压,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但这一次,陈规与罗颂二人还真没有什么底儿了。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弄成了如今这个纷繁复杂的局面,关键是官家掺乎其中,让他们可以回旋的余地大大除低。 对于官家对于荆王的打压,陈罗二人是哧之以鼻的,当真是无法想象官家的这种危机感是从何而来的。 他们从来不认为荆王会有谋逆的这个心思。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上头的这位官家权力欲太过于浓厚,忍不得一点点的分权,所以强势归来的荆王在手底下聚集了一大帮官员,在很多政策上面与官家意见相左之后,官家便觉得无法忍受了。 年关一天天的临近,汴梁城中过年的气息,也是一天比一天浓厚了起来。北方的惨败虽然在汴梁引起了震动,但也仅仅是一场震动罢了。在边关失去亲人的汴梁人,也不过数千人而已,而整个汴梁,人口可是多达上百万。 虽然打了败仗,但对于汴梁人的日子,倒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当初在辽人逼近大名府的时候,汴梁的粮价曾快速上涨,但很快就被朝廷压了下来,财相萧禹用好几颗头颅震慑了一些企图趁此机会发财的家伙。现在的这位财相,可是有着军人背景的,从来都不惮于杀人立威。 一应物价回归到了正常,腊八的时候,朝廷还为整个汴梁城中七十岁以上的老者,每人发放了五百文钱,一斤酒,十斤粮,一斤肉。 再回想起今年冬天的时候,朝廷可是为汴梁每家每户都发了三百文的取暖钱的。别看每家只有三百文,但只要想想汴梁城庞大的人口,便知道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而这笔钱,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没有发放了。 今年重新发放,自然是因为朝廷又有钱了。这还是在北方打了大败仗的前提之下,听说本来是要发五百文的,只不过因为吃了败仗,才缩减到了三百文。 财相萧禹的名声现在在汴梁城中好得不得了。 与崔昂那臭得不能再臭的名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颂也好,陈规也好,都不愿意这场大狱兴起从而波及到萧禹这位财相。在他们看来,一旦大狱兴起,萧禹这位荆王的铁杆追随者必然会被连累。 但朝廷当真需要这位能力极强的财相。 萧禹主掌三司使,不但管理有方,而且生财有道,他上任之后,朝廷多年以来的捉襟见肘,顿时为之一松。 说句老实话,像罗颂这样的东府相公,每年为了财计而挠头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而陈规,为了要不到钱而多少次跟东府、跟三司使闹得面红耳赤。 而今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不管从私从公,他们都想保住萧禹。 封印关衙放假,汴梁城中,除了少数的部门还在正常上班之外,其它的官员们,都已经是去享受这难得的假期了。 但汴梁城中的那些大人物们,这个假期注定是不得清闲的。一场场的交易,一次次的交换正在不停地上演,这十几天的时间,是双方难得的缓冲期,也避免了双方矛盾的激化,很多事情,可以在好好地商量一下再拿上台面来解决。 作为大宋朝廷的财相,萧禹自然也很忙,对于他现在的处境,他也是心知肚明。官家对他是不满意的,不管他这个财相当得有多么的称职都不会让官家开心。 但作为朝廷重臣,他对此也并不太在乎。 不开心又能咋地?你现在还离得开我吗?把自己这个官当成不可或缺的,当成一旦没了自个儿便会影响到天下大局的时候,便是官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他的那个小儿子告诉他的。 现在,萧禹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上这条道路。 正在汴梁发生的这场政治大交易,他自然也是心中有数而且亦是参与者。 夏诫回来当首辅,萧禹倒也觉得可以接受。自家大郎与夏治言也有些香火情,大家也是能说上话的。 关键是夏诫强势,不但对下属强势,对官家也强势,萧禹觉得现在官家有些不像话了,特别是无缘无故地整治荆王这样的国之股肱,让人愤怒之极。这种自断臂膀,自毁长城的作法,自古以来,昏君倒是经常做的。 萧禹回来的时候,大门口正熙熙攘攘一片忙碌。两个儿子送回来的过年物资居然不约而同地在今天抵达了府门口,十几辆马车聚集,顿时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 萧定如今官居西北行军总管,虽说仍然在陕西路安抚使麾下,但就地位而言,已几可以与马兴分庭抗礼了,只要回朝,便妥妥地一个太尉之职。次子萧诚今年不过十八岁,也已经是一州签判,不过这小子,就远远不如老大那么令人放心了。 韩大娘子满脸红光地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众人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分门别类的入库,儿子出息,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与有荣焉。 与夫人打了一个招呼,萧禹便径自回到了书房之中坐定,案桌之上,两份书信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份是萧定写来的,一份是萧诚写来的。 想了想,萧禹还是先打开了萧诚的信。 信倒是很长,不过尽是些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只是在信的最后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说他已经在黔州站稳了脚跟,上上下下对其都很膺服,让他与韩大娘子尽管放心。 萧禹苦笑一声,咋个放心?这个二郎,以为他在黔州做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当真一无所知吗?伸手入袖,摸出来一份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的信。 他与李防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收到这位的信件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可看完之后,才知道李防写这封信的由来。自己的儿子竟然在黔州做下了这样大的事情,连一州知州都被他放翻成了一个摆设,如今黔州已经由他这个通判说了算呢。 李防来信的意思很明确了,这事儿他可以不管。反正黔州如今也平静得很,偶有羁縻州互相仇杀,在汴梁看来都是些放不上桌面的小事情。但萧诚做的这些事,也是可大可小,就看他这个转运使追不追穷了,说到底,还不是要由他这个老财相的老子来替儿子擦屁股?明年的财计大略看来需要调整调整,稍稍的往夔州路那里偏一点点,但又要做到不引人注目,不然就是给人话柄了。 真是头疼啊! 老大现在也不消停啊!看完了萧定的信,萧禹也是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对他这个老子,萧定倒是啥话都说,这信件也是他的亲信送回来的,也不虞有人偷看。 李续到现在也没有抓着,还在到处流窜。而萧定呢,就满世界地追着这家伙跑。 在西北,李续现在就是一个灾祸的象征,他跑到那里,那里便跟着遭殃,因为在他的身后,萧大胡子必然会紧追而至。 说萧定养寇自重,倒也不过份。至少萧禹清楚,如果萧定真想抓住李续,早就逮住他了。但萧定就是不下手。李续一日不灭,萧定就一日不会丢下兵权。 再者,萧定也是在利用李续平灭西北那边的那些不服王化的部族,其兵锋已经向西域伸了过去。这一段时间,萧定正在讨伐青塘木占,因为这位土蕃贵族收留了李续。 说来也是好笑,木占当然不想沾上这样的大麻烦,但问题是,他想把李续送给萧定,萧定还不要,反正就盯着他打。 在信中,萧定说他是想将整个青塘全都纳入大宋的版图。 不管从政治上还是从军事上,萧定的举动,其实都是符合大宋的利益的,但萧禹却知道,萧定现在已经让朝廷有些忌惮了。除了上述的那些事情让一些有心人浮想连翩以外,横山党项只奉萧定号令,才是最让人垢病的所在。 要知道当初李续千方百计想要将横山党项纳入麾下都没有成功。要是李续做到了这一点,他早就挥兵出横山打进陕西了。 李续没做到的事情,萧定做到了。 换句话说,如果萧定某一天想要造反,是不是就轻而易举了呢? 已经有人在提议召萧定回朝了。 只不过就是因为李续还活着,西北战事一直在绵延,便是李度,也还占着罗兀城,召萧定还朝的事情,才被搁置了下来。 揉揉脸庞,萧禹叹了一口气,没有一个儿是省心的。而且,现在也没有一个肯听他这个老子的话了,一个个的都有主意得很。 也就自家小女儿还算贴心,又聪明又听话,能让二个老人得到不少的安慰。 将萧定的信放在炭盆里烧成了灰烬,刚刚直起身子的萧禹,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许勿言这个老货,以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从外头窜了进来。 “你不是在外头协助夫人拾掇那些货物吗?”萧禹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来。 许勿言苦笑:“学士,辽国那位漆水郡王又差人送来了大笔的礼物,指明道姓是送给三娘子的。” 萧禹勃然大怒:“打,打出去!” 许勿言为难地道:“学士,以往,打也就打了,但这一次来的是辽国的正使耶律珍,带着几十个武士呢,咱们府里的人手,占不着便宜,而且现在人家气焰正嚣张,且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呢!我看那耶律珍的模样,恨不得马上跟我们打上一架才好。” 萧禹一屁股跌坐了下去:“耶律珍?” 耶律珍是耶律俊的心腹干将,这一次辽军大举入寇,其中一支的主帅,就是耶律珍,想不到此人还作为辽国的正使到了汴梁,这是活生生地来打大宋朝廷的脸啊! “学士,您还是亲自去迎一迎吧!”许勿言面有难色地道:“朝廷的馆伴使也在一边呢!” “馆伴使是那一个?” “崔昂崔学士!” 刚刚站起来的萧禹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耶律俊你个王八蛋!”一向自诩为文人,而且行事作派都在向文人无限靠近的萧府主人萧禹,终于是忍不住在府中破口大骂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的潇洒从容? 大辽正使耶律珍笑握着马鞭,笑吟吟地靠在身后高大的战马身上,在他身前,数十名北辽武士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他们是来送礼的,漆水郡王耶律俊专门为萧府三娘子送来的过年礼物。 他们也是来准备打架的,当初林平来送礼可是被一顿大棍子给打了出来。 不过今天不同往昔,耶律珍准备大干一场,把声势造得更浓重一点。 萧府的人,可不见得打得赢自己这伙人,即便打得赢,只怕他们也束手束脚。谁让他们在战场之上打输了呢? 自己真要被萧禹揍得鼻青脸肿了,回头定要在大宋官家面前多讨一点儿岁币回去。 而且,他也是真想见见那位萧三娘子,怎么就让郡王念念不忘了。 虽然这是离间之计,但郡王却是做得正大光明,而且耶律珍是当真感受到了郡王对这个女子的喜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潜伏 驿馆之中,耶律珍与林平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这么说来,萧禹那老儿这一次对你是礼敬有加哦?”林平抹去了笑出来的眼泪,道:“见着那位萧三娘子了?人品才能如何?” 耶律珍一摊手,道:“也就是被萧老儿叫出来见了一面,道了一声谢。她一声世叔一叫,我还能无礼地上下打量吗?最后还送出了一枚玉佩作为见面礼。” 林平又大笑起来:“是你一直挂在腰间的那面玉佩,我记得你最宝贝它了,这一次怎么舍得?” “没有想到萧禹这一次居然大方地收了礼,还把萧三娘子叫出来道谢。”耶律珍道:“一声叔叔一叫,我就成了长辈,能不给见面礼?先前又没有准备,总不能让那萧老儿嘲笑,浑身上下,也就那玩意儿还能拿出手。萧三娘子才学如何不得而知,但长得倒也端庄秀气。” “能与郡王、我阿父辩论一番的人物,才学自然是不差的。”林平道:“才貌双全,也难怪郡王念念不忘。” “我倒是对那萧禹颇感兴趣!”耶律珍道:“此人能屈能伸,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迅速地作出那样的决定,可真是不简单呢!我其实是盼着打上一架的。而且也准备好了挨他几杠子,然后去找他们的皇帝敲竹杠的。” “能成为大宋财相,此人自然是有真材实料的。”林平道:“萧家,用我们的话来说,可能是受到了天神的宠爱吧,一大家子,一个个都了不得啊!今年宋人在北疆大败,但国内总体来说还算平稳,这萧禹的功劳可不小。宋人的财政收入在今年这样的状况之下,居然还略有增长。” “宋人的确太富了!”耶律珍也皱起了眉头。 “将军所言极是!”林平道:“这一次我在汴梁呆得时间够长,才算是切身体会到宋人有多么的富裕。一直我很疑惑以我大辽的勇武,为什么几百年来一直与宋人僵持不下,而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其中最大的差距,就是财力之上的差距啊。他们有钱,可以制造更好的更多的盔甲,更锋利的武器,更好的工具等等,公欲利其行,必先利其器。宋人在这方面,真是做到了极致。” 耶律珍心有戚戚。 “宋人的神臂弓、克敌弓就不说了,一向是我们的大敌,我们仿制的,不值一提。他们打制的兵器,比我们的要更加锋利,如果不是我们的武士更加勇武,我们大辽,早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所以像萧禹这样的人,我们必须要将他搞倒才行啊!”林平道:“让这个人再当上几年的财相,宋人朝廷每年的收入,还会迅速地增加。多出来的这些钱,宋人会拿来干什么,想来就明白,肯定是用来打造军械,制造兵甲,扩充部队,然后与我们相争嘛!有了钱,干什么不行呢?” “林兄所见极是。这一次我大辽勇士只差一步就打到了大名府之下,但最终却答应了宋人的和议之请,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林平叹了一口气:“无非就是钱粮不济了!” “正是,宋辽边境之上的官和百姓,都贼精贼精的,一旦不敌,撤退之余,基本上都将他们的财物付之一矩,我们大军所到之处,所得甚为有限。说起来,这些策略,还是那个荆王在河北之时搞出来的吧?弄得我们最后粮草跟不上,就食于敌也不行,最后那十余天,要是宋人弄出一支精锐之师来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说实话,最后那几天,每天我都感到凉嗖嗖的。可郡王一定要坚持下去,所幸最后结果还挺好。” “这就是郡王的厉害之处了。”林平微笑道:“他知道,宋人是一定会屈服的。” “萧禹这样的人,能弄倒自然是就是最好的。”耶律珍连连点头道:“敌人的人才,对于我们来说,可就是祸害了。不过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地位,又成绩斐然,想要弄倒他,难度很大吧?” “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林平道:“萧禹与荆王绑得太紧了,弄倒了荆王,自然也就弄倒了萧禹。” “不见得吧?现在荆王赵哲不是已经垮了吗?但萧禹的位子看着还瓷实得很!” “早就摇摇晃晃了。”林平道:“而且,我说得弄垮,可不仅仅是像现在这样就罢了,如果仅仅如此,何需我来?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想要的自然就很大。不把汴梁搞得人头滚滚,不让他们国本动摇,枉我在汴梁潜藏这么久!” “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而且进展极好!”林平展颜一笑,“你回去之后告诉郡王,最后一到两年,我们便可坐收渔利。到了那时候,便是我们大举进攻宋人,获得更多好处,并大举削弱宋人的最佳时机了,我相信,只要持续不断地放血,这个巨人,终究是会倒在我们脚下的。” 耶律珍也不问林平到底在做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你也要小心一点,宋人的皇城司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可不想你被他们捉了之后送到我的面前来,那可就太尴尬了。”耶律珍道:“最可怕的就是他们抓到你,悄没声的一刀杀了,我们都找不到机会向他们要人!” “这你就放心吧!”林平道:“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最不济,也能逃回去的。” “那就好。”耶律珍道:“要是你失陷了,我可没脸去见老师。” “老头儿身体还好吧?”林平问道。 “有什么不好?这一次来之前我去请教老师一些问题,老师他仍然喝得烈酒,骑得骏马,还与我赛了一场马,得胜之后那叫一个洋洋得意!”耶律珍摇头道。 “老头儿赛马能赢你,你做假不要太明显!”林平哧之以鼻。 “哄老师开心嘛,这也是我们做学生的一片孝心,你们汉人不是说了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耶律珍笑道。 林平淡淡一笑。 耶律珍一摊手:“真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见怪。” “我知道!”林平挥了挥手,在辽国,辽人看不起汉人的情况是极其普遍的,就算耶律珍与自己是知交好友,而且对自己的父亲尊敬有加,但时不时地,这位仍然会流露出对汉人的鄙薄来。 “郡王当真准备参加明年的进士试了?”喝了一口酒,林平道:“我走的时候,听他念叼了几句。” “还不是因为那个三娘子!”说到这个,耶律珍倒是有些恼火了:“这位三娘子不是说非进士不嫁吗?郡王倒像是听到心里去了,便要去考这个进士。话说这进士是这么容易考的吗?” 辽国取进士,与宋朝这般倒是一般无二,能在辽国考上进士的,在大宋这边,也是承认的,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辽国的进士试的难度并不比宋国这边小。 “郡王去考试,那些考官总得给点颜面,要不然,嘿嘿!”林平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耶律珍摇头道:“郡王如今立下大功,在一众竞争者之中可谓是脱颖出,如果再有一个博学多才的身份加持,那自然就木秀于林了。但问题是,朝中肯定有人不想郡王这么顺风顺水啊,肯定要下绊子的啊!” “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鉴别出那几个是敌人来!”林平拍了拍耶律珍道:“不像北院那边泾渭分明,南院这边,着实有些敌友难辩。不怕敌人出手,就怕他们不出手呢。只要一出手,便能揪住他们,然后就好对付了不是吗?” 两人感慨了一阵子,耶律珍自觉是自己想左了,听林平这么一说,只怕郡王急忙忙地仗一打完就跑回王庭去,是另有别的盘算。 “对了,郡王对那个萧二郎也很感兴趣,此人现在如何?”耶律珍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此人倒是有真才实学,考上了进士,但却被大宋的官家一脚踢到了西南夷人之地去了。”林平呵呵笑起来:“所以说,大宋的官家,对萧家可没什么恩宠之心呢!看起来还是很忌惮的。” “萧定在西北的作为,倒也足够让大宋的官家起了忌惮之心!”耶律珍道:“大宋官家剿了一个李续,出来一个萧定,现在看起来,萧定只怕还要难对付得多呢!” “萧定现在在西北之地,对我们大辽可也有了实际的影响了,此人麾下,实力如何?”林平问道。 “相当难搞!”耶律珍道:“从西京道那边传来的消息,萧定现在麾下作战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而其中三万人是骑兵,以党项人和吐蕃人为主。而其中最精锐的被称作铁鹞子的,更是相当厉害,西京道耶律环老王爷试探了一下子,大败而归。所幸的是这个萧定现在一门心思想取了青塘之地,卯着劲儿地打木占与瞎药,不然西京道那边很可能就要战火连天了。” “五万大军,三万骑兵?”林平勃然色平:“萧定是怎么养活这些军队的?宋国朝廷再蠢也不可能给萧定出这么多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老子不是三司使吗?指不定暗中周济儿子了!”耶律珍摇头道。 “这不可能,宋人的制度还是很完备的,这么大笔的银钱支出,不可能毫无风声传出。萧禹当真敢这么做,就是形同谋反了。”林平道:“如此说来,这萧定可就当真是我大辽一个劲敌了,弄倒萧家,一举数得。至于那个萧二郎,现在倒不必在乎,他想成为我们的对手,还早着呢,这样下去,兴许他就没机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了。” “如果你当真能建此奇功,将来郡王登基,你妥妥地一个南院大王。”耶律珍有些羡慕地道。 “我可不在乎什么南院大王。”林平笑道:“咱俩还是齐心协力,先让郡王功劳盖世,然后再扫平国内的敌对势力,等郡王登上了皇位,咱们还怕没有回报吗?” “说得是,来,喝酒,好久没与你一齐喝酒了,今儿个喝个痛快!” “可不能喝个痛快,等一会儿我还要离开这里呢!醉得东倒西歪的,倒真是要露了形迹了。”林平摇头道。 两人举杯,相视而笑。这种在异国他乡相逢的体验,倒也真算得上是玄妙。 而此时,在离汴梁千里之外的黔州,被林平评价为兴许没机会成为他们对手的萧诚,却也正在喝酒,而且是在军营之中。 自然不是在王文正的天南军军营。 而是在他刚刚编练的厢兵军营之中。 挂羊头,卖狗肉,萧诚一向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厢兵能有这样的甲胄吗?能有如此犀利的弓矛刀枪吗?能有堪比禁军的军饷吗? 可这支厢军就有。 当然,朝廷给军队发放的薪饷都是有制度的,禁军里都分了档次,遑论是厢军了,可是架不住这钱不从官府帐面上走啊! 今儿个这位商人来慰军,明儿个那个富豪来犒赏,反正一个个出手都特大方,钱粮之物,堆满了这支厢军的仓房。 萧诚觉得,想要一支军队的忠诚,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满足这些人最基本的需求与愿望,说白了,就是钱,给足够的钱,然后才谈得上结以恩义,最后才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通过各种手段,让其成为一支忠诚而可信的力量。 而向大哥那种在战斗之中与士卒们形成的感情,萧诚觉得自己现在很难达到那个水平。 就目前这支厢军而言,先是拿钱喂饱,然后在各个关键位置上都放上自己信得过的人,自然也就彻底掌控了这支军队,再往后,经历上几桩事情之后,大家差不多也就结成利益共同体了。 这支暂时只有五百人的厢军自从集结之后,就没有被解散过,竟然成为了黔州的一支常备军。统兵的是签判萧诚的亲信韩锬,一个一言不合就挥动大锤的莽汉,另一个掌握财计的,亦是萧诚的亲信,他的伴当李信。 此时这支小小的军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到了数十年后,当一个个名字响彻天下,有多事之人细细探查之下,才骤然发现,那些人,曾经都有过同样的一段经历。 他们都出身一个叫做彭水的小地方。 第二百三十六章:力量(上) 李信垂头丧气地站在萧诚面前,一脸的乞求之色。 “二郎,我不愿去军中,我只想跟在您的身边。”李信瘪着嘴道:“小人哪里做错了,您告诉我,我一定改就是了,可就是别不要我了!” 萧诚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伴当。 说起来是自己的伴当,但李信可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在自己的心中,他就跟兄弟一般无二。 “跟在我身边,你永远就是一个仆从,能有什么出息?”萧诚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走文官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虽然你读书识字,说起来学问也不算太差,但想要去考举人中进士,则差得太远。所以便只能去军中搏一个出身。” “我不想去军中!”李信低声道。 “为什么?怕吃苦吗?”萧诚眉头一皱,问道。“去了这半个月,吃不消?” 李信用力地点头,“锤子就是一个疯子,每天四更便要起床,操练操练再操练。晚上天刚黑呢,除了值夜的,剩下的都要去睡,挺尸一样,哪里睡得着?” 萧诚忍住笑道:“军队就是这样,这点苦都吃不消吗?” “还有吃的!” “吃不饱?”萧诚一下子竖起了眉毛。 “那倒不是。”李信赶紧道:“就是顿顿粟米饭,要不就是小麦饭,杂面窝头,每人配一碗羊骨汤,一个咸疙瘩,真的是吃不惯,锤子把羊肉都片了下来,每天操练之后比试,赢了的才能吃肉,二郎,你看我都瘦了一大圈了。”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李信,嗯,的确是瘦了一大圈。 自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李信作为自己的贴身伴当,当然也是跟着自己养刁了嘴,一般的饭馆里的菜肴都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军队的伙房呢,那种大锅大灶,能弄熟,能管饱,那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高的要求了。 “你去又不是当一个普通的士兵,也能没肉吃?”萧诚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李信苦着脸道:“锤子说我水平太差,有一天上了战场,纯粹就是送人头的,所以把我也编到了队伍之中进行训练,而且还是与他亲自带着的一队进行比较,每天,他们都有肉吃,我们只能啃骨头。我,怎么打得过他吗?” 萧诚大笑起来:“想来你也被队友们埋怨了不少是吗?” 李信垂下了头。 “倒是没有想到,锤子还有这样的心思!看着莽,实则很细腻嘛!”萧诚道。 “二郎,那家伙就是找岔子整我呢!”李信怒道。 萧诚摇了摇头,“李信,你说在军队之中,想要士兵们服气,最关键的是什么?” “勇力!”李信道,锤子那家伙,为什么一去队伍之上,稍露身手便让大家心服口服?不就是因为没有人打得过他吗?别说一对一了,便是十对一,也被他揍得满地乱爬。 而自己,就不行了。 “说一千,道一万,在军中,是要拿勇力说话的。特别是直接带兵的将领!”萧诚道:“所以锤子不是在整你,而是在磨练你,你要是没有足够的勇力,以后怎么在军中立足,没有人能看得起你的。就算你仗着我的名声也不行,大家面子上恭敬你,后头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可是这样下去,照样没有看得起我,打一场输一场!”李信恼火地道。 “锤子要跟你单打独斗了吗?”萧诚问道。 “那倒没有!” “既然如此,锤子便等于给了你机会。单挑和群殴还是两码事的。你不动脑筋,怎么能打赢他呢?”萧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我相信,只要你本身的勇力再提高两个档次,指挥军队的本领再强上几分,锤子便会让你赢上那么几场,以后你们两个便会有来有往,有输有赢,这样,你的威信,自然而然就起来了。锤子有心良苦,你居然还到我这里来埋怨?” “他有那个脑子?”李信有些不相信。 “你可以回去之后自己去问他!”萧诚道:“李信,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放到军中去吗?” “刚刚二郎说了,想让我有一个好的出身。” “这只是其中一点而已!”萧诚道:“真正的原因,是我把你当成我最放心的兄弟,是可以托之以生死的人,知道吗?” 李信瞪大了眼睛。 “你跟了我这么久,想来也明白了,我这个人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特别注重军队是不是?” “嗯,平常也多听二郎这么说呢!”李信连连点头。 “说起来,现在这支五百人的军队,是我萧二郎真正的独立组织起一支兵马呢!”萧诚微微一笑:“五百人,只是一个起点呢,李信,这五百人,我是把他们当成军官来培养的,将来,当队伍开始扩建的时候,这支军队里的人,便会一个个的走出去,成为亲的军队的统领。李信,现在你明白了吗?现在你是他们的长官,以后,你就永远会是他们的长官,就算很久以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兴许会比你的官职更高,但这也是一段抹煞不掉的历史!” 李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几年来,我做了很多事情,你是最清楚的了。”萧诚淡淡地道:“这些事情,要是被公之于众,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大逆不道。但只要我真的成功了,我就不再会受制于人,而想要成功,强大的力量,便是最基本的东西,没有力量的支撑,说什么都是屁话。就像现在的东西府相公们,说起来一个个的权倾天下,可真要惹恼了官家,官家横下心来不顾一切的话,几个铺快狱吏,便足以解决掉他们了。” “二郎,你,你是要造反吗?”李信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放屁!”萧诚笑着敲了一下李信的脑袋:“我造什么反,我又不想当什么官家,我只是不想让官家任意地把我揉圆搓扁罢了,也不想这天下成为官家的一言堂,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这可不成。” “可他是官家呢!这天下都是他的。”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萧诚哼了一声:“好了,这些东西你一时想不透,就下去慢慢地想,有所得了再来跟我说,回过头来说军队的事情吧!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到军队之中去了吗?” “我知道了!”李信连连点头。 “那,现在能吃得了苦否?” “能,二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再大的苦我也能吃!”李信道。 “好,你的武力水平,锤子会训练你,作战的技巧,会在实战之中得到磨练,大的军法军略,我有时间了,也会教你,不要得意,还有锤子!”萧诚瞟了一眼喜形于色的李信。“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样去拉拢这些军官,让他们怎么样对你家二郎忠心不二,矢志不移吗?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背叛我吗?” 听到萧诚这么一问,李信便又傻了眼儿。 看着自己这个伴当,萧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成军以来,我已经做了许多事情了,你都没有看到吗?”萧诚道:“第一件事,招兵的时候,你注意到这支军队有什么特点?” “好像您招的都是那种有家有口,老实巴交的人。当时还有不少的游侠儿曾经来自荐,都被二郎你给打发了呢!”李信想了想道。 “游侠儿!”萧诚冷笑:“这些人利用利用还可以,把他们招进军队那就是祸害了。李信,你记住,以后编练军队啊,战斗力最强大的,是那些老实巴交的人组成的军队,他们易于训练,心思单纯,不会有太多别的想法,哪怕他们最初的时候看起来很笨,胆子很小,但只要在军队之中磨练一番,这些毛病,在这个大融炉之中,都会被磨没的,反而是那些平时看起来颇有勇力,心思活络的游侠儿,在战场之上容易崩溃。” “我记下了。” “这五百人成军之后,我第二件事干得是什么?” “分田地,分屋子给他们啊!”李信道:“这件事情,还是我主持的呢!” “你就没注意,我分给他们的屋子,田地都是从哪里来的吗?”萧诚嘿嘿一笑:“他们的田地,房屋,牲畜都是来我从马知州以及他的那些嫡系属下那里弄来的,也有一些,是我从黔州的地方豪强们哪里强讨来的。知道为什么吗?” 李信终究是不蠢,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过来:“二郎这是把他们与我们彻底绑在一起,我们要是失败了,那些人再翻了身,这些当兵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肯定是全部都没有了。所以为了保持他们拥有的这一切,他们就必须死心塌地跟着我们干。” “说得不错!”萧诚拍子拍李信的脑袋:“这些人拥有的东西越多,利益越大,他们与原本的那些利益所得者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大,他们也就没得选,只能跟我们一路向前,因为失败,就代表着他们失掉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甚至于性命。” “二郎深谋远虑!”李信满心的佩服。 “但这个,只是诡谋!”萧诚摇了摇头:“这只是聚拢人心的第一步,叫做利益相关。当大家的利益相关之后,便要进行第二步了,这便是我派你去的原因,这第二步,叫收拢人心。我能很快地让他们跟我变成利益相关者,但想要人家跟我们交心,成为真正的同路者,就需要时间了,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手段计谋,就要后退一步了,我不可能与他们天天相处,时时相交,这些事情,就需要你去做了。这便是我为什么让你去任锤子的副手,去负责这支军队的钱粮、军法等事宜了。” “我明白了。”李信道:“二郎必须要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拉拢人心让他们死地塌地为您效力,自然是由我去做。二郎且放心,这样的事情,我定然是能做得极好的。别的事情李信不敢说,但交朋友却是我的长项,我会很快成为这些人的兄弟,而且是那种砍得脑壳换得气的兄弟。” “不要弄成了酒肉朋友!”萧诚道:“你可以仗义疏财的帮助他们,可以急他人所急,想他人所想,你可以教这些人识字,教这些人兵法等等,这些事情,你尽可光明正大地去做。” “是,二郎!”李信站了起来:“您这一说,我倒是感到时间不够了,得赶紧回去。对了二郎,虽然你需要与这些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我觉得你还是该时不时地去看一看,跟他们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甚至于传授一些本事给他们,您这一身本事,随便拿几样传授给他们,都足够他们琢磨一辈子的呀!” “这你倒是与我想到一齐去了!”萧诚笑道:“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为了保持神秘与尊崇,但让人家不认识,不熟悉我,那可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抽出一定的时间,来给他们上上课,识字也好,军法也罢,随便谈谈嘘寒问暖也行,总之,就是一个收买人心罢了。” “二郎,马上要过年了,您正好与大家见上一面,大过年的大家也不能休息,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自然是要该补偿一下的。到时候,您带着钱与物资一齐过来,亲手发放,对于那些有特别困难的人,再关照一番,您的形象,一下子就竖起来了。”李信出主意道。 萧诚大笑:“你说得不错,就这么办。” 李信匆匆离去。 萧诚刚刚编练的这五百厢军,是他真正会投入极大心力去完成的一件事,也正如他跟李信所说的那样,这是他着力培养的军官团,是要跟他利益相关,一齐相扶相携向前的伙伴。以后,当这些人走出去的时候,便是他萧诚的力量开始开花散叶的时候了。 至于现在杨万富他们在独山成立的那支军队,在萧诚的心中,在以后的日子里,都只能成为外围的军队。是现在他力量还没有完成成型的时候不得不利用起来的一支力量。 他们,离萧诚心目中的军队的模样,还差得太远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力量(中) 茫茫大地,只有一种颜色。 无边无际的白。 远看是一展平原,只有走到了近前,才会发现其实是高低起伏不平的地势,如果是在其它季节倒也能轻易分辩,但在这个时候,便能给人极大的错觉。 天空缓缓地飘飞着雪花,落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立时了无影踪。 一只白色的狐狸孤独地在雪地之上逡巡着,长长的鼻子在雪地之上嗅来嗅去,片刻功夫,狐狸骤然高高地跃了起来,头朝下重重地撞在雪地之中,整个脑袋都没入到了雪地这中,一阵雪花飞舞,在抬起头来的时候,嘴里赫然咬着一支田鼠。 总算是有了一收获,虽然填不饱肚子,但至少可以活下去,狐狸的眼里似乎有了一些笑意。骤然,它转头看向一个地方,眼中亦浮起了浓浓的警惕之色,下一刻,它已经撒开四蹄,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几乎在狐狸狂奔的同时,远处突然之间冒出数十匹战马来,数十骑排成了一大排,风一般地飞掠过来。在他们的身后,被溅起来的雪花如同一条雪龙,被风一卷,在他们的身后,形成了一条雪龙。 “狐狸!”一名骑士指着奔逃的狐狸,惊喜地大叫了起来,说着话的同时,已是绰弓在手,引弦,搭箭,瞄准,纵然在飞奔的战马身上,骑士仍然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地完成了这些动作。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 没有人会认这骑士的这一箭会落空,因为他是大军之中公认的箭法最好的人之一。 狂奔中的狐狸却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在羽箭将要及体的那一瞬间,它突然之间一个转折,长长的蓬松的尾巴甩开,帮助他能在这样急速的转弯之中,仍然保持着平衡。 夺的一声,羽箭深深地插在雪地里,尾部颤颤巍巍地抖动不已。 骑士们放声大笑起来,很难看到伙伴失手的时候,大家都是幸灾乐祸起来。 只不过那狐狸逃过了这一劫,并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因为数十个骑士拉开的队伍实在太宽了,他仍然还在骑士们前进的道路之上。 又一支羽箭飞了出来。 狐狸再一次一个急转弯逃出了生天,这一下,所有人都是有些惊讶了。 当第三个人举起弓箭的时候,领头的一名军官却是大吼了起来:“算了,一个畜生能避我们两箭,这是老天爷要让它活呢,放它一条生路。” 举起的弓箭立时便放了下来,数十名骑兵轻勒马缰,战马开始减速,那狐狸却是头也不敢回,转眼之间,整个身子便与雪地融为了一体。 而此时,在骑士们的身后的天边,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旗帜闪现,密密麻麻的骑兵,在风雪之中,向前推进着。 前面的这些骑兵,只不过是这支庞大骑兵在前面探路的一支小分队而已。而这样游戈在大部队周围的小分队,多达数十支。 这是一支多达上万骑兵的庞大队伍。 而每名骑兵至少拥有着两匹马,这就使得这支队伍似乎看起来是漫无边际。 队伍的中前部,一面格外高一些,也格外大一些的将旗,被风吹得呼啦啦的,斗大的一个萧字是如此的引人注目,而靠近旗杆边上的一排字,则注明了这个人的身份。 大宋征西行军总管。 “总管,这样的天气,你能确定木占当真会寻求与我们决战吗?”策马行走在萧定身边的拓拔扬威扬声问道。 因为脸部蒙着厚厚的布巾,使得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这一次对木占的战争,已经打了足足两个月了。 准确地说,是双方在第一次交手之后,便一直是木占在逃,萧定在追。 “木占一定会寻求与我们决战的,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萧定一把扯开了蒙面巾,满脸的大胡子在这样的季节里,倒是有另外一桩好处,可以遮挡风雪冰霜,像拓拔扬威现在的脸上都满是皲裂的口子,萧定除了胡子,便啥也没有了。“让我们这样追下去,他还会剩什么?追随他的部落会星散的,他的牛羊马匹也会被我们缴获,失去了这此东西的木占,明年还有一点点机会吗?所以他只能趁着他还有最后一份力量,寻求与我们进行一场决战。只要胜了,他就还是这片地上的王!” 拓拔扬威哈哈大笑,“不怕他打,就怕他逃,哎哟哎哟!”大概是大笑扯动了脸上的好些冻伤的伤口,没笑几声,拓拔扬威又痛得嘶嘶叫起痛来。“总管,这一仗,对木占来说是求生一战,必然会拼尽全力,我们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啊,天气太冷了,我们的战士,也十分的疲乏了。” “自然!”萧定点了点头:“好在我们准备还算充分,对这场战事的难度也作了充分的预估,作了最坏的打算,相比起木占,我们绝对是大占优势的那一方。我们都这个样子了,木占只会更糟糕的。” “这我相信!”拓拔扬威点头道:“说起来咱们在出发之前那行行军参军们作出来的预案,让我真是叹为观止,当初还认为太多余了,现在才发现要是没有这些预案,只怕我们几天前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些法子,都是崇文留下来的。”萧定笑道:“当初我们来横山的时候,上万人在寒冬腊月转战千里,一路之上没有丢下一个人,没有死一个人,老弱妇孺,我们全都带到了横山,其中统筹之事,便由崇文一力担当,也是那一次,他替我广锐军培养了一大批这样的人才,现在的这第行军参军,便是崇文亲自带出来的。他还替他们取了一个格外有意思的名字。” “崇文兄弟给这些人取了一个什么名字?” “参谋!”萧定大笑起来:“这算什么官职?最后我还是改成了参军。现在这些行军参军不仅制定这些预案,还制定作战计划,作用是越来越大了。” “崇文之才,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拓拔扬威道:“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清楚,他这么一点点年纪,到底是怎么如此的博学多才的,总管你知道吗?我们党项人的文字如今大成,这其中功劳最大的,便是崇文了,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其中,但他在临走的时候,却是替我们作出了规范,这让我们省却了最大的麻烦呢!” “他自小就聪颖,奇奇怪怪的书也不知看了多少!”萧定笑道。 “听说他被官家派到了西南去了!”拓拔扬威摇头道:“这可当真是大材小用了,明明是经世之才,却被派到边荒之地作一个撮尔小吏!” “崇文也需要多经历一些。”萧定道:“想我大宋自古以来的那些经世名臣,那一个不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做上来的,不经历这些底层的职务,将来必然会有所障碍的。他年轻,吃点苦头算什么,这些苦头,就是他将来的资历,而且西南那地方,倒也正好让他一展所长,他倒是很擅长与各族夷人打交道的。” 拓拔扬威一笑:“这倒是,与我等相交,崇文兄弟便从来没有半分看不起我们的意思,而且他的这种态度是发自内心,不像有些人是装出来的,这也正是我对他服气的原因所在,他第一次进我的拓拔城,我便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呢!” “我这个兄弟,自小就是与众不同的。”萧定微笑道。 “不过总管,崇文兄弟这一次去西南,只怕也与你有关吧!”拓拔扬威接着道:“听说那马兴想将崇文兄弟弄到陕西来,官家就没给面子,这样的小事情驳一路安抚使的面子,还是很少见的呢!” 萧定淡淡地道:“现在我拥兵数万,官家有所警惕也是应该的。” “如果朝廷这个时候招总管回汴梁,总管怎么办?”拓拔扬威试探地问道。 萧定扫了对方一眼,拓拔扬威心中微微一寒,说起来,现在的萧定,比起初来横山之时的萧定,也是有了非常大的不同。具体来说,就是承萧定统率的军队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愈来愈重,他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身边的人,却是感受得越来越清楚。 即便是拓拔扬威这样身居高位的高级将领,在萧定面前,也是愈来愈恭敬了。 “李续还在逃亡,木占仍然在屡次挑衅我大宋,瞎药更是心怀叵测,这个时候,朝廷怎么会召我回去呢?”萧定淡淡地道:“如果朝廷真有此议,我也会据理力争的。” 听到萧定如是说,拓拔扬威立时便放下心来。 萧定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不会回去。 实际上,以萧定现在实力,朝廷已经不可能强行召他回去了。真有此意,也只会先派人来与萧定商量,征得萧定的同意才有可能,真要下旨强召的话,一旦萧定不奉诏,那作难的可就是朝廷了。 真要说起来,现在萧定的实力,比起当初朝廷一意想要讨伐的李续,只强不弱了。 哪怕萧定并没有占据那么多的地方。 那怕现在萧定的麾下,还有镇戎军这样一支部队驻扎在兴庆。 五万大军,其中光骑兵就有三万人,而且得到了党项人的全力相助,整个横山都在掌握之中,这可是当初李续做梦都想做到的事情。 马兴与萧定之间的公文来往,也可以看出朝廷的态度,因为作为一路安抚使,妥妥的萧定的顶头上司,但马兴在公文之中更多的是商量的口气而非命令,而这,只能是基于实力。 马兴很清楚,现在的萧定,已经不是他能呼来喝去的普通将领了。 马蹄阵阵,看着奔驰而来的数名骑士,拓拔扬威笑了起来:“禹藏花麻倒是比我们还要着急,他当真以为,我们劳师远征,是为了让他回去当王吗?” “他想当王,也没有问题,不过是请一份圣旨的问题,可即便是他当了王,他也必须在我帐下听用,明年,我们还要向西开拓呢!”萧定笑道:“青塘之地没有了拥有绝对实力的部族,成为了一个四分五裂之地便达到了我们的战略目的,接下来,我在转向西边的同时,也会适时地去挑一挑辽国的西京道。” “西京道?耶律环?”拓拔扬威吃了一惊:“这家伙虽然老了,可是实力并不弱呢!而且擅自与辽国动刀兵,汴梁那边会答应吗?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萧定嘿嘿一笑:“耶律环一直在打黑山那边的主意,不巧,那里也是我看中的地方,所以明年,在那里,我们必定要碰上一场。你想想,真让耶律环把实力扩充到了黑山那边,是不是在我们的腰上顶了一把刀?” “打赢了这一仗,我们还得在哪里放上一部分力量才能守得住啊!”拓拔扬威有些发愁。 “到时候把野利等部迁过去,这两年,他们一直忠心耿耿的,现在也是我酬功的时候了,那里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可真是好地方。” “那我们拓拔部还有仁多部?”拓拔扬威笑问道:“总管准备给我们分到哪里呢?” “拓拔部,仁多部,我倚之为腹心!”萧定道:“兴庆府周边将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张元已经在做这些事情了。拓拔兄,还满意吧?” “当然满意!”拓拔扬威满意地点了点头。 拓拔部,仁多部,现在是萧定麾下实力最为强劲的两支部族,萧定自然也不会放心把他们放得太远,但能分到兴庆府周边的地方还是有些出乎拓拔扬威的意外,要知道,那里不仅是最为富裕的地方,而且绝对会成为以萧定这位行军总管为中心的权力中心。 离权力中心愈近自然就愈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 “总管,指挥使!”禹藏花麻奔到了二人跟前,抱拳向两人行了一礼:“刚刚我收到了一份情报,是我在木占那边的人送过来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力量(下) 帐蓬之内,火熊熊地燃烧着,架在火上的羊腿被烤得滋滋作响,木占拔出刀子,片下一声,挑在刀尖,在盘子里蘸了一些青盐,递到了瞎药的面前。 瞎药嘿嘿一笑,抽出刀子一戳,接过了羊肉,咬了一口,大嚼着道:“木占,这可是第一次亲自给我割肉,真是难得啊!看来,你是被萧定给打急眼儿了,都愿意向我低头了。” 木占瞅了一眼对方,又去割了一块肉,一边大嚼着一边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被萧定逼得快要走投无路了,但是瞎药,你要清楚,我真完蛋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又不去惹他,他来找我的麻烦做什么?”瞎药不以为然地道。 “嘿,你不惹他,他就会放过你?”木占冷笑起来:“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木占,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当初收下李续这伙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贪着对方那几千骑兵,想要壮大力量一口把我吞了。”瞎药道:“只是你没有想到,萧定竟然像条疯狂一般地咬着李续不放吧?” 木占哼了一声:“起初我也以为这萧定只不过是想把李续抓回去向他们的皇帝献功,好给自己捞取更大的军功,可是后来我才发觉,压根儿就不是。” 说到这里,他抓起一边的皮囊,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将皮囊丢给了对方:“瞎药,我派了人去告诉萧定,我愿意把李续绑了交给他以换取双方的罢兵,可是他根本就不理不睬,李续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我。” “当真如此?”瞎药喝了一口酒,问道。 “瞎药,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你要是真不明白这一点,你会坐到我的帐蓬里来?”木占怒道:“萧定,不想在青塘地区存在着一支能威胁得到他的力量,所以,现在是我,下一个必然是你。” 瞎药哈哈一笑:“木占,我只是想知道,以后谁才是青塘的王?” “如果这是你与我联手的条件的话,那么,我可以让你成为这个王。”木占冷笑起来:“不过你带了多少人来呢?要是这一战,我们输了,别说是当王了,只怕生存,就成了大问题。瞎药,你应当清楚,聚集在我们周围的部族,是因为远远超出他们的力量让他们不得不依附我们。” “这一年来,你不断地失败,依附于你的部族,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现在还能聚起多少兵马呢?”瞎药好整以遐地道上:“但我不一样,知道吗,很多从这里逃走的部族,现在都成了我的部下,木占,这一次我带了两万骑兵,你有多少?” 木占霍然占了起来,瞪视着对方半晌,才道:“竭尽全力,亦能凑出一万出头!” 瞎药轻轻地鼓起掌来:“真不愧是我们青塘原先实力最为强大的木占啊,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能聚起上万骑兵来,不过很好,这样我们就有了三万骑兵,你觉得这一仗,我们还会输吗?” “原来你早有准备。”木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只要这一次,我们打赢了萧定,取下了他的人头,这青塘之王,由得你当便是。” “萧定只怕想不到他将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你的那伙残兵败将,而是我部养精蓄锐,战意正旺的数万将士,出其不意之下,我们已经占得到了先机,在这样的地方作战,没有任何花哨可言,力强者胜。这一战只要彻底击垮了萧定,我们便能顺势攻出去,河西走廊,兴灵之地,那可都是膏腴之地呢!”瞎药悠然道。 看着悠闲自得地啃着羊腿肉的瞎药,木占吐出一口浊气:“你一直在准备着,就等着这一刻是吧?你眼睁睁地看着萧定把我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得意地看着萧定带着大军深入青塘,然后聚集大军,准备给他致命一击吧?” 看着气愤的木占,瞎药悠然道:“木占,一开始的时候,如果我就带着大军来帮你,你会接受吗?不会吧?咱们两个,一定互相担心对方在背后捅刀子,压根儿就不可能真正的联起手来对不对?只有现在,只有咱们一方的实力远远逊色于对方,只有一方必须依靠对方才能活下去的时候,联盟才有可能真正的存在,我说对吗?” 木占嘿嘿一笑:“不错,你说得很对,不过眼下虽然是以你为主,但以后,可也说不准的。” 瞎药哼了一声,提起皮囊:“放心,击败了萧定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盯着你,不会让你再壮大起来的,当然,如果有机会干掉你,我也是绝不会手软的。” “彼此彼此!”木占冷笑:“不过这一战,咱们还是要同心协力,瞎药,这一战,咱们两个谁要是存了私心,那说不准就真要万劫不复了,萧定麾下军兵的战斗力,你现在也应当摸得清楚了。” “你们打了一年了,我要是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实力,那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瞎药道。“这一战,我准备了一年,势在必得!” 扔了一块干柴到火堆之中,看着一丛火苗爆起,萧定轻笑了起来:“三万骑兵啊,还真是吓人呐!” 相比之下,拓拔扬威却显得严肃得多:“虽然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但这一次的钓鱼,钓了这么一条巨鱼起来,也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总管,这一仗,可有得打了。” “的确是有的打。”萧定点头道:“但打赢了这一仗,青塘也就可以说定了,河湟之地,也就定了,我们也就可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地向西继续进军了。” 禹藏花麻一忽儿看看萧定,一忽儿看看拓拔扬威,两人的对话,他也算是听懂了个七七八八。 说白了,这两位一直就在钓鱼,他们想一战而定青塘。 而要定青塘,光打垮一个木占可不行,因为还有一个瞎药。真要打得只剩一个了,指不定还能让另一个更加地强大起来。 将两个人引诱到一起然后一战决胜负,显然就是萧总管的算计了。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次钓起来的鱼太大,有些超出他们的消化能力了。 “总管,这一仗,还打不打呢?”禹藏花麻小心翼翼地问道。 “禹藏,你怕了吗?”萧定似笑非笑地问道。 听着萧定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禹藏就是心中一抖,这一年多来跟着萧定东征西讨,是把他最后的一丝桀骜不驯也给整没了。萧定麾下军兵的强横,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而萧定本人,也是让他心服口服。 这一次追击木占,禹藏麾下的兵马,能让萧定看得入眼的,东挑西挑的,也不过二千余人,全部都是禹藏的亲军,至于其他的人,萧定压根儿就不要。 “当然不怕!”一挺胸膛,禹藏大声道。“开战之时,禹藏请为先锋。” 萧定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这一战打赢了,禹藏,你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会在这里建一个都护府,你来当这个都护。” “多谢总管!”禹藏花麻喜道。 “别看对方有三万大军,是我们的三倍之多,但真实的战斗力,最多也就与我们齐平!”萧定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道:“木占所部这一年来,在我们手下一败再败,胆气已丧,真实的战斗力,能发挥个七八成就不错了。瞎药所部虽然兵马众多,但属于他本部的兵马又有多少呢?更多的,是依附于他的吐蕃部族,里头不是还有回鹘部族吗?这样的一支部队,如果打顺风仗估计还行,可是战事一旦胶着,一旦陷入到了残酷的绞杀战之中,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拓拔扬威点头道:“所以说,这一战,最关键的便是首战。只要首战我们打胜,那么对方有极大的可能崩溃掉,那事情就简单了。” “总管,末将请为先锋!”被萧定许诺了一个都护职位的禹藏花麻立时请令。 萧定却是摇了摇头:“你不成,这一战,中军先动。拓拔兄,你来把握全局,我率铁骑破阵,辛渐的铁鹞子紧随而上。”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整支军队之中,论战力之强,没人能比得了萧定,而这一战,双方数万骑兵遭遇,其实也没有了什么前方后方侧翼一说,而在如此宽阔平坦的高原之上,更没有什么埋伏隐藏伏兵之类的可能。 虽非狭路,但两强相遇,仍然是勇者胜。 吐蕃骑兵的确人多势众,但多部落、部族联兵,其中不乏世仇,想让他们齐心合力生死相托,只怕难度极大,而反观萧定所部,包括禹藏花麻的两千骑兵在内,现在可谓上是上下一心,连续不断地胜利,已经让这支军队不论在心气儿,还是荣誉感,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之上。 三天后。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抹颜色。一面鲜红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旋即,在这面红色旗帜的周边,一面接着一面的旗帜依次出现。旗帜缓缓前移,密密麻麻的骑兵亦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骑兵处南向北,缓缓移动。 未几,北方传来隆隆之声,大冬天的,似乎有连绵不绝的雷霆正在天际响起,一面红色狮子旗跃然出现在一处丘岭之上,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兵呼啸着越过了这面红色狮子旗,向着前方奔腾而来。 双方对于这一场决战,都是心知肚明。 他们甚至连斥候都懒得派出去了,必竟,在这样的时候,大家已经用不着再去打探彼此的情报,对对方的实力,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了。大战当前,每一份力量,都是保贵的。 萧定所部,一万余骑兵。 其核心战力,应当算是由辛渐率领的三千铁鹞子。 当然,这是在不算萧定的亲卫营的情况之下。 萧定的亲卫营一千人,步骑各半,各占五百人。 这一次出击,跟着萧定出战的,便只有五百骑兵。 但这五百骑兵,却都是清一色的具装重骑。 清一色的河西高头大马,人马皆着重甲,当他们冲锋的时候,便是一个个的钢铁怪物。 这样的具装重甲,在征西军三万骑兵之中,有且仅有这五百骑。 不仅仅是因为打造这样的一支军队,对战士,战马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日常供养也都是一笔极在的费用,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其实缺点多多。 他们只能在特定的战场,特定的时候作战,平素能用得上他们的时候极少。抛开这些特点的时候,他们在战场之上,就是挨揍的货。 当然,作为征西军最高统帅的亲兵卫队,轮到他们出击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候。 看着远方奔腾而来的骑兵洪流,萧定一跃下马,厉声吼道:“着甲!” 萧字大旗之下,顿时忙乱了起来。 一柱香时分,包括萧定在内,五百零一名具装铁骑着装完毕。 萧定看了一眼中军大旗之下的拓拔扬威,微笑道:“拓拔兄,拜托了!” “总管放心。”拓拔扬威拱手道。 哗啦一声拉下面甲,萧定拔出了插在战马身旁的战马刀,又摸了摸插在马鞍边的佩刀,这是萧定专门为他定制的一柄宝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萧定厉声道:“出击!” 悠长的号角之声响起,正在奔行的前方骑兵策马缓缓向着两边奔行,让出了一条通道,萧定一马当先,五百零一名钢铁怪物,从大军之中奔出,踏着小碎步缓缓向前,慢慢加速。 即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河西战马,在全身着甲又驼着一个全身着甲的武士,想要将速度加到最快,也需要极长的一段距离。 他们一旦发起冲锋,便只能一直向前,直到踏碎敌人,透阵而出,一旦他们停下,也便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大军统帅亲自率领重骑冲锋,这是孤独一掷的一击,却也让紧随其后的上万骑兵们的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和勇气。 如雷一般的马蹄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第二百三十九章:高原决战 如果此时能化身为一只苍鹰,翱翔于高空之上,俯览整个大地,便能清楚地看到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 数万骑兵正在迅速地接近着。 木占、瞎药的联军多达三万骑,他们呈一个半圆形,如同漫堤的河水,铺天盖地向着对面汹涌而来,而他们对面的大宋铁骑,则如同一柄射出去的羽箭,整支队伍笔直地向着对方队伍最厚实的地方,恶狠狠地凿了过去。 吐蕃骑兵是想依仗着自己厚实的兵力将对方包围起来,从四面八方对其展开围歼。 而皇宋骑兵则是秉承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策略,直击对方王旗所在之地。 当然,对方王旗所在的地方,也是兵马最为厚实的地方。 整个战场之上,现在只有一面红色狮子旗,那便是瞎药的中军所在。以前萧定在与木占作战的时候,木占也有一面这样的旗帜,不过现在,很显然,实力更弱的木占,已经没有资格在举起这样的一面旗帜了。 而这,也代表着这两人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三万吐蕃骑兵将会处在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之下。 不过萧定并不在乎。 即便对方统一了指挥权,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松散的部落联盟制,不同的利益出发点,都决定了对方的战斗力只会在交战初期达到最高点。 一旦陷入到了胶着,一旦损失超过了这些人的承受能力,他们中的某些人,必然便会萌生退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损失超过了某个点之后,他们的部族便将在以后的生活之中,失去自主的权力,最终逃脱不了被更大的部族并吞的命运。 五百零一只钢铁怪兽浑身黝黑,在白茫茫的大地的映照之下,是那样的显眼,他们立时便引起了对面所有人的注意。 呜的一声啸叫,天空骤然之间便暗了下来。 无数的羽箭自天空之中飞起,罩向了这一群钢铁怪兽。 具装铁骑们压根儿就没有理会天空之中落下的羽箭,他们伏下了身子,手中巨大的斩马刀横搁在马鞍之上,双脚不停地轻叩着战马的腹部,驱策着战马向前,向前。 羽箭落下,射在了重甲之上,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萧定五百亲卫装备的这种重甲,连皇宋自己打制的犀利无比的神臂弓配上破甲箭,都只能在五十步之内对其形成有效的破坏,吐蕃骑兵现在手里所持有的那种羽箭,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些破铜烂铁而已。 于是吐蕃骑兵们就惊骇地看到,无数的羽箭将对面这些人笼罩住了,但下一刻,这些羽箭都无力地滑落了下来,而那些黑色的钢铁怪兽却从箭雨之中一跃而出。 血肉横飞! 当萧定带领着具装铁骑冲进吐蕃骑兵之中后,唯一可以用来形容的词语,便只能是血肉横飞。 他们的战马,是精选出来的河西战马,比起普通的战马,要足足高出一个头来,庞大的身躯再加上身上驼着的骑士,接近三千斤的重量冲击起来,对于任何拦在他们面前的物事,都是一场灾难。 马上的武士并不需要挥动他们手中的斩马刀。 他们只是将斩马刀横搁在马鞍上而已。 当他们从吐蕃骑兵之中冲过的时候,巨大的冲击力,让斩马刀所过之种,人马几乎都被一切为二。 在高处看来,这黑色的五百余骑所过之处,便开出了一条鲜红色的血浪。 人皆有避险之心,畜生也同样如此。 吐蕃士兵们是看到了这些黑甲骑兵根本不可力敌,而他们的战马则是因为对方那从未见过的模样而有些惊恐。 所以在这些具装铁骑的冲击道路之上,自觉不自觉的,能选择避开的吐蕃骑兵们,都纷纷地向着两侧避让开去,而实在避不过去的,便只能硬着头皮挥舞着他们的马刀冲上去,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这些骑兵便被斩马刀一剖为二,偶尔有人靠近,挥刀斩上去,听到那让人绝望的当当之声,思绪也就到此为止了。 几乎毫无阻碍,五百零一名骑兵便将似乎无穷无尽的吐蕃骑兵给杀得向内里凹了进去,一段巨大的空白出现在战场之上。 那些避让的吐蕃骑兵们忘了一件事,当他们纷纷向两侧避让的时候,他们让出来的路线之后,却是他们的中军大旗所在地。 瞎药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木占。 木占知道对方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萧定麾下有这样的骑兵!” 目视着对方几乎入无人之地间的这数百骑兵,瞎药冷笑一声:“这么说来,这支骑兵,就是专门为我打造的罗!木占,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木占嘿嘿一笑:“瞎药,你让我的部下作为前锋,现在他们都已冲出去了,我的身边,只剩下了这最后一千亲骑,你不会是现在便让我带着他们去冲锋陷阵吧?” 瞎药看了对方一眼,说句老实话,他还真有这么一个念头,但也仅仅就是一闪而过。如果放瞎药离开自己身边,一旦战事不利,这家伙会不会打马就逃还真说不准,只有将他拘在自己的身边,他的部下,才会拼死作战。 “阿巴亥!”他大声吼道。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从瞎药的后方转了出来。 “带上你的勇士们,去给我拦住这些怪物!”瞎药道:“不要从正面拦截,从侧面绕上去,多用套索,多用重武器,他们不怕羽箭,不怕刀砍枪戳,我还不信他们连重武器的槌砸也能不怕!” “尊命!”阿巴亥虽然眼中有些惧意,但却仍然是大声领命。 “击败了这些怪物,回去之后,旺珠就是你的了!你不是一直想娶她吗?”瞎药大声道。 “末将谢恩!”阿巴亥又惊又喜,眼中的那丝惧意,转瞬之间便消失无踪,旺珠是高原之上的一颗明珠,也是瞎药最小的一个女儿,历来便是青塘勇士们想要摘取的那朵娇艳的高山雪莲。 看着阿巴亥领着千余部下一跃而出,瞎药脸上刚刚的笑意却是消逝无踪了。阿巴亥带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他身边最勇猛的卫士,这一次的出击,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回来。 木占这一次也没有作声,而是默默地看着纵马而出的阿巴亥,到了这个时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瞎药的确是竭尽全力了,否则,阿巴亥不会出马,这可是瞎药麾下最强悍的战士。 在五百具装铁骑的背后,便是由辛渐率领的三千铁鹞子。 说起来这三千铁鹞子才是萧定麾下骑兵的中坚力量,五百具装铁骑只能作为破阵冲阵的杀手锏的话,这三千铁鹞子才是萧定所部骑兵纵横西北的底蕴所在。 数十万横山党项以及更多的西北宋人,都以能加入铁鹞子为荣。 但只有三千定额。 成为铁鹞子,便意味着更高的军饷,更高的地位,更快的升迁速度,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尊敬,而最后一项,更是让这些西北汉子们趋之若骛的原因所在。 战死一个,才能补充一个进来。这使得这支铁鹞子愈战愈强。 这些人都是身着皮甲,但在关键部门之上,却又镶嵌上了铁片,便是战马,也都装上了皮甲,这使得铁鹞子的战场防护能力大大增加却又没有增加多大的负担。而他们的战马,同样也是精挑细选而出,虽然比不上具装铁骑的战马神骏,但这些战马,却也不用负担那样的重量,在战场之上,他们的战斗持久性,可远非这些具装铁骑所能比。 每名铁鹞子都装备着一根长矛,一柄环首刀,一柄克敌弓,马鞍左右,各装有一支箭袋,每个箭袋之中装着约二十支羽箭。 此刻的铁鹞子,紧紧地跟在具装铁骑之后,他们分成了三个部分。 一部紧跟具装铁骑向前挺进。 另外两部,则是一左一右向前突进。 具装铁骑像一柄大铁锤,将前方路上的所有阻碍砸得粉碎。 铁鹞子则像是一柄三股叉。统领辛渐与副统领周焕各率一队,他们迅速地萧定打出来的战功扩大。 而他们的作战方式相比起萧定带领的亲卫,就正常多了,先是以克敌弓与对方互射,接着便是挺矛疾刺,这种长矛,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扔,最后才是拔出环首刀与敌短兵相接。 而在铁鹞子的身后,才是由拓拔扬威指挥的七千骑兵主力。 因为前方的敌人,被具装铁骑与铁鹞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续打击,轮到他们的时候,压力已经大减,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收割着前方有些惊魂未定的敌人。 禹藏花麻现在为什么对萧定服服帖帖了?当初他刚刚投奔皇宋的时候,可是拽的不得了,以为凭借着他麾下的上万战士,足以让宋人对他万分倚重。 但在成为了萧定的部属,见识到了萧定部下的实力之后,他立即便老实了。 他很清楚,如果萧定想要对付他的话,完全可以不用费什么力气的收拾了他。 当然,除了萧定的实力,萧定的人格魅力也让禹藏花麻格外服气。以前禹藏花麻见识过宋朝官员和将领,他们一个个的可都是傲慢无比,在与敌作战的时候,更是将他们当成了消耗敌人兵力箭矢的工具人,而萧定则不是如此,就像现在,萧定亲自率部在冲锋,而他禹藏花麻带着自己的二千骑兵,则只能游戈在两侧应付敌人的偏师。 给我冲和跟我冲,只有一字之差,但带给将士们的勇气,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冲击的速度正在减慢。 萧定敏锐地感觉到了胯下战马的力量正在减弱,而面前的阻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强。 那面红色的狮子旗,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面前的敌人不再向两边退缩,而是明知赴死仍然前赴后继地向着他们涌来,意图将他们拦下来。 萧定终于挥起了刀。 先前被他横搁在马鞍上的斩马刀被他举了起来,近二十斤重的大刀被他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身前身后数米方圆之内,几乎是挨着即死,碰着即亡。 一声轻响,斩马刀斩断了一根凌空飞向他的绳套,萧定的眉头微皱,眼神看向四周。 伤亡不可避免地在增加。 就在这他这转眼的功夫,他便看到两名战士被对方飞出来的绳套给套中然后拖下了马,而跌下马的具装铁骑,存活下来的机率基本为零,因为一旦跌倒,他们很难自己爬起来。又有数名具装铁骑被敌人欺近到身边,长长的斩马刀并不利于近战,反应有些稍慢的他们,便被敌人所插的铁锤等重型武器击打在铁甲之上。 具装铁甲不具刀砍枪刺,但却怕这样的钝器击打。 具装铁骑出击,只能向前,要么刺破敌人军阵,要么便倒在敌人的军阵之中,并没有第三条道路,因为他们的重量,注定他们的机动性是远远不能与轻骑相比的,他们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大喝声中,萧定手中的斩马刀舞动更疾,有他开路,具装铁骑们虽然艰难,却仍然在向前不停地移动。 在萧定看来速度已经低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仍然在迅猛地向前挺进。 阿巴亥冲了上来。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他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萧定对于这支钢铁怪兽的作用,如果能将这个人击倒,那么这些钢铁巨兽的速度,只怕立马便要下降几个档次。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冲上来的,他还要活着去娶旺珠呢! 数个绳套从吐蕃军中飞了起来,套向了萧定,同时最勇猛的几名吐蕃能士亦在阿巴亥的带领之下扑向了萧定。 他们的目标是那样的明确。 斩马刀扬起,绳套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断,阿巴亥等人却已经扑近了萧定。 阿巴亥心中狂喜,刚刚,他就是用这个办法,连接打倒了十数个钢铁怪兽,这个,当然也不会有例外。 但萧定显然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单手拎起了斩马刀,一刀便将左侧的一名吐蕃骑兵给打下了马,另一只手,却是拔出了马鞍边的那柄刀。 从开战以来,这柄刀还没有出过鞘,没有见过血。 黑沉沉的刀身出了鞘。 一抹寒光在空中掠过。 阿巴亥只觉得手上一轻,便惊骇地看到自己手中的百练精钢的利刃断成了两截。 下一刻,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好高,好高,他竟然看到了数十步方园的战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没有了脑袋的身子正卟嗵一声栽倒在马下,然后消失在无数的马蹄声中。 呛的一声,萧定还刀入鞘,两手再度持住斩马刀,咆哮着杀向前方。 对于萧定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阿巴亥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更加勇猛一些的敌人罢了。 但对于正在拼死堵截具装铁骑的吐蕃战士而言,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阿巴亥可是他们的王麾下的第一勇士,如今在这个钢铁怪兽的面前,竟然连一个回合也没有走过便被斩了脑袋,怎能让他们不大大地受到震动? 事实上,阿巴亥与萧定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宝刀,居然会被如此轻而易举的一削两断。从来都只有他断别人的刀,他还没有见过比他手中的刀更锋利的宝刀呢? 就是这么一个楞神的转瞬即逝的功夫,在高手过招的时候,便要了他的命。 第二百四十章:一战定青塘 眼前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敌人正在源源不断地扑了过来,即便是强如萧定,此刻也只是机械地挥动着他手中的刀。 斩马刀已经折断了,半截刀刃不知去了哪里,此刻的他,一手握着半截断刃,另一只手则握着那柄黑沉沉的佩刀。 也不知斩杀了多少人的这柄佩刀,刀身之上却诡异地看不到半丝血迹。 一刀下去,竟是血过无痕。 战马向前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萧定知道这一场仗会很难打,但他没有料到,会难打到这一地步。 瞎药在拼命。 木占也在拼命。 现在木占,将他身边仅剩下的最后两千亲卫又分出了一半来拦截萧定。 而这,发生在阿巴亥活生生地战死在他面前之后他作出的决定。 今日要是一败,想要东山再起,只怕就难上加难了。 五百名具装重骑,此时还跟在萧定身边的,已经不超过两百骑了。 只有向前,才有胜利。 只有向前,才有活路。 任何的停滞,就是向阎罗王缴械投降。 在萧定只觉得手中的刀越来越沉的时候,身前骤然一亮,手中机械地挥出去的刀,竟然斩了一个空。 眼前再也没有了敌人。 他终于杀透了敌阵。 而此时的萧定,要多狼狈,便有多么的狼狈。 头盔上的红樱不见了踪影,肩甲被砍掉了半幅,身上的重甲,更是伤痕累累,也不知有多少刀痕枪创,有些地方,更是凹陷了下去。 身上早就麻木了,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甲叶之上的鲜血,嘀嘀哒哒地向下流淌着。 扔掉了半截断刃,萧定一把扯掉了头盔,仰头处望,就在前方不到百余步处,那面红色的狮子旗下,站着他的敌人。 木占、瞎药。 萧定哈哈大笑,单臂猛然前指,霹雳般的大吼道:“木占,瞎药,你萧爷爷在此,拿命来!” 两腿一夹马腹,战马再一次开始加速,哪怕此时马儿已经气喘如牛。 不到两百同样血糊刺拉的具装重骑齐齐举刀,齐齐呐喊。 重骑隆隆,碾压而来。 虽然没有了最初开始冲锋的那样的速度,但杀意,气势却比先前更强。 木占胆怯了! 瞎药害怕了! 两人在这一刻,竟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他们二人勒马,向着后方退去。 二人的身边,明明还有至少两三千骑兵,但这一刻,他们竟然没有了与对手再拼死一搏的勇气。 当然,他们要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有萧定与他残存的二百重骑,更多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源源不绝透阵而出的铁鹞子。 两强相遇,拼死厮杀,关键时刻,一方主帅竟然跑了。 吐蕃骑兵的崩溃,在确定了木占和瞎药两位首领逃跑之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发生了。 无数骑兵,向着四面八方打马逃窜而去。 萧定站在先前木占和瞎药二人指挥战斗的地方,目送着那面红色狮子旗疯狂逃窜,逃着逃着,便由一股人马分成了两股,一左一右而去。 这当然是木占和瞎药两人分道扬镳了。 “无胆鼠辈!”萧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子,轻蔑地看着逃亡的二人。 这一逃,可就要逃一辈子了! 萧定不会再给二人任何的能够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二人明明知道后果是怎么样的,却在这样决定性的一役之中,不敢与萧定搏命。 既在你惜命,那你以后就只能东逃西窜而为一股流匪,或许仍然还会萧定头痛,但却没有动摇大局的能力了。 随便一员部将,便足以将他们撵得亡命天涯了。 随手叫住了一位路过这里的铁鹞子,萧定大声喝道:“去告诉辛统领,主要追杀瞎药。” “是,总管!”铁鹞子答应了一声,纵马狂奔而去。 大局已定,剩下的事情,就是看能收获多少战果了。 五百具装重骑跟着萧定发起冲锋,现在还随着萧定站在这道梁子上的,只有一百八十一名,剩下的,全都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之上。 萧定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净的白雪,用力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冰凉刺骨的寒意,把他几乎便要掉下来的眼泪也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赢了赢了!”禹藏花麻飞奔而来,翻身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萧定的面前,取下头盔抱在怀里,崇拜地看着血人一般的萧定:“总管,这一战,当可鼎定青塘局势,您,就是新的青塘之王。” “胡言乱语!”萧定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打下来的每一片土地,都属于国朝,每一份荣耀,自然也都归属于官家!” “是是是!归属国朝,归属官家!”禹藏花麻嘿嘿笑着连连点头,但朝廷也好,官家也好,在他的心中,并没有半点的份量,他对这些人或事也毫无敬畏,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足以让他佩服到五体投地。 “在我这里罗嗦什么?还不赶快去抓俘虏?你是吐蕃贵人,对这些战败的吐蕃骑兵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能多招一些,便多招一些!”萧定毫不客气的驱赶着禹藏花麻。 “末将这便去!”禹藏花麻喜滋滋的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奇怪,萧定对他毫不客气,驱之如驱牛羊,禹藏花麻反而觉得更加安心一些,做事也更加地卖力一些。 拓拔扬威来得这道梁子上的时候,萧定已经卸下了身上的重甲,正坐在马鞍子上,拿着一块布巾擦拭着身上的血迹。而拓拔扬威此刻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显然,也是历经了一番鏖战。 “今日一战,胜得有些侥幸啊!”拓拔扬威心有余悸,假如今日不是萧定杀透敌军,吓跑了瞎药和木占,鹿死谁手,当真是尚未可知。 “你觉得侥幸,我却觉得是必然!”萧定却是站了起来,大笑道:“木占也好,瞎药也好,明明决战在即,却还在想东想西,明明知道今日不胜便将再无翻身之日,却连率部冲锋都不敢,连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都没有,他们岂有不败之理?” 看着意气风发甚至此时有些不可一世的萧定,拓拔扬威也是极为心折,这是一个天生的首领,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麾下的士兵,便从内心里迸发而出必胜的信心。 “不过总管,这样的仗,我以后可是不想再碰上了。”拓拔扬威笑道。 “你想碰上也难了!”萧定大笑,“接下来不管是青塘,还是我们马上便要进军的西域,谁不家能力组织起来多达数万的骑兵来与我们为敌呢!嗯,黑山那边的耶律环倒是有的,不过那个老匹夫,敢与我孤独一掷吗?” “总管,我已经下令,所有部众追击敌人仅限于天黑之前,天黑之后,所有部众必须撤回。”拓拔扬威道。 “正当如此!”萧定伸手,接住天空之中飘落的数片雪花,道:“今天晚上看来天气还要冷上几分,失去了补给补充,没有帐蓬遮风蔽雪的那些吐蕃骑兵,只怕要冻死不少,明天,才让士兵们出去收容吧!能救多少回来便救多少回来!”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总管,吐蕃人这一次大集结,他们的部落家眷必然就在这左近,没有了男人,这些老弱妇孺铁定是过不了这个冬的,要不要也救一救?” 萧定大笑起来:“当然要救,兴灵,河湟,这些地方尽都膏腴之地,现在我只愁人少,不怕人多,能弄多少回去,就弄多少回去,走的时候,张元还再三叮嘱过,要我多弄人丁回去充实这些地方呢!再好的土地,没有人去耕种,也就荒芜了啊!” 拓拔扬威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不管是让横山之中的党项下山,还是收拢横山以北的诸多部族,抑或是招揽横山以南那些在本地活不下去的宋人,又或者是这一次将捕获的大量吐蕃人迁往兴灵、河湟之地,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地充实这些地方,以更快地增强己方的实力。 人丁,是衡量一个地方实力最基本的东西。 有了人,才会有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工坊,更多的产出,以及更多的战士。 就在这片山梁子的一边背风的地方,宋军扎下了营盘,在萧定的中军大旗立起来之后,第二个立起来的营盘便是伤兵营。一个接着一个的伤兵,被从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找回来,运回到了伤兵营中。 当然,如果伤势沉重的,士兵们最简单的操作,倒是补上一刀,让这个根本就救不回来的人,走得更痛快一点。 一个接着一个的营盘渐次亮起了灯火。 一堆接着一堆的篝火被燃了起来。 一队接着一队的士兵从远处归来。 欢笑之声愈来愈大,伴随着一阵阵的饭菜香气随风飘荡开来。 有士兵们开始围着火堆跳起了舞蹈。 辛渐翻身下马,穿过一堆堆欢乐的人群,径直来到了萧定的中军大帐。 “回来啦,快来喝碗热酒,去去寒气!”萧定笑着招手。 一屁股坐在了萧定的身边,连喝了好几口温好的酒,辛渐这才开口道:“总管,按照您的意思,最终还是放走了瞎药,说实话,是真想将他逮了来!” “抓了他又能怎么样呢?送去汴梁请功领赏?”萧定嘿嘿一笑:“一个不好,朝廷又要说我们擅起边衅,挑起战火。他们啊,一直就觉得我们当兵的就希望挑起战事好立功受奖。” “他们懂个屁!”辛渐冷笑:“总管这一仗,可以说是为国朝西北部打下了数十年的和平,瞎药,木占他们动不动就侵入我们皇宋边疆,洗劫边地百姓,每一个都是血债累累。” “可是朝廷对将这片土地直接纳入管理之下毫无兴趣,他们认为这纯粹是赔本生意。”萧定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只能把木占,瞎药他们放走,然后在这里设置都护府,只要木占、瞎药还在,禹藏就只能依靠我们。真要把这两个弄死了,禹藏花麻一家独大,那反而不美了。” 辛渐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总管,现在青塘咱们拿下了,木占、瞎药短时间内再也成不了气候,我们为什么还要放那李续走呢?这个人我觉得不早点弄死,迟早是一个祸害。” “借着他的手,咱们拿下了青塘,彻底打垮了木占、瞎药,接下来,当然要逼着他往西域跑啊,咱们跟着他,才有借口将西域诸国一一拿下。”萧定眼光幽幽发亮。 辛渐哧哧地笑了起来:“这家伙现在就是一个祸害,跑到哪里,哪里便跟着倒霉。” “先让他跑到那边喘息片刻,总要让他在哪边蛊惑几个小国家,咱们才好找到借口啊!”萧定笑道:“辛渐,明年啊,你便和贺正两个一起出击西域。” “要贺正干什么,有我们铁鹞子就行了,来去如风,他们跟着啊,就是累赘!” “光骑兵怎么能成?”萧定瞅了他一眼:“西域那边,也是有大城险隘的,而且我们可不是去掠夺一番就走,而是要在扎下来生根发芽的。骑兵机动出击,步兵驻守关隘、各联结要点,然后再组织更多的仆从军,滚雪球一般的往西方前进。辛渐,那边,大得很呐!” “都是我们的!”辛渐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大声道。 萧定大笑:“说得不错,都是我们的,我们的战马出现在了哪里,我们的旗帜插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 风更加的大了,鹅毛般的大雪飘飞而下,白日里洒落了无数人鲜血的战场,很快便被新落下的雪花给覆盖,大地重新恢复了一片白雪茫茫,似乎昨日那无数的鲜血,无数的死亡,都不曾存在。 一队队的骑兵从营地出发,向着四周搜索而去,当他们返回的时候,身后总是被拴着一队队的半死不活的俘虏。 十余天的时间,宋军建立起来近十个俘虏营,每个俘虏营中,关押着上万俘虏。 不仅仅有精壮的战士,更有为数众多的老弱妇孺。 很多的俘虏,都是整个部落整个部落的被宋军抓住的。 萧定并不介意拿着宝贵的粮食来养着这些老弱妇孺,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能让那些精壮俘虏们老老实实。同样的,将他们带回去之后,这些人,同样也能让这些精壮们就此放下刀枪,拿起锄头。 “该走了!”当最后一个俘虏营也被装满之后,萧定拿着一封信,对拓拔扬威以及辛渐等人道:“张元来信,咱们陕西路安抚使换人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诅咒 寒风呼啸,吹过这个小小的村子里那些破旧的房屋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刺耳的啸叫之声。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生活着百来口子人,但现在,这百来口子人,都变成了尸体,被胡乱地扔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之上。 一千余骑兵在昨天抵达了这里,村子里的男人们稍有反抗,立刻就引来了这些骑兵的屠杀,而杀戮一展开,就再也不可能收手了。 这些骑兵,是从战场之上逃出来的。 他们本来还有超过两千骑兵,但在那一场集结了双方数万骑兵的大决战之中,他们,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支偏师而已。 他们之所以能从这场规模极大的骑兵决战之中逃出生天,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对战场极度敏锐的首领,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战事正在向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偏转的时候,便当机立断地带着他的部下逃跑了。 至于是不是因为他们的逃跑引起了最后的大崩溃,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这名首领,叫做李续。 曾经的西北王,如今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被大宋的西部行军总管萧定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数年前那个刚刚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如今却正是如日中天。 这支骑兵本来今天就该离开的,对于他们来说,停留的每一天,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因为现在这片区域,不但有宋军的骑兵往来搜索,便是那些被打散的吐蕃部族骑兵,一旦发现了他们,只怕也会毫不客气的。 李续跑得早,所以还来得及逃回大营,席卷了一部分粮草,而逃的慢的那些,被宋军骑兵给咬住了尾巴,跑都跑不赢,那里还顾得上这些? 可是一旦摆脱了暂时的生命危险之后,饿肚子的问题,就立即成了大问题了。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想要解决吃饭问题,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这支队伍的灵魂,李续病倒了。 五十出头的李续,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是上了年纪的老将了,在他这个位置之上,如果一直养尊处优,那再活上个几十年,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那个时候的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短短的两年之间,他便失去了一切。 从高高在上的西北王,成为了一个四处流窜的草寇。 这一次瞎药、木占聚集起来的联军,是李续翻身的唯一希望,只要在这场决战之中击败了萧定,那么他李续,便可以东山再起,与对方再决雌雄。 可是三万骑兵,三万人啊,在与宋军的决战之中一败涂地。 别说是他想东山再起了,便是木占、瞎药接下来的下场,也绝对比他好不了多少。 希望彻底破灭,这些日子的劳心劳力,战场之上拼死厮杀所带来的伤势,终于在这个晚上彻底爆发。 李续倒下了。 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中,燃烧的火堆并没有让屋里的暖和多少,躺在床上的李续脸色青紫,如果不是还有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个死人差不多。 李续发病是如此的凶猛,让所有人都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李昊跌坐在床边,伏在床沿之上睡着了。这两天,他既然操持军队,又要照顾父亲,整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完全地憔悴了下去。 李续的手动了动,紧闭的眼睛有些艰难地挣扎了几下,终于是睁了开来,喉咙里咕噜了几声,似乎是一口痰卡在了哪里。 动静儿立刻便将李昊给惊醒了,猛抬头,看见李续醒了过来,顿时大喜过望,一跳而起:“阿父,您醒了,您好了?” 扶起李续,轻拍着李续的后背,伴随着一口浓痰吐出来,李续的喘息之声也终于平静了一些。 “我昏迷了多久了?”声音极低,断断续续。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刚刚踏进这个土坯房的时候,便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阿父,一天,再加上半夜!”李昊低声道。“阿父放心,宋军并没有追上来,倒是有些吐蕃散兵游勇,只不过都被我们杀了,倒是给我们送了不少的战马来。” “我不担心宋军。”李续龇了一下牙,看着有些不解的儿子,道:“去把左丘将军,周环将军叫来。” “阿父,您还是先休息吧,明天天亮了再找他们说话也不迟。”李昊道。 “现在就去叫!”李续的声音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左丘明与周环两人便冲进了屋子里,看到清醒过来的李续,两人都是又惊又喜。 “王爷,您醒了?” “王爷,您好了?” 李续在造反之前,派了李度去到辽国,到是从辽国那里弄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回来,这也是左丘明与周环两人称其为王爷的原因所在。 李续指了指一边的板凳,李昊立即将板凳扯了过来,放在了床头。 “坐!”李续道。 左丘明与周环两人坐在了李续的面前。 “两位兄弟,我要死了!”李续一开口,便让屋里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不等三人说话,李续便摆了摆手,道:“你们也都知道,我还是粗通医术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是油尽灯枯了,这里,只怕就会是我的毕命之所。” “王爷,您想多了,您的精神,看起来比前两天可要健旺得多!”周环道。 “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李续却是脸色平静,“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要有最后的一些话交待于你们。” 左丘明与周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惶恐、不安,这些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跟在李续的身后,一旦李续走了,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跟着我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对得起我李续了,我死之后,你们可以回兴庆去向萧定投降,他既然说过只要你们投降,便既往不咎,想来也不会食言。”李续道:“只不过你们回去的时候,放过昊儿,他回去,那就是一个死。” 左丘明与周环两人都是一惊,左丘明更是站了起来,一脚便将板凳踢开,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声道:“王爷,左丘明绝不会向萧定小儿投降,左丘明与萧定誓不两立。” 周环紧跟着跪下,“王爷,周环一定会跟在小王爷身边,至死不渝!” 李续定定地看着两人好半晌,这才伸出手去,死死地握住了两人伸出来的手,转头看向李昊:“昊儿,来,给两位叔叔跪下行礼!” 李昊哽咽着跪倒在左丘明与周环两人的身边,以额触地。 “拜托两位叔叔!” “小王爷请起,末将不敢当!”左丘明周环两人敢紧还礼。 “好了,都起来,听我说!”李续看着三人,道。 三人站起来,围在了李续的床头。 “接下来,你们继续往西走。”李续看着屋顶,道:“只要你们往西走,萧定的人马便不会对你们追迫过甚,你们需要担心的,只不过是吐蕃的那些散兵游勇而已。所以现在咱们,基本上是安全的。” 李续目视着李昊,“昊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昊双眼有些迷茫,一直以来,萧定追着他们的脚步狂追猛打,怎么现在父亲却是这个说法呢? “小王爷,萧定此子,所谋甚大,他是把我们当成了刀子,我们到了那里,他便以此为借口追到哪里,现在他打完了吐蕃,接下来他肯定会瞄向西域诸地,所以他会放任我们去西域,等过了这个冬天,他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向西域进军的。”左丘明解释道。 “不错,我也是过了好久才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李续叹道:“我李某人英雄了一辈子,老了,却被人利用到了这般地步,倒也真是好笑。” “王爷,萧定如此利用我们,但也未尝不是我们的机会。”左丘明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我们缓过这口气来。” “这正是我要交待你们的!”李续道:“往西去,西边有西州回鹘诸部,有黄头回纥,还有不少有实力的吐蕃部族,辽人的势力在哪里也有渗透,更西边的大食人诸部也在哪里发展力量,那一片是个好地方,但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萧某人真要追着我们到了哪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可不见得是谁呢?” “我们会在那片地方活下来的。”李昊咬着牙道:“终有一天,我会一统那里所有的部族,带着他们打回来。” 李续一笑,接着道:“在前些天决战之前,我写了一封信,是给李度的。本来打算着如果这一场决战打赢了,就不必送出去,与在看起来,却是必在要送出去了。我死之后,立即把这封信给你二叔送过去。” “王爷,是让李将军率部来与我们汇合吗?”周环问道。 李续摇了摇头,道:“不,是让李度向马兴投降。” 屋里三人都是一惊。李度还握有夏州,石州等地,更是掌握着嗣武寨这样的关键之地,麾下还有数万兵马,如果这些兵马能够西撤与他们回合,他们便有很大的把握横扫西域诸地。 似乎知道这些人的心思,李续接着道:“李度来不了的,先不说他怎么跨越如此远的距离,如何突破萧定的封锁来与你们汇合,只说李度麾下的那些将领,他真想西行,只怕手下立马就会四分五裂。别说到不了你们这里,便连性命也会不保。” “可马兴会接受李将军的投降吗?”左丘明低声道。 “会,他一定会,而且他还会重用李度的!”李续道:“因为萧定现在的实力太强了,比我们那个时候还要强。假设说过去的我们,不过是一头饿狼,现在的萧定,已经长成了一头斑斓猛虎了。宋国朝廷一向便对统兵大将不放心,那些执掌朝廷的文人们,更是对武人防范甚严,马兴其人,又何能例外?而且,萧定看起来,可并不算一个很忠心的人呢?你们瞧瞧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那一样是得到了汴梁的同意的?哪一样是经过马兴同意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哈哈哈,萧定倒是把这句话用到了极致。可越是这样,大宋的朝廷便越是对他不放心,而他,也越是对朝廷会加以防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李续剧烈的咳嗽起来,李昊赶紧端来了水,喂着李续喝了几口,今日李续的一番话,让他只觉得眼界大开,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吗? “李度一旦投降马兴,肯定便会被马兴用来制衡萧定,如此一来,他就安全了。”李续道:“而且萧定如果不臣之心显露,李度便会更加的得到重用。” “如此一来,只怕萧定便先要去解决和应付这些问题,不见得还有余力来追击我们!”左丘明道:“这样一来,我们便有了喘息之机!” “对,喘息之机。抓住宝贵的时间,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扩大实力,在西域那片地方,只有拳头大的人,说话才有力量!”李续道。“如果有一天,萧定与宋朝翻脸了,西北战火再燃,便是你们回来的时候。” “萧定会与汴梁翻脸吗?”李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来剿灭他们这些人,来稳定大宋西北边疆的人,会成为大宋西北新的,更为猛烈的隐患所在吗? “一定会的!”李续笑道:“一定会的,当初我到兴庆府的时候,何曾想过那些事情,可后来,不也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吗?萧定比我更厉害啊,我没有收复党项,他做到了,我没有击败吐蕃,他做到了。如果有一天,他在兴庆府自立为皇帝,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因为随着他的实力的扩充,他的部下会越来越多,他的部下对地位的追求会越来越高,这个时候,一个西部行军总管能给他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部下多高的位置呢?这些人肯定是不满意的,他们想要更多,便只能推着萧定往前再走,不停的走。这便是人性,谁也逃不脱,谁也免不了!” “所以说,萧定必然有一天,会走上我的老路,要么他成功割据一方,要么我的今日,便是他的未来,哈哈哈,萧定,我会看着你,我也会等着你!” 大笑声中,这位西北枭雄,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只是眼睛睁得很大,脸上犹带笑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视察 一队人马行走在驰道之上。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驰道之上积雪足足有半尺深,骑士们都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马匹,有时候看起来平整的地面,下头却是遍布陷阱,一路之上,已经很有几匹马折了蹄子。 要不是大家都配备着一人双马,有的人还真的只能步行了。 这一行人为首的,却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 大过年的,这位安抚使并没有呆在府衙之中就着火炉子喝着小酒,而是选择顶风冒雪地出来巡视。 而这一次巡视最主要的地方,就是绥德。 绥德虽然被收复了,但这里遭遇的损失,只怕十年八年也恢复不过来。 李度打进绥德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在这里久留,所以对绥德,实施的就是抢光的政策,不光抢粮,抢钱,还抢人! 等到官兵打过来的时候,整个绥德地区,已是满面疮痍,有时候走上数十里地,也难得见到一户人家。 “德潜,今日整整一天,路过了七个村子,没有一个村子还有人!”马兴长叹一口气,“这都是我这个安抚使的罪过。” 程圭看着胡子上都结满了冰碴子的马兴,安慰道:“学士,这都是李续那贼子狼子野心造成的,如果不是学士,只怕如今这陕西路,更是生灵涂炭,遍地哀嚎了呢!” 马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你也用不着安慰我,李续败亡,这是萧定萧总管的功劳呢,我,最多也只能算是顺势而为。” “学士,如果不是您在后方统筹钱粮,不是您替萧定顶住了来自汴梁的巨大压力,不是您下了死令让李澹、王俊他们守住了延安一线,又下令让镇戎军北上,还让衙内去了禹藏花麻那里为质,萧定那里能有今日的战果?”程圭道。 马兴勒停了马匹,看着前方又一个断壁残垣的村子,脸色沉郁。 程圭说完了这番话,也是沉默不语。 他知道马兴在担心着什么。 好半晌,他才回头看了看隔着他们两人约有七八步的护卫,压低了声音道:“萧长卿那人我见过,应该说是还是一个心怀忠义之人,在河北路上,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安抚使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李续当年出横山去兴灵的时候,一样也是忠心耿耿,论起战绩,当年的李续,比起现在的萧定,又哪里差了分毫?”马兴苦笑道:“有时候不是人想做什么,而是时、势推着你,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那一步。有句话叫做什么?哦,对了,叫做终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德潜,我没当安抚使的时候,对于章廓那是百般的看不上眼,可等我成了安抚使,有些事情办起来,不也是和章廓一般无二了吗?” “章廓那厮,如何能与学士比肩!”程圭却是一笑。“学士,最近不是有传言,说朝廷要调您去河北路上任安抚使吗?真要是如此的话,您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召萧定回延安府来一聚,他要是愿意回来,那问题就不算太大。” 马兴点了点头:“这不是传言,这只怕会成为事实。京城里有老朋友给我写了信来,夏诫夏治言要回去当首辅了。” “谁来接您的位置?” “兰四新!”马兴道:“现在的御史中丞。” 程圭吃了一惊:“这一位从来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陕西路如此复杂的情况,他驾驭得住吗?兰四新来了陕西路,那一位去任御史中丞?” 马兴看了程圭一眼,吐出了一个名字。 “崔昂崔望之!” 程圭顿时闭上了嘴巴。 大家都是明白人,官家让崔昂去任这个御史中丞的目的是什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天子要兴大狱! “我已经给官家上了折子。这一次我也是舍了面皮,将平定西北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想要以此换这个御史中丞的位子。”马兴道。 “学士,这件事情,您怎么没跟我商量?”程圭惊道:“您上赶着去跳这个火坑干什么?河北路现在虽然一团乱麻,但辽人终究是会退走的,在那里,您耗上几年功夫,便可再建新功,然后挟平定西北,河北之功再回汴梁,首辅之位手到擒来。” 马兴眯起了眼睛,淡淡地道:“可是我回去任御史中丞,却可以把天子兴大狱这个念头给掐灭!” “这是逆官家之念!”程圭摇头道:“官家不会答应的。” “成与不成,总是要试一试的!”马兴叹道:“我已经给夏诫写了信,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在汴梁,罗颂、陈规等人必然也是不愿见到崔昂去任这个御史中丞的,有这么多人反对,希望官家能够悬崖勒马。” “夏治言不会答应的。”程圭摇头:“一来,河北现在情势并不好,别个人去,夏诫不会放心。二来,夏治言是知道学士你的性子的,要是您要还了朝,只怕夏治言会觉得对他执政有些妨碍。学士,夏治言成了首辅,想问题的角度,与他在野的时候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学士,他会在乎官家清洗一批官员吗?只怕他也正想这么做好换上一批他自己的心腹干将呢!至于被清洗的是荆王的、还是楚王的、抑或是什么派系也不是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要腾出位置来,好安置他自己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与官家,只怕是有志一同的。” 马兴听得烦燥不已,甩了甩袖子,惮去落在身上的雪花,恼火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看着摧马前行的马兴那瘦瘦小小的个子,程圭不由再度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一位当真是一位忧国忧民,从无任何私心的品行高洁的人,但光靠他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向前再走了十数里,绥德军知军王俊终于是率人迎了上来。 王俊,这位曾经的广锐军的副统制,数年之间,却也是步步高升,如今已是绥德军知军,统带着驻扎着绥德的近万兵马。而且这些兵马,全都是见识过战争的强军,如今正在王俊的统带之下,与仍然盘踞在夏州、石州等地的李度对抗。 在李度率军攻占绥德,率军猛攻延安府的时候,就是马兴麾下两员大将站出来撑出了局面,一位是李澹,这位果断放弃了绥德大部地区,保证了麾下兵马没有太大的损失,并在延安府外构建了第二条防线,使得李度想要一举拿下延安府的计划彻底落空。另一位,就是从萧定那里挖来的王俊了。李澹擅守,王俊统兵,却是带着鲜明的广锐军色彩,擅攻,在随后的反攻之中,正是王俊指挥兵马,将李度一步步地打了回去。 “学士,这么冷的天气,您还辛苦跋涉这么远,绥德上下,听闻您要来,一个个可都是激动不已呢!”王俊翻身下马,几个大步走到了马兴的面前,亲手替他挽住了缰绳。 这位曾经只想混一个统制级别就退休的将领,现在已经是都指挥使了,手下已经带着七八个统制级别的将领了。 “不来看看,放心不下啊!”马兴冲着对方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绥德还是有烟稀少啊!” “是,学士,不过比之以前已经好了不少了。下官将能聚拢起来的人,都聚到了城池附近,现在整个绥德,重新登记户藉之后也有了七八万人了。” “只剩下七八万人!”马兴惨然道:“我记得战前户藉在册的可是有超过五十万人的。” 王俊顿时哑然,好半晌才道:“学士,李度掳掠去了绝大部分,只要击败了李度,这些人便可以回家了。” “是啊,击败李度,救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回家!”马兴昂起了头。 王俊的知军衙门,并没有设在治所绥德,而是设在了米脂,这倒是颇为合马兴的性子。要知道这位安抚使的衙门本来应该设在京兆府,可这位,就偏生地把安抚使衙门设在了延安府。不管王俊此举是不是为了投其所好,但将衙门设在米脂,的确距离敌人更近,也更有利于掌握敌方状况。 “王知军,这一次安抚使前来巡视,你怎么弄得人尽皆知了?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让李度也听到了风声?”程圭却是颇有些不满。 王俊大笑道:“程朝奉,别看如今李度虽然还拥兵数万,但其斗志并不高。这样的天气之下,他要是真敢率大军出嗣武关,末将倒是巴不得呢,正好给学士献上一个大大的见面礼。现在我们不怕他来打,就怕他死守嗣武关不出来啊!嗣武关实在是太险峻太难打了。” “没有试过招降嗣武关守将吗?现在的情形,对面应当是军心涣散吧?”程圭道。 “守嗣武关的是李度的女婿张云生,试了一次,枉自费了几条好汉的性命。”王俊摇了摇头道。“便再也没有去做这样的无用功了。现在只是厉兵秣马,只等来年春暖花开,学士一声令下,便强攻嗣武关。关隘虽险,但终归是要人来守的。正如朝奉所说,对方人心的确不齐,只要肯付出代价,总是能攻下来的。” 一路无话,直入米脂。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马兴却是马不停蹄地一路视察了清边寨、永乐城、抚宁城、暖泉寨等前哨军寨。 一路走下来,倒是对王俊的带兵能力更加赞赏了一些,这样的天气里,这些军寨里后勤供应充足,士兵士气高昂,而程圭专门去审查了绥德军的军需帐目,竟然清清楚楚,吃空饷这样在大宋军队之中很寻常的事情,这里竟然丝毫不见。要知道,即便是马兴这样严厉的人,只要不超过他的底限,他也是默许的。 从广锐军里出来的人,果然与别处是不一样的。 听了程圭有些不可思议的回报之后,马兴沉默了良久,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王知军,你跟我说一句实话,现在你麾下兵马,比之当初广锐军如何?”马兴单独宴请了王俊,虽然是在王俊的地盘之上。 “学士,不如!”王俊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现在我麾下的士兵,最多有广锐军六到七成的战斗力,而这,已经差不多是我们的极限了。” “差在哪里?”马兴继续问道。 “军队的训练,作战方式,管理,我麾下兵马与广锐军都一般无二。”王俊道:“学士,想来您现在也知道,我麾下的兵马在管理之上,与其它部队还是有些差别的。” 马兴点了点头。 “这些,便是我跟着萧总管这些年来学到的。”王俊坦言道:“之所以在战斗力上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是因为装备、补给以及战后的抚恤等一系列配套的措施之上。在广锐军,战死的人不但会有丰厚的抚恤,其家眷更是会一直得到广锐军的补贴,用萧总管当初的话来说,为广锐军而死的人,广锐军替他养老抚小。” 说到这里,王俊苦笑了一声:“萧总管神通广大,总是能弄到钱,而且他的商队也总是能赚到大钱。学士,说来惭愧,我现在也弄了一个商队,但赚来的钱,对于整个绥德军而言,杯水车薪。而且他也总是能弄到最好的装备,像神臂弓这样的国之利器,广锐军从来是不缺的,但我们却只能省着用,一旦用坏了,想要补充,难上加难。” “现在他也弄不到了!”马兴干笑了几声。 “现在,他也不太需要了!”王俊看着马兴,道:“我在那边还有一些好友,日常也有信件往来。学士,您知道吗?现在萧总管麾下,能动员的骑兵,多达数万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兴灵的弓箭作坊,已经制作出了第一批神臂弓。” “这怎么可能?”马兴惊呼起来:“神臂弓只有汴梁的匠作营会造!除了匠作大监那里有一份图纸,枢密院有一份备用图纸之外,外间再也找不出第三份,萧定那里凭什么会造?”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想来这些过去的兄弟不会说谎,他们也没有必要骗我!”王俊摇头道。“学士想来在那边也有门路,可以查一查。” 马兴点了点头,脸色更是沉重了几分。 现在萧定能动员的大军数量他心里倒是有数的,但能造神臂弓这种事,就太让人惊骇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踏破铁鞋无觅处 事实上,马兴手中掌握的有关于横山以北的情报,比王俊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过这些情报,大部分都集中于萧定在那边如何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如何开荒垦地,开办工坊,如何安置流民,鼓励农桑等等。像兵器制造这样很机密的情报,想要获取就很难了。 能从王俊这里得到这样一条消息,让马兴当真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大宋能够一直与北辽相抗衡,除了是真有钱外,甲坚器利是最主要的原因。像神臂弓这种对北辽骑兵有着压制作用的战略性武器,更是属于高级机密。 全天下就只有汴梁城中的匠作大营能打造。 “他们是如何打制出来的?”马兴有些苦涩地问道。 萧定的部下,绝大部分都是夷人,而其中的中坚又以横山党项为主,萧定能够打造神臂弓,便有着极大的可能党项人已经掌握了这项技术,一想到这一点,马兴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那朋友在信中说,是萧二郎当初带去的一些工匠,在那边的兵器作坊之中对神臂弓搞了一个什么逆向工程。最后得出结论,只要解决了材料问题,神臂弓的制造就不是难题,用了一年时间,他们就能打制这种武器了,现在已经开始成批量生产了。当然,质量比不得京师匠作大营打造的,因为那些匠人的水平,还有待提高。” “只要会造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制作的数量越多,质量自然会越来越高!”马兴看着王俊,道:“你与那边的朋友交情如何?能问到更多的信息吗?” 王俊不由一愕。 马兴也不再掩饰,直接道:“王知军,我希望你能更多的打听一下,萧定现在对于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王俊不由大惊:“学士,以我对萧总管的了解,他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过去是忠心耿耿,但现在就不见得了!”马兴哼了一声:“真要忠心耿耿,他能模仿打制神臂弓吗?真要毫无异心,他能扩军数万吗?” “学士,萧总管要扫平青塘,踏破西域,为国朝开疆拓土,更兼让国朝西北再无边患之忧,接下来可以专心用兵北方,自然要扩军,而他的那些军队,不过都是些蕃军而已。”王俊的声音越来越小,自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强词夺理了。“总管绝对不会对国朝有二心。” “蕃军而已!”马兴感叹了一声,李续不过是一头狼,而萧定则真真正正的是一头大老虎,现在这头大老虎已经出了柙,而且肋下已经生出了翅膀,但愿这只插翅猛虎,对国朝当真是忠心耿耿才好。“王俊,我们不能把国家大事,寄托在一个人的心思之上,治国也好,治军也罢,重要的是一个制衡,当一个人无可制衡的时候,必然就是要出大事的。人心,总是不足的。这不仅仅是在说萧定,也是在说萧定的那些属下。” 马兴不能不担心横山以北的形式。 据他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现在的萧定,已经基本上不再依靠朝廷的供给就能很逍遥的活下去。 朝廷实际发给他的兵饷,只有广锐军、定边军、镇戎军三支军队合计七千五百人的定额,武器,盔甲以及其它各类补给、抚恤也都是按照这个数字来核定。 可现在萧定有多少人? 一次性便能动员起三万骑兵,两万步卒。 今年萧定几乎一直在打仗。 在青塘高原之上打,打垮了瞎药、木占。 在瓜州、肃州等地打,打垮了当地以张姓为首的地方势力,同时打开了往西域的门户。 而在这个时候,他还在向辽国人挑衅,与耶律环不大不小地打了几仗。 而这些战事,一不是自己这个安抚使授意的,二也不是汴梁那边的意思,纯粹就是萧定自己在干。 派人前去质问,对方那个留守在兴庆总管府的长史张元一句话把特使气了一个半死。 打仗的是蕃军,跟朝廷军队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你还能说什么? 蕃军不拿朝廷半文饷钱,不吃朝廷禄米,而现在他们打得那些势力,要么是国朝的敌人,要么便是收留了国朝叛贼的势力,真要追究闹了开去,只怕世人都要说朝廷薄情寡恩,对这些忠义之士太过于苛刻。 这就真像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普通的老百姓自然不能理解马兴这样的人在担心什么。 他们只知道,萧定是国朝的大英雄。 在河北路,打得辽人哭爹喊娘,他一走,河北路就垮了。 在西北,自称平夏王,背叛了国朝的李续被萧定打垮了,撵得跟兔子一样四处逃窜。 现在,便连吐蕃人也被萧定打得狼奔鼠窜,多年少了啊,只听说吐蕃强盗经常性地骚扰国朝边境,现在多亏了萧总管,又保了一方平安啊! 萧定在整个大宋的名声好得很。 可是他们看不到,萧定手中掌握的力量,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叛贼李续。 假如这些蕃军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那马兴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担忧。 但现在,这些蕃军,聚集到了一个人的麾下,唯他之命是从,这就很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在后勤上已经不依赖国朝了,他们基本上做到了自给自足。 盐州的精盐,横山的各类矿山,兴灵、河湟肥沃的土地,黑山一带优质的马场,直通西域的通商之路,都让萧定手里掌握的财富每一天都在增加。 马兴敢与任何人打赌,这个时候朝廷要是提议招萧定回京,绝对无法如愿。 拒绝的方法多得是。 比方说,在那边再掀起几场叛乱? 比方说,突然有吐蕃乱军冲击秦风路等地? 最为严重的,对方甚至会刻意挑起与辽人西京道等地的战争!哦,对了,现在他们甚至可以挑起与辽国上京道的战争。 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大宋想北伐,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有时候马兴想想现在萧定控制下的区域的广阔,控制下的百姓的数目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冒冷汗。 光是年前这一战,萧定就一次性地掳掠了吐蕃数十万族人充斥到了河湟之地替他种地,放牧。接到萧定的捷报的时候,马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说起来这也算是他马某人的丰功伟绩,但他根本就没有向朝廷上报去请功的意思。在马兴看来,这样的功劳,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让他马某人光耀史册,必竟萧定现在还是他的麾下,萧定所有的功劳,他自然都有一份,而且还是最大的那种定策之功。在外人看来,没有他马某人的支持,萧定当然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但另一种可能呢?他马兴会成为国朝的罪人,而且是那种百死莫赎的人。 夕阳余晖之下,马兴遥望着远处的嗣武堡。 这位安抚使兴之所致,竟是一意孤行到了嗣武堡附近,登上一处高地,遥看着这座卡在咽喉要道之上的军寨。 为了安扶使的这一念,绥德知军王俊调集了近三千步卒卫护。 “知道我为什么不许萧定去攻击李度吗?”马兴看向身边的程圭和王俊。 “学士说功劳不能让萧总管一人得了,总是得分些与其他人。”王俊笑道:“这不是也让李都指挥使与末将也有了些盼头了吗?要不然萧总管一出马,搞不好大家连汤也没得喝!” 马兴却没有笑:“李度麾下还有好几万兵马呢,而且是那种见过血,打过大仗的士兵,我也不瞒你们,我是不想这些人再落在萧定的手里。你和李澹,也给我争些气,击败李度,现在他的麾下不说军心四散,总也是人心不齐了。如果能收编掉李度这麾下的几万兵马,陕西路上的实力,当会增强几分啊!” 程圭与王俊对视了一眼,心道安抚使竟然对萧定忌惮到了这一地步,已经在想着如何抵御萧定了吗? “学士放心,回头我便与诸将研究,如何展开对眼前敌人的攻击!”王俊点头道:“不过我们要面对嗣武寨,更有突破希望的还是李都指挥使那里!” “开春以后,不管是李澹还是你这里,我都希望能够有好消息传回来。”马兴道。 程圭知晓,马兴这是想在他离开陕西路之前,再做一些必要的安排,要不然兰四新这样一个毫无任何军事经验的标准的文官,到了陕西路上,一旦有事,只怕便是措手不及。 嗣武堡,一骑快马自远处狂奔而来,到了城下,翻身下马,一番对答之后,堡门这才开了一道勉强可以容人马通过的缝隙,让那明显是一名斥候的人钻了进来。 “什么,你说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现在距离我嗣武城只有不到三十里?”嗣武城守将张云生听到斥候的回答,霍地站了起来。 白日里,发现有大量兵马靠近嗣武寨,在将旗显示统兵之人竟然是绥德知军王俊的时候,张云生一度以为平静了数月的战事又要再度爆发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的陕西路安抚使马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确定只有三千兵马?”张云生再度问道。 “是!”斥候肯定地回答,“随近几十里范围之内,再也没有其它兵马的踪迹。” 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张云生思忖片刻,转身走进了内室。 “岳父,您说说,这个马兴是什么意思?”密室之内,安坐品茶的,竟然就是现在控制着夏州石州等地,麾下仍然有数万兵马的李度。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对我们来说,倒是简单了。”李度放下了茶杯,“你亲自去一趟吧,见见马兴,把我的意思带过去。” “可是岳父,马兴当真能容得下我们吗?”张云生道:“我们与绥德人,可是结下了大仇,而且这马兴,都险些被我们逼得弃延安府而去,这些文人最是要面子了,眼下我们穷途末路,他肯放下成见,收容我们?既便收容我们,我们又如何保证他未来不秋后算帐呢?这样的事,大宋朝廷可干了不止一回两回了!” 李度垂下了头,好半晌才道:“我信大哥的判断,这或者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努力地生存下去,如果李昊在左丘明、周环的辅佐之下,能在西域有所作为,将来,我们不见得就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再迟疑下去,等到宋军发起了进攻,那连主动投诚的机会都没有了。云生,被逼投降和主动投诚,区别还是很大的。放心大胆的去吧,马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小婿可并不怕死!”张云生不满地道。 李度哈哈一笑:“去告诉马兴,我李氏一族,与萧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俊没有想到,安抚使在自己军中的消息,竟然被敌人打探了去,这让他十分的没有面子,黑着一张脸将麾下的一群斥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因为如果敌人的探子要是不潜到附近,是根本不可能打探到这样的绝密消息的,指不定自己麾下还有人泄密呢!这事儿,得严查,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不过马兴却是高兴得很,颇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大军攻打了近一年的嗣武关,一直不能拿下,自己来瞅了一眼,敌人居然就要来投降了,这当真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来的如果是名不经传的人,那还存着几分疑心,但来的是嗣武关守将,这一年来让王俊吃了不少苦头的家伙,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李度在嗣武关?”马兴一开口,就吓了张云生一跳,看着马兴的眼神极度古怪,一边一直黑着脸皮的王俊顿时兴奋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没有什么难猜的。如果不是李度到了嗣武关,你不可能来这里。”马兴直接了当地道:“李续是死了吗?” 张云生又是一抖,在他眼中,马兴现在就成了一个怪物,一边的王俊也是瞪大眼睛看着马兴。 李续是生是死,便是萧定都不确定,马兴是怎么凭着张云生跑来说要归顺,就断定李续死了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归顺 马兴负手立在嗣武关的墙头,俯首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山脉,心中感慨万千。从前年开始,围绕着这嗣武关,死了多少人啊! 现在,他终于又回到了官兵的手中。 重新占领了嗣武关,其意义,可不仅仅是夏州、石州等地的叛乱被平定,更重要的是,官兵重新握住了进出横山的钥匙。 站在一侧,位置稍微靠后的李度看着前方这个瘦小的身影,满眼都是佩服之色。 眼前这位安抚使,当真是胆气过人,竟然只带了十几名护卫,就随着张云生回到了嗣武关,丝毫不担心自己反悔扣留了他。 “学士,城上风大,寒气重,还是进屋里说话吧!”李度拱手相请。 马兴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道:“虽然寒风料峭,但却能让人的头脑更加清醒。清醒的头脑能让我们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不致于一时头脑发昏便胡乱行事。李度,你也好,我也好,手中可都是掌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我们的一个错误,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李度脸色微变,躬身道:“李度知罪,李度也愿意领罪!” 马兴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来,两手却在是城垛之上扣了两把雪,在手里团了团,竟是奋力向着城下扔去,看着两个雪团子又碎成了雪屑。 “从内心深处讲,对你们这样的人,我是很愤怒的。为了一己之私,而致万千百姓于不顾,擅起兵戈,无恶不作,李度,不说别的,便是你在绥德所做的事情,砍你十次头,也不为过!” 李度躬身不语,他身周的将官们却是勃然变色,更有沉不住气的,手都已搭上了腰间的刀柄。马兴却是看也不看他们。 “可是啊,为了大局,有时候我却不得不做些我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马兴接着道:“官位日高,这样的事情却也是做得越来越来越多了。普通人可以快意恩仇,而我却不行。” 李度接口道:“学士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走到今日之地步,也不是我李氏最初的想法,只是一步一步,便不由自主了!” “如无勃勃野心,如果一片忠心,又怎么会走到今日之地步?”马兴冷笑:“李度,你可知道,只要本安抚使一声令下,你即便还有数万大军又如何?即便据有嗣武关又如何?照样败亡无日。” 李度微笑道:“这个末将自然是信的。萧总管麾下,光是骑兵便超过三万,而且尽是党项、吐蕃、回纥之辈,这瀚海对于步卒来说,的确是难以逾越的天险,但对于骑兵而言,却算不了什么。只要他们出现在夏州,嗣武关这边王知军再尽起大军猛攻,以我定难军如今之士气,只怕很快就会溃败。” 马兴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伸手拖过了城头之上的一捆羽箭,坐了上去。 “你也坐吧!” 李度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盘着,两手放在膝盖之上。然后回望了身后一眼的众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以张云生为首的人犹豫片刻,终还是转生下了城墙。 “李续是怎么死的?”马兴问道。 “一半是因为败于萧定之手,十数年经营毁于一旦,另一半却是难以忍受羞辱,我大哥英雄一世,可最后却被人当成了一个工具人,不停地驱策不停地逃亡,竟然成为了猫爪之下的那只老鼠。”李度垂首道:“两相交杂,最终病殁于肃州一不知名小镇。” “是因为李续死了,你才决定受朝廷招安的吗?” “当然不是!”李度眼中锋芒一闪而过,“是大哥临终前的决定。学士,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大哥的这封信,我已经准备率部投奔辽国去了。” “投奔辽国?”马兴冷笑:“成了丧家之犬,去了辽国,亦不过供人驱策如猪狗。” “所以我才一直在犹豫,直到大哥送了信过来。”李度道:“学士,我李氏,与萧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萧总管击杀叛贼,又替国朝开疆拓土,如今横山党项膺服,吐蕃游骑不再,青塘、河湟尽归国朝,西北道上,兵锋已成,国朝三路伐辽,已经快要成型了!”马兴直视李度:“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度垂下眼睑,道:“学士,萧总管的确是不世良将,虽然是仇人,但李度仍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不过学士,现在萧总管手中握有的实力,可是远超我李氏当年了。” “你李氏心怀不轨之心,萧总管却是朝堂顶梁柱忠心耿耿!” 李度微笑着抬起头:“学士说得是,不过想来经历了我李氏事之后,学士肯定有了一些别的想法是不是?兴灵之地,河套之腴,那真是好地方啊!想我李氏当年受命出横山,经营兴灵之地,无人制衡,于是势力日渐强横,这才有了学士所说的野心勃勃。与今日之萧总管何其类似也。不同的是,现在的萧总管的魄力,可是比我们大得多了。” “接着说!”马兴淡淡地道。 “横山党项俯首,青塘吐蕃败亡。”李度接着道:“眼下萧总管控制下的土地之广阔,已经不下于国朝了。所缺的只不过是人丁而已,假以时日,以当如何呢?所以我想,学士一定需要有一支力量来制衡于萧总管,请恕我直言,此刻,除了我李家,还有谁能替学士做这件事情呢?王知军吗?他可是从萧总管手下出来的。李指挥使吗?他能是萧总管对手?陕西路上,除了这两员大将,您还有拿得出手的将领吗?” “朝廷一纸调令……” “学士何苦诳我呢?如果朝廷到了这个时候能一纸调令便将萧定能够调离的话,那我李度便将这颗头颅送了给学士又何妨呢?”李度笑了起来:“下一纸调令容易,但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让双方的矛盾公开化,不但是学士不想看到的,也绝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吧?” 马兴沉默了下来,这不仅仅是戳破窗户纸的问题啊! 如果是以前的朝廷,自然是不惧,但现在,大宋当真是风雨飘摇啊! 河北一场大败,把荆王这些年来打下的根基败了一个干干净净,而汴梁现在的形式,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要是西北再出点什么事,那可真就是塌了天了。 正如李度所言,要是朝廷真的一纸调令给萧定,而萧定却又不奉诏,那朝廷何以自处?萧定接下来又会做些什么? 没有人敢赌的。 “可是你并不是萧定的对手啊!”马兴叹道:“纵观天下,能与萧定对抗的将领,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找出来。” 总不能为了一些有的没的猜忌,便将太尉张超这样的人弄到陕西路上来吧,那这与下调令有又何区别? “这可说不准!”李度却是昂起了头,道:“如果以我现在手中的力量,我自然远远不是萧定的对手,但我归顺了朝廷,背后就有朝廷作为后盾,兵马,粮草,器械便能源源不绝地通过嗣武关出横山,那鹿死谁手,却是尚未可知呢?” “而且学士,你需要的只是制衡是吧?从你的内心讲,你当然不希望萧定做出一些什么来?你想要的,只是扼制萧定,让他心有所畏而已。这一点,我李度自信还是能做到游刃有余的。” “你说得不错!我当然不希望萧定出什么乱子。我还指望着他成为攻辽的一部主力呢!难不成还能指望你吗?”马兴道。“但是正如你所言,权力是需要制衡的。即便是官家,在朝堂之上也还有两府劝谏,不能任意行事,更何况是下头的臣子?而且,这也是为了他萧长卿好!李度,有什么要求,现在你就可以提出来了。” 可能马兴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次普通的出巡,竟然出人意料的解决掉了一直以来还在困绕着陕西路的李度,更重要的是,顺带着也让一直横亘在心里的那道难题,有了一些化解的可能。 马兴现在就认为萧定心怀不轨吗? 当然不是。 只不过在马兴这样的老官僚看来,官员的构架,就应当是那种叠床架屋彼此制衡才行。这样运行才能平稳,也才安全。没有制衡的权力是很危险的,极易让掌握权力的那些人没有了任何的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见容于马兴这样的官员的。 大宋朝说到底,是一个文人当政的国度,他们设计出了复杂的官员制度,任事制度,彼此之间互相牵制,便是官家,也不能为所欲为。 出了一个李续,已经让他们异常警醒了,现在又出了一个实力更强的萧定,他们怎么能不担心呢? 怎么能重蹈覆辙? 自然要加以控制。 如果河北那边不败得这么惨,那手中能打的牌还是很多的,偏生现在河北一败涂地,这使得萧定的这一路人马,就显得更加的关键了。 陕西路都钤辖! 这是马兴许给李度的新官职。 这个位置,从名义上来说,是管着整个陕西路的所有兵马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李度,已经从一个反贼,一跃而成为了李澹、王俊等人的上司。 李度将会去延安府的安抚使上任,但他麾下的兵马,却会驻扎在夏州、石州等地,统军的自然是李度的心腹,而这两州的知州,也都会由李度推荐。 “王俊王知军只怕会很恼火!”程圭有些担心:“这一年多来,他的部下与李度的部下交锋颇多,双方结仇极深,便是李澹都指挥使,心中只怕也不会太舒服!学士,这一下子陕西路的兵马其实分成了几股势力,当真有事,只怕难以形成合力。” “李澹的性子淡泊,是个不爱争权的,但此人却又忠心耿耿,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将领。”马兴笑道:“所以他与李度相处当是没有问题的,在大事之上,他是很清醒的。而李度,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他真想乱来的话,萧定回军,便可轻易灭了他。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哪里。至于王俊吗?” 马兴哈哈一笑:“我准备让他去河北!现在河北的边将要么被辽人给弄死了,要么被崔昂给弄死了,凋零的厉害,王俊出身河北,让他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我想他必然是愿意的。” “如果学士去任安抚使,他就更愿意了!”程圭笑道。 “也许是回京去当御史中丞!”马兴道。 “这不可能的!”程圭却是摇头道:“夏治言不会让您回京的。”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马兴道:“回到延安府之后,再做最后一件事吧,请萧定回来好好地谈一谈!” 程圭一惊:“那萧定肯回来吗?” “我要走了,他就不来送送我吗?”马兴微笑道:“如果是以前,他不见得会回来,但现在李度归顺了,又任了陕西路都钤辖一职,萧定必然是会回来的。” “如果他肯回来与学士一叙,那的确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这位大权在握的萧总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想想也是,他的父亲是国朝重臣,他的兄弟现在也是前程远大,他有什么理由胡来呢?” 马兴淡淡一笑:“如果一个人真有了非份之想,这些都不会成为他的羁绊!你不记得汉高祖的分我一杯羹的故事了吗?” “说起来萧定在河北的时候,也就只是表现出了战场之上的勇武,但纵观他到了西北之后,竟然连治政、安抚四夷也是智计百出,此人,当真是大才!”程圭叹道:“特别是那些安抚夷人的手段,我觉得国朝完全是可以借鉴的。” “那是萧崇文的手笔!”马兴道:“萧家两兄弟,一文一武,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如果能将他们拘住为国朝做事……” “如果让他们兄弟一内一外,一文一武,学士就不担心了吗?”程圭笑道:“真要如此,那就当真无人可制了!我想这也是官家把萧崇文远远地弄到黔州去的原因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新势力的兴起 一声清亮的鹰鸣,众人抬头望去,却见一只硕大的海东青在空中盘旋了一周,然后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俯冲而下。 众多骑士中的一人伸出胳膊,嘴里竹哨声声响起,那海东青急冲的势头陡然便改为了平飞,再一个小盘旋之后,稳稳地落在了那人的胳膊之上。 一群人齐声喝起彩来。 那骑士却是从马鞍边上的皮袋子里掏出了一根肉条,塞进了海东青的嘴里。那海东青叼着肉条,仰起细长的胳膊,脑袋耸动数下,已是将肉条吞咽了下去。 “总管,这海东青真是神骏,而且在打仗的时候有大用,可惜就这么一只。”辛渐羡慕地看着鹰奴胳膊上架着的那只鸟儿,咂巴着嘴巴道:“啥时候咱也能弄一只养着就好了!” “总是会有的。”萧定大笑起来:“我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了,走辽国那边的商队也会留意,有机会就会弄几只回来,不过这东西,即便是在辽国那边也是罕见的,却是不能着急。” 辛渐大喜,“当然不急,有得盼头就好!” 这只海东青,是现在整个西军之中唯一的一只,而且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得来的。 在黑山附近,萧定麾下的一队哨骑与一队辽人发生了冲突,双方打了一场,西军大获全胜,捕获了十数名辽国人,其中便有眼前这鹰奴,那海东青不愿离去,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俘虏。 细细一审之下,这俘虏之中居然有一人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的侄子,真正的辽国皇室中人。 这事儿一路报到了萧定这里,当时萧定正准备与吐蕃瞎药、木占大干一场,不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耶律环起什么冲突,倒是将人还了回去,不过这鹰奴与鹰,却是毫不客气地吞了。 在青塘一战之中,这鹰奴与鹰可也是立了大功的。 现在这个叫做哲哲的人却是死心塌地跟了萧定。 在辽国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专门养鹰训鹰的奴仆,被人打骂那是家常便饭,而现在,他却是萧定麾下的一名军官,而且名字挂在斥候营的下面。职责就是专门伺候这唯一的一只海东青,在作战的时候,便驱使这鹰在天上翱翔寻找敌踪。 青塘那地儿,可真是当得起一句天高地阔的,特别是骑兵作战,想要找到对方可是难上加难,双方作战的时间一般来说是迅捷无比,几个对冲基本上就完事儿,输了的跑,赢了的追。倒是为了找到敌人要大费功夫。 有了这天上的斥候,西军再追吐蕃人的时候,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萧定当下便给了这个叫哲哲的鹰奴重赏,而且将其编入了军队,更是许诺会为他找来更多的海东青让他训练。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海东青这玩意儿还真不好弄。 辽人其实也抓不着海东青,他们手中的海东青都是女直部落的进贡,不过在萧定眼中的兵家神器,在辽人那里,大部分都是被充作了富贵人家的玩物。 当然,只要起了心,总是能弄到的。 对吐蕃的战争,在二月份的时候,便基本上结束了。瞎药和木占损失惨重,部属十去七八,从高原之上的王者,沦落成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势力,现在也不知藏在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这也是萧定不欲将他们当真赶尽杀绝的原因。 这两人都有着吐蕃皇族的血统,在青塘之地,聚集起人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来呢,萧定还想用他们来牵制禹藏花麻,免得禹藏花麻一家独大不好控制。二来,萧定也是希望这两个家伙替他聚拢人手,过上两年,自己便带军再去扫一遍。 现在萧定控制下的地盘广袤之极,但人丁却不值一提,而且大多汇集在兴灵一带,像刚刚落到手里的河湟地区,走上几十里有时候都碰不上一户人家。 想等人丁自然增长,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根本看不到效果,而且还要是和平年代无战无灾才有可能。 萧定自然是等不得的。 想要迅速地增加人口,最便捷的,自然便是去抢。 像这一次与木占、瞎药一仗打完,一下子便掳掠了这两个家伙麾下各部落超过二十万人口。 这些人全都被充实到了河湟一带,一下子便让这些地方的人气旺了起来。 当然,他弄走了这些人丁,青塘之地就不可避免地衰落了下来。 这就不在萧定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不管禹藏花麻那厮的脸色有多么地难看,这事儿也是无可更改的。 这一次萧定出巡,正是为了视察一下对这些人的安置。 萧定对这些人还是相当看重的。有了人,才能让荒地变良田,才能源源不绝地创造财富,才能有兵源,才能有民夫。而没有了人,眼下看起来强壮无比的西军,只怕转眼之间就要衰落下去。 萧定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现在朝廷对他的忌惮。 便是连广锐军、定边军、镇戎军这三支有着正规编制的禁军的军饷物资,也都是数月不见发放了。至于以蕃军名义建起来的军队,那就更不用谈了。 不过不给钱粮,现在的萧定倒也无所谓,当初萧诚在这里打下的底子,现在终于是顶上了大用场,数十万党项人出了横山,开垦荒地,放牧蓄养,两年下来,已经可以混个肚儿圆了,而盐州之地出产的精盐,现在几乎已经独占了陕西路、秦凤路、以及河东的市场,银钱那几乎是滚滚而来。 盐州出产的盐,现在不但霸占了高端市场,连中下端也是毫不客气地一锅端了,几乎没给别的盐商生路。他们的盐,质量好,价格便宜,其它地方的盐商,在他们面前毫无对抗之力。 想要来硬的,但盐州盐商的背后,站着的是西部行军总管萧定,众人又能如之奈何? 萧定可是不交这盐铁税的。 因为他要拿这些利钱来养军队,而这,便是当初他越过横山之时,向朝廷讨来的特权。你不能指望当初萧定带着几千人便干掉李续吧?萧定要组建蕃军,朝廷不给钱,自然就要允许萧定自己筹钱,而这盐铁税,便是其中的一项。 只不过当时的朝廷可没有想到,盐州的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横扫几乎整个西部市场。 萧定感到用不了多久,朝廷便会想办法扼制这件事情了。 出手的肯定是盐铁衙门。 至少在秦风路和河东路,自己的盐只怕是再也卖不了了。 所以这一段时间,盐州的盐场正在拼命地出货,而这两地的盐商也在拼命地屯货,他们也准备等这两地封控之后,把这些盐拿出来大赚一笔呢! 不用说,当盐州的盐不能进入这两地,这两地的盐价,必然会翻着跟头往上窜的。 赚这些钱的是谁? 当地的官员! 不过明面之上走不了的事情,私下里该做的一样会做,私盐贩子抓到了当然是要砍头的,不过做这事儿的要是官员,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盐州的盐,现在成了萧定最为重要的财政来源,不单往大宋卖,还在往辽国的西京道、上京道上卖,卖到那边的价钱,还要贵得多。 除了这些,横山商贸当初的那百余家工坊,现在也是今非昔比了,就像已经搬迁到兴庆府的兵器作坊已经能仿造神臂弓一样,其余的工坊的技术水准,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萧诚当初制定的一系列的奖惩激励措式,极大地刺激了匠人们的发明创造精神。 只要做出了有效的发明,一个一文不明的匠人,转瞬之间便可以成为一个大富翁。 解决了仿制神臂弓最关键的一步的那位匠人,现在在兴庆府外拥有一个上百亩庄园的农庄,就是一个明晃晃的标杆在激励着所有人向这个目标努力。 总管府的长史张元,无疑是一个极其能干的人。 这两年来,萧定的主要任务,就是打仗,就是不停地追着李续干仗,然后把抓住的俘虏,掳掠的人口、牲畜甚至财富,一股脑地运回兴庆府,交给张元,剩下的事情,萧定就懒得管了。而张元呢,则要妥善地安置这些人丁,最有效地利用这些财富。 这是一个极其辛苦的活计。 但张元却乐在其中。 有些人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而有些人,你让他闲下来没事做,他就觉得一条命去了大半截。 张元无疑是后一种人。事越多,越繁杂,他越是做得兴致勃勃。 事实上,他也做得相当的出色。 现在萧定的西军控制下的区域无疑是广袤之极的,但却有几个绝对的中心点。 第一个,自然是兴庆府,这个不用说,李续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而萧定攻打这里的时候,由于兴庆府失陷太快,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全部落到了萧定的手中,而后张元又将周边绝大部分的富户,包括那些从横山之中迁移下来的党项部族首领、长老的家,全都迁移到了兴庆府之中。再加上很多重要的工坊也陆陆续续地迁来,使得兴庆府较之以前,更加地繁荣起来,原本只有不到五万人丁的府城,两年之间,骤然之间便增加到了十数万人丁。 第二个中心点,是西平府。如果说兴庆府是张元作为政治中心来经营的话,西平府则是作为经济中心在经营,这里四通八达,交通便利,自然条件比之兴庆府要好得多,作为商业中心再合适不过,但要作为政治中心嘛,就太过于危险了一些。 第三个中心点,则是盐州,如今盐州的数十个盐湖,特别是对于粗盐进行精细化加工之后再销售的巨大利润,已经成为了西军最重要的财政来源,在河湟等地的垦荒还需要时间才能收获成果的情况之下,盐州的盐业对于整个西军的财政安全,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而围绕着兴庆举,张元又成立了顺州、静州、永州、怀州以卫护兴庆府的安全。这些州,全都是军州,而军州的知军,亦都由萧定上本举荐,毫无疑问,得到举荐的人,自然也是出身西军。像贺正,周焕等广锐军将领,现在都是一州知军,便是后期投靠萧定的郑吉华,雷德进,如今在西军之中亦是举足轻得的人物了。 像马兴等人都知道萧定现在可以动员三万骑兵,五万步卒,事实之上这只是一个极端的数字,西军的常备军,事实上一直保持在一万五千人上下。 其中铁鹞子三千,步跋子五千,萧定的亲军,事实上也是占着铁鹞子和步跋子的兵额的,剩下的便是广锐军、定边军、镇戎军合计七千人出头。 其它的,便类似于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度了,不打仗的时候,这些人便散于乡野之中去耕种,去放牧。当然,这些人也都有着自上而下的一整套的军事管理体系,一有战事,一经征召,便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军伍。像这些军队,打仗时的缴获归他们自有,打了大胜仗,还别有赏赐,所以战斗热情不是一般的高。 因为自从萧定出击以来,他们就还没有输过。但凡跟着萧定出去打了仗的这些人,回来之后,一个个的可都是发了财的。回家的第一件事,基本上就是翻新房屋,购买土地,当然,还有娶媳妇儿。 娶本地媳妇儿花费不菲,但架不住这一次从青塘掳掠回来的人丁多,其中多有妇女要么成了寡妇,要么孤苦无依,能寻个人嫁了,便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而西军总管府,也是大力鼓励这样的行为的。 历来通婚,都是融合其它族类的最佳的法门之一。 兴庆府周边的土地价格,已经翻了番,建筑材料亦是打着滚儿的往上涨,而由此连带着的经济增长,让张元乐得是整天笑咪咪的,见了谁都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 要知道,当时萧定还在高原作战的时候,这位却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六章:融合 共勤村距离兴庆府城约有五十里地,差不多已经快要出兴庆府辖区了。 这是一个新建的村子,也是张元在安置新移民的时候设置的诸多村子中的一个。 说是村子,可是规模却不小,整个村子足足有近两百户人家,而且大部分都是属于那种青壮劳力。 实际上,这些人,都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府兵。 平时散于四乡八里,耕种为生,但一遇召唤,立即便着甲带刀背弓,集结听令,以一村一乡一县为单位,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军并赶赴集结地点听令。 对待这样的人家,总管府自然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优惠的。 比方说这些村子的地理位置都是极好的,交通方便之外,水源也是充足,像共勤村的土地便大都挨着水渠,而这些水渠还都是隋唐之时修建的,两边的土地,可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除了分给他们最好的土地之外,这些人家同样也是不交赋税,不承担徭役的。 当然,这些人家需要自备盔甲,武器,战马等,而且西军对于武器盔甲都是有着一定要求的,所以这些人家需要去指点的地点购买这些东西。你要是保养得好,兴许一套武器盔甲能传上几代人,你要是运气不好,那说不得便要常常更换了。 而出自于兴庆府的刀枪盔甲,在这些人的监督之下,也是从来不敢怠慢的,卖给他们的也都是优中选优出来的,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这些人家不在乎出更贵的价格来买武器,但要是质量上有问题,他们就敢一路告到总管府去。 无他,因为武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第二条性命。 这样的一种制度,反而是督促着兴庆府的武器工坊的质量,一天天的愈发的好起来了。 像这样的村子,围绕着兴庆府,足足有数百个。 出巡的萧定之所以在这里停驻,却是因为这个村子正在举办一场婚礼,结婚的,却是年前还随着他在高原之上作战的一名士兵,搬师回来之后,这些士兵们便携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以及总管府赏赐的财物回家。 刚刚走到这里的萧定一行人,恰好碰到了这场婚事,兴致勃勃的萧定便决定来喝一杯喜酒。 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这倒是意想不到的大喜事,倒是有不少人羡慕着这户人家,当真是天上掉馅饼正正地砸中了他的脑袋,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骑兵,成个婚居然让总管府一大堆大人物前来道贺,这样的事情,足够他吹上一辈子了。 萧定送的礼物自然也是不菲,要是送得少了,不说有失他的身份,便是他随行的这百多人人吃马嚼的,也会让主家亏大本的。 萧定出身豪门不大懂这些,但张元辛渐这些人却都是从底层出来的,对于这些可都是清清楚楚。 于是不但萧定送了礼,他们这些人包括随行的那些卫士,也都凑了个趣,每人都出了一份份子钱。 这户人家是党项人,是从横山之中迁移出来的数十万党项人中的一个,而他娶的婆娘,却是这一次大军自青塘之地掳掠回来的吐蕃女子,他还有一位兄长与他比邻而居。不过兄长在当初随萧定攻找兴庆府的时候受伤就此退出了军队,现在正是这个村子的村正,娶的却是兴庆府当地的一位小地主家的女儿,这小地主一家,却是地地道道的宋人,如今孩儿都生了一个出来,眼见着那女子,肚子却是又挺了起来,显然是有怀上了。 萧定、张元、辛渐、拓拔扬威一行人坐在主桌之上,正是这新郎官的兄长作陪,以前不过是一位队将的村正,当真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陪着这些大人物们用饭吃酒。 因为萧定一行人来,这酒宴就格外的热闹了起来,村子里原本没准备来的人,也都备了一份礼前来道贺,倒是让主家有些措手不及,好在这村子倒也富裕,虽然一桌之上也就那么三五个菜,但一番忙乱之后,总算也是置办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萧定倒也是将这个村子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当真是一个大杂烩。 宋人,党项人,吐蕃人,回纥人……不过两百户人家的村子,竟然分属七八个不同的族类,听着外头传来的纷扰的不同的语言,萧定不由扫了张元一眼,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张元刻意安排的吧? “葛达,村子里百姓来自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间语言也不通,平时交往如何?可有纠纷矛盾之处?”萧定问着这位村正。 葛达立刻站了起来,却又被萧定按了回去,“就坐着回话,今儿个你可是新郎的长辈呢!” “总管,纠纷矛盾自然是有的,上下牙还有嗑碰的时候,更何况是几百口子人呢?不过这里大部分都是一起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说破了天去,再大的矛盾还能比得过在战场之上的生死情谊吗?总是能说合的,相互忍忍也都过去了。”葛达垂手道。 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 萧定微笑起来,不是战士,是很难体会到那种在战场之上同生共死结下来的友谊的。 “相互之间语言不通倒是一个最大的问题。”葛达接着道:“不过听乡里的人说,很快县里就会给每个村子派个先生来,教大家读书写字呢!还要办学堂,以后的娃娃们都能读书,就是要村子里出钱供养这个先生,我琢磨着这也要不了几个钱,本来村子里就有村产嘛!每家每户再凑一点就行了。” 萧定点了点头,看着张元:“我们哪里有这么多的先生?” 张元笑了起来:“总管,又不是要让他们学得能去考进士,只需要能认字,能看得懂官府的布告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但凡只要是个识字的,基本上就被我抓了差来做这个事儿,真想要教化万民,只怕要等到下一辈出生才能开始了。” 拓拔扬威干咳了一声道:“其实我们党项文字也差不多整理好了,往后我们也可以派些人出来的。” “只怕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张元笑着道:“副总管,党项文字现在还只存在于书本之上,内里还有极多的问题,想要传播,只怕还要数年之功。” “先走着看,在使用之中发现问题,再慢慢改正嘛,总管,长史,我觉得以后总管府的文书为主的虽然是汉文,但也可以用党项文作一个副本嘛!”拓拔扬威转头看向萧定。 萧定点了点头,“可以这样办。” 他必须要作出这样的让步。因为说起来,现在他麾下的军队,不管是步跋子还是铁鹞子,都是以横山党项人为主的。 要是不答应拓拔扬威这个要求,只怕党项人就会离心离德,这可是立刻便会动摇根基的大事。拓拔扬威所追求的可与一般的党项人有绝大的不同。 张元亦是微笑点头。 眼下,这是不得不作出的妥协。就像当初萧诚提出帮着拓拔扬威整理创造党项文字,便是为了拉拢拓拔扬威一般,现在同样也是为了把拓拔扬威绑得更紧一些。 但接下来,随着萧定的势力扩充,会有越来越多的吐蕃人、回纥人等不同的民族加入到萧定的大旗之下,党项人的实力必然会一步一步的被削弱。而党项人现在的文化底蕴,却又是不足以把如此多的种族给融合统一起来的。 能做到的这一点的,很显然便只有传承数千年的汉文化。 对于这一点,张元是极有信心的。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犹豫地便答应了拓拔扬威的要求。 论起包容的能力,这天下,还有谁能比汉文化更强悍呢! 终归都是我们的! 张元端起酒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婚宴结束之时,外头却是已经一片漆黑了。 村正却是一个极能干的人,在腾出了自家的屋子给萧定等一行人居住之后,转头却又是将萧定随行的护卫给安排得妥妥贴贴,至于安全,这就更不用多说了。这里距离兴庆府不过几十里,本来就是治安极好的地方。 而这样的村子,即便是小偷小摸都没有胆子进来,被逮住了,被打断手脚那是轻的。村正一声吆喝,家家户户便出了人,穿上甲胃提着刀枪便在村里村外布下了岗哨巡逻,甚至还往外头放了几名斥候。 就这么一番安排,便在诸人面前充分地展示了一番眼下西军真正的实力。 这个村子里有近两百人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披挂上阵,而且战斗力丝毫不比一般的正规军差。而光是这样的村子,在兴庆府周围便有数百个。 也就是说,真有战事发生,转眼之间,兴庆府便能组织起数万大军出来。 “每个村子有一位队将,每个乡有一位正将,每个县有一名统兵校尉。每年会在春种与秋后之后组织两次演练。”张元道:“这些人的演练都不用花多少钱的,因为所有的花费,都需要他们自己携带。这也是他们不纳赋税不服徭役所要付出的代价。当然这只是这项制度的设计,其实这两年,压根儿就没有训练的时间,因为我们一直在作战。总管,过了年,便又要向西域动兵了吧?” 萧定点了点头:“不过往西域只需要一支偏师而已。用不着再全军出动,这些人也都可以好生地歇息一下了。” “总管属意谁领军?”张元问道。 “你觉得呢?”萧定反问道。 “辛渐、贺正一个统带铁鹞子,一个带着步跋子,他们自然是不能动的。”张元笑道:“在下官看来,不若便让郑吉华或者雷德进中的一个统兵前往,这两人能力都是不缺的,但这二人麾下兵力都略有不足,不若调镇戎军到他们麾下听命?” 张元的这一计,目的就很明显了。 现在广锐军、定边军都已经完全被萧定给拿下了,但后期被马兴派过来的镇戎军却仍然算不上西军嫡系,张元这是要用战争来消磨这支异己了,可以想象得到,西域一路走下来,镇戎军的老人还能有多少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也是对郑吉华抑或是雷德进两人的最后考验,如果能一路贯彻萧定的思路,在完成征服西域诸国的过程之中顺便把异己给消磨掉,他们也就能真正进入到西军的核心领导层当中了。 这是对能力与忠心的双重考验。 “让雷德进去吧!”萧定道:“郑吉华我准备让他与黑山那边成立一个军州,野利族、细封族这两族是最早投奔我们的,所以我准备把黑山周边的那些水草丰茂之地分给他们,让他们去哪里放牧牛羊。郑吉华统带一军人马,配上野利、细封两族骑兵,应当是能站住脚了。” “郑吉华心思细腻,比雷德进这个火爆脾气更适合去黑山。只不过只有野利细封两族,实力是不是太过于单薄了?” “单薄一点好,免得刺激到耶律环!”萧定笑了笑:“接下来几年,除了西域那边继续打之外,其它地方便都好生歇歇吧,我们需要休养生息了。看朝廷现在这模样,只怕数年之内,根本就不会向北辽用兵。” “看这模样,只怕向北辽用兵遥遥无期了!”张元扁了扁嘴,“总管,马学士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兴庆府,您当真要去延安府吗?我担心马学士那里是鸿门宴!” “他不是项羽,我也不是刘邦!”萧定一笑道:“什么鸿门宴?自然是要去的,马学士是一个值得我敬佩的人,他离开陕西路,我自然要去送行。” “那让拓拔奋武带人护送您去。”张元沉吟了一下,“另外,再派两营步跋子到神堂堡以防万一。总管,这件事,您可不能一意孤行,不管是我,还是拓拔扬威抑或是南仁忠等人,都只会是一个意见。” “行吧。”萧定摊了摊手:“其实你们是想多了,马学士就要走了,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稳定,怎么会多生事端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担忧 总管府在兴庆府的东南方向,对面就是李续花费了无数心血兴建的王府。其规制,完全是按照一国之主来建造的,虽然比不得汴梁城中大宋官家的皇宫,却也是美仑美焕,壮观无比。 但现在,这偌大的府第,自然是空置了下来。 作为现在兴庆府第一人,萧定都没有住进去,其他人,当然是想也不用想的。 事实上,便是萧定,真的住进去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僭越。 现在这座王府,便只剩下了百多名老军驻扎在内里看守,免得宵小之辈进去偷偷摸摸之余,也是要维护这府第的一点生气。 再好的房子,只要没有人住,时间一长,也就破败了。 高绮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见对面那府第的雕栏画栋。现在的住所,比起在神堂堡时那个小院,那幢瓦房,实在是不知好上了多少倍,便是比起她家在汴梁的住所也不差了,但高绮却觉得此时自己的心境,远远比不上在神堂堡时的快乐。 在神堂堡,高绮只不过住了一年多,但那一年多时间,却是她最为快乐的时间。不像在汴梁的时候丈夫远在千里之外,那段日子里,萧定除了打仗之外,剩下的时间,可都在她的身边。 她养鸡、养鸭、养鹅,院子里还养着一头大肥猪。 她种着小菜园,一年四季,瓜果不缺。 她学会了抽纱、纺线、织布。 那段时间,她充满了自豪,也感觉到了无限的快乐。 但是现在,她却有些惶恐了。 变化,自然是来自于自己的丈夫。 准确的说,丈夫并没有怎么变,给她带来这种心境上的变化的,是丈夫地位的节节高升而引发的一系列的影响。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倒也罢了,她们并不能体会到这里头的细微变化,但高绮却是出生在汴梁世家的女子。 即便是她一直生活在高墙深院之内,但耳闻目濡之下,也并不缺少对政治的敏感性。离开汴梁的时候,她还只不过是一个指挥使的夫人,连一个皓命都没有,像这样的官妇,在大宋当真是车载斗量,数不可数。但仅仅过了不到三年功夫,丈夫已经变成了西部行军总管,正三品的武官,要知道陕西路安抚使也不过正二品而已。而高绮自己,也有了一个四品的命妇皓命封号。 便是自家爹爹,不过是在鸿胪寺拿一份薪俸的五品少卿,也在这三年之中,直接升为了鸿胪寺卿,成为了一部之长。而家里读书不成、习武不能的几个兄弟,也全都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一些小官,但胜在清闲不做事光拿钱,对他们来说,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现在家里对她是满意的不得了。不仅是爹娘,便是兄弟在家信之中也是没口子的称赞着萧定年轻有为,要她小心侍奉。 不过高绮现在却是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时不时就会掠过她的心底。 作为萧定的夫人,现在她还有一份最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要与其麾下那些重要将领、官员们的家眷来往。 也就是在这些来往招待之中,高绮发现了很多的端倪。 整个西军的这些高级官员、将领们对于朝廷毫无敬畏之心,像拓拔家的、仁多家的、禹藏家的倒也罢了,但那些宋人官员们的家眷,现在也都对汴梁的那位不屑一顾,就很有问题了。 这些人更为关心的,是萧定什么时候能住到对面的那间金壁辉煌的庞大的府第之中去。 这让高绮忧心忡忡。 因为自家丈夫,这几年来,也对汴梁城中的官家不那么在乎了。有时候言语之中,还带上了浓浓的不满气息。 特别是每一次收到远在黔州的小叔子的信件之后,这样的话语,便会更浓一些。 起初高绮还道是因为官家将小叔子罚去了黔州那样的边荒之地让自家丈夫恼怒,后来才隐隐觉得不是,因为每当收到小叔子的信之后,萧定都会把长史张元等人找来商量,这样的商量往往便是一夜一夜的不睡觉,然后接下来,西军总会是有些很多的政策上的变更。而这些变更,高绮又很快能从那些官员的家眷们那里得到反馈。 现在对于外界的了解,高绮还真不如那些普通官员们的家眷了。 现在的她,想要出趟门,还真就不容易,更别说没事出门去逛逛街串串门子了。 站在大堂前,看着刚满七岁的儿子萧靖骑着一匹矮脚马在偌大的院子里冲来冲去,几名家将却是撒开腿子在一边照料,生怕他摔了下来,一个跑累了就换另一个。还别说,萧靖虽然年纪小,但这骑术却当真是极不错的。 儿子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健壮,也更懂事了起来。 看着儿子,高绮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抚向了自己的小腹,也不知道几个月后,给萧靖添的是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呢? 结婚八年了,总算是又怀上了。 这年把时间,自己正准备给萧定纳些姬妾呢?一个孩子总是太少了,而自己年纪又大了,还以为不能生了呢! 事实上,高绮现在也不过二十四五呢! 不过想想萧定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自己给他纳妾的提议,高绮便满心的欢喜。 自己不是一个妒妇,但亲自给丈夫纳妾,心里也总是不得味儿的。 一名护卫大步走了过来,到了高绮面前,叉手行了一礼,道:“夫人,总管今天已经回了兴庆府了,派了人回来报信,说是晚上回家来吃饭呢,只不过可能要晚一些。” 萧定出去巡察,这一走,便是十好几天,听了护卫的话,高绮倒是满心欢喜。说起来现在萧定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即便在家,也是早出晚归,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是少之又少的。 看了仍然在院子里疯玩的萧靖,高绮笑着扬声道:“靖儿,你阿父晚上可是要回来吃饭的,到时候肯定要考较你的学业的。” 萧靖猛然勒马,那矮脚马吃这一勒,顿时人立而起,萧靖一个不妨,便摔了下来,不过不等他落地,一双大手已是伸了过来,稳稳地将他小小的身子托住,然后放到了地上,却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护卫。 下了地的萧靖一言不发,转身便向着自家书房跑去。身后却是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大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个年纪,自然是贪玩的,书本就是他们的天敌。 现在只能是临阵磨枪,求个不快也光。 萧定果然回来得很晚。 出去十几天时间,堆在他大案之上需要他亲自批阅的各类文件都快要成小山了。虽然他只是行军总管,但实际之上,横山以北,现在甚至还包括了青塘地区,所有的文治武功之事,全都要他拿主意。 张元组织起来的总管府,还是极为高效的,但很多事情,他不点头,这些事情就办不下去。而这些事情,往往又都是耽误不起的,都是需要尽快处理完成的。 做完了这些事情回到后头府里的时候,早就已经是黑定了。 看到堂中仍然坐在哪里等着自己的妻子与儿子,萧定心中不由满是歉意。 高绮满心欢喜的吩咐上菜。 “怎么不先吃呢?你现在可是饿不得的。”萧定道。 “大人,我也是饿不得的,我都饿坏了,可嬢嬢却不许我吃!”一边的萧靖嘟起嘴告状,却是把屋里头的几个丫环仆妇给逗乐了。 萧定亦是大笑,一天的疲惫,却是被儿子这一句话给全都冲没了。 “坐,吃饭。” 一尝味道,萧定立时便知道今儿个这顿饭,是妻子亲手做的,立时便皱了眉头道:“你现在身子重,怎么还亲自下厨?” “你一个月才在屋里吃几顿饭?回来了,妾身自然要亲自做的,也算不得什么,我又不是头胎,有什么可怕的!”高绮笑道。 听了这话,萧定却是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尽量多回家来吃饭,多陪陪你们娘儿俩!” “接下来不出去征战了吗?”高绮喜笑颜开,家里有男人在外头打仗,换着是谁也会担心的。 “外头肯定还是要打仗的,不过那些小场面却是用不着我了!要不然养那些兵将何用?接下来大部分时间,我都要坐镇兴庆府,打仗的事情,让下头的那些人去吧!”萧定挥了挥手,豪气地道。 “那太好了!”高绮兴高彩烈地道:“在家正好管管这个小皮猴子,整日价地骑马、挥刀舞枪的,却不肯多读书。” 萧定看了一眼萧靖,小家伙立刻一缩脖子,却旋即又挺起了胸膛:“大人,孩儿的马骑得很好了,师傅说都可以换大马了,我在马上都可以射箭了呢!就是还射不大准!” “是吗?那我明天可要看一看!”萧定笑道:“能在马上骑射可不容易呢!” “老子英雄儿好汉嘛!”看着萧定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萧靖的胆子立刻便大了起来。 脑袋上当即挨了高绮一巴掌:“尽想着舞刀弄枪,怎么不学学你二叔,多读书考中进士,东华门外跨马戴花游街,那才叫荣光呢!” “娘,我觉得大人带领千军万马,杀得那些贼人人仰马番狼狈不堪那才叫荣光呢!”萧靖歪着头,认真地道:“二叔也说过,要不是像爹爹这样的人在边境之上奋勇杀敌,那些书生们便想要一隅之地放张书案也不可能呢?还说什么跨马披红游街呢?说不准就是被人在脖子上牵根绳儿当牲畜一般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高绮怒道。 “还别说,这话真是崇文说的!”萧定笑道:“其实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两父子一个鼻孔出气,高绮顿时便没了脾气,叹道:“你便惯着他吧,本来就不爱读书,这一下子,就更不会努力了。” 萧定哈哈一笑,揪了一下萧靖的耳朵,道:“书还是要读得,要跟你二叔学学,不但书读得好,打架的功夫,那也是一等一的,要文武双全,那才值得骄傲呢,不像你父亲,是个瘸子!” “大人哪里瘸了?”萧靖讶然。 萧定夫妇两人却都是笑了起来。 “二叔当真也会打架?”高绮却也是好奇的。 萧定摇头笑道:“二郎就是一个惯会骗人的,他不但会打架,而且功夫极高的,便是我与他对垒,一个不小心也是会吃亏的。也就是我仗着力气比他大,打架经验更丰富一些才能制住他。你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打起架来,凶着呢!” 高绮歪着头,总觉得丈夫嘴里的二郎形象跟自己认识的那个萧崇文一点儿也不搭边儿。好半晌才摇摇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一些,起初听说他要去黔州那地方做官,可是把我愁坏了,那里大都是夷人呢!” “老二去黔州,正是得其所哉呢,你忘了当初在横山,他是怎么收拾横山党项的!”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顿了顿,笑道:“那可是真把人卖了,人家还帮着他数钱呢!” 高绮不由得格格地娇笑了起来。 但萧定接下来一句话,又让她笑容全都敛去了。 “过几天,我要去延安府一趟!”萧定挟了一块水昌肘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 高绮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高学士相招吗?” 萧定点了点头。 “你这里公务繁忙,不去不行吗?”高绮低声道。 看了妻子一眼,萧定微笑了起来,自家老婆敏锐着呢! “我是他的属下,上司相招,怎能不去呢?这不是把话让给别人说吗?现在阿父在京的日子不好过,咱们不能给他再添麻烦,而且,我可不是秦宽他们可以任人宰割的,马兴也不是崔昂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什么都敢做的人。”萧定放下了饭碗,道。 对于秦宽等人的死,萧定是痛心疾首的。那都是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抗击过辽人的好汉,现在却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马学士要走了,据说是要去河北任安抚使!” 第二百四十八章:想不透 萧定是很尊敬马兴的。 在他看来,马兴是朝廷之中唯数不多的没有私心的,一心为国朝打算而且不计毁誉的大员。 这样的人物,珍希得很。 萧定曾经以为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在河北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但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让萧定知道,想要做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的艰难。 自己做不到。 想来自己到西北这几年,建立了赫赫功业,从一个小小的五品指挥使,成为了正三品的西部行军总管,这里头,其实马兴当真是居功甚伟。 自己最初到横山神堂堡的时候,除了二千多战兵一万多家眷,算是啥也没有,正是在马兴的支持之下,自己才站住了脚。 后来自己在二弟的帮助之下拿下了横山党项,实力渐渐壮大,但做下的第一件大事,就让马兴陷入到了尴尬之中。 偷袭盐州让萧定从此摆脱了对陕西路的依赖,但却实实在在让马兴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因为这一场偷袭,使得李续定难军与朝廷的战事提前全面爆发了。 而绥备因此遭了大殃。 而这些,正是在二弟与自己的算计当中。 这个时候,马兴只能依靠自己兵出险招,直击兴庆府,擒贼先擒王。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马兴勃然大怒之下,不管不顾,剥夺萧定的军事指挥权。但这样一来,与李续的战事,必然会形成一个长时间的对峙。 这是不符合萧定利益的。 当然,也不符合陕西路的利益。 当时定下这条策略的时候,萧定兄弟赌的就是马兴会以陕西路的国事为重,不会去捡他掉在地上的面皮。 换个官员,只怕这事是走不通的。 但马兴哪怕是捏着鼻子,也支持了萧定,甚至还在陕西路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之下,派了镇戎军前去相助。 结果看起来是双赢。 马兴计划中的用数年时间来收拾李续的计划,再一年的时间内就被完成,西北边患不再,国朝三路伐辽中的其中一路可以说是完成了前期准备。 作为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自然是名动天下,从而具备了入两府的资格。 当然,得利最大的却是萧定,二十四五岁的一种行军总管,在大宋过往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而且他这位西军总管权力之大,更是让人惊叹。 因为萧定没有文官挚肘。 萧定的麾下,倒是以蕃人居多,不是党项人,就是吐蕃人,要么就是回纥人等。而他拓展的疆域,在朝廷之中大部分官员看来,都属于鸡肋,可要可不要的地方。甚至还有少部人认这这些地方真要纳入大宋的版图,绝对会成为国朝的附担和拖累。 那些自诩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官员们,足迹压根儿就不曾到过这些地方,又哪里知道这些地方的肥沃、秀美呢? 萧定势力遂成。 马兴却是知道的。 所以他在临走之前,召萧定回延安府的安抚使衙门见面。 当然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如果能做,马兴倒也不怕什么,关键是马兴知道,他真要做了,西北之地马上就会糜乱,而乱兵为祸之烈,只怕要远超李续时代。 因为此时的党项,不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党项。 此时的青塘,也不再是一个彼此打得昏天黑地的地方。 而唯一能压制、统合这些势力的人,就只有萧定一人而已。 他想与萧定好好地谈一谈。 他也只能与萧定好好地谈。 而且,他也相信,萧定不是李续。 所以,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现在他把萧定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谈话的对象。 马兴是一个能干的官员,也是一个务实的官员,为了达到目的,他其实并不惮于去违反一些规则,就像他已经做过的那些一样。 他自然也知道,现在想要给萧定套上笼头,那就必须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但究竟萧定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才会满足呢? 所以,他需要见到萧定,需要好好地商谈。 他倒是怕萧定不敢来。 必竟以前大宋的文官有诱杀过大将的先例,而且不久前就在河北,崔昂又把这样的事情做了一遍。 所以马兴派了自己的儿子去兴庆府传信。 他的用意很直白,兴庆府可以将自己的儿子扣在那里作为人质,直到萧定安全返回。 马兴并不能确定萧定会不会来。 崔昂在河北那边做下那样恶劣的事情之后,在外独立统兵的大将们猜忌他们这样的文官是很正常的。 而且要拒绝自己,也有太多的借口和手段了。 不过马兴没有想到的是,萧定一口就答应了回来。 这倒是让马兴大出意料之外,同时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萧定果然还是一个以国事为重的忠心之人。 纵然有些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自己,又何常没有私心呢? 要是萧定知道了现在马兴的想法,一定不会同意的。至少萧定认为自己现在绝对算不上一个忠臣了,如果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也是在河北,自己还只带了两千五百人的时候,那时候,压根儿就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而且,那时候想这些东西,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但现在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自己不得不想。 自己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萧定也说不清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之中,自家二弟却是起了绝定性的作用。 那些萧定烧掉的书信之中,萧诚所说的那些理念、信条、规则等等,对自己的影响是极大的,自己以前从来不想这些,但慢慢的,自己却是越想越多了。 当真正手握了实力之后,便忍不住把想的,一点点变成现实了。 站在神堂堡上,遥看着远处奔腾不息的河流以及河流之上显得繁忙的码头,萧定笑对身边的马云道:“马兄弟,三年前,那里还是一片荒芜,可现在你看,码头、船只、仓库、道路全都建起来了,再往上看,那一大片平地可足足有数万亩良田,全都是河水冲积出来的膏腴之地啊!去年这一片地,收了多少麦子?” 回答萧定的是如今神堂堡的守将李义。曾经随萧定入京并且在上林苑中击败百名上四军的当年年轻的亲卫,三年过后,已是一名副统制,统带着近三千人驻扎在神堂堡这座军寨。 “回总管!”李义躬身道:“这一片地一共有两万三千亩,去年麦子亩产为两百斤,我们收得了麦子四百余万斤,今年产量还会上升。三年生,三年熟,明年这片地,可就成了真正的熟地了。” 萧定笑道:“你在这里干得不错,今年要是亩产量能多个二十斤,我便升你为统制。” 神堂堡现在的军事意义显著降低,李义驻扎在这里,除了守护码头之外,更多的时间,倒是在照料这些军屯点。 手下三千人大部分都是要兼职作为农夫的。真正的常备军,不过数百而已,再加上雇佣的一些百姓,构成了现在神堂堡的主要居民。 而当初移居到这里的广锐军家属,如今却是早就走了。 从河北一路而来的二千余广锐军,只要是没死的,现在在西军之中,都是混出了头。即便是因伤退出了军队的,也都在总管府下辖的各个官衙之中,各军州之中任职。这些人的家眷,在萧定打下了兴庆府之中,也全都迁到了兴庆府中。 兴庆府外的那些最好的土地、庄园,大多便是这些人的。 就像李义,来西北的时候,还是普通一兵,不到三年,便成为了副统制,升官之速,令人瞠目结舌,当然,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显示出了萧定的势力澎涨之快。 而这些人,也是萧定控制整个西军最基础的力量。 “马兄弟,看到那码头,那些船了吗?”萧定指着远处的片片白帆,笑问马云道。 “当然看到了。” “青羊河、大沙河在这里合而为一,一路向下,最终却是归入了大青河!”萧定道。 马云微愕:“大青河?河北?” 萧定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在神堂堡这里营建仓库,修建码头、船厂等的缘故,接下来还要招募水兵,筹建水师,异日伐辽之时,不管是援兵,还是粮草,都能沿河而去,比起陆路来,那可是便捷多了。” 马云侧头看着对方,浓密的大胡子里包裹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坚毅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真有些看不懂对方。 这一次自己去兴庆府,沿途所见所闻,这横山以北,的确如父亲所担心的那样,只知萧定而不知有朝廷,而这样的风气,在军队、官府之中更甚。 这一年多来,作为陕西路安抚使的父亲不是没有往这边派官员,但这些官员基本上都呆不长,便全都跑了回去,有的更是宁愿辞官不做出不愿再在那些地方干下去。 从这一点上来看,萧定的嚣张跋扈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到了兴庆府,看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军队,马云更是担心。 李续是死了,但对于国朝来说,似乎是打死了饿狼,却喂饱了猛虎啊! 他没想到萧定答应去延安府如此痛快。 更没有想到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被扣下来作为人质。 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但萧定竟然带着他一起回来了。 这个人,是真豪气。 而此刻,他更是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这么多复杂的东西汇集到了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马云觉得自己完全不懂眼前这个家伙了。 远处校场之上传来了呐喊欢呼之声,马云转过身,便看见那些随着萧定一起来的铁鹞子正在校场之上演武。 一根根的木桩子被栽在地上,一个个的骑士挥舞着马刀,策马奔腾,奔驰当中,挥刀而击,好些木桩子便被一一斩断。 有些骑士是老老实实的一刀两断,有的却是在马上不断地玩出各种花活儿,显示出他们极其高超的马技。 至少马云没有在延安府看到过如此厉害的马术,那些人当真是做到了人马合一。而这一次跟着他们一起过来,让马云大开眼界的是,这些人,即便是山路之上也能奔驰如飞。 当然,最让马云映象深刻的,是萧定的一千亲兵,五百具装甲骑,五百重装步兵。 当时在校场之上,看到具装铁骑和重步步兵演练的时候,马云当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看到了这两支兵马,再看到了铁鹞子,马云终于明白了瞎药、木占他们是怎么垮掉的。 骑兵作战,如果没有与这些兵马相匹敌的精锐,根本就不可能与之相抗衡。 这一次跟着萧定来的,当然不是重装铁骑,就是普通的铁鹞子,一千人的铁鹞子。 是的,萧定要带着这一千人去延安府。 马云在脑子里反复地想着延安府以及周边的那几支军队,没有哪一支,能够与这支骑兵相抗衡。 也许就是那个李度的亲兵能够抵抗一阵子吧? 他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父亲要招安李度的原因所在了。 哪怕李度曾经在绥德犯下了累累罪行。 哪怕李澹与王俊都对李度恨得牙痒痒的。 但李澹与王俊都无法牵制萧定,更何况,王俊还是萧定曾经的部属呢?为了这个,父亲还准备将王俊带到河北去。 “这神堂堡以前我来过,当时可是一片荒凉,与现在相比,当真是宛如两个地方呢!”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周边的良田,村庄,码头,商铺,马云感慨地道。现在的神堂堡军事上的作用被一步步削弱,但却成了联结横山以北与陕西路的一个重要的商品集散地,竟是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繁荣起来了。“总管当真是点石成金,我听父亲说,当初总管在河北天门寨的时候,周边百姓也是跟着受益呢!” “学士过奖了!”萧定笑道:“其实做这些的时候,哪有这么多的想头儿呢,只是想着让士兵吃得更好一些,让将士们的甲胄更坚固一些,让刀枪更锋利一些,这样,在与敌人交锋的时候,获得胜利的机会便大一些,至不济,活着的机会也要更大一些。” “不问结果,只专注于过程,最后反而结出了丰硕的成果,总管是有大智慧的!”马云衷心道。 萧定大笑起来:“没有这么多的说头,对于我们当兵的来说,就是两个字,求活。我们活着,自然便是敌人死了,敌人死了,我们自然就赢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郊迎十里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特别是一早一晚,仍然还得穿着厚实才能暖和,春捂秋冻的俗语,说得便是这时节了。一不小心,便极易伤风,纵然没有什么大碍,但鼻塞流涕咳漱,却也是令人难耐。不过到了饷午时分,天上又有太阳的时候,倒是暖融融的,最是好睡的时候,春困春困,大约便是因为如此了。 马兴袖手而立,在他的身后,站着大群的陕西路上的官员。 征西行军总管萧定今日归来,安抚使马兴率官员,郊迎十里。 如此的规制,如此的阵仗,遍数大宋立国以来,都不曾有一路安抚使如此去迎接过自己的下属,亦不曾有文官这样抬举过武将。 马兴很清楚,就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之中,便有不少人不以为然,甚至此刻弹赅自己的奏折,已经在前往汴梁的路上了。 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朝廷为了安抚自己,兴许还会把那些弹赅自己的奏折发还给自己,让自己来收拾那些不长眼睛的官员呢? 嗯,这样的事情,万岁宫的那位官家是干得出来的。 便是即将入汴梁的首辅夏诫,只怕也不会阻拦。 夏治言多精明的人啊,他知道阻了自己的路,总得安慰一下,这样顺水推舟又不伤他名望的事情,他向来是做得顺手的。 他转头,眼光扫过身后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什么的官员,思量着到底是哪些人会弹赅自己呢? 说起来当了陕西路安抚使这几年,得罪过的人,当真不在少数。 马砍头的名号,却不是白来的。 章廓那些年在陕西路上,却是带坏了陕西路上的风气,如果不大砍大杀一番,怎么能正本清源呢? 当然,这一顿大砍大杀,得罪了极多的官员,士绅,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敢龇牙,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他们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谁让自己是去河北任安抚使而不是回汴梁进两府呢? 当然,从陕西到河北,虽然都是安抚使,但河北路的确是要高了半截出来的。而且手中掌握的权力、资源也远远地超出了陕西路。 有风徐来。 风中却夹杂着水土的腥味。 马兴深深地嗅了一口,眯起了眼睛。一晃眼间,他在陕西路上做官便过了六年了呢?三年多的转运使,两年多的安抚使,自己的官运在陕西路上倒是亨通得紧。 风卷起了股股灰尘,让天空都显得有些阴沉了。 延安府外,却是光秃秃的,已经是初春了,除了地面上有一层绿,竟是看不见多少树木,连不远处的山也被砍得光秃秃的了。 这是一年多前李度大举来攻的时候,延安府主动将这些地方的树木砍光了。当时是怕敌人来了就地取材,制作攻城器械。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李澹竟然守住了第二道防线,后来王俊又开始组织反攻,那李度攻到了温泉镇之后,也是力竭,终是被官军一点一点地打了回去。 只是苦了这延安府,接下来几年的暑秋两季,注定是不好过了的。稍有大风,必然便是灰尘遮天蔽日,想要恢复到青山绿水,总得要数年之功。 转头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落在了李度身上。 身为陕西路都钤辖的李度,此刻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一处,看起来显得无比的孤单。在陕西路上,这人注定是要孤独的了。 李度看到了马兴打量他的目光,他笑着微微躬身示意。 他当然是孤独的,但他并不在意。 陕西路上,除了马兴,说句实话,剩下的人,他看得起的并没有几个。 那一群以为自己归顺了便可以欺负他的人,简直是自己找死。 自己是归顺了,但自己的实力犹存。 军队纵然被改编了,却仍然还剩下近万精锐,而且都在自己心腹掌控之中。 这些酸措大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挤兑自己,等以后慢慢地一个个的收拾。真要说到官场倾轧,自己的手段,又岂比这些人差了? 马兴在,自己还顾忌着这人几分。 马兴走了,来的那位新安抚使,在陕西路上毫无根基,想要站稳脚根,想要拿住这些本地的地头蛇、豪强,自然也是要找援手的,还有比自己更合适当新安抚使的打手的人选吗? 没有! 自己就是天然的新任安抚使的打手。 两个孤单的人,一个有权,一个有兵,珠联璧合。 马兴瞅见了李度那上翘嘴角的笑容。 他明白李度的心思,也知道接下来此人必然会在陕西路上生出许多事来。 不过这都是小节。此人是将才,而不是帅才。李续一死,他就翻不起大浪来。以后,也就是一个替朝廷卖命到死的人物。新任的安抚使兰四新能做到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上,那御人的手段,也就差不了。 他恨萧定,这是勿容置疑的。 有他盯着萧定,但凡萧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此人必然会第一时间跳出来破坏的。 这就可以了。 自己恨萧定吗? 看着远处空荡荡的官道,李度在内心里问自己。 当然是恨得。 如果不是萧定,指不定现在李氏大业已成。 以横山为屏障,控兴灵之地,在辽宋之前左右逢源,如有余力,便可以向西不停地开拓,不停地吞并回鹘人,吐蕃人,回纥人等,努力几代,成为当世又一大国,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但这一切的努力,在萧定到了横山之后,便戛然而止了。 十几年的努力,如同一个气泡一样被萧定一戳便破了。 李氏偌大一个家族,如今还活着的,已经十不存一了。 你说能不恨吗? 但更多的,还是佩服。 是的,李度极其的佩服萧定,不是因为萧度勇冠三军,而是因为萧定只用了区区两年时间,便做到了他们李氏十几年努力想要完成的事情。 李氏多年努力,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现在的萧定,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李续朝思暮想的事情。 收复横山党项,有了抵挡宋朝的天险屏障。 实控兴灵河湟,有了膏腴之地可产粮牧马。 击破吐蕃,让青塘就此乱成一团,免去了卧榻之旁有人酣睡之余更是收获了无数吐蕃健儿。 大军西征,不断吞并四夷扩充势力。 如果李续当初把这些全都做到了,早就自立为帝,南面而坐,称孤道寡了。 现在的萧定,是实实在在的西北王。 而他,还只有二十五岁。 想想便让人汗流浃背。 所以李度是真心诚意地佩服,甚至于尊敬这个人。 这与仇恨无关。 要不然,眼睛长在额头上的马兴马安抚使会出城十里郊迎这员纠纠武将? 大宋的文官,几时看得起武将来过? 除非这个武将让他们真实地感到了威胁! 马兴害怕了! 马兴担忧萧定会走自家大哥的老路。 这让李度当真是兴奋不已,也惊喜不已。 有机会,当单独见一见萧定呢!这个人,值得自己好好地去探究一番。 不管以后是不是真要成为敌人。 要是他当真俯首贴耳地成为了大宋朝的奴才,那才叫无趣呢! 李度抚摸着胡须,思索着如何才能找到最好的借口去见见萧定呢? 嗯,等到萧定住下了,自己不妨去闹上一场,为哥哥报仇的名义,也是说得通得嘛!而且,借着这件事,让陕西路上的这些狗屁家伙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粗鄙没有计较城府的粗鲁武将,对以后暗算他们也是极有好处的。 就是很难瞒得住马兴的眼睛。 不过也无所谓,马兴就要走了,他在陕西路上杀得太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只怕恨他的人,比恨自己的人还要多呢! 说起来,自己真正的仇家,也就是那些出身绥德的官员了,至于其他的,自己何曾动过这些人一根汗毛呢? 哪像马兴,大杀四方。 马兴自然不会知道李度现在的想法。他虽然没有看轻李度,也认为这人是个人才,但却还是小看了这位李氏的二号人物。 此人的才干,是一点儿也不比李续差的。只不过以前,此人甘居兄长之下,默默地四处奔走,积蓄实力,在李续落败之后,他仍然能控制着夏州、石州以及嗣武关等地长达一年之久了。 如果马兴当真搞清楚了这一点,也许就不会有招降李度这着棋了。 因为此时的马兴,眼中只有萧定了。 萧定防着他呢! 防着他,也就是防着朝廷。 儿子马云先回来了。 萧定在这一件事上做得很是大气,当然,也许他是压根儿不屑于做这等扣押人质的事情。或者也是萧定很清楚,要是自己真翻脸的话,即便马云人在兴庆府,也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多少影响的。 一千铁鹞子! 能以一挡十的精锐。这是马云对他这支军队的评价,现在就跟着萧定回来了。 神堂堡驻军将领李义,本来就是萧定的亲卫出身,在萧定往延安府来的时候,驻扎在哪里的三千步卒,已经以演练的名义集结了起来,其中一部分,甚至已经越过了定边城,到了定边军的边境之上了。 马上就要春耕了,这半耕半军的一支军队,演个屁的练! 即便是这样一支军队,也是不敢小觑啊! 他们的装备,一点儿也不比正规的禁军差。 而且,萧定放在这个地方的军队,又怎么会差呢? 萧定真要在延安府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这两支军队,立马就能让陕西路翻天。 萧定的儿子在兴庆府,对他忠心的大将都没有回来,护送萧定回来的是拓拔奋武。自己当真来一场鸿门宴,宰了萧定,只怕兴庆府那边,立马就会造反。 拓拔扬威、南仁忠、禹藏花麻、张元那些人,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 辛渐、贺正、周焕,那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将? 萧定在,还可以控制这些人,萧定真不在了,那就是真真切切地失控了。 萧定还会考虑汴梁的父母、岳家,还会想黔州的弟弟,但拓拔扬威、张元这些人会考虑这些吗? 并不会! 马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西北之地,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已经形成了。现在朝廷要做的,是如何笼络他,如何让他为朝廷效力,而不是将他往外推,如何与这个军事集团相处,将会极大地考验朝廷大员们的执政能力。 自己纵出了这头猛虎,便再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为这头猛虎拴上绳子。如果行,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行,就把这事儿交给夏治言吧! 既然是首辅,当然得负责。 而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事情,也不算负了朝廷。 “来了!”身后,传来李度的声音。 片刻之后,地面微微震颤,在场有经验的武将,都知道那是大队骑兵正在靠近的动静儿。想起萧定带着上千精悍的骑兵回来,众人的神色不免有些微妙。 说起来应当是三年前了,萧定带着他的几营兵马,立于延安城下的时候就曾让当时陕西路上的官员们惊骇莫名,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什么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三年过去了,萧定又回来了。 走的时候,萧定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指挥使,在场的大部分人的官衔都要比他高,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三品的行军总管,在场的,也就安抚使马兴一个人的品级还能压得住他。 虽然说低品级的文官往往能摁得住品级更高的武将,但这也要看人!像萧定这样的武将,就不可能是谁都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话了,管你是不是文官,在他面前,只怕都是缩回爪牙,没看到安抚使都出城十里了吗? 马兴咳嗽了一声,向前走了数步,三五成群的官员们各自整理官服,依着品级开始在马兴的身后排队。 除了官员,还有本地的乡绅,数百人的欢迎队伍再加上保护的兵丁以及拥挤在路边的车马,声势着实不小。 马蹄之声突然弱了下去。 众人正觉不解之时,视野之中却又出现了迎风飘扬的旗帜。 旗帜之下,一人牵着马匹,缓缓行来。 那是萧定。 一个人,牵着一匹马,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名亲将,高举着萧字大旗。 萧定缓缓行来。 而大队的骑兵,却是离着他有百十步远,正策马缓缓而行。 萧定当然不会大刺刺地便受了马兴这郊迎十里之里。 第二百五十章:且行且珍惜 随着房门窗户的关闭,外面隐隐传来的喧嚣之声也几不可闻,屋里便只剩下了马兴与萧定二人相对而坐,还有一个程圭,却是坐在马兴的身后。 不是马兴的书房,而是一个有些特别的会客厅。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就只有一张茶几,倒是比那种端坐在椅子上,更显得亲近了几分。 刚刚在外头喝了好几杯酒,马兴的脸显得红彤彤的。 他是安抚使,陕西路上最高的官员,自然不会有人敢于灌他的酒。但他马上就要走了,今日这次宴会,说来是萧定的接风宴,却也算是马兴的践行宴了。 陕西路上的所有官员,都知道马兴是一个节俭的,如果不是这一次欢迎萧定回来,这次宴会,也压根儿不会有。真要走的时候,兴许就是那一天一大早大家来到衙门,这位安抚使已经带着护卫仆从飘然而去了。 马兴的家眷,却是已经启程离去了不短的日子了。 所以但凡自觉还有些身份的,在马兴面前有几分脸面的人物,都借着这个机会向马兴敬上一杯酒,他们自然是干了,马兴却是随意即可。 可即便是每个人上来敬酒的时候,马兴只是喝上一口,但架不住人多,此时也是稍有醉意醉态了。 坐在对面的萧定因为满脸的大胡子,却是看不见脸色。 瞅着萧定,马兴却是轻笑了一声:“长卿,我可是听说你相貌英俊,可称为翩翩佳公子,后来为了震慑士卒和敌人,这才蓄了这满脸的大胡子?” 萧定哈哈一笑:“那是我太年轻了,蓄了这把大胡子,便让人瞧不出我具体的年龄来,也的确显得凶恶几份,在军队之中嘛,凶狠可以得人尊重,英俊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现在为什么不剃了去呢?”亲手替萧定倒了一杯茶,马兴问道。 这当然是话中有话了。 蓄胡子的时候,萧定还只是广锐军马营的一名正将,麾下不过统带了四百马军,那时的他,自然需要用凶狠来镇压麾下,让人敬畏。 而现在,萧定已经统兵数万,辖地万里,麾下各族丁壮百姓只怕数以百万计,自然不是凶狠所能让人敬服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地位、权力使然了。 就像现在汴梁宫的那一位,登上皇帝位置的时候,不过十余岁,还是一个孩子呢,不也是让无数声名赫赫的文臣武将拜倒在脚下,忠心耿耿呢! 只不过那一位是生得好! 眼前这一位,却是一刀一枪的打拼出来的。 当然,萧定投胎也是投得不错的。 放眼整个大宋,真个儿的起之于寒微从而走上高位的,凤毛麟角,即便他马兴,也是家道殷实,颇有资财。这些年随着自己官位愈来愈高,马氏在家乡已经是数得着的大家族了。 “习惯了!”摸着一脸的大胡子,萧定道:“而且西北蓄一把大胡子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冬天统兵作战的时候,还可以替我挡挡风雪。” 屋里几人都是笑了起来。 端起茶杯,两人都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之时,马兴脸上的笑容却是已经没有了。 “萧总管,西军这数个月的军事行动,我这个陕西路安抚使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只是在事后得到你一纸报告,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答复,这是军机使然呢,还是你嚣张跋扈,不将本安抚使,不将朝廷放在眼中呢?” 寒喧完了,自然就转到正事上了,马兴是主,又是上司,自然便想要占据这一次谈话的主动地位,挑错儿,占理儿,然后便能主导这一次谈话的走向了。 萧定却是不以为然。 “学士,恕我直言,萧某身为西北行军总管,在军事之上,本就有自专之权。而且军事行动,有时候便贵在一个快字上,如果事事请示汇报,必定贻误战机,西北作战,可能与学士您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一天时间,就足以让敌人远遁百里了。而且事后,萧某不是都具文通报了吗?具体事务,萧某也是向汴梁送了奏折的。” 程序之上自然是不错的。只不过大宋这些年来,由文臣制约武将,所有人都习惯了,而以前的那些镇守一方的武将,为了不给自己招祸,基本上便是由得文臣作主,完全放弃了自主之权。 因为武将们这些年都已经胆寒了,不愿意为了一时的爽利而为以后招来绝大的祸患。 萧定却是不怕这些的。 被萧定反驳了一句,马兴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西北行军总管这个职位,的确不需要事事唯自己马首是瞻了。自己对他的制约,从朝廷的制度设计之上,更多的是从后勤补给等上面,但这一点对于萧定来说,完全无用。 深吸了一口气,道:“李续早就可灭,为什么一定要拖着呢?多启战端,朝堂之上,异议极多。” “放了李续,当然是为了更多的利益!”萧定笑了笑道:“学士,不将青塘瞎药、木占打掉,任由他们坐大,迟早有一天,吐蕃又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这些吐蕃人盘踞高原之上,对我们有着地理上的优势,居高临下,想打便打,想走便走,极是难缠。学士想想,便是盛唐之时,对上一个强盛的吐蕃,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通过和亲手段来笼络。现在我们怎么能放任他们成长呢?瞎药、木占都是吐蕃王族,号召力极大,自然是要趁着他们羽翼未丰,便打掉他们。” “可是他们却跑了!”马兴不满地道。 “我故意放他们跑的。”萧定道:“青塘之地,太大了,又是高原,组织一次作战殊为不易,而且这些吐蕃人散居各处,我也不可能长期驻军去清扫他们,不若放了这二人离去,这二人必然又要招拢兵马,聚拢部属,等他有了一定的规模,我便再去扫荡一次。这可比我在高原之上去四处寻找他们容易多了。” “你这么有把握?”听着萧定的谋划,马兴不由得笑了。对于这些外族,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最难的是第一次,接下来,只需派一部将足矣!”萧定傲然道:“现在的瞎药,木占,已经不值得我亲自出手了。” 马兴沉默片刻,又道:“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呢?” “进军西域!”萧定毫不犹豫地道:“不管是回纥人也罢,还是回鹘人也好,都不能让他们形成有影响的势力,而他们在这些地方,已经成立了一个个的小政权,他们,必须被打掉。学士,我也不瞒你,我是想恢复盛唐之时我汉人的疆域,唐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宋人,自然也能做到。” “朝廷已经有不少人参你擅启战端,杀戮过甚了。”马兴道:“而且你知官家心思,派你到西北来,是为了三路伐辽的战略,如今你不用心对付西京道、上京道上的辽人,反而一路往西域,官家必然也是不喜的。” “不将这些势力廓清,我怎能全力去应对西京道、上京道上的辽人?”萧定反问道:“朝廷中的那些御史足不出户,根本就不清楚这里的局势,他们只怕连西州回鹘在哪里都不清楚,连回纥人势力已经距离我们有多近都不晓得。更不知道这些人的实力,已经对我们形成了极大的威胁,他们当真以为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辽国吗?学士久在西北,当不会与他们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吧?” 马兴挑了挑眉,却是没有说话。 “再者说了,谁说西域就没有辽人的势力了?”萧定接着道。“如果平了西域,将这些夷人纳入我国朝麾下,一来重新打通丝绸之路,可以解决西北之地的军费问题,二来也能将这些夷人征召入军中,到时与辽人开战,自然是由得他们为前锋,几场大战下来,以后国朝再在这些地方想做些什么,也就更容易一些了。” 马兴微微点头,萧定所说的,他自然明白。 “萧定,你所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马兴盯着萧定,道。 “请学士直言!” “你如今直如西北王一般。京中有调你回去的想法,你可愿意?” 萧定默然片刻,道:“只怕末将一离西北,这里便将重隐混乱之中。不管是谁有这个想法,绝然是不怀好意,在末将看来,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不妨将他调来西北,让这里的风沙替他醒醒脑子。” 盯着萧定,马兴叹了一口气,就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萧定这些话,已经是明显的威胁了。 “不知学士想要知道什么事情?”萧定端起茶,一饮而尽。 “我自会向朝廷说明你不能回去的缘由。”马兴淡淡地道:“但你如何向朝廷证明你的忠诚呢?” “忠诚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萧定冷然道:“李续当年对朝廷甜言蜜语,陕西路上,对其都是赞不绝口,结果如何?” “你现在与他有何区别?”马兴厉声道:“在我看来,你现在的势力,比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不负我,我不负国!”萧定提起茶壶,起身为马兴倒了一杯茶:“学士,您失态了。这可不是宰辅之姿,您招降李度,并且任命他为陕西路上的都铃辖,就是为了这个念想吗?” “自然!”马兴道:“本官放出了你这条虎,自然就想为你打造一条锁链,李度,便是我为你准备的锁链。萧定,国不负你,你不负国,这话,我记着了!” “如违此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萧定郑而重之地道。“萧定重诺,天下皆知。” “好,我就要去河北了。到时候你在西北,我在河北,正可相互配合对付辽国,把去年我们丢掉的面子,一一拿回来!”马兴伸出手去。 萧定微笑着伸手与其一握:“萧某有幸,这一生遇到的上司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荆王如是,学士亦如是,没有你们的支持,萧定难有今日。” “我只希望我在驾鹤西行的那一天,不会后悔不顾一切地支持了你!”马兴道。“萧定,我们且行且珍惜吧!千万不要有朝一日,我们竟然成了敌人。说吧,你还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为你办的,在我走之前,我一定会为你办好!” 萧定道:“学士的心意我明白,我还真有一事要拜托学士。” “你说!” “如今萧某在西北的确是一家独大,但想要镇服四夷,为国戍边,如今之局面,还非得萧某不成,换了一个人,西北必然重新陷入混乱之中,这一切,学士不得不知!”萧定想了想:马兴微微点头。 “如今汴梁局面,学士更是清楚。”萧定忽然道:“我希望学士表明态度,支持荆王!” 马兴一惊,下意识摇头道:“储位之争,人臣怎可掺合其中?” “储位之争,亦是大宋未来之争,学士也想明哲保身吗?如果楚王上位,只怕这天下便要动荡了!” 马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王不是糊涂蛋,即便他有朝一日上位,亦只会拉拢于你,萧家有你,稳如泰山!” “楚王上位,伐辽之事,便将化为泡影,他不是能成大事的人!”萧定不屑地道。“学士,你在河北,我要西北,我们两人表明态度,官家便不得不重视。” “这件事情,我不会答应你的!”马兴站了起来:“马某忠于大宋,忠于官家,谁当上了官家,马某都会尽心竭力。这不是明哲保身,这是人臣本份。萧定,给我五年时间,我必然让河北重现荆王当年在时风貌,到了那时,大宋便又能重新具备伐辽实力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可惜,终究还是不能争取到马兴的支持。 “学士,这件事情,你不必忙着拒绝,即便是去了河北,也可以好好地再想想!”萧定道:“我会一直等着学士的回复。” “荆王派人联络了你吗?”马兴问道。 萧定微笑不答。 第二百五十一章:拳头不硬,放屁不香 “学士,萧总管已经走了!”跨过门槛,看着端坐在大堂之上的马兴,程圭拱手禀告道。 马兴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有些复杂,极有振奋,却又有些萧瑟。 “学士!”程圭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不必吞吞吐吐!”马兴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道:“好像要下大雨了呢!” “新的安抚使已经抵达京兆府了,萧总管到了这里,却不去京兆府见兰相公一面,只怕会为兰相公所不喜。”程圭道:“学士该劝一劝萧总管,我看这陕西路上,如果说还有人说的话能够让萧总管思忖一二的话,也就是学士您了。” “萧长卿这是有意而为之,我在延安府,对他是召之即来,看起来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却也是在试探京兆府的兰四新,看一看这位新来安抚使的肚量。”马兴摇头道。“以我估计,萧长卿到了神堂堡,最多到盐州,就会停滞不前。” “他在等兰相公相请!不过学士,兰相公当真请了,萧长卿就会去吗?” “不会去!”马兴断然道:“不过兰四新如果请了,以后与他相处就会更容易一些,如果兰四新没有请萧定去京兆府一会,而是想以上官的名义等着萧定去拜见他,那以后,二人就难相处了。” 程圭叹了一口气:“要不要提醒一下兰相公?” 马兴摇头道:“不要多事,兰四新会觉得是你在教他做事,不但会记恨萧定,连你以后也讨不了好。” “学士何必把我留在陕西路呢?在下还是愿意跟着您去河北路!”程圭有些埋怨地看着马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出去独挡一面了。”马兴道:“这一次你我荐你知延安府,一来是因为这些年来你积攒的功绩也足够任这个职位,二来,也是因为你对这陕西路的情形无比熟悉,有你在这里,不管是萧定,还是李度,他们都会给你几分薄面!” “那是学士的面子!”程圭苦笑。 “我的也好,你的也好,我留你下来的用意,你该当清楚,也许会很辛苦,但如果你能维持下来,往后陕西路转动使,甚至安抚使的位子,你不见得就拿不下来。”马兴道。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心思!”程圭笑了起来。“学士也不去京兆府了吗?” 马兴打了一个哈哈:“兰四新够资格让我去京兆府见他吗?” 程圭不由失笑。也是,以兰四新的资历、功劳,这位新任的安抚使到了陕西路之后,不管怎么说,都应当来延安拜见马兴,学士召了萧定前来,又何尝不是曾了让这二位来一个巧遇或者偶遇呢?如此一来,二人都不尴尬,很多事情,便也可以摆在桌面上好好谈一谈了。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那位到了京兆府,就不再挪窝儿了。 马兴自然没有去见他的道理。 等到马兴直接去了河北路,延安府的安抚使衙门一众上下,便都要回京兆府了,实际上这几天,已经有部分官员先行启程了。 程圭摇摇头,这位新来的安抚使出自御史台,纵观他的履历,基本上都是在言官的位置之上升上来的,出外的经历,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治理过区区一县而已,这一回安抚整个陕西路,当真行吗? 看他来陕西路之上的举止,程圭却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了。 陕西路上,现在可是藏龙卧虎呢! 不说萧定隔着横山虎视眈眈,便是陕西路都钤辖李度,又岂是易于之辈? 学士拍拍屁股去了河北路,却把自己丢在了陕西路这个火坑之上,一个不好,只怕就会把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只是学士对自己恩重,现在学士想要自己在陕西路上替他守着这好不容易经营得来的成果,自己也无从推辞。 却看看吧! 如果兰四新不是一个能成器的,自己最多辞官不做,还去河北路找学士,仍然当自己的幕僚去。 在萧定离开延安府的第二天,马兴带着十数名护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延安府,便连自己最亲近的幕僚、新任的延安知府程圭也不知晓。 当天色大亮,得知马兴已经走了的程圭,却也只是叹息了几声,也不去追赶送行,相伴多年,对这位东家的了解已是极深。 他不需要自己送。 他只需要自己把事情做好而已。 马兴知道延安本地乡绅准备了盛大的欢送自己的仪式,什么万民伞、脱靴礼之类的肯定少不了。不管这些人是真心实意地感谢自己还是高兴送走了马砍头,马兴都认为自己不负陕西路上的子民。 日上三竿的时候,马兴却是坐在一块石头之上,一边嚼着肉干,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展了开来。 那是夏诫夏治言写给马兴的信。 如果程圭看到了信的内容,一定会大惊失色。 因为在这封信中,夏诫要求马兴一定要将萧定留下来然后送到汴梁去。在信中,夏治言说准备让萧定任上四军都指挥使,而西北行军总管的位置,他准备另派人来。 把信再看了一遍,马兴微笑了一下,将信撕得粉碎,随手一扬,无数的碎末随风而去。 萧定是一把好刀,他在西北之地,辽国上京道,西京道便都要防着他,换了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就算是夏治言派了张超来,最多能做到的也就是稳定西北不出乱子,不让四夷哗变,想让这路人马成为伐辽的助力,那只能是妄想了。 夏诫一向就不是一个主战派。对于辽国,他一贯的策略,就是维持现状。不过以前他被荆王压制住罢了。崔昂的一场大败,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主张。 萧定控制了横山以北,夏治言只看到了内里有可能的危险,但却没有看到其存在的巨大价值。 也是,对于夏治言而言,既然不想打辽国,西军存在的价值就是极小的了。 至于让萧定回去任上四军都指挥使,这只不过是一个空口许诺了,萧定的资历、战功倒是足够了,问题是,他的老子可是三司使。怎么可能老子掌着国朝的财政,儿子又把持着汴梁的十数万大军? 但凡是个合格的官吏,就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夏治言这是想将萧定弄回汴梁养起来,萧定真能当上上四军都指挥使,除非是萧禹回家抱孙子去。 对于夏治言而言,一个精于财政的的萧禹,可比一个擅于练兵的萧定有价值多了。 而且,自己到了河北,有西北萧定的奥援,可是要轻松上许多。必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向萧定要求帮助,以自己与他之间的渊源,必然也是有求必应。 夏诫夏治言是一个合格的官僚,更是一个优秀的官僚。 这便是马兴一直以来对夏诫的评价。 马兴知道,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变成夏诫夏治言那样的人,但至少现在,自己还有自己的骄傲。 “学士,走吧!”一名护卫牵过来了马匹,马兴翻身上马,策马欲行之时却又转头看向西北方向。 “萧长卿,我们各自安好吧!国不负你,你不负国,你说过的话,我记着呢!”他喃喃地低语了几句,一振马缰,向东而去。 砰的一声响,上好的青盏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地的碎末,这么一个小小的杯子,可是价值十数两银子,而更可惜的是,这是一整套瓷器,少了一个,一整套也就废了,不可能再拿出来用了。 新任安抚使的怒火,让整个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 兰四新的怒火来自于刚刚从延安府送回来的消息。 萧定来了!参加了马兴的践行宴,与马兴密谈了一天! 然后,萧定便走了! 他已经到达了京兆府,整个陕西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现在陕西路上有资格来见自己的官员,都在往京兆府赶。 可这个萧定,竟然往这里瞧都没有瞧上一眼,竟自扬长而去。 果然嚣张跋扈之极! 都是马兴养将了这些武人,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如此无礼! 仗着老子是三司使吗? 仗着自己的军功吗? 这些武痞,就是不能给他们一点颜色,即便是立了功,也得时时敲打,不然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股歪风要是不杀下去,只怕整个陕西路上的官员都要瞧扁了自己,那些武人,都要踩着自己的脖子拉屎拉尿了。 自己初来乍到,要是第一把火烧不起来,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来人!”他沉声喝道。 程圭与李度两人是结伴从延安府一起抵达京兆府的。 他们一个是延安知府,一个是陕西路都钤辖,兰四新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不是萧定,自然是要来拜见的,不过两人刚刚在驿馆住下,便听说了新任安抚使勃然大怒大发雷霆的事情。 “德潜兄,听说了吗?兰相公派了使者,带了文书去召萧总管到京兆府议事呢?”李度笑吟吟地敲开了程圭的房门,一派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 程圭却是有些恼火:“钤辖,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兰相公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不清楚,我们应当跟他好好地剖析如今西北状况,要是兰相公与萧总管起了冲突,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受罪的是你,不是我!”李度冷笑。 “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走不了你!”程圭怒道。“我们的拜贴已经递进了安抚使府,以你我之地位,兰相公应当马上就会召见,到时候我们一齐陈情,务必要让兰相公知晓其中利害。” 李度笑吟吟的正想说话,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探头一看,却是安抚使衙门的卫兵急匆匆而来,“得,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我们得启程了。” 说话间,那卫兵已是找了过来,向着两人一揖道:“不知那位是李度李钤辖,安抚使有请!” 屋内两人都是一愕,对视一眼,李度道:“本官便是。兰相公只召见了我一人吗?” 卫兵点头道:“是,兰相公请李钤辖相见。” “晓得了,本官马上就去拜见相公!”李度挥了挥手,示意卫兵下去:“德潜,这位新来的相公,嘿嘿,有点意思。” 程圭却是笑不出来了,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了,嗯,谁让自己是马学士以前最信任的幕僚呢?马学士走了,却把自己留了下来,新来的安抚使要看得惯自己那才是怪了! 要不然马学士也不会跟他说多辛苦的事情。 大宋的官员,特别是文官,想要不辛苦,那还真是简单!不过要是像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那就是真辛苦了。 “李钤辖,你一定要劝兰相公把使者召回来,使者今日刚走,现在就追,还来得及!”程圭拉着李度的衣袖,道。 “德潜,你可真够天真的!”李度一笑:“我一介降将,正要讨好安抚使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岂会触他的霉头?你找我可是拜错了菩萨。” “李度!”程圭大怒:“马学士对你寄予厚望,你岂能如此?” “现官不如现管,马学士现在可是管不着我了!”李度一摊手道:“德潜,我也劝你老实一点,这位兰相公,出身御史台,别的能力现在还不知道,但整人的能力,绝对顶呱呱!” 李度笑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程圭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不由又是摇摇头:“德潜,你啊,还真是不了解萧定,我敢跟你打赌,兰相公的使者啊,铁定是过不了横山,见不到萧定的!” “这如何说?”程圭心中一动。 李度道:“萧定是何许人也?就算萧定没想到,他麾下的那些谋士也必然会想到,可怜那几个使者了,我估计多半要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萧定见不到使者,自然也就不存在违反上司命令的事情,等到狼多叼走几回使者,咱们这位兰相公大概就会清醒一点儿了。这里是西北,可不是汴梁,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拳头不硬,放屁不香!” 第二百五十二章:新首辅 官道之上,旗牌林立,冠盖如云,骑士如狼似虎策马前驱,步卒持枪执盾缓缓而行,队伍的正中间,却是一架极其宽大的用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 这里已经是隶属于开封府的地界,官道极是宽阔,来往的人也自是极多,此刻,却是都被赶到了道路的两侧。 那马车,是如此的豪奢,如此的宽大,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的路面,再加上两侧卫护的兵丁,已经没有多余的地面留给其它过路的人了。 开封的百姓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再大的官儿,他们也见过,也议论过,当然,肯定也骂过。而且作为国朝的首都所在地,指不定随便从街上拎出一个人来,盘问上祖宗三代,都能跟官家或者某位勋臣拉上关系。 所以他们自然是不怕事的。 要是往常,或者便有人已经跳着脚大骂出声了。 御史台的御史们除了少数,绝大多数人支阳属老鼠的,他们很多时候便乔装打扮藏在犄角旮旯里,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搜寻着他们的目标。当然,普通百姓与他们无关,他们主要是对付官员。作为御史台的御史,每个月如果不上几道折子,参奏几个官员,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失职,是要被问责的。 哪怕是参奏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得干。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换个人,只怕御史们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边欣赏这赫赫威仪,一边羡慕却又同时在肚子里打着腹稿准备狠狠地参奏这个家伙一下。 但每一个人在听过了开路的旗牌手们的呼喝声之后,都把自己的不满或者恶意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转而实心真意地向着这马车方向拱手为礼,甚至有粗豪汉子大声喝起彩来。 因为马车里坐得是刚刚从河北回京来赴任的夏诫。 行礼、喝彩,并不是因为夏诫成了首辅。 大宋立国数百年了,首辅不知凡凡,好多年前,还创造过一年换了三任首辅的事情。京城的百姓,自然也是不惧的,便是官家这些人也敢喷几句,遑论是首辅了,一般情况之下,被骂得最惨的,就是当朝首辅。 但凡国朝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自然都是执政的首辅不是玩意儿! 夏诫得到今日的礼遇,与崔昂回来时被砸鸡蛋投大粪是一件事情,不过却是事物的正反面。 国朝在河北与辽人的大战之中坏了事。最后的乱摊子,正是夏诫夏治言收拾的。 崔昂下台之后,夏诫代安抚使之职,却是将军事全都托付给了张超,然后自己一心一意地为张超筹备粮草,打理后勤。同时,也利用自己在河北多年所积累下来的威望、人脉,整合残破的河北路硬生生地顶住了辽人的攻击,这才迎来了谈判的契机。 说老实话,当辽人的先锋进抵大名府的时候,整个汴梁已经是风声鹤唳了。 大名府一破,辽人就可以长驱直入,兵临汴梁城下了。 夏诫夏治言功在社稷,让大宋避免了一场危机,自然便受到了最大的欢迎。想来进到汴梁的时候,场面会更加的宏大。 “相公,是不是有些显得太招摇了!您在外多年,刚刚回来,说不得便有些御史正盯着您,指望着拿您下菜,一举成名天下知呢!”徐宏靠在板壁之上,道。 手里捏着一本书正在翻阅的夏诫却是笑道:“夏某人向来便是这个性子,当年被贬出京的时候,亦是前呼后拥,车马络绎不绝数里之长,如今载誉归来,重任执政,反而要夹起尾巴做人吗?那就不是夏治言了。” 徐宏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笑,也是,如果低调回京赴任,那就不是夏治言了。 “马兴可是只带了十数名护卫,悄无声息的就到了大名府。”徐宏笑道。 “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夏诫呵呵一笑:“马兴想像我这般招摇,一来他的资历还不够,二来他的钱不够。真想效仿我这样活,他马家得破产。” 徐宏不由大笑起来,马氏家族以前虽然也是书香世家,不过也就算得富足而已。直到马兴步步高升,马氏才跟着一步步的跟着起来,哪像夏氏一族,百多年来,高官显贵寸出不穷,当真是家大业大。 “不过马学士倒也算是一代名臣,陕西路上,他却是做得有声有色!”徐宏赞道:“虽然在官场之上名声不好,在百姓之中,却是搏了一个青天的名声。” 夏诫却是沉下了脸色,将手里的书丢在了地板上,摇头道:“他呀,也真受了名声所累,而且这个人,还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由他安抚一方或能造福本地百姓,但当真让他执政一国,朝政必然受他所累。” “是因为他放了萧长卿回去?纵虎归山?”徐宏道:“这也能理解,说来马学士这一次的功劳,大半都是着落在了这萧长卿身上,而且马学士一向是主战派,他去了河北,自然还想仰仗西北的萧长卿多多出力,牵制辽人。而且相公,您当真就那么忌惮萧长卿吗?在河北的时候,我记得您非常的欣赏这个人!” “此一时也,彼一时!”夏诫凝神道:“我不是针对萧长卿这个人,而是就事论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在河北的时候,我是真没有看出来萧长卿有如今之气象!猛将,我向来是青眼有加的,但像现在的萧长卿那般,嘿嘿,那就得提防了。马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萧长卿身上犯错,算不得什么治世名臣,顶多也就中上之姿。” 徐宏知道夏诫所言的意思,两人还曾多次讨论过这件事情不同的做法会导致什么不同的结果。 第一件事,便是当年萧定擅自出兵偷袭盐州,从而引发了李续的定难军不得不提前发动叛乱。看起来是萧定一军突袭,实际上战事一暴发,所牵涉到的便是整个陕西路了。 一句话以蔽之,那就是萧定绑架了陕西路。 马兴这其背了书。 虽然结果是好的,李续这个庞然大物被一切为二,轰然倒塌,西北路上的危局看似被解开,但是,一个李续倒下了,一个萧长卿却站了起来。 而且,更加的强大。 “如果是我任陕西路安抚使,萧长卿敢这样做,我就敢不好一兵,不发一粒粮草。”夏诫当时的话,徐宏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武将,只需要知道怎么打仗就可以了。至于打谁,什么时候打,就不能由他们作主!这是大脑的事情,再强的将领,顶多也就能成为四肢。” 而第二次,便是这一回了。夏诫特地写了信给马兴,要他留下萧长卿,但马兴仍然放了萧长卿走了。 “相公,眼下萧长卿势力已成,真要强留,只怕延安府中要血流成河,西北局势重新危如累卵,马学士稳妥起见,也说不上错。”徐宏替马兴分辩了几句。说句心里话,对于马兴这个人,徐宏是很欣赏的。 “延安府中血流成河说不定不假,毕竟萧长卿带了上千骑兵回来了嘛!但要说到西北局势,嘿嘿,那就不见得了。”夏诫冷笑:“萧长卿又没死!只要他活着,西北就不会乱动。就算乱动,谁能撑得住场面?拓拔家?仁多家?还是禹藏花麻,抑或是辛渐周焕等人?” “可如此一来,三路伐辽,终成泡影!没了萧长卿,拓拔扬威,仁多忠,禹藏花麻这些人也不会再服膺国朝,终是祸患。” “他们的祸患成不了大事!”夏诫不屑一顾。 “相公,我觉得你对萧长卿有些偏见!”徐宏劝谏道:“这人是个忠肝义胆的,相公回朝之后,还要善加笼络,以收其心,莫要使他离心离德才是。” 夏诫盯了徐宏半晌,才失笑道:“长生,你见识是有的,谋略也不差,但是啊,你还是不要出去做官了,就跟在我身边好了,出去做官,说不定就会误人误己。” “相公这是什么话?”徐宏有些不开心了,他跟了夏诫多年了,倒也不怕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脾气。 “人啊,有时候事事可不是由着自己的。”夏诫叹了一口气道:“特别是当你身上担了天大的干系之后。你以为我夏某人就是那种薄情凉性之人吗?但是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福祉的时候,你怎能不战战兢克,你怎能不小心翼翼把一切有可能地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我宁愿慢着些做事,也不愿意坏了事。有时候,甚至于不愿意去做事,其实也是怕坏了事,好心办坏事的时候,当真是不计其数呢!” “您还是在担心萧长卿成为第二个李续?”徐宏道。 “是!就算他不想,他的手下指不定也会想七想八的!”夏诫淡淡地道:“如今萧长卿是正三品的武将,年纪轻轻,官职就差不多做到顶了,他手下的那些武将呢?四品五品一大堆吧?萧长卿不进一步,他们便上进无门。如果说有机会,他们会不会推萧长卿一把呢?黄袍加身的事情……” “相公慎言!”徐宏截断了夏诫的话。再说下去,可就要犯忌了。 夏诫哈哈一笑:“有什么可讳言的,我可不怕!” “学士实在是多虑了!” “没法儿不多虑!”夏诫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若还是大名知府,甚或是河北安抚使,都懒得理会这些事,天塌了,自有个儿高的顶头,但现在,我成了这个儿高的了,自然就要管了。其实,这也是为了萧定好。萧定真要是回了汴梁,我岂会不重用他?上四军都指挥使的位子,肯定会是他的。” “您舍得把萧学士拔拉到一边?”徐宏笑道。 “萧定年轻,等几年也无妨嘛!”夏诫一摊手,“过了这几年,财政稳定下来,萧禹自己就会替儿子让路,还用得着我说!现在,一切都黄了,马兴,误国呐!将来西北真要出什么事,我看他有何面目再来见我?” “相公,萧长卿的事情还未有定论,在下觉得,你现在要头疼的,是汴梁的这件公案吧?”徐宏有些不满夏诫揪着萧定的事情不放,“崔昂是铁了心要办大案,官家又有心纵容,他们两人都想找个替罪羊来掩盖在河北的失败,挽回自己的颜面。这大狱一兴,即便是您,也不见得能收拾吧?” “崔昂这点子手段!”夏诫显然不太在乎:“由得他先闹一闹,官家也不过就是借着这个人当刀子,这人反正已经脏了,自然不在乎再在泥地里打滚,官家以前那些没人愿办的事情,现在有人办了。在这些儿事上,我们没有必要与官家为难。” “牵扯了荆王呢?” “谁当上了东宫太子,不是我关心的事情!”夏诫微笑道:“我知道你更高看荆王一眼,不过啊,作为一国之君,荆王那性子,也不见得就是最合适的了,说不定楚王到时候也做得不会太差!” 徐宏吃了一惊:“您支持楚王?” “我需要支持谁吗?”夏诫伸了一个懒腰。 咚咚两声,有人敲响了窗户,徐宏拉开了窗户看向外边。 “徐先生,前方来报,参知政事罗相公,知枢密院陈相公率文武百官出东华门相迎,更有百姓不计其数,说是朱雀大道上已是水泄不通。”一军官叉手禀报道。 “果不其然!”徐宏看向夏诫。 东城之外,热闹宛如年节,无数达官贵人列队相迎新首辅归京。 而在西城,一队车马却是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送行的不过廖廖十数人而已。 “大人一路保重!”罗焕声音有些哽咽。 “人活七十古来稀,你老子已经七十有一,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此时回家含怡弄孙,正当其时。”马车之内,罗素却是意态闲闲:“你记好了,做好你这职位的本份就行,其它事情,不闻不问。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的,但千万别掺合其他事情,以你的能力,掉进去可就爬不出来了。” 新首辅进京,旧首辅自然就要退位,罗素也是一个妙人,居然选在了今日出京。 第二百五十三章:变 在很多人看来,罗素罗介山是一个极没有个性的首辅。对官家唯唯喏喏,对下属少有疾言厉色,遇有争执不决之事,用的最多的办法,就是和稀泥。不像他的前任夏诫,棱角分明,便是与官家,也常常争执,扯住官家袖子不让官家退朝的事情,夏诫是经常干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夏诫十五年前被皇帝抓住了一个小错贬斥出京,去了大名府任知府,而罗素则上位。彼时,罗素五十有五,而夏诫刚刚五十。 谁也没有想到罗素在首辅位置之上一干就是十五年。 谁也没有想到,夏诫居然咸鱼翻身,十五年后重回东府成为首辅。 但不可否认的是,罗素任首辅的这十五年,却得得上是大宋最为安稳的十五年。内部,没有激烈的政治斗争,在这位相公的率领之下,大家都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对外,除了与辽国小有磨擦,剩下的部分也算是四夷宾服,每当正旦大朝,来朝贺的番国也是络绎不绝。 也就是最近两年,官家开始燥动起来,罗素却没有改变,于是他虽然还是首辅,但却不得不靠边站了。 大宋的政策激进了起来。 于是便有了西北马兴的大胜。 当然,也有了河北路上崔昂的一败涂地。 如果两边都胜了,罗素说不定还能在首辅的位置之上干上一两年,因为官家需要一个应声虫般的首辅。 只可惜,河北路输了。而且西北马兴的胜利,根本就不足以弥补河北路上的失败。 所以,罗素只能离职。 这个黑锅,官家不能背,身为首辅的罗素,必须背在身上。 罗素辞去首辅之位,官家念在他这十几年的辛劳,晋封其为郑国公,再加他的儿子罗焕重新召回京师,便算是君臣之间有始有终了。 对于赵琐那个凉薄的性子来说,这算得上是很少见了。 罗素执政多年,真要说得罪了谁,也就是这两年来荆王为京后,他多次得罪了荆王,再就是为难了一次萧家,在萧诚被弄到黔州之事上推波助澜了一回。 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荆王在那些时候,当真被罗素给顶住了,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难了。问题是,罗素的得罪,却是那种点到即止的得罪。 这本身就是他的性格。 “孰是孰非,自有青史点评!”回望雄伟的东京城,罗素嘿然一笑,坐回到了马车之上。 “这些年来,受过老大人恩惠的人不知凡凡,今日老大人离京,前来送行的却只有这几人,当真是人性凉薄。”罗焕有些悲愤地道。 “我选在今日,本就不想惊动他人!”罗素淡淡地道:“而且我刚刚告诫过你不要动嗔念,你转眼就犯了。切记,当好你的礼部侍郎,其它的事情,不管不问。” “我记得了,大人!”罗焕点头,心道当年自家老爷子拱走了夏诫,这一次夏诫回来,指不定便要为难自己呢。难道自己躲在府中不出来,人家就放过自己了吗? 目送着罗素的车马渐渐远去,罗焕转头,眼看着雄伟的东京城时,心中却自升起一些惶恐,以后自己就要独自面对这些是是非非了吗? “罗侍郎!”一侧传来的招呼声,让罗焕微怔,侧头看时,却见一青衫纶巾的中年书生正在城门一侧向着自己拱手为礼。 “赵先生!”罗焕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虽然对方只是白身,但罗焕却不会轻看了对方,因为此人是楚王跟前第一心腹之人,父亲对其人的评价相当之高,当然,当时父亲在评判这人之时,还有着另外一句话,说此人心术不正,擅走奇诡偏锋,这样的人,用来害人当真是一把好手,但如果用来治政的话,则必危害国事。 赵援微笑着走了过来,罗家的家丁见自家主人认得此人,自然而然地便向两边闪开。 “赵先生怎么在这里?”罗焕拱手行了一礼,问道。 “不仅仅是我,便是楚王,也来了!”赵援笑着指了指前方一酒楼二层,窗户打开着,一人露出了半张面孔。 “大王爷怎的……” “自然是送别郑国公!”赵援低声道:“只不过楚王殿下身份特殊,不好出面,也就只能如此来送劳苦功高的郑国公一程,以谢郑国公这些来的辛劳!说起来,殿下也是唏嘘不已。” 一句话,便让罗焕几乎流出眼泪来。 “侍郎如果无事,不妨移步去与殿下喝上两杯!”赵援道:“今日满朝文武都去了东城奉迎新人,殿下却只想与旧人饮上几杯。” “敢不从命?”罗焕感激地看了一眼酒楼的二楼:“还请赵先生带路。” 楚王赵敬当真如此看重罗素,当真是真心待罗焕如友吗? 自然不是。 如果不是赵援,赵敬只怕连正眼儿都不会瞧一下罗焕。 这些年来,他下了大力气拉拢罗素罗介山,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正面的回应,狡滑的罗介山若即若离,滑不溜丢,从来没有真正支持过赵敬一次。 这个滑不溜手去职,赵敬只觉得痛快,任谁跟罗素共事,都不会觉得愉快的。 但赵援的劝说,让赵敬改了主意。 “如果罗焕有罗介山的能力,那我绝不会劝殿下您结交此人,因为注定不会有回报,但恰恰是因为此人只是中人之姿,我们便要大力拉拢了。” “罗介山一去,拉拢一个罗焕有什么作用?”赵敬不解。别看罗焕身为礼部侍郎,但大宋的政事,都是在两府三司的结构之下运行的,六部只不过是一个荣誉性的衔头罢了,没人理会的。 “殿下,罗焕是罗介山的儿子啊,罗介山一去,他留下的东西,相当大一部分都会落在罗焕的身上。” 赵敬有些纳闷:“这些年来,也不见罗介山有多当安插心腹,提拔私人的举动啊?而这,也正是此人能当十五年首辅的原因所在。” “殿下这可错了。罗介山不是没有提拔,而是他提拔安插的这些人,现在都不显山露水而已。”赵援笑道:“此人在政事堂二十余年,其中任首辅便有十五年,他的确没有在朝堂重要位置之上安插亲信,但殿下,此人手握大权这么多年,当真没有自己的人手?” “那他的人手在哪里?”赵敬不解。 赵援指了指下头。 “地方之上。罗介山当真是个聪明人啊,他知道在朝堂之上安插人手,必然会引人注目,特别是他身为首辅,所以他的人都安插在地方,他在位之时,这些人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劳,都还不足以担当大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中必然有出众者会脱颖而出,即便留在地方之上,也会成为地方之上的中坚力量。” 说到这里,赵敬已是恍然大悟。 “这便是罗介山的聪明之处,即便将来他不在了,这些人受他之惠,承他之情,得他之恩,也然会为维护罗氏一族。”赵援笑道:“所以,殿下结好罗焕,便是结好了这些人。罗介山滑不留手,但罗焕却是一抓一个准,到了某个时候,罗焕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罗介山能坐视不管吗?” 赵敬喜孜孜地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便成了孤的人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番对话,今日赵敬才出现在了西城,正如赵援所料,心有感触正戚戚然惶惶然的罗焕,一下子便被感动得稀里哗拉,他老子刚刚的叮咛也立时丢到了爪蛙国外,满心感激地登上了那酒楼的二楼。 夏诫重回汴梁。 他的幕僚徐宏徐长生却是在他的推荐之下任了给事中。这可是一个权力极大的职位,便是皇帝的旨意,给事中要是觉得不合适,也能给驳回去。 夏诫强势推荐徐宏任了此职,要在汴梁大干一场的意思已经是表达的清清楚楚。 而徐宏这位给事中,从新首辅夏诫那里领到的第一件事务,便是京察。 一个让所有京官们都闻风丧胆的考核。 当然,也是一个打击异己,安插心腹的绝对良机。 一年一小察,三年一大察,今年,恰恰便是大察。 以往罗素任首辅,小察也好,大察也罢,都是象征性地走一下过场,挑几个实在不象话的打发出去,所有人也都安心。但今年,五品以下官员们,无不是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京察的大棒,会不会敲打在自己的身上。 即便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一次也是惴惴不安。 崔昂要兴大狱的态度就摆在那里! 夏诫要换人的意思也表达得明明确确! 谁会是这一次的倒霉者呢? 但愿不是自己。 官员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审叛的大刀落下,而对于那些最底层的官吏,士卒而言,这就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了。对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生存。 特别是那些从外地进京的人来说,更是这样。 比如说,奉命进京的定武军。 当年定下的进京轮换的边军,到最终,也只有定武军一支军队抵达了汴梁,剩下的计划之中进京的边军,都在去年与辽国一战之中被击溃,然后这些军队之中残存的中高级将领又被崔昂一网打尽,一些人被崔昂杀了,另一些人在押送赴京的途中,又死得不明不白。 轮换之事便就此胎死腹中。 这使得已经进京的定武军就显得特别尴尬了。 这支雪夜突袭夺下归义城并死守数月,杀得辽军尸横遍野的骁勇之师到了京师,并没有赢得多少尊敬,反而收获了无数的猜忌与不信任。 谁让广信军等军一下子都被陷入到了案子中了呢? 曾与广信军一起都是边军中坚的定武军,自然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被怀疑倒也罢了,毕竟抱着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心态,也还能骗骗自己,但这些人要生活,要吃饭,这却是最为现实的问题。 是的,定武军现在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定武军可不仅仅就是指在编的这二千余名官兵,在这些官兵的身后,还各自都有一家子人呢! 卫戍汴梁的上四军军兵,都是自汴梁以及汴梁周边招来的士卒,绝大部分都是一家世世代代干这个活计,父死子继。 这也保证了这些军队的忠诚性,因为他们的家小,根基都在这里。 但与边军轮换,边军入京,他们的家眷却在外地,这自然是不利于朝廷控制他们的,特别是像这样的一些骁勇善战的军队。 说起来萧定的十挑一百,给了朝廷大员们太大的震撼。 所以当初定武军入京之时,这些人的家眷,也就被要求随着一起进京。 当时这些家眷,大都是不愿意的,毕竟故土难离。 但去年的一场大败,却又让这些人庆幸不已,亏得已经离开了河北路,要不然,只怕定武军上上下下也得死个差不多,而听说辽人打过来之后,边境之上的那些村子,已经十不存一。 所以这个时候的一支军队,包含的不仅仅是军队本身,还有士兵们的家小。 就像萧定移镇西北的时候,士兵只有二千五百人,但家眷却多达一万余人。 定武军刚刚进京的时候,虽然亦被多处刁难,但毕竟荆王还在位,所以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但随着荆王下台,边军坏事之后,定武军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起来。 所有的职司已经都被停了。 本来应当在皇城,内城等地轮换值勤的他们,现在已经无所事事了。 没事做,就没有额外的奖励收入,光靠薪俸,怎么能养活家人? 更何况,现在连薪俸都逐渐的短缺了起来。 红火的时候,锦上添花的人很多。 败落的时候,雪中送炭的人极少,落井下石的人却多了去了。 而且是在汴梁城这种惯会踩低捧高的地方,定武军更是过得窘迫不已。 你骁勇善战又如何? 这里是汴梁城,你还敢举起刀子来闹事吗?你还敢好勇斗狠吗? 在这里,武勇毫无用处,权势才是真正能要人命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四章:殴斗 “呀呔!”一声暴喝,搂头劈下的朴刀被凝在了半空,竟然发出了嗡的一声响,刀身不住颤抖,这一劈力量极大,但骤然停住,更是显示出了使刀者不凡的功底。 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王柱收刀挺身而立,赤裸着的上身,一股股的汗水从古铜色的皮肤之上流过。 走到屋檐下,从一口大缸里舀出一桶水,举起来,劈头盖脸地浇下,初春天气,早上还是极凉的,这一桶水下去,身上立即冒起了一片氤氲之气。 随手扯下一块杆子上的麻布,将身上的水擦拭干净,刚刚穿上外套,便见到老娘扶着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柱一家有五口人,除了老爹老娘,还有一对侄儿侄女,那是王柱大哥留下的。 与上四军父从子继差不多的是,在边疆,像王柱这样的家庭,同样也是父亲儿子孙子一代接着一代的跟上。 王柱的老爹王四郎在战场之上没了一条腿。 王柱的大哥六年前在一次与辽人的冲突之中战死,死后半年,他的妻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时的王柱,刚好十五岁,接过大哥的盔甲与武器,加入了定武军。 一年过后,王四郎作主,把守寡的儿媳嫁了出去,老两口照顾着老大的一对遗腹子。 然后,又跟着王柱到了京城。 在边疆之时,他们还有一块地。上京的时候,原本说好了每家每户都会分上一块地的,但现在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连地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日子反倒是一天比一天艰难了,因为王柱的收入越来越低。 上四军的薪俸是很高的。 每年朝廷在每个上四军身上投入的银钱,超过了两百贯。这里头我包括了武器、甲胄、训练经费、士兵薪饷、津贴、职位补贴等,刨开所有开销,每个普通士兵一年能到手一百贯左右,当然,这是将所有得到的东西折算之后的价格,并不仅仅是发钱,还有衣服、粮食、酒、肉等等。 而王柱每年还能多拿一些,因为他是押正,是二十五名士兵的头儿,算得上是一个小军官。一年下来,能比普通士兵多个十贯二十贯的。 钱虽然不多,但对于王柱一家还是够用的。 因为他们的住所,是朝廷分配的。 如果要在汴梁租房子住的话,那这点钱儿就不够看了。 再加上王四郎虽然残废了,但却有一手编织竹器的手艺,每日在家编些筲箕、竹席、筛子等,由老伴拿到钱上去卖,除去本钱,一年也能挣个几十文钱。 但这样的日子从去年入秋之后,便戛然而止。 “柱子,今年是发粮饷的日子是不是?”坐在屋檐下,王四郎拿起昨天编了一半的竹席,看着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的王柱,问道。 “是的。”王柱点了点头:“上个月都没有发足,说是这个月补的,饷钱应当有十贯呢!还有一斗米!我早点过去,回来的时候买几斤肉回来,大虎二凤昨天还跟我说想吃红烧肉了呢!” 王四郎叮嘱道:“你性子暴,容易生事,记得别跟人争执,就算吃点亏,也不要紧,你爹编竹器,也能挣钱呢,这时节,千万不要给统制惹麻烦了知道吗?” “爹,我能惹什么麻烦!”王柱笑着扣上腰带,将刀系在搭扣之上,又取了帽子戴好,“我可是听说了,新首辅刚刚上任了,您知道新首辅是从哪里来的吗?是咱们河北路上大名府的知府夏公!” “那又如何?”王四郎叹道:“人家是云端上的人物,我们是泥地里的爬虫,人家哪里看得见我们呢?这每年放饷发粮的时候,总是会有人从中捞好处的,这不是我们在边疆的时候了,这里是京城,即便是受了气,也得忍着。” “晓得了!”王柱忍着性子答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去:“跟大虎二凤说,晚上我们吃红烧肉!” 走出门的时候,王柱便看到左右都有汉子走了出来,那是他的伙伴们,也是他的属下。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一边跟王柱打着招呼,一边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王柱的身后。 发薪饷的日子,自然是令人高兴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边军轮换进京,按照萧定与荆王赵哲的打算,是要将调进京来的边军分散调入上四军之中,边军的军官从上到下,自动提升一级。就像王柱,原本是一个押正,带二十五人,进入上四军之后,便自动升级为队将,统带五十人,多出来的那二十五人,自然便是由原来的上四军编入。 如此一来,以一带一,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上四军的战斗力。 而现在嘛,定武军倒是分散调入到了上四军之中,但这自动升一级统带五十人的动议,则被无限制地搁制了。 说来也简单,荆王都倒台了,谁还会拿他的话,当回事儿呢! 而且以现在的这个局面,怎么能让定武军这些赤佬们掌握更多的军队呢? 不过在很多人看来,荆王将定武军化整为零倒是做得不错,王柱所在的这个战营,便只有他们区区二十五人来自定武军。 王柱看着面前的粮斗之中那些陈米,拳头捏得卡卡作响。 米是陈的倒也罢了,关键是,里面还有许多的霉米,随手在里面抄一抄,沙石更是不少见。“张开口袋!”面前的一个分粮的军官看着王柱,吼道。 王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刚刚领军饷的时候,他只领到了八贯,上面给的话就是,因为河北战败,朝廷钱粮吃紧,所以又要先欠着了。想着临走之时父亲所说的话,他生生地忍住了。 因为他看到,刚刚在他前边一个押正却是领足了的。 谁让自己是定武军出身呢? 忍吧! 但现在,他是真忍不住了。 因为就在数步之外,另一些士兵们领到的禄米,却是白闪闪、亮晶晶,一看就是今年的新粮。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不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在边疆立过功,流过血的功臣,便是只论他们现在与其他人都是上四军的正规禁军,凭什么别人吃新米,他们就要吃陈米、霉米? “聋啦?”面前的那队将腆着肚子,不耐烦地吼道。 王柱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一边:“他们为什么是好米?我们为什么是陈米,霉米?这能吃吗?” “这不能吃吗?”那队将嘿嘿一笑,“你们这些乡巴佬,有这样的米吃,就不错了,还想吃新米?弟兄们,他们想吃新米!” 那队将哈哈笑着,指着王柱,笑得乐不可支。院子里,另外上百名上四军禁军都大笑起来。 队将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王柱一伸手,便将他拎小鸡子一般地拎到了身边,一伸手从斗里抓了一把陈米,塞进了那队将的嘴里,直将那队将塞得满嘴都是。 院子里顿时大哗。 “王柱,你敢殴打上官!”旁边另一员队将大叫起来。 王柱冷笑一声,将那队将抡起重重地扔在地上:“老子也要吃新米!” 他提着口袋,大步走向旁边的队伍,提起粮袋,拉开一看,里面全都是新米。 “你们瞎了?王柱殴打上官,拿下,拿下!”被扔在地上的那队将此时终于缓过气来,人还没有爬起来,已是厉声喝道。 院子里百来名上四军禁军呐喊着冲向了王柱等人。 “保护押正!”王柱麾下的二十五名士卒齐声呐喊,在王柱动手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圆阵。 “不许拔刀,不许拔刀!”王柱一拳便将扑上来的一名禁军打翻,大声喝道。虽然此刻他努火填膺,但仍然稍存着些许理智。 不拔刀,那是斗殴,真要拔了刀,死伤就真难以控制了。 二十名定武军结阵,与百多名上四军禁军斗在了一处。 院子外头,一名来得晚些的禁军探头看了一眼,立马又缩了回去。 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将这里包围,一名统制官提着刀走进了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状况,却是楞住了。 满院子里躺着的都是禁军士卒,哀嚎呼痛之声不绝于耳,而在院子中间,二十余名禁军你扶着我,我搀着你,手里紧紧地抓着刀,正怒目瞪视着他们。 还好,没有死人。 看到刀没有出鞘,院子里所有人虽然一个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说不定还有人筋断骨,但终究没有死人,那统制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娘稀屁的,三年多前,萧定萧总管带着十个人挑了上四军百名骑兵。 今年,二十五名定武军士卒,又挑了百多个上四军步卒! 这可是真他娘的让人没脸啊! 看着地上那些哀哀呼叫的士卒,这统制突然想上去给这些人插上几刀,免得他们丢人现眼。 王柱等人束手就擒。 不仅因为来人的级别比他们高得太多,更因为外头涌进来的军队甲胄齐全,弓弩张开,再动手,那就是送死了。 夏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而且还是徐宏徐长生知道消来才来告诉了他,要不然,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二十五个,又挑了一百余人?”夏诫不由有些喷人:“距离萧定十个人挑了他们百人已经过去了三年啦,还是没有一点儿进步?” “我看是没有!”徐长生摇头道:“相公,不过半个多时辰,这百多人便被打得爬不起来了,这还是那些定武军没有下杀手,如果真是红了眼睛,拔刀伤人的话,只怕还用不了半个时辰!” “这些定武军还是有些分寸嘛,没有伤人,那就好办了!枢密院那边怎么说?这两天陈规一直臭着个脸,敢情是为了这事儿?”夏诫笑道。 “定武军受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长生摇头道:“陈规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一次把事情闹大了,上四军那些人要严惩定武军这些人,陈规却又不愿意,现在还在较劲呢!” “御史台怎么说?陶大勇也应该算是崔昂的人吧?当初崔昂对陶大勇可是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呢!” “当初他要利用陶大勇,自然舍得下本钱,现在,只怕拿着这件事来做文章,由此将边军的跋扈落到实处才是崔昂更想做的,陶大勇在他心里,算得了什么?”徐宏冷笑。 “你的意思是?”夏诫问道。 “相公,这是一个好机会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敲打一下枢密院的那几位!”徐宏笑道:“权威,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陈相公在这件事情上,辩无可辩,驳无可驳,除了上书请罪之外,别无他法。另外,保下了定武军,对相公您也有绝大的好处。虽然说东府很少干涉西府之事,但您是首辅,便是过问一下军事,也是说得过去的。” 夏诫叹道:“本来也是一个好机会,但现在我却不能做了。” “为什么?”徐宏不解。 夏诫苦笑着递了一个奏折给徐宏:“瞧瞧吧,我们的马安抚使又搞事了!这样的折子,你走密折路子也好啊,为什么要走通政司呢?这下好,最多明天,京城官员便会知道这折子的内容,用不了几天,这天下都会知道这折子的内容,这是把官家架在火上烤!” 徐宏接过折子,一目十行的看完,也是变了脸色。 “马安抚使这是要干什么?请荆王殿下去河北安抚军民,以振士气!这,这这这怎么可能?他脑子里是浆糊吗?” “马兴做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只是这原因,怕不好对外人言。但他样就等于明确表态支持荆王殿下了,官家肯定恼火!”夏诫道:“你说说,我要是现在插手这个押正的事情,而且保了他们下来,别人会怎么看?” “别人会认为您与马安抚使是一个态度!”徐宏道。 “正是如此!”夏诫道:“所以,我不能插手。这件事,由着他们去处理吧,左右也不过是一些小兵,而且殴打上官,军中斗殴,便是砍头也不为过。不过依陈规那人的性子,想来这些人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愤怒 咣当一声,牢门被打开,王柱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光线,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外头明亮的光线,放下了手掌。 他已经在牢里被关了差不多两个月。 进来之时还是初春,现在却是已经五月了。 被抓进了大牢之后,王柱扛下了所有的罪责,声称是因为自己下令,麾下另外二十五名士兵才与对方打斗的。 审理这起案子的一共有两人,一个来自枢密院,是一个七品的郎官,另一个则来自御史台,七品御史。 因为王柱的这个口供,另外二十五名士卒在牢里只呆了不到三天时间便被释放了。 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奉令而行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管是枢密院的郎官还是御史台的御史,都认可这件事情,要是在军队之中上司的命令不被下级接受,这才是灾难呢! 王柱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当时进了大牢之后,为了救下同伴,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总不能把大家都陷在这里。更重要的是,的确是自己先动手的。 但等到大牢里真的只剩下自己之后,恐惧却是立即袭来。 他清楚,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全在上司的一念之间,最严重的便是掉了脑袋,而如果上头有人保你,或者啥事儿也没有就放你出去了。 在王柱看来,这是很简单明了的事情。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一关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王柱当然不晓得,因为他的这件事情,汴梁城里掀起了极大的风波。 相对于那些事情来说,王柱的打架斗殴,当真是挑不上筷子的事情。 陈规想要借着这件事情整顿上四军,将那些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全都扫荡出去,重建一支真正能打仗的上四军。 既然边军轮换迅速提高战斗力已经行不通了,那就只能自身挖潜。 第一步,当然便是要收拾那些混蛋的领兵的家伙啊! 但这些家伙的背后一个个的都是站着人,关系综错复杂,陈规一直找不着机会,一旦一棒子下去,打蛇不死的话,蛇必然是要张口咬人的。 而这一次,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贪腐嘛! 多好的切入口。 上四军的那些统兵的将领,有几个经得起查呢?只要能查,一查就一个准,想拿下谁,就拿下谁! 二十五个人的边军又挑了一百多上四军的步卒,这是继萧定之后,又有人在官家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巴掌。 而边军士兵这样的胜利,都在彰显着荆王赵哲的功劳,就更为官家所不喜了。所以,官家必然也是支持的。 但是首辅夏诫却是反对的。 因为今年京察,夏诫首先要做的是清理文官队伍,在关键的位置之上安插上自己的人手。在国朝,文官的重要性,可远远要超过武将。 夏诫想要站稳脚跟之后,再慢慢地整顿上四军,而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文武一齐动,这必然会引起更大的动荡的。 东府参知政事罗颂,想要看夏诫的笑话,支持陈规大动干戈。 西府李光,觉得现在朝廷需要稳定,不管是京察还是上四军的事情,都要慎重,反对陈规大查。 在这件事情之中,本来应当发挥极大作用的御史台却沉默了。盖因为崔昂不想查,而崔昂不想查,动是因为楚王赵敬不想查。 崔昂与楚王,虽然没有任何越线的接触,但实则上,两个人现在早就站在了一个战壕之中。崔昂清楚得很,自己想要咸鱼翻身,希望就在楚王的身上。要是荆王上了台,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一来,事情就显得极其诡异了。 两边较量之下,这件事情,最终便糊了! 陈规没有办成他全面整顿上四军的计划,但却仍然借着这件事情拿掉了天武军指挥使安巍,太尉张超之子张诚接任。年轻的张诚,因为这一次随着父亲张超去河北路上抵御辽军,立下功劳,从而升任此职。 牢里的王柱自然不知道围绕着他,那些顶级的官员们,不知熬掉了多少头发,费了多少心思,整个汴梁之中,起了多大的风波。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了。 王柱放下了手掌,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统制!”他大叫了起来,急走几步,叉手屈膝,便向对方行了一礼。 来人是陶大勇,定武军统制,曾经无数次挥舞着战刀,带着他们向着辽军发起冲击的那个人,是他们最为信任,也最为崇拜的人。 “起来吧!”陶大勇伸手拉起了王柱,看着对方,陶大勇着实有些感慨,这个他根本就没有多少映象的小小押正打了一架,就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了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我就知道统制不会抛下我不管的!”王柱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 “你很不错,很有担当!不愧是我定武军的好汉!”陶大勇道:“你手下那二十五个兄弟,都没有受到任何的责难。” 王柱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多谢统制夸奖。” 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又裂嘴笑着,看得陶大勇也是笑了起来。“你知道不知道,你揍的那个队将,刺配充军了。整个天武军受这件事连累的军官,从指挥使安巍以下一共有七十三个人被追责,安巍被发配岭南,有五个人掉了脑袋,四十八人被刺配军前,剩下的被赶出了军队。” “这些贪官污吏,就该如此!”王柱却是开心不已:“官家圣明,能为我这样的小兵伸冤。” 陶大勇沉默了片刻,道:“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专门来接你吗?” 王柱眨巴着眼睛看着陶大勇,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军中斗殴,殴打上官,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也是有错的,你知道吗?”陶大勇缓缓地道。 王柱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统制,我,我要被如何处置?我这不是被放出来了吗?”他期期艾艾地道。 “军队你呆不了啦!”陶大勇道:“王柱,我只能保住你的性命,其他的,实在没有办法,你被开革出军队了!” 王柱眼前一黑,颤声道:“统制,我,我被开革了?” 陶大勇点了点头。 “不能当兵了也没什么,好男儿还怕没有事业吗!”陶大勇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 王柱咽了一口唾沫,“统制,我上有爹娘,下头还有两个侄儿侄女,他们都靠我养活。要是我离开了军队,我怎么养活他们?我们连故乡都回不去啦,那里,已经被辽人占领了,听说朝廷与辽国签定了条约,我在家乡的土地,房屋,也全都没有了。如果不能呆在军队,我和家人也不能住在现在的房子里了。” “我知道!”陶大勇招了招手,一侧的阴影之中,奔出了一名士兵,士兵提了一个包裹。陶大勇将包裹接了过来,递给了王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二十贯钱,不多,你拿去,熬过眼前这个难关,以你的本事,在汴梁找一份差事糊口,也不算什么难事。等这阵子风头过后,我再为你想办法。” 提着包裹,王柱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陶大勇的一个亲兵领着他向着东城水门方向而去。在他坐牢期间,他的家人,早就被驱离了住所。 看着王柱的背影,陶大勇的从容,也渐渐地被愤怒所取代。 为什么? 为什么定武军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为什么自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这一次安巍垮了台,不管是论功责,还是比资历,难道不该是自己接任天武军的指挥使吗?当初进京的时候,枢密院就是这样承诺自己的。 可到了末了,居然是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张诚接任了指挥使的位子。 凭什么? 如果是萧定,陶大勇没话说,当然,萧定现在要回来,只怕最少也是一个三衙管军的位子了。 但张诚算老几?他立下的功劳跟自己有的比吗? 就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子吗? 陶大勇只觉得憋得难受,胸膛似乎要炸了开来,他抚着胸,弯下腰,咳嗽了起来。 房子比以前更小了一些,也更破了一些,站在这间小土房的门前,王柱看到了自己的爹娘,侄儿侄女。 他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爹,娘,我回来了!” 跛着一条腿,王四郎走了过来,牵起了儿子,笑着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这兵不当也罢,你有力气,你老子我有手艺,还怕养不活一家人吗?水门这边人多,生意好做着呢!这一个多月,我每天能比过去多挣几十文钱呢!以前那是没有找对地方!” 看着瘦了一圈的爹娘,王柱失声痛哭。 “二叔!”两个小小的人儿围了过来,一边一个抱着王柱的胳膊,“你别哭,你别哭!” 王柱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一手拉着一个,道:“二叔没哭,二叔高兴呐,大虎,二凤,今天晚上我们吃红烧肉!” 两个小人儿拍着巴掌又笑又跳:“二叔回来了,又有红烧肉吃了!” “押正!”身后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王柱回头,便看到了自己的二十五个手下。 “我离开军队了,我不是你们的头儿了!”王柱笑着道:“你们现在还好吗?” “好,好着呢!”一人道:“上头把拖欠的米粮都补齐了。” “好,这就好!”王柱道:“还有人欺负你们吗?” “打了这一架,那些龟孙儿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小心一些,这些人干仗不行,但使阴招却是厉害得紧,你们得睁大眼睛,不能上了他们的当去。” “晓得押正。押正,这是我们大家凑的一点心意!”一名士兵递过来一个包袱。 王柱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只怕有好几十贯钱。 “你们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呢!”他想将包裹塞回去。 “押正,我们每个月都有饷,你现在正要钱呢!一家子都要安置,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要不是押正你担了罪,我们现在只怕也都要被开革了。” “既然是你们的头儿,自然得担事儿!”王柱笑着挥了挥手:“行,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以后有时间,来我这儿做客,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 “是,押正,以后有事,喊我们一声就行!不管干啥,我们都跟着你干呐!”士兵道。 夜,月上中宵,王柱却是睡不着,推开门走了出来。 这房子很小,只有两间房,爹娘和侄儿侄女住了内间,他就只能在外屋里打地铺,一张草席,一床被褥。 便是这样的一间小房子,在汴梁,月租金也要五贯。 统制给了自己二十贯,手下的这些兄弟们,凑的钱有五十贯,一年的租金倒是不愁了,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要好好地计较计较了,不能坐吃山空。 侄儿侄女一天天大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凑合。 爹娘也上了年纪,总有干不动的一天。 明天,自己就要出去找活计了。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与自己一样睡不着觉吗?王柱抬起头来,不由讶然,数个大汉正向着自己走来。 他霍然站了起来,这一次,自己得罪了很多的人,听统制说,连天武军的指军使都被流放岭南了,这几个大汉自己一个也认不得,说不准就是仇家找人来报复自己的。 刀在屋子里,这个时候绝不能进屋去。 王柱眼睛后斜,看到了父亲的篾刀放在屋檐下,他不动声色地左跨了几步,脚尖伸到了刀身下,真要动起手来,脚一挑,篾刀就能飞起来落到自己手中。 “王柱兄弟?”打头的大汉歪着头,看着王柱道。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啊?” 来人嘿嘿的笑了起来:“我也不认得你,不过我认得你的大哥王敢。” 王柱愕然道:“五年前,我大哥就死了。” “我知道,他是条好汉,战死之前,一把刀可是劈死了十好几个辽人!”来人道:“那一战,我与你哥并肩战斗,只不过我的运气比你哥更好一些,活着回来了。” “你是谁?” 第二百五十六章:入伙 “我现在叫贺胜,是汴梁一个黑帮的头目!”来人看着王柱,眼中泛起的却是悲伤的神色:“但是我以前叫秦敏。” 王柱一下子张大了嘴巴,秦敏,在边军之中亦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如果说萧定是边军之中的第一号明星的话,那么秦敏绝对算得上第二号。 而萧定是那种属于云端上的人物,允文允武,家世显赫,在王柱这样的人看来,完全是高不可攀。 但是秦敏,却是所有人觉得自己都可以效仿,甚至成为他的人物。 王柱知道秦敏,是因为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便经常听到自己的大哥提到过这个人。一个武勇比大哥更厉害的边军将领。 大哥是王柱见过的最能打的人。 但大哥却对这个秦敏服气得很。 王柱猜大哥肯定跟这个秦敏打过架,而且打输了。 那个时候,大哥王敢是边军的一个正将,带着四百人。秦敏也是正将,不过是骑兵罢了。 “你,不是死了吗?”看着对面的秦敏,王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们回京的路上,他听过一个正将说起秦敏战死在白沟驿,当时正将还嗟叹了一番,对王柱说,你哥之后,边军又一个好汉没了。 “秦敏的确是死了,现在我叫贺胜!”秦敏摇头道:“王柱兄弟,我是听说了你的事情,所以专门过来找你的。” “找我?”王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找你!”秦敏笑道。“我与你大哥是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你也可以称呼我一声秦大哥!” “秦大哥,我大哥死的时候,你就在身边吗?他的遗体在哪里,你知道吗?我们只知道当年他战死的消息。” “去河边坐坐吧!”秦敏看了一眼王柱身后的屋子,道。“免得打扰了你的家人。” “好!”王柱点头道。 两人坐在河边,离他们不远处,就是东门的水码头,虽然夜色已深,但这里却仍然是灯火通明,无数的人头在哪里攒动,一艘艘船只在这里靠岸,上货卸货,进港出港,喧闹之声,在他们这里,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被包围了!”秦敏看着王柱道:“包围我们不是辽人,而是女真人,那些蛮子,当真能打。我们在突围的时候,你哥挨了一个女真人一棒子,我看到他的整个胸都瘪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们都太累了,累得都举不起刀来了。我能逃出来,是因为我的马更好,当时,包括女真人的马,也都没劲儿了,我的马还能跑,这是我能逃出来的原因。” 秦敏的爹是一军主将,自然能替儿子搞到更好的马,王敢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你哥落马之后,那些女真人纵马在他身上践踏,他们恨你哥,因为你哥杀了他们十好几个人呐!”秦敏叹息道:“那样的情况之下,只怕根本就没有遗体一说了。” 咚的一声,王柱狠狠的一拳砸在河沿之上。 “我听说了你的事!”秦敏道:“你知道我们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的事情吗?” “只知道几位统制都死了。”王柱看了一眼秦敏:“说是不听主帅号令,浪战失败之后,又畏敌如虎,失地失城,听说还陷入到了一桩大案子之中。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我们营的正将说的。” “嘿嘿!”秦敏冷笑起来:“你信吗?” 王柱摇摇头:“我不信,我们正将也是不信的。我还听正将说过,统制听到消息的那天晚上,还喝得大罪在军营之中舞刀呢,正将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统制那样失态过。” 秦敏咬牙道:“崔昂那个王八蛋,根本就不会打仗,他根本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家伙,战事一起,如果按照我父亲与几位统制的计较,边境怎么会有这么一场惨败?输了也就输了,鼓舞士气,重振兵马,不是没有反攻的机会,咱们边军这些年来励兵秣马,养精蓄锐,就算一时大败,但也不是没有扳回来的机会。可崔昂却没了胆气,一连串的乱命之下,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几万儿郎啊,死得七七八八。” 秦敏双手抱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我在白沟驿,打了一天一夜,手下儿郎,几乎全都死光了,我最后跳进了拒马河中,也就是运气好,才活了下来!” 王柱亦是心有戚戚焉,绝境之中的战斗,不是身临其境,你根本就不能感受到亲历者的体会,文字、讲述,都难以形容其万一。 “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之后,听到的却是我爹以及郑将军他们图谋造反的消息,他们的头,就被挂在大名府的城墙之上!边军剩下来为数不多的将领,最后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押赴京中问罪的途中。”秦敏喘着粗气。“现在,就只剩下了你们定武军,哦,还有萧定带的广锐军。剩下的,全都完了。” “我们定武军的日子也极不好过!”王柱叹息道。 “我知道。”秦敏冷笑:“看起来,他们是想把当年荆王王手打造的军队全部都折腾光了才算数,王柱,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我们为了大宋,拼死拼活,爷爷死了,老子上,老子死了,儿子上,一辈子都在边境之上流血流汗,凭什么这些来自汴梁的官儿,一语就可以定我们的生死?明明狗屁不通,却还能骑在我们脖子上胡乱指挥,失败了,却又将罪责统统甩到我们的身上?凭什么我们吃粮咽菜,他们大鱼大肉?” 王柱看了一眼面孔有些扭曲地秦敏,道:“我爹说,这是因为朝有奸臣,官家被奸臣蒙蔽了。” 秦敏看了一会儿王柱,突然就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可要是官家当真英明的话,又怎么会被奸臣蒙蔽呢?这个官家,就是一个糊涂蛋。” 王柱脸上有些变色,左右瞄了瞄,小声道:“秦大哥,你小声些,这里可是汴梁,让人听了去不是小事。” 秦敏大笑,拍着王柱的肩膀:“你干番上四军那些狗崽子的时候,可没怕过,在牢里一人担下罪责的时候,可没有怕过,现在怕什么?” 王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那里想那么多?” “王兄弟,你觉得上四军那些人怎么样?”秦敏问道。 “不怎么样!”王柱不以为然地道:“看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但打架没有一股狠劲儿,又想打,又不敢置自己于危险之地,未先伤敌倒先想着保全自己,这样的打法,就是自取死路。” “你觉得我们要是有五千人,能打上四军多少人?”秦敏道。 王柱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敏。 “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样的上四军,如果是列阵而战的话,我们五千人,能打他们五万人!”王柱笑道:“如果不是列阵而战,而是不论战法,不论地方,随意出击无所不用其极的话,便是十万人,我们也能把他们打垮。” “真正能打仗的国之精锐,被他们弃之如蔽履,而一些绣花枕头,却被他们当宝贝一般养着!”秦敏狠狠地道:“这样下去,大宋迟早被他们折腾完蛋。” “秦大哥,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又能做些什么呢!”王柱想起自己的处境,叹了一口气,“国家大事,我们这们的老百姓,也就只能看看而已罢了。” “好可不见得!”秦敏哼了一声:“王兄弟,你可知道,我现在替谁办事吗?” “秦大哥刚刚说了,你现在是一个帮派的首领!”王柱道。 “那只不过是一个掩饰而已!”秦敏道:“王兄弟,你大哥是好汉,你也是一条好汉,所以我才来找你,我现在,替荆王殿下办事。” “荆王?”王柱失声叫了起来,刚刚出口却又把嘴巴掩了起来。 “是的,荆王,曾经在我们河北当过安抚使的荆王!”秦敏的眼光发亮:“王兄弟,你觉得荆王如何?” “荆王当然是好的。我们边军扬眉吐气这些年,可都是在荆王殿下当安抚使的时候,这些年,我们家的日子都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来。”王柱道:“要是荆王殿下早去些年,我大哥,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现在这个官家糊涂!”秦敏冷哼道:“要是荆王殿下成了官家,你觉得我们是不能翻身?能不能将那些奸佞全都杀光?能不能在边境重振旗鼓,再展雄风,把辽人杀回去?你想不想?” 王柱楞怔了半晌:“我当然想啦,可是荆王能当官家吗?” “只要我们帮他,他就能当!”秦敏挥了挥拳头:“王兄弟,你愿意帮荆王殿下吗?” “我能帮他什么?我已经一个小小的押正,哦,不,我现在连押正也不是了!”王柱垂头丧气。“我现在什么都帮不了荆王殿下。” “不,你能帮他!”秦敏道:“王敢兄弟在定武军中便威名赫赫,你这一次不失你兄长的风采,定武军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交口称赞呢!兄弟,帮我们联络定武军的兄弟们,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有朝一日,我们能扶荆王上位,便有从龙之功,到了那一日,我们这样的人,便能重返边军,重练边军,去找辽人报仇血恨,替你大哥这样的好汉报仇雪恨!” 看着慷慨激昂的秦敏,王柱有些犹豫,他转头看向租住的屋子方向,纵然王柱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个不好,便会牵连家人。 “兄弟,你如果愿意,伯父伯母和侄儿侄女,你秦大哥来安排。让他们离开汴梁城,找一处地方安置下来,隐姓埋名。将来我们成功了,你再去接他们回来享富,要是失败了,那自然也不必说什么了,唯有死而已。”秦敏直截了当地道。 “你,能安排我家人?”王柱心动了。 “当然,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秦敏道。 “好,安排好我家人,我就跟着你们干了!”王柱道。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有种!”一拳捶在王柱胸口,秦敏站了起来:“你先等着消息,我去安排这些事情,回头,还要介绍一些好兄弟给你认识。” 十几天之后,王柱在一处大院子里,终于见着了秦敏嘴里的那些好兄弟。 让他震惊的是,这些汉子,统统来自广信军、安肃军、信安军等边境军队,这些人中,竟然不乏有他认识或者听说过名字的人。 “王柱兄弟,我们都是劫后余生之人,现在汴梁,像我们这样的人,一共来了超过两千人,以后,说不准还有更多。如果定武军也加入进来,那我们就有了五千人。”秦敏两眼闪光,接着道:“上四军就是一个屁!萧长卿十挑一百,你王柱兄弟也刚刚二十五挑了他们一百人,要是我们汇集起五千人,这汴梁城中,谁会是我们的对手!这些不知所谓的上四军吗?” “杀光这些奸臣,扶保荆王殿下上位!”屋子里的汉子们低吼出声。 现在王柱终于明白了秦敏为什么在前些天要问自己,如果有五千精锐边军在汴梁,会如何了!原来,他们已经有这么多人了。 “我们统制也答应了吗?”他问道。 “陶统制会答应的。”秦敏笑道:“不过在这之前,王兄弟,我们要帮他一把!让陶统制下定决心。王兄弟,今日还有一个仪式,是大家欢迎王兄弟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过了今日,以后大家便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了。” 在王柱歃血为盟的时候,在汴梁城中另一处地方,周鹤毕恭毕敬地站在林平的面前。 “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林平笑道:“接下来有两件事,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一是说服陶大勇加入你们,二是该让荆王殿下知道你们的存在了。不然咱们一副媚眼抛给瞎子看,就没意思了。” “也是该当如此了,走到下一阶段之后,就需要荆王殿下在更高的层面之上也发力配合了!”周鹤点头道:“不过林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林平笑道。 “你,当真希望荆王殿下上位吗?荆王殿下一旦得位,对你们来说,只怕不是好消息吧?” “不管这件事成与不成,大宋都会元气大伤。我不在乎他成与不成,我只在乎你们能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林平笑道:“成了,就当是我对你们的奖励,不过就算荆王得了位,至少十年之内,大宋也不会再有力气向我们大辽动手,十年时间,对我们来说,足够了。漆水郡王那时也该得到了大辽的皇位,到了那时,我们又怎么还会怕你们呢?要是不成,荆王没个好下场,你们拢起来的这些都是沙场骁将,这些人死了个干干净净,我也高兴得很。” 卡的一声,周鹤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第二百五十七章:灭口 大雨如同飘泼一般地从天下倾倒下来,院子里已经开始积水了,赵哲站在屋檐之下,看着雨如同珠帘一般地从他的面前倒挂下来,溅起朵朵浪花。 十步之外,已经不大看得清景色如何了! “好大的雨啊!真好看!”身边,十二岁的赵昕牵着十岁的赵晖,兄妹两人快乐的又叫又跳,在他们两人的身侧,荆王妃鲁琳含笑看着一对儿女。 对于赵哲来说,现在的日子自然是无聊而且痛苦的,但对于荆王妃和一双儿女来讲,这样的日子,无疑却是开心的,幸福的。 因为他们的丈夫,父亲,终于可以呆在家里一直陪着他们了。 赵哲在河北呆了六年多,回到京城快满三年了,这近十年中,他陪伴家人的时间,的确是太少太少了。 “这样的雨,已经下了大半个时辰了。”赵哲回过头来,看着赵昕,脸色却是极严肃:“我们家中,通水的沟渠是极好的,但院子里都已经积水了,那城中低洼之处,现在情况只怕更严重,说不定已经遭灾了,你们觉得好看,父王却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好看。” 赵哲脸色不好,一双儿女顿时便噤若寒蝉。 “他们年纪小,不懂,王爷训他们做什么?”荆王妃鲁琳却是有些不满,一手牵了一个孩子,看着赵哲,嗔怪地道。 “身为赵家后裔,皇室子女,怎能不能天下臣民为己念呢!”赵哲摇头道:“已经不小了,该是懂事的时候了。” “王爷,现在您没有旨意,不能离开王府。”鲁琳大声道:“你现在不是河北安抚使,也不是开封知府,这些事情,自有开封府操心,这天下,也有官家操心,您这是操得哪门子的闲心?” 看着柳眉倒竖的鲁琳,赵哲欲言又止。 鲁琳气啉啉地牵着一对儿女,便往屋里走去。 赵哲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大雨,低声道:“但愿黄河大堤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耳中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穿过雨幕,跨过了宽敞的院子,每一步都溅起老大的水花,手上虽然举着一个油纸伞,但几乎就是一个摆设,整个人早就被淋得透湿了。 “洪师爷!”赵哲愕然。“出什么事了,洪师爷?” 刚刚走进大厅的荆王妃鲁琳也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到了大门边。 离开知开封府的位置的时候,赵哲还是把身边的几个师爷都安排了几个位置,这个时候他虽然已经失势,找不到什么肥差好地方,但安排几个一般的职位还是没问题的。 从那以后,身边便只留了这个洪原洪师爷了。 “王爷,刚刚我收到消息,秦开被崔昂抓了,人正在押赴开封的途中。” “什么?”赵哲吃了一惊,秦开也是他身边的一位师爷,原本是负责钱粮的,赵哲将他安排去了福建一个偏僻的地方任县令,本来也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人的意思,但没有想到,仍然没有逃过。 “王爷,您得想想法子,把秦开救出来啊,秦开绝对不能落在崔昂的手中!”洪原压低了声音道。“要是实在救不出来,那就……” 说到这里,洪原看了一眼王妃鲁琳,又住了嘴。 赵哲断然摇头:“秦先生是何许人也,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出卖我的。” 赵哲任安抚使六年有余,经手的钱粮无数,这里头自然有许多是说不明白去处的。倒不是赵哲贪腐,而是这里头有许多的去向,根本不上不了明帐,甚至里头有许多的钱粮来路,也不能露在了明处。 这些事情,便是洪原也不甚清楚,知道这些事情的,便只有赵哲与这个秦开。 “殿下,三木之下,何口供不可得?”洪原道:“崔昂此人手段卑鄙,什么样的阴招使不出来?人一旦进了御史台,那就真没有办法了。” 赵哲出神半晌,还是摇头道:“不要说了,这样的事儿,本王做不出来,我相信秦开。再者,信安军、广信军那些将领在进京途中死得莫名其妙,已经有人怀疑是本王做得了,这一次必然戒备森严,我们要真派人去,落在他们手中,那才是百口莫辩,连那件事,也要栽在我们头上了。” “王爷,我知道您对自己人一向仁义,爱护,可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了。我相信秦开现在要是有办法去死,他也一定不会有半点犹豫的。我们派人去送他一程,那是帮了他!”洪原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赵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洪,我现在已经这个样了,还能怎么样呢?崔昂再怎么折腾,父王还能把我的脑袋砍了吗?” 洪原顿时被噎住了。 “王爷,您不能这样啊!”吐出一口长气,洪原大声道:“还有多少人指着您呢!河北安抚使马兴前段时间还上折子要请您去河北代官家视察呢,这里头代表着什么,谁都清楚。” “要不是马兴突然弄这么一档子事,只怕秦开还不会出事!”赵哲摇头道。 “王爷,崔昂与您结下了死仇,现在马安抚使支持您,萧总管不用说,也是支持您的。三司使萧禹也就不用说。这些人即便现在说不支持您了,也没有人会相信的。”洪原道:“所以崔昂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他不把您彻底打倒,他就放不下心来,他就会一直担心您有朝一日翻身之后收拾他。王爷,您不能束手待毙啊!” 洪原脸色涨得通红,但赵哲仍然不为所动。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赵某人光明磊落,岂能做这等事情!洪先生,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赵哲挥了挥手,不再理会洪原,转身走回了屋子,牵起赵昕赵晖的手,向着内堂走去。 “王爷!”洪原大叫起来。“您不做,秦开难道就能活吗?” 赵哲身体一凝,接下来却是加快脚步离去了。 洪原一跺脚,转身又跑进了雨水之中。 “王爷!”鲁琳伸手拉住了赵哲,“洪师爷,说得好像没有错。” “我知道!”赵哲道:“但有些事情,我不能去做。” 孙拐子拄着拐杖,迎来了一位客人。 “洪先生,您可是贵人,怎么找上了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坐在客人的对面,孙拐子将拐杖放在一边,咧开嘴笑道。 “你认识我?”洪原有些愕然。 “洪先生,您开了如此高的价格请我们杀人,我们怎么能不好好地查查您是谁呢?”孙拐子嘿嘿笑道。“还别说,这一查,还真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过洪先生,这一单,我们不敢接。我们只是混江湖的,可不敢介入这么大的事情去,您也好,还是您的对头也好,不管那一方,吹一口气,我可就活不成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孙帮主是嫌钱少吗?”洪原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是十万两,事成之后,还有十万两。孙帮主一年辛苦下来,也赚不了这么多吧?” “有命赚,还得要有命花啊!”孙拐子摇头道:“抱歉洪先生,这活儿我们接不了。” 洪原沉下脸来:“孙帮主,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便也该知道洪某人前两年还负责过整个开封的刑名之事,有些事情,我要是透露出去,孙帮主只怕也不大方便吧?很多事情,足够让孙帮主等人死上个十次八次,嘿嘿,既然孙先生不愿意帮我,那我去西城找找曹十八,指不定他愿意赚这个钱!” 洪原站起身来便欲拂袖而去。 “慢着。”孙拐子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洪先生,您是场面上的人,如此要协我们这些下里巴人,有些不厚道了吧?” 洪原淡淡地道:“孙帮主也不用在我面前叫屈,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也用不着瞒你,我家主上现在是陷入到了困境当中。但孙帮主,雪中送炭才能让人记得恩情,你做了这事,既赚了钱,还让我家主上记着了你的情份,有朝一日,我家主人龙舞九天的时候,你,又岂止是现在这般模样?你现在说起来有钱,有人,但真要收拾你,一小吏,足矣!” “洪先生,容我考虑考虑可好。”孙拐子沉下脸道,他自己不干净,自己儿子更不干净,要是洪原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西城的曹十八,自己当真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天,只有一天的时间!”洪原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天之后,你没有给我回复,我就只能另找他人了。” 看着甩手而去的洪原,孙拐子牙痒痒的,恨不得就让人把这个家伙宰了埋在院子里。 可惜,也就是想想,即便这个人是那个失势了的王爷的手下,也不是自己能随便动得。 晚间,密室,灯光有些昏暗,主位之上坐着孙拐子,下头坐着几个孙拐子手下的心腹以及儿子孙满,还有一个叫周鹤的师爷。 这位周师爷是儿子找回来的,足智多谋,端地是位厉害人物,更重要的是,这位周师爷身边还有几十个狠人,一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这半年来,孙拐子将西城的曹十八打得溃不成军,主力就是儿子麾下这帮人。 “你们说,怎么办?”孙拐子问道。“周师爷,你说说。” 周鹤虽然加入不久,但凭借着一连串的功劳,现在已经是孙拐子最为倚重的心腹了。 而周鹤,直到真成为了孙拐子的心腹之后,才知道了另外一些极为机密的事情。 比方说,孙拐子的身后,站着的其实是一个叫做萧诚的人。 周鹤对萧诚不熟悉,但这个人的哥哥萧定,父亲萧禹,却是如雷贯耳啊! 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周鹤当真是险些惊掉了大牙。 “我觉得可以做!”周鹤道:“二十万两银子呢,而且运作得好的话,可以不过明面,帮主,这钱,您就可以收下了。” 孙拐子一年赚的钱的确很多,但除开帮中的开销之外,纯利润的七成,都要上交给萧诚,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可是公子临走的时候,专门叮嘱过,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原因,都不准介入到京城之中的东宫之争,而这件事情,很明显就与此有关,我们要是做了,公子晓得了怎生是好?”孙拐子道。 说实话,他也很眼馋那二十万两银子。 “帮主,这件事情,我们只需要瞒过帮中公子安插的那些人手就好了。”周鹤低声道。“而且,帮主,要是我们真靠上了荆王,那还需要怕萧公子吗?再者说了,不是一直都传他们萧家是荆王的支持者吗?” “不知道为什么,二公子对荆王一直不看好!”孙拐子道:“周师爷,你们是不知道二公子的手段,真要忤逆了他,我们只怕也没得好下场。” “瞒着他不就行了。这件事,交给孙兄弟去做!”周鹤看向孙满,又接着道:“而且借着这件事,我们便也能靠上荆王,那洪原有一件事说得没错,雪中送炭才珍贵,要是那荆王当真翻了身,将来成了官家,帮主,您还怕二公子吗?说不定那时候,您还成了他的上司呢。” “父亲,我觉得能做!”孙满也是跃跃欲试:“让贺胜他们去做,二公子离得远,只要瞒过他在帮中的耳目,他又不是神仙,又怎么知道?” 孙拐子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有机会,他又怎甘心一直居于人下,为人奴仆? 他又怎么会忘记,当年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自己在韩老头的屋外,足足跪了一天,而跪的对象,是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纵然他知道儿子就是被这个人送进牢房里地去的。 “不过这样的招数,上一次荆王已经用过一次了,那些边军将领,不是被荆王都杀了吗?这一次,他们一定会防范得更严的!”孙拐子道:“我们的人万万不能落在他们手中,如果没有万全的方法,绝对不能动手。崔昂那是个敢向王子王孙动手的狠人,我们可真惹不起。” 那些边军将领不是荆王杀的!这件事,周鹤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自然勿需向眼前这个黑帮头子解释。 “帮主,我也去。少帮主带队,我来谋划,贺胜他们动手。”周鹤道。 第二百五十八章:袭击 “吃饭啦!”御史霍槐走到囚车跟前,隔着碗口粗细的栅栏,看着内里一位被锁着手脚,连头也被固定住的犯人,道:“秦开,你要是不乱来,我便解了这些锁链,这样你也松快一点,走了这么远,你也知道,你是死不了的,所以,何必多做无用功,多受折磨呢?” 囚笼之中,披散着头发,脸上、头上血迹斑斑的秦开闭目不语。 霍槐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两名随从走了过去,一人捏开了霍槐的嘴巴,一人便将碗里的汤水往秦开的嘴里灌去,此时的秦开才拼命地挣扎了起来,竭力想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服侍他的两个人,都是御史台的老刑名,经验极端的丰富,被拿捏住的秦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不由自主地大口吞咽着食物。 为了让这个秦开不被饿死,霍槐可是下了大功夫的,秦开这个犯人吃的可比他这个七品御史还要好得多,都是用好东西熬成了易于下咽的粥给他灌下去的。 看着两个刑名灌喂了秦开,又重新将秦开的嘴给塞上的霍槐,摇了摇头,走到一边坐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碗粥,就着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霍槐当御史这些年,也奉命去各地押送过不少的犯人回京城,但这一次,是他最为困难的一次,也是让他这一辈子很难忘怀的一次。 这个狠人太特殊了。 因为他一直在求死。 而且求死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要不是霍槐临行之前得到过专门的叮咛,提醒他小心这些从军队之中出来的文官一个个的性子都烈得很,要小心他们自杀的话,现在秦开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要是人死在他手里,自己这个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霍槐还年轻,刚刚三十出头,还有大好的前程要奔呢! 没办法,他只能将秦开这样固定在囚车里,吃饭要灌,因为秦开绝食,嘴巴要塞上,因为这家伙会嚼舌,脑袋要固定,因为他会用头撞囚车。霍槐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难以对付的家伙,特别这家伙还是一个文官。 一般来说,一个人求死的话,持续被人阻止的话,随着失败的次数增多,求死的意志也会减弱,但眼前这人,明显就不属于这类人,这一路行来快半个月了,这家伙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还有五天,还有五天就可以进京城了,进了京城,把人交给了台狱,自己就算能交差了,这一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 这一趟行程,当真让人心力交萃。 看来荆王真的是有问题啊! 瞅着囚笼里的秦开,霍槐想着。要是没有问题,要是问心无愧,怎么这家伙一看到御史台的人到了他面前,就立刻想要自杀呢! 本来年轻的霍槐还一直挺推崇荆王的,但这一趟下来,他的这个想法却是动摇了。 这是得有多大的事儿不敢让朝廷知道,此人才如此的想要求死啊! 作为一个血仍然热着的年轻御史,有些事情,霍槐自然不太清楚。而从来没有做过实务的他,自然也不知道想要做成一件事的难度。特别是荆王在河北这许多年做成了许多前人望尘莫及的事情,但在这些功绩的背后,自然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任何事情,都有明暗两方面,还有大量的灰色地带。 想要做成一件事,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一些禁忌。 而这些事情,就必须要被隐瞒下来,一旦掀开,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而这些事情,霍槐当然无法理解,在他的心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也许有一天,当他成为一个基层的官员,一个直接去做事的官员之后,他才能体会到做成一件事情的难度。 但现在,他是一个御史,是一个专业的挑毛病的官员,他用不着去体会这些,只需要找出官员的毛病就可以了。 秦开就不一样,他知道现在御史台的头头是崔昂。 他晓得崔昂与荆王已经成了死对头。 御史台来抓自己,自然是要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而自己也的确知道得太多。 他一点儿也没有信心扛过御史台的刑讯。 在军中的时候,他见过很多次审讯奸细谍探的场面,铁打的汉子也禁不起那五花八门让人看了就毛骨悚然的刑具,更何况,比起军中,台狱的那些刑名,在这些东西之上要更加地精擅。 如果不死,自己肯定就会在那样的刑讯之下出卖荆王。 这是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哪怕霍槐以他的家人相威胁,秦开也仍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可惜,他终究是没有死成。 眼看着离汴梁越来越近,秦开也是越来越绝望。 路上死不成,进了台狱,就更休想死了。 霍槐坐在茶水棚子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个三岔道口,三条不同的路径在这里汇为一条进京,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到了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松上一口气,坐下来喝一杯茶放松放松。所以这个茶水棚子虽然简陋,但生意却着实不错,此刻正当午时,棚子里更是坐了好些人,还有一些见棚子里坐不下,便坐在外头,却大都是一些行商的小贩,也有几个背着书箱的书生。 霍槐仔细地打量着这些人。 出京的时候,中丞崔昂特别交待过,这一趟是有危险的。出去抓人虽然是秘密行事,但人一抓,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肯定有人想着要杀人灭口。 随行的兵丁有五十人,两个押的队伍,还有十名台狱的刑名,这些人可都是高手,而且中丞还说了会暗中派人保护,这样的一支队伍,谁要是想来杀人灭口,那可就是要撞到铁板上了,只怕人杀不着,还会将自己搭上。 这一路之上,霍槐小心戒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一是防止秦开自杀,二也是提防着有人来行刺,眼见着就要踏上京畿了,也没见着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看起来即便有人起了这个心,现在也是知难而退了。 至于暗中保护的那些人,霍槐现在也有了些了解,大概离着自己有里许路,装成了一支运货的车队,十几匹马,二三十个伙计。为首的那人,脸上长着一颗黑痔,上头还生了一长撮黑毛,一脸的凶悍模样,又哪里像是一个商队的伙计了? 春日午后,却是最让人思睡的时候,吃过了午饭,饭腹之下,就更加的昏昏欲睡了。 兵丁们席地而坐,一个个小鸡啄米,便连霍槐自己,也觉得脑袋有些沉,上下眼皮有些打架。倒是那些台狱的刑名,围着囚车,一个个精神十足。 昏昏沉沉的霍槐,突然看见茶棚之外一个坐在板凳之上喝茶的书生站了起来,然后这人便从放置在脚边的高高的书箱之中抽出了一把刀。 唰地一下,霍槐的汗立时便冒了出来,睡意瞬间无影无踪。 “刺客!”他大叫了起来。 随着书生抽刀,茶棚内外,商贩们从货物之中抽出了大刀,挑担子的抖掉了担子,抡起了扁担,农夫们赤着脚,提着手里的粪叉,齐齐冲向了囚车。 犹如摧枯拉朽一般,外层的兵丁很快就被这些刺客们给突破了,然后这些人便与囚车外的这些刑名厮杀了起来。 刑名们一个个的都是高手,一时之间,刺客们竟然奈何不得。 囚车之中的秦开,竟然兴奋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外头的厮杀,不停地扭动着身躯。 一名士兵扬手射出了一枚响箭,那是向身后的援兵求救。 霍槐跌跌撞撞地绕了一个大弯,从后面奔到了囚车边,爬了上去,手里提着一柄在路上捡着的刀,只不过他的手惯拿笔,此刻捉着一柄刀,颇有些手足无措。 站得高,便看得远些,也看得清楚一些。 霍槐有些着急了。 刑名是高手,但这些刺客,身手显然要更高明一些,此刻十名刑名,已经被杀了三个,而对手竟然丝毫无损。 马蹄声响,来自身后。 霍槐看到了近二十骑飞奔而来,为首的那人,正是脸上有一长撮黑毛的那家伙。 但几乎在同时,在前方,也响起了马蹄声,霍槐看到,亦有近三十骑飞奔而来。 这是哪里的人马? 霍槐有些茫然。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心胆俱裂。 因为从前方来的那三十余骑,俱都黑衣蒙面。 大天白日,蒙面持刀而来,当然不是什么正路数。 马蹄声响,前方来的蒙面骑兵们有一半绕过了囚车,冲向了后面来援的骑兵。另一半则径直杀向了包围着囚车的士兵。 低沉的杀声在蒙面骑兵们的嘴中响起,他们高举着手中的马刀,身子随着马儿奔跑的颠簸而起伏,双方短兵相接,马刀入肉的声音卟哧卟哧不停地响起。 霍槐眼睁睁地看到,黑毛带着的援兵仅仅是在一个冲锋之下,便只剩下了三四骑,而对方,仅仅有三四人落马。 不但霍槐被吓着了,带着援兵而来的黑毛,也懵了。 他带领的手下,俱都是江湖上的好汉,是崔昂蓄养的死士,单人格斗能力极强,一般的人碰上他们,那就是一个死字。 但今天,他们碰上的就不是一般人。 “军队!”黑毛嘶喊出声。 不但是军队,而且是极为精锐,杀人无算的军队,刚刚短兵相接之时,黑毛看到那些人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毫无感情,面对着劈砍而来的兵器,不躲不闪,反而是直直的一刀劈下。打得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主意,当然,如果你稍微慢一点,那就只有你死了。 他的这些江湖手下,躲避刀枪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但就是这样一躲,便失了先机,躲过了第一把刀,如果躲得过连二接三的马刀。 这不是江湖格斗,这是军队的冲杀。 明白了这一点,黑毛一点儿也没有犹豫,打马便逃。 这样的军队,天下不多。 最大的可能,便是边军,看他们的骑术,只怕是边地骑兵,那可是能与辽骑对撼的存在。 崔昂杀了很多人,但仍然有很多人漏网。 黑毛没有想到,这些人能弄到战马,而且居然能大摇大摆地集结了起来。 黑毛胆子再毛,也不敢与骑上战马的边地骑兵对冲,那是找死。 既然打不过,当然只有逃。 至于霍槐、秦开是死是活,关他鸟事! 自己先活下来才是正经。 蒙面骑兵们圈马而回,刚刚还在勉力抵抗的士兵们顿时一轰而散,散乱的步兵碰上了骑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 囚车孤零零的矗立在路边,士兵们都逃散了。只剩下一个霍槐站在囚车之上胡乱地挥舞着一柄腰刀。 “本官是大宋御史……啊……” 为首的蒙面骑兵摧马而上,一刀背便将呼号的霍槐给拍晕了,接着几刀下去,囚车散了,铁链断了。 “你们是……”秦开站了起来,看着对方问道。 “荆王让我们来救你!”蒙面骑士摆摆手:“先离开这里再说。” 一匹马被牵了过来,秦开翻身上马,一众骑士簇拥着他,迅即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了黄河之畔,一艘船早已候在哪里,众人弃马登船,顺流而下。 “那些马,只怕会留下线索!”秦开指着散落在河畔的几十匹马,有些不解这些人弃马的举动。 “秦先生,无妨的。”为首的蒙面骑士举了蒙面巾,笑道:“这些马,是我们从一家驿站之中抢来的,此刻,他们也应当发现了。” 秦开看着对方,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信安军,秦敏,见过秦先生!”秦敏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秦敏?你还活着?”秦开大喜过望。“荆王殿下现在如何?荆王殿下既然派了你们来,是想要有所动作了吗?早就该如此了,岂能坐以待毙!” “秦先生,此时说来话长,我们船上慢慢说吧!”秦敏道。 船渐渐远去。 离遇袭地点三十里处,一名来自京城的信使不耐烦地敲着驿站的大门,他要在这里换马,岂料都午后了,驿站居然没有开门。 “开门,开门!” 门内传来一阵阵异样的响动,信使犹豫片刻,一脚踹开大门,登时便惊呆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愤怒 赵琐斜倚在靠枕之上,看起来神情很是平静,但熟悉他的人,却都知道,这位的怒火已经蕴积到了一个相当观的程度,也许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由头,就会爆发出来。 屋子里的大臣们一个个屏息静气,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想当那个被官家针对的倒霉蛋。 左首第一人是夏诫,下方坐着参知政事罗颂,再下头,坐着三司使萧禹。 右首第一人是陈规,他的旁边坐着同签枢密院事李光,李光的下首,则坐着楚王赵敬。 荆王赵哲现在倒霉垮台了,楚王赵敬的风头却是见长,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职司,但一个随朝听政,却又让他什么事都能掺合一把。 屋子的正中间,站在御史中丞崔昂。 在这间屋子里,也应当有御史中丞的位子的,但这一回御史台把事情办差了,龙颜大怒,这座位自然也就没有了。 现在这个格局,倒像是三堂会审一般。 “说说吧,调查得如何了?”赵琐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听起来阴森森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崔昂的身上。 垂首而立的崔昂,左右看了看,嘴角微微有些牵扯,看起来似乎是在笑,但仔细看,却又像是一副苦恼的模样。 “官家,御史台和京畿路上的官员一起勘察了好几遍,现在基本确认,动手的肯定不是什么江湖匹夫,必然是有着军队背景的人。这些,从现场那些押运士兵以及御史台刑名的死状之上,便能很轻易地推断出来。军队之中的好手杀人,与江湖匹夫杀人的方式,那是绝然不同的。” “崔中丞慎言!”陈规冷哼一声:“初步勘查之后,你的人便已经将京畿路以及汴梁周边部队查了一个底朝天,不少将领可都是告到我这里来了。查出什么来了没有?在这期间,各部军队,没有一支有异动是不是?既然没有异动,那你的这个结论,就很有问题。” “陈相公,我说是有军队背景,并没有说他们便是现任行伍!”崔昂转过头看着陈规,道:“查京畿路以及汴梁附近部队,这也是例行公事,让他们摆脱嫌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陈规冷笑了一声:“你再在这上面耽搁时间,只怕真正的凶手,早就跑到天涯海角了。” “他们不会跑。”崔昂道:“不但不会跑,而且还会进京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琐坐直了身子,“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话,敞开了说。” “是,官家!”崔昂道:“这一次的押送,臣本来也是存了些心思的,押送的人员,分成了两批,其中一批便是由霍槐带领的十名乌台刑名以及五十名士卒,第二批则是另一些高手隐藏一侧。因为上一次的边将被劫杀事件,臣觉得这一次说不定对方仍然会杀人灭口,所以臣也想将他们钩出来。” 陈规哈的一声:“倒真是钓出来了,只不过钓出来的鱼太大,将饵也吃了。崔中丞,假如这件事,你提前知会军方,由军方再在外面布上一张网,这些胆大包天的凶徒还跑得了吗?” 崔昂沉默不语,但那神情,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我不信任你。 “接着说!”赵琐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下相互打擂台,是他最喜欢看到的事情。他之所以力排众议,非要留下崔昂,一来是因为他要借崔昂的手,来打压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二儿子,另一个方面,也是要让崔昂来牵制朝中大臣。 崔昂现在已经成了朝中所有大臣们讨厌的对象,除了竭力向自己效忠,为自己办事,他基本上属于无路可走。一旦自己也不支持他了,这屋里几个人,只怕会马上扑上去,将这个家伙撕得碎片。 “只是臣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崔昂道:“他们居然提前袭击一个驿站,抢了那个驿站的数十匹战马。然后先引诱出了臣的后手,然后这些骑兵出去,一举击败了所有的押送人员以及伏击人员,劫了犯人逃窜而去。” “确定是军队出身吗?”赵琐道。 “确定。他们可没有把现场的人杀光,不但有士兵幸存,押送的御史霍槐可也活了下来。”崔昂道;“官家,要不是这些人身份特殊,怎么会放过霍槐?” “他们都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了,杀不杀霍槐有什么打紧?” “因为这些人身份不同,他们这是惯性使然!”崔昂道:“所以霍槐只是被打晕。” “那这些人出自哪里?”赵琐上身前倾,逼视着崔昂。 “官家,有军队背景,又不在朝廷掌握之中,而且如此厉害,在臣的映象之中,便只有边军才有这种本事!”崔昂道。 “边军精锐,早就在去年与辽人的作战之中打光了,剩下来不多的残兵败将,又被崔中丞你杀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如此有组织的队伍存在?即便存在,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京畿地区?”陈规讥讽地嘲笑道。 崔昂脸皮再厚,此时也是满面通红,瞪视着陈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楚王赵敬却是嘿然一笑,悠然开口道:“陈相公说得不错,边军几乎死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再做下这样的事情。可崔中丞的推断也不是没有道理,其实,还有这样的本事,手下有这样的精锐的人,也不是没有,而且不就在汴梁之中嘛!” 他没有说人是谁,但屋里所有人却都知道他说得是谁。 陈规立时便闭上了嘴巴。 其他几人更是将头转向了其他方向,根本就不看赵琐。 赵琐脸色阴沉之极。 是啊,除了那个孽障,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呢? 萧定带着十骑便挑了上四军一百骑兵。 前不久,一个小小的押正,仅仅带了二十五个步卒,又打翻了近百个上四军的步卒。 精锐的边军队伍,他们本来该效忠的应当是自己这个官家,可现在他们效忠的是谁? 马兴居然上折子请那个孽障去河北视察,西北行军总管萧定更是上明折替荆王喊冤。 这一个个的,是想要逼宫吗? 想要逼着自己立那个孽障为太子,他们才罢休吗? 夏诫站了起来,向着赵琐躬身一揖道:“官家,没有任何的证据,全都是一些推测、猜度、推理,说得都是似乎、好象、大概,这岂能服人?崔中丞,御史台都是这样办案子的吗?” “只要官家许臣去查,臣说不定马上就能拿出证据来。”崔昂毫不畏惧地盯着夏诫这位首辅。 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了,在河北,这位夏治言,就一直等着踩着自己的肩膀,重新返回汴梁,夺回首辅的位置呢! “一派胡言!”夏诫大怒,转头看着赵琐道:“官家,没有证据便胡来,这样的恶劣先例一开,以后岂不是人人自危,御史台办案,要有理有据,要让众人心服口服。即便是普通人都当如此,更何况现在所涉及之人身份贵重,崔昂用心险恶,离间天家骨肉亲情,欲陷朝堂与动荡之中,请陛下处置此等恶徒。” 陈规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官家,眼下辽人猖狂,边境之上不断生事,河北风雨飘摇,此时,朝堂之上应当精诚团结,戮力对外,而不是制造事端,使得朝廷动荡,官员人人自危。” 东西两府的两位最高长官对视了一眼,虽然两人也不对付,夏诫太强势,一心想要伸手西府,陈规自然讨厌他。但在对付崔昂之上,两人却是心照不宣。 这个人必须要打压。 其实现在打压他,也就是在打压皇帝。 朝堂可以有限整顿,但绝不能大动干戈。 果然,东西两府的首脑齐齐反对,赵琐即便想支持崔昂,也说不出口了,当下挥挥手:“崔中丞也是想破案心切,两位相公也不必太过苛责于他。而且一连两次了,恶徒劫杀囚犯,杀人灭口,当真是肆无忌惮,穷凶极恶。他们都已经出现在京畿了,下一次出现,会不会是在汴梁城中,不抓住他们,岂能让人安心呢?” “那就先从抓这些人入手,人过留痕,雁过留声,哪有犯下如此大案子而不留下丝毫痕迹的,崔中丞,你要是抓住了这些人,拿下了口供,那时再有什么动作,我必然全力支持!”夏诫转头看向崔昂:“而在此之前,没有证据,绝不许胡来。” 崔昂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冲着夏诫拱手称是。 赵琐的心里烦燥得很, 掌控着大宋命运的这些高官们告辞离去,赵琐却还是久久地坐在哪里没有动弹,好半晌,他才敲了敲桌子,一个老太监躬着身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权进,你怎么看这件事?” “官家,皇城司对两起人犯被袭击的事情细细地做了梳理,以老奴看来,这两件案子,并不是一伙人做的。”老太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语气平坦,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不同的人做的?这两起案子的人犯,针对的其实都是老二。”赵琐沉声道。 “第一起那些边军将领被杀,用的虽然都是军中器械,但动手之时,却毫无军中风格,完全是江湖中人的手段。”老太监接着道:“而这一次,就完完全全是军队的风格了。” “也就是说,崔昂也没有完全说实话,他想误导我,让我认为两件事情都是一人所为!” 老太监没有说话。 “权进,这两起案子,你说说,哪一桩有可能是老二做的?” 抬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官家,老太监道:“如果说这两起,有一桩一定是荆王殿下做的话,那一定是第二年,劫了秦开这一起。” “为什么?” “死的人少!”老太监道:“而且人犯是被劫走,不是被当场灭口。其实灭口是一件最容易做的事情。荆王殿下重情,特别是对手下一向极好。” “你觉得荆王不错?” “老奴向来只说事实。”老太监再次躬了躬身子。 赵琐挥了挥手:“去查,查那个秦开跑到了哪里?查老二手上到底还有多少势力?查查到底还有那些军队唯老二之命是从?” 老太监低声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屋子。 一辆装载着粮食和菜疏的板车,从王府的侧门,驶了进去,每三天,便会有一辆这样的车子送货进王府,而且送货的都是同一个人,便连马,都是那几匹,监视着王府的那些人,早就习惯了这些脸庞。 但这一次,却是明显不同的。 如果这些人胆子够大的话,此刻去掀了马车,便会从满载的马车中间,发现一个人藏在内里。 而这个人,正是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劫案中的主角,秦开。 荆王赵哲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秦开。 “你,你……”赵哲转头看向洪原。 洪原跪了下来,“殿下,是我做的,我找了人去办了这件事,把秦兄救了出来。”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找的是汴梁最大的黑帮头子孙拐子,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洪原道。 “你哪里来的二十万两银子?”荆王赵哲只觉得匪夷所思。 “钱是我出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荆王抬头,便看见了自己的王妃鲁琳。“王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您一世英雄,岂能让崔昂这个奸徒低头认输?” “王妃,你可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大?”赵哲喃喃地道。 “能有多大?”鲁琳冷笑道:“秦先生落到了他们手里,事情就小了吗?洪先生都跟我说了,那些事情要是被崔昂知道了,王爷,您真想去江南寺院里去抄经吗?” “那些事情,都是为国为民,每一件事情,都是说得清的。” “说不清的,王爷!”洪源断然道:“崔昂也做过河北路安抚使,这些事情他必然有了耳闻,知道能凭着这些事情重创王爷,所以才会去抓秦兄弟。” “好了,事情已经做了,那便做了!”赵哲闭目沉思片刻:“接下来要为秦先生安排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王府不行,现在府里府外,也不知有多少探子。” “王爷,我在外头已经安排好了。”洪原道。 “能放心?” “能!”洪原道:“王爷可知道,这一次去救秦兄弟的人是谁吗?” “谁?不是说是黑帮头子孙拐子的人吗?这个人我也有所耳闻。” “的确是孙拐子的人,这个人叫贺胜,但以前他姓秦,叫秦敏。他老子叫秦宽!”洪原压低了声音道。 赵哲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决定 六月间,雨水就显得特别的多。 要不然怎么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呢! 擦黑的时候,天气看着还挺好的,不料一阵风来,顿时便乌云盖顶,伴随着隆隆的雷声,雨点子便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泥花,街上顿时便乱了套,一阵阵的鸡飞狗跳,狼奔鼠窜。 大雨足足的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渐渐变得小了起来,却仍是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雨中夹着风,本来已经有些燥热的天气,突然之间就又变得阴冷了起来。 赵哲坐在书房之中,窗户大开,风雨就这样地灌了进来,他却丝毫不觉,甚至还感到有些燥热,扯下了刚刚穿上不久的夹衣,随意地扔到了一边。 他之所以心绪如此的不宁,只是因为此刻,一个跪在他的脚下号淘大哭委屈不已的汉子。 这个汉子叫秦敏。 一个单枪匹马都敢向辽人的军阵发起冲锋的好汉。 此刻,却如同一个婴儿一般,哭得嘶声裂肺。 在秦敏断断续续的讲述之中,赵哲知道了秦敏在白沟驿与辽人那一场惨烈的厮杀,千余边军精锐,全军覆灭在白沟驿和拒马河上,而他们本来要接应的归义城兵马,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守城池不肯撤退,最终被辽人一举破城,数千人沦为了俘虏。 而那个统兵的指挥使赵正以及统制级别以上的将领,在战后,才被辽人送还。而那些普通的士兵,不管大宋如何要求,对方就是不肯交还了。 失地,失人,这样的耻辱,赵哲从来都没有受过。 即便在他刚刚去河北,那里还一片疮痍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向辽人低过头。 “起来,坐着说吧!”坐回到椅子上,两手死死地捏着椅背,赵哲咬着牙道。“你父亲他们几个,是受了我的牵累。” 秦敏摇头:“不,父亲他们不是受了您的牵累,而是崔贼为了掩盖他的无能,用父亲他们当了替罪羊,用他们的头颅来承担这次战败的责任。可是他也很清楚,光是我父亲他们几个统制,是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所以,他就要把事情往殿下身上扯,只有扯上了殿下,才能转移官家的注意力,才能让他从这一次耻辱性的失败之中脱身。” 赵哲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他成功了。朝廷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虽然他出了两府,但御史中丞的职位,有些时候,却比两府的位子更好用。那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官家,现在想用这把刀来剔除一些他不喜欢的人或事。” “殿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便能叫他崔昂活不过明天。”秦敏狠狠地道。 “匹夫之勇,能有什么作用?”赵哲摇头:“杀了崔昂,官家能再换一把刀。更何况,崔昂又岂是那么好杀的?秦敏,你说你们有不少人到了汴梁,究竟有多少人?” “殿下,本月刚刚作完了统计,到目前为止,一共有两千五百余人。”秦敏道:“两千五百边军精锐,从去年开始,我们便开始四处联络,寻找,这些人,都是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等残存下来的兄弟。” 赵哲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管他怎么想,他也没有想到,秦敏嘴里所说的那句不少的兄弟到了汴梁,竟然多达二千五百人。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整整一个军。 “怎么可能?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潜入到汴梁而不被人发现?”赵哲问道。 “殿下,那些官员们,大部分都坏透了。”秦敏冷笑:“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敢给你办,不但是路引,便连成套的身份证明,他们都能给你弄得齐整,只要你的钱给的足够。” “你们从哪里来的钱?” 秦敏迟疑了片刻:“最早的时候,我们抢了一些富户,筹集到了不少的银钱,现在倒也不用了,我们一部分人加入到了汴梁黑帮之中,已经控制了一些产业,能够源源不断地生出钱财来,另一部分人也以各种身份在汴梁之中生存了下来,差起钱来,大家凑凑,也便差不多了。” “你们来了这么多人,到底想干什么?”瞪视着秦敏,赵哲沉声问道。 秦敏再一次跪了下来:“殿下,我们来汴梁,自然是想来伸冤报仇的,包括我父亲在内的那些边军将领,还有士卒,他们死得冤。不但死得冤,他们在死后,还背上了一个不好的名声。我们没有别的门路,我们只能来找殿下,也只有殿下,才能给我们一个答复,而且,现在我们这些人,也只愿意相信殿下一个人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帮你们什么?”赵哲苦笑着摇了摇头。 “龙困浅滩,可终于破困而出的时候!”秦敏道:“虎困于柙,可只要出了笼子,那就能傲啸天下,殿下,您是皇子,怎么能坐视大宋被这些人败坏?您是我们的统帅,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的部下受尽冤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这些人,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虽九死而不悔。” 赵哲却沉默了下来,长长的沉默。 这一刻,洪原没有作声。 秦开没有作声。 便连秦敏,此刻也闭上了嘴巴。 “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再想想!”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赵哲终于开了口。 屋内三人,顿时喜形于色。 只要赵哲没有断然拒绝,其实便意味着他已经答应了。 “殿下,接下来,我准备去见见陶大勇!”秦开低声道:“定武军因为是边军的缘故,在京中饱受欺凌,打压,陶大勇苦不堪言,下层军官、士卒更是愤怒不堪,只要说服了陶大勇,接下来通过定武军,我们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大批的军械。” 赵哲霍然站了起来,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屋内三人,看着在风雨之中渐行渐远的赵哲,脸上都是笑意满满。 没路走了,那就闯一条路出来。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除非荆王上位,否则这一辈子,他们都只能在黑暗之中过活,永世也不能见天日。 “我继续联络定武军的中下级军官,只要大部分倒向了我们,陶大勇不干也得干。”秦敏道。 “我去找孙拐子,让这个人死心塌地跟着我们干,他手下有人,有钱,而且也有渠道弄到武器,特别是能通过他们得到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情报。”洪原道。 “我会把过去断掉的那些人、事、物重新串连起来,我们需要钱,大量的钱!”秦开深吸了一口气。 雨渐渐地又大了起来,打在屋顶、树叶之上,哗啦啦作响。 霹雳声声,震耳欲聋,胆小的,早就缩回到了屋子里,紧紧地闭上了房门窗户。 道道闪电撕开了苍穹,让漆黑的夜,迎来短暂的光明。 赵哲站在院子里,任由着雨水洗刷着他的身体。 秦敏、洪原等人的建议其中蕴藏的信息再明显不过了。 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字,造反。 二千五百边军,或者说也许有五千边军,如果定武军也加入的话。 五千边军在汴梁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赵哲更清楚。 边军的战斗力,远远不是上四军能比的。 大宋之国之初,上四军当然是最能打的,战斗力最强的,所以他们才能驻扎京城,拱卫皇帝。这本身也是大宋朝廷强干弱枝的策略之一。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军队在京城这个花花世界,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坠落、腐化下去了。 自己推动边国与上四军轮换的时候,心中当真是没有什么私念的。只是想着,如果十几万上四军军队,能够达到边军的战斗力,那么,大宋伐辽一统天下,便可以真正的提上议事日程了。 因为在河北多年的赵哲,是看准了现如今的辽国,便如同大宋一样,都患了病,而且还不轻。 两个病夫的较量之中,谁先治好了自身的病,便能将另一个还没有好的家伙摁死。 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条建议,竟然让官家,让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猜忌上了。 河北路上对辽的节节胜利, 朝中官员对自己的大力推崇 民间百姓对自己的喜爱, 这些,都成了自己的原罪。 而自己推动的军队轮战策略,竟然成了心怀不轨,意图谋逆。 崔昂,只不过一小丑耳。 真正想动自己的是,正是自己的父亲。 许是萧定当年十挑一百的壮举,吓着了父皇了。 天地良心,自己真没有半分不良之意啊! 自己只不过是想大宋这个庞然大物早一点把病治好,早一点能抖擞精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 说起来,辽国的底子要比大宋更厚实啊!他们没有大宋富裕,所以他们的尚武精神,还没有彻底丢弃,如果辽国有朝一日换上了一个英武有为的家伙当皇帝,比方说那个耶律俊,那大宋朝可就真要危险了。 官家,现在才五十出头,而且精神健旺,劲头儿十足。 赵哲紧紧地握起了拳头,仰天长嗥! 五千边军,如果自己当真发动的话,以这五千边军的战斗力,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的。 而且,自己在朝中,也不是没有得力的盟友。 河北路安抚使马兴是支持自己的! 西北行军总管萧定不用多说。 三司使萧禹可算得自己的嫡系。 至于两府中的官员,只要自己拿到了那个位置,他们也只会俯首贴耳。 说到底,这是赵家的家事。 夏诫,陈规他们,当真对父皇很满意吗? 再听听,再看看,再等等,也许父皇只是一时糊涂了,大哥那个人,才具有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如果让他上位,对上耶律俊,只怕用不了几处,汴梁城外,就能看到辽国的哨骑了。 便是父皇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又怎么能带着大宋击败辽国,一统天下呢! 只要自己能位列东宫,便能明正言顺地建立自己的属官体系,影响大宋的大政方略,推动大宋一步一步地走上正确的道路。 头上的雨,突然没有了,一柄油纸伞出现在赵哲的头顶,他转头,便看见了王妃关切的表情。 “我没事,只不过是做出了一些决定。”赵哲伸手接过伞,低声道。 “不管王爷您做出了什么决定,我们一家人总是会与你站在一起的!”鲁琳挽住了赵哲的胳膊。 “有时间,多回回娘家吧!”赵哲道。 临潢府外,广阔无垠的草场之上,数百名骑士吆喝着摧动战马驰骋往来,无数兔子、獐子、野鸡被赶得乱窜,马上骑士弯弓搭箭,将这些猎物一一射倒。战马奔过,马上骑士弯腰俯身,将被射中的猎物拾起,高举着,摇晃着,炫耀着自己的成就。 耶律俊一箭射倒了一只狡猾之极的野兔,这只兔子就没有跑过五步以上的直线,不停地转折,急停急转,让好几个勇士的利箭都落了空,要不是如此,耶律俊还没有兴趣对一只兔子下手。 他真正想射倒的可是老虎、豹子、豺狼、熊瞎子,可是这些大物件,也就只有皇家猎场才有,不得到皇帝的允许便去狩猎属于皇帝的猎物,耶律俊自然不会去干。 蹄声得得,一骑自远方而来。 “郡王,郡王,您中了,中了!”骑士挥舞着双手,大声欢呼着向耶律俊喊道:“二甲第六名,二甲第六名呐!” 耶律俊参加了刚刚结束的辽国春试!二甲第六名,也就是整个进士试的第六名,这个成绩,已经相当的了不起了。辽国的进士试,并不比宋国的进士试容易。 耶律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虽然比师兄林平差了一些,但师兄是汉人,自己是辽人,放在辽人之中,自己已经是头一份儿了,想来皇帝也高兴得很。 皇帝一直因为辽人不爱读书而犯愁呢! 而自己这一次的中举,绝对会让皇帝眼前一亮。 军功,自己已经立下了,从宋人手中夺下了大片的疆土,这是数十年来未有的功绩。 论文治,自己是皇族之中第一个凭真本事考中进士的人。 允文允武,文武双全! 试问,还有谁能与自己并肩竞争那个位置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大业 缓缓地转动着手柄,串在铁钎上的几只野兔滋滋地冒着油,油脂滴在火上,一股股红色的火焰腾起。耶律俊仔细地将瓶瓶罐罐里的调料洒在金黄色的肉上,然后用小刷子刷均匀。随着他的动作,香气四溢开来。 “老师,这肉,自己烤得,就是格外的香。”耶律俊笑道:“便是皇帝的御厨烤得,吃起来也觉得不如自己动手烤得香。” 林景大笑起来:“自己亲手做的,更多的是一种成就感,口腹之欲反而是其次了。” “老师说得是。”耶律俊掏出小刀,将兔子身上最肥美的部分一片片地削下来,放在一个小盘子里,递到了林景的跟前。“老师尝尝我的手艺。” 林景一笑接过盘子,眼睛却落在那些小罐子上,“你如今却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以前你可不太在意这些的。” “老师,如今我可是进士了!”耶律俊笑着将刚刚片了肉的那只兔子拎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却将另外几只扔给了一边的完颜八哥,这货刚刚吞口水的声音未免也太大了一些。“说起这样的精致,我与老师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这小子,倒是会调侃老师!”林景微笑着。他是辽地汉人大族,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家族中的那些讲究,可丝毫不比宋朝的那些世家差了。“不过王爷你是大辽有了进士试之后中试的第一个皇族,第一个有资格问鼎皇位的高顺位继承人。” “老师当年是探花,师兄也是探花,学生我考试之前,也是想搏搏探花的,真要中了,一门三探花,倒也是一件雅事,可惜啊,学生还是实力差了一些,说起来当真是遗憾!”耶律俊一边啃着骨头架子,一边连连摇头。 “已经很不错了。”林景笑道:“王爷,你现在可想通了,前几年我为什么一力要你努力读书,争取能考出一个进士来吗?” “早就想清楚了,要不然,我怎么肯下这样的苦功!”耶律俊笑着看了一眼四周,完颜八哥立时便叼着一只烤兔子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然后一手啃兔子,一手扶刀,但凡有人向这里靠近一点点,他立时便瞪起眼睛,哼哼几声。 “老师,就拿这次射猎来说,跟着我过来的人,就大不相同啊,汉人世家、官员的子弟占了一大半!”耶律俊道:“他们跟着我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考中进士,只不过算是跟着您在进学呢!但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一个与以往的辽国皇族大大不同的人了。” “准确地说,是他们认为,读过书的你,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严蛮!”林景却是毫不客气地道。 耶律俊挑了挑眉,“老师,恕我直言,咱们辽人的想法,也不见得就错了,这些年来,我们大辽始终压着宋人一头,更多的,还是靠着咱们彪悍的战斗力。” “这样的战斗力,还能持续多久?”林景盯着他,道:“不说别处,只说你领的南京道,论起战斗力来,抛开女真人不说,汉人和辽人谁更强一些?是汉人军队吧!他们更有组织性,更具体集体性,而且也更好统领。” 耶律俊沉默了下来。 “野蛮只能雄霸一时,文明才能长远持久!”林景抬起头,看着天边那一边火红的晚霞,道:“你看看宋人的传承,就明白了。自秦伊始,刘汉,李唐到赵宋,这中间有过曲折,有过起伏,但汉人却仍然一代代的传承了下来,而且每一代,汉人都会诞生一个强大的王朝。契丹人呢?王爷,你想过没有,再过上几十上百年,契丹人会不会还存在?” “所以要文明!”耶律俊凝声道:“可是,我们要的,不能是汉人的文明啊!” 林景大笑起来:“王爷,你想要契丹的文明,那就要等你登上那个位子,然后再来想办法如何将辽阔的辽地上的各种文明好生地融合贯通在一起,这是一个伟大的事业,如果你能做成,你就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王,你将会名垂青史,永载史册。” “这也正是我想要做的!”耶律俊握了握拳头。 “但在这之前,你需要获得更多的支持。现在辽地的汉人已经把你视为了领袖,他们的实力如何,你自然清楚。”林景微笑着道:“而在辽人这边,你亦是年轻的大辽好汉们崇拜的对象,因为你能给他们带来战功。前景一片大好,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你毫无疑问,已经占据了先手,拥有了无可置疑的领先优势。” “我那几个叔叔不会甘心的!”耶律俊笑道。 “大辽的皇位传承,从来都没有太太平平过。”林景一摊手,“不过也好,在血与火中的传承,将会更加地刺激到胜利者的成就感与威望。” “还需要老师为我谋划。” “当然!”林景看着面前的耶律俊,满心满眼的都是骄傲。 大辽官员两分,北院以契丹人为主,军事力量,主要掌握在北院手中,北院基本上随着皇帝一年四处游走,春夏秋冬的捺钵制度,让辽国控制着他广阔无垠的土地。而捺钵制度,说白了也就是一种游牧制度,一种武力的大游行。谁敢不服,就灭了丫的。 而南院则以汉人官员为主,他们主要是替辽国皇帝治理地方,制定法律规章制度,统辖四境之民。 辽国一直都有南北院之争。契丹人是辽国主体民族,军权在握,自然觉得高人一等,看不起辽地的汉人,即便是南院的汉人官员,也一向不在眼中。 而在南院汉人的眼中,辽人又是严蛮的代名词,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南北两院,矛盾由来以久。 大辽皇帝当然更偏向自家人一些,但他也清楚,如果没有南院汉人官员治理地方,大辽只怕也是要乱套的。所以平衡南北两院,一直便是辽国皇帝一个重要的课题。 但几百年过去之后,这种境况正在慢慢地发生变化。 正如林景所说的,立国日久,文明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显现。 辽人做为上位者,什么都来得容易,权力,金钱这两种无敌的腐蚀剂正在让辽人一步步地滑向深渊。而一向受到压迫的辽地汉人,却正在慢慢地崛起。 辽地的汉人世家的势力,已经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最能代表这两种力量此消彼涨的标志便是,汉人世家的私兵的战斗力,正在超越辽人的宫分军,一些顶级世家的私兵,其战斗力甚能与皮室军相比美。 这些辽地汉人拥有知识、财富之后,又正在渐渐地向着军权伸手,这也正是林景在多年之前便谋划让耶律俊与这些人达成共识,获得他们的支持。 作为辽人之中的清醒者,耶律俊也很清楚,辽人需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否则再过上几十上百年,契丹一族,只怕就真要不复存在了。 现在就向辽地的汉人势力动手,虽然还占着力量上的优势,但内战一起,最高兴的,就莫过于旁边虎视眈眈的宋人了,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宋人必然会大举北伐,而辽地的汉人世家在危急关头,自然而然地就会当带路党。 而想要改革,肯定是要流血的,不管是辽人的血,还是汉人的血,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到时候,辽国必然会面临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耶律俊确定,自己坐上皇位之后,一定会这么做,这是为了大辽的万世之基业。 但在这么做之前,他必须要让宋朝也处于一个绝对的虚弱期。 当两头老虎都气息奄奄的时候,可就没有力气去干涉别人家的事情了。 为了这个目的,林景,林平,还有他耶律俊,还在南京道上的耶律珍,谋划了数年之外,现在,终于进入到了收获期了。 计划,正在一步一步的顺利推行当中。 “老师,我有一事不明。”耶律俊看着林景,道。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林景笑道:“你想问我身为辽地汉人,亦是汉人世家,明知道你成功上位之后,会削弱汉人世家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帮你是吧?” “是的!师父太厉害了,我要是不问清楚,总是心中忐忑。”耶律俊坦然道。 “我也想打造一个万世之基的帝国啊!”林景道:“但是我也很清楚,汉人世家的力量一旦强大到一定的程度,野心就会立刻滋生,这个时候,他们就成了动乱的源头,只有削弱、融合。王爷,我所求的是帝国的强大,不是世家的强大,也不是某个部族的强大。你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真正谈到融会贯通,才能有资格说万世之基,才能像汉人那样,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磨乱,仍然会依靠着他们的文明打造出一个又一个地伟大的帝国。真要是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即便很多年后,大辽灭亡了,但用不了多久,大辽的传承者们,又会在废墟之上新建一个同样伟大的国度。王爷,做到了这一点,你我便会为世世代代所铭记了,而不会只在史书之上留下简单的一句话,最多一页纸了。” 举着酒杯,耶律俊浑然已经忘记了喝酒,只是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老师。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远,他只想赢过那些竞争者,成为大辽的皇帝,然后努力经营,去击败大宋,一统天下。 但林景所说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但毫无疑问,林景所说的,是比他击败宋国一统天下还要伟大的事情。 这天下,没有不灭的国度。 耶律俊不但读书,而且还读得极深,读出了成绩的人。自然清楚,再强大的国度,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像大宋,大辽这样持续数百年却仍然保持着强大的国度,在历史之上,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两个国家互为敌人,互相竞争,互相促进,反而能保持着一个动态的平衡,要是真的一家独大了,兴许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老师,师兄在宋国那边的计划,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回过神来的耶律俊,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眼前的现实当中,师父说的很诱人,但那是自己当上了皇帝之后的事情,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事情嘛,只能一件一件地做,路,也只能一步一步的走。 “这么说来,宋国内部要乱了?”林景笑问。 “不出大的意外,应当是这样的!”耶律俊点头道:“所以今年的正旦使,我一定要争取一下,师父也要帮我多多谋划一下。” “既然汴梁将要大乱,你去汴梁,不免危险。”林景皱眉道。 “恰恰是这样,他们才更不敢动我,我也就更安全!”耶律俊道:“一来,我想亲自去看看大宋的汴梁,二来,我也去迎接师兄回来。老师,汴梁稳定,师兄是能藏身确保安全的,但要是真乱了,规矩也就不存,那师兄就说不定有危险了,但只要我去了那里,到时候便能确保师兄安全回家。” 林景看了自己这个弟子一眼,淡淡地道:“三来,是为了那个萧家的小姑娘吗!” 耶律俊大笑起来:“师父知我。这件事一旦发动,萧家必然不能幸免,到时候,我想将这位姑娘带回来。” “别忘了,她的哥哥是萧定萧长卿,现在耶律环正在头痛呢,萧定眼下正在找他的麻烦!”林景道。 “我想要得到的人,就算他的哥哥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我!”耶律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姑娘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的确有才,但有才能的人,同样也傲气。”林景道:“像这样的家庭的女儿,就更难驯服了。” “那样才有成就感!”耶律俊道:“老师,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这女子对我将要做的大业会有极大的帮助,我说不出理由来,虽然我只见了她那么一面,但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野望 走出御史台的大门,陶大勇回头,看着那道黑沉沉的大门,一阵阵心悸的同时,却又是一阵阵的愤怒涌上心头。 终于还是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原本以为凭着自己与崔昂那一段香火之情,怎么也不至于被牵连到荆王赵哲谋逆的事件中去,但显然自己是太乐观了。 现在想想也是。 广信军、信安军、安肃军等部队统制级别以上的将领要么战死在沙场,要么被崔昂以贻误军机之罪给砍了脑壳,残存的中级将领们,又莫名其妙的在被押送汴梁的途中被人刺杀。可怜那些在战场之上骁勇无比的好汉们,被关在囚笼之中,面对着刺杀,毫无反抗之力。 这些人都死光了,御史台想要拿到更多的证据,不找自己,找谁去呢? 一个活着的指挥使级别的将领的指控,对于荆王赵哲的杀伤力,自然是奇大无比,甚至是可以一击致命的。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曾经的广锐军的统制萧定,现在这个人已经西部行军总管,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管。 可是崔昂现在已经惹不起萧定了。 手下控制的兵马已经超过十万的萧定,现在是妥妥的军方大佬,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愿意去惹这个刺猬? 也就是自己这样的人,才便于拿捏。 即便崔昂舌灿莲花,陶大勇也不会再相信这个人了。 曾经自己对这个人十分的相信,并且带着麾下为其出生入死,也替这个人立下了赫赫的战功。后来归义城没有守住,可不是自己的问题。 即便是后来战败了,陶大勇也并不讨厌崔昂,因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怕崔昂在指挥之上的确有着很大的问题。 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个能力的问题。 但后来秦宽等人的冤死,让陶大勇彻底看清了崔昂这个人的本来面目。 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而冤杀大将,这就是做人的品德有了大问题了。只要你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就再也无法让人对你保持信任了。 而且这个人,为了让自己彻底脱罪,还不惜把这些边将都扯进了夺储、谋逆这个根本就看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保住了自己的权位。 可是,他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面目。 崔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崔昂对他的要求,哪怕崔昂阴测测地话里有话的对他进行威胁也不能让陶大勇改变主意。 这明显便是让自己往泥坑里掉,当真以为自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 自己纵然书读得不多,但也清楚陷进到了夺储这类事情之中的臣子,有好下场的能有几个?便是文臣都自身难保,更何况自己是一个武将? 那当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自己坚决不答应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罢官?夺职? 反正现在自己也就顶了一个指挥使的衔头,啥权力也没有,唯一的好处,便是能从朝廷拿到薪饷和禄米酒肉,了不起这些便都不要了罢了。 自己这些年来置下的产业,也足够一家大小过活了。 一路想着心事,回到了自己在北城的家。 一个不大的二进院子。最外头住着自己的老家将,现在也算是自家仆役,内里则住着自己的家眷。儿子是定武军军官,一般住在军营之中,两个女儿早就出嫁了,嫁给了大名府的两户殷实人家,有自己的面子在这里,女儿在夫家都是扬眉吐气的,都早就开始管家了。 “将军回来啦?”一个老兵利索地从门内几步窜了出来,伸手接过了陶大勇手里的马缰。 陶大勇盯着在老兵身后跟着出来的王柱,眉头微皱:“王柱,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一个多月前,王柱从牢里被放出来的时候,自己给了他二十贯钱。 这个人是条好汉,可是自己把他从牢里捞出来,又给了安家费,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如果老来找自己的麻烦,陶大勇不免要看轻对方了。 王柱笑着躬身:“没什么难事,就是小人如今已经把家里的事情都安置好了,也找到了一门差事,算是安定下来了,所以专门来向统制道谢。” 老兵在一边呵呵笑道:“将军,小王可算是有心了,买了不少东西过来,我跟他说,咱们将军啥没有呢,那里就需要你买这些?” “我也不会买东西,也不知道啥好,所以就尽买些吃食了,这东西实惠,而且每天都要用呢!”王柱搓着手道。 “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实在人儿!”老兵笑道:“将军,小王买了足足两挑子,除了他,还叫了一个兄弟一起挑来的呢!” 老兵说到这里,陶大勇这才看到大门一边的阴影之中,还站着一个汉子。 “小人贺胜见过指挥使!”汉子向前走了一步,叉手抱拳,行的却是军礼。陶大勇一怔之下,跟前的汉子便站直了身子,一张陶大勇熟悉的面孔顿时让他后背之上唰地一下出了一身毛汗。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面孔。 秦敏。 老朋友秦宽的儿子。 相传已经战死在了白沟驿。 可是因为秦宽陷入到了谋逆的案子中,秦敏应该得到的所有荣誉、抚恤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他转头看向王柱,王柱向他微微点头。 陶大勇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他左右瞄了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笑道:“难得来一趟,到屋里坐一坐,喝一杯茶吧!” “多谢指挥使!”王柱笑着躬身为谢。 陶宅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东城的孙家大宅子,比起南城的陶大勇的宅子,可就豪气得太多了。当真当得起深宅大院四个字,一看这家围墙、门楼的规模,便知道这户人家,非富即贵。 门前站着好几个袒胸露腹的大汉,每人手里持着一根哨棒,在大门前扭腰摆胯地晃来荡去,一看就非善类,两条黄黑色皮毛的大狗被拴在大门一边的石柱子上,不时地朝着往来的行人龇牙咧嘴。 这人,这狗,便吓得往来的行人,都尽量地贴着街道另一边的墙根,战战兢兢地通过,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一阵子叮叮的铁杖敲击地上青石板的声音传来,耀武扬威的大汉们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拄着一根铁杖,正大步而来。 虽然年纪着实不小了,但老头儿却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看着那老汉行走的路径,刚好便在狗子的攻击范围内,一名大汉不怀好意地嘴里唿哨了一声,想让狗子去吓那老汉一大跳,也好为大家找找乐子。 果然,狗子一声咆哮,向着老汉便冲去,张牙舞爪,龇牙露齿,人立而起,后头大汉拉着链子,准备等狗子将要得手的时候便将狗子拉回去。 老头儿霍然转头,一声暴喝,当真是声若霹雳,那狗子被吓得一下子掉落到地上,一转头,竟然夹着尾巴便逃了回去。似乎在这一霎那,狗子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 几个大汉也傻了眼。 刚刚那老头须发皆张,紧握铁杖,便是他们在那一瞬间,也是感到心脏抽了抽。 “好几个狗奴才!”老头儿瞪视着这几个大汉:“孙拐子就是这样教手下的吗?” “老头儿,不知死活,孙拐子也是你叫的吗?”一个大汉怒道:“小心被打断腿脚,趁着爷爷们还没有发怒,赶紧滚蛋。” “嘿嘿,孙拐子果然好大的威风!”老头子冷笑几声:“去告诉孙拐子,就说韩钲韩老头来找他了,就问他见不见?” 几个大汉对视了一眼,这老头儿,看起来还真是不凡,关键这气势,有点吓人啊!没看到平时威风凛凛的两条狗子,现在都夹起尾巴连叫都不敢叫了吗? 一个汉子转头便向屋内跑去。 片刻之后,屋里头传来了铁杖落地的声音,几个大汉回头,便看到他们的东家孙拐子满脸笑容地出现在大门口。 “韩老哥,今儿个是什么风,居然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韩钲哼了一声:“你这门槛高得很,我还生怕你不欢迎我来呢?” “这是说得那里话,韩老哥可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这些下人眼界窄,没见过世面,韩老哥就莫要怪罪他们了。”孙拐子笑着道:“快请,快请,韩老哥难得到我这里来一趟,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韩钲摇头道:“拐子,不是我说你,你太张扬了,要是那天有个御史什么的打里门前过一遭,回头你就要遭殃!莫看你现在人模人样的,在那些御史面前,屁也不是!” “那是,那是!”孙拐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横了那些汉子一眼:“没听见韩老哥的话吗?还呆在那里打死吗?都给我滚回去。” 几个汉子喏喏称是,牵了狗,灰溜溜地回到了大宅里。 将韩钲迎进了大堂,泡上了好茶,孙拐子笑道:“韩老哥,我知道你脾性,你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今日登门,必然有事。如果是韩老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你开口,兄弟我一定不会推辞。” 韩钲看着孙拐子,道:“拐子,你我的确没有多深的交情,但不管怎么说,以前都在老太爷跟前当过差,现在又都为二郎做事,有件事我得到了风声,但是我不大相信,所以专门来问问你。” 孙拐子心中一跳,道:“韩老哥想问什么?兄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钲点了点头:“二郎临行之前,就在我家里,专门跟你说过,不许我们沾惹任何与荆王殿下有关的事情,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二郎说荆王殿下将来必然坏事,如果我们与他沾上了关系,将来只怕会惹祸上身是不是?” “是,二郎说过,我也记在心里!”孙拐子强自镇定地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派了在京畿路杀官差,劫囚车,将秦开给弄走了?”韩钲站了起来,质问道。 孙拐子一惊,连连摆手道:“韩老哥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我哪里敢去做这等事情?” 韩钲摇头道:“孙拐子,你当真欺我年老,又整日价窝在天工铁艺里懒得出来吗?二郎临走的时候,可是交给了我不少的人手,动手的是你儿子孙满的手下,就是刚刚招揽的那伙人是不是?你拿到了二十万两银子的报酬是也不是?” 孙拐子眼珠儿乱转,韩钲居然搞得这么清楚,自己的手下果然有二郎瞒下的钉子,而且地位还很高,不过这一次接触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倒也好查,借着这件事,正好把这些钉子拔出来。 “韩老哥一定是听差了,孙某人绝对没有做过这件事!”孙拐子硬梆梆地道。 韩钲看着孙拐子道:“孙拐子,我告诉你,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儿子招揽的那批人,来路不明。官方哪里已经确认,动手的是军队里出来的人,而且还确定了动手的是河北那边残余下来的边军。” 孙拐子身子一抖。 “那些边军的头头,都被崔昂给杀了,他们来京城想干什么,不问也知道。”韩钲冷冷地道:“你沾染上了他们,小心给自己惹来灭族之祸,你忘了当年开封府的几个曹官,便弄得你生不如死,要不是二郎,你爬得出来吗?这一次你淌进了这么大的一池浑水当中还自以为得意?你找死不要紧,可不能拖累二郎!孙拐子,我会把这件事禀告给二郎,你自己想怎么跟二郎解释吧!” 丢下这句话,韩钲茶也不喝了,提起铁杖,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孙拐子坐在那里半晌,突然扬手,将上好的瓷盏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看着洒了一地的茶水,他喝道:“来人,去叫大郎回来,还有,把贺胜以及周师爷都叫来!” 贺胜这一伙人的来历,孙满不大清楚,但孙拐子何许人也,岂有不清楚的道理?一看这些人的出手便明白了一个七七八八,不过他不在乎,反正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替荆王办事,他当然也想了很久了,二郎不看好荆王,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荆王的实力呢!自己现在跟荆王办事,有朝一日当真成事了,自己便是从龙功臣,到了那时候,自己还会向以前那样,被几个开封府的小官拿捏吗?便是二郎,自己又何必再看他的脸色行事呢? 人,总是要搏一把的。 难不成我孙拐子替萧家当奴才,自己的儿子孙子以后还世世代代都给他萧家当奴才,永世不得翻身吗? 萧家能在萧鼎手里起来,孙家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己手里起来呢? 第二百六十三章:造反小团体 洪原坐在最上首,下头依次坐着秦开,秦敏,周鹤以及孙拐子。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现在聚会的地点,并不是在开封城地面上的任何一处地方,而是在地下。在开封城那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系统之中。 汴汴黑道上的好汉们,多年以来孜孜不倦地在地下开凿着属于他们的地盘,原本的地下排水道早已经是千疮百孔,纵横来去的地道,如果不是深谙这里秘密的人,进入到内里之后,十成十的都是要迷路的。 而这些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也就成了汴梁这个大都市之中最为黑暗的地方,每时每刻,在这些地方,都在发生着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甚至是不忍睹目的事情。 而孙拐子,就是这方世界里的王者。 原本,他只不过控制了一半左右的区域,但这半年来,在秦敏等一帮人加入之后,这些军汉用他们手中的刀子,将西城曹家的势力硬生生地给打得节节倒退,不得不让出了绝大部分的地盘。 要不是孙拐子考虑到真将曹氏赶尽杀绝的话,会让对方破釜沉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投奔官府,然后当了带路党,带着官兵来剿灭这个地下世界的话,曹氏根本就不可能再在这方世界立足了。 现在曹氏虽然实力大损,但勉勉强强也还能活下去。没有山穷水尽,曹氏自然也不会去做那让江湖上唾弃的勾当,在黑色世界之中,你这样做了,最后的结果,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官府利用完你后,就再也懒得理会你,江湖上没有人瞧得起你,指不定啥时候便会有人来伸张正义把你给灭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官府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这个地方,萧二郎的人知道吗?”洪原盯着孙拐子,沉声问道。 孙拐子向他坦承了自己的来历以及撑着他的后台之后,当真是把洪原给惊着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汴梁最大的黑帮的后台,竟然是萧家二郎,孙拐子只不过是他放在明面之上的一个傀儡罢了。 原本以为是好事,因为荆王一向是把萧家视为最得力的奥援的,特别是萧定现在手握兵权,更是举足轻重,可是听了孙拐子一番话,才知道萧二郎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荆王,甚至在临走之前还叮嘱不许手下插手夺嫡之事。 这就不能忍了。 现在,孙拐子已经成了洪原他们计划之中的异常重要的一环。 “不知道!”孙拐子道:“这个地方,是三个月前刚刚建立起来的,孙某知道轻重,这地方,除了极心腹的人之外,都不晓得。” “那就好!”洪原满意地点了点头。 幸好这孙拐子也是一个有野望,想往上爬的人。对于这样脑后长了反骨的家伙,洪原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做为利用的对象,还是很不错的。看那萧二郎的布置,对这个孙拐子,也就是存了一个利用的心思。说白了,就是利用这家伙在敛财,然后收集情报而已。孙拐子对于萧二郎的事情,压根儿就不知道多少。 “一旦我们决定要起事,那就必然要先拔除掉萧二郎的手下,你有多少把握?对于萧二郎安排在你手下的人,你心里有没有数?”洪原接着问道。 孙拐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二郎应当不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吧!”秦开皱眉道:“萧家对于荆王可是至关重要的,先不说萧禹这个三司使的位置,萧长卿现在手握重兵,屯兵横山以北,前段时间更是明折上奏替荆王喊冤,我们这样针对萧二郎,让萧长卿知道了,只怕有些关碍!” 洪原却是不以为意:“秦兄,从孙帮主的话中我们知道,萧二郎与萧长卿的意思只怕是不一样的。这样的大事,我们怎么能心存侥幸呢?一点点的意外也不能出,但凡有苗头,就要立刻掐死在萌芽状态之中。再者说了,我们也不是针对萧二郎本人,就是到时候除了他的一些爪牙,萧长卿何许人也,怎么会在乎呢?即便是萧二郎本人,也不见得会在乎是吧?” “这倒是!”秦开道。 “等到事情成功了,看在萧学士与萧总管的份上,荆王照样也不会亏待了那萧二郎!”洪原道:“但现在,我们绝不能有丝毫留情。要不然那萧二郎知道了一些信息而透露出去的话,便会陷我们于死地。诸位,以那萧二郎的德性,他还真做得出来。因为这件事成了,他有好处,不成,因为他事先做的些事情,他照样会得到好处,这个人,了不得!” 眼见着众人都应声称是,洪原便接着安排道:“孙帮主,第一件事,你必须要先除了这韩老头儿,怎么做你自己去想办法,但最好是让人认为他是死于意外。” 孙拐子看了一眼秦敏道:“这件事,只怕还要借重秦敏兄弟,天工铁艺里虽然被二郎抽走了大批人手,但平常驻在那里的,也有十好几个,关键是一个个都不是普通人,我的手下不是不能对付,但想要没什么动静就解决这就办不到了。” “我去!”秦敏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地图给我,附近街道的地图,天工铁艺内部的地图我都要。” “这个没问题!”孙拐子点了点头。 “好了,这只是一件小事。”洪原挥了挥手:“秦敏,你说说定武军陶大勇那边的事情。” “陶大勇已经同意加入我们了。”秦敏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通过定武军,拿到相当数量的甲胄,刀枪、弓弩等武器。一个月后,京中驻军会有一次军械的集中清理点数,把这个关口一过,便又到了下一年才会清点了。” “也说是说一个月之后,我们便能将二千五百名边军武装起来了!”洪原兴奋地道。 “还不行,定武军没有这么多的储备,只至还要两到三个月,通过报损以及军队的正常补充,才能达到目标,不过洪师爷,只是最简单的装备,不可能与以前的边军装备相提并论了!”秦敏道。 “有了这些,已经足够了。”洪原兴奋地挥了挥拳头:“上四军的战斗力,就是一砣屎。我们边军,拿着木棍就能打得他们四处乱窜,更何况如今还甲胄刀枪齐全了。军事上的事情,便由秦兄弟和陶大勇两个人全权负责。” “王爷以前在河北经营时的那些商路,我全都重新联上线了。”秦开道:“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只是从他们那里筹集了大笔的银两。诸位,如此多的银钱向汴梁汇集,有心人一定会注意到的,瞒不了太久。只要他们查到这些钱与荆王有关,事情只怕就会有变。” “三司使!”洪原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想要瞒住,便只能从三司使那里下手。这件事,只能让荆王去做,我们够不上萧禹啊!” “可荆王到现在为止,还拿不定主意!”秦开有些苦恼。 “荆王很快就要拿定主意了!”洪原冷哼一声道:“听说官家今年有意让楚王代替他进行新年大祭,只怕再过上一段时间,就会下明旨了。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所有人都明白吧?” “这是要立楚王为太子的意思了!”周鹤拍着桌子道。 “不错,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今年年底,便是荆王最后的机会,过了今年,所有的事情,便不可逆转了!”洪原道。 “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秦敏道:“要是楚王上了位,大家所期望的一切,全都要落空,别说什么报仇雪恨,升官发财,到时候我们就要亡命天涯了。” “孙帮主,接下来你的任务最重。”洪原看着孙拐子道:“大量的军械会进入这个地下通道,你要找地方保管好,到了时间,我们的人,便会在这里武装起来之后然后出击。其二,情报收集不能放松,你的内部,要不动声色的清理干净了。其三,你还要武装一批信得过的心腹,到时候作为军队的补充。” “明白!” 洪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我们做成了这件事,你就不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黑帮的帮主了,到时候即便是萧府的宴会,你也有资格去坐席的!” 孙拐子嘿嘿笑了起来,毕生所求,不就是这个吗? “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会议点,每半个月,在这里集会一次,汇集各人所负责事情的进展情况。”洪原道。 数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周鹤站在了林平的面前。 “这么说来,他们已经拿定了主意,准备发动一场叛乱了?”林平笑得极其欢畅。 “是兵谏,不是叛乱!”周鹤抗声道。“而且,荆王也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 林平哧的一声冷笑:“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荆王是什么人?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对,便已经是同意了。他的老祖宗在陈桥黄袍加身的时候,不也是惺惺作态?” 周鹤看着眼前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直恨得牙痒痒的。 “你很恨我?”林平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 周鹤想要摇头,但最终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林平笑道:“不过你也很清楚,这么做,说不定真能帮你主子秦宽复仇,而且也真有可能把荆王送上大宋的皇帝位置,所以,你纵然恨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更何况,你还能为自己谋一份前程呢?周鹤,我有些好奇,这件事要是成了,你既然大辽的功臣,也必然是荆王面前的红人,你到时候,你准备去哪里呢?如果你想回来,我一定把你的家人送还给你。林某人说话还是算话的。” 周鹤沉默片刻,道:“不管成与不成,我都活不成了。林平,到时候,还请你在合适的时候,让我的家人南返,让他们回到故乡,我在老家还有几十亩薄地,足够他们度日了。” 林平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眼前这家伙,看来是早萌死志了,自己倒是小瞧了他。 不过这个唏嘘也就在林平的脑中一闪而过便被他远远地抛开,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加紧推动这一次的行动,今年年末的大祭左右,最迟不能过正旦节,一定要发动起来。”林平道:“要人,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甚至于我们大辽在宋国朝廷之中的隐子,都可以提供给你使用,要钱,我现在能调动的资金大约有十万贯,你都可以拿去用。” “人,钱,我都要!还有你所说的那些隐子,所有人,我都要用!”周鹤用力地道。 “我怎么感到你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大辽的钉子都挖出来呢?”林平笑道。 “也有这个意思。”周鹤毫不掩饰:“我想到时候交给荆王殿下的,是一个干净的大宋。” 林平大笑起来:“你可真够天真的,这些人没了,很快,我们就能再扶植起一批人来。金钱、权势、美色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得下来呢?好,就如你所说的,我把这些人的名单都给你。周鹤,我算是倾囊相授了,你可别让我失望。如果你还想你的家人安全回家的话。” “尽管放心,我还想替秦将军复仇,想让荆王坐上那张最高的椅子呢!”周鹤向往地道:“也许我们会伤些元气,但我相信,不出十年,荆王一定会带兵北伐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林平耸了耸肩:“周鹤,你又天真了。就如同你所说的那样,你们成功了,荆王北伐了,到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家族,依然是你们荆王需要拉拢的对象。呵呵,听到这里你心里一定会很不平吧,可事实就是这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总是会立于不败之地的。” 周鹤真想啐对方一脸的口水。 可他知道,林平说得还就真是事实。 以林家在北地的声望,势力,如果他们愿意倒向大宋,大宋只怕会答应他们所有的条件。 不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随时随地都是可以牺牲掉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得其所哉 邦州,萧诚是一定要拿下来的。 作为黔南地区的节点,萧诚怎么可能容忍他游离于外呢?拿下了邦州,就能将黔南有效地整合在一起,完成他给自己制定下来的第一阶段的任务。 黔州所领的那些羁縻州,近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地盘,在别人眼中,是一个荒芜、严蛮、穷蔽的一无是处的地方。但在萧诚眼中,却是一块无上的宝地。 别人眼中那些没有经过教化,不知王化为何物的夷族,在萧诚看来,那就是一副副还没有被墨渍玷污的上好宣纸,正好自己挥毫泼墨来作作一副上好的山河画卷。 那些真正在大宋的统治之下的地区和百姓,反而会成为萧诚未来规划之中的阻碍。 一个人跪久了,你想要他站起来,那可真得费老鼻子劲。 一个人只是偶尔跪一下,他的身上就还充满着不屈的反抗精神。 时不时就想跳出笼子闹腾一番的这些羁縻州,正是萧诚能大展身手的地方。 而现在,正处于第一阶段。 武力镇压的阶段。 这样的地区的百姓,更加崇尚的是暴力美学。 不但那些盘踞一方的酋长、部落首领是这样,便是普通百姓,亦是如此。 谁的拳头大,谁说得话便有理一些。 民风彪悍,就是在这一场场或大或小的斗殴之中体现出来的。 也是在他们一次一次与朝廷的争斗之中让朝廷明白过来的。 虽然每一次争斗的最后,都是他们吃亏,但他们也用自己的血让朝廷明白,对这些地方的人太过于苛刻的话,这些人是真会造反的。 所以,只要你们不闹事,那就成了。 所以萧诚想要整合这些地方,第一步,自然就是要让这里的人知道,他的拳头有多么的硬。 而他要收拾的第一批人,自然也就是那些本地的部落首领、酋长们。 识相的,在新的整合过的统治阶层里,会给你留上一个位置,不识相的,牛头马面已经备好了锁链,随时准备拿人。 独山,三水,南平州,勋州四地,已经被整合为一体。萧诚将他们合成了一个军州,名为天武军,知军由独山县人氏黄瑞担任。黄瑞是本地人,由他挑头任知军,本地人会更加心安一些,而且知军之下大部分的官职,其实也都是由本地人来负责的,比方三水县仍然由白兴负责,勋州还是魏富,只不过南平州换上了独山人孙靖。 孙靖以前是一个颇有名气的郎中,走遍黔南行医救人,在本地是极有威望的人物,他被挑了出来去南平州,也极大地安抚本地人的情绪。 当然,这些地方,也都被降格为县。 当然,整个天武军真正手握实权的人,一个是天武军统制杨万富,此人手握三千兵马,是天武军第一实权人物。 第二个,是黔州商业联合会派驻天武军的大掌柜贾贵,此人掌控着天武军的财政大权。 这二人,与黄瑞一起,组成了天武军的铁三角。 而他们需要负责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时任黔州签判的萧诚。 在长达半年时候的磨合,修整之后,天武军已经基本成形。 天工铁艺已经完全掌控了独山铁矿,以韩钟为首的一批天工铁艺的大匠抵达独山,一座座冶铁的高炉也拔地而起,矿山,冶炼,铁器作坊,已经形成了一条龙的产业链。 黔州商业联合会基本控制了这四县之地的商业活动,可以说,这里的老百姓只要活着,那一应所需,都离不开商业联合会的供给。 只有黔州商业联合会内部的商人,才能在这片土地之上行走经商,其它的,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凡夫俗子,只要敢做,那等待你的就只有被抓的命运。 邦州汪礼不服气,他想挑战一下萧诚的权威。 因为邦州地理位置重要,作为黔南的切点,控制邦州的汪家的实力,自然不是控制三水的白家,独山的黄家等人所能比拟的,最起码,人家一次性就可以拿出几千战士的实力,就让这几家相形见绌。 萧诚在黔州的霸道行为,让汪礼非常愤怒,因为这等于一下子切断了汪家的根基。汪礼一边整军备战,一边四处联络各羁縻州的头领,痛阵唇亡齿寒的道理。 汪礼准备当一把盟主,然后再黔地掀起一场大规模的叛乱,赢不赢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萧诚这个黔州的搅屎棍给整走。 汪礼相信,只要这场叛乱的声势一起来,只要到时候他们向夔州路的转运使李防提出要求,那萧诚理所当然地要滚蛋。 到得最后,统治地方的,仍然还是他们这些土著。 他们才是这方土地的主人。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行动也颇有章法,只可惜的是,对手的反应和实力,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汪礼还在集结军队,整军备战的时候,在他的使者还在路上奔波,想说服各大部族的时候,萧诚已经大军兵临城下。 五千人,从三个方向杀入了邦州。 杨万富带着三千人南向北,萧诚自带一千兵马自北向南,另有田氏一千人马自东向西,三路兵马齐出,不到十天功夫,汪礼统带的邦州主力便被击溃,最后的残兵败将,全线退往九龙洞苟颜残喘。 统治了邦州近百年的汪氏家族,眼见着已是覆灭在即了。 萧诚走进汪家大宅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队队的士兵正从大宅里往外押送着人数众多的老弱妇孺。 只有女的。 连孩子都只有女的。 “但凡能拿得动刀枪的人,都跟着汪礼逃到了九龙洞,留下来的汪氏的男丁,不论年龄,此刻应当都被杀了!”黄安看出了萧诚的疑惑,凑了上去,低声道。“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萧诚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不忍,但这就是最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对于一个盘踞地方上百年的家族,不施以雷霆手段,是很难震慑地方的。 即便是这些留下性命的女人,下场也不会太好,年轻的会被黔州商业联合会的人卖到青楼去,以汪家的名声,只怕乐意去光顾她们的人不在少数。而那些年纪大的女人,多半会被卖到一些工坊去工作,最后默默无闻的死去。 可怜吗? 是有些可怜! 但萧诚却并不心软,成王败寇,输了的就是这个下场,而且他们前半辈子已经享尽了福了,那些被他们压榨的人,又何曾被人可怜过呢! “汪家大宅这上百年来一直在不停地扩充,营建,是本地一等一的好宅子,更重要的是,这宅子够牢靠,够安全,签判,您看那围墙,都是用上好的石料砌成的,那一个个的岗楼,瞭望四方而毫无死角……” “再牢靠也被我们一鼓而下!”萧诚淡淡地道:“可见重要的是人,而不是这些死物。” 黄安嘿嘿一笑:“那也是韩将军那等勇将率领的军队才有这个本事,换了别人,哪里这么容易能打下这汪家的宅子。” 韩将军自然便是锤子韩锬了,现在他的身份是黔州团练指挥使,手上有一千人。说是厢军,其实不管是薪饷,还是装备,早就可以比肩禁军了。 而且因为萧诚的亲自规划,韩锬、李信不辞辛劳的日夜训练,这支一千人的部队的战斗力,早就将一般部队甩得不知多远了。 李信也好,韩锬也好,都是见识过萧定统带下的广锐军的战斗力的,也看到过铁鹞子是如何摧枯拉朽地毁灭敌人的,他们训练部队,就完全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的,这半年来,不停地选人,不停地淘汰,能够呆到现在的,无一不是凶悍之极的人物。 天南军,现在在韩锬、李信的眼中,就跟羊羔差不多。 而这支所谓厢军是拿两份薪饷的,一份是厢军的薪饷,由黔州州府出,作为黔州实际的控制者,萧诚对他们当然是大方之极。另一份,则是黔州商业联合会出的,这一份才是大头。 这支军队这一次是正式亮相,当然是出手不凡,不但让杨万福羡慕得口水滴哒作响地往下掉,也把来自思州的田氏兵马给惊着了。 田氏这一次带兵来的是当家人田畴的叔叔田国,初业之时,田国可是心高气傲,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主力,有资格指挥所有军队的。 但当杨万富率部与他汇合之后,田国的自尊心便受到了一次打击。这一支他以为的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不管是军容军貌还是纪律、战斗力,都让田家军相形见绌。 而当田国看到了韩锬带的这一千人之后,他彻底没有了声音。 作为一名老将,他很清楚,这三千部队真要论起谁强谁弱来,他带来的田家军,无疑是要垫底的,与这两支部队比起来,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三支部队,论起战斗力,韩锬所部当排第一,杨万富第二,他田家,只能排老三。 这让田国在震惊之余,又暗自警醒,自忖回去之后,一定要跟田畴好好说说这事儿。与萧诚这头大老虎合作,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为一个不好,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把田家也折进去。 说着话,一行人走入到了主宅当中。 这是一幢三层高的完全由石头修筑起来的房屋,在楼顶之上,应当还有一层木头搭建的建筑,只不过已经被焚毁了。 整幢宅子里四处都遗留着战斗的痕迹。 登上三楼,站在窗前,视野顿时便开阔起来,远远看去,蓝天碧云,青山叠嶂,河流蜿蜒,当真是一副大好江山之图。 “的确是好地方,汪家会选地方啊!”萧诚赞道。 黄安笑道:“签判,那这幢宅子,便给您留下了,仔细打扫一下,做一出别业,也是极不错的,以后签判再来邦州,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要这么大的地方做什么?”萧诚笑着摇头:“邦州这地方极好,都云这里就更妙了,以后啊,黔州商业联合会的总部将会搬到这里来,天武军的驻地,也会设在这里。将这大宅一分二,分给两家吧!” “是!”黄安连连点头。 正自说着话,一行人却是看到大宅之外的道路之上,一骑飞奔而来,虽然道路崎岖不平,但那骑士的骑术却端地了得,奔行速度极快,黄安一看那骑士的装束,却是喜道:“签判,看样子,九龙洞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这人,必然是来报喜的。” 的确是来报喜的。 汪礼在九龙洞顽抗了数天之后,终于被杨万富与田国的联军彻底剿灭,汪礼战死,随着汪礼一起逃入九龙洞的人上千部众,大部被俘。 “汪氏族人处死,其余人等,送到独山铁矿中去吧!”萧诚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便下达了这样的一条命令。 他需要杀鸡儆猴,以汪礼家族所有人的人头,来告诉黔州辖下的这些羁縻州,要么一起合作,要么便去死。 拿下邦州之后,萧诚心中更有底气了,整个黔州辖下的这些羁縻州已经被他从中切成了两半,而且处在了天武军、播州扬家、思州田家以及彭水四地的包围当中,他们即便是想联合起来也没有什么可能了。 先在经济之上控制他们,然后再从政治之上控制他们,最终把这数十个羁縻州捏合成一个整体。 出来近两个月,该回去了,接下来,是要想办法把王文正的天南军拿下,如此一来,南北两端自己便拥有了天武军和天南军两支有着正规编制的禁军,再加上数目可以由自己控制的厢军,这方圆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地方,便算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也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汴梁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会不会后悔把自己放到这里来呢? 想到这里,萧诚就想笑。 真想要收拾自己,把自己摁在汴梁这样的地方,那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处罚呀,对于自己来说,汴梁让人无法呼吸。 而像黔州这样的地方,于自己,就像大鱼之到大海,飞鸟之于天空,得其所哉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联合 邦州汪氏被族灭,汪礼首级被遍传黔州下辖四十余羁縻州,顿时西南震恐。 如果说三都、独山、勋州、南平州被取消了羁縻地位,变成了天武军还没有让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族长们感到切身的威慑,那实力冠绝黔南地区的汪氏在萧诚的攻击之下,仅仅半个月便烟消云散的事实,终于让这些割剧一方的领主们感到了害怕。 对比一下自己与汪氏的实力,他们赫然发现,如果自己遭到攻击,只怕会败亡的更加快。 唯一能够与萧诚对抗的道路但是所有的羁縻州都联合起来。 但这里存在一个问题。 以前大家没有外来的威胁,彼此之间争夺利益,你打我,我打你,不少人甚至结下了血海深仇,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你让大家怎么放心的联合?真强行捏合在了一起,难道就不担心敌人在背后来一刀吗? 在这些羁縻部想东想西,莫衷一是的时候,萧诚的邀请信也送达了。 黔州签判萧诚邀请大家前往邦州商议大事。 看到请柬之上的几个签名,这些领主们终于彻底打消了反抗的心思。 因为这份请柬之上除了萧诚的签名之外,赫然还有思州田畴,播州杨庆。 思州与播州的两位知州,也是两家的家主,竟然也亲自到了邦州。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给你一份请柬是赏你一个面子,真要给脸不要脸,下一刻,只怕就会大军临境了。如果说这些领主们对于代表朝廷的萧诚还有着三分不服气的话,但对于思州与播州的这两位家主,可就是又敬又畏了。 因为朝廷有时候还是讲一点规矩的,经常有官员们大声呼吁对这些羁縻州要以德感化,而不能动不动则以武力威胁,而且诉之武力,常常是付出多,得到少,几乎都是亏本生意。而大宋的官员们,无一例外,都对这个敏感得很。 但杨家,田家就不同了。 你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报仇,当真是不过夜的。 只是这些领主们难以理解的是,杨家,田家与他们一样,都是割据一方的领主,是自家领土上的土皇帝,那是可以为所欲为而无人敢管的。大宋的律法,在他们的领土之上就是一张废纸,为什么这两家要挖自家的墙角呢? 这几十家羁縻州当真被萧诚弄成了一块铁板,自家的权力被萧诚尽数剥夺了,以后能有田家杨家的好? 只怕接下来就要收拾他们了吧? 不管这些人如何的大惑不解,但现在,就是形式比人强,这两家与萧诚联手了,他们要是不来,那就是自取灭亡。 当数十家大小领主们带着自家卫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向着邦州进发之时,他们议论的中心人物,田畴与杨庆两人却是已经到了邦州。 播州、思州两大家族,控制播州、思州的时间,比之大宋建国的时间还要长,是正儿八经的当世豪族。 但也正是这样的大家族,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更远。 而太过久远的大家族,带给他们的并不是更加的强大,而是因为枝叶繁茂,根系太多,反而面临着多如牛毛的问题,而很多看起来并不大的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累到主干,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是明白不过的。 而更加让他们忧心的是,随着大宋统制的时日越来越久,大宋的那种无声无息的渗透已经浸染了两地,两地与大腹地联系越紧密,两大家对这两地的控制力便愈加降低。 近几十年来,从播州、思州两地走出去,成为了大宋官员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这些走出去的人,不是田、杨两家的助力,相反,他们是田杨两家现在最大的敌人,这些走出去的人,绝大部分想要做的,便是取消这两大家族统治播、思两州的特权。 外人看不到,但作为当家家主,田畴、杨庆,已经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了。 也许是几年之后,也许是十年,也许更久一点,播州、思州的危机必然会爆发,能够多拖一点时间,取决于当家家主的智慧,但并不会就此消弥掉危机。 两位家主早就在想方设法想要消弥这样的危机。 但在大环境之下,两人竟然发现自己无处着手。 相对于他们两家来讲,大宋,实在是太强大了。 别说是整个大宋朝廷,便是一个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真要翻脸的话,就够他们受得。 而近年来,随着朝廷对荆湖路等地统治的力度愈来愈强,而这些地方,也正在慢慢地变成大宋的粮仓,成为大宋越来越重要的地方,随着青塘的势力彻底被朝廷剿灭,像木占、瞎药成了丧家之犬,禹藏花麻则直接成了朝廷的打手,田畴和杨庆的这个心思也就越来越迫切了。 他们隐约地发现,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正在形成。 也许这不是执政者的有意为之,但这样大的战略构画,仍然让他们有了窒息的感觉。 正是在这样迫切地想要解决家族长远危机的状况之下,田畴注意到了萧家。 萧定在西北的实力增长之快,太过于醒目了,即便蒙上眼睛,也能从指缝里看到他闪耀的光芒。 田畴派了人去西北,想去了解一下萧定这个人。 这一去,发现可就不得了。 萧定在西北,几乎就是第二个李续。而且比李续更加的强悍,因为他收复了横山党项,因为他打垮了青塘吐蕃,现在他的势力,还在强势向着西域方向挺进。 而细细地探查之下,田家也终于发现了隐藏在萧定背后的那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萧诚。 就在田畴杨庆等人商议萧家在西北的成功模式的时候,萧诚到了黔州。 两家家主顿时眼睛便亮了。 萧家可以往西挺进,但田家,杨家也不是没有发展的余地啊! 黔州近五十个羁縻州,纵横上千里的土地,数百万人丁,这些都是可以图之的,如果能与萧定一般,控制住这广袤的土地,那两家家族面临的危机,便可以迎刃而解。 以前之所以不敢这么做,是因为朝廷对他们看得紧着呢! 守着思州播州两地,都遭人忌,要是敢向外用兵扩大领土,岂不是让朝廷找到了对自己用兵的借口? 不过现在萧诚来了嘛,那就不一样了。 萧诚一到,稍一试探接触,两家便大喜过望,萧诚这位签判,果然是不甘寂寞,而且萧诚所谋算的,比他们所想的,不知要大上多少。 说实话,田畴、杨庆到现在为止,都还对萧诚所描绘的前景感到怀疑,这个饼画得太大了,大到他们不敢相信。 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与萧诚通力合作。 第一步,便先是要将整个西南捏成一个整体。 萧诚所想要的一个整体,可不是仅限于黔州。 而是会向南方无限制地探索下去。 就像他的大哥在西北所做的那样。 于是,黔州商业联合会,便形成了。就像横山商贸是萧定控制西北诸大势力,调合各方矛盾的机构一样,黔州商业联合会,具务着与其一模一样的功能。 黔州商业联合会,有三个大股东。 萧诚、杨家、田家三方势力,占了黔州商业联合会超过五成以上的股份。剩下的,自然是留给黔州那些大大小小的领主们的。 本来在杨家、田家看来,这些人存不存在,其实并不必要,他们也就够资格作一个打手,领一份俸禄而已,要是不服气,那就灭了丫的。 以前不敢打,是因为怕引起朝廷的注意,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现在有了萧诚这个正牌子的黔州签判代表朝廷出手,那自然就大不一样了。 但是萧诚坚决不同意。 “黔州辖下,数十多个不同的部族分布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上,但他们彼此之间,又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杀戮太过,容易引发太多的仇恨。”坐在汪家大宅三楼的平台之上,托着精致的茶盏,萧诚笑道:“付出一点小小的利益便能让大家戮力同心的事情,何必搞得剑拔弩张呢?杀鸡不过是为了儆猴,可不是把猴子也全都杀光啊!” “签判所言极是!倒是我等想左了!”田畴微笑着道。“这一次的联合大会一旦开过,大家可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再不听说,好就是行家法了。” “不错,这一次这些人倒也还老实,没有谁敢推托,要是真有不识相的,再杀几只鸡,我觉得也是可以的!”杨家接着道。 田畴四十出头,杨庆更大一些,已经过了五十了,但这三人坐在一起,却是以十八岁的萧诚为首,这从三人说话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来。 能取得这样的地位,一来是因为萧诚身后所靠着的萧家的势力,二来更重要的,则是萧诚本身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到黔州不到一年的时间,萧诚已经让黔州天翻地覆了。 不看别的,单看韩锬所带着的那一千所谓的厢军便可知端倪。 而到了邦州,这两位家主也才真正搞清楚了,天武军杨万富等人与萧诚的关系。 搞半天,人家也是一家人。 “是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萧诚笑着道:“接下来,我们便要缓一缓了,说句实话,家里太穷,想做大事,没有本钱。必须要好好地谋划为这个大家挣些家当啊。” “签判,我田家,杨家还是有些积蓄的,这些族条、洞主逼一逼,每家拿着数万贯甚至更多也没问题。”杨庆笑道:“几百万贯轻易便能上手,然后便可以有些大动作了。” “这样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萧诚却是摇头道:“这一次的联合大会,我可是要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一个成功的大会,断然不能搞成一个敲诈的大会的。二位家主,在这场大会之上,我们要剥夺不少族长、洞主的特权,如果再抢了他们的钱财,那可真要反目成仇了。” “可是签判,我们给了他们商业联合会的股份,从长远看,他们能赚到的,又岂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更多的人,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蝇头小利,能像二位家主看到几十年后的人,又有几个呢?”萧诚捧了二人一句,道:“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做。而且二位家主,就算我们将整个区域的势力联合了起来,但现在也不过是强行捏合,还远远达不到如臂使指,指挥如一啊!这需要时间来沉淀,来经营。我们谋算的是百年大计,万万不能操切。” “签判说得自是有理!”杨庆道:“可是田家主如今不过四十刚出头,萧签判更是只有十八,而杨某,已经五十出头满头白发了。太久,我怕看不到。也不瞒二位说,杨家下一代,一时之间,竟然还找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接班人,所以我是急着想把事情都做好了啊!” “杨家主多虑了,我看杨泉,就相当沉稳!”田畴笑道:“历练几年,自然就出来了。” “以前没有看出这小子,把他丢在彭水,浪费了,而因为长年不在本家,在家族内,他的力量薄弱了一些!”杨庆叹道:“族内还有的争呢!” 别人家族内的事情,萧诚与田畴自然不会多言,但真到了杨家内部争权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杨泉。 “整合商路,统一税费,统一军队,清点人丁。”抿了一口茶,萧诚道:“这只怕便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才能做好,在做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看到好处,得到实惠,能吃饱,能穿暖,手里要有余钱。二位,这是我们立足的基础,如果我们不能让人得到好处,人家凭什么要跟着我们干呢?武力威慑只是下策,只能是辅助,想要让人心悦诚服,让这里富足起来,才是正理。说句实话,这里,太穷了。二位家主,便是你们的治下,那些普通的百姓,也太穷了。” 田畴、杨庆脸色不由微微涨红。 第二百六十六章:一场成功的大会 两边各九根合抱粗的大柱子,撑起了整间大厅。 原本汪家的这间大厅,的的确确显得气派无比,即便是萧诚来自汴梁这种地方,但像这样的大厅,却也是极少见的。 几十位来自各羁縻州的族长、洞主们有些战战兢兢地盘坐在矮几之后,即便矮几之上美酒佳肴香气阵阵,也丝毫勾不起他们的任何食欲。 因为在这间大厅靠近墙壁的地方,每隔一步,赫然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甲士。 真正的全副武装,连脸都被罩在了面具之后。 中堂之上中,那位传说中的萧签判居中而坐,身后更是立着两个彪形大汉。 一个腰间挂着一柄黑黝黝的锤子,这位应当就是攻破汪家大宅,锤杀了数名汪家好汉的萧签判的心腹爱将韩锬了。 而另一个,抚着大刀,斜眼看着场中所有人,自然就是如今在黔南名声渐响的杨万富。这位从最开始带着几十个人便拿下独山,然后破三水,平勋州,镇南平州,建立起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天武军,如今,却也只能站在萧诚的身后。 而萧诚的一左一右,自然便是思州之主田畴,播州之主杨庆。 原本还有心有疑惑的家伙们,在亲眼看到田畴,杨庆之后,这才彻底死了心。 原来传说中的事情,都是真的。 首座之上,萧诚并没有穿上属于他签判的五品红袍,反而是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袍,田畴、杨庆也都是如此,说起来真要穿官袍的话,这二位不管是品级还是勋爵,都要比萧诚高得多,那在这大厅之上谁坐主位呢? 主事的人,只能有一个,而这个人,也只能是萧诚,所以,大家便只能都穿上便服免得不伦不类而尴尬了。 偷看萧诚,年纪轻轻,温文而雅,一个标准的文人模样。 但这些族长、洞主们可不会看轻了大宋的文人。 因为大宋的文官们,杀起人来向来是不眨眼睛的。 这样的事情,他们早就听得多了。 而且眼前这位,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向他们再次普及了这个知识点。 不说三水独山这些地方了,就立这一次的邦州,汪家的男子,不论老幼,被杀得干干净净,而女子听说都被卖到了各地的青楼,当真是凄惨得很。 大厅里算是那些带甲武士,多达百余人,但偏生却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逾矩。 谁知道上头这位,会不会想在今天这样的大会之上,再搞一个杀人立威的把戏呢! 自然是要小心翼翼的,别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叮的一声轻响,众人微惊的同时精神一振,大戏终于要开场了吗?齐唰唰地转头看向上首。 刚刚就是他,用手里的筷子,敲响了自己眼前的菜盘子。 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萧诚笑容可掬,冲着众人,拱了拱手,道:“黔州下辖四十九家羁縻州,除去死了的,今日全都到齐了,诸位给萧某这个面子,萧某感激不尽。当然,我也知道,有些人,是因为怕了田家主与杨家主,不敢不来。可是只要来了,那就行。” 厅中诸人不管心中甘不甘愿,却都是纷纷抱拳还礼,乱糟糟的说些什么萧签判一声令下,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场面话。 萧诚双手往下压了压,厅中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既然都来了,那就都是我萧某人的好朋友,以往不管你们曾经干过什么,那都是既往不咎,一笔勾销!”说到这里,萧诚突然笑容一敛:“说起来不怕诸位笑话,我本来还以为有些人不会来的,已经准备好了军队,筹备了足够的粮草,准备让那些不愿奉令的家伙,就此消失的。” 众人听着冰冷的话语,不由一阵阵的毛骨悚然,其中有几个,心中连呼侥幸,他们离着邦州较远,本来是不准备来的,但最后还是决定来看一看,这一走出来,才知道,外头已经变天了啊! “最慢的,昨天也都到了。”萧诚道:“每一家一到,也便拿到了有关黔州商业联合会的计划书。诸位,这份计划书,我与田家主,杨家主已经再三商讨,里里外外的细节,每家每户的利益,基本都是考虑到了。所以,他不是让你们讨论的,也不是让你们来讨价还价的,他是通知你们,以后我们黔州下辖的四十九个羁縻州要怎么做事,怎么分配利益的。” 霸气之极的话语,在大厅之中回荡,有些人低下了头,有的人仰头看着屋顶,有的人却直视着上首的几人。 昨天,他们拿到了有关黔州商业联合会的计划书,有的人仔细研读了,有的人却没有当回事,随手就放在了一边,竟是连里面到底什么内容也不清楚。此时后悔,却也是来不及了。 “谁有不同的意见?”萧诚却是又笑了起来,眼光扫过大厅。 大厅诸人,看着上首三人那凶狠得毫不加掩饰的目光,不管心中同不同意,都低下了头去。 怎么敢不同意呢?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这本来就是这片土地之上的规则。 “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通过了!”萧诚挥了挥手,道。“接下来,我再为大家好好地分说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么干的道理何在?” 众人精神一振,特别是那些还没有细看这黔州商业联合会到底是干啥的族长、洞主们,更是支楞起了耳朵。 “第一件事,以前咱们这个地方,没有一个统一的规矩,这是不行的,大宋的律法很多,很繁琐,在我们这地方推广的话也不切实际,所以,我们联合会制定了一些更加简单的规矩,只要不违反这些规矩,联合会也就不会管你!” “第二件大事,开放商路,以后,所有族长、洞主们将不能再划地为王,乱收赋税。在这片土地之上行走的商人,只要向联合会交纳了税赋的,便可畅通无阻。”看着下头微微有些骚动的众人,萧诚冷言道:“咱们这片地方,好东西很多,可是为什么卖不出去呢?外头有钱人之多,你们想都想不到,如果咱们这里的东西能运出去,便能赚取更多的钱财。可是商人每过一地,便要交纳一次税赋,等到他们走出这片地方的时候,商品的价格,早就翻了好几番了,在价格之上再也没有丝毫的竞争力甚至于本钱都比别人的零售价还要贵了。如此一来,商业岂有不凋零之理?这些年来,你们还收得起来商税吗?没有了,没有正经的商人啦,剩下的,都是一些走私的家伙了。” 扫了一眼诸人,萧诚狠狠地道:“目光短浅,一至如斯。” 众人噤若寒蝉。 “第三件事,清理丁口,建立黄册,明确税赋。诸位族长、洞主依然会是地方的最高管理者,但以后联合会派遣税官、治安官等到各地协助各位管理。谁要是以后还随随便便的想要收什么钱就收什么钱,那可别怪联合会不客气。诸位,百姓是水,你们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治下的百姓好一些,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在座的有些人的治下,用一句民不聊生来形容,我看一点儿都不过份。有些人家无隔夜粮,有些人一家人共用一条裤子,当真是惨不忍睹。” “第四件事,要想保证联合会的规矩得到顺利的执行,自然就要有一支军队。”萧诚拍了拍手,像一座山一样矗立在后面的韩锬立即便走了出来,站在了大厅的中央。 “韩锬,韩将军,我想诸位对他都有些映象,至少也听说过他了。以后,他便是这支队伍的统率者。现在他的麾下,已经有了一千人,当然,接下来,这支部队还会扩编,我们将会向所有人畅开怀抱,在座诸位麾下有勇士,尽管前来报名。这支部队唯才是举,只要你有本事,便能得到重用。这一次的扩编,目标是三千人。当然,这支部队的一切花费,都将由黔州商业联合会来支付,而他们,也将被用来维护联合会的规矩。前期的费用,是我、杨家主、田家主代付的。” 萧诚哈哈一笑道:“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钱从哪里来的呢?来自从商人那里的抽税,来自这片区域内所有子民交纳的税赋,当然,还有商业联合会直辖的各路商队所获得的收益。诸位,你们,包括我、杨家主、田家主也都是要交税的,一视同仁。” “听起来你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失!”萧诚一摊手道:“但是诸位,别忘了,你们每个人,都是黔州商业联合会的股东,每一年,你们都会从联合会这里得到分红。有些人会觉得,这些分红弥补不了你们的损失,哪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下头,有人不知不觉地跟着说了出来,直到说出了口,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不由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 “现在这块饼子就这么大。我们又要养军队,又要扩大再生产,还要垦荒,还要为老百姓谋些福利,大家肯定没有过去赚得多了。这样一来,我们这个联合会当然也就没有了凝聚力,没有了向心力,没有利益可得,谁会衷心拥护呢??”萧诚道:“所以,我们就需要不停地将这块饼子做大,当我们做到足够大的时候,大家就会发现,你们以前赚的那点子钱,只能算是一点点小钱,实在不值得一提。田家主,你说是吗?” 田畴大笑着站了起来,走到萧诚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诸位,想要把这块饼子做大,首先就要有力量,没有力量,说什么都是屁。先强大自身,再谋取利益,我想这一点,诸位都没有异议吧?说句老实话,我田家本来是不用管诸位的,我们活得很滋润,可是萧签判说,我们田家不能抛下诸位只管自己过日子,所以这才过来,要是诸位还三心二意?” “那有什么说的?”杨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杨家也在播州过得好好的,签判说要我们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给签判面子,我这才来,我这个人没啥好脾气,谁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就去敲碎他的脑壳。” “二年为限!”萧诚笑着道:“头两年,大家的利益可能会受到一些损失,收入说不定要比以往低一些,但大家会看到,我们联合会的力量,会大幅度的增加,到时候,就是我们收获的时候了。我会让大家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裕,诸位,不是我瞧不起你们,你们中的许多人或者认为自己很有钱,但在萧某看来,不过是些土鳖罢了,真正的富人过的日子,你们只怕是无法想象的。” 话说得很不客气,而且还狠狠地鄙视了众人一番,但一想到这位签判的老子是大宋的三司使,众人也就没有了脾气。 人家是真正的贵胄公子。 人家来自大宋的都城汴梁。 别看在座的都是族长、洞主,可大部分这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自己的领地,最远的人,也就只到了彭水、奉节这些地方而已。 “加入了黔州商业联合会,自然就会受到联合会的保护!”萧诚接着道:“以后联合会内部成员起了纷争,将由联合会主持调解,谁再向前那样想凭武力解决内部问题,那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武力。同理,谁要是受到了外头人的欺负,联合会也会为你讨一个公道,要不然,咱们建立一支军队干啥用呢?” “外头的世界大得很!大家不要把目光盯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不要老盯着自己治下那些可怜的老百姓,要多想想,怎样去外头谋食儿,怎样去外头发财,以前你们觉得实力不够,那现在就不同了,由萧签判带着我们,有强大的军队保驾护航呢!”田畴嘿嘿笑道。 田畴这话说得够直白了。 说白了,就是去抢呗! 自家人不能抢,还不能抢外人啊! 自家人不能欺负,那就去欺负外头的人呗! 众人的心不由得都被撩拨得痒痒的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大饼 黔州本身并不大。 他下辖只有两个县,一个是彭水,一个是黔江。 但如果算上黔州名义上所管辖的区域,那就不得了啦。 名义上黔州还对四十九个羁縻州有着管辖权。 过去,这个所谓的管辖权,只存在于纸上,存在于名义之上。 但现在,这种管辖,已经成为了事实。 这四十九个羁縻州有多大呢? 用现在的数值来衡量的话,这块地盘,足足有三十万平方公里。纵然在这上面的大多数地方属于崇山峻岭,不易生存,但在这块地上求活的人,仍然不下百万人之多。 一般散沙的这些羁縻州不值得引起人的注意。 但当出现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将这些地方势力捏合到一起的话,那就是一股极可怕的势力了。 萧诚就充当了这么一个人物。 原本在这块地盘之上,还有两个名声很大,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势力,思州田家,播州杨家。 但现在,他们成为了萧诚的左右手。 当这三人联合在一起的时候,剩下的几十个羁縻州除了俯首之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田家,杨家放弃了他们原本所具有的一些特权,算是低头做小一般地将自己置身于萧诚之下,自然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家族所存在的危机,如果不加以解决的话,那么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矛盾必然就会爆发,不亡于外因,也会亡于内斗。 作为两个极有远见的家主,他们想将这种隐患消弥于无形之中。 萧家在西北的动作,给了他们极大的启示。 那就是向外扩张。 无休止,无穷尽地向外扩张。 只要地盘足够大,只要实力足够强,只要外面还有敌人,内部就会团结一致对外,就算偶有内里的矛盾,也不会对整体造成影响。 当然,田畴、杨庆之所以愿意向萧诚俯首,也是因为萧诚提前布局,有了天武军这枚好用的棋子。 可以说,现在即便没有田畴、杨庆的投效,萧诚也能利用杨万富的天武军以及韩锬所指挥的这一千厢军,一步一步地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只不过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走得道路更坎坷一些罢了。 现在有了杨田二家的加入,这个捏合的过程,就显得特别的顺利,很多事情,自然就可以提前了。 第一步便是强行捏合,然后清点丁口,建立黄册。 萧诚必须要做到对治下的子民心中有数。 有多少人能够用不开垦田亩种植粮食,有多少人可以走进工坊学习手艺生产商品,有多少人可以加入军队成为战士,这些,都需要有一个统筹的规划。 每年能收上多少粮食,工坊能生产出多少产品,商队能产生多少利益,能收上多少赋税,这些都要心中有底,然后才能充分的利用。 如何做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而又不会损耗民力以致于惹起百姓的怨望从而产生一些祸患,这从来都是一个极大的课题,是从古到今,统治者一定要研究的一个课题。 就算百姓温顺不至于造反,但统治者让他们感到不满了,他们消极怠工所造成的损失,也足以让任何的事情都不能顺利的达到目标。 让百姓感到满意的同时,又让官府有足够的收获,这非常考验统治者的智慧。 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 也是一次团结的大会。 黔州商业联合会以商业为名,但行的却是统治之实。 萧诚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联合会的会长。 田畴、杨庆为副。 然后从数十位羁縻州的首领之中,选出了十位理事。 商业联合会的总部就设在了都云,设在了汪家的这间大宅子里。 萧诚这位会长以及田畴、杨庆这两位副会长自然不能长期的呆在这里,所以,贾贵这位理事长便成为了商业联合会实际上的操作者。 第二步,自然就是统一军队号令,统一军队指挥。 韩锬统带的联合会直属兵马,将扩军至三千,长驻都云。 杨万富统带的天武军,扩军至五千,将分散驻扎于各个要害切点之上。 至此,萧诚便等同于剥夺了各个羁縻州的兵权。 过去各个羁縻州在名义之上也是没有兵权的,但事实上,他们却通过控制地方,自然而然地便拥有了地方武装,像杨家、田家麾下便拥有数千战斗力不输给朝廷禁军的家族卫队。 但现在,各个羁縻州的部族首领们要是还敢保有武装力量的话,指不定就会被联合会针对性地进行打击。便是杨家、田家也承诺将在随后的五年之中,将自家军队缩减至最多拥有五百人的家族卫队。 天武军控制各个要害节点,目的之一是协助地方治理地方,管好治安,毕竟这地方匪患历来就是让人头疼的问题。目的之二,也是更有效的掌控地方。 萧诚要统一政令,就必然要统一军队,要不然谁肯老老实实的听他的话呢? 再者,这数十个羁縻州的军队加起来,竟然多达数万人,这在萧诚看来,完全就属于人力之上的浪费。 军队在精不在多。 有个一万人,便足以掌控这片地方了,剩下的人,都要给我去干活,去挣钱,去为发展地方贡献自己的力量。 第三步,当然就是描蓝图,画大饼,为关键人物打气鼓劲。 团结的大会开完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更为关键的小会了。 三位正副会长,一位理事长,两位武装部队负责人,再加上十位理事,坐到了一起。 直到这个时候,萧诚才终于拿出了他这半年多来煞费苦心呕心沥血制定出来的黔州商业联合会的计划书。 一本足足有上百页的小册子。 在这之前,便是田畴、杨庆也不曾看到过。 “诸位,这便是黔州商业联合会未来的发展蓝图,也是我们黔州商业联合会的最高机密。”萧诚看着众人,神情严肃:“我希望拥有这本小册子的人能守口如瓶,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为了这份蓝图能得到实现而团结协作,有志一同。” 在场的人,翻开了这份小册子,目光停留在了第一页,总体目标之上。 这一页的内容不同,加起来也不过百多个字,但就是这百多个字,却让屋子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算是田畴,杨庆心中早有些准备,毕竟他们是知晓萧定在西北是怎么干的。但在看了萧诚这份计划书的目标之后,依然是瞠目结舌。 至于剩下的十位理事,虽然在几十个羁縻州的部族首领之中算得上智者,但说句实在话,依然是土啦马唧的人物,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压根儿就不知道。而两位武将杨万富与韩锬,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贾贵,走南闯北多年,算得上是见多识广,才勉强算是把惊讶给压在了心底。 田畴掩上了小册子,看向萧诚,满脸通红地看向萧诚:“萧签判,我们真的做得成吗?” “只要一步一步地按照我的规划去做,那就一定做得成!”萧诚的话简单而有力:“诸位,如我直言,现在的你们,只不过是一口井里的青蛙,叫得声音再大,蹦哒的再欢实,也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只有走出去,才会发现天地是何等的宽阔,只要走出去,你们就会发现,你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现在我们所掌控的地方,只不过是偏僻一隅,现在我们所掌握的财富,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杨庆砰的一声合上了小册子,两眼通红地看着萧诚:“萧签判,如果我们一切顺利的话,几年能有小成?” 萧诚伸出了三个手指头:“三年当有小成。两年时间,我们整顿内务,发展经济,训练军队,第三年,我们便能小规模地向外试探,以我对外面那些地方的了解,这个时候,便该有不小的收获了,然后我们的事业便会进入一个正循环的阶段,获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财富,然后建立起更强大的军队,然后向着更远的地方前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杨庆盯着十位理事,恶狠狠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萧签判让你们知道这样的大事,那是对你们的信任,谁要是嘴巴不严实,漏出去了半点口风,不用萧签判动手,我杨某人亲自灭了你全家,保管连根毛都不会给你们剩下来。” 这十位理事,都是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连声答应。 田畴却是微笑道:“萧签判,要是我们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有朝一日,我田某人去汴梁,那些相公宰执们,当会待我如上宾吧?” “这个自然。”萧诚笑道:“尊重,向来与实力划等号。” 田畴点点头,“我田家会不遗余力支持这件事情,田家子弟,萧签判尽管差用。” “杨氏子弟也是如此。”杨庆忙不迭地道。 如果萧诚所描绘的这副篮图当真实现,那就代表着巨大的权力,巨大的财富,先期进入,自然就能先人一步。 两人对萧诚都有着深刻的了解,知道他必然在以后的岁月之中,会大量地引入人才进入商业联合会,甚至会在以后一步一步地削弱田杨两家的影响力,但现在,他并没有太多的人手可用,那些羁縻州的部落族长们,又有几个有这样的见识呢,他们甚至连字都不识。只要先占据了位置,以后便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正要借重!” 纵然知道对方的心思,萧诚也只有答应,现在是双方合作的蜜月期,而萧诚手上能用的人手,在这样大的摊子面前,也着实有些不够,更重要的是,杨、田两家的子弟,在这片土地之上,天然便拥有一定的说服力,这不是自己的手下比得了的。 当然,能不能作事,还要在以后用事实来说话,如果只是些花样枕头,也就莫怪到时候竹蓝打水一场空了。 而自己的那些手下,经过这些年来在外头的磨励,不行的,早就被淘汰了。还能够在现在走到自己面前来的,那都是千锤万炼始出来。 就像贾贵,外头有几人知道他的本事? 但他就实实在在的掌控像黔州商业联合会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而且游刃有余。 以前,贾贵控制的是萧诚在南方的所有力量,不得是武力上的,还是商业上的,是江映雪经营南方的第一臂助。 田畴与杨庆两人怀着兴奋的心情告辞离去,两人本来是为萧诚来站台表示支持,以期镇压那些心有不满的羁縻州的部族首领的,但回去的时候,却异常振奋。都在筹划着要选出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来联合会效力,也许,以后两家的族长,就会在这些派出的子弟之中诞生。 相比起萧诚计划书中所列出来的目标,眼下他们的播州、思州,实在是不值一提。在播州,在思州,他们两家那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在黔州这片区域,两家也是鼎鼎大名,但在往上呢,影响可就越来越小了。 如果说在夔州路上,他们两家还有一些发言权的话,但放在整个南方,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们了,更进一步放诸天下,他们又算得了啥呢? 在朝廷宰执、官家的眼中,他们,与那些小部落的族长们有很大的区别吗? 只怕是没有。 但只要做成了萧诚的那份计划书,那以后即便是当朝官家,对他们也得客客气气了。 田畴之所以有那么一问,便是多年前他去过一趟汴梁,而那一趟,让他的高傲的心灵,受到了无情的打击。这是他内心的一块伤疤,以前,他只是将他深深地掩藏起来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他没有一点点报仇的希望,但现在,他却看到了曙光。 人,总要有个目标,有个希望,有个奔头,才会活得有滋有味。 现在就算是五十大几的杨家,都觉得自己必须要想办法多活几年,否则接下来的多姿多彩的日子自己却看不到,参与不了,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情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远方的消息 帐蓬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排之间都隔着数米的距离,探头望里打望一眼,内里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就是有那么一股难闻的气味挥之不去。 想想这个帐蓬里头住着八个抠脚大汉,有这样的味道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帐蓬之间的草地,被生生地踏出了一条道路,却依然隐约可见地上白色的印迹,那是洒了生石灰的结果。道路的两侧,挖有排水沟,平日里的污水便都从排水沟里流走。 每一个营还都设有一到两个茅厕,但凡士兵有随地便溺的,抓住就会严厉的惩罚。 整个天武军军营之中秩序井然。 这让萧诚很是满意。 杨万福带兵的能力,还是相当强悍的。也不亏了自己花了大功夫,为他伪造身份。如今给予自己的回报,还是相当可观的。 锤子的个人武力比杨万福要强,忠心自然也比杨万福要强,但是呢,论起带兵的能力,那不是有差距的,至于打仗嘛,只怕差距会更大。 杨万富那是见过大阵仗的。 “我把范一飞调去辅佐韩锬,你有什么意见没有?”背着手,在杨万富的陪同之下巡视着军营的萧诚,随意地问道。 “没有!”杨万富摇头道:“签判看重范一飞,是这个小子的福气。” 范一飞是当年嗣武关的斥候头领,一身本领那自是不需说的,一直跟着杨万富,是杨万富的心腹手下。如今在天武军之中,仍然负责着斥候哨探的工作,只不过现在的天武军,斥候哨探多达三百人,全都是军中精锐。 “范一飞作战经验丰富,这一点,韩锬无法比拟,调范一飞过去,也是借重他的这一点。”萧诚道:“至于为什么不调魏武过去,是因为魏武与韩锬太熟悉了,魏武的年龄、资历都比韩锬要老,所以两人的关系不好相处,容易滋生事端。” “明白!”杨万富点头称是,对于萧诚的用人手法,曾经作过都监的他,自然不会陌生。太熟了,很多事情的确不好做。 现在魏武成为自己的副手,这小子有本领,也打过仗,而且能以一双铁脚行走天下,一到天武军,立刻便拥有了一大批的崇拜者。 这样的一个人在天武军中,自然是分自己的权,制衡自己。当然,以自己的资历,也是可以压制魏武的。两个人在天武军中,自然而然地就达成了平衡。 范一飞调去辅佐韩锬,同样也是这个道理。韩锬有背景,有靠山,有本事,对萧诚忠心不二,自然是当老大。范一飞有资历,有经验,当然也有本事,去为副手,能弥补韩锬的不足,二人搭档,能将那支部队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而且亦达成了一个控制上的平衡。 不得不说,萧诚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用人一道之上,的确很是老到。 这在他分配黔州商业联合会等地方上的官员职务的时候,亦可见一斑。 既兼顾了像自己一样的这些外来者,又很好地安抚了那些本地的土著。 杨万富如今很满足。 当年在嗣武关的时候,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都监,管着千把人,但现在,自己可是带着一支三千人的大军,而且很快,这支军队便会扩充到五千人。 在大宋,什么样的人能带五千人? 最低也要是一个指挥使。 像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很有问题的家伙,能手握重权,当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萧诚,就敢用自己。 这样的一个人,很难让人不服气的。 万家,自己是回不去了。 除非是这天下有了极大的变故,否则的话,就让老婆孩子认为自己已经为国捐躯了,这会让他们在家乡挺起腰杆做人。 而自己这一辈子,也绝不再回北方了。 好在萧签判的计划,也是一直向南发展。 越往南,离自己的家人越远,那就越好。 把那份思念,深深的埋进心里就好了。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了校场,此刻的校场之上倒是热闹非凡,士兵们有的在这里打熬着身体,有的练习着刀枪、弓箭,当然,也有的躺在地上,享受着一日难得的余暇。 “你的兵练得很好。一群乌合之众,能在半年的时间里有这个水平,极难得了!”萧诚看着那些瞬息之便聚集到一起的士卒,满意地对杨万富道。 这些士兵看到他们来了,不管是在干什么,顷刻之间便聚集而起列成了队形。 杨万富摆摆手,魏武喝斥了几句,士兵们却又立刻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只不过这一下,没有人睡觉了,一个个都龙精虎猛,精神抖擞,让萧诚看着有些好笑。 “签判给我的练兵纪要,让我大开眼界,里面很多练兵之法,末将以前是闻所未闻。”杨万富恭敬地道。 说起来,这是杨万富服气萧诚的又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时节,别说是这样的练兵之法了,便是一点小手艺,也都要藏着掖着,搞个什么传男不传女呢! 当时萧诚将那本练兵纪要塞给他的时候,当真是让杨万富惊愕万分。 这应当是萧家的不传之秘,立身之本吧?就这样给自己了? 自己拿了这书,就算是萧家门生了吧? 可当萧诚告诉他,这不是萧家的什么祖传手艺,而是他没事之时写的一些练兵之法,不过呢,这些练兵之法,他大哥萧定在广锐军之中都进行实验,然后再进行改进之后最终得出来的经验,所以,给谁不给谁,他就可以作主。 萧定的广锐军之强,是天下公认的。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竟然还有萧诚的功劳。 杨万富在惊愕之余,更是把这本练兵纪要当成了宝。 这本书里,可不仅仅是如何炼就一支强军,里头当真是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了一支军队从成军到作战以及后勤供应的所有细节,更重要的是,萧定还在里面详细地记述了无数的案例与经验,对于一名将领来说,可是无上的宝藏。 立在了校场的边缘,萧诚道:“杨将军,你可知道,当年你在嗣武关的时候,麾下的那支军队,也是西北军队之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分,但是为什么还是吃了败仗吗?” 提起这事儿,杨万富就有些羞愧。 “是末将喝酒误事,又有内奸策应。” 萧诚摇头:“终究还是没有严格的军纪。或者说,有军纪,还没有严格的执行。比方说,如果军纪严格的话,怎么可能在嗣武关内留宿外人?怎么可能斥候逾时不回而没有追索?你这个都监不知道,下头难道就没有负责此事的人了吗?战斗开始,士兵们看不到你这个主将,就慌了神儿,难道他们没有队将、正将、营将了吗?这些人又在干什么呢?” 杨万富张口结舌。 “所以杨将军,军队首重军纪,有军纪,就要严格执行。”萧诚道:“在军中,即便是看起来很小的违纪,只要犯了,就要毫不留情地处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点,不可不防。现在我们的军队,还谈不上什么信仰,什么灵魂,所以更要赏罚分明,才能凝聚人心。” “末将受教了。” 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不必跟上来了,只由着杨万富陪着萧诚再向前走了十数步,萧诚才停了下来,道:“这一次你部分驻各要害节点,要做什么,你明白吗?” “明白!”杨万富道:“其一,便是剿匪。这片区域内,匪患多如牛毛,不将这些匪徒剿清,签判的那些计划,实施起来便多有妨碍。其二,是控制。那些部族族长、洞主们不见得就对签判心悦诚服,阳奉阴违者只有会有不少,甚至说不定还有人公然反叛,这个时候,就需要以雷霆之力将其摧毁。只要我们在这些节点之上扎稳了,便能牢牢地控制这大片区域。” “你说得很好!”萧诚笑着点头,这就是杨万富比韩锬更好用的地方了。因为杨万富知道要去主动做些什么,韩锬呢,只会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想要真正的成长起来,只怕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剿匪的事情,你需要更仔细一些。有些十恶不赦的,自然不能留,但更多的,只怕是被逼为匪的,这些人,能抚的就要抚。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让这些人成为良民,成为为我们缴纳赋税的人,成为我们的兵源,有了这些人,我们才有基础,光靠杀,是成不了气候的。” “是!” “控军,练兵,同时,你的注意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放在罗殿鬼国的身上。”萧诚深吸了一口气:“收集道路、山川河流、人口、城池等各种各样的情报。” “下一步,要对罗殿鬼国下手吗?”杨万富兴奋地道。“不过罗殿鬼国的大鬼主可就不像我们这边的这些羁縻州好对付了,而且,大鬼主也是朝廷敕封的呢!” 萧诚哈的一声笑:“我大哥当初对李续动兵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借口吗?是党项蕃兵与李续的定难军起了冲突,关我何事?” 杨万富哈的一声笑:“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与罗殿鬼国起了冲突,也只不过是某个羁縻州与他们起了龌龊,自然也就不关我们的事。” “对罗!等到打下来了,朝廷上的大佬们,只会乐见其成。”萧诚呵呵笑道:“你瞧瞧天武军这个军州,就是由四个羁縻州构成的,当时我们一报上去,朝廷不是马上就乐呵呵的批准了吗?” “朝廷的那些大佬们,是既想吃肉,又不想养猪!”杨万富不满地道。“就知道捡现成的。” “没啥不满的。”萧诚却是丝毫不介意:“我们也不是白做事的。最大的好处,自然是我们得了。朝廷那些人虽然也吃了肉,但只是猪身上最不好吃的那些东西,最肥美的部分可是归了我们,所以,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签判,您的计划书最终完全实现的话,最大的好处,还不是朝廷得了,官家得了!”杨万富道:“大片的疆域,无数的子民,更多的财富,都是属于大宋了。” 萧诚微微一笑,“我要的东西比这些可更值钱多了,在我的眼中,这些都是过眼烟云,终将变成历史的尘埃,我想要做的事情,却将历经百世千世而不毁。哈,杨将军,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有朝一日,我成了这大宋的首辅之后,再来说这些话题吧。”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杨某不知能不能混个太尉当当?”萧诚不愿多谈,杨万富也不再深问,这位签判有的时候的想法,他根本就摸不透。 “真到了那一天,只要于我有益,你又有什么不能当的,便是恢复本姓,重归家族,也是可以的。”萧诚笑道。 在军营之中与士兵们同乐,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又与天武军麾下的正将以上的将领们好好地讨论了一番山地作战的概念之后,这才再众人敬佩的目光之中离开了军营。 刚刚返回汪家大宅,萧诚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一般情况之下,都代表着出现了很不好的事情。 “哪里出事了?” “公子,十天前我们接到汴梁飞报,天工铁艺失火,韩老先生以及数十名天工铁艺的工匠都葬身火海。”来人低声道:“接到消息,江东家派我前来向公子回报,她自己已经亲自返回汴梁去处理此事。” “失火?”萧诚怀疑地看向对方。 “公子,我们的人找到了开封府的忤作。”来人道:“在失火之前,天工铁艺里的人,早就全死了,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下手的人干净利落,从伤痕上来看,极像是军队出身的人下的手。” “天工铁艺里的人可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我们在汴梁的人认为,是军中的高手出的手,而且人数还不少!”来人道:“这也是东家返回汴梁去主持的原因。这件事情,太诡异了。” 萧诚沉默了半晌,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诉映雪,找到真相。” “是!”来人微一躬身,出了屋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萧诚坐了好半晌,这才出声:“来人,去叫韩锬到我这里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真相 一去大半年,终于又回到了汴梁,回到了家中,不过江映雪却丝毫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这一路之上,她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一路飞奔回汴梁,就是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她知道萧诚非常敬重韩钲,更知道如今韩钟、韩锬父子在萧诚的体系之中举足轻重的位置,韩钲遇害,萧诚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答案。 一个真实的答案。 距离韩钲出事的时间越短,便越能查出真相,时间越长,难度必然就越大。 刚刚踏进汴梁城的时候,江映雪手下的侍从便一个接着一个的飞马离去。 等到江映雪的车马停在了天香阁的门口的时候,门内,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了哪里了。 下了马车,往屋里行去,一行人便紧紧地跟随,其中一个已经开始向江映雪禀报。听完了这个人的汇报,江映雪略作思索,旋即下达命令,那人连连点头,然后离开了队列,转身离去。 等江映雪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身后除了贴身的两名女婢之外,已经只余下一个人了。 很显然,这个人的身份,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因为他径直跟着江映雪走进了书房之中,两个婢女,一个跟着走了进去,另一个则停留在了门外。 虽然是刚到家,但书房之内明显是天天打扫的。 此刻,花瓶里的插花,仍然娇艳欲滴,刚刚泡好的茶,更是冒着热气。 随手将斗蓬扔给了婢女,江映雪坐了下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看着对方,道:“说吧,从韩钲遇害到今天,已有过了近二十天,我想,你该已经查出了一些什么了吧?” 站在江映雪身边的男子叫吴可,是江映雪手下一个重要的头目,江映雪离开汴梁,天香阁的事务,特别是不能为人所知的事务,就全部由这个叫吴可的人负责。 “小姐,明面之上,天工铁艺背后的靠山是萧家,汴梁有头有脸的人,对于这一点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不可能是官面上的人物,而我们对汴梁周边的部队调动进行了一些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吴可道:“排除了有能力调动部队的人出手,那就只剩下黑道上的人物了。” “黑道人物?”江映雪的眼瞳微微收缩。 吴可看了江映雪一眼,亦是垂下了眼睑。 他当然知道江映雪的震惊。 汴梁的黑道有一半以上,是掌握在二郎手中的,可现在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很显然,如果真是黑道上的人物出的手,那就是内部出问题了。 “西城曹氏?”江映雪抱着一线希望。 吴可摇头:“小姐,我们第一时间就去查了,西城曹氏这半年来,被孙拐子杀得节节倒退,溃不成军,他要有这样的本事和能力,早就应该反击了。” 咚的一声响,江映雪将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孙拐子?他凭什么将曹氏杀得溃不成军?两家势力相差不大,孙拐子略强,也强不出太多啊!” “孙满在几个月前招揽了一批江湖人物,正是这批人成为了他们与曹氏争夺的主力军。”吴可深吸了一口气,道。 “孙拐子为什么要对韩老头儿下手,他们两个虽然都是公子的手下,是一条线上的同僚,但并没有利益冲突,韩钲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江映雪有些不解。 萧诚手下到底有几条线,吴可并不清楚,但他清楚得是,在汴梁,至少有两条线。一条是他们天香阁,由天香阁控制着规模庞大的生意,其中香料更是占据着大宋的垄断地位,是明付其实的金鸡,每天都在下着金蛋。当然,要占据这样的垄断地位,武力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不管是在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大宋、北辽,觊觎他们地位的人不在少数,利益,除了联盟之外,也需要武力震慑。 第二条线,便是由孙拐子掌控下的汴梁黑道,这两年,孙拐子更是借着萧禹三司使的地位,将势力渗透到了漕帮之中,而萧诚并不直接与孙拐子接触,这个中间人,便是韩钲。 “小姐,我想来想去,孙拐子要杀韩钲,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韩钲肯定是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他要灭口。”吴可道:“可孙拐子本身就是一个五毒俱全的家伙,二郎也是清楚的,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灭口呢?” “他儿子孙满刚刚招募的那些人的来历!”江映雪冷然道。 “是。”吴可道:“只能这样,所以,属下去查了这些人的来历。” 江映雪眼光冷厉起来:“不管是什么人,他们杀了韩钲,我们必然得替韩钲报仇,这些人是什么人?” “小姐,这些人的来历,我只查了几个,便没再查下去了。”吴可道。 江映雪看了吴可一眼,他手下的这位可不是一个怕事的,他说不敢查下去,只怕这事儿牵涉就太大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我查了为首的几人。”吴可苦笑道:“现在孙满手下第一大将,一个叫贺胜的家伙。虽然这人藏得极深,但我们要查的人,自然是无所遁形的。但查出来的结果,却让我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贺胜只不过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叫秦敏。” “秦敏是谁?” “信安军统制秦宽的儿子,秦敏。”吴可道:“那个传说中战死在白沟驿的将军。他的几个副手,基本上都出自边军,不是信安军的,就是广信军的,还有安肃军的。” “他们,怎么都到了汴梁?而且,怎么都成了孙满的手下,这里头,透着诡异!”江映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是来报仇的?杀崔昂?这跟杀韩钲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小姐,只怕他们现在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崔昂,换而言之,崔昂现在他们根本就看不上眼,他们有着更远大的图谋。”吴可道。 江映雪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丝毫没有察觉到茶已经冷了,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目标是官家?” 连崔昂都不看在眼里了,那除了官家,还能有谁? 也就是说,这些人准备造反! 江映雪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而且,也想明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与荆王有勾连。 否则,秦敏这些人便是武功滔天,也不可能在汴梁这样的地方搅起太大的风浪来的,只有与荆王勾连起来,他们才能发挥最大的效能。 “荆王!”她吐出了两个字。 “经常与他们会面的,是荆王的首席幕僚洪原!”吴可道:“我们的人在跟踪他们的时候,还意外地发现了被人抢走的荆王的前幕僚秦开!” “原来杀官兵劫囚犯的,就是他们!”江映雪这一下是再无怀疑,荆王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除了造反,还能干什么呢? 吴可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小姐,我在发现了这一切之后,立即便停下了所有的调查,二郎曾告诫我们,不许我们介入到夺嫡一事之中去,二郎压根儿就不看好荆王。我怕查得深入了,我们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啦。” “也就是说,韩钲肯定是发现了孙拐子违备了公子的指示,掺合到了夺嫡事情之中。韩老头儿肯定是要禀报公子的,而孙拐子担心公子猜到他们想要干什么,所以才杀人灭口。”江映雪基本上已经猜到了真相。 “应当如此!”吴可道:“可是这件事情,便让我们有些为难了。荆王与萧府关系非同一般,萧家大郎更是与荆王是政治上的同盟,前不久,萧大郎还公然上书支持荆王,现在荆王的人,杀了我们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江映雪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子。 她很为难。 公子虽然不看好荆王赵哲,也不许他们掺合。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萧府与荆王是脱不了干系的,萧禹是公认的荆王赵哲的铁杆支持者,萧定就更不必说了,他的政治态度,全天下人都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公子真能摆脱与荆王之间的这种联系吗? 只怕世人都不是这么看的。 但是,孙拐子的背叛是一目了然的。 他背叛了公子,还杀了公子非常重视的一个人。 如果不惩处,她手下的人会怎么看?公子手下的人会怎么看?韩钟、韩锬父子会怎么看? 背叛,必须要付出代价。 哪怕这里头牵扯到了荆王。 想到这里,江映雪的目光坚毅了起来,转头看向吴可。 吴可瞧着江映雪冷艳的面孔,心知对方已经拿定了主意。 “杀了孙拐子、孙满父子!”娇艳的红唇之中吐出来冰冷的话语。“背叛者,不得活。他们父子不但违背公子的命令,还杀害同伴,罪无可恕。” “动员到何种地步?”吴可直接问道。 但凡江映雪已经下达命令,那需要的就不是置疑,而是执行了。 “最高级别!”江映雪道:“公子不再汴梁,韩钲那条线,也先接管过来,回头我会给你信物。孙拐子哪里的人,明面上的全都撤出来,暗线不动。” “是,我下去布置!”吴可点了点头,“可惜公子在孙拐子这条线上下了这么多功夫,眼下,全白费了。” “做生意也有亏本的时候呢!”江映雪淡淡地道:“这条线既然已经不可靠了,自然是当断则断。” 看着吴可离去的背影,江映雪长叹一口气。 这汴梁的水是愈来愈浑了,公子当初决定重心南移,只怕便是猜到了这地方以后决不会平静,荆王准备要造反这事儿是必然的了,不管成功与否,最终肯定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得马上写封信告知公子这些事情,让公子早些决断。 萧家,是这件事情之中,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现在萧家大郎身为西北行军总管,手握重兵,而且朝廷对其还无可奈何,不管荆王成功还是失败,萧家,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如果二郎在南方也迅速地经营出声势来,那就更好了。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就算萧禹当真参与到造反中去了,而且最后荆王也失败了,朝廷只怕也会想办法掩饰萧禹在里头起的作用。 至少,萧禹不会因此而掉了脑袋。 吴可走进了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他疑惑地看着镏金的天香阁三个大字以及这座看起来极其壮观的庄院。 “查我们来历的人,进了天香阁?这是一个什么地方?”秦敏愕然问道。 “这天香阁是做香料生意的,东家是一个女的。”洪原却是知道天香阁的来历:“而且还花钱弄了一个县主的封号,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查你们的来历?” 沉吟了片刻,洪原道:“秦将军,这事儿马虎不得,如果他们已经查到了你们的真实身份,就必须要除去。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人是出自哪里,为什么不将此人抓了回来?” 秦敏一摊手道:“倒是准备抓来着,只不过两个跟在他后面的兄弟,被人杀了,是我们大意了。” “这个天香阁,看起来不简单啊,秦将军,派几个好手,找机会潜进去查探一番。”洪原道。 天香阁中,江映雪搁下了笔,吹了吹还未干的墨迹,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信封之中,这才站起来,走到了书房之外。 “小姐,发现了有人跟踪吴可,已经解决了。而且已经通知吴可了,他的身份、住所等都需要更换。”一人躬身道。 江映雪怔了怔,皱眉道:“这么说来,我们这里也露出痕迹了?” “小姐放心,只要不是大军冲进来,其他的魑魅魍魉,进来一个,死一个,进来两个死一双!”那人微笑着道,“决不会让这些家伙惊着了小姐。” “知道了。”江映雪摆摆手:“明天派两个人去黔州。” 第二百七十章:底细 更夫的身影转过了街角,吆喝之声也渐渐的远去,阴影之中,几个人影渐次出现,两个人扎下马步,手搭在一起,稍远处另一个小跑几步,猛地跳跃而起,踩在两人搭在一起的手掌。下头两人同时向上猛一使劲,第三个人便轻轻巧巧地上了高高的围墙。 趴在围墙之上,他垂下了一条手臂。下头的一人踩在另一个的大腿之上,向上一跃,抓住了围墙之上那人的手臂,上头那人一扯,第二个人便也上了墙。 第三个退后几步,加速跑了过来,两脚在墙上交替一蹬,一跃而起,伸出双手,抓住围墙之上两人伸出的手掌,也是攀爬了上去。 天香阁的围墙当真是很高,比一般的大户家的围墙高得太多了,不过所有人想到这屋子里是一个单身的女人居住,便也恍然大悟了。 整个天香阁分成了两个区域,前头大部分地方是天香阁的门面以及制作香料的地方,然后一墙之隔,便是后院。虽然这后院只有一位主人,但对于墙头上的这三个人来说,仍然是奇大无比。 院子里亭台楼阁隐约可见,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花园里不知什么花儿香气扑鼻,萦绕鼻间久久不散。池塘里的青蛙不时鸣叫着,偶尔还能听到它们卟嗵一声跳进水里的声音。 三个夜行者,悄无声息的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三个曾经都是军中精锐的斥候,来探寻这样的一个庄院,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再轻松不过后事情了。比起在战场之上敌人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陷阱和手段,这汴梁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不设防的地方。 三个人,前后都拉开了数十步的距离,这是他们在战场之上的习惯。真有什么事,后面的人还来得及反映,不会被人一锅儿给煮了。 在汴梁,他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警惕过。不过前两天两个跟踪的兄弟,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小巷子中,让他们突然意识到,汴梁不是没有厉害的敌人,只是他们还没有碰到而已。 死去的那两个兄弟,就是跟踪从天香阁出去的一个人而意外死亡的。 已是近四更天了,穿过了一段茂密的林子,三人都是舒了一口气,要说危险,这样的林子自然是最危险最容易埋伏、设机关的地方,但却什么也没有。 前面就是一个花园,花园的后头,就是这一次他们要探寻的天香阁的主楼。 除了两盏气死风灯悬挂在檐下微微摇晃,散发着昏暗的光芒之外,这主楼再也没有一丝儿的光亮。 到处都是容易潜进去的光线死角,三人只是打量了一下,便互相打了几个手势。 花园里的花儿真是好香啊! 沿着花园蜿蜒曲折的小径,他们哈着腰,像几只敏捷的猫儿一般,向着主楼靠近。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见了一声轻笑。 一个女子的笑声。 声音很低,但在三个潜入者的耳中,却如同霹雳一般震耳欲聋。 三人霍然站直了身子,两手之中,一只握着一柄短弩,另一只手已是抽出了背在背上的钢刀。 笑声大了一些,三个潜入者的身体却摇晃了起来。 他们的头很晕。 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以致于他们连站都站不稳了。 “三个傻瓜,这里是天香阁呀!”有声音传来,却似乎来自九天之外。“花园里的香气,很好闻吧?” 三个潜入者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鼻子间闻到的香气,是迷香。 只是他们不明白,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对方是怎么施放能迷倒人的这种迷香的,这样的玩意儿不是要在密闭的空间里才能发挥作用吗? 这里是天香阁! “绑好,先丢到那间空屋里去,等小姐睡醒了再问了他们话!”先前发出笑声的那个女子的吩咐声再度响起,然后这三个人,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哗啦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一个激凌,悠悠醒转,微一动弹,却发现被五花大绑地放倒在地上,一个鸡皮鹤发的老者,正笑咪咪地看着他们。 猛然发力,想要挣断那看起来并不粗的绳索,却发现那绳索纹丝不动。 “别费劲儿了,这麻绳里头掺着钢丝呢!算了,你们也不知道钢丝是什么!”老头笑呵呵地道:“别说是你们几个家伙,便是换上几头牛,也挣不断。”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潜入者,脸色灰暗。 老头冷笑:“这个问题,应当是我问你们吧。我们可是良善人家,遵纪守规的,你们是那路英雄好汉啊,潜入我们家想要干什么呢?” 稍微有些迟疑,为首的潜入者道:“初来宝地,没了钱财,见这园子不错,想进来偷点钱财傍身,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扯谎也不看看对象!”老者皱眉道:“要是没事,倒也可以陪你们玩会儿,可现在老头子没心情更没时间。一想到韩老头儿就死在你们手里,老子就恨不得把你们大卸八块。你们最好老实一些,不然老子便让你们知道为什么花儿这么红?” “要杀要剐,随意!”三个潜入者都闭上了眼睛。 老者无声地笑了起来,拍拍手,便有一个汉子从外头提了两个桶进来,看那汉子的模样,也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老者将两个桶放在了三个潜入者的面前,笑道:“一个里面装着十几条蛇,不大,小拇指儿粗细,另一个桶里装着十几只老鼠,饿了好几天了。” 说到这里,那老头却是一伸手,将其中两个潜入者的下颌骨给扭脱了臼,然后在三个人惊骇的目光之中对那个完好的人道:“接下来你可以选一样,是蛇呢,还是老鼠?你选好之后,我就会把你选中的那样丢进你一个同伴的裤档里。” 老头伸头看了看,接着道:“瞧,你们把裤腿扎得这么紧,倒也是省了我的事。嗯,你可以选了,你不怕死可以选蛇,蛇很细,最喜钻洞,你选了蛇,估计他会找到你身上的洞钻进去,到了你肚子里,弄个一两天,也就死了。” 三个潜入者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身子不停地蠕动着,但捆扎着他们的绳子正如老头儿所说的那样,坚韧之极,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是丝毫无损。 “你不选啊?那我替你选,老鼠吧,咋样?”老头提起其中一个桶。 看着老头子一手便拉开了一个同伴的裤档,嘴巴还完好的那个潜入者终于大吼了起来:“住手,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全说。” 老头笑嘻嘻地放桶放回了原地:“瞧,这才是合作的态度,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要杀要剐随意了,死最容易了,可世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呢?” 一个时辰之后,老头儿却是神情严肃地找到了江映雪。 刚刚起床不久的江映雪正在吃着早饭,一碗小米粥,一个白水煮蛋,一小碟咸菜,极其简单。 “说啦?”慢慢地剥着白水煮蛋,江映雪问道。 “小姐,我是真被吓着了!”老头摇头道:“正如小姐猜测的那般,他们是边军,是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等残余下来的部众。” “韩钲是不是他们去杀的?” “这个他不太清楚,因为他们来得人实在太多了。”老头儿道:“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人太多,有多少?”江映雪咬了一口鸡蛋,不以为意地问道。 “小姐,据他说,有超过两千人以各种身份到了汴梁。”老头缓缓地道:“小姐,两千边军!” 江映雪一下子大声的咳嗽了起来,身后的侍女赶紧上来替她捶着后背,吧哒一声,江映雪吐出小半个鸡蛋,两只眼睛也瞪得跟鸡蛋似的:“两千多,边军?像广锐军那样的边军?” “就算比不上广锐军,也绝对不会比定武军差!”老头儿道:“前不多,定武军一个押正,带着二十五个定武军士卒,揍翻了上百个上四军,如果这些人手里拿刀子,只怕会胜得更快。” 江映雪喃喃地道:“这些边军,都是荆王殿下一手培育出来的,他,他想要干什么?” “这么多的边军秘密聚集京城,能干什么?自然是要造反了!”老头儿摊摊手:“小姐,要出大事了。这样的边军有两千多人,还有定武军呢?如果定武军也参与进去了,那这个数字就是五千人,您能想象五千边军在汴梁起事的场面吗?” “如果猝不及防的话,只怕汴梁的驻军,会被他们打得稀乱。”江映雪肯定地道。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老头儿没了主意,看着江映雪。 江映雪也是心乱如麻,纵然她遇事一向遇决,杀伐果断,但碰上这样的国家大事,她又哪里拿得定主意! “我得马上传信给公子,让他决定。”江映雪深吸了一口气:“另外,柯老,你去见见萧府的许勿言,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是!”老头儿点头道:“这三个人?” “放了吧!”江映雪道:“惹不起啊惹不起。二千多边军,惹毛了他们我们也得跟韩钲一样下场,虽然他们不大可能来攻击我们,但没有必要结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与荆王,与萧家都还是有些勾连的,真要论起来,大家都有些香火情谊!放他们的时候,你有意无意地透露一点我们与萧家的关系。” “明白了!那孙拐子父子还杀不杀?”老头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 “边军的事,咱们不掺合,不参与,但也不会去刻意坏他们事,除非公子有安排。”江映雪仰头沉思了片刻,断然道:“但是孙拐子父子是背叛,不但背判还勾结外人杀害同伴,这放在哪里,都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孙拐子身边有这些边军,要杀他只怕我们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老头儿犹豫了片刻,才道。 江映雪定定地看着老头,原本柔和的脸庞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棱角分明了起来。 “柯老,公子麾下有多少人马?如果不严法正纪的话,以后公子还怎么带队伍?”江映雪道:“背叛,是绝不能容忍的事情。哪怕要付出百倍的代价才能诛杀叛徒,我们也绝不能犹豫半分。如果背叛之后还能活得滋润,岂不是让其他人有了效仿的榜样吗?为后来者戒,孙拐子父子必须死!” 老头儿凛然躬身:“属下明白了,马上去汇合吴可,尽快把这件事情办好。” 三个边军又被迷昏了过去。 等到他们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同伴们不安的眼光。 他们是在天香阁一道侧门边上被发现的,三人你靠我,我靠你,睡得极是香甜,同伴们这才将三人救回了老巢。 看着熟悉的面孔,三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边军,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是因为他们重回生天,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家伙,二来,却是因为他们出卖了大伙的机密。 “你是说,那个老头儿说他们与萧家关系非浅?”洪源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三个人带回来的这个信息耐人寻味,很明显是刻意告诉这三个人的。 “他们应当没有恶意。”秦开道:“否则这三个人就回不来了。先前杀我们两人,也是因为不知我们底细。既然这天香阁与萧家脱不干开系,那也算得上是边国一脉了。” “只怕这个天香阁与萧家的关系是因为那个萧二郎。而现在我们知道,萧二郎与萧大郎在对待荆王这件事情之上,看法是截然相反的。”洪原道。 “看法相左没关系,只要不坏我们的事就好了。”秦开道:“既然关系到萧家,这事儿,还是让王爷自己拿主意吧!” “也只有如此了!”洪原点点头。 对于洪原来说,萧氏自然是大腕,是荆王前进道路之上必须的臂助,而且萧定一直以来给荆王的支持,更是让他们这些荆王部属感激莫名。 第二百七十一章:心烦意乱 孙拐子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知道韩钲在萧诚心中的份量远非自己能比,而且韩老头在萧禹面前也是有面子的。原本以为这一次杀韩老头儿做得隐秘之极,怎么也查不到自己的头上,可事到临头了,才发现到处都是漏洞,就像是一个吹涨了尿气泡,一戳就炸了。 这几天来,帮派之中陆续有人离去。 有的人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便扬长而去,有的人光明正大的前来告别,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萧二郎派来的人。 他们同时离去,让孙拐子陷入到了恐慌之中。 这代表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萧二郎已经不认他这个属下了。 他一度以为现在自觉攀上了高枝,再也不用害怕萧二郎了。可真正事到临头了,却是寒气一股一股地从心里头冒了出来。 萧二郎的手段鬼神莫测,心计难以测度,城府更是深遂,上一次自己的儿子孙满做事越了界,便险些丢了小命。而这一次自己不但越了界,只怕更是触了萧二郎的逆鳞,后果如何,实难预料。 现在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端倪,那些人的离去,便意味着诀绝,意味着了断。萧二郎不认他这个下属了。 再见便是仇人。 萧二郎是怎么对付仇人的,孙拐子心中也是有数的。 那个温文儒雅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一个极其冷酷的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于孙拐子的忧愁,洪原却是不以为然。“他们萧家,还不是给荆王殿下效力的,你不过是脱离了他萧二郎的门户罢了。比起萧禹,萧大郎,萧二郎现在还不成气候,回头请荆王殿下与萧禹说一说,这件事也就过去了。韩钲死了也不能复活,总不能因为一个死人,而误了荆王殿下的大事是不是?” “洪先生,那还烦请你赶快跟殿下说一下,萧二郎这人,心狠得很!”孙拐子愁兮兮地道。 “萧二郎现在人在黔州,这消息一来一去,都得好几个月的时间,有什么好担心的?”洪原有些好笑。 “原本也是不太担心的,但现在不是又冒出了一个天香阁吗?”孙拐子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萧二郎在汴梁之中唯一的一股力量,天工铁艺,其实还不算,但天香阁的出现,让我知道自己太天真了。这个天香阁可不简单,洪先生,一个能垄断大宋香料市场,甚至对北辽的香料市场也有着决定性影响的地方,您以为他是简单的吗?” “你怀疑天香阁也是萧二郎布下的棋子?这不大可能吧?那个天香阁阁主透露出来的,也不过是双方有些交情,所以所托替萧二郎查查韩钲之死的真相。以天香阁现在的体量,萧二郎岂有如此大的本事控制他?不是说天香阁还有皇家的本钱在里头吗?” “谁知道呢?”孙拐子叹道。“如果天香阁真是萧二郎的手下,而且级别还比我要高呢?那岂不是说,即便萧二郎不在汴梁,但他仍然有能力控制整个麾下的力量,甚至我帮派之中的力量?萧二郎在帮派之中公开身份的人都走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暗中的棋子?” 洪原让孙拐子说得毛骨悚然,抚须道:“他有这么厉害吗?我得跟殿下好好说说这事,如果这萧二郎当真有这本事,那就要将他彻底拉过来为我们所用。” “萧二郎一直不看好荆王殿下的。”孙拐子道。 “用他爹和他大哥帮着,他只能上我们的船,要是船翻了,他能独善其身吗?”洪原嘿嘿一笑,若有所思地道:“的确该跟萧禹好好地谈谈,也是摊牌的时候了。孙帮主,你放心,今日我便跟荆王殿下禀报,然后去找萧禹说说这事儿,有萧禹出手,萧二郎还能翻天不成?” 听到洪原如此一说,孙拐子顿时长出了一口大气。 在荆王殿下出手,不怕萧禹不买帐。 百善孝为先,像萧二郎这样的读书人,更是会看重这一切,只要萧禹发了话,萧二郎再不舒服,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等到以后荆王殿下功成,自己拥立有功,就算地位及不上萧家,但也不是现在这样上不得台面了,怎么说也是从龙功臣,也就不惧萧二郎翻脸报复了。 萧府,萧禹听着许勿言的禀告,目瞪口呆,他完全不敢相信从许勿言的嘴里说出来的这一切。要不是他知道许勿言决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不稳重的人,只怕是要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将其赶出去了。 荆王造反? 造自己老子的反? 这怎么可能? “你,是怎么知道的?”萧禹声音有些发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惊,不敢相信。 “学士,韩钲被人杀了。”许勿言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萧诚的有些事情,已经是瞒不住萧禹了。“老奴与二郎的手下,都在追查到底是谁杀了韩老头儿!” 韩钲与许勿言一样,也是老太爷萧鼎曾经的部下,而且天工铁艺也是一直托庇在萧氏门下,每年都向萧家进贡的。韩钲死于非命,萧禹自然震怒,还亲自下贴子给开封府、刑部等衙门,要求对方赶紧破案,但这事儿,一直扑朔迷离,没有什么进展。 人被杀了,一把大火又将所有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你查到了什么?”萧禹沉声问道,话一出口,却又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什么,二郎的手下?” 许勿言干咳了一声,道:“学士,您也知道,韩钟与韩锬现在不都是跟在二郎身边帮忙吗?韩老头儿出了事儿,二郎震怒,派了些部下回来。” “查到了什么?”萧禹倒敢没有深想,许勿言说得有道理,他也没有再追问。 “这便查到了边军进京的事情!”许勿言道:“数千边军进京,现在就以各种身份藏在京城之中,如果再加上定武军的话,学士,超过五千的边军战斗力如何,您老还清楚吗?如果说荆王殿下不想造反,怎么会召这些人进京?” 萧禹的手微微发抖,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茶盏,却是数次都没有成功。 他的确是支持荆王上位的,因为荆王赵哲与楚王赵敬相比,不论是那一方面,都是荆王要强得太多。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支持荆王暴力上位。 说起来大宋传承数百年,除了开国之初的那些没有实据的所谓烛光斧影的传闻之外,帝位的传承一直都是平平稳稳的,有时候即便是小有波折也无碍大局。不像北边的大辽,帝位传承动不动就搞得鲜血淋漓的,这也是大宋瞧不起辽国的原因之一。 野蛮人就是野蛮人。 如果荆王真要搞兵变的话,汴梁城中必然血流成河,更重要的是,开了这样一个恶劣的先例,以后只怕就不好收手了。 任何事情,你只要做了初一,就不要怪人家做十五啊! “我要跟荆王谈谈!”萧禹放弃了拿杯子的打算,人却是站了起来,毅然道。 “学士,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只怕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许勿言苦笑:“二郎知晓了真相之后,肯定会有消息传回来,在这之前,学士还是不宜有什么动作,且看二郎怎么说吧?” “他小小年纪……”说到这里,萧禹突然住了嘴,萧诚的确是小小年纪,便在这样的勾心斗角的事情之上,却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萧禹忘不了自己这个小儿子是怎么一番运作,然后让他的大哥堂而皇之的去了西北,从而建立起了如今偌大的一翻事业,也忘不了他是怎么借着大哥的势头,让万岁宫中的那一位把他丢去了黔南,至尊以为的处罚却是自家这个小儿子最想要的。 对于人心的把握,自己这个小儿子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或者在这样的事情之上,自己真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你说二郎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萧禹问道。 许勿言摇头:“二郎的心思,我猜不出。不过一直以来,二郎是从来不看好荆王殿下能够成功的,说荆王殿下锋芒太露,即便登上了皇位,只怕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我只怕我们萧府最后要被裹协进去,即便我们不想参与,也没有办法了。”萧禹神色有些黯然,自己这些年与荆王牵涉太深,这天下,谁不知道自己是荆王的第一号心腹手下?荆王真要造反,自己就算不参与,最后也脱不了爪爪。 许勿言嘿嘿一笑:“学士也不用太担心。当初二郎不就是担心现在这样的事情,所以才煞费苦心地安排了大郎去西北吗?现在大郎在西北基业已成,荆王成功了,他要感谢萧府的支持,荆王失败了,今上就敢动您吗?他要动萧家,就先得解决大郎。更何况,如今二郎在黔州,也是颇有成就了。” “许叔,崇文在黔州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你怎么比我知道得还清楚一些?”萧禹有些不满地看着许勿言。 “二郎如今在黔州做的事情,与大郎有异曲同工之妙!”许勿言微笑着道:“没跟学士说,就是怕学士您担心呢!所以学士,您不必忧心什么,不敢谁在接下来获胜,都不敢动萧府的,只不过荆王真要是动手而且失败了的话,只怕您的三司使就做不成了。” 萧禹清白得很,真要是被卷入到了这样的夺嫡事件之中而且还失败了的话,只是丢官罢职,那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一时之间,他是有些茫然了。 自己,到底该做怎样的期待呢? “学士,荆王府大管家洪原求见!”书房门外,门阍的禀报声响起。 萧禹看了许勿言一眼,摇头道:“荆王殿下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他的同党啊,还公然派了洪原上家里来了。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汴梁城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吗?” “荆王殿下步步紧逼,这是要学士您公然表态啊!”许勿言叹道:“学士您这些年来对他的支持,他却如此让您处于为难境地当中,太不厚道。” “厚道的人,都成不了事!”萧禹站了起来:“请洪管家客厅待茶!” 许勿言正侍候着萧禹更衣,准备前去见客,外头又传来了另一名司阍的声音:“学士,楚王府大管家赵援求见!” 萧禹顿时愕然,他与楚王素无往来,怎么这个赵援今日会上门,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 “学士,楚王派了赵援来,其实也就是摆明一个态度而已,您倒也不必见他,老奴去会会他罢。”许勿言道。 “会不会让楚王认为我有意怠慢他?” “不会。”许勿言肯定地道:“您肯让他进门,肯让老奴我去与他周旋一番,这已经是在过去的基础之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了,楚王如果清醒的话,应当开心才对。学士,您现在举足轻重呢!” 萧禹苦笑,所谓的举足轻重,只怕不是因为自己是三司使,而是因为自己的大儿子在西北拥兵十万吧! 蔡河之上,一舟浮于河上,两人并肩坐于船舷,钓线垂于河中,手中握着酒杯,这样的场景,可并不是一处,而是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有这么一两个。 林平很是开心。 一切进展,都太顺利了。 如果不出现什么大的差错的话,那么今年底,就将是收获的季节了。 而那个时候,也恰好是漆水郡王耶律俊抵达汴梁的时间,收网的时候,耶律俊当然该在现场,这桩泼天的功劳拿下之后,在大辽,还有谁能与郡王争那至尊之位? 谁也没有资格了。 “真正要让大宋彻底地乱起来,光是汴梁这一场厮杀是远远不够的。”林平轻抿一口酒,道:“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得死。只要他一家子死个七七八八了,那才是真的让大宋根基摇晃呢,那咱们大辽,就真有机会彻底击败大宋,一统天下了。这事儿,得提前布置下去。御史台的诏狱里,我们的人必须掺进去,不管花多少钱,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 “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御史台的台狱呢?要是到时候关到了别处,岂不是就落空了?”另一人问道。 “那样重要的人物,除了关在御史台的诏狱,还能关在哪里呢?”林平笑道。“大宋的皇帝,根本不敢拿这样的人怎么样,所以我们得帮他一把。造反的家伙,怎么还能优哉游哉呢,必须得死。” 第二百七十二章:背叛者,死!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慢慢地蕴酿之中,只是作为风暴之眼的汴梁城,却依然平静如昔。 城里的老百姓们,依然忙忙碌碌地过着他们的小日子,每天为了几十上百文铜钱而奔忙着。 对于他们来说,河北路上的危局已经过去了,马相公已经稳定了局面,听说已经准备反攻了。辽人那边也不想打了,专门派了漆水郡王过来与国朝谈停战合约。说起来这漆水郡王可了不得,那是在辽国那边排名第一的顺位继承人呢。 大宋与辽国对峙多年,便是普通的老百姓,对于辽国那边的情况,也是清楚得很,更别说这是皇城根儿上的汴梁百姓了,知道得自然就多一些。 不像大宋,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那么廖廖几个人而已。 自从皇位从太祖一系到了太宗一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太祖那一系的子孙,反而成了太宗一系严防死守的对象。 所以大宋的皇位传承,一向是异常平静的。 辽国就不然了。 每一次的帝位传承,基本上都会杀个人头滚滚,别看这耶律俊排名第一,类似于大宋的东宫太子,但到时候能不能坐上北辽皇帝这个位子,还真是说不准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借此也可以吓唬吓唬外头进京来的一些乡巴佬,从而显示自己的卓而不凡,与众不同。 真要论起来,这些高大上的事情,又怎么能如眼前的这场相扑更能吸引老百姓的注意力呢。 高高的擂台之上,相向而立虎视眈眈的竟然是两个女相扑手。 硕大的身体上只在腰间系上了一块布廖以遮羞,其他地方,竟然全都是赤裸裸的。 周围的饮食男女们涨红了脸吼叫着,蹦跳着,神情异常的亢奋。 孙满走进了锦绣楼的包间,坐到了窗前,手搁在窗台之上,看着下方两个准备交手的女相扑手,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场相扑的背后,有着一场巨大的赌局,涉及到的资金多达十数万贯。下头这些围着擂台吼叫的赌徒们,又怎么能想得到,这两个女相扑手,都是由自己掌控着呢? 比赛还没有开始,谁胜谁负早已经注定了。 这一次,连输了五场的胡姣可要翻身了。 今年连着让她输了五场,不就为了今日这一单大的吗? 锦绣楼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酒楼,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职能,便是表演相扑,所以他的楼子的格局与其它的酒楼便大不相同。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让楼子里的人,更好地观常位于正中间位置之上的那个擂台。 随着一声锣响,擂台之上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虎吼一声,扭打在了一起,而楼子里的气氛,也就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孙满却没什么兴趣去看一场早已经注定结果的比赛。 包房里站了四个保镖。 都不是平常跟着他的那些人,而是贺胜派给他的四名边军。 相比起过去跟在身边的那些人的知情识趣,这四个家伙,简直就太没有意思了,一天下来,嘴里蹦不出三句话。 自己已经好几次提出不需要这些人保护,但都遭到了父样严厉的斥责。 孙满知道父亲担心的是谁,可是他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自家也是为荆王殿下效力的。 那萧二郎家里,不也是为荆王殿下效力的。 就算他们更被荆王看重一些,但本质之上,大家不都是荆王殿下的人吗? 杀韩老头,也是贺胜的那些人下手的,跟孙家有什么关系?萧二郎要报复,也是找贺胜他们而不是找自己吧? 不过不满归不满,他还没有信心挑战自己父亲的权威。 到了现在,便是贺胜,也早就不是他孙满能约束得了的了。 人家可是鼎鼎有名的将军呢! 现在更是成了父亲的左右手了,帮派的很多事务,现在已经是贺胜在管了。不过这贺胜在乎的只是帮派里的那些用来杀人放火的家伙,对其它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 这让孙满冷笑不已。 果然是穷乡僻壤里来的穷措大。 不知道一个帮会里,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好勇斗狠的家伙,而是钱财。只要掌握了钱财,便等同于掌握了这些勇士。 当然,他可不会去提醒贺胜,这家伙以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但现在,看自己都是从上往下看的了。 那家伙可真是高大。 孙满摇摇头,只要帮会的财务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就没必要在乎贺胜这家伙。他与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也尿不一个壶里去,等到事情成了,这家伙自然也就离开去当他的将军了。 “少帮主请用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孙满转头看了一眼,一个侍女端着一个装满了点心的托盘走到了桌前,正把点心和茶水一样一样地摆好。那侍女,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一二岁。 这锦绣楼正是孙家帮的产业,以前掌握这里的人可不是孙家的人,而是那萧二郎的人,那时这里的掌柜,可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也就是出了韩老头儿这档子事,萧二郎的那些亲信们,一个个的扬长而去,孙家才真正掌握了这锦绣楼。 自家人果然就不一样,还真是贴心啊,知道自己的爱好所在。今日一来,便送了这个可爱的小侍女来了。 孙满伸出两根手指挑起了小侍女的下巴,看着对方惊慌的模样,一股暖流顿时便从下腹升了起来,一时之间已是蠢蠢欲动了起来。 那小侍女更是瑟瑟发抖,上下牙齿撞得格格作响。 “少帮主!”一个护卫脸色阴沉,向前跨了一步。 孙满顿时大为扫兴,看那家伙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毕露,要不是自己是他们的保护对象,是不是下一刻一刀就冲自己斩了下来。还是自己的心腹手下更好,要是他们还在,此刻早就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孙满干笑了一声,松开了手,哼道:“还不给本公子倒茶?” 那小侍女抖抖索索的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孙满手中,然后一个转身,飞快地逃出了屋子。 既然今日不能下手,孙满也就由得她走了,等会走的时候跟掌柜的打个招呼,这小侍女儿可得给他留好罗,过两天等身边的这几个讨厌的尾巴走了,自己再来吞食这只小白兔。 外头擂台上的尖锐的咆哮声音更大了一些,孙满端着热茶,转头看向窗外。 果然,连输了好几场的胡姣大发神威,此刻正将自己的对手一个背掀,重重地摔在擂台之上。 “好!”孙满一口饮尽杯中热茶,大笑着赞了一声。 而锦绣楼里,欢呼声,咒骂声愈来愈大声。 有人押了胡姣赢,自然就有人押了胡姣输。 被打翻了的女人一跃而起,两个女人又翻翻滚滚的斗在了一起。 虽然结果早已经注定,但打斗一定要精采,胜利一定要是系于千钧一发之前,否则怎么能吸引更多的人在以后来看这样的比赛,来下重注赌上一把呢? 一定得让所有人都认为锦绣楼里的相扑是最公平的,这才是长久的吸引人来这里的原因所在。 只不过,公平不公平,也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孙满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了起来。 他以为是要出恭。 刚刚站起来,那疼痛却发同无数把小刀在五脏六腑里同时搅动,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重重地跌回到椅子之上。 “少帮主,你怎么拉?”四名护卫大惊失色,一齐涌了上来,将孙满护在了中间。 孙满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中的某一个,但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所有的面孔正在模糊,声音也像是从天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嘴里一股一股的涌起腥甜。 他想说话,但只要一张嘴,便是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来。 “那个侍女!”一名护卫大叫起来,呛的一声拔刀,冲向了房门。 门一开,一张纸条飘然落地。 “背叛者,死!” 四个腥红的大字,让屋里四名侍卫呆若木鸡。 而地面之上,孙满所扭曲已经停止,整个人早已经死透了。 好烈的毒药,顷刻之间,便已经让人送了性命。 绵绣楼外,一个挎着蓝子的村姑听着楼子里的混乱,看着两名侍卫冲了出来,冷冷一笑,融入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之间,片刻便没有了踪影。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汴梁那纵横交错犹如迷宫一般的地下世界的某一处地方。 洪原、秦开、周鹤、秦敏等一干人都楞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孙拐子的身上。 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们以为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了。 但惩罚,却仍然来了。 孙拐子似乎有些不相信事情的直实性,他撑着拐杖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四十多岁才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就这么没了? 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孙拐子的身体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整个人似乎要跌倒了,在他身后,两个人抢了上来,扶住了孙拐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秦敏这样的高手面前,刚刚扶住孙拐子的一个年轻人,一个大家都以为是孙拐子铁杆心腹的年轻人,从袖子里滑出了一柄刀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就那样轻轻巧巧的从孙拐子的肋下插了进去。 在场的人都是行家,只看一眼中刀的部位和深度,便知道孙拐子没救了。 孙拐子侧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全都是不解之色。 这是他的心腹,五年时间了,他培养了对方五年时间,这五年里,这个人一直忠心耿耿。他身后的这两个年轻人,孙拐子是为自己儿子准备的左膀右臂。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个扶着孙拐子的侍卫丢开了孙拐子,猛然向后跳了出去,同时也拔出了手中的刀指向对面那个年轻人。 “五年之前,我来到你身边,就是二郎安排的。”年轻人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另外,我不是孤儿,我有父母兄弟姐妹。” 在孙拐子的衣服之上擦干净血迹,年轻人一字一顿地道:“背叛者,死!” 孙拐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头一歪,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萧诚曾经跟他说过,但他只能为这不过是一句例行公事一般的吩咐或者警告,他从来没有想到,这四个字,是一条铁律,是一旦触发,就会引来执行的铁律。 很快,年轻人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 孙拐子的尸体也被抬走,屋里的血迹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几个人重新坐了下来,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五年之前,萧二郎才多大年纪?”秦敏突然开口问道。 洪原想了想,道:“应当是十三岁!” 屋子里响起了重重的吐气声。 十三岁!? “孙拐子的确背叛了萧二郎,从这一点上来说,死得倒也不冤!”秦敏摇了摇头:“只是洪先生,我们似乎小看了萧二郎在汴梁之中的能量,那个天香阁,恐怕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更复杂一些。而且,萧二郎对于我们抢了孙拐子这样的一个事实,应当是非常恼怒,谁也不知道他在帮派之中到底还有多少力量?” 洪原叹了一口气:“应该是这样。或者这个天香阁才是萧二郎在京城之中最大的暗手吧,是我们疏忽了,秦敏,现在你有把握全面接手孙家在汴梁城中的势力吗?” “如果萧二郎的势力不捣乱的话!”秦敏想了想,道:“而且,那些离开了帮派的萧二郎的人能够回来的话,我们还能让帮派发挥最大的效能,他们的人看起来不多,但都在关键位置之上,而且这些人的能力,远非孙拐子的一些人能比,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这就看洪先生你的了。” 洪原点了点头:“天香阁!掌握萧二郎在京中势力的不是萧禹,而是这个天香阁。我会请王妃去天香阁走一遭,好好的与那位江东家谈上一谈。” 第二百七十三章:有限帮助 将一封信递给了坐在面前的许勿言,江映雪道:“老爷子,二郎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希望我们掺合进荆王的事情中去。” “二郎对荆王的这番谋划,这么不看好吗?”许勿言叹了口气:“可是老爷似乎有些意动,而且在我看来,荆王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的。” “的确是有成功的可能。”江映雪道:“但是这个可能性并不高,为了这个不高的可能性,将我们自己陷进去,并不值得。二郎说,咱们的这位官家,当了几十年皇帝了,如果这么容易就会被打倒,那也就不是他了。其实从两个月前,便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了。” “什么端倪?” “张诚替代了陶大勇,担任了捧日军的指挥使!”江映雪道:“无论是从资历,还是战功之上,这个位置都该是陶大勇的,可为什么最后落到了年纪轻轻的张诚身上。” “陶大勇是边军出身!”许勿言脱口而出。 “不错,还有一点,便是张超一向都是官家最为信任的人。”江映雪分析道:“在官家还是太子的时候,张超便是东宫的侍卫统领,对官家向来是忠心耿耿。用张诚来卫戍宫城,官家才会放得下心,这也从另一个层面之上说明,官家对荆王的成见有多深。老爷子,官家既然已有了防备,你觉得荆王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边军的战斗力远超上四军!”许勿言道:“这件事情,已经被证明了好几次了。江东家,五千边军在汴梁动起手来,只怕京军根本就挡不住。而且荆王本人也是一个极其高明的将领,在京中,一时都找不出能与荆王抗衡的人来。” “要是张超突然出现在京城呢?”江映雪反问道:“张超担任上四军都指挥使多少年了,他不在,上四军的确有些群龙无首的意思,但他一旦回来了呢?” “张超现在在河北,一时可脱不了身!”许勿言辩道。 江映雪摇摇头,什么叫脱不了身?真到了最严峻的时候,就算是辽军再一次打到了大名府的城墙之下,张超也照样会回到汴梁先解决内部问题。 “还有一件事。”江映雪道:“二郎说上四军的战斗力,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差。不管是大哥之前的十挑一百,还是这一次的那个叫王柱的带了二十五个人打翻了近百个上四军。这两件事使得大家都认为上四军真得是烂泥扶不上墙了,二郎说,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能是怎么一回事?”许勿言好奇地问道。 “说来说去,这些战斗,都是一些小股部队之间的作战。当一方存必死之心,而且又经验丰富的话,获胜便是自然而然的。但当成千上万的大部队作战的时候,与这样的小规模交锋,那可完全是两回事了。”江映雪道:“二郎说,十名边军兴许能战胜百名上四军,但百名边军不见得能打赢一千个上四军,这个数字越大,边军获胜的可能性便越低。更何况,这里终究是汴梁,是上四军的主场。边军一旦作战,对于上四军来说,在道义之上便先占了至高点,再加上有了保卫家乡、保卫乡梓、保卫父母妻儿的情结,只怕又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了。江东家,那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许勿言问道。 “汴梁已成风眼,看似平静,可是一旦爆发,被卷进去的人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江映雪道:“这些年来,我们的势力一直下沉在民间,在商贾之道上,纵有一些武力,说实话也是上不得台面,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自然是游刃有余,但想要正大光明地上棋盘较量,可就大大不够了。” “所以大郎去了西北,二郎去了黔州?”许勿言道。 江映雪一笑道:“如今黔州商业联合会正自蒸蒸日上,那一大片土地,正渐次落入二郎的掌控之中,以后二郎在官面儿之上,也便有了许多可以使用的武器。但这些,都还需要时间。所以,我们要撤退了。” “可是萧家?”许勿言看了一眼江映雪。 “大哥在西北,势力已成。只要学士不明晃晃地加入到荆王的阵营之中去,朝廷必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映雪道:“不过二郎的意思,还是让学士赶紧辞了这三司使一职,把大门一关,不问人间,不理世事,先把这一个坎儿过了再说。” “只怕学士不肯!”许勿言道:“学士终究还是对荆王抱了大期望的。他一直看不上楚王,而且也对官家的软弱看不上眼。” “如果学士硬是不听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绑了他走!”江映雪有些无奈地道:“二郎有一封信给学士的,老爷子走的时候,带回去吧!” 许勿言点了点头:“你们什么时候走?” “撤退已经开始了!”江映雪道:“最多一个月,天香阁下属的所有重要的人、物都会离开汴梁,在江南,黔州那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安置之地,这些人一到,便能重操旧业。” “汴梁的这些工坊、铺子、房产就这么放弃了?” “谁说放弃了?”江映雪一笑道:“这些我们可都是有房契的,只不过暂时闲置罢了。等到汴梁平静了下来,我们自然还是要收回来的。到时候即便是楚王当上了皇帝,难不成就敢昧了我们的产业不成?要是荆王上台,那就更好了。” “你们现在明晃晃的不帮荆王,到时候只怕他不认旧情?” “一个合格的帝王,在该忘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会比谁都忘记得快!”江映雪格格一笑:“这是二郎告诉我的。到时候,大郎有西军,二郎有黔州商业联合会,不管是老官家,还是新官家,保管只会看到萧家的好,而看不到萧家的歹了!” 许勿言正准备告辞的时候,却看到江映雪的贴身护卫从外面走了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江映雪脸上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老爷子,您从侧门离开吧,荆王妃来了!”江映雪道。 “荆王妃?”许勿言吃了一惊。 “我这里必竟是开门做买买的,平素贵胄人家往来也是很频繁的,特别是高门大户的贵妇小姐们,不过荆王妃上门,倒还是第一次!”江映雪笑道。 许勿言没有多说,既然二郎已经拿定了主意,荆王妃这一趟,注定是要白跑。 江映雪亲自将荆王妃迎进了后院。 江映雪不是第一次见荆王妃,以前在宫中,也见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拿钱买了一个县主封号的小小生意人,在宫中那些贵人们眼中,只怕比一个宫女出高贵不了多少。荆王妃自然也不会刻意地去拉拢她什么的。 或许现在荆王妃肯定在后悔,在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着意与自己结交呢? “王妃大驾光临,这可是天香阁难得的喜事,娘娘,我们天香阁新制了几种香料,正好请娘娘品鉴一番!”江映雪笑吟吟地道。 荆王妃端详着眼前这张满面笑容,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一丝错漏、失礼的女商人,心中却是感慨万分。 以前见她的时候,这人从容的背后,总是带着那么一丝卑微,这是出身不同、地位不同而带来的无法克服有差距,不管她多有钱,在权势面前,总是不值一提。 可今日看她,却又完全不同了。 笑容的背后,是不卑不亢,将自己放在平等的地位之上的。 是因为自己今日有求而来吗? 荆王妃心中一阵懊恼,一阵愤怒。 不过她终究不是凡人,转眼之间便将这些不快给压制到了内心深处。 不错,她今天就是来求人的。 “县主,你知道我不是来买什么香药的!”荆王妃摆摆手,打断了江映雪的话头。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就不由再装什么清纯洁白了。 “往日与县主也见过几面,却是不知县主庐山真面目,倒真是怠慢了!”荆王妃的话语之中,带着微微的讥刺。 “王妃言重了。”江映雪微微欠身。“不知王妃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来?” “孙拐子父子,是你下令杀的吧?”王妃问道。 “是!”江映雪毫不推娓,直截了当的承认,这倒是大出荆王妃意料之外,她本来以为江映雪会找无数的借口,说出无数的托辞的。“背叛者,死。孙拐子父子,背叛了二郎,还杀了二郎当做亲人一般的韩钲,除了死,无法恕罪!” 荆王妃沉默了片刻,她终是没好意思说孙拐子是投奔了荆王。 荆王去挖自己手下人的手下,这件事说出来,真的没有什么光彩。 萧诚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荆王的人,但荆王却一直认为萧禹、萧定都是自己的下属,那萧诚当然也就是自己的下属了。 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世人是这么认为的,便是许勿言、江映雪也是这样的认为的。 只有萧诚并不这么认为。 “我家王爷在谋一件大事,你杀了孙拐子父子,对王爷的大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王妃的语气之中带着愠怒,“今日我来,便是王爷要问上一声,萧二郎要如何补救?” 江映雪微笑道:“王妃,我们的人,已经全部退出了孙家帮,秦敏,哦,就是那个贺胜,不是已经顺利接掌了整个孙家帮了吗?虽然有小小的骚乱,但并无碍大局。至于孙家帮的各类事务、财计?” 江映雪拍拍手,一旁的侧门打开,两名侍女一个捧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将两个箱子放在了荆王妃的面前。 “王妃,有了这些,孙家帮的所有资产,二郎就全部交出来了,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江映雪脸上笑容不变:“至于那些人,愿意留的则留,不愿留的我则会另外安排去处。” “萧二郎就是不愿意帮助王爷吗?”王妃怒斥道:“你天香阁麾下掌控的实力,远超孙家帮。难道他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王爷要是坏了事,萧家能有个好?萧家不好,他萧二郎便能独善其身?” 江映雪微微躬身:“王妃,这是二郎的决定,作为下属,小女子只有遵从。因为背叛者,死!” 看着江映雪的模样,王妃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萧二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妃,我们天香阁已经决定全面撤出汴梁城了。”江映雪道:“对于王爷的事情,我们不会泄露分毫,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善意了。” 停顿了一下,江映雪接着道:“最后我家二郎还有一言奉劝殿下,五千边军不足以掀翻汴梁,如果殿下真想成事,有一个人必须要争取。” “是谁?” “上四军都指挥使张超。如果争取此人有难度,那么张诚也是可以的!”江映雪道。“如果张氏父子能归顺,则大事可期。” 荆王妃叹了一口气,“那萧二郎还说了什么?” “二郎还说,崔昂不足惧,但一定要小心夏诫。还有陈规,不管他对荆王殿下暗示过什么,都做不得数。”江映雪道:“其实二郎更希望荆下能安心在家读书,官家春秋鼎盛,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或者哪一天突然就回心转意又看好荆王了呢?帝王心意,谁人能猜测?如今行此险事,总之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二郎以为大可不必。” 荆王妃憋着一口气离去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江映雪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他们终究是天皇贵胄,即便事败,至少也能保得住性命,最多便是一个圈禁幽闭的下场,可跟随他们的那些人,只怕便要因此而身死族灭了。 大宋的律法算得上是宽仁了,但造反谋逆,也是一个诛三族的下场。不知有多少人,会在这一次的动荡之中丢掉性命,更为可悲的是,这些人中的许多人,根本就不清楚是什么事情,只是会单纯地受到牵连而已。 也难怪二郎一直愤愤不平,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官家一句话,自己就得朝不保夕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不速之客 樊楼的顶层,不是一般人能上得来的。 因为在这里,你可以俯览整个皇宫。 是的,樊楼建的比皇宫还要高一些。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完全是逾制了,但不知为了什么,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提这个茬儿。 能上这层楼,便成了汴梁城中一些人身份显赫的证明。 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 你有再多的钱,也不见得能到这里来欣赏一下皇宫的夜景。 所以一般情况之下,樊楼的顶层,是很少有客人的。 赵援现在就坐在顶层的雅间里。 桌子上放着来自江南的橙子。 拳头大小的橙子色泽金黄,呈鹅蛋形,底品还有两片绿叶衬托着,看剪断的岔口,这只橙子从翦下到这里,只怕不会超过十天,比他们进贡给皇宫里的,都还要新鲜。 这是江南那边新培育的品种,个大,味甜,听说目前就只有一个种植园才出产,每年所得,不到千斤。 其中两百斤做为贡品,进献给了皇帝。 而剩下的八百斤,能拿到货的,基本上都是大宋的奢拦人物。 就赵援所知,整个汴梁的七十二家正店,也就只有樊楼拿到了不到二十斤的货,看这个头,算下来也就最多四十个出头的样子。 “赵兄,尝尝,每个值一两银子呢!”坐在赵援对面的,是赵援的老乡,吏部的一个郎官,虽然穿上了五品的红袍,但因为在朝廷之上吏部的职责实际上被东府把持着,吏部更多的是一个摆设,所以这位仁兄,并不如何得意。 当然,赵援本人还是一个布衣呢,以前这位仁兄是看不上为人幕僚的赵援的,不过那时是因为荆王当道,楚王萎糜,现在时势倒转,荆王眼看着就不行了,而楚王却是蒸蒸日上,所以这位仁兄与赵援的联络便也勤便了起来,经常请赵援出来喝上一杯。 不过到樊楼来,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这位仁兄是五品京官,但光靠着俸禄,在养活一大家子的情况之下,在汴梁还想经常想要风花雪月一番,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位仁兄一定还有其他的银钱来路。 当然,赵援是不关心这个的。 人家现在有意讨好,他当然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楚王的大业,多一个人帮助,便多一分力量嘛。 在赵援的心中,就没有废人、无用的人,啥人都可以派上用场的。 掰了一瓣橙子丢进嘴里,连皮带肉,片刻之间便化为了甜甜的汁水,不像其它的柑桔那般,总是会有些残渣,虽然一两银了一个的确是贵上了天际,但物以稀为贵,谁让这玩意儿就这么一点点产量呢?谁让大宋的富人这么多呢? “子谦兄,你我兄弟,如此客气干啥?像这样的好东西,委实是太破费了!”点了点面前的橙子,赵援笑看着对方。 刘谦连连摇头:“一两银子一个的确是贵了,但要不是我说今日的客人是子玉你,人家还不卖给我呢!这能上顶楼,能吃上这特供的橙子,全是仗了子玉你的面子啊!要不然,我拿着钱,也没地儿用去啊!” 赵援呵呵一笑,一个五品官,还是一个没啥实权的五品官,的确是上不了这顶楼的。想着如今自己不过一白衣耳,却能做到许多公卿都做不到的事情,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以往子谦请我吃饭喝酒,也不过是寻常酒楼,今日却是樊楼,这花费可小不了,莫不是子谦兄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赵援微笑道:“能帮上忙的,自然责无旁贷。” 这话就说得很有技巧了,能帮上的,那一定得帮,帮不上的,那也不要怪我。 刘谦一笑道:“帮得上的,帮得上的。子玉兄,不瞒你说,今日可不是我请你,而是另外有人,不过子玉你是大忙人,等闲人请不到,为了能与你见上一面,谈上一谈,人家给了我五百两。” 赵援愕然:“就为见我一面,便如此大的手笔?” “子玉兄可莫怪我拿你赚钱,汴梁居,大不易,这五百两,却是能让我一家子明年衣食无忧呢!”刘谦笑着道。 “不知那人是谁?”赵援好奇地问道,他着实有些想不透,楚王就算目前势头很好,但仍然不过是一介王爷,自己更不过是一介清客,这是谁如此看好楚王,想要提前投资呢? 肯定不是汴梁城中的人,他们要见楚王,门路多得是,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地找上自己。 楼梯响了起来,刘谦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门,笑着回头对赵援道:“来了,来了,林兄,请进,请进!” 来人手握折扇,一袭表袍,三缕长须,面如冠玉,微笑着走进房来,径直来到赵援跟前,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插在腰带之上,两手抱拳,微微躬身。 “子玉兄,林平之有礼了!” 赵援直楞楞地看着对方,似乎忘了礼数,居然没有还礼。 林平直身而起,看着对方,微笑面对。 “子玉兄,子玉兄!”一边的刘谦捅了捅赵援。 赵援一个激凌清醒了过来,转头看向刘谦,脸色却是已经变了,眼光瞬息之间也变得凶狠不已:“刘子谦,我把你当好友兄弟,你居然害我?” 刘谦愕然:“子玉兄,这是说哪里话来?” 赵援气不打一处来:“你堂堂大宋五品官,什么时候成了辽人的走狗了,你要死,可别拖累我,别拖累王爷。” 刘谦张大了嘴巴,看看赵援,又看看林平,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子玉兄,勿需责怪子谦兄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林平嘿嘿一笑,径直坐了下来。 “你,你到底是谁?”刘谦此时才反应了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你不是说你只是大名府的一个商人吗?” “的确是一个商人,这一回也是想找子玉兄商量一笔生意!”林平微笑道。 赵援缓缓地坐了下来,林平好整以遐,根本就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是啊,他怕啥呀? 他是辽国林景的儿子,他是辽国赫赫有名的探花郎,他是漆水郡王耶律俊的师弟,而现在,耶律俊听说已经进了大宋境内,正一路缓缓而行,准备到汴梁来为大宋皇帝贺年节。 就算自己将人交出去,大宋只怕也会把人恭恭敬敬的送到驿馆去养起来,等到耶律俊来了再交还给他。 他最多丢丢脸而已。 但自己与其人在这里私会,会造成什么影响?会给楚王带来什么影响? 荆王那一伙子人,正愁抓不到把柄呢? 今年河北路大败,大宋禁军死伤无数,特别是上四军数千人在河北死伤枕藉,此刻汴梁之中对辽人的仇恨还在顶峰呢!要是荆王一伙人拿此做文章,眼下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顿时便要化为烟云了。 “真正是想不到大辽堂堂的探花郎,林氏家族的骄傲,也会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探子,林相公就不嫌丢人吗?”赵援口中的林相公,自然不是林平,而是林平的老子林景。 林平哈哈一笑:“林某早就辞官不做,现在只不过是一山野闲人,四处游山玩水,不经意间便到了汴梁,大宋物丰貌华,让人难舍难离,便多留了一些时日,子玉兄,口舌留得,不要随意污蔑我哟?” 赵援哧的一笑,读书人打起嘴巴官司来,便是在这里辩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出一个输赢来。对面这家伙吃准了自己不会把他交出去,自然便有恃无恐,嘴巴之上也不肯认输。 “林平,直说吧,你找我,想干什么?”赵援敲了敲桌子,道:“如果你想通过我与楚王殿下达成什么协议,这我劝你就不要想了。宋辽两家,对峙数百年,这样的态势,以后也还将继续下去,谁先露出颓势,另一家是必然不肯放过的,现在如是,将来自然也如是。” “哪里哪里?”林平连连摇头:“先前便说过了,我现在只不过是闲云野鹤耳,这些国家大事,自然有漆水郡王来了与你们交谈,我呢,只不过是偶尔听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想透露给楚王殿下知道。不过呢,我现在的身份,不好登门拜访,所以便转了个弯,先找到你,那也是一样的。” “你能有什么消息透露给楚王殿下?”赵援笑了起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信的。” “子玉兄可别先入为主!”林平笑道:“这个消息可是跟荆王殿下有关。你要知道,荆王在河北之时,我们可吃了他不少亏,我林家在他手下战死的人便有四五个,所以林某人对他可是恨之入骨,这一次偶然之下得到了这个消息,自然便想将其透露给荆王的敌人。” 说到这里,林平看了一眼赵援,接着道:“在这汴梁城中,谁是荆王殿下的敌人呢?自然就是楚王了。子玉兄,你当真不听?这个消息,可是关系着楚王还有你子玉兄的身家性命呢!” 赵援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无所谓地道:“你姑且言之,我姑且听之。” 林平毫不见外地从桌上拿起了一瓣橙子,塞进了嘴里,细细地咀嚼着,纵然他出身豪富,这玩意儿,他却也是第一次吃到。 “好东西,好东西!”他连连点头。 “大宋的好东西可不止这个!”赵援冷笑:“林氏要是愿意弃暗投明,多的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让你享受。” 林平咭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另一瓣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道:“习惯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了,也习惯了白日纵马弯弓,夜晚秉烛而读,你们大宋这样舒适的日子我还真过不惯呢,这些天,整个人的骨头都有些酥了。” 直到此时,一边的刘谦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喝道:“林平,你这狗贼,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此时的他,心中正抖抖索索呢,只不过是想弄点外财,不成想却一头栽进了这么大一个坑里。赵援或者能爬起来,自己那可就不一定了。 “荆王准备造反!”林平拿起一枚橙子在手里把玩着,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来一个让刘谦几乎觉得是五雷轰顶的话语。 “胡扯!”赵援却是不相信。 由不得赵援怀疑,大宋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呢!而且现在的荆王无权无势,等同于被软禁在王府之中,原本的荆王一系,几乎被一扫而空,剩下的除了三司使萧禹之外,那都不成气候。而观如今之萧禹,也不见得就跟荆王还是一条心。 “知道你们不相信!”林平一上一下地抛着橙子,淡淡地道:“知道秦敏吗?” “信安军统制秦宽之子,战死在白沟驿!” “不不不,他没有战死!”林平笑道:“他现在就在汴梁,化名贺胜。子玉兄,你知道像秦敏这样的边军将士,有多少到了汴梁了吗?” 赵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平到底知道一些什么?秦敏化名贺胜,就在汴梁,这是一查便能兑现的事情,林平不可能撒谎。 “你的意思是说,有很多边军已经到了汴梁?”赵援一下子便抓住了问题的要点。 “不错!”林平道:“据我所知,信安军、广信军、安肃军等边军残存的士卒流窜到了汴梁的,已经超过了两千人,不不,用流窜不合适,他们是被人组织起来的,有人提供假身份,有人给他们开路引,到了汴梁,有人为他们提供工作,住所。” 看着赵援脸色有些苍白,林平得意地道:“边军的战斗力如何,我想子玉兄一定是深有体会的。二千多仇恨满满的边军哦,或许还要加上两千多定武军,超过五千的边军在汴梁,你们居然认为荆王毫无还手之力,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秦敏这些人到汴梁干什么来了?是来叩谢帝恩,感谢你们的皇帝把他的老子砍了脑壳吗?” 赵援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林平所说的,看来都是真的。 但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没有一个好东西 “其心可诛!”楚王赵敬的怒吼之声在书房之中回荡,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赵援终于想清楚了林平为什么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这个混帐是担心自己这一方如果没有任何准备的话,荆王赵哲将会轻而易举的得手。 大宋改朝换代他们是不在乎的。 但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重创一把大宋的话,他林平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甘冒奇险跑到对他来说就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汴梁呢? 他希望两方在汴梁杀得血流成河,杀得人头滚滚,至于最后是谁获胜,这个人其实是一点儿也不关心的。 同样身为谋士,赵援不得不承认,林平是一个让他敬佩的人。 这样大的局面,自己是规划不出来的,而林平似乎是举重若轻,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推动此事的,赵援实在想不出来,当然,林平也绝不会对他吐露什么。 边军的战斗力是极其恐怖的,这个事实已经连二接三的被证实了。 再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五千边军如果一举发难的话,还真是有可能让他们一举建功的,这一点,赵援必须承认。 荆王如果真上台了,那对于他们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 楚王就真要去报国寺念经,而自己,大概率会莫名其妙地死在刑狱之中。 “我马上进宫,禀报父皇。”楚王随手抓起衣裳,往身上一套,便往外走。 赵援一把便抓住了他。 “殿下却慢!你要跟官家怎么说?” “老二要造反!” “证据在哪里?”赵援道:“就凭林平这么说几句吗?而且如果官家问起来我们为什么与林平往来,殿下怎么回答?” 楚王楞怔了片刻,道:“只要抓住秦敏等人,不就是证据了吗?” 赵援摇头道:“殿下,汴梁城中可有近百万人,二千余人散于其中,便如同水珠融于大海,想要找到他们,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些人必然分散而居,抓了一个,必然惊动其它大群,到时候这些人知道事情败露,铤而走险,又当如何?” 赵敬愕然看着赵援:“你的意思是说?”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秦敏这伙人知道事情败露了,就此把头一缩,学了那王八,藏了起来,我们怎么办?”赵援道:“这些人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如果有一天,他们聚集起一些人手,突然来袭击咱们王府怎么办?就算他们知道攻打王府不可能,他们在王爷您出门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又怎么办?” 想起边军以一敌十,杀敌如割草一般的场景,赵敬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殿下,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赵援深吸一口气:“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将对手一鼓成擒,绝不能放走一个,否则,便是遗祸无穷。” “你说得也有道理!”赵敬点了点头。 “而且殿下您去说,官家还会疑您是想对荆王斩草除根。”赵援压低了声音:“荆王殿下也是您的兄弟,官家再不喜欢他,也是不愿意殿下您把他往死里整的。您去说,官家只怕还不会信。而且这事儿,即便真抓住了秦敏等人,荆王殿下也有大把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没有发生的事情,便不能作数,您说是不是?” 赵敬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真要让这事儿发生了,禁军到时候能够挡得住边军吗?” “这里是汴梁,只要禁军有准备,五千边军还真当自己是天兵天将吗?”赵援冷笑:“臣想来想去,觉得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崔昂。” “嗯?” “崔昂与荆王已成死敌,一直以来,都以彻底扳倒荆王为己任,他得了这个消息,肯定要说与官家听!”赵援笑道:“官家知他心思,必然也是半信半疑,说不定这样的事情,官家还会问问殿下您。” “我再来敲敲钉脚!”赵敬兴奋起来。 “不不不!”赵援道:“这个时候,你要坚决地表示不相信荆王殿下会做这样的事情。殿下,这样有两个目的,您越是表示不相信,官家只怕心中便越是不踏实,二来,也能体现出您对兄弟的一片仁义之情。” 赵敬点头:“接下来呢?” “官家是何等样人啊?既然心中已经起疑,必然会命令皇城司彻查,皇城司即便查出来详细的东西来,但总是能找到一些端倪的。有了这些苗头,官家岂有不布置布置的道理?” “子玉,你觉得父皇会如何做?” “以官家的作派,当然是放长线,钓大鱼,布好陷阱,等着荆王殿下自投罗网,到了那时候,谁也无话好说。”赵援冷笑:“西北行军总管萧定、河北路安抚使马兴、三司使萧禹这些人,都明目张胆地支持荆王,这让官家有些犹豫不决了,毕竟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重臣,特别是萧定、马兴二人。” “他们支持得越凶,父皇就越是见疑。”赵敬不以为然。 “可是也没办法再对付荆王了。”赵援道:“这个威胁便一直没有去除,官家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前段时间,不是一直说要让荆王去江南某个寺里抄经的吗?可是萧定一封奏折,这事儿便化为了泡影。” “如果荆王当真在汴梁造反,那官家让他去江南抄经可就名正言顺,萧定也好,马兴也好,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了!”赵敬兴奋起来。 “正是。”赵援道:“如此一来,殿下您的威胁,才算是一举被清除了。接下来,您只要耐心等待便好了。” “只是真要等到老二发动,到时候只怕汴梁要遭兵灾啊!”楚王叹息了一声:“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其中?” “现在这天下还是官家的天下呢?”赵援呵呵笑道:“官家自会照看,等到殿下您登上了大宝,再来心疼自家天下也不迟。” 重新坐下来的楚王赵敬叹道:“真正是想不到,林平这样的人物,居然会甘冒奇险做这样的事情,子玉,这个林平,当真就抓不得吗?或者,杀了他也是好的。这样的人物,太危险了。” “殿下,这样的人,抓不如不抓,因为只是抓了他的话,到头来还是要还回去的。这是宋辽两国不成文的规矩嘛,你看那赵正,在归义城被俘,辽人不也是好好地还回来了吗?只要不是被击毙当场,到了他这个级别,已经不好公然杀了。这小子滑溜得很,从樊楼出来,我马上遣人去追踪他,但却还是被他跑脱了,再想找这个人,可就难了。” “当时你就准备动手杀他了?”赵敬笑道。 “自然,正如殿下所言,这样的人,太危险了,不能抓,但如果他无声无息地死在汴梁,到时候我们一问三不知,辽人自然也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可惜啊,让他跑了!”赵援连连摇头:“这个家伙,以后一定会是我们的劲敌的。” “他如果在辽国掌权,必然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耶律俊成为辽国的下一任皇帝,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这两年来,他在大宋身上拿到了来多的功勋!”赵援道。 “但我听说此人太看重辽地汉人,因此被契丹贵族所不喜。”赵敬道:“在辽国,耶律俊还是有劲敌的,那个上京道的总督耶律喜便颇有声望,而且此人长驻上京道,先天便占了优势啊!” “耶律喜虽然势力也大,手中也掌着军权,但仍然不会是耶律俊的对手!”赵援断然道:“耶律俊在契丹人、女真人中,本来就很有声望,而此人拜了林景为师,更是在今年中了辽国进士,因此而得了辽地汉人世家的拥护。辽地汉人世家这些年来的势力是愈发的大了。” “辽国皇位继承,每次总是弄得血淋淋的,希望这一次,他们也杀个你死我活!”赵敬由衷地祝愿。 “所以林平也要跑到我们汴梁来搞事情啊!”赵援道:“辽国每一次这样的厮杀,咱们的皇城司的影子也是若隐若现,这一次,辽国人终于抓住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林平这也是在为他的主子打算。这一次辽国的皇位之争,估计会让辽国实力大损,所以他们不希望我们大宋平安无事,至少要让我们也流点血,这样一来,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双主都政治动荡,谁也没有法子向对方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深谋远虑,一直于斯吗?”赵敬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还是得想法子找出这个人杀了才好。” “这件事情属下会去安排,不过林平既然敢露面,只怕也有自保之策,殿下,咱们却也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赵援却是没有什么把握。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崔府之中,崔昂对着儿子崔谨道。“你父亲在河北一招不慎,险些便输了全局,如此大败亏输,放在以往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发配岭南甚至发往沙岛,那都是应当的,可是你父亲,现在还站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仍然为官家所器重,这便是谋事在人了。” “可是大人,我们也算是结仇无算了。”崔谨有些无奈:“今日传来的消息,您怎么看?如果秦敏等人当真到了汴梁,只怕你我父子,有些朝不保夕了。” “呵呵,匹夫之勇,有何可惧?他们还真敢明目张胆来打我崔府么?那还真好了,正好一网打尽。” “可是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崔谨摇头。 “自然不能千日防贼,所以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崔昂笑道:“这一次,顺便也让荆王永世沉沦,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大人,您要进宫去见官家吗?”崔谨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的伤,过了一年多了,仍然还没有好利索,能捡回一条命来,完全是属于奇迹。 “不。”出乎崔谨的意料之外,崔昂却是断然摇头:“禀告官家干什么?官家想要消弥这样的事情,一声令下,把荆王给整出汴梁,弄往江南某个寺庙去念经抄经,便啥事儿也没有了。或者官家仁慈,把荆王叫去喝斥一顿,荆王知道事情败露,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会放弃那些边军,没有了头领的那些边军,还能成什么气候?必然要做鸟兽散,如此倒真是让我崔家以后后患无穷了。” 崔谨点了点头:“官家倒是有可能这么做,如此是成本最小的。” “官家成本小了,我能得到什么!”崔昂冷笑:“而且,此事没有发生,荆王便会无罪,有萧定、马兴这些人为荆王摧腰,指不定什么时候荆王便会咸鱼翻身再次得势,到了那时,我崔家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必然要让此事发生,从而坐实荆王之罪!”崔谨喃喃地道:“可是大人,不禀报官家,又如何扼制荆王的造反?您不过是御史中丞而已。边军的战斗力,您可是心知肚明也是见识过的,一旦让他们在汴梁起事而事先毫无准备的话,说不定他们就真成功了,到时候荆王上位,我们崔家完蛋得更快。” “所以,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崔昂笑道:“经历了这两年的事情,你倒是成长得快,比你哥哥要强出不少,再历练几年,我崔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大人要去见谁?” “自然是去见首辅夏诫!”崔昂道。 “夏诫会帮着父亲呢?”崔谨惊道:“不是说荆王与夏诫在河北一直合作得很不错吗?” “笑话。在河北的时候,夏诫被荆王整治得惨不堪言,堂堂大名知府,天天只能去吟诗作画游山玩水,你以为夏诫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吗?”崔昂笑道:“我做不到的事情,夏诫现在可以做到,我说服不了的人,夏诫可以说服。儿子,你啊,还得学着点,看人,要直指内里,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蒙蔽。” “儿子受教了!”崔谨叹道:“以前儿子就是太天真了,真以为萧定是忠肝义胆,嘿嘿,岂料人家现在快成西北王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心动 夏诫是看不起崔昂的。 在夏诫看来,崔昂这个人,是典型的志大才疏,而且做事毫无担当,有功便揽于己身,有过便推诸于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人。 不过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 夏诫从来都不认为有废人这么一说。 即便是一个挑大粪的,也有他的用处。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都有他固定的一些用处。 当然,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只是单纯的棋子,另一部分,则还担任着棋手来拨动棋子的作用。 地位越高,能调动的棋子自然也就越多。 回京自任首辅以来,他还是利用崔昂,很是办了几件事情的。几个关键位置上的人员提拔,都得到了崔昂的支持。 原本那几个位置上的家伙,被崔昂寻到了错处上本参奏,夏诫身为首辅,自然而然地便将那几个家伙贬到了外地,换上了自己的人。 两人算是心有灵犀。 但这并不代表夏诫就会高看崔昂一眼。 所以,当崔昂来到东府的公厅求见夏诫的时候,夏诫足足将他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罗颂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 “治言,崔怀远怎么说也是御史中丞,你要么直接回没时间不见,要么便马上见,这样晾着,不太好吧?” 夏诫放下手中笔管,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如果是你罗逢辰,我自然是如此,不过崔怀远嘛,哈哈?逢辰,如果我如此对你,你会如何?” “拂袖而去!”罗颂想都没有想,直接道。 夏诫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外头,罗颂抬了抬眉毛,是啊,那崔昂出京一次回来之后,真是不要脸了,被人这样对待,居然还能安之若素,人家本人都没有在意,倒是自己在这里瞎操心。当下一笑,也不再理会了。 公厅里,其他的官员们,则一个个的都眼观鼻,鼻观心,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卷宗之上,不希望引起两位大佬的注意,要不然随便那一个兴之所极问上一句“某某,你说是不是如此啊”,那可就惨了。 这二位能藏丕堂堂的御史中丞,不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也成。 崔昂奈何不得上头的首辅与参知政事,难道还奈何不得他们这些人吗? 整个东府公厅里,足足有十几位官员。现在东府只有两位相公,一左一右两张公案,下头却是十几张郎官的位子,是辅助二位相公处理公务的。 夏诫在喝了一杯茶之后,才示意屋子里的笔贴式去外头请了崔昂进来。 “怀远啊,怠慢了,怠慢了!”此时的夏诫却是满脸春风,站起身来迎接崔昂:“这事实在是太多了,忙活了这半天,却是不见少啊!” 指着外头还在往屋里搬案卷的一些笔贴式,夏诫连连摇头。 “大宋天下都要首辅操劳,首辅实在是辛苦!”崔昂微微躬了一下身子,却是颇为羡慕地看着公厅里忙碌的景象。 要是他在河北不失败的话,或者现在就是自己坐在夏诫的位子上啊。 这样的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想想大宋这万里锦绣江山,就在自己的笔下被涂抹颜色,千万人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发生改变,这是何等的快意人生啊! 只可惜,他现在只能坐在冷清的乌台里。 “怀远,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实在是忙得很,等一会儿还要进宫去跟官家禀报几件大事。”夏诫笑道:“那就长话短说?” 崔昂看了一眼罗颂,再看了一眼屋子里其它十几位官员,道:“下官有一事,需要单独跟首辅商议。” 这突然的一下子,莫说是夏诫,便是仍然坐在那里奋笔疾书的罗颂也楞住了,抬起头,举着笔,一滴大大的墨汁落在卷宗之上也浑然不觉。 崔昂这样的行为,是很犯忌的。 就跟面君的时候,大家都要走了,你来一句“官家,臣请面奏!”一般无二,这铁定是要告某人的状啊! 夏诫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笑道:“有何事需要单独商议啊?这样吧,其他人出去,逢辰留下来一齐听一听吧?” 听到首辅发话了,屋子里的十几名官员和一些笔贴式立即便齐声应喏,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断崔昂却再次强调:“首辅,下官此事,只能跟您一人禀报。” 夏诫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罗颂的脸也挂不住了。 说起来夏诫是首辅,是一把手,但人家罗颂在这大宋的臣子中,是妥妥的能排到前三位的。也就夏诫,陈规能在他前面,其他如李光、萧禹等人,见了他罗颂,也是要先行礼的。 当下罗颂便站了起来,向着夏诫一拱手道:“既如此,罗某便避一避!” 说完,也不待夏诫发话,当下便扬长而去。 剩下的郎官与笔贴式们哪里还敢再留,一个个提着袍子,一溜烟儿的便去得远了,生怕走慢一步,被这些大佬们迁怒。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夏诫阴沉沉地看着崔昂。 崔昂现在的名声可是臭的,他可不想让人认为自己与他有什么勾连,这会连累自己的名望的,今日崔昂搞这么一出,只怕不出明天,在京的官员们,一个个的全都知道了。 “怀远,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如此得罪罗逢辰,你是怎么想的?” 崔昂拱手道:“实非得已,以后崔某自会向逢振赔罪,但今日这事,干系太大,崔某只能跟首辅一个人说。” 盯着崔昂好半晌,夏诫才点了点头,“好,怀远,那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你今日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莫怪我明天参你一本。我也得给罗逢振一个交待不是?” 崔昂却是胸有成竹,直视夏诫,一字一顿地道:“首辅,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荆王殿下,要造反!” 夏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对着崔昂怒目而视。 “崔昂,你疯了吗?” “下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崔昂认真地道:“首辅,若非事关重大,我怎么会犯得着如此得罪罗逢辰,只是此事太过于重大,我不能不如此而已。” “崔昂,你在河北之时,栽赃陷害秦宽等人,莫道神不知鬼不觉,夏某人也不是傻子,只不过事已至此,不想再多生事端而已,回京之后,你拼命地想将事情牵扯到荆王身上,那也由得你。”夏诫压低了声音,道:“但你直指荆王谋反,可是将自己往绝路之上逼知道吗?这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你当真准备如此做吗?” “首辅仍然认为我是谋算荆王吗?”崔昂自信地笑了起来:“最开始时,的确如此。因为崔某人要自救,绝不能让荆王得了东宫之位,可以说,如果荆王得了东宫之位,那崔氏一族,将无人能幸免,能发配岭南那就算是荆王慈悲了。但或许是因为崔某逼得紧了,荆王竟然当真准备造反了,这对于崔某来说,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崔昂的模样,他的内心深处,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莫非是真的吗? 王子造反,这在大宋,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旦真发生了,影响会有多大? “证据何在?” “首辅,您可知道,以秦宽为首的信安军余孽,现在有多少人到了汴梁?”崔昂问道。 夏诫心中一跳。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想当初,他还暗示过徐宏给予方便呢!其中有一批人的路引,正是在徐宏的关照之下才拿到的,当初夏诫以为这些人是想上京来伸冤,如果这些人能将水搅浑,更有利于自己回京执政。 要知道在当时,反对自己回京的人可不少呢? 现在的副手罗颂,当初便是最强的竞争对手,而留下自己的最有力的理由,便是自己熟悉河北,需要自己来应对危局。 不过一番运作之下,最终自己还是成功地回到了汴梁,这些手段,最终是一点儿也没有用上。以致于夏诫居然将此事给忘记了。 对于他而言,秦宽等人死了也就死了,既然已经不能挽回,那就没有必要为了此事与崔昂闹僵,因为那时夏诫已经发现,官家也默许了此事的发生,并以此来打击荆王。 但如今崔昂直指荆王造反,事情的性质,可就发生了大大的变化了。 “多少人?” “超过了两千人!”崔昂道:“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数字,只怕还会增加。首辅,荆王殿下召集这些边军秘密潜入京城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杀崔某一人吗?想要杀崔某,一死士足矣!” “你说多少?”夏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超过了两千人!”崔昂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如果我们算上已经在京的定武军一部,那现在汴梁的边军系统的人马,超过了五千人。” 夏诫的心咚咚的狂跳起来。 看起来崔昂不是撒谎,他竟然连数字都摸得这么清了,那必然是真有其事。数千边军的战斗力如何,还有人比他夏诫更清楚的吗? “为首的人是谁?” “秦敏,秦宽之子,现在化名贺胜。”崔昂道。 秦敏,相传死于白沟驿一战。 那一战,千余边军几乎损伤殆尽,但辽军死伤亦不下此数,而且死得还是女真部队,秦敏之悍勇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不是秦宽后来陷入到了谋逆之案中,光靠这一战,秦敏起码能得一个爵位的封赏,那怕是追封呢! “你既然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不去禀告官家,却来跟我说?”夏诫愤怒地看着对方。 “首辅,现在就跟官家说,荆王必然一推二六五,一句不知道,不清楚便能卸去全部责任。而秦敏那些人,就算被抓了,只怕也不会供出他们是受荆王主使。荆王驭下之道,我可是见识了,那秦开一介书生,都不肯开口说上半个字,遑论秦敏这些人了。”崔昂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你……”夏诫突然明白了崔昂的意思。“你胡闹!这件事真要发生了,你可知汴梁会乱成什么样子吗?你可知朝廷要承受什么样的损失吗?不将此事消弥于无形之中,你竟然还想让他真正发生?崔昂,你竟然如此居心叵测!” “首辅,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崔昂冷冷地道:“我们现在发作,将以秦敏为首的人一一绳之以法,荆王会感激我们吗?不,他会恨我们,恨我们入骨。” 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 “其二,荆王当真一点也没有机会了吗?不,他在内里,还有包括萧禹在内的不少官员支持,在百姓之中声望更高。这一点,在辽人险些攻破大名府之后更加明显了。在外,他有萧定这样的统兵大将支持,有马兴这样的封疆大吏力挺,首辅,荆王是有机会登上大宝的,一旦荆王上位,我们能有好处吗?我自然是要死的,你呢?以荆王的性子,上台之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说得上话吗?他可比官家更加地跋扈!” “其三,这些边军现在还散布于汴梁各处,一旦我们发作,必然会惊动这些人,要是不能一鼓成擒,走脱了一些人,在汴梁闹将起来,难道损失就小了吗?而且,这些人视我们为仇敌,以后我们只怕日夜都不得安宁了,就算我们护卫周全,但我们两家的家眷儿郎呢?这些亡命徒,什么做不出来?” “其四,您不是一直对上四军的战斗力不满吗?借着这个机会,也正好可以自然而然地清除掉一部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诚然,朝廷会蒙受一定的损失,但是不破不立,挖除了腐肉,新肉才能得以生长,一个崭新的大宋,将在你夏首辅的手中重生。” 夏诫眯起眼睛看着崔昂,似乎是第一次认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崔昂的小心思一目了然,毫不掩饰! 但是,他所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第二百七十七章:不解 河北路,雄州。 这一座曾经的边境城池,如今只剩下了一些残垣断壁。这里曾经驻扎过一支让辽人望而生畏的强悍的边军--信安军,如今也早已经随着雨打风吹去。 马兴背着手,仰望着残破的墙垣,盯着那些被秋风卷起的落叶掉落在焦黑的砖石、断梁之上,满脸都是萧瑟之意。 他来河北路上已经半年多了,一直都在收拾着大败之后留下来的乱摊子,现在,勉强有些眉目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汴梁突然又要把张超调回去,这让马兴有些愤怒。 虽然是第一次与张超合作,但两人还是配合得很不错的。 作为一名武将,哪怕是已经做到了太尉,成了横班,勋爵、散职都在马兴之上,但张超仍然很自觉地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与马兴配合得相当好。 马兴原本一直担心这位汴梁的太尉挟挡住辽人的功劳跋扈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在河北路最危急的时候,稳稳地控制住了局面。辽人军队多次生事,都被张超击退,没有占得任何便宜。随着时间的推移,宋人在地、人数以及财力的优势慢慢地显现出来,渐渐地占得了上风。 而这里面,辽人开始厌战的情绪也开始抬头了。 辽人军队打了小半年的仗,这一次的大胜,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眼见着再僵持下去,不但没有什么油水可捞,还有蚀本的可能,自然便都想着回家了。 马兴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在这个时候要把张超调回去。 而且,当初跟着张超从汴梁出来的禁军,也要跟着张超回去。 这就让马兴很不理解了。 辽人的确是退兵了,但双方的敌对状态并没有解除,而河北原本的边军已经不成模样了,这些禁军一走,难不成河北路上要靠地方厢军来撑场面吗? 他原本是打算把这些禁军留下来并且以这些禁军为骨架来搭建新的河北路边军的,结果,计划还没有开始,便破产了。 “学士,雄州城一定要重建起来!”站在马兴身边的张超扬声道:“雄州城勾连四方,是我们抗击辽军最重要的一环。唉,当初要是能在雄州集结重兵守卫……” 张超的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作为来收拾乱摊子的军事首领,他自然是知道了最初之时信安军统制秦宽制定的战略正是守卫雄安城,便联络了广信、安肃等边军向他靠拢。 但当时崔昂的瞎指挥,却毁了这一切。 更让人恼火的是,当初秦宽要求其它边军将领向雄安城集结的信伯,后来还成为了他图谋不轨的证据。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马兴摇头,这里头牵涉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说什么也不起作用了。如果秦宽这些人还活着,马兴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样优秀的将领给弄出来,但崔昂当初却是当机立断地将这些边军将领杀了个干干净净。 “雄州城,我一定会重建的!明年,明年太尉便会看到崭新的雄州城巍然而立!”马兴凛然道。 “我这一回去,想再重回河北路,只怕是难了,除非是朝廷决定大举伐辽,我才有统兵的机会!”张超摇头道。 “太尉这一走,马某人痛失一臂啊!”马兴感慨地道:“太尉,何不再争一争,如今汴梁之局面,倒不如在河北来得清静一些。” 张超失笑:“学士,你既然知道汴梁复杂,为何还要在这里头推波助澜啊,你一封奏折,可是让汴梁风起云涌啊!” 张超所说的奏折,就是马兴上奏请荆王赵哲到河北路视察以振军心民心的那份折子。 以马兴的身份,上这种折子,基本上就是表明了自己在政治之上的态度,这是极其罕见的。 马兴转过身来,似乎是闲庭信步的往前走了几步,张超也会意地跟了上去,其他随从见状,都知趣地没有跟上来,跟两位大员留下了说私话的空间。 好半晌,马兴才道:“张太尉,如果我说,在这件事情上,我马兴是被逼无奈,你可相信?” “学士铮铮铁骨,谁能逼你?”张超笑道。虽然只共事不到一年,但马兴的作风,张超还是了解甚深的。 “有啊,而且这个人,还是我一手捧出来的。”马兴苦笑道:“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马某人竟然亲手养出了一条斑斓猛虎,如今张牙舞爪,我却无可奈何啊!” “学士是说萧长卿?”张超悚然而惊。 马兴点了点头,弯下腰来,在一大堆残砖之上拂了拂,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张超:“可不是吗?就是萧长卿。张太尉,你可知现在萧长卿的实力如何吗?” “略有耳闻!”张超点头道。 “你所知道的,只是浮于表面上的东西。”马兴摇头道:“比方说麾下的两三万禁军,近十万蕃军,但在水面之下的东西,更多。而那些看不到的,才是最吓人的。张太尉,我们灭了一个李续,但现在的萧定,比李续的实力,那可是强出太多了。” “萧长卿应当不至于造反。”张超道:“萧禹还是国朝的财相呢!” 马兴嘿的笑了一声,“所以咱们这位西部行军总管给我写了一封信,直截了当的要我支持荆王赵哲,直差说要是换了别人上位,他这位总管就绝对不会服气的。” 张超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可能还不知道,到现在兰四新的人,都没能跨过横山。”马兴接着道:“兰四新派去接掌横山以北那些州府的人,都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最搞笑的事情,便是萧长卿盛情邀请兰四新去兴庆府视察,你说兰四新敢去吗?” “这些事情,学士你没有提起过,兰四新也从来没有跟朝廷上奏过啊!”张超不解。 “我是不敢说,怕官家一时来了性子,非要召回萧长卿,那指不定就会出什么事。”马兴道:“而且我也还怀有希望,萧长卿在西北,一是可以向西为国朝扩疆拓土,二是可以对辽国西京道形成极大的威胁,现在河北路上大败,边军折损得七七八八,萧长卿那边儿就更重要了。而兰四新不说嘛,是因为他要遮羞,也不愿意让人说他没有能力。” “可是在我看来,官家只怕无意立荆王为东宫太子!”张超肯定地道,作为皇帝的头号心腹,张超自觉很了解官家。 马兴微笑着道:“官家不仅不想立荆王,他也不想立楚王。咱们这位官家,对于权力极为痴迷啊,任何分权的行为,他都深恶痛绝。要不然,罗素何以能做这么久的首辅?这一回罗素下台,夏诫进京,官家也是迫于无奈。太尉,我跟你说,用不了多久,夏诫就会与官家闹生分的。因为夏诫是绝不甘于做一个像罗素那样的应声虫首辅的。” “也不尽然吧,如果真是如此,夏相公怎么会召我回去?”张超笑着反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里头是为什么,但绝对有蹊跷,张太尉,回京之后,你一切要小心啊!”马兴真诚地道:“夏首辅这人,玩起心眼儿来,那是真厉害。” “多谢学士提点!”张超拱了拱手,在他看来,或者这是马兴对夏诫不满的一种喧泄,因为据他所知,当初马兴也是有机会回京进东府的,不过马兴回去的话,就是罗颂任首辅了。可不管怎么说,马兴的确是丧失了一次机会的。 “其实咱们这位官家对于到底立谁,心中并没有多少成见,或者他还更偏向看重荆王一些。”马兴道:“不过真要等到尘埃落定的话,只怕要咱们这位官家到了最后时刻才行。” 张超听到这里,也是恍然大悟:“也正是因为如此,学士才愿意上这道奏折?并以此来安萧长卿之心?” “是的。”马兴淡然道:“反正陛下不会把我怎么样,现在能收拾河北路的,恐怕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了。张太尉,这些事情,回京之后,切不可对官家提起,官家现在还是很信任萧长卿的,莫让这份信任变成了猜忌,那到时候就是国朝的大麻烦了。” 张超点了点头。 “学士,你说夏相公调我回去,说是要编练上四军,是不是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要急于练兵?这一次我带来的几万禁军经过历练,比之从前,还是大大不同的。接下来的几年之中,他们就会陆续回到汴梁,到时候再以他们为骨干编练京城禁军,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头轻脚重了。” “强干弱枝,主旨是不错的。”马兴点头道:“京城禁军当真强大到让四周膺服的话,也的确会少很多事情。” “学士,郑雄此人虽然声名不显于外,但此人却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过一直时运不济而已。这一次他来河北路辅助学士军事,于他而言,可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此人得学士重用,必然对学士感恩戴德,学士可好生结纳于他,有他与王俊两人辅佐学士,军事之上,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毕竟耶律俊都要来了,短时间内,两国不会再有大的摩擦。” “如果不是你的信荐,我还真不知道这个郑雄有这样的能力!”马兴笑道,“这是你的推荐之功,我不能掠人之美。” “我荐了,学士不用,不也是枉然!”张超一笑:“学士,你不让王俊挑头,是因为他出身萧长卿麾下吗?” “的确有这样一层考虑。而且王俊也升得太快了,这于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压一压,以后再用,更加得心应手。”马兴笑道。 “此人在河北多年,经验是很丰富的。”张超道:“有学士在河北,用不了几年,河北路上,当再现往日盛景。” “基本恢复,起码得十年!”马兴却是有些伤感,连连摇头,指着前方不远处那些塘泊、稻田、大树的桩子,道:“塘泊可以再挖,田地可以开垦,树也可以移载,但辽人劫掠而去的那些边民,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荆王穷十年之力,才培养起来的那些彪悍善战的边民,现在都变成了辽人的奴隶。如今边地百姓,只余下了不到三成,没有十年之力,人丁难以恢复旧观啊!” 两人都是有些唏嘘,任何事情,都是建设困难,毁坏容易。 荆王穷十年之力才做好的事情,只不过短短数月之间,便不复存在。 “辽人狡诈啊,他们愿意退回占领的疆土,少要岁币,但就是不愿意放回这些被劫掠走的边民,想来就是因为如此了!”张超道:“只可惜,官家更在意疆土,而不在意这些边民,如果我们强硬一些,情愿多给岁币也要要回这些边民的话,对以后反而会更好。” 马兴沉默,只是在心中叹息。 在官家看来,这些边民的性命,哪里有他的脸面重要呢! 只是为人臣子,这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远处马蹄声声,数骑飞奔而来。 径直到了两人身前不远处,骑士翻身下马,小跑到二人跟前,拱手道:“学士,太尉,辽国漆水郡王的车驾,离此已不足五里!” 两人点了点头,这一次两人来到雄州,最主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为了迎接辽国的正旦使漆水郡王耶律俊。 一般的正旦使,自然不用劳动这二人一齐出动来此远迎,但耶律俊此人实在非同凡响。 先不说大宋这一次的大败,就是拜此人所赐,光是此人在辽国是排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便让马兴、张超二人不得不重视,在大宋,此人那就是东宫太子一般的地位。当然值得他们二人远迎数百里。 “真是想不通,这漆水郡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我大宋,不是说他们皇帝的身体已经极为虚弱,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归吗?”张超不解地道:“要是他在我们大宋的时候,他们的皇帝一命呜呼了,他远水不解近渴,搞不好这一辈子就只能呆在我们大宋,再也回不去了。那上京道的耶律喜可是一直视其为仇寇的。” “真要让那耶律喜上位了,我会连浮三大白!”马兴却是兴致勃勃:“最好让张太尉你说中,这耶律俊比耶律喜可难对付多了。一个文能中进士、武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契丹皇帝,想想都觉得有些可怕。” 第二百七十八章:入境 在大宋,相当大的一批人,而且还是精英分子,他们认为,大宋能够与辽国对峙如此之久,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辽国内政不修。 辽国的主体民族是契丹人,在大宋人眼中,便是一些蛮夷。但在他们的统治区域内,汉人,却占了绝大多数。 最初的时候,契丹人视汉人为奴,予取予求,基本上没把汉人当人看,这便使得其统治区域内的汉人群起反抗,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 虽然这些反抗最终都被镇压了下去,但也让辽国疲惫不堪。这让辽国的统治者们看到了一个事实,再这样搞下去,只怕辽国要被活活的拖死。 接纳汉人,便允许汉人进入统治阶层,便成为了一个既定的国策。 但想要实施这个策略,却又受到了其主体民族中的那些顽固派们的反对,在这样的背景条件之下,便诞生了两套体系,一套对契丹人,一套对汉人。 南院北院便由此而出现。 南院便是以汉人官员为主,相对北院自然就是契丹人了。 这几百年下来,两边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辽地的汉人实力,是愈来愈强了。比起契丹人,汉人更加擅长于生产、积蓄,时间越长,这个优势便会越大,特别是当这些北地汉人受到契丹人影响,亦是从小弓马娴熟,悍勇之极。 北地汉人是越来越富裕了。 而相对应的,则是普通的契丹人,却是越来越穷了。 作为主体民族的契丹人,自然是看不起汉人的。 但你让一个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汉人对于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契丹人产生什么尊敬之情,自然也是扯淡的。 矛盾,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诞生了。 有时候,这样的矛盾是小打小闹,但有的时候,则会上升到朝堂争斗,每一次,都会引出偌大的风波,搞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在这样的朝堂争斗之中,汉人输的时候多,但也不是没有赢过,像南京道上的卢氏,便是一个让大部分契丹人需要仰视的存在。 说白了,最终还是靠实力说话。 卢氏能赢那一次的争斗,靠的便是他们家族雄厚的财富,以及用财富堆集起来的数千甲兵。即便是强悍如耶律俊,在南京道上,也是相当尊重卢氏家族的。 在辽地,汉人势力与辽人势力很难形成真正的合力,两边互相防备,互相争斗,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消耗,使得在军事之上处于劣势的大宋,能够与其相峙多年。 而现在,辽国国内的这种矛盾,已经一步一步地在加深了。在耶律喜这样的人看来,辽国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再这样下去,契丹一族将万劫不复,所以,剥夺辽地汉人的财富,打压他们的权势,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耶律喜的政治倾向,自然有大批的契丹人追随。 而耶律俊则更倾向于融合两者之间的矛盾,让契丹人进一步的汉化,真正地将两族融为一体,以此来锻造一个真正统一强大的帝国。 两人各有追随者,相比之下,耶律俊的势力要更强大一些。因为耶律喜已经被辽国境内所有的汉人世家们厌恶,抛弃,而耶律俊却不乏契丹追随者,像耶律珍这样的人,便是耶律俊的铁杆心腹,而西京道上的耶律环,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因为经常与大宋这边做生意,接触宋人较多,反而更倾向于支持耶律俊。 在北院之中,耶律喜自然是占上风的。 耶律俊也一向是被北院攻击为投降派的。 但这一次,耶律俊在河北路上的大胜,让北院所有人都闭了嘴。 耶律俊这一仗打得漂亮,直接将耶律喜给摁得翻不过身来了。 要知道,这样的大捷,辽国在与宋人的对峙之中,也就是在大宋立国之初,大宋皇帝头脑发热举国北伐之时才取得过,然后在漫长的对峙岁月之中,双方谁也无力再获取这样的大胜。 对于大宋这边来说,耶律俊自然就是一个噩梦了。 一个为了辽国两方势力融合,花费了十几年时间去攻读汉家经典,硬生生地考了一个进士出身的辽国皇族,一个一心想要弥缝辽国国内矛盾的继位者,怎能不让人头疼? 真要让他上了位,只怕以后大宋就永无宁日了。 “大宋的皇城司可没有闲着,一直在给耶律喜输送财富,好让耶律喜收买契丹贵族。”张超知道很多内情,道:“这几年最大的成就,就是让耶律喜收买了女真一族。女真够穷的,谁给钱,就给谁卖命。” “耶律俊身边也有女真人啊!”马兴道。 “当然,耶律珍本身就镇压女真多年嘛!”张超笑道。“手下有女真人并不稀奇,但现在大部分女真人是支持耶律喜的。女真军队,现在可是辽人手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这家伙最好是暴毙。”马兴诅咒道:“皇城司没有试过在辽地暗杀了这家伙?” “这种事情,不能轻试啊!”张超摇头道:“如果我们率先开启了这样的刺杀模式,以后你马学士还能像现在这样出来?辽人也是可以刺杀的。要做,就一定要保证成功,而且还不能让人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不错啊,栽赃给耶律喜,就是不错的选择嘛!” “学士,好说难做啊!”张超笑道。 马兴也是一笑,耶律俊是辽国皇族,漆水郡王,第一顺位继承人,哪是轻易能刺杀到的?便是自己这样的地位,出门亦是前呼后拥,明着暗着的保护者不知凡凡。 “你说这耶律俊好好的,为什么偏生要当这个正旦使!”张超抱怨道:“朝廷之所以要让我跟着此人一起回京,也是担心他在大宋境内遇刺。此人到了大宋,护卫数量便不会太多,反而是耶律喜这样的人下手的最好机会,又能杀了头号敌人,又能栽赃嫁给给我们,顺利地发起宋辽之战。这保护的重责,反而落到了我们头上。” “没办法,像耶律俊这等人的心思,着实让人猜不透啊!”马兴也是摇头。 说话间,远处蹄声得得,旌旗招展,一支足足三千人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说起来,战争虽然结束了,辽人也承诺退还所占领的领土,但怎么退兵,什么时候退兵,也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像现在,宋军也才刚刚收回了雄州,而辽人还没有退过拒马河呢,只不过在双方军队之间,有了一个几十里的缓冲区而已。 张超眯了眯眼,向后招了招手,坐在地上的数千甲士哗啦一声站了起来,迅速地列成了军阵。 这当然不是为了打仗。 只是气势而已。 不能在辽人面前坠了气势。 这数千甲士可全都是重甲兵步,列成阵式,在弓箭的加持之下,可是不惧骑兵冲击的,如果还有游骑兵在一边游猎配合,威力自然更大。 当然,今天张超是来接客,自然不会带着轻骑兵,弄出一个完整的战争态势,那敌意也太明显了。 双方相隔里许各成阵势,片刻之后,一辆马车却是从辽军骑兵之中驰出,左右随行人马约有百余,随着旌旗节仗一一展开,正是辽国这一次出使大宋的正式使节,漆水郡王耶律俊了。 两国南北对立这么多年,像耶律俊如此高的地位的人充当正旦使出使大宋,还真是第一遭。以致于大宋这边,甚至没有相应的接待礼仪。因为礼部的官员也有些蒙圈了,这该怎么搞啊? 人家是漆水郡王,第一顺位继承人。 按照两国对待接待的规矩,这边起码也要出一个亲王级别的人来迎接便作为随后的馆伴使啊! 但问题是,现在大宋的局面,便如同干柴上浇油,就差了那么一点子火星了,派谁去? 不管派谁去,都等于官方认证此人具有与漆水郡王耶律俊相同的地位,差不多就是东宫太子了。 汴梁没有那个官员觉得自己的头铁可以在这个问题上来发个言。 最后,只能先让马兴把这个人迎入境内,在大名府上先拖上一段时间,反正双方有很多的事情要谈嘛! 然后再由张超护送这个人上京,一路之上走得慢一点。 这不入秋不久嘛,离着正旦之日还远着呢,慢点走,让汴梁的大佬们好好地商量一下这个问题。 “马兴,张超见过郡王殿下,殿下一路辛苦了!”马兴与张超联袂而出,马兴稍稍前出半个身子,两人都是抱拳躬身为礼。眼光扫过周边的护卫,心中却是大奇。 那个一看就是女真人的家伙,自然便是耶律俊身边的头号打手完颜八哥,怎么这家伙脑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手上也缠着绷带,很明晃受了不轻的伤。而另一侧,一员年轻的汉人将领看起来腿脚也有些不利索。 耶律俊的队伍还真有人袭击? 马兴与张超对视一眼,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又是欢喜又是发愁。 欢喜嘛,自然是因为辽国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发愁,自然是因为接下来在大宋境内,只怕是要多事了。 耶律俊在自家地盘之上都被袭击了,在大宋,还能好得了! 大宋在辽国有大量的探子,反之,辽国在大宋还不是一样的道理? 马车门打开,耶律俊从内里钻了出来,站在马辕之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大宋甲士,这才一跃而下。 浑身上下,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袍,头上一袭方巾束着乌黑油亮的头发,与一般契丹人的打扮完全不同,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场景,这耶律俊就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模样而已!谁能想得到他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几个人之一呢? “有劳马学士,张太尉了!”耶律俊摆了摆手,左右扫过,又道:“让二位见笑了,前几天遇到了一拨贼子埋伏,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虽然全歼了他们,但手下也受了点轻伤。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女真勇士,完颜八哥,你们应当听过他的名字。这位嘛,你们可能就不认识了,是咱们南京道上新近崛起的好汉卢本安。” “卢建嫡子卢本安?”马兴眉头一皱,看向对方。 卢本安躬身一礼。 卢建是南京道上最大的世家,他居然将嫡长子卢本安派给了耶律俊作亲卫,也就说明,耶律俊是已经将南京道牢牢地握在手中了。卢建卢氏也好,林景林氏也好,在辽地都是极有名望的家族,堪称辽地汉人之首,而他们两人现在可都是耶律俊门下。 “到了大宋,殿下不必再担心安危,屑小之辈胆敢无礼,张某人自然让他粉身碎骨!”张超微笑着道,顺带着讽刺了一下耶律俊。 “如此,接下来我的安全,可就交给张太尉了。”耶律俊哈哈一笑,随和的模样似乎没有听懂张超话中有话,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大辽的储君,更不像是一个刚刚策划重创了大宋,让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的老谋深算的阴谋家,看他笑得云淡风轻,配上英俊挺括的面容,当真如同一个浊世佳公子。 没来由的,张超心中一寒。 不怕剑拔弩张,不怕横眉冷目,就怕这样笑里藏刀,当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的皮里阳秋之辈啊。 “此次上京,当与荆王殿下好好地盘桓一番,前两年,我们哥儿俩你来我往,倒也热闹得紧,不过此前一直都是互相谋算,这一次我到汴梁是客,大家倒是不用勾心斗角,可以好好喝上几杯酒了吧。”耶律俊的声音极大:“在大宋,唯一一个让我佩服的,也就是荆王殿下了。学士,此次我上京,能否让荆王殿下为馆伴使?想来我们是有着不少的共同话题的。” 马兴眼中一寒,这家伙,下马伊始就开始挑拨离间了,迎接的队伍之中,自然是有着皇城司的探子,回头今日的这番对话,便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这让自己如何接话? 当下干笑几声,道:“郡王殿下到了京中,自然有人迎接相伴,汴梁乃是天下第一繁华之所,必不会让殿下寂寞的。” 耶律俊眼光闪动,连连点头:“想来自是不会让我寂寞的,说不定热闹得很,热闹得很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威胁 微熏庄院里有一大片的枫林,每年的这个季节,枫叶如火,是一处难得的景观。这一片枫林可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黔州知州马亮在建起微熏庄院之后,耗费了极大心力移栽过来的。因为移植的是大树,不易成活,死一颗便补一棵,最终形成了这一片两百余棵的红枫林。 黔州知州可以说是将他前半生好不容易弄来的钱,大部分都投入到了这微熏庄园之内。庄内有山、有水、有田地,当然,还有数量不少的家丁、仆妇、佃户,关起门来,便自成一个小社会,就算是与外面不通声气,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马亮现在便等同于被软禁在这个庄园里。 他的知州大印,已经被萧诚毫不客气地拿走了,这庄子里,除了马亮身边的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已经全都换过了一茬,马亮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他现在极其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既然萧诚能让他一直生病这么久而上头却不闻不问,那自然也可以让自己因病而亡,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被软禁在这里,他不知道外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光景,他试过了很多次,向这个庄子里的那些下人们行贿,以便他能向外通消息,送出求救的信息,但无一例外的,送出去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而接受了他贿赂的那些下人,就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近一年的时间过去,马亮已经完全绝望了。 毫无疑问,夔州路转运使李防已经成了萧诚的同伙,否则,这里的事情是无法将李防瞒得如此密不透风的。 当萧诚与李防勾结起来之后,自己可就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破罐子破摔的马亮,只能寄情于声色,美食。 因为他不知道萧诚什么时候就会收拾掉他,这个庄子,也会在自己死之后,变成他萧诚的手中之物。 现在他还剩下的唯一的福利,便是作为一名知州他该得的俸禄,萧诚倒还是一文不少的送到了这个庄园,自己提出的一些基本的生活需求,对方也是一一满足。 马亮猜想这是因为萧诚已经将黔州知州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所以他希望自己活着,就这样病着,拖着,等他萧诚熬够了资历,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这个位子,好往上再跨上一级。 别人在签判这个位子上,想要升上来,至少要熬上三年才有那么一丝可能,但在萧诚这样的人面前,或者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可以完成磨堪,达成目标了。 只是马亮想不明白。 萧诚这样的人,为什么为看上黔州这样的地方?难道他不该是来混上一段资历,转头就调往那些油水丰厚、富裕的地方当知州吗? 现在的马亮,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自己真是头脑发昏哦,给萧诚下什么绊子,当初萧诚来的时候,自己夹起尾巴,让他当家作主又有什么不好的,等这个人弄到了足够的资历,自然就走了。 可现在倒好,自己与他没有什么可转寰的余地了。哪怕自己现在服输,对方也不会罢手的,身在官场,马亮自然明白,要么不下手,要么就把事情做绝,否则留下隐患,以后指不定就会让对手咸鱼翻身来报仇雪恨呢! 马亮原本就富富态态的,近一年来又肆意放纵,整个人便如同吹气球一般地胖了起来,基本上站起来,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 “你怎么胖成了这个样子?”萧诚惊讶地看着马亮。 马亮看到萧诚,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抖了起来,脸上的肥肉颤抖,牙关打战,格格作响。 完了,完了,对方肯定是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今日来见自己,只怕便是来收了自己的命去,只是这还没有到一年呢,对方就如此的迫不及待吗? “萧签判,萧公子,马亮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不该跟公子做对,你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再也不敢了!”马亮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在两个家人的扶持之下,号淘痛哭。 萧诚不由有些傻眼了。 萧诚身边的江映雪更是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跟着萧诚来的鲁泽也不由得脸色僵硬,似乎有些不忍目睹。 好半晌,萧诚才反应过来马亮这个反应的原因所在,不由有些好笑。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人,以后再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了。 “马知州,你误会了,今日来此,只不过是萧某下乡检查秋收,顺便来看一看庄子里的红枫而已,这时节,倒是赏枫的最好时间。”萧诚解释道。 在萧诚的命令之下,其在汴梁城等京城周边的势力大踏步地向南方后撤,天香阁的总部也一下子搬到了杭州,萧诚麾下的部众,经过数年的努力,终于将九成以上的实力,转移到了南方,而江映雪这一次过来黔州,就是向萧诚来做一个总体汇报的。 今日,只不过是工作之余,萧诚带着江映雪来赏赏风景而已。 当然,顺路看一下百姓的秋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亲民恤民,收买民心,随时随地都是需要做的。 “赏枫?”马亮总算是恢复了平静,看着萧诚身边那个戴着幕篱的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赏枫好,方园数百里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红枫了!”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被一只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心里却是后悔得要死,说这些干什么哦,要是萧诚因为他这句话看上了这里,只怕他马亮,便命不久矣。弄死自己,霸占这庄园,不过是翻掌间耳。 萧诚扫了对方猪肝一般的脸色,叹气摇头,这便是一州之主的气量吗?难怪这些年来,黔州空有如此大的地盘,如此多的丁民,却是大宋疆域之内一直不能安分的地方之一。 这样的人坐在这样的位置之上,当真是误国误民。 “马知州,想来你心中一直怨恨,我采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剥夺了你作为一州之主的权力,并且上下勾连,让你有冤无处诉,有曲无处伸是吧?”萧诚淡淡地道。 “啊?”马亮愕然抬头,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脸,但马上却又反应了过来,脑袋摆得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我哪里能与萧签判相比,我一点儿怨恨也没有,我感激得很呢,您看我现在,心宽体胖,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萧诚哧的一声笑:“马知州,你当真把我骂上一顿,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我反倒要高看你一眼,但你现在这模样,实在是让我尊敬不起来,实在是让人看不上眼啊!” 马亮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真要还有一点血性,一点气性,这一刻,只怕是都忍不住了,只可惜,眼前这位,这近一年的时间,却是早就身体内仅剩的那些血性儿、气性给磨得干干净净了。 马亮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红一阵儿,但瞅一瞅萧诚身后不远处韩锬等人扶刀而立的凶横劲头,却又是堆上了满脸的笑容:“萧公子说笑了说笑了!” 萧诚嘿嘿两声,转身对身后数步之遥的鲁泽道:“鲁判官,你来给咱们的马知州说一说,现在黔州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今年黔州的变化了吧?” 鲁泽赶紧踏上两步,道:“是,签判!” 转过身来,看着马亮,语气之中却浑然没有了半分尊敬之色:“知州,今年前三季度,黔州的财计收入已经超过六十万贯,整年预计会超过一百万贯,当然,这里面实物占了大头儿。” “这怎么可能?”马亮失声大叫了起来:“黔州只不过辖有彭水、黔江两地,便是去抢,也抢不了这么多钱!” “马知州,你忘了,黔州下辖羁縻州一共四十有九!”萧诚背着手,一边缓缓而行,一边道:“到目前为止,一共有三十一个州,已经改土归流或者愿意接受我们的治量。上缴黄册,缴纳赋税,承担徭役。一年一百万贯,在我看来,简直不值一提,明年,会翻上一番,后年会是多少呢?我一时也说不准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马亮喃喃地道:“这些羁縻州的部落首领、酋长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冥顽,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这就是我比你强的原因所在!你做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了!”萧诚笑了起来,回过头来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马亮,道:“你现在知道夔州路李转运使为什么对你的事情懒得理会了吗?因为他突然发现,让我来主事儿比你强多了,他呀,还指望着过上两年退休的时候,能有一个国公的封号,以前,他只能盼一个小国号或者恶国号,但现在就大不同了,要是整个黔州下辖的四十九个羁縻州全都完成了改土归流的话,作为一方封疆大吏,他便可以得到一个大国封号了,哈哈。” 说到这里,萧诚低下了头,压低了声音道:“而且马知州,李家大公子在我们的黔州商业联合会里入股,每年的做生意赚的,再加上预计的年终分红,今年便可达到十万贯以上,你说,有名,有利,李转运使还记得你马亮是何许人也?只怕他现在正深恨你是一个无用的人,放着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荒废了如此之久,这让他少赚了多少银两?反正据我所知,李大公子对你可是颇有微辞。鲁泽,你接着说。” “是,签判!”鲁泽连连点头:“如今,黔州正在清点人丁,那些羁縻州上缴的黄册,水份很大,但饶是如此,已经清点出来的丁口,也超过了六十万人,预计整个黔州辖下的丁口,应当超过一百万丁口,如果认真核查,那些被大户,豪绅藏起来的丁口,也应当还有不少十万。” “人丁啊,是负担,但更是财富。”萧诚背着手道:“就看怎么经营了,鲁泽,你说是不是?” “是!”鲁泽对这位签判现在是心悦诚服。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黔州是怎么一步一步地变化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以前,那些羁縻州何等的霸道蛮横,黔州知州府说是他们的上司,但他们何曾将黔州知州府放在眼中?他这个判官,以前受过多少窝囊气? 可是现在呢?谁敢对他鲁泽龇牙?那一个到了彭水,不是规规纪纪,恭恭敬敬? 现在自家门外,想要见自己的人都排上了队,为了能提前见上自己,都开始向自己的门子行贿了。而自家的库房,短短的一个月,便已经装满了。 自己还胆战心惊的向萧诚请示过这礼物该不该收,结果,萧签判拍拍自己的肩膀,笑着告诉他,礼,自然是可以收的,但什么事可以办,什么事不能办,心里该当有数。 萧诚这么一说,鲁泽心中自然也就有数了。 那些人对黔州知州府的尊重,自然是建立在黔州的实力之上的。 因为那些敢跟萧签判张牙舞爪的,基本上都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马知州,现在黔州已经有了两支军队了,一支是天南军,您是知道的,您一支是天武军,夔州路李转运使已经批了,现在正在往朝廷那里直程序,另外嘛,萧签判还建立起了厢军,喏,已经由韩将军指挥的。”鲁泽笑吟吟地道:“现在这支厢军已经有了三千人呢!” 马亮不是笨人,看着萧诚,再看看韩锬,心中知道,只怕这支所谓的厢军,才是整个黔州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吧! “马知州啊,你现在这个状态,还可以!”萧诚似笑非笑:“你这样能活得很好,也能活得很长。千万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一旦起了啊,也不知道会引起不好的后果,不过呢,我敢保证,不管有什么后果,你,肯定是看不到的。” 马亮咽了一口唾沫,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百八十章:用心良苦 田里的水差不多已经全干了,站在稻田里,摘了一棵稻穗,在手里搓了搓,一颗颗饱满的金黄色的谷粒便展现在了萧诚的眼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年的收成,看起来很是不错。 “一亩地,大概能收多少斤?”指了指面前一溜儿下去的大概十几块地的水田,萧诚问着身边的一个老汉。这人满手老茧,脸上也颇多风霜之色,一看就是一个经常吓地劳作的人,但身上的穿着却又着实不错,光是这一身棉夹衣,就不是普通的老百姓穿得起的。 萧诚眼前能看到的这大概几十亩上好的水田,都是眼前这位老汉的。 虽然颇有家当,是实实在在的地主,但老汉仍然是要下地干活的。 “回签判话,这些地一亩能产四百斤谷!”老汉恭敬地道。 “这些地离河沟这么近,又是上好的水浇地,一亩四百斤,少了一点儿!”萧诚皱起了眉头。 “签判,这些地老汉可是精心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的,一亩四百斤,在这方圆百里,除了老汉家,别家断不会有这么多!”老汉却是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说到种田,在这彭水,老汉说是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看到老汉强项,一旁的鲁泽斥道:“庞裕,怎么跟签判说话呢?还有没有点规矩?” 萧诚摆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既然不是种植的问题,那就是种子的问题了。” “种子也是我去年一颗一棵的精心挑选出来的。”庞老汉黑着脸,继续顶着萧诚,看得一边的鲁泽眼皮直跳。 这老头是不知道眼前这位萧签判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 “你的种子,就是在你种植的稻子里边挑的吧?”萧诚问道。 “当然。” “很多年了?”萧诚接着问。 庞裕楞了楞,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萧诚转头对鲁泽道:“这个事情要记下来,回去之后与商队联系,要尽量的从别的地方弄一些好的种子过来。” “是。”鲁泽连连点头。 “庞裕,你说你是彭水种田最好的把式?”离开了稻田,萧诚向着不远处河沟之上的一间辗房走去,早有人从辗房里搬出来了桌椅摆在了空地之上。 看着辗房那缓缓转动的巨大的水轮,庞裕叹了一口气,一天前,这辗房还是他庞家的产业呢,但现在,已经不是了。眼前这位萧签判已经说了,这辗房,要收归公有,说是要拿钱买,但庞裕清楚得很,所谓的官府拿钱买,只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 敢跟官府扯皮不干吗? 除非你活腻歪了。 而且他是认识鲁泽这位前判官的,人家话里话外,可是已经暗示了清清楚楚的了。 老实,听话,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这年轻的签判,真是一个灾星呢! 心里已经是服了气,只是嘴上和面皮之上,还是有些放不下来。 “当然是。” “坐!”萧诚笑着扯了一个凳子过来,放到了庞裕面前。 “签判面前,哪有小老儿的座位!” “有的,就凭你说你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种田把式!”萧诚笑道:“这么好的田地,亩产只有四百斤,不是人的问题,那就是种子的问题。我让人从别的地方弄来最好的稻种,交给你,由你来育种,一亩地,如果能提高个百把斤产量,那庞裕,你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提高一百斤产量?”庞裕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你不是最好的把式吗?怎么,做不到,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再另去找人!”萧诚道:“种子这东西,也是要时间更新迭代的。庞裕,这就像人联姻,男女双方隔得越远,生出来的娃娃就越聪明,隔得越近,就越寻常,甚至有些亲缘关系的人结了亲,常生出一些痴愚儿一般的道理。” 庞裕想了片刻,道:“签判,如果我培育出来了,这辗房,是不是就可以还给我?” 萧诚看着眼前这老儿,不由得大笑起来,觉得这老汉儿当真是颇为可爱:“庞裕,你当真培育出了这样的种子,光是卖种子,就能让你发大财了,这间辗房,到时候值个甚么?” “这种子,不是您让我弄的吗?” “东西是你培育出来的,自然就归你所有!”萧诚道。“至于这辗房?” 萧诚站了起来,指着辗房道:“光这辗房,并不值多少钱,但是你在这里修坝蓄水,对下游影响可就大了去了,这条河沟沿线,可还有数百户农家呢!” “每逢枯水季,小老儿都是开闸放水的!”庞裕道。 “是啊,这也正是我没有找你麻烦的原因!”萧诚微笑道:“要是你过往曾利用这水坝来卡下游这些老百姓的脖子,你庞家,现在已经没有了。黔江那边,有几家就是这样干的,现在他们的家主的脑袋已经搬了家,家产充了公,家人都去铁矿挖矿石去了。” 萧诚说得云淡风轻,但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血腥味,让庞裕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噤,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位笑容满面的年轻人,还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可以对他的小命予取予求的。 冷汗霎时之间就冒了出来。 “我查过了,你庞家,也算是积善之家。连着几代名声都不错。”萧诚淡淡地道:“所以呢,我也愿意给你机会。把这辗房、水坝收走,充作公有,是免得你的后人有机会犯错。同时借重你的手艺来培育最好的种子,也是给你庞家真正发达的机会,你当真以为我找不到别的人吗?庞裕,你只需想想,将来整个黔州下辖这广袤之地上所种的稻种,都是出自你庞裕之手,你能赚多少钱?而且,你还可以培育其他的优良的种子嘛是不是!做好了,你庞家以后不但可赚到无数的财富,更能赚取一个好名声,这笔帐,你自己好好算一算。当然,做这样的事情,也得有冒险精神,因为失败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想好了,便去找鲁判官,他会给你调拨官府从别的地方搞来的稻种。” 鲁泽现在已经完全成了萧诚的跟屁虫与应声虫了。 倒也不仅仅是因为萧诚的强势和手段厉害,也是因为鲁泽看到,萧诚所做的事情,是真正的在为这片地上的老百姓着想。 不象知州马亮,从上任的那一天起,想得就是怎么往自己口袋里捞。 与马亮的做法相反,萧诚从上任到现在,似乎还一直还在自己掏腰包补贴,拿出来的银钱之巨,让鲁泽咋舌不已。 “签判真是仁心,这庞老儿也是好运气,庞家发达,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回去的路上,鲁泽感慨不已。 “哪有这么容易!”萧诚瞟了对方一眼,道:“做种子培育,失败的风险性是很大的,也只有家底子深厚的人,才经得起这个折腾,当然,成功了,获利也大。再者,新种子即便成功,想要扩散出去让别人相信,也非得是在当地有公信力的人领头才行。你让老百姓相信官府所说的只怕是很难哟!所以这一次我出来所找的人,都是在当地有一定威信的人,很可惜,只有庞裕这老儿答应了下来。” “那些拒绝的人,以后会后悔的!”鲁泽信心满满。 “他们当然会后悔。”萧诚嘿嘿一笑:“鲁泽,以后你多关注一下这件事,庞裕要是失败了呢,你就鼓鼓劲,补贴一点银钱给他,让他继续搞,一旦成功,对于我们黔州来说,那可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一亩地多收个一百斤,整个黔州要多收多少啊?” “签判放心!”鲁泽道。 这一年来,黔州变化的,可不仅仅是那些羁縻州俯首贴耳,还在强顶的,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其实萧诚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军事之上,那些事情,由着杨万富等人去做就行了。不服气的,打得他们服气就行。打输了还不服气的,那就从肉体之上直接消灭。 萧诚更多的精力,用在了经济之上。 修路,修水利,这是地方要发展的不二法则。 然后便是兴工商,鼓励农桑。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那可就是真难了。 兴工商对于萧诚来说,还简单一些,他手里有专业的人才,有成熟的商业网络,也有成套的运作体系,像黔州的特产如桐油、漆这些东西,是第一批被大量地运送出去变成了钱财的商品,虽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但这两样东西,已经成了黔州如今的主打产品了。 鼓励农桑反而要更难一些。别看这里的老百姓,人人都种田,但那效率、产出,完全让萧诚失望透顶。 萧诚可是希望从事农业的人,能一个人养活五个人,十个人,这样他能腾出更多的人手来做别的事情的,但现在的问题的是,绝大部分的地方,一个人最多能养活一个人。 萧诚已经把那些压在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家伙给搬开了,但老百姓们仍然无法达到他的目标。缺工具,缺牲畜,缺技术,好像什么都缺。 这些事情,只能一样一样脚踏实地的来解决。 独山铁矿第一批产出的好铁好钢,九成以上都用来打制成了各式各样的农具而不是武器。 通过黔州商业联合会从外头弄来了大批的大型牲畜,又从富户那里征集一些,然后官府免费地借给百姓使用。 等等,等等。 一年辛辛苦苦的忙碌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但真正经历过这些事的人却知道,这一年,种下去的是希望。 当所有的一切,都被理顺之后,收获,也就顺理成章了。 回到微熏山庄,所有人都是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今儿个一天,大家可都是凭着一双脚在赶路呢,山上山下,田间地头,大家跟随着萧诚,来来回回的,起码得有个数十里地的模样。 只不过大部分人可以休息了,萧诚却是休息不成。 因为有一个人,早就在微熏山庄等着他了。 双脚泡在木盆里,熬煮过后的中药材的味道在房里飘荡,江映雪坐在一个矮板凳上替萧诚洗着脚,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脚上穴道。而萧诚的注意力,却全部在另一个坐在一边的和尚身上。 慧远和尚。 一个曾经跟着萧诚远走过大西北并且在横山之中闯出偌大名头的大和尚。 西北事了之后,这位大和尚谢绝了当地党项人要给他修建庙宇由他当主持的邀请,屁颠颠地跟着萧诚又一路到了黔州。 早前,这位和尚与江映雪一齐回到汴梁主持了大撤退,而后江映雪离开了,慧远却是留了下来,他的身份不扎眼。 “你说张超已经被调回了汴梁,随他回来的,还有数千在北方经历过战事的禁军!”萧诚若有所思。 “不错!”慧远吐出一口浊气,道:“公子,崔昂这一段间与楚王手下谋士赵援,还有当朝首辅夏诫突然之间便联系多了起来,紧接着便有了张超被调回的事情,如果把这些事情联起来想,好像便不大妙。” “你的意思是说,荆王想起事的事情,事实上已经被夏诫等人知晓了,而这些人并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反而是想让荆王动起来,然后好一鼓成擒吗?” “如果不是这样,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张超会回汴梁,现在河北路上可并不太平啊!”慧同摇头道:“这些事情太过于重大,我怕传话人说不清楚,所以这才亲自跑来一趟,公子,这事儿,我们得提醒荆王殿下啊!如果连张超都成为了荆王殿下的敌人,那荆王殿下那里还有半分胜算!” 沉默片刻,萧诚叹道:“现在说,还来得及吗?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他们会信任我们吗?张超回京,只会促使他们提前发动。慧远,这一次耶律俊上京,朝廷定的馆伴使是谁?” “楚王!”慧远吐出两个字。 萧诚摇头:“果不其实,他们是生怕荆王不反啊,还特意地刺激一下。慧远,你赶紧回去吧,别的啥也不用管了,把我家里照看好就行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要得更多 萧诚的心情恶劣得很。 虽然从荆王被召回汴梁的那一天起,他就认为以荆王的性格、作风,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一直以来,他也在竭力为脱离荆王而作着准备。不管是推动大哥去西北还是自己在南边的布置,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到在别人眼中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地界,事实上都是在为自家找后路。但事情真的要发生了,他还是心情沉重之极。 实际上,萧诚对于荆王还是较为佩服的,至少,荆王与楚王比起来,是一个真正能做事情的。在河北路上,荆王着实做得不错,而他一离开,眼高手低的崔昂上台不到一年,大好的局面便全线崩塌。 满天枫叶飘落,萧诚手握双匕,身形在林间盘旋,矫健的身形宛如一头下山的猎豹。除了萧诚身边极为亲近的少数几个人,在这地方,没有几个人知道进士出身的萧诚,居然有一身极为高超的搏斗的功夫。 大宋的读书人,可不比隋唐那时候的读书人了。隋唐之时,读书人书生持剑那是时尚,到了大宋,几百年下来,文人鄙薄武夫反倒成了风潮了。 伴随着一声怒喝,萧诚腾身而起,两手黑沉沉的一道暗光闪过,一根手腕粗细的横生而出的红枫枝丫登时被一切三段掉落下地。 同时落下地来的萧诚单膝跪地,一手持匕在前,一手持匕在后,保持这个姿式数个呼吸,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一边的江映雪赶紧迎了上去,掏出汗巾,替萧诚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之上的汗水,又接过两只短匕,将其装到鹿皮刀鞘之中。 与江映雪盘膝坐在满地枫叶之上,萧诚仍是忍不住长叹出声。 “二郎,崔昂与荆王为敌,我能想得通,两人已成死敌,荆王如上位,崔昂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夏首辅为何也要与荆王为敌呢?还有那张超!”江映雪皱着眉头问道:“二郎推测这件事,夏首辅与那崔昂联手,瞒着官家准备行事,那张超可是官家头号心腹,能不禀报?” “夏诫可不见得喜欢荆王!”萧诚道:“夏诫其实是一个权力欲极强的人,第一次被官家赶出汴梁,就是他与官家分庭抗礼,为官家所不喜。” “官家也是一个权力欲极强,想要掌控一切的人物。”江映雪点头道。 “荆王殿下在这一点上是真遗传了官家的性子的。在河北路上,夏诫可是被荆王压制得没有半分脾气。”萧诚道:“与官家比起来,年轻的荆王,其实更霸道,也更不讲道理。在他掌握了军权之后,夏诫便只能俯首贴耳。” “二郎是说,他们在河北路上便结下仇了?”江映雪恍然大悟。 萧诚摇头:“对于夏诫这样的人来说,没有私仇。他不喜欢荆王,纯粹便是因为荆王一旦上位,可能让他的志向得不到伸展,荆王可不是一个善于听取别人意见的人,而在河北路上的成功,更是助长了他的这个禀性。而且比起官家,荆王更果敢。” “所以夏诫不欲荆王上位。”江映雪道:“而楚王看起来就更好相与一些。” “大宋自立国以来,以两府为代表的士大夫阶层,就一直在与皇权相抗衡。”萧诚道:“所以咱们大宋的士大夫一向便不喜欢强势的皇帝。现在咱们这位官家,已经让士大夫们苦不堪言了,如果再来一个更强势的,他们还活不活?在河北路上的时候,荆王可没有少拆士绅的台。” “张超呢?” “每个人都是有价格的。”萧诚道:“如果一个人没有被你收买,只能说明你还没有找准这个人的价格。”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好半晌才认真地道:“二郎,你是不是也不希望荆王上台?” “为什么这么说?”萧诚讶然,“荆王真要上台了,对我萧家可是大有好处,我也不会窝在这里了。” 江映雪扁扁嘴:“二郎,你跟我也不说心里话吗?我觉得,你比夏诫他们更不希望荆王上台,因为你要的,比夏诫他们更多。” 萧诚有些吃惊地看着江映雪,是的,他要的比夏诫他们要的更多,但他从来没有跟江映雪讲过这些事情,因为他不觉得江映雪能真懂他的心事。 萧诚甚至觉得,这个世间,就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他萧诚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既然无人能懂,那又何必多费唇舌去诉说,去解释呢? 自己只需要拿定了主意,然后让他们去执行也就罢了。 成与不成,萧诚并不知道。 必竟他想要做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堪称离经叛道,要是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话,他多半要被当成叛臣逆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当然,萧诚并不是想要造反自己当皇帝。 想在大宋造反,那属于典型的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长。 几百年来,赵氏家族的养士政策,还真不是白给的。 “你说我想要什么?”他笑看着江映雪。 “夏诫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与皇相分庭抗礼,可是一旦碰上一个强势的皇帝,他就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要是像荆王这样的人上位,那他连牵制也做不到,只能俯首听命。”江映雪微笑道:“以二郎的脾气,自然是不愿逆来顺受的,所以,二郎想要的,是将皇权架起来,高高在上的供着,至于理天下这样的繁杂劳务,便交给臣子们好了,圣明天子,垂拱而治嘛!” 萧诚大笑了起来,江映雪不愧为枕边人,的确是猜中了自己的心事,虽然不全中,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我可是夜里说了梦话?”他笑着伸手去刮了一下对方精致坚挺的鼻梁。 江映雪有些羞涩地摇头:“我可从来没有听过二郎说梦话呢!二郎,你是不是甚至希望整个大宋因为二王争位乱起来,最好乱得不可收拾,这样更加有利于你计划的实施呢?要不然,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其实是可以制止荆王殿下的疯狂举动的。可是二郎你,却是大幅度的后撤,将我们所有的实力,布置到了南方。” 萧诚举起手摆了摆,没有再让江映雪说下去,江映雪冰雪聪明,跟着自己久了,将自己的行事脉络也摸了一个七七八八,基本上也猜中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是的,她没有说错。 想要达成自己的愿望,一个稳定的大宋是根本没有机会的。即便再熬上个几十年,自己坐到了现在夏诫的位子上,那又能如何呢? 萧诚不认为自己的治政水平会比夏诫高多少,就算是强,也强得有限。 所以萧诚希望大宋乱起来。 不管是内乱,还是因为外部的因素,只要乱起来,便会有机会来一场触及根本的大革命。 只要能迅速结束这场动乱,便能在达到自己基本目标的情况之下,又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些年来的布置,无一不是在为此做准备。 现在在西北,他已经布置下了大哥这手棋,强大的西军,将会在关键的时刻,成为关键的棋子,而自己到了黔州,正着手准备的便是第二枚棋子。 至于这些年来苦心孤诣在商业上的布局,便是第三枚棋子。 “我有些担心!”握着江映雪的手,萧诚的眼中,有了一些忧色。 “这不正是二郎你希望的吗?” “的确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时间点却不是我所希望的。”萧诚摇头道:“好像还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件事,而这只手把时间推前了。但我,还没有准备好。黔州,现在还不成气候啊!一旦真出了什么事,黔州这边能自保就算不错了,压根儿就出不上什么大力。” “二郎是说,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江映雪吃惊地道:“那会是谁?” “我本来猜不到,但耶律俊突然来京,我好像便有了眉目!”萧诚抬起头来,看向北方。 “二郎是说辽人插手此事?”江映雪大为震惊。“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二郎你的计划?” “他们不知道。”萧诚叹气道:“他们只不过是看到了崔昂的疯狂,看到了大宋二王争位,所以插手其间来推动大宋的内乱,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却在无形之中坏了我的事情,这可真是老天没眼了!” “听说辽人的老皇帝身体也是不行了,或者他们也是想让大宋内乱,好让接下来辽国权力的更迭不会受到外界的打优,辽国皇位传承,历来都是血肉横飞,也是他们实力最弱的时候。”江映雪沉吟道,“这件事情凑到了一齐,事情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萧诚哀叹,“也不知这件事情,最终会发酵成什么样子。” “二郎,纵然会离我们的目标有些偏差,但终归是在向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不会失去什么。”江映雪道:“眼下,也只能坐观风云起,再做其这打算了。” “接下来,你回杭州那边去坐镇。咱们的商业版图一定要稳固,北方一旦出现大问题,南方的重要性便会大大突出,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们能握住南方的经济命脉,很多事情便好办得多。你过去之后,要加快进度,有些事情,手段不妨强硬一些!” “明白了。” 江映雪点点头。 “我这头,也要快马加鞭了,这一次回去,必须要彻底拿下天南军!”萧诚吐出一口气。“天南军,天武军,再加上韩锬的部队,即便到时候杨家、田家有什么异动,也足以扼制他们了。” “荆王真要起事,必然会想方设法控制汴梁的重臣,像学士估计更是重点,而学士又是一个重感情的,到时候指不定会受荆王牵连呢!”江映雪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萧诚笑道:“大哥在西北,便足以让朝廷不也对家父如何,就算父亲真的帮着荆王干了些什么,夏诫他们也只有掩盖的份儿。再说了,我在这里做的这些事情,外头大部分人不清楚,但李防肯定跟夏诫明里暗里说了一些的。夏诫是个聪明人,所以父亲不会有事。了不起到时候不做计相了。” “到时候倒不如把学士接到这里来,或者去杭州那边,我在苏杭那边有好几个庄子,想来学士必然喜欢!”江映雪笑道。 “你想多了,即便父亲不任官职了,朝廷也绝不会放他离开汴梁的。这可是拿住我兄弟二人的王牌呢!”萧诚笑道:“再者他们在汴梁住惯了,你让他们走,他们又如何舍得?” 翌日,萧诚一行人等,离开了微熏山庄。 黔州知州马亮,现在只能让他活着。 萧诚很清楚,这是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的底线。 黔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防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事实上,也根本瞒不住他。 马亮现在什么状况,李防也知道。 但萧诚事情做得着实不错,整个黔州以及下辖的数十个羁縻州正在稳定有序地一步一步地在往改土归流的方向上前进。 在李防看来,萧诚的确大才,这样的事情,交给马亮即便是再过上一百年也做不下来。 萧诚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最大的功劳,当然是他这个夔州路转运使的,不管什么时候,统筹谋略之功才是最大的,具体做事,只能排第二。 李防贪这份泼天的功劳。 所以他也容忍马亮被萧诚这样软禁着。 但如果萧诚真把马亮弄死了,李防就不可能容忍了。 而这,才是马亮还活着的原因所在。 现在,萧诚还不想与李防撕破脸皮呢!有些事情,有这位夔州路转运使的支持,办起来便要容易得多。 李防想要青史留名,萧诚投其所好。 李防想要赚取钱财为儿孙计,萧诚便让他儿子在黔州商业联合会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当然,李防得到了这些,便也需要付出一些。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心照不宣。 再过上一段时间,李防便可以举荐萧诚成为黔州知州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人比人,气死人 任何一个世界,都有着他的运行规则。 不管你是谁,一旦想要突然改变他的规则,最大的可能便是被规则反噬,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领先一步是天才。 领先十步,那就是妖魔鬼怪,是众人都要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强若王莽,谦恭下士,装了几十年,最后都做到皇帝了,可一旦他想要改变规则,最终的结果依然是毁灭。 所以萧诚做事,一向都是循规蹈矩,在这个世界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小心翼翼的行事。 名正言顺,是做事的所有前提。 从呱呱降生到这个世界到慢慢成长,萧诚一直都明白的一个道理是,不要做超出一个世界的人们认知极限的事情。 生产关系必须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 这两者要是脱钩了,肯定是要崩盘的。 事实上在大宋,政治之上还是相对开明的,至少这个时候的士大夫,并不认为这天下就是皇帝老子一家子的天下。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嘛! 当然,皇帝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估计是不大认可的。 所以一直以来,大宋的政治格局,便是皇权与相权的相互博弈。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相权是落了下风的。 皇权天然地就占据着优势的地位,太英明的皇帝和太愚蠢的皇帝,都能让相权的制约落在空处。 或者,这正是夏诫不选择荆王的原因所在吧。 荆王赵哲,英武果决,做事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对自己的判断一向信心十足。换句不好听的话说,那就是刚愎自用,不听人言。 荆王上了位,夏诫要么学前首辅罗素,成为一个应声虫,要么收拾收拾,卷了铺盖回家去颐养天年。 这两者,自然都不是夏诫想要的。 他还想在首辅的位置之上大显身手呢! 所以他选择楚王。 一个看起来很平庸的继承者。 所以,崔昂这样明摆着的白脸儿奸臣,才能说服夏诫在这件事情之上与他同流合污。 萧诚要的比夏诫更多。 萧诚想要的是一个不论在台上的皇帝是英武还是愚蠢抑或是平庸,对大宋的政治格局的影响,都是有限的。 他们可以是大宋的象征,是大宋的精神领袖,是大宋的吉祥物,他们可以拥有海量的财富,可以接受百姓的膜拜,也可以高高在上哪怕是被奉为神祗,但就是别成为治理大宋政策的决策者。 他们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和享受者。 当然这绝对不是造反。 在这大宋天下,经过了三百年养士,想要造反的人,基本上都是送死的下场。 所以,萧诚想要做到这一切,必然只能在一个乱局之中才能做到。 平稳的朝廷格局之下,想做到这一点,那是做梦。夏诫那一套,才是正理。 江映雪一针见血,说出了萧诚一直不愿意说出来的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那就是,萧诚真想要阻止的话,并不是没有办法。 但他选择了壁上观。 他准备了足够的武器弹药,然后躲到了一边,静静地瞪大眼睛看着汴梁的变局,等着这个天下变乱骤起。 荆王会摁下这场乱局的启始键。 但夏诫他们绝不可能成为这场乱局的终结键,虽然他们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水里,引起的后果,绝不是表面上的涟漪平静下来就解决了问题的。 他将会产生影响深远的后果。 只是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萧诚的预计。 他以为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把事情做得更好,准备应对的手段更充足,但现在事情看起来,已经快要到爆发的临界点了。 这些事情里面还隐藏着一支萧诚看不见的推手,这让萧诚有些焦虑。 一个不怀好意的策划者,一个游离在萧诚考虑之外的推动者,会让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已经无法预测了。 当然,也仅仅是有些焦虑而已,就算是这场动乱最终引起的后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但也不会对自己的大战略有多少影响。 棋子早已经落下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妥贴,接下来的几枚棋子还没有真正落听,存在着一定的变数,但萧诚相信自己能够见机行事,把自己能够掌控的事情掌控好。 而现在自己所握有的实力,绝对是可以影响到天下的大局的。 不管是大哥在军事上的实力,还是江映雪如今掌控下的商业帝国。 黔州这边的事情,要加快脚步了。 黔州州衙还是如同过去一样破乱溜丢,挂在门楣之上的匾额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官员不修自己主政的官衙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据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诚当然是不相信的。 不过他的重心不在这里,所以这州衙只要还能将就着用,那就用吧,真要塌了再做塌的打算。 现在黔州的统治中心,毫无疑问已经转移到了邦州这个曾经的羁縻州,在吴家大宅里那个并没有多少普通人知道的黔州商业联合会,才真正掌握着黔州的军政大权。 杨万富的天武军悄没声的扩展到了五千人。 韩锬掌握的厢军扩军到了三千人,其中有两千人也驻扎在那里,另有一千人随着韩锬驻扎彭水,算是萧诚的亲兵。 而最为关键的是,那里才是黔州现在的经济中心,钱,在那里! 大量的银钱,物资,都在向那里倾斜。 因为萧诚准备在接下来便向罗殿鬼国动手了,所以他要积蓄足够一场大战所必须的银钱粮草。 “签判,您总算是回来了!”一进门,天南军统制王文中已是叉手抱拳,恭而敬之地向萧诚行下礼去,说起来,萧诚现在的这个签判品级可还比还上他这个统制呢! 不过呢,在大宋,一向是文贱武贵,更重要的是,王文正一向是一个识相的人,绝不会以品级来判断一个人的实力。 而萧诚,无疑是向他展示过实力的人。 别说萧诚如今是穿着红袍子的五品签判,就算他只是一个穿着青袍子的判官、参军,王文正也会恭恭敬敬的。 与大宋其他地方比起来,在黔州的王文正,对于实力为王这句话的理解,绝对要比其它地方的人理解得更深刻一些。 因为以前黔州下辖的那些羁縻州一直在践行着这一真理。 谁的拳头大,谁的话便有道理。 羁縻州的主人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朝廷也是不理会的,了不起就在一纸诏书的事情嘛!这些年来,王文正见多了这样的事情。 “王统制,快快请坐!”从大案之中堆集如山的卷宗之中抬起头,萧诚满脸笑容地道:“统制先坐,且待我批完这份卷宗再来与你说话,哎,马知州这个上司可真是不体恤下属,自己去躲清闲了,却把这些多如牛毛的事务全都甩给我一个签判,也就是我年轻听话,换个人来,只怕早就卷铺盖不干了!” 王文正当然知道这是一个笑话。 不过这个笑语还真的就不好笑。 黔州知州的大印,就在你身边的那个大抽屉里吧?马亮是生是死他不知道,但是呢,他的结拜兄弟的下场可是摆在那里,差点被眼前这个看起来知颜悦色的签判扒皮拆骨,最终留下一条命来,可也差不多被萧诚吓破了胆。 “马知州一向懒政!”王文正笑道:“他是上升无望便瞎混日子了,签判却是年轻有为,自签判上任以来,黔州的变化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这一点,王文正倒是没有说假话,他是真心佩服眼前这个人的手腕的。 马亮以前是真没事。 也就彭水、黔江两地归他管,而且这两地还都是有正儿八经的知县的。 哪象眼前这位,上位之后,短短的时间之内,便把几十个羁縻州收拾得服服贴贴,不服气的,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报复或者将要付出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黔州的领地,一下子扩充了几十倍都不止。 以前都是各地自行其是,现在却都要将具体的事务报在这里来,可不就公务繁忙了起来吗? “咱们当下属的,可不能非议上司!”萧诚笑着站起来,“前两日我还去了马知州的微熏山庄,那满坡的红枫着实让人心旷神怡啊,马知州啊又胖了不少,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马知州就是会享福!”王文正也是哈哈一笑,他知道,这是萧诚在向他暗示,马知州活得好好的呢! “还过上几个月,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到时候我带王统治去微熏庄院与知州一起泡温泉,那滋味可是舒服得紧!” 王文正心中一跳,他可不想去微熏庄院泡温泉,他相信,现在马亮马知州也绝不想在那里泡温泉。 “末将可没有马知州这样的闲情雅致,末将就是一个粗人,跟下头的那些混球们一起光着膀子用雪搓澡更痛快一些,泡温泉只怕会将末将泡出病来。”王文正陪笑着道。 萧诚大笑,这家伙是在暗示自己,他跟麾下将卒们的关系好着呢! 说得也是,这王文正在控制军伍方面还是有一手的,他在天南军之中还颇得人心,拥甭不少,要不然萧诚早就请这家伙也去微熏山庄泡温泉了。 快一年的时间,李信也就收买了三分之一的人而已。 好在这家伙人聪明,也识相,将就着也能用。 “统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指了指案上的卷宗,示意对方自己事很多,萧诚道:“开门见山说事。” 王文正往萧诚坐着的地方转了转身子,正对着萧诚这才陪笑着道:“签判,上次不是行文请州衙这边再划一笔银钱去天南军吗?一直没有回音,所以末将便来问一问。” “王统制,按照朝廷规制,黔州的确有供养天南军的义务,但是我不记得州衙还欠你们的银钱啊,不管是饷银还是其它四时补贴,萧某人上任之后,可是全都付得清清爽爽了的。”萧诚疑惑不解地看着对方。“王统制,地方上不欠禁军的银钱,这在大宋数百个州中,能做到的也不多吧?咱们黔州是个什么光景大家都知道,为了凑齐你们的钱,我可是吐了血的。” 这个时候,王文正才想吐血呢!看着对方那一脸无辜的模样,他苦笑起来。 是啊,萧诚一文不差的拨了钱,这的确让人无话可说,以前马亮主政的时候,欠钱是常事呢!但那个时候,马亮是真没钱。而现在嘛,萧诚是有着大把的钱。 萧诚不欠天南军的钱。 但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在彭水,还驻扎着另外一支军队呢! 还是一支厢军。 厢军过去是干什么的?是给官员们站岗放哨下苦力的。有什么战事,他们是给正规禁军运辎重送粮食的。 禁军都还分个三六九等呢! 可不管是那一等的禁军,谁瞧得起厢军? 但这事儿在黔州就颠倒过来了。 这支厢军的待遇,与天武军比起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当然,在天上的那一个是厢军。 全新的盔甲,全新的武器,一年四季衣服各四套,拿着的饷银是天南军的一倍,这还不算,夏天他们刚刚发了降暑钱,这冬天还没有到呢,烤火费又已经发下去了。但凡是个节日他们就发钱发物资。 现在走在街上,那些小商小贩对待这些厢军可比对待天南军的正规禁军们要热情得多,因为便是这些人也知道,厢军有钱啊,禁军都是穷鬼啊! 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外地人是极少的,大家都是拖家带口,以前没的别,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可现在有了比较,这怨气自然也就出来了。 凭什么厢军比咱们的待遇还要高啊? 这怨气慢慢地积累起来,已经到了非得要解决的地步了。 而且这怨气也慢慢地汇集到了统制王文正的身上。 肯定是因为领头的无能,或者是得罪了新来的签判才变成这样的结果嘛?没看到统制的结拜兄弟,都被签判给收拾了吗? 当然,这些传言的背后有没有其它的黑手,王文正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查了。 他只知道,这件事情他要是不解决,天南军搞不好就要哗变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签判请笑纳 天南军上上下下对于萧诚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无他,因为按照规纪,该支应的,人家全都给你支应了,并不差你一分一毫。 光是做到这一点,放眼天下,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拖欠军饷,本来就是常事。 军兵们真正能拿到全饷,拿到赏银,除非是打仗的时候,这个时候没人敢不拿他们当回事,但要是太平时节,就很难有这样的待遇了。 以前马亮马知州作主的时候,天南军也没有拿过全薪呢,只有去讨伐蛮夷的时候,才会补足欠薪。 相比起来,现在很不错了。 对萧诚没有意见,但不代表对王文正没有意见啊! 是你这个统制没本事,所以大家才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汤汤水水都捞不到一点嘛。 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心,总是没有一个满足的时候。 凭什么以前比我差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而我还要受苦呢? 怨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地积累。 听完了王文正的苦水,萧诚却是面露难色,一摊手道:“王统制,你也知道,黔州商业联合会与我的关系不错,而且他们也指着我们保证他们在黔州之地行商的安全,所以这钱,我的确是能筹错到的,可是你们身份不同,我不敢给你们发啊!你们是朝廷正规禁军,所有一切都是有定数的,我要敢发,指不定有人便参我一本,说我拉拢腐蚀军队,图谋不轨呢!这一点,我们萧家是有教训的。早前我大哥为了激励军心,把大嫂的陪嫁都变卖了给士兵发赏钱,结果差点儿脱不了爪爪,被人告得差点儿脱了一层皮,我可不能再犯傻。” 就知道是这等说辞。 王文正心里苦得很。 但问题是,萧诚的回答光明堂皇,一点儿错也没有。 团练兵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军队,所以他们的饷银、赏钱,只要地方上有钱,可以随便发,更何况这些钱,还是通过黔州商业联合会来的,压根儿就没有走州府的帐,便是御史台下来查,那也是找不出半点问题的。 可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 你萧签判连一州之长都敢软禁起来,还怕给天南军发点儿赏钱?真想法,还没有名目? 可这些事情,都只能在心里呐喊,万万是说不出嘴来的。 人家凭什么给你发啊? 萧诚想要的是什么,王文正清楚得很。 他想要天南军的效忠,想要天南军的主导,但这,恰恰是王文正不能给的。 这是他王文正立足黔州最后的底气。 要是连这点儿底气也没有了,他在这方土地之上,可就没有半分话语权了。 思来想去,王文正决定拿其它一些东西来跟萧诚做交易。 “签判!”王文正挪动了一下身子,道:“我看韩将军的团练兵虽然精锐,甲胄也全,但弓弩却不足,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软弓猎弓,我那里呢,还库存着一批神臂弓、克敌弓,以及一批弩箭,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调拨给韩将军。” “那可不行呢!”萧诚笑道:“神臂弓,克敌弓都是有数的军国利器,调给了韩锬,以后我可说不清。” “每年都要报废不少嘛!”王文正笑道:“神臂弓的确是利器,但也娇贵,每年都要报废一大批呢!” 萧诚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道:“是啊,每年报废很多,特别是咱们地处西南,气候潮湿,报废得就太多了,多到我们在打垮汪礼的时候,从他的部队手中缴获了上百支神臂弓,其它的羁縻州也收上来不少。” 王文正眼皮子一阵狂跳,狠不得扇自己几嘴巴。 这可倒好,别人还没来找自己麻烦,自己倒是蹦蹦跳跳地将把柄自己送到别人面前了。 卖神臂弓、克敌弓,他干了许多年了,每年卖那么几十柄出去,每一柄可都是上百贯钱,而这些钱,自然是入了他的口袋,最多也就给管军需的心腹分润一点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年来,黔州地面之上,各势力之间彼此攻伐,他四处倒卖军火,着实赚得不少。 一直以来,顺风顺水,顺利得他都忘记了这件事要是爆光的话,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而现在,却是时候已经到了吗? 看着王文正脸上红一正,白一正,萧诚一拂袖子,坐到了大案之后,从身后的书架之上抽出一叠卷宗,递给了王文正,道:“王统制,你看看吧,这里面不少事情都牵涉到你呢,到底怎么办,我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颤抖着手接过卷宗,虽然心里早就知道这里面定然是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但翻看看了几页,王文正仍然显些昏了过去。 这里面,记载着自己这些年来贩卖弩弓、盔甲、武器等一笔笔详细的记载,甚至还包括了另外一些事关人命的记录,他眼前阵阵发黑,能将这些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的,只能是自己身边的人。 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麾下那个整日笑得跟个弥勒佛儿似的后勤军需官。 只有他,才可能这么清楚。 心中杀意骤起,这个人绝不能让他活着了。 “童正将现在呆在微熏庄园里呢。”萧诚抿着茶,一句话便让王文正心中的杀意被冰冷给浇灭得干干净净了。现在去微熏庄园杀人灭口,那是给萧诚送更多的人证呢! 站起身来,双手捧着卷宗,恭恭敬敬地将其放在了萧诚的面前,然后,王文正垂手站在了萧诚的面前,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再也没有平起平坐的可能了。 按着卷宗里记载的事情,自己死个十次八次都是有余的。 自己真要死了,失了势,那自己这些年来积攒的财富立时便会成为一块巨大的肥肉,不知会有多少人会瞪着腥红的双目扑上来撕咬,真到了那时候,自己的家人,便是想得一立足之地都不可了。 “签判,上次您提过,想将韩将军的部队编练到天南军中去,已补足天南军中的缺额,这件事情我想了好久,觉得现在是时候了!”他躬着身子,道:“不敢瞒签判,天南军现在有缺额八百名。” 萧诚笑了起来,对方还真是识相啊! 他轻轻地鼓起掌来:“这就对了嘛,王统制,吃空饷,终归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把这些空额补齐,让天南军名符其实方才是正理,这才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嘛。” “签判说得是!”王文正连连点头。 “当然,这样一来,你和你的部下军官们,收入上肯定是要受些损失的,这一点呢,我也是考虑到了,所以,会从另外的地方给你们补足的,不能让兄弟们受苦嘛!钱,都是小事情!”萧诚笑得很真诚。 钱当然是小事情,你要的是对天南军的控制权嘛!王文正腹绯道。 “坐,坐!”萧诚重新站了起来,热情地邀请王文正坐下,“这事情不小,咱俩可得好好地合计一下。” 说得好叫两人商量,说得不好,便是萧诚说,王文正听着。 天南军有八百多缺额,这个口子必须得补齐。补齐的军兵嘛,那是现成儿的。 韩琰部下现在便有三千人,其中两千驻扎在邦州,一千就在彭水。 至于天南军的那些将官,不能吃空饷了,这个损失,便由萧诚来补,免得大家又心生怨言了。 当然,接下来天南军肯定是要重新整编一下的。那些个不符合要求的,自然不能呆在禁军中了,禁军是国之干城,岂能容忍有人在里头混日子?正好韩琰的厢军出了这么多的空缺,这些不合格被淘汰的人,便转到厢兵之边来。 谁要是不服气,那就准备去挖矿。 军官肯定是要调整得嘛,不过呢,这是天南军自己的事情,萧诚就不好多插手了。但是韩锬可是我萧某人的兄弟,李信是我萧某人的伴读出身,王统制你就看着办吧! 等到这些事情都解决了,那以后天南军的士气问题,奖励问题,黔州当然也有义务解决了。不好明着发钱让朝廷生疑,但天南军可以开拔出去剿匪嘛,不是还有十好几个羁縻州犯糊涂不肯放下身段还想做威作福嘛,正好让天南军去动一动,这一动,便可以正在光明地发钱了嘛!打赢了,各类的奖赏、犒劳,自然也就源源不绝地送到了军中。 总之,只要听萧某人的安排,要啥有啥。 反之,便是要啥没啥。 一番深入而亲切地探讨之后,王文正满心苦涩地离开了州府。直到此时,他才算明白,这位年轻的萧签判打天南军的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其中的许多安排,对天南军的了解之深,都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这位签判早就为了这一天在作准备了,今天自己不送上门来,他也会找机会把这一切付诸实施的。 不过真到了那一地步,自己的下场或许就不怎么好了。 毫无疑问,这一系列的整改措施全部到位的话,天南军也就不再姓王了,或者更进一步说,这数千天南军将会成为这位萧签判的私人武装了。 而自己这位统制,只不过挂个名儿而已。 策马在街上缓缓而行,马蹄铁敲打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王文正心头一跳,突然就福至心灵。 他娘的,都这个样子了,自己还赖在军中做什么呢?难不成让那个毛头小子韩锬、李信到时候来给自己难看、脸色吗? 不如就此离去。 哦,不行,萧签判需要自己挂着这个统制的名儿,自己真要辞职而去,上头肯定又要派一个新统制来,那肯定是不符合萧签判利益的。要是让萧签判不高兴了,只怕自己就不会有一个好下场了。 得,回去先帮着萧签判把这事儿做完,让韩锬、李信这些人掌握了天南军之后,自己便请病假吧。 也不能远离,就在彭水住下来,自己在城外头不是有个庄子嘛,景色不错,有山有水,呆在哪里,还是在萧签判的眼皮子底下,他不会生气的,以后就在哪里去享受。军队的事情,自己还管个锤子。 哎,锤子也管不了,那韩锬外号不就叫锤子吗? 就这么办吧! 长叹一口气,王文正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庆幸。失落的是,自己还才四十多呢,就不得不靠边站,从此与权力不再有什么关系了。庆幸的是,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终究是被掩盖了下来,这位萧签判不是什么忠臣,不是什么好鸟,但也幸好是这样,自己这后半辈子才能继续有滋有味地活下去,要是换了一个正儿巴经的大宋忠臣,只怕自己就要身首两分了。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满足吧,满足吧! 前方岔路口蹄声得得,随即便看到韩锬那张憨厚的笑脸,王文正脸上赶紧也挂起了笑容,两人很是自然地就这样并辔而行,两人的护卫也融到了一处,向着城外的天南军驻地奔驰而去。 思州,一骑快马飞奔进入到了田家大宅。 信使汗浸浸地小跑着入了大堂,从身上取出火漆密封的信件双手呈给了田畴。 这是田易送回来的。 看完信件,田畴看着屋里三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道:“三位叔伯,老幺在信中说,萧诚已经拿下了天南军,其亲信韩锬所率部众已经并入了天南军,随后天南军进行了整编,整编完成之后,王文正称病,天南军的指挥权已经由韩锬、李信二人掌控。” “萧家子了不得啊!”一老者抚着白胡须,道:“萧定在西北控弦十万,已成事实上的西北王,如今萧诚又已经实际上控制了整个黔州,天武军,天南军便是整整五千人,如果算上另外一些所谓的厢军武装,萧诚手中握有的兵马已经过万人,家主,虽然萧诚与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们也得当心,他对付起羁縻州可是心狠手辣的,我们,不见得就不是他的目标。” “至少现在我们不是他的目标!”田畴笃定地道:“我与他深谈过,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第二百八十四章:顺昌逆亡 田畴的笃定当然是有理由的。 萧诚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想要一个人单枪匹马,基本上没有做成的可能。所以,他需要盟友,强大的盟友。 但对于他要做的事情来说,盟友还真得不好找。 有的是没眼光,有的是没胆量。 而自己,则是两者兼备。 对于萧诚来说,他田畴的存在,简直便是天降甘霖,两人就是天作地合的一对伴侣。 而且,萧诚的确很坦承。 他并不避讳两家之间未来可能出现的争议和矛盾,对于此,两人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但有一点,两人是有共识的。 那就是只要一直刀刃向外,那么内部即便有矛盾,也可以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来解决而不会影响大局。 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双方也要互相适应,也需要有改变。特别是田氏这种家族式的统治,在未来,必然会成为两家联盟之间的障碍,改革,也是必须的。 但只要想想萧诚对田畴所说的话,田畴的心里便又火辣辣的了。 你是要做思州的田氏,还是要做九州的田氏呢? 在思州,田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可是到了汴梁,到了那些真正传承久远的大家族面前,田氏想要登门入室,还要看对方高不高兴,就是这一点,便足以让田畴下定决心呢。 连杨庆那个老家伙都决心要跟着萧诚大干一场,更遑论自己呢! 刀刃向外,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眼下,他们联合起来,已经差不多彻底收拾了黔州的几十个羁縻州,接下来,自然便会轮到罗殿鬼国,再往后,大理便香喷喷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广西路那边也可以伸一伸手,那里的夷族也有不服王化的传统。等这些都被制服了,不是还有越南的李氏王朝嘛,为什么不能把越南再变成交址或者是南越郡、南越路呢? 这天下可是大得无边无际呢! 大宋的商人们足迹遍天下,便是茫茫大海之上都随处可能大宋商人的帆影,对于这个天下的认知,大宋人的眼界,可是相当的宽阔的。 所以说,往外扩展势力根本就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你的实力允许。 当然。实力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大家的目光都会转向国内。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向外扩张获取利益已经成为每一个人都要要做的事情,不需要再作多少的推动,想要发财的大宋人便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向外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扩张。而作为先驱者,作为已经占据了优势地位的他们,反而要将目光投向国内。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解决国内的问题就成了必然,否则必然会拖累到整个大宋向外发展的脚步。 当然不是内讧。 萧诚的目标很明显,到了这一阶段,他们的目标是皇帝。 当然也不是造反。 他们想要拿到的,只不过是话语权,做事权。 我们可以膜拜皇帝,但是请皇帝也不要干涉我们做事的权利。 萧诚的目标太大了! 有时候田畴想一想,就算是一切都按着萧诚制定的计划顺利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也不见得便能做完这一切。 “定好规纪,铺好道路,栽下大树!”萧诚对他说,“不一定非得由我们来完成,但当后人完成了这些事情之后,你我的名字,必然会在史书之上永垂不朽。” 所以田畴笃定,只要自己还在这条路上,萧诚就不会向自己动手。 因为大家会一直是同伴。 田家的子弟纷纷整装出发,前往黔州各地担任官吏,杨家亦是如是,萧诚手下的人才聚集在两个方向,一个是武将,另一个是商场,能治理地方的读书人,反而是不多,而这,却是田杨两家的长处。 他们已经与传统的汉人世家没有什么两样了。家族里的读书人,随手就可以拎出一大把来。 “家主,当真要把这份公告发出去吗?”一位老者接过田畴用过印的一份公告,迟疑地道:“一旦实施,可以想象,其他地方的商人必然会携带着大量的商品进入到我们思州来,到时候,对我们思州必然会造成绝大的冲击。只怕不少人的利益要受到损失,而且,我们的税收也会大受影响。” 田畴晒然一笑:“三叔,我们思州一年的商税有多少?” 被称为三叔的老者尴尬一笑,思州的商税还真是不值一提。因为在思州,几乎所有能赚钱的生意都只有一个东家,那就是田氏。外面的商人想要进入思州来,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以及刁难便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当然,这些生意的收益,只有少部分进入到了家族的公库之中,绝大部分,都成为了田氏族人的利益。 “别人的商队能进入思州,我们的商队自然也能进入到对方的地界之中去。”田畴笑道:“只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能有什么出息?让他们走出去,与别的人争一争,抢一抢。” “就怕争不赢外面的人!”三叔小声道:“他们以前做生意,那里有过真正的竞争?” “所以说要把他们赶到海里去,赶到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去,让他们去搏命,去挣扎。而不是躺在家族为他们创造的安乐窝中横行霸道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田畴厉声道:“几位叔伯,以前田易大家都说他是一个纨绔子弟,但这两年来,他的变化怎么样,你们也都看在了眼里,这就是扔到外头去的结果。就算他们输了,遍体鳞伤地回到思州来,还能少了他们一碗饭吃?还想再争,我们再给本钱,不想争了,那就吃一碗闲饭,也饿不死他。” 整个黔州下辖的地面之上,虽然仅仅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田畴却已经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变化。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经济上面,突然就好像活了过来。 以往各自占地为王,税赋都是草头王们随口弄出来的,每过一地便要交一笔税,一层层下来,运到地头上的货物,早就面目全非,价格也极其喜人了。一来二去,谁还做生意?最终,便只剩下了这些草头王自家的商队了。 但不是每一家都能和和气气的,沿途之上,一个不小心,便连货带人全都没了。 可以说,商业在这片土地之上,基本上是被扼杀掉了的。 但现在,这些障碍都已经被打破了。 只有一份税需要缴,然后便可以通行无阻。 商业好像在一夜之间便在这片土地之上兴盛了起来。 一个个的工坊哪怕现在条件还极其简陋,也开始了拼命的生产,桐油、生漆这些黔州本地的主打产品,开始源源不断地运送了出去,而更多的商品则从外面走了进来。 十抽一的税收,对于商人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而一个季度下来,包括田畴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收入似乎远超他们的预想。 黔州商业联合会,自然是这一波财富收获之中最大的获利者。 黔州商业联合会并不经营那些小生意,那些东西是留给一般的人用来养家糊口的,他们只经营一样东西,那就是大宗货物的买卖。 重新登记造册的黔州丁口已经超过了百万,预计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隐藏人丁被挖出来。别的地方的官员怕人多难养活,萧诚则只是嫌人少。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商业兴盛起来了,他要修路。 要把黔州本来就不多的适宜种庄稼的地方充分利用起来,他要大兴水利。 那里都需要人手。 当然,那里也都需要银钱。 不管是黔州收取的各项赋税,还是黔州商业联合会的经商所得的利润,萧诚都是有言在先,三年之内,大家不要想着分红,因为所得利润都要投入到黔州的建设当中去。 萧诚同意了,田畴同意了,杨庆同意了。 其他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萧诚甚至还通过江映雪,向江浙福建一带的大商人大量贷款,以应对当下所需要的大额资金的投入。 整个黔州都很忙,忙得不可开交。 但每一个人却都又过得充实无比,海量的银钱投入进去,自然就会带来显著的变化。 不算太好,但能让一辆马车不管下雨还是天晴都能自如通行的石籽路正在一天比一天的延长,一条条沟渠正在田间地头出现,河道,塘泊的边上,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水车,正不停地将水提将起来倒入到沟渠当中然后再沽沽地流向需要灌溉的土地。 这片土地之上,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 因这现在,还能骑马带刀挟弓而行的,就只剩下了官兵,过往那些五花八门的武装人员,要么放下刀枪扛起了锄头种地去了,要么便是戴着镣铐去了各种矿山下苦力了,当然,还有一部分不幸的去阎王老爷那里报到了。 那些下苦力的,或者去阎王哪里的,不乏过去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但是在官兵的刀枪之下,也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们来说,日子却要好过多了。首先便是日常杂货便宜下来了,就像是盐,以前十几文一斤,现在价格大跳水,只有几文钱一斤,而且里头还基本上看不到沙子了。许多商品的价格翻着跟头儿的往下跌,老百姓们甚至看到两家商户一边对骂一边比着往下调价,就是为了把自己的货物卖出去。 当然,这些老百姓不知道的是,这两家看起来势不两立的商户,本来就是一家,不过分成两户而已,现在将价格弄得老高然后一边吵一边降介,老百姓们以为捡了便宜,实则上他们不过是在一个正常的价格之上买回了这些货品。 无奸不商,是真的没有说错的。 当然,对于百姓来说,这样的价格,比起过往,已经好了太多。 可以随意去开荒了,不再有哪个老爷跳出来说这块荒地是他的,这片山林也是他的了。 那些才上任的官员们虽然还是凶恶得很,但却还是肯办事的。 没工具,借给你,上好的铁农具呢! 没种子,借给你,颗粒饱满上好的货色。 没大牲畜,借给你,只要别弄伤弄死罗。 只要一分息,入秋的时候还清就可以了。 官府甚至还嫌他们开的荒太少了,借的东西太少了,经常性的上门作工作,让他们不要太懒惰,要更勤快一些,开更多的荒,种更多的田,弄得老百姓们不知所措。 老百姓当然不知道,萧诚定下的规纪,考核一地官员们的政绩是,开荒多少,增加良田多少亩,也是其中的一项。 盗匪少了。 大部分都老老实实的下山,去官府入藉去了。官府敢说话算话,既往不咎。但这是有期限的,自布告发布之日起,三个月之后还不自首的,那就准备掉脑壳。已经有不信邪的那一些,早早的把自己的脑袋给悬挂在了路上,剩下的那一些,正准备跑路。这地界,已经不好讨生活了,讨伐他们的官兵,比他们更像盗贼,抓起他们的手段,让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像过去那些大兵敲着鼓列着阵仗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搜过来。 现在那些剿匪的官兵,经常性的就是在大半夜的时候撬门溜锁闯进盗匪们的老窝然后拿刀子抹盗匪的脖子。 总之对于萧诚来说,形式不是一般的好,而是一片大好。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 比方说普宁州,靠近罗殿鬼国的他们实力较强,又自觉有依靠,对于萧诚的命令不屑一顾,所以,他们便毫不意外地迎来了萧诚的迎头痛击。 萧诚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罗殿鬼国,你普宁州这个时候送上门来,当真是得其所哉,求之不得。杨万富,魏武统帅的天武军,兵分两路,杀进普宁州,不过三五日功夫,两路兵马便已经将普宁州治所佳县合围。 官兵进展太快,以致于普宁州前去罗殿鬼国请援的信使都还没有走到地方,这头儿,便已经支撑不住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现在的萧诚,根本就没有时间与这些人讲道理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只能动手 小小的院子里黑古隆冬,唯有一间小小平房的窗户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荆王府中偏僻的一个角落,以前是一些普通下人的住处。在荆王被贬斥回家闭门思过之后,原本荆王府的大量家丁护卫被强制遣散,这里的一些房屋,便就此闲置了下来。许是缺少了人的照顾,这个院子里原本靠墙载着的一些竹子也都枯黄萎靡,看不见一丝的绿意,竟是早已经死了。走得近些,更是能看到墙壁也是斑驳破损,不到两年,这些屋子,便都成了这般模样。 荆王赵哲背着手,就这样站在黑暗之中。 披散着的黑发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飞扬而起,飘荡而下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将他全身覆盖上了一层白白的颜色。 赵哲却似无所觉,如同一座雕塑,就这样立在漫天风雪之中。 小院儿的门敞开着,屋外数步处,便是一条窄窄的巷道,而巷道的尽头,一左一右两条路,一条通往王府的前院,另一条则是王府后方的一道侧门。而现在,这道侧门,也早有人守候在了哪里。 一个披着头蓬,戴着斗笠的人轻轻地敲响了院墙之上的侧门,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来人一言不发的走了进来,沿着巷道,向着小屋走来,片刻之后,他跨进了小院的门槛,抬眼看了一眼风雪之中的赵哲,双手抱拳,无声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了一边。 站在屋檐之下的洪原,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一个又一个的人,就这样从外面走了进来,依次向着赵哲行礼之后,站到了一边。 当陶大勇走进来之后,院门儿被关了起来。 没有人做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院子中央的赵哲身上。 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只乌鸦,敛翅落在了小屋屋顶的檐兽头上,冲着院子里呱呱叫个不停。 院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眉头一皱,弯下腰来,抓了一团雪在手中,团团捏紧,然后扬臂,嗖的一声,雪团飞了出去。 屋顶的乌鸦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展翅欲去,但那雪团来得太急,刚刚腾起,雪团已经重重地砸在了它的身上。 呱的一声大叫,乌鸦从空中石头一般的掉落下来,落在了屋顶之上,再敢没有了声息。 乌鸦的叫声似乎惊醒了赵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了出来,转头,看着两侧站着的两排人,这些人与他一样,现在身上都积满了雪。 “都来了?”赵哲咧嘴,似乎是笑了笑。 “殿下,今日来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洪原上前一步,低声道。 赵哲点了点头,双臂一振,身上积雪簌簌而落,打头便向屋里走去。 身后,一众人等一个接着一个的跟了上来。 当所有人都进屋之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从屋的后方,走出来了数十名武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小房子牢牢地围了起来。 今年辽国出使大宋的正旦使与往年大不一样,来得是漆水郡王、南京道总督耶律俊,在辽国继承人中排名第一顺位的实权人物,是最有可能坐上辽国皇帝宝座的奢拦人物。 这么多年来,这是出使宋国最为显赫的辽国人物。 如何接待,自然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对于大宋朝廷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小视的礼仪大事,特别是双方一直都在争论谁才是华夏正统的时候。 要是在这样的事情之上失了礼,那是会贻笑天下的。 对等接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宋国现在有了东宫太子,那自然是勿虑多虑,直接让太子殿下去当这个馆伴使就好了。可宋国现在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所有朝廷大臣们都闭上了嘴巴,不想在这个问题之上随意地抛出自己的观点。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次站队,政治上的站队。 站得对了,自然是荣华富贵数十年甚至更多,站得错了,好一点的乞老归田却享天伦之乐,差一点的去岭南吃荔枝,最惨的,只怕便要去沙门岛喝海风了。 当然,也有不怕事的人,先行跳了出来。 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御史中丞崔昂崔怀远,他上折力荐由楚王赵敬任馆伴使,理由是赵敬是嫡长子,一向贤明有德,能体现大宋以孝治国的理念。 崔昂这一推荐,立时便有人忍不住了,三司使萧禹愤而上折,推荐荆王赵哲任馆伴使,理由是耶律俊不仅是郡王,还是辽国南京道总督,曾与荆王对垒多年,然而在荆王任河北路安抚使的时候,耶律俊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是荆王一离任,河北路上便遭遇了数十年来的大败。此时此刻,让荆王对接待,可以有效地打击一下对方的嚣张气焰,以长大宋威风士气。 不得不说,萧禹的这份折子还真是在朝堂之上激起了涟漪,特别是那些中低级官员们,纵然知道皇帝不喜这个二儿子,但都觉得从大局出发,由荆王来任这个馆伴使是最佳的。不然耶律俊这个胜利者到了汴梁之后,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吗? 两府还没有发话,崔萧两派,已经在朝堂之上吵得沸反盈天,要不是夏诫早有准备,萧禹已经数次卷起袖子准备动手了。 当然,崔昂也在防着这一招,以萧禹现在的底气,他真要揍了崔昂,皇帝只怕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谁让他有一个好儿子呢! 在两派的争吵之中,西府之长陈规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以唐王赵正为馆伴使,再选一德高望重之老臣为辅佐,比方说东府参知政事罗颂。 唐王赵正,现在不过八岁。 看起来,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首辅也好,官家也好,会选择枢密使陈规的这一方案的时候,石破天惊的一幕出现了。 首辅夏诫支持崔昂的提议,以楚王赵敬为馆伴使。 这对于以萧禹为首的荆王支持派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当夏诫表明了态度之后,原本支持萧禹的罗颂沉默了,陈规沉默了,而另一位知枢密院事李光,却也表太支持了夏诫。 朝堂风向,瞬间被扭转。 官家下了圣旨,以楚王赵敬为馆伴使,同时亦任命楚王赵敬担任明年正大大祭的筹备大使。 这几乎就是在宣布楚王赵敬便是东宫太子了。 屋子里没有生火,每个人呼吸之间,显而易见的一团团白雾在口鼻之间闪现。 身体很冷,但每个人的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因为一直犹豫不绝,没有下定最后决心的荆王赵哲,终于有了最后的决定。 而这,正是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原因。 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夏诫在决定支持楚王赵敬任馆伴使的同时,又建议皇帝召回了河北路上的行军大总管张超,由张超回京重新担任上四军都指挥使,防得是谁不言而喻。 一旦张超回京,那荆王赵哲将一点儿的机会也没有了。 上四军的确不是边军的对手,但不管怎么说,上四军在汴梁以及汴梁周边有超过二十万禁军,张超一回京,这些人便是一盘散沙,便是枢院密陈规也不可能将他们聚拢在一起,但张超一旦回来,此人的军中的威望,便足以让这盘散沙被捏合在一起。 蚁多咬死象。 边军再厉害,也只有五千余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 “奸臣当道,国将不国!”荆王赵哲的眼神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如果任由他们这样折腾下去,我大宋亡国无日。我意已决,发动兵谏,以正国是,挽狂澜于既倒,救国运于旦夕!诸君当明白,你们想要追随于我,可是做好了身死族灭、身败名裂的准备?现在谁有了悔意,便请走出这间屋去,就此远离汴梁,我赵哲决不怪责你半分。” 哗拉一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单膝跪了下来,大声道:“我等愿意追随荆王殿下,挽狂澜于既倒,求国运于旦夕,虽万死而无悔。” “好!”赵哲哧拉一声撕下了身上的外袍,众人这才发现,赵哲的外袍底下,竟然穿着一身甲胄。 陶大勇、林敏等人顿时热泪盈眶起来。 当初赵哲任河北路安抚使的时候,第一次召见他们这些边军将领的时候,便是眼前这身打扮。而这间屋子里,几乎都是当年他在河北的旧部。 “诸君,当年我们在河北的时候,情形何等险恶,但我们扛了过来,并且打造了一条铁一般的防线,现在,又到了我们逆流而上的时候了,这一次,我们要为大宋打造一条铁一般的防线。” “请殿下下令!”众人沉声道。 赵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张超一行等已经到了京畿路了,他还要在哪里呆上几天,马兴把滑州知州郑雄给调去了河北路,张超还在在哪里与郑雄桓几天,与郑雄作一些军事之上的交待,一旦完结,十天之内,便能赶回汴梁,他一回来,我们就再无机会了。所以,我们必须马上便要动手。”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必须要在张超回来之前解决问题。 兵谏,这在大宋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陈桥兵变上位的太祖,对于这样的事情,可是防范得紧得很,以文御武,文贵武贱,就在那个时候埋下了种子,这么多年来,没有那个武将还能有这个本事在汴梁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只怕太祖也不会想到,今天想要做这样事情的,却是他自己的子孙。 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哲自己也明白,他现在能依靠的,便只有眼前这些人。在汴梁,即便是再喜欢他,支持他,希望他上位的那些文官,包括萧禹在内,都不可能支持他以武力来发动兵变。 只有,只有这些边军,才会一直支持他。 “陶大勇,秦敏,军队,准备得怎么样?”赵哲厉声问道。 陶大勇站了起来,道:“殿下,定武军两千五百兄弟,已经整个整戈待旦,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秦敏接着道:“殿下,末将麾下,已经集结了三千边军兄弟,一天之内,便能完成集结。” “武器呢?” “殿下,安定坊匠作营的武库,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而且也作了安排。我们其中的一个攻击目标就是那里,武库不过只有一个押的守卫,解决他们轻而易举。”秦敏道:“这个武库里各类武器甲胄应有尽有。第二个攻击目标,便是驻扎在城外的龙卫军一个骑兵营,我们要的是那里的战马。” “五千边军,什么时候能做好最后的攻击准备?” “一天,一天时间!”秦敏看了一眼陶大勇,定武军本来就是成编制的军队,自然是不必多说,主要就是他这里的集中以及成军的速度。“夺取武库,获得武器、战马,我只要一天时间,便能作好所有的准备。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准备了太久,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末将都在脑子里想了千百遍了。” “好,五千边军,这是我们的核心力量!”赵哲点头道:“到时候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找到官家,控制他,第二件,是控制住文武百官。做到了这两点,我们便成功了大半。官家到时候在什么地方我来打听,确定位置,然后由秦敏率军进攻,陶大勇的率定武军在外策应,为秦敏争取时间,至于文武百官,洪原,孙家帮那边组织得如何?” “殿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在京的文武百官,都会有人上门去请他们来荆王府参加会议的。”洪原道。 “告诫所有人,去请人的时候,要有礼貌,谁要是借着这个机会手脚不干净,莫怪我事后剁了他的手脚!” “是!”洪原点头道。 “秦开,你去京畿路,见张超。”荆王看着秦开道上:“把汴梁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是能让他支持我,即便不行,也要拖住他的行程,不能让他调集周边的军队回京勤王!” “是!” 第二百八十六章:风雨 雪花飘然而落在古铜色的脊背之上,旋即化为了水流,沿着那些鼓鼓的肌肉之间的夹缝流下,雪水,汗水混杂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股朦胧的雾气,经久不散。 双手握着斧头高高举起,伴随着一声吆喝,斧头落下,碗口粗细的木柴顿时从中一分为二,重新插好,再一斧头下去,劈柴再度均匀分开。 王老汉坐在屋檐之下一边编着竹簸箕,一边不无忧虑地看着王柱。 王柱昨天回家之后便开始了劈柴,现在木柴垛已经整整齐齐地从地上一直码到了屋檐之下,别说是这个冬天,便是明年冬天,也是够够的了。 站起身来,王老汉走到一边的厨屋中,老伴坐在小板凳之上正在拔鸡毛。那只养了整整一年的九斤黄,原本是准备着过年的时候吃的,现在已经被老伴宰了。灶上的铁锅里,一大块肥肉正在水中煮得咕嘟嘟的冒着泡,一股股的香气,在厨屋之中弥漫着。 两个还未成年的孙儿孙女,正扒着灶沿盯着锅里的肉块,不停地咽着涎水。 不仅仅是这些,灶屋里的方桌,灶台之上,还摆着不少的吃食,便是过年,也没有这样丰盛的。 老伴看了他一眼,两眼通红,明显是哭了一场的。 王老汉垂下了头,蹲在地上,帮着老伴拔起了鸡毛。 “大哥儿走的时候,也是默不作声的在屋里劈了一天的柴!”老伴呜咽着低语了一句。 王老汉没有作声,只是手上的力道明显地重了一些,竟然连着皮撕下了一大块鸡肉。 “能让二哥儿不去吗?”老伴接着问道。 王老汉烦燥地丢下了鸡子,溅了一身的水渍,“两个儿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既然已经定了,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什么话也不用说了,不要乱了他们的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能回来,那是我王家的福气,不能回来,那也是我老王家的命!” 老伴儿顿时哭了起来。 屋里一双小儿女有些不知所措,一左一右来到老妇人的跟前,一人抱着了她的一根胳膊,怯生生地看着对面的王老汉,他们以为,是爷爷骂哭了婆婆呢! 晚饭的时候,屋子里破天荒地点起了好几盏油灯,将屋子里照得透亮,八仙桌上,盘子碗都快放不下去了,每一碗菜里,都油汪汪地让人看着馋涎欲滴,王柱笑咪咪地捧着酒坛子,给爹娘都满上了酒,又给一双侄男女碗里夹满了一片片的大肥肉,两个鸡腿也都撕下来放到了他们的碗里。 两个小家伙把脸埋在硕大的海碗里,狼吞虎咽。 一年上头,难得这样吃上一顿呢! “爹,娘,多吃一点!”王柱自己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两个老人身边,伺候着两个老人用饭。 王老汉梗着脖子,喝酒,吃肉。他的老伴,却是一边吃着,一边泪如雨下。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王柱却是亲自去收碗,洗碗,只是让二老坐在堂屋里火塘边上烤着火,等到王柱收拾好了一切回来的时候,两个侄儿却是已经睡过去了。 乡间没什么可玩儿的,为了节省灯油,晚上本来就睡得早,今日吃得多了些,更是早就昏昏欲睡了。 走到堂屋里,王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跪在二老的身边,咚咚的连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了起来,提起放在屋角的刀,转身便欲出门。 “还会回来吗?”王老汉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道!”王柱身子顿了一下,“成了,便接二老去城里享福,当老封翁老太君。不成,那也罢了,二老身子也还康健,王家也有后,没什么好担心的。” 丢下这句话,王柱大步走出门去。 二位老人抢到门边,也只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提着横刀大步而去的背影。 汴梁城,陶大勇宅第。 “娘子,过此天,如果我没有回来,反而有人来抓你……”陶大勇将手里的一壶酒递给了自己的妻子,“那便喝了它,为夫那个时候,多半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如果奈何桥上没看到,切记在哪里等等我。” 女人抓住壶柄,泪如雨下:“瀚儿还只有十一岁!” “身为陶家男儿,没有别的路可走!”陶大勇回头看了一眼等候在外面的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少年身边,穿着一身皮甲,腰间挂着一柄横刀。“阿兰嫁出去已经好几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会受我们的牵连,我走了!” 转过身,大步出门。 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紧地跟了上去。 “他们已经确定了最后的时间吗?”夏诫提起偎在火边的红泥小水壶,将茶杯里重新注满,端起来,小小的啜了一口。 “是的,三天之后!”崔昂点头道。 “可拿到了他们具体的计划?” “拿到了!”崔昂得意地笑了起来,将一叠纸递给了夏诫:“首辅,这是整理出来的他们大致的行动计划。” 大略地翻了翻,夏诫叹道:“荆王殿下果然是个做实事的,这份计划书,当真是做得极其出色,面面俱到,如果不是我们知道他要干什么,而且能事先拿到这东西,他真是有极大成功可能的。那个提供这份情报的人叫周……周什么?” “周鹤!前信安军统制秦宽的幕僚,也是信安军的主薄。”崔昂笑道:“这个人可是这一次他产筹画谋反的核心人物。” “他为什么为背叛荆王呢?”夏诫有些不解。 “他也是读书人嘛,忠孝仁义心中还是有的。”崔昂道:“此人读过书,当然也就明事理,知道跟着这些人不会有前途,自然便要好好地为自己谋划一番。这次事了,此人必然是大功一件,首辅恕罪,我已经答应了到时候为他谋一军州之长。” “不过一军州,到时候给他便是了!”夏诫呵呵一笑,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此人心黑啊,为了自己的前途,先是煽动秦敏之类的人上京,然后一路策划着开始谋反,可以说,这些人的谋反的最初始便是由此人发动。而等到事情大致有了眉目,这人便出首出卖这些人,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成就自己的乌纱帽。 此人之厚黑,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断然是不能重用的。 但身为首辅,信用还是要讲的。 嗯,到时候把他送到黔州去,李防不是来信说萧诚那小子在黔州干得极是不错,把那些羁縻州收拾得欲仙欲死吗?不少的羁縻州马就就要实施改土归流了,到时候,自然会出现许多空缺,把这姓周的家伙安排到萧诚的手下去,萧诚一定会好好地款待他的。 对了,还有这个崔昂,等到此事结束,也要打发出去。 荆王彻底倒塌,楚王就有极大的可能要上位了。这个人早就投效了楚王,到时候自然就是水涨船高,以这人的无耻德性,以后也必然仗着功劳无法无天,想要更进一步甚至于觊觎自己的位置,得把他弄出汴梁。 陕西路是个不错的位置。 兰四新在陕西路上做安抚使做得苦不堪言,因为西北行军总管萧定压根儿就没有把他放在眼中,便是一个延安知府程德潜在萧定的跟前就比他兰四新要有面子。 看在兰四新对自己还算恭顺的份上,到时候还是让他回来做御史中丞甚至更进一步到东府也行,这个崔昂,让他去陕西路跟萧定打擂台去。 出身河北边军的萧定,要是不给崔昂难堪,那才怪了。 不过崔昂又不是兰四新那样的怂货,两人必然要斗智斗勇,到时候自己这个首辅,便可以从中渔利,牢牢地掌控住这两人了。 “行了,你要好好地监控这件事情的进展,随时向我汇报。”夏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要去见官家,是时候该让官家知道这件事情了。” 每年到了冬季,赵琐一般都窝在万岁宫中不太挪窝,与其它的老旧的宫殿不同的是,新建没有多少年的万岁宫在各类设施之上一应俱全,而景色也更加的美丽,不像其它宫室那般让人感到压抑沉闷。 不过这就让臣子们多受吃一些苦头了。 像夏诫这样级别的臣子自然无所谓,因为他有资格坐着暖轿长驱直入,其他人,则只能靠着两条腿,顶着寒风在两府和万岁宫之间跑了。 从暖轿之中出来,行走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御道之上,瞅着道路两边的风景,夏诫只觉得心旷神怡,万岁宫里的风景,还真不是别处能比的,当初为了能将这些千奇百怪的假山、石头、奇树异木运到汴梁,可真是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金钱啊! 眼下的万岁宫,在这天下,是真正当得起独一无二的。 夏诫知道官家不喜欢他。 任何一个帝王也不会喜欢一个强势的,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的首辅。赵琐自然也不例外,十几年前,他撵走了夏诫,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十几年后,他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将这个人再次请回来宣麻拜相,因为现在也只有这个人,才能镇住局面。 等到一切都平稳了,等到马兴在河北站住了脚,再想办法将这个家伙赶走。 赵琐就是这样想的。 夏诫也心知肚明。 不过他无所谓,相权,皇权向来都是争斗不休的,十几年前,自己输得很惨,但这一次可就不见得了。 特别是荆王准备谋反这一件事,必然会把自己的权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官家想要赶走自己那可就更不容易了,毕竟他也不想自个儿的天下当真出什么大的问题。 走在宫外的道路之上,夏诫甚至能想到官家知道消息之后的一系列反应。 事实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当赵琐听到从夏诫口中说出来的不容置疑的事实之后,整个脸都扭曲得变形了,差点儿没从软榻之上跳起来。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二儿子居然会想着与他刀兵相向。 “来人,来人,召荆王入宫!”他愤怒地拍着床梆子。 夏诫没有动弹,一边的大太监权功虽然脸色惨白,身体抖个不停,但脚步也没有动弹半分。 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官家气糊涂了的缘故。 此时此刻,这道圣旨当真出了万岁宫去了荆王府,荆王就会乖乖地举手缴械投降吗? 除了打草惊蛇,什么作用也不会起。 果然,片刻的愤怒之后,赵琐作为一个皇帝的真正素质还是回来了。 “不能提前制止了吗?”他沉声问道。 夏诫摇头:“官家,老臣无能,知道得太晚了,三天之后,便是荆王准备动手的日子,眼下,荆王可以说是万事俱备了,如果我们一个应对不妥,那就真是万事皆休!官家,那是五千多边军,百战之余的边军啊,他们的战斗力,您是见识过的。” 赵琐当然见识过。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战场之上的血肉横飞。 他以为的国之干臣、骁将在萧定统领之下的边军面前,不堪一击,十个人,就将一支百人劲旅杀得溃不成军,而对方竟然无一损失。 现在夏诫却告诉他,有五千多个这样的边军,正准备在他的二儿子的统率之下发动兵应,要掀了他这个官家的宝座。 “张超到哪里了?” “张太尉还在京畿路,现在指望他迅速回京是不可能的,只能送出信息让他赶回京来平叛,但官家,这需要我们在第一时间顶住荆王的攻击,要是让荆王殿下……”夏诫看了一眼赵琐,接着道:“要是让荆王殿下协迫了您,那张太尉就算带着千军万马回来,也不济事了。” “陈规,李光,罗颂,崔昂,对了,还有萧禹……” “陛下,据臣所知,这些人,都没有参与荆王谋逆之事。”夏诫道:“荆王为了保密起见,参与这件事情的,只有他曾经的麾下边军,这也是我们直到现在才发现端倪的缘故所在。” “召陈规进宫!”赵琐咬牙看着身边的大太监权功。 第二百八十七章:三方 “张超绝不会效忠荆王殿下,除非荆王殿下成了官家!”周鹤斩钉截铁地对秦开道,“你这一趟,什么收获也不会有。” “我当然知道!”秦开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却是有着说不出的狡黠。 周鹤有些疑地看着对方:“那你还要去?” “我自有去的道理!”秦开拍了拍周鹤的肩膀,“咱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吧!你可也是身负重任,汴梁之中那些重量级的人物,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他们都攥在手里,只要这些人到了我们手中,事情便也算成了一小半了。” “这你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已计划好了,数十个行动小队,每一队都有一百人,这些黑道帮派家伙做别的事情不成,干这样的绑票掳掠的勾当,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周鹤笑道。 “那便就此别过了!”秦开冲着周鹤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林平坐在火炉边,闭目沉思,他也有些想不通。 明知道张超不可能背叛赵琐,为什么他们还要去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不不不,荆王也好,还是那个洪原也好,都不是无能之辈,他们怎么可能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周鹤,道:“这个秦开,不是去劝张超的,他是去杀张超的。” 周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怎么可能?别说秦开只是一个介书生,便是他勇冠三军,又怎么可能杀得了张超?张超可是当朝太尉,这一次回京,可是带着足足数千刚刚经历过沙场厮杀的军队,而且,他还与大辽漆水郡王同行,漆水郡王身边的护卫,只怕也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吧,他怎么可能刺杀得了张超?” 林平同样大惑不解,可是除了这个解释,根本就没有别的理能由合理的解释秦开的举动。 “或者他们有一些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办法,不过也没有关系,秦开的目标是张超而不是郡王,所以我们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张超死了便死了,也许死了更好。宋国有名望有本事的大将还真没有几个,死一个便少一个,哈哈哈!” 秦开真如林平所猜测的那样,是去刺杀张超的吗? 答案是正确的。 他的确是去刺杀张超的,但这里头复杂的情形,便是林平也无法能猜中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掺杂进这一事件的人中,可不仅仅只有荆王的人。 还有来自大西北的人。 也有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从辽国上京道一路赶过来的人。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想让张超死。 另一部分人,却是想让耶律俊死。 在林平挠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要怎么去完成这一次刺杀的时候,秦开正坐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坯房中,劈柴烧得毕毕剥剥的响,却也挡不住屋顶,墙壁到处都是裂缝,寒风夹杂着雪粒吹进来,屋里仍然寒气逼人。 坐在秦开对面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戾气,另一个却是一张圆团团的脸,看着满脸喜气。 “裘将军,我带来的人,都存了必死之心,没有准备活着回去了,你的人呢?”秦开看着对面那个大汉。“你们辽人,可有这等视死如归之心?” “姓秦的,少废话,老子们已经在路上袭击了漆水郡王两次,死了几百个兄弟了。现在跟在我身边的最后五十个弟兄,要是怕死,早就回去了,还眼巴巴的一路跟到了这里,在这里,即便我们得手了,我们还回得去吗?我们这些人,都是受了王爷大恩的人,无以为报,只能以死酬之。” 裘还山,辽国上京道总督、郡王耶律喜心腹部将,耶律喜是耶律俊登上辽国皇位的最后一个障碍,最有力的挑战者,只不过这几年耶律俊连连重创大宋,风头在大辽一时无二,将耶律喜生生的压了下去。 如果耶律不做点什么的话,等到耶律俊从大宋出使回去,只怕就更加是重望所归,他除了跪在耶律俊面前之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关键在于,即便他跪了,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作为一个挑战过耶律俊的对手,一个实力经劲的辽国郡王,在新皇登位之后是什么下场,那就不用明说了。 除了一个死子,还有别的吗? 死还不是一个人死,而是他整个家族,部族,核心人物都得死,其他人,都会成为别人的奴隶。 所以,耶律喜必须得拼上最后一丝希望搏上一搏。 杀了耶律俊,一了百了。 他带来的都是死士。 秦开带来的人,也大体如此。 裘还山带来的都是雄纠纠的武士,而秦开带过来的人,看起来都是歪瓜裂枣,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不是跛足便是眇目,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 这些人并不是天生残疾,所有人,都是在战场之上受伤之后落下的伤势,而这些人,毫无例外的,都来自荆王府。 荆王养了他们多年。 现在,他们准备回报了。 圆团团的满脸喜色的那人叫许慎,来自西军。 他名声不显,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的老子叫许勿言,是京城萧氏的大管家。 “按照裘将军前几次动手的经验,在对方扎营的时候袭击,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可能,耶律俊也好,张超也好,都是军中宿将,经验丰富得很,他们扎营,方圆数里之内,根本就不会允许有陌生人靠近了,这也让我们只能在他们行军途中动手了。”许慎摊了摊手道:“他们只会清道,把官道上的人赶往两边,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官道之上,他们的护卫不可能成战斗队形展开,而是会拉成一字长蛇,所以,我们便有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可以展开攻击。”裘还山接着道。 “不可能有半柱香,这些卫士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最多半柱香的时间,而且还是在我们制造了巨大混乱的情形之下。”秦开摇头道:“半柱香,如果不能达成目标,便可以算是失败了。” “如果这样,还不能杀死对方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许慎道:“二位,我们能提供给你们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不会再参与。” 秦开点了点头:“我替荆王殿下多谢萧总管的鼎力相助,荆王一旦成事,必然会召萧总管回京总理全国军务之事。” 许慎微笑着欠了欠身子。 计较许久,眼见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裘还山告辞离去,许慎也准备走了。 “秦先生,如果真杀了耶律俊,宋辽之间,会不会立刻就爆发一场大战?”走到破屋的门边,许慎突然回头问道。 “这样岂不是更好?”秦开脸上闪现的是无比的戾气:“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人才能想起是荆王给了他们多年的安逸日子,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能记起是无数边军将士们的血汗才保住了平安。” 许慎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这世上,多得是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不是河北这场大败,崔昂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官家也不会更加地忌惮这个二儿子。 因为恰恰是这场大败,使得荆王的声望骤然之间又拔高了几个档次。 正如秦开所言,只有在失败了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过往的好日子的珍贵。 “对于你家总管来说,双方真要打起来了,他不是也才有大展身手的机会吗?”秦开道。 许慎哈哈一笑:“便是现在,我们西军也与辽国西京道打得不可开交了。秦先生,祝你顺利吧,我这便要回去复命了。” “你送来的东西,要是再多一些就好了!”秦开不无遗憾地道。 “你说得倒简单,这玩意儿制作起来极其麻烦,而且极度危险,我们总管攒了年吧时间才弄了这么一些,全都给你们拿来了。”许慎道:“给了你们,我们在打西边的好几座坚城的时候,都是拿人命往里填的。秦先生,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我们一定会赢的!”秦开肯定地道。 一夜风雪不停,天明之时,整个天地完全被笼罩在了一片白色之中,便是白日里,被人踏出了一条黑色印迹镶嵌在天地之间的官道,此刻却又被白雪所覆盖了。 可即便是天气贼冷,道路之上,却仍然不乏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里已经快要进开封府的辖区了,比起其他的地方,官道的人就显得更多了一些。推车的,挑担的,背篓的,牵着各种牲畜的,赶着各式各样的马车的,一大早便络驿不绝地行走在雪地之上,很快,便又在洁白的天地之间新添了道污渍。 远处响起了马蹄之声,片刻之后,两队骑兵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这些人挥舞着手里的皮鞭,大声地吆喝着,在众人的一片咒骂声中,清理着官道之上的所有人。 是的,就是所有人。 管你是凡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此刻都是一视同仁,滚下官道并且要离开官道数十步的距离,而这些骑兵,则是勒马而立,将这些人与官道隔离开来。这些武士看起来精悍之极,一个个扶刀稳坐于马上,鹰隼般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众人。 大有一言不合,便会拔刀砍人的架式。 远处大队人马,滚滚而来,飘扬的旗帜显示着来人的身份,本来还骂骂咧咧的一些人在看到了这些旗帜之后,也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被赶得不冤啊! 来得人,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当朝太尉,皇帝心腹张超就不说了,另个一个,可是北边辽国的漆水郡王,最近在大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要当辽国皇帝的人。这一次来大宋,就是想要与大宋修好,两国共结兄弟之谊呢! 这样的一个人,就相当于大宋的东宫太子,可不得要慎重对待吗? 整整三千兵马,其中一千骑卒,两千步卒。 因为有耶律俊在队伍之中,这一路之上,张超也算是操碎了心。 便是在如此严密的护送之下,也遭遇到了两次的刺杀。 目标,自然是耶律俊。 要是耶律俊死在了大宋,那两国可真是就有得瞧了。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大宋绝对是理亏的那一方。到时候如果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便只能大战一场了。 三千人马,将耶律俊的车马紧紧地包在中间。 眼见着距离汴梁愈来愈近,张超的心情也愈来愈放松起来。 等到把这个人交给了来自汴梁的迎接使,自己便算是差了差了,这一路上行来,自己可真是没有睡一个好觉。 现在他正盘坐在耶律俊的马车之中,与兴致勃勃的耶律俊说着话。 不过两人谈话的内容,却让张超尴尬不已。如果不是耶律俊的这辆马车委实建造的舒适之极,能让自己免受寒风之苦的话,张超早就跑了。 堂堂的漆水郡王,与张超说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更不是在探讨什么军事之上的见解,而是在努力地打探一个姑娘的消息。 大宋三司使萧禹的小姑娘萧旖萧三娘子。 这位漆水郡王看上了萧三娘子的事情在汴梁可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甚至还闹得沸沸扬扬,便是连官家也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了。 现在这位,打着正旦使的旗号跑来汴梁,到底是来贺大宋皇帝的正旦之喜呢还是来找萧家三娘子谁说得准呢? 不过依张超现在看来,这位漆水郡王只怕更加关心萧家三娘子多一些。 这让他在犯愁之余却又有些欢喜。 犯愁嘛,是因为他现在委实不知怎么应付眼前这位的问题,欢喜嘛,则是因为大辽的皇帝如此耽于女色,对于大宋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郡王,那萧禹是文官,张某是武官,平素交往实在不多,儿女之事就更加不了解了,实在不知如何说,好在郡王马上就要进京,到时候不妨亲自去拜访!”张超笑道。 “我倒是想去,只是不大方便嘛!”耶律俊一摊手道:“到时候,说不得还得麻烦张太尉从中牵一牵线。” 张超嘴角一阵抽搐,我还帮你牵线,牵你个大头鬼,等到了汴梁,自有楚王来陪你,让楚王去头痛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刺杀 在汴梁的时候,那些文官儿们都称辽人为蛮夷,称呼辽地汉为为虎作伥,没一个好东西。可是眼前这个血统纯正的辽人,却怎么也让张超无法将其与蛮夷两个字联系起来。 耶律俊的穿着打扮,特别是谈吐学识,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无论那一方面,张超都觉得能甩自己七八条街那么远。即便是在自己最为骄傲的带兵打仗方面,眼前这人也是毫不逊色,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明明这家伙说的事情就是如何找女人,还是去打一个已经定了婚的有主的女人的主意,这样腌臜的事情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就那样的清新脱俗了呢? 张超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居然被这个耶律俊给带偏了,在情感之上居然在向着他的那一方倾移。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当下收敛心态,端正坐姿。这种情况对于张超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作为一个杀伐果断紧毅之极的将领,他一向是极其坚毅很难为外人动摇的。 这个耶律俊当真坐上了辽国皇帝的宝座,当真是要让大宋头痛的。 张超无不担忧地想着。 看着对面耶律俊的嘴巴还在哪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得感到脑袋都痛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官道一侧的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当中,秦开也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张超足够狡滑。 四辆从外观上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马车,在众多士兵的卫护之下正在向着他们这里迅速地接近。秦开很清楚,他就只有一次发动的机会。一击不中,想要再次发动得手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可是张超在哪辆车里呢? 他看向官道的别一面,在那里,也有一辆马车,车夫的目光正盯着他。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之内,各自装着一台军用强弩,当然,更有威力的不是强弩,而是绑在强弩之上的那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好似豆腐块的东西。 它来自西军。 据说这东西的威力,可以把厚达尺余的城门都撕成粉碎。 只要能找到张超乘坐的是哪一辆马车,便可以一举将其炸死。 秦开原来以为张超一定是骑马的,这一次的刺杀因为有了这样的利器,并不需要弩箭一定命中,只要张超在爆炸范围内,他就死定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张超居然为了陪耶律俊,坐到了马车里面。 而且因为耶律俊这一路之上老是遇到各种各样的刺杀,为了确保他不在宋境之内出事,张超想出了不少的法子来掩饰耶律俊的形迹。 必须要制造一场混乱,引出张超这个人物。 动静小了还根本不起作用,动静必须要够大,够劲爆,才能让张超出面。 秦开打开了车门,招了招手。 片刻之后,长蛇般的队伍缓缓地走了过来。 不知是因为兵戈的撞击之声,还是士兵们吆喝清道的声音,道路一侧,一匹黑色的骡子突然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便向着官道之上冲来。 “停步,停步!”立于官道两侧的警戒士兵大声喝斥着。但那骡子却似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地便冲了过来,骡子之上,一个只有一条臂膀的老汉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骡子的脖劲,仰起头惊恐地大叫着。 “救命,救命啊!” 士兵们只是稍一迟疑,那骡子便从警戒的士兵缝隙之中穿过,闯上了官道。 骡子撒开四蹄便向着官道之上的官兵冲去。 官道之上可多是步卒。 即便是一头骡子,冲起来的势头也是蛮吓人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有的更是向一边让去。 “击毙骡子!”有军官厉声喝叫了起来。 有了命令,士兵们立时便有了主心骨,十数柄长矛瞬间便举了起来,从前方、左、右三个方向同时插向了骡子。 奔跑的骡子瞬间便被定格了。 骡子背上的老者被惯性抛了起来,落向了前方队形密集的士兵群。好几个士兵伸出手来,准备接住这个可怜的少了一条胳膊的老头儿。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眼尖的居然发现这老头的胸前,居然在冒烟。 一股青烟从老头儿的胸前冒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老头儿被士兵们接住了。 但一下刻,霹雳般的爆炸之声从人群之中响起。 火烟、浓烟乍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臂四下飞舞。 道路两边警戒的骑兵胯下战马受惊,一阵嘶鸣之中乱蹦乱跳,将马上猝不及防的士卒给掀下了马来。 以爆炸点为中心,数米之内,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稍远一些的地方,有士兵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却是口鼻流血,不辩方向,原地转了几圈,走了几步,又是扑的一向倒了下去。 所有人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现场大乱。 爆炸声刚刚落下,张超已经一掀帘子站在了马车车辕之上。 “小心!”身后,传来了耶律俊的声音。张超回头,便看到耶律俊也钻了出来,站在他的身侧。 “退!”耶律俊一拉张超,向着车下跃去。 “郡王回车里去!”张超道。 “放屁!”耶律俊冷哼道:“这样的刺杀要是命中了马车,我躲在车里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喜想要干掉自己并嫁祸给宋朝,这并不是密秘,只是耶律俊想不明白,耶律喜如此凌厉的刺杀手段是什么? “是火药。”张超大声道。 “火药哪有如此大的威力!”耶律俊不解,火药武器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但那威力,只能说让人发笑,把人炸成满脸麻子倒是不难,但想要炸死人,差得远呢! 可眼下,一声爆炸,血肉横飞,爆炸中心点,只怕死了十好几个。 直到此时,耶律俊仍然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刺杀。 虽然不明白这玩意是什么,但耶律俊却明白,要是这玩意儿在车子跟前炸了,自己只怕性命堪忧。 张超不知道的是,当他站出来的那一瞬间,目标便已经确定了。 官道两侧,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两辆马车调整着角度,随着这两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门打开,两柄黑黝黝的强弩对准了张超与耶律俊。 士兵们的反应极快,当耶律俊与张超跃下马车的时候,他们的身前,已经多出来了数排武士。一面面的巨盾开始在两人的周围排列。 弩箭带着巨大的呼啸声破空而至。 秦开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阵势,他只需要这两支弩箭能够命中大致的范围就可以了。 飞行的弩箭尾巴之上的火星是那样的显眼刺目。 一枚弩箭命中了马车,一枚弩箭命中了那些刚刚成形的巨盾。 不得不说,操控弩箭的这些残废的老家伙们,手艺当真了得。 两声巨响先后响起。 这可比先前那骑着骡子的老头发出的爆炸之声要强烈得多了。 附近的人们被震得纷纷跌倒在地。 马车碎裂! 巨盾散架。 血肉横飞。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呆滞了。 他们的目光看向了遭袭的地方。 张超在那里。 耶律俊在那里。 如果这两个人死了,这天下,只怕要大乱。 秦开哈哈大笑,一跃到了马车车辕之上,两手一抖马缰,两匹拖着马车的马儿长嘶一声,向前窜了出去。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官道另外一侧的那辆马车。 拖着马车的马儿耳朵早就被塞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巨响,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冲向了爆炸现场。 与此同时,稍远一些的一片雪林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呐喊之声,数十匹战马一跃而出,也杀向了这里。 秦开要亲眼见到张超死了。 裘还山要亲眼见到耶律俊死了。 他们必须要确定这一点,哪怕这样的行动,会让他们也死在这里。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完颜八哥昏头涨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他的战马被一块飞来的木棍子插中肚子,对穿,死得不能再死,把他也甩了下来。 摔上一跤对于皮糙肉厚的他算不了什么,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飞马而来的裘还山。 这可是老熟人了。 从辽国一直追到这里,双方可是干了不少架,此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完颜八哥一声咆哮,举起手中的长刀,撩开两条长腿,竟然徒步就奔着裘还山而去。 另一侧,冯本安却是在用力揉了一把脸之后,提着刀便冲向了耶律俊所在地。 此时他的心里惶然之极,漆水郡王,可是万万死不得的。整个辽国的汉人世家,可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 “殿下,殿下!”他扒拉着死尸,大声呼喊着。 耶律俊没有死。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好几个卫士一下子都扑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牢牢地压在了下面。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鼻之间不停地向外冒着血水。 巨大的冲击波,仍然让他的内腑受到了冲击。 张超的情况就要好多了。 那一瞬间,张超的左右没有人将他压在身下,这让他能够迅速地在地上来了一个懒驴十八滚,爆炸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里丈余,受到的波及可就小多了。 所以说有时候身边忠心的人太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耶律俊要不是被手下给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保护,也不至于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当然,趴在他身上的亲卫,此刻都已经死了。 “耶律喜,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嘴鼻耳间,血水沽沽地往外冒,耶律俊看着正在与士兵作战的裘还山,愤怒地咆哮着。“冯本安,给我杀了他们,给我将他们碎尸万段!” 张超看起来也很狼狈,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到处血迹斑斑,但他的眼神,此刻却比耶律俊要冷静得多。 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柄刀,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大声地下达着命令。 看到张超的身影,本来烂成一团的士兵们,顷刻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抓活的!”张超冷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全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跑!” 当数千士兵恢复了冷静,恢复了建制,恢复了纪律,刺客们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过一柱香功夫,路面之上已经是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不管是刺客,还是那些无辜的过路客,此刻都被五花大绑地摁在了地上。 裘还山死了。 他被愤怒的完颜八哥打下了马,然后活生生地抓住两条胯子给撕成了两半,那血腥的一幕,让所有都感到极度的不适。 裘还山带来的刺客,被耶律俊下令杀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耶律俊不需要他的口供。 而张超看着被摁到自己面前来的秦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认识秦开的。 他知道这个人是荆王殿下的心腹。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开却是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张太尉,只怕这些人是来杀你的。我大概率遭了池鱼之殃!”耶律俊坐在一边,喘着粗气。 “裘还山是来杀你的。”张超摇头道。 “裘还山只是跟他们勾结在了一起,这样的刺杀武器,我们大辽是没有的。”耶律俊盯着张超道:“主要还是杀你,张太尉,汴梁,只怕是出事了。” 张超眼神微变,好半晌才道:“殿下,你的伤不要紧吧?” 耶律俊吸了一口气,只觉脏腹之间阵阵隐痛传来,心知这一次只怕是受伤不轻,也不知要将养多少时日才能好转,不由大叹倒霉。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对于这一切,现在的耶律俊只怕比张超知道得更多。 对秦开的审讯,没有得到任何的口供,但到了下午,所有的迷团还是被解开了,首辅夏诫的使者带来了他的亲笔信,荆王赵哲谋逆,汴梁已经陷入战火之中。要求张超迅速集结左近禁军士卒,速赴汴梁勤王。 第二百八十九章:愤怒 咣当一声,陈规愤怒地摔碎了身边茶几之上的杯盏。 当着皇帝的面。 这已经算是大大的失仪、无礼了。 皇帝的面孔抽搐了几下,却并没有发作。 “既然早就知道了消息,为什么不提前发动,只要拿住了荆王,拿住了陶大勇等一干首犯,所有的事情都会消弥在萌芽之中。”陈规有些变调的声音在宫荡荡的宫殿之中来回撞击:“夏治言,你想干什么?” “我只不过比你提前知道三天而已。”夏诫冷冷地道,他晓得陈规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知晓这件事情:“而且,夏某第一时间便禀告了官家。枢密还是稍安勿燥的好,提前抓人?枢密,一旦动手,有可能将这数千边军一网打尽吗?要是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人四散而逃,以后这天下还能安宁吗?以后这汴梁还能太平吗?边军的战斗力,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 “好了,陈枢密!”赵琐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那个逆子发动在即,当务之急,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陈规缓缓坐了下来,脸色难看之极。 五千边军啊! 陶大勇、秦敏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荆王亦是久历战事,经验丰富,在这汴梁城中,一时之间,去哪里寻找能与他们匹敌人的人物? 自己虽然是枢密使,但事实上的军事经验可怜得很,就没有正儿八经的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 “京中现有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合计超过五万人,就军力上来说,是远超边军的。”陈规道:“但如果论到组织力,战斗力,就不好说了。” “五万人,还收拾不了五千叛军吗?”赵琐道。 “官家,这是打仗,不是群殴。到了一定的数量级之后,数量已经失去了意义了。”陈规摇头道:“如果让臣来说,眼下京中的这五万人,还真就不是五千边军的对手。更不消说现在上四军还分散驻扎于汴梁各处,荆王是打老了仗的人,麾下陶大勇、秦敏这些人更是沙场宿将,只怕一开打,他们就会速战速决,各个击破。” 赵琐脸上变色:“枢密,朕现在不是要听你给我说困难,而是要你给我解决的办法。” 陈规沉吟片刻,“官家,荆王叛乱,最终的目标毫无疑问自然是您,所以,只要您安然无恙,那么他的叛乱就无法成功。第一件事,您不能呆在万岁宫中了,这里易攻难守,叛军一旦来袭,根本无法抵挡,您得回禁宫去,还得秘密的回去,得让叛军误以为您还在这里。眼下,能争取一点点时间,也是好的。” 赵琐点了点头。 “第二就是防守了。皇宫太大,需要守卫的兵力太多,而且容易出现漏洞,被敌所趁,所以我们防守的重点,是内宫。内宫墙高城固,兵力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员有能力的战将以及足够数量的武器就可。” “匠作营中各类武器齐备,本身又在禁宫之中,各类武器自是不愁,但由谁来指挥呢?”赵琐不由皱起了眉头,黄淳、安巍还是向海,抑或是许泰? “臣推荐张超之子张诚。”陈规断然道:“此子虽然年轻,但跟随其父在河北战场之上见过不少大仗,与辽人也争过锋,比这些老将更有心气儿。” “他才二十多岁,能与这些老将相比?”赵琐疑惑难决。 “官家,萧定难道不也是只有二十几岁?”陈规反驳道。“而且眼下,正是由张诚所部轮值皇城,召他们入内宫,可以不动声色的从容布置,而黄淳等人,则由官家诏旨,等叛军发动之时,由他们率军自外向内围攻叛军。” “首辅觉得如何?” “老臣觉得陈枢密言之有理。”夏诫道:“张诚的确更为合适。一旦汴梁其它各部不是叛军对手,最后便只能靠张诚所部来坚守内城以待援军,张诚所部必竟是在河北打过仗的,与其它各部还是有所不同。” 赵琐听得有些烦燥不已,眼前这两个臣子,基本上的判断就是城中数万军队不可能是五千边军的对手,最多只能耗一耗对手,最终还得靠张超调集外面的军队来彻底解决问题。 说白了,也不过是拿绝对的人数优势来消灭掉这些边军了。 “朕的上四军就如此不堪吗?”他愤怒地看着眼前一文一武两个大臣。“如果真如此不堪,两府这些年来,都在干什么?” 面对赵琐怒火,夏诫坦然处之,这些年来,他在河北路上呢。 陈规虽然恼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四军军力羸弱,他是有责任,可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啊! 轮战之策便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可最终执行成了什么模样呢? 陈规一阵子气苦。 当初不就是担心荆王的心腹边军到了汴梁,然后上四军又去了河北被荆王一番打磨之后,又变成了荆王的人,所以才把荆王给调回了汴梁看起来。结果崔昂一去,就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吗? “官家,依首辅所言,这些边军虽然潜入到了汴梁,但他们不可能带着全副甲仗进京吧?所以他们的第一步,必然是要袭击武库,夺取甲胄之类的武装,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南北城的两个大型武库,绝不能让其落入叛军之手。”陈规将那些恼人的念头抛之于外,道:“只要没有全套甲胄兵器,叛军的武力便要大打折扣的。” “事发突然,朕已经下了诏旨,着神卫军迅速向两个武库增派两营兵马,算着时间,今天应当到位!”赵琐道。 陈规有些忧虑,南北两个武库,也最多只能容下两个营的人手,问题是,他们守得住吗? 皇帝走了。 夏诫和陈规却还要继续呆在这里,营造出一种皇帝仍然还在万岁宫中的假象。 现在没有人知道宫中会不会有荆王的奸细。 想来肯定是有的。 陈规目光炯炯地看着夏诫,即便是城府深似大海的夏诫,此刻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这件事了,我便会辞去枢密之职回家养老,这大宋,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陈规突然道。 “景升,你这是说什么话?”夏诫一惊道:“此事结束之后,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能缺了你?咱们两人,当同心协力才好。” 陈规嘿然一笑:“治言,你如果当真如此以为的话,这件事情之上就不该瞒我。而且我敢断言,你对官家也没有说实话,你隐瞒了很多事情。” 夏诫不由默然。 “我看错了你,你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夏治言了。”陈规叹道:“当初官家并没有召你回来的打算,而是准备让罗颂接任首辅,再召马兴回京的,是我觉得罗颂镇不住当时的局面,力劝罗颂退让,再由我、李光、罗颂、萧禹等人一齐上书,这才逼得官家召了你回来。现在,我后悔了。” “景升,我有我的苦衷,但你得相信我,我仍然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夏治言,不唯上,只唯实。我绝不会做对朝廷有害的事情。”夏诫恳切地道。 陈规缓缓摇头:“问题是,你认为的对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治言,这一次你连荆王都敢坑,我害怕什么时候也会掉进你的坑里去,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我没有坑荆王!”夏诫恼火地道。 “你能阻止他的。”陈规叹了一口气:“你肯定是能阻止他的。但你没有做,你反而落井下石,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你没有告知我,就是怕我会去阻止他,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夏诫阴沉着脸:“你以为我也跟崔昂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陈规道:“崔昂只不过是奸人耳,不值一提。而你夏治言,却是不想给荆王留下一丝上位的机会吧,这一次,算是把荆王彻彻底底给坑死了。一个多月前,你非得调张超回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吧?夏治言,楚王上位,真的比荆王强吗?” 夏诫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为什么非得是楚王呢?官家的身体还好得很,剩下的几个王子也都聪敏好学,只消还有十年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呢!” 陈规吃惊地看着对方,半晌不由失笑道:“我还是小看了你夏治言啊,罢罢罢,到时候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要做到哪一地步。可是夏治言,你坑了荆王,准备怎么应对萧长卿!他不会善罢干休吧!” “一个没有任何上位希望的荆王,对萧长卿真得重要吗?”夏治言不屑地道:“我仍然会重用萧禹的,所以萧长卿即便心中再不痛快,也只会放在心中,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这一次荆王反叛,萧禹必然会被卷入其中。”陈规指着对方道:“你应当马上派人将萧禹召入宫中,然后看管起来。” “已经派人去了!不过以萧禹那个臭脾气,不见得肯来!”夏诫道:“不过也无所谓,即便他到时候就站在荆王的身边,只要陛下说他无罪,我说他无罪,他也就无罪!” 陈规摇了摇头:“国法竟然成了你们手中的玩具,玩火者必自焚,夏治言,你……” 刚刚说到这里,夜空之中骤然明亮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南城方向,一朵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旋即又飞起了一朵,然后,是第三朵。 “果然是南城武库!”陈规仰头叹息:“走吧,去禁宫,再不走,我们指不定就要成为叛军的俘虏了!” 南城乱起。 张诚站在禁宫高高的城楼之上,心中的震憾直到此时,仍然还没有散去。 他麾下的三千军兵,此刻正像蚂蚁一般地从匠作大临里往城上搬运着各类守城物资,也亏得匠作营就在大内,否则手足无措之下,可就真得大事不好了。 刚刚东西两府的首脑进宫之后,禁宫厚达数尺的大门已经关好,千斤闸也已经落了下来,叛军想要进营,就只能凭着真本事硬攻进来。 边军的确是厉害,可是自己手下这三千儿郎也不是当初的那些窝囊费了,跟着自己在河北与辽人见过仗之后,整个的风貌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从这个角度上讲,当初萧长卿定下的轮战之策,的确不错。没见过血的军队,就不可能成为一支好军队。 想到这里,张诚不由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刀,这是萧崇文送给他的,听说是天工铁艺专门打制的,当真是削铁如泥。只可惜,那天工铁艺今年在一场大火之中化为了灰烬。 三千禁军,再加上宫中的千余班直,四千人马,守卫禁宫,足矣。 五千边军内里要攻这坚城,外头还要应付上四军的围攻,这场叛乱,应当很容易就能平息的。 张超纵马狂奔在雪原之上,跟随他的,只有一千余骑兵。他甚至把耶律俊的随身的百余护卫骑兵也都借走了,包括了完颜八哥等一干女真人。 “夏治言想得太简单了!”在从汴梁来的使者嘴里掏摸出了实情之后,张超不由得破口大骂。“他们以为打仗是怎么回事?是演义话本儿吗?” 耶律俊也有些惊讶于大宋朝这些高级官员们在军事之上的低能。 这些人兴许在战略之上都有着很高的造诣,要不然也不可能与大辽对峙这么些年了。但到了具体的战术之上,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就抓瞎了。 按照宋人的这些布置,长于军事的荆王还真有可能造反成功,也不知道张超赶不赶得急? 说起来荆王只有五千人,但事情一旦爆发,汴梁的这五万驻军会有多少也被叛军裹协进来呢? 摸着下巴,想着到时候大量被荆王率领的边军击溃的上四军被迫成为叛军的攻城先驱的时候,耶律俊就忍不住想笑。 也许自己抵达汴梁的时候,赵琐就变成太上皇了? 耶律俊很是愉快。 这当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看戏得不怕台高,现在他只希望汴梁这把火烧得再烈一些。 反正损失的都是敌人的。 第二百九十章:乱起(1) 神卫军副指挥使全无敌骑在马上,不住地打着哆嗦,他已经把自己裹得够严实的了,今年新购的貂皮也挡不住寒风从缝隙之中往内里钻,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拼命地吸收着寒冷的空气。 他连甲胄都没有穿。 如此的天气,套上冰冷沉重的甲胄,那滋味也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而且,最近这一个月,他好像又胖了近十斤,去年刚刚重新打制的甲胄也不知还能不能穿进去,干脆就懒得穿了。 要不是上头有严令,他才懒得出来受这活罪呢! 可惜啊,他只是副指挥使,在他上头,还有指挥使,还有都指挥使呢! 许泰那个狗娘养的,仗着自己官大一级,便往死里压榨自己,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难不成是他上一次小妾庆生之时,自己送的礼不够重? 听说另一个副指挥使羊开泰送了整整一万贯。 他娘的,那段日子不是自己正闹饥荒手里头腾挪不开吗?以往也没有少送,至于这么折腾自己吗? 大冷的天,说要增援南城武库,说什么有歹徒意图要攻击武库,夺取武器。再细问吧,又啥都不说了。只是下达死命令,二更以前,亲率一个战营抵达南城武库,加强那里的守卫。 大宋京城汴梁,什么人想要作死攻击武库?这是想株连九族吗? 全无敌啊啾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就是折腾自己。 三千人,把宽阔的街道塞得满满的,甲页碰撞,哗啦啦作响,所有的士兵也都是缩手缩脚的,他们可不像全无敌可以扯无数个理由不着装整齐,他们可得全副武装。 但穿上甲胄可就无法套上厚棉袄了,在这样的季节里,行走在冰雪之中,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汴梁的兵,何曾受过这样的罪来? 怨言在队伍之中低声地传播。 全无敌听到了,但他不想管,他甚至想跟士兵们说一声,这可不关我的事,这是指挥使在作妖呢! 让这些最下头的士兵们恨上许泰,到时候必然会四处乱说,这汴梁的兵,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有着某个人,或许是某个手眼通天的豪绅,或许是某个官不高权不小的御史,总之要是能捅到官家面前去,便能让许泰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闹个满脸花,岂不快哉? 嘈杂的声音渐大,全无敌心中反而更畅快了一些。 狗娘养的许泰,变着法子的整自己啊! 骑在马上的全无敌咒骂着。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许泰可是说了,二更鼓响,人不到位,回头就扒了自己这身衣服送自己去台狱吃牢饭。 挥手给了胯下战马一鞭子,这死马大概也是怕冷,走得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精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全无敌猛然看到前面的三岔路道口之上,多出来了一个人。 他能看清,是因为前面的丁字路口之上是汴梁七十家正店之一的丁家酒楼那一排排气死风灯将这个路口照得透亮。 丁家酒楼门前一左一右两条路,往左便是去城南武库的。 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风雪之中。 全无敌眼瞳收缩,那个人穿着半身甲,背上背着一柄长刀,刀上红绸子正在风中飘扬,一块布帕包着的脑袋,抱着膀子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站在那里。 这个人全无敌认得。 王柱。 那个曾经带着二十五个人便挑了一百多上四军的定武军的家伙。 全无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看到对面的那个家伙反手拔出了背上的横刀,把刀上的红绸子在手掌心里挽了好几道之后,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刀锋所向,直指全无敌。 “降或者死?” 王柱向前踏出了一大步。 全无敌真得想笑,因为他的身后,足足有三千人。 而对面,居然就只有一个! 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吗? “去几个人,赶走这个疯子!”全无敌挥了挥手,有些无聊地道。 背后数名亲兵策马冲了过去。 哪怕对方是个疯子,那也是一个名动汴梁的疯子。 而且一个敢为手下出头,又敢把所有罪名扛下来的人,在汴梁军中还有颇受人敬仰的,提起王柱,大家还都是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汉!” “王押正,让开!”有人边向上冲边吼道。 王柱嘿嘿一笑,迈步上前。 但就在他上步的那一刻,左右两边的街道之上,传来了隆隆的脚步之声。 一队队的黑皮缠头,手握横刀的汉子,出现在了王柱的身后。 “杀!”王柱两握刀,向前疾冲。 临近对手,突然一个滑跪,雪地之上被拖出了长长的印痕,然后奔驰的战马惨嘶起来,马上的骑士咕咚咕咚的掉下战马,马的蹄子,被削断了。 王柱一跃而起,根本就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几名士兵,拖着刀,向着全无敌狂奔而来,刀拖在雪地之上,留下了一条血路。 全无敌大惊失色。 左右两边的街道之上,不知有多少包着黑布包头的汉子奔涌而来,那撕人心魄的喊杀声,让人闻之色变。 看着气势汹汹的王柱,全无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策马转身,居然准备想跑。 可是,街道就这么快,他的身后,是一排排的士卒,他跑得了吗? 王柱也很错愕。 错愕甚至让他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以为全无敌会冲向他。 狭路相逢,勇者胜。 现在两军挤在这条街道之上,谁想后退,谁就输了。 全无敌作为堂堂的副指挥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就算他不冲向自己,他也应当下令身后士卒迅速列阵准备迎战。 王柱心中盘算的所有方案,一个都没有机会施展。 因为霎那间的错愕之后,他已经一跃而起,拖着刀,落在了全无敌的马背之上,带血的刀一下子就横在了全无敌的脖子上。 全无敌策马想跑,竟然将自家部下来救援他的机会也给浪费掉了,这么大的一个后背空当留给了王柱,不抓住这样的机会,那还算是在久经沙场的战士吗? “死还是降?”手上微微用力,刀锋已经向内嵌进了全无敌的脖颈,第一下居然没有啥血流出来,这让王柱有些惊讶,再使了一分力,才看到血终于渗了出来。 这狗娘养的太肥了,脖子上的肉太厚,以后宰这样的肥猪,得多使一分劲才行。 王柱在心里想道。 “降,降,王爷爷莫杀我!”全无敌扯起嗓子大叫起来。 街道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是全无敌的部下,便连王柱带来的人,也都傻眼了。 “他们是叛匪,不能降,降了全家都要受株连!”长长的队伍之中,有人突然大声吼了起来,王柱大怒,抬头看去,那人却被掩在密密麻麻的士卒之中。 “廖静你个狗娘养的,你是要我死吗?”没等王柱说话,全无敌倒是大声吼叫了起来。 “全无敌,你他娘的要死便死,我们要是投降了这些人,便是叛逆,回头自己不但要死,爹娘婆姨娃娃都要受牵连,兄弟们,杀啊,杀光他们才能脱罪!” 寂静了片刻的街道瞬息之间便像煮开的汤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神卫军的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刀枪。 他们是侍卫亲军,他们的家人都在汴梁讨生活,要是他们降贼,他们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的,造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干死他们!”不知有多少人咆哮了起来。 两支队伍终于杀在了一起。 而在乱起的那一刻,王柱一把将全无敌掀下了马。然后骑上对方的那匹战马,向前冲去。 全无敌的这匹战马相当神骏,当然,如果马不好,也驼不起全无敌这个大胖子。 喊杀声,兵器的碰撞声,惨叫声,在街道之上轰然响起。 街道两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凑在门缝之上看着这一幕,然后赶紧找来了更多的东西,死死地顶住了大门。 汴梁的人,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居然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战争,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全无敌没有赶到南城武库,所以南城武库便毫无悬念的失守了。一个押的士卒在押正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之后,便一个个地乖乖地交出了武库的钥匙,然后自觉地抱着脑袋蹲到了墙角。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的马车驶来,武库里各式各样的武器、甲胄被搬上了马车,然后匆匆驶离。武库里一共有十台八牛弩,这些人搬走了其中的四台。 只有攻城或者守城,才会用到这样的大物件儿,这些叛军想干什么,便是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几个守军也都明白了。 毕竟大家都是皇城根儿下的人,这样的事情,还是能想到的。 神卫军正将廖静的判断很准确,决断也很有魄力,他本身的武力也着实相当的不错,但奈何,他的手下,并没有那样争气。 一开始担心受到牵连连累家人的血勇,在双方交战之后恐怖的伤亡差比前,他们很快就崩溃了。 不是说他们当真有多么差,其实整个上四军的士兵素质,还真是不差的,他们差的,只是历练,只是见识这种场面的心理承受能力。 而边军就太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一个人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满地,他们毫无感觉地会踩着这些肠子奔跑,脑袋被砸碎了,脑浆子溅了他们一脸,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最多是抹一把脸便会继续向前,少数几个甚至还会伸出舌头舔一舔来尝尝咸淡。 上得杀场多了,便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当然,就更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命了。 这些人带着仇恨而来。 这些人的仇恨在汴梁被滋养得更加的浓厚。 此刻,当皇城的神圣威严在他们的心头之中淡去的时候,当他们手上的刀子杀了第一个人之后,一切便都不同了。 廖静逃了,能跟他逃走的,不到五百人。 整整三千人的队伍,当真被当街杀死的最多不过二三百人,其他人,此刻,都成了俘虏。 他们被王柱当成了苦力,赶往南城武库,然后成为了搬运武器的劳力。 城外,秦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望身后,五百人,但是只有五十匹战马。 这五十匹战马,都是来自荆王府。 普通人家,根本就养不起战马。 但是现在在他们眼前,就是龙卫军的一个养马场,这里有眷养着上千匹战马。今日他必须要拿到这些战马,汴梁城中,龙卫军,捧日军都是骑兵,没有战马,碰上他们,就没有多少胜算。 马场里带上士兵与马夫,不过三百出头的人。 随着马场的大门被无声无息的从内里打开,秦敏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唿哨一声,向内里狂奔而去,身后,四十九名骑兵紧紧跟上。最后则是五百余士卒紧紧跟随。 没过上一柱香时间,秦敏再度出现在马场门口,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骑兵已经变成了五百五十名,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人双马。 秦敏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恍惚之间,他似乎又觉得回到了河北战场,他正率领着他的部下,向着辽人发起冲锋。 可是汴梁城那巍峨的城池,打破了他的臆想。 在河北边地,何曾有这样雄伟的大城呢!这里,本来是他秦敏的骄傲,他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但现在,他只想挥起手中的长刀,好好地将内里的垃圾清扫一番,还这个世界一个郎郎的乾坤,一个清平的世界。 蹄声隆隆,这支骑兵向着城内狂奔而去。 本来应该紧闭的南城大门,此刻却在黑暗之中向着这支骑兵敞开着。 汴梁城中,响起了钟声。 一声接着一声,从南城开始,沿着城墙,一路向着内里延伸。 整个汴梁都被惊醒了。 无数的人从家里冲了出来,侧耳倾听着钟声。 钟声甚急。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被什么在狂追着。 普通的老百姓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但稍有见识的人则是骇然失色,因为这是示警的钟声。 汴梁,出了什么事? 源自南城的爆乱刚刚发生,其它地方的人根本就还毫无所觉。 第二百九十一章:乱起(2) 向海骑在马上,手中长枪斜斜地指向地上,在他的身后,千余名骑兵同样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或许能赢。 哪怕对面那个将领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 哪怕对面的这些人,听说都是来自威名赫赫的边军。 自从两年之前,萧定带着十个骑兵便将一百名上四军骑兵杀得死伤狼藉之后,身为龙卫军指挥使的向海痛定思痛,开始整顿龙卫军。 当然,他的整顿与一般的不一样,他是从上万龙卫军之中挑出了一千人左右,这些人获得了更多的资源,拿到了更多的赏银。当然,他们的训练也更为艰苦,与过往那种过家家似的练习不一样的是,这支千余人的队伍,是真刀真枪的在练习。 所有的教习,也都是向海煞费苦心的找回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军。 因为练习强度过大,危险性太高而导致的多次伤亡事故,甚至还导致了一些不小的乱子,不过最终向海还是拿钱将这些事情平了下去。 两年,他自觉练出了一支强军。 而现在,这支兵马,就在他的身后。 南熏门内的御街,过去从来没有人敢随便踏上这宽阔的街道,但现在,两支骑兵却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对峙着。 “秦敏,投降吧,你们不可能成事的!”向海大吼道:“汴梁城中,驻军五万,汴梁城周边,驻军更是高达十余万,大宋立国数百年,从来没有人敢叛乱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以一敌百又如何,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儿呢?” “成不成事,做了再说!”秦敏冷笑着:“羊再多,又岂是狮子老虎的对手?向海,我倒是要劝你一句,趁早投奔荆王殿下,助殿下成事才是正理,否则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了。” 向海哈哈一笑:“当真可笑,荆王殿下就算今日成事了,可谋逆篡位得来的位子,又岂能坐得稳,你当大宋天下数百州府,无数仁人志士为认这个帐吗?你以为这天下数万皇室子弟会认这个帐吗?” “既然如此,那就来受死吧!”秦敏抬头看看天色,不再废话,一夹马腹,厉喝一声,向着疾冲而去。 几乎在秦敏启动战马的同时,向海也提枪向前。 两支骑兵大声呐喊着对撞在了一起。 对行人来说极其宽阔的街道,对于骑兵来说,就显得极其狭窄了,对于冲锋的骑兵来说,更是没有闪避的余地,要么杀掉眼前的敌人向前继续冲锋,直到杀透敌阵,才能挣来活命的机会,要么就是被敌人给杀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御街之上,鲜血喷溅。 秦敏透阵而出,头盔已经不知去向,一边的肩甲被砍掉了半幅,肉也被削去了一边,但这点伤势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战斗力。 向海却没有杀出来。 五十出头的他,终是老了。不管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比起秦敏来都差得太远。 如果这场对冲是在宽阔的地方,他或许还能依仗着丰富的经验来避免这样的结局,但在这里,在两军相遇的那一霎那,其实命运就已经注定。 或者向海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能退缩。 他不认为荆王能够成功,依靠数千边军,或许能将汴梁掀个儿底朝天,但只要抓不到官家,一切便都是白费。 而从传令的使者那里,向海却判断出,荆王要叛乱的消息,早就被官家所探知,之所以要等到现在,只怕就是要彻底坐实荆王的罪名才好下手。 荆王在民间的声望太高了,特别是如今在河北大败的局面之下,百姓对于荆王更加的信服,更加的敬仰,便是官家,在面对这样的民间清议的时候,也不能直撄其锋。 所以,只能让荆王犯错。 既然一切都在官家的掌控之中,那荆王又怎么赢呢? 一切肯定都有安排,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或者,这也是官家对于自己这些人太不满了,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清洗掉一批人吧。 毕竟这两年来,上四军让官家的脸面是一掉再掉,都掉到地上快要捡不起来了。 也许有人会投奔荆王,也许有人会战死沙场。 两种人在战后的遭遇,自然会是截然不同的。 向海宁愿选择后者。 这样一场大清洗之后,自己是死了,但自己的死,能给家族带来新的希望。可是真要投了荆王,那就算彻底完了,战后会被连根拔起。 也许会死,也许还有那么一些机会能赢。 在冲锋的时候,向海还是抱着希望的。 直到秦敏的刀抹过他的脖子,他在重重地坠下马来的时候。 果然还是不行。 老啦! 向海的心中充满了遗憾。 向海的死,使得这支精锐的千余骑兵立时便乱了阵脚。 一个对冲,他们有百余人倒栽下马,但秦敏的部下,也有数十人死于非命。 论起人数,龙卫军还是占着绝对多数。 但向海的死,对于龙卫军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反应,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些边军。 透阵而出的边军们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们齐唰唰地猛勒战马,战马在长嘶声中从立而起,然后猛地旋了半个圈子,竟然原地掉过头来。 然后,他们再一次地向着前面的龙卫军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不再是对冲了。 是一方追着另一方的屁股看。 龙卫军再也没有机会回过头来。 除了逃窜,他们竟然没有任何的机会。 龙卫军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憋曲。 他们差吗? 至少现在,他们真的不差。 但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高手过招,差距也就在这一线之间。 大半个南城,已经完全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东城,萧府。 书房之中的萧禹,坐卧不安,在书房里转来转去,突然停在了许勿言的面前,厉声道:“荆王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叛逆之事?这不可能!” “学士,南城,已经乱了。”许勿言道:“只怕骚乱,马上就会漫延到东城来。荆王殿下的兵力不够,能够真正为他所用的,也就是五六千边军而已,其它汴梁驻军,他指使不动。但据老奴所知,殿下已经控制了汴梁地下世界的那些人,只怕这些人马上就会发动起来,在东城、甚至于北城等地制造各种各样的骚乱,以此来迷惑牵制东城北城这此地方的驻军。” 萧禹把拳头捏得卡卡作响,一张脸显得有些狰狞。 “学士,如果东城、北城等地的驻军,不能集结起来一齐驰援,而是像添灯油一样,一会儿去一支,一会儿去一支的话,那荆王殿下,可就真有机会了。这些援军,只怕会被边军们分别击败,甚至会驱赶他们去进攻内城。”许勿言道。 听完许勿言的话,萧禹突然向着门外走去。 “学士,你要去哪里?”许勿言问道。 “我要去找荆王殿下,此时悬崖勒马,趁着尚未铸成大错之际收手,事情或还有挽回的机会!”萧禹道。 “学士,开弓哪有回头箭!”许勿言牵住了萧禹的手道:“就眼下这般,荆王即便收手,又能如何?或可免死,但幽禁却是免不了的下场,荆王,当真想要如此吗?于他而言,真要落到这样的地步的话,只怕死,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 “学士,此时此刻,我们真不能掺合进去了,一旦您现在出现在了荆王的身边,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许勿言道。 萧禹顿时犹豫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之声,萧禹大步走出书房之外,却看见一名家仆飞奔而来:“学士,学士,外头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数百人,他们越墙而入,家里顶不住了,您与大娘子快离开这里!” 许勿言勃然大怒:“他们竟然敢对萧府动手?来得是不是孙家帮的那些人?” “领头的那个,说他叫洪原!”家丁道。 洪原! 萧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定是孙家帮的人,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从地底之下无声无息的摸到萧府附近,然后突然展开袭击,许勿言此刻心中恨极,自己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自己只想着阻着萧禹不要去找荆王,却忘了此刻的荆王是绝对不会放过萧禹的。 喧嚣之声更甚,然后许勿言便看着数十名家丁被逼得步步后退,在他们的身前,数百人手执刀枪棍棒步步紧逼,这些人居然穿盔带甲,可那神色步态,却是一点儿也不像是军人。 为首之人,不是洪原是那一个? “洪源狗贼,你唆使荆王殿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当真该死之极!”萧禹勃然大怒,竟是丝毫不惧眼前乱兵,大步向前。 “兀那老头儿,再敢胡言乱语,小心爷爷敲掉你的牙!”一个半边脸上都刺着花纹的汉子,想要讨好一下洪原,挺着刀子指着萧禹大骂。 话音还没有落地,洪原已是反手一耳光扇了过去,这一巴掌力道是如此之大,那汉子满嘴是血,卟卟的竟是吐出两颗牙来。 “萧相,您别跟这些粗人一般计较,今日城中大乱,四处都是乱兵,荆王殿下怕您有什么闪失,所以让我来请您去荆王暂避。” “要是老夫不去呢?”萧禹怒道。 “萧相,这些人都是混道上的,没什么规矩,要是萧相您让我为难,我也只能对不起您要用强了,到时候要是惊扰了府中女眷,那可就不好了。”洪原微笑着道。 “狗贼敢尔!”许勿言怒道:“你就不怕大郎二郎将来剥了你的皮吗?” “萧家大郎二郎都是当世人尖子!洪某心知肚明!”洪原笑道:“不过我就算要被两位公子剥皮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嘛,还请萧相随我一行。” 萧禹长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亏我这些年一直对荆王支持有加,为些不惜数次顶撞官家,今日他竟如此对我?” “萧相,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洪原道:“等到荆王做了官家,萧家必然会成为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家族。便是皇亲国戚,见到萧家二字,也得避让三分。” 盯视着洪原以及他身后的那些汉子看了好一会儿,萧禹摇了摇头,对许勿言道:“在家里,保护好夫人和三娘子。” 许勿言咽了一口唾沫,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萧相放心,在下也会派人守好萧府,绝不会让人惊扰到夫人与三娘子的!”洪源笑道。 东城的骚乱,正在一点一点的扩大。 不知从哪里突然之间涌出来一群一群的汉子,这些人手里提着刀枪棍棒倒不让人惊讶,但另外一些人手里拎着的弓弩等物就让人知道事情不对头了,而且这些人有的戴着头盔,有的人穿着护甲,看起来一套盔甲被分开穿在了几个人的身上着实有些可笑,但一想到这背后的事情,所有人便不禁感到背脊发凉了。 因为大宋朝不禁刀枪,但却禁弓弩,至于盔甲这玩意儿,谁要是屋里藏上几套,那是要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的。 可现在,这些违禁之物,居然堂而皇之的被人穿在身上,拿在手里。 王法呢? 王法已经不在了。 有人砸开了临街的商铺闯了进去,然后屋内传来了惊叫声,厮打声,当执刀的人拎着血淋淋的刀跑出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冒起了黑烟。 巡铺的士兵们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可看到那乌泱泱冲过来的乱民的时候,这些人掉头就跑。 打砸杀烧,奸淫掳掠,这些污糟事就是与暴乱相伴相随。 如果说南城的乱子因为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而引起,厮杀的双方也只陷于士兵,普通的百姓只要老老实实的藏在家中还能幸免于难的话,那东城,遭殃的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了。 与南城多住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同,东城这边,因为商业极其发达,这里的居民,大都是身家颇丰的商人。 不过多年积蓄,却在今天一朝毁于一旦。 第二百九十二章:乱起(3) 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魔鬼。 在平常时节,因为道德、规纪等一系列的因素,这个魔鬼不敢稍有露头,因为一露头,不是马上被自己否决,就会被别人帮着否决。 但到了这世界都得了病,所有的道德、规纪等约束因素不在存在或者被无限削弱之后,这个魔鬼就会第一时间探出头来,再三确定已经到了他在展身手的时候,他便会肆无忌惮地跳将出来,兴高采烈地开始他的狂舞。 对于孙家帮的那些帮派成员来说,他们以前只是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那一批人。即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没有多少人瞧得起他们,哪怕这些帮派成员们比某些人要更有钱。 但因为他们从事的职业的原因,即但是穷人,当面不敢给他们颜色,但一背过脸去,还是会脸一拉,嘴一扁,在心里狠狠地骂上一句。 而这些人,即便有钱,平时也会活得低声下气。 因为规纪摆在哪里,容不得他们逾越。 但现在,规纪没有了。 这些人走上了街道,平时那些他们需要点头哈腰才能进门的高门大户,在他们的冲撞之下,轰然倒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满脸的惊惶之色,那此雍容华贵的女子,惊叫躲闪,而这些,更加激发了这些人那隐藏已久的兽性。 起初,还只是孙家帮派的那些成员。 接着,那些连帮派成员都瞧不起的地痞、流氓、混子看到了机会,他们对于这些破坏,有着比平常人更敏感的神经,他们欢欢喜喜的加入了进去。 如果说帮派成员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约束,还有人指导着他们必须要去完成一些任务,不会以破坏为目的话,那在混乱之中加入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让汴梁东城遭遇到了不忍目睹的破坏。 当然,不管什么时候,有些门户,过去这些人跨不进去,现在,这些人也跨不进去。 比方说萧府。 当然,也有罗府。 一群混混兴高采烈的冲击着一幢有着高高台阶、石狮子和好几排铜钉的朱红色的大门,活在汴梁的人都知道,但凡是这样的门户,里面有着数之不尽的钱财,有着看起来如同天上仙女的美人儿。 他们乱七八糟地吆喝着,挥舞着手里的各色武器,向着罗府发起了进攻,有人在冲撞着那朱红色的大门,有的则搬来了梯子,想要爬过那高高的围墙。 罗府之内,罗颂端坐在大堂的台阶之上,罗大娘子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椅背,脸上一片苍白,而在他们夫妇的身后,罗家的妇孺们则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院子里,罗纲顶盔带甲,站在最前头。他的身边,是一排朝廷派来保护他老子的班直,而在这些班直的身后,则是罗家的家丁。 以前的罗纲的确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准备着依靠老子与兄长们的余荫,舒舒服服的混过这一辈子。 但他的老子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却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罗纲再混帐,也不想让一个女子瞧不起,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的妹妹。 他奋起直追。 跟着萧诚从河北一路到大西北,亲手筑过城,贩过货,杀过贼,以萧诚的助手,一步一步地将横山党项收服。 对于罗纲来说,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当他从大西北归来之后,他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长大了。 为此,罗颂还专门在樊楼请萧禹大喝了一顿,罗颂觉得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为自家这个幺儿说了罗家三娘子这门亲事。 看罗纲这个模样,下一届的进士试能一举中第毫不稀奇,到时候,一门四进士,他罗家可也能成为大宋的传奇家族了。 “放!”罗纲手中黑沉沉的刀前指,班直们手中的克敌弓便飞了出去,刚刚爬上围墙还没有来得跳下来的暴徒惨叫一声,下饺子一般的掉了下来。 “上弦,准备!”罗纲再一次在呼:“班直弓箭掩护,其余人,跟我上。” 罗纲不得不上,因为在爬墙受阻之后,暴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圆木,巨大的撞击之声传来,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形,向内凹进,最多还要两三下,大门必然被撞开。 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大门轰然向内倒下,一群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没等他们站稳脚跟,罗纲已是疾扑了上去,手中刀举了起来。 手起刀落。 他手里的刀,是萧诚送给罗纲的,对于这自己这位好友兼妹夫,萧诚当然也是用了心思的,这柄刀,虽然比不上萧定的那把,但也是当世少见的锋利之刃了。 嚓的一声轻响,为首一个汉子的脑袋轻轻巧巧的就被削了下来,脑袋飞起,鲜血飞溅,屋子里传来了女眷受到惊吓咕咚倒地的声音。 罗大娘子脸色更苍白了,抓着椅子的手,卡卡作响,罗颂也是身体微微颤抖,但仍然坐得稳稳的,他是一家之主,此刻,绝不能乱,伸手握住了罗大娘子的手。 他们眼中还是一个孩子的罗三郎,此刻正在庭院之间大开杀戒,锋利的刀,坚固的甲让他如虎添翼,在西北见识过了杀人如麻的战场之后,罗三郎对眼前的小场面简直不屑一顾。 杀其人,夺其胆,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震慑出对方,那才是真的麻烦。 果然,冲进来的暴徒连着被杀了十几人之后,他们终于胆怯了,转身一窝蜂的向着外面逃去。 罗纲回过头来,脸上沾满了鲜血,却是龇牙咧嘴地冲着爹娘笑道:“放心,有我呢!没有人能冲进来。” 话音未落,刚刚追到外头去的几个班直却是如飞一般地跑了回来。 “三郎,不好了!”为首的班直大叫了起来。 罗纲回过头来,便看见一队顶盔带甲的家伙出现在了大门口。 很快,大门便被堵得严严实实,与早前的暴徒不同,这些人全都着甲,虽然不是军队,但却明显不是刚才那伙暴徒能够比的。 为首的一人越众而出,向着台阶之上的罗颂躬身道:“罗相公,城中动乱,荆王殿下怕有暴徒对您不利,特让在下前来请罗相公去荆王府暂避!” 罗纲回头看向罗颂。 他知道,以对方的阵仗,自己手头这点力量,再想像先前那样砍瓜切菜是根本不可能的了。而且,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他作主。 罗颂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大堂里的妇孺,起身往外走去。 “官人!”罗大娘子轻轻地拽住了罗颂的手:“不能去!” 罗颂当然知道不能去,去了以后不知会有多少的麻烦等着自己,但眼下,容得自己说不去吗? 只要自己说一声不去,只怕这庭院当中,却又要血溅三尺了。 自家的家丁和这些班直能抵挡普通的暴民,但对付眼前的这些穿盔顶甲的武士就力有不逮了。 “走吧!”没有多话,罗颂向外走去,走到儿子身边,道:“好好守着家里,保护你娘。” 罗纲握着仍在滴血的刀,却是无法可施地看着父亲跟着这些人离开了院子。 头顶之上传来咣咣的连续不断的声音,鼻间也隐隐嗅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崔谨不由得愤怒了起来:“大人,这些人再烧我们的家。” 崔昂哈哈一笑:“烧了就烧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此事一了,咱们再在这地面重建一幢更好的宅子。” 崔宜看着自己的老子,道:“大人,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有今天,所以提前把娘他们都送去了乡下?” “当然!”崔昂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此刻来到我们家里,绝对不是一般的暴民,而是边军那一伙人。他们恨不得寝我之皮,食我之肉,一旦机会来了,自然就要来将我杀之而后快。” “大人早知如此,何不进宫去暂避?”崔谨大惑不解。 “你当我不想去吗?可是没有人通知我去!”崔昂咬牙切齿地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而发起的,可真到事情按着某些人的意愿发展下来的时候,他们却恨不得我被这些人弄死算了,哈哈,老夫岂能如他们的意,偏偏不死,要活得更精彩一些给他们看。” “大人,您是说……”崔谨身体微震。 “还能有谁,当然是夏诫陈规之流!”崔昂怒道:“我早就料到他们必存借刀杀人之心,否则后面的事情,为什么完全就不与我商议了。” “既然如此,我们大可去乡下,为什么又要冒险留在这里?”崔谨道:“虽然这密室隐蔽,但终究还是在家中,要是被那些人寻到,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儿子,富贵险中求,有时候,该冒的险,一定要冒。”崔昂道:“而且你认为我们现在很威险,我就不这么认为。他们有时间来仔细寻我的下落吗?不可能的。荆王造反,手中能动用的兵力不多,就是边军那伙亡命徒,汴梁的上四军,谁跟做这样的事情?对于荆王来说,每一个人手都是宝贵的,这些精锐的边军,要去打内宫呢,在我这里,只不过是顺路来瞧上一瞧,能杀则杀,不能杀,也就罢了。相比起打下禁宫,拿出官家,我,算个什么?” 崔谨信服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而且,荆王必不能成事。”崔昂信心十足地道:“一旦兵败失败,官家反扑,我必须第一时间便出现在官家的面前,这个时候可虽收获的时候,我要是怕死躲去了乡下,到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命倒是保住了,但却是啥也落不到手里了,那你爹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呢?” “爹已经是御史中丞了!” “你爹的目标是大宋首辅。这一次事成之后,你爹我必然能更进一步,踏入东府。”崔昂道:“皇帝讨厌夏诫,罗颂是个滑头,皇帝想要制衡夏诫,就必然要用我,而且我这一次有大功,夏诫既然弄不死我,在朝堂之上,也就压不住我了。儿子,你看着,你爹终有一天能做到首辅的位置之上。” “可是儿子却再也不能为官了!”崔谨抚摸着自己的左腿,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上一次伤愈之后,一条腿就永远的瘸了,一个瘸腿的人,是不可能再踏入官场的。 “只要你爹我成了首辅,你当不当官又有什么打紧,到时候你就替爹处理公处,这天下官员,见了你谁不矮上三分?”崔谨哈哈一笑道:“这两年的历练对你来说,也是极其宝贵的,崔家,以后还是要看你的。” “可我终究是残废了。而爹你也不可能一直呆在位置之上。” “崔家第三代正在长成呢,你爹只要能活到七十岁以上,便能将他们扶起来。”崔昂道。 密室之外,传来哐哐的脚步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脸上有着的一撮毛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 “学士,那些人应当是走了!” “不着急,这事儿啊,终究还是得闹上两天。唐怒,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明间才出去打探消息,现在,咱们就等着张超回到汴梁,到时候,我们直接去找张超。”崔昂嘿嘿笑道:“到时候,夏诫,陈规等人看到我崔某人与张超一起去救他们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学士神机妙算,世人难及!”一撮毛唐怒赶紧捧起了臭脚。 “唐怒,你忠心耿耿,我心中有数!”崔昂道:“先前不给你官做,是因为我的处境也不好,让你出去做官也捞不到什么好位置,反而受到排挤,这次事了,上四军的位置,除了都指挥使,其它的任你选。” “多谢学士!”唐怒大喜,赶紧躬身道。 “这是你该得的。崔某人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家人!”崔昂淡淡地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做了这许多事,崔某自当奖赏你。” 第二百九十三章:乱起(4) 萧禹刚刚钻出马车,便看到大门的另一侧,一辆马车里也钻出来一个人,他的老熟人、老朋友,也是他的亲家罗颂。 罗颂一脸的愤怒,另外还得加上无可奈何。 萧禹迎了上去。 “这便是你一直竭力支持的英明圣武的荆王殿下!”罗颂不无讥讽地对萧禹道。 萧禹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他一直都是支持荆王殿下的。因为他认为,只有荆王,才能带着大宋击败辽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他萧禹,一直被外界认为是铁杆的荆王心腹。罗颂,也因为与萧氏的关系,也被打入到了荆王一系。 实则上,罗颂并不想介入到任何的储位之争的事情之中去。 荆王也可,楚王也可,甚至是其它一个什么王都可。 只不过以前荆王的表现,让他稍稍的有了那么一点点倾向。毕竟他罗颂也是有志当一当首辅的,也是想完成这天下一统大业的。 蛇无头不行,看起来荆王的确比楚王要更出色一些。 但这一次,荆王发动兵变,却是将他在罗颂心中的那一点点好感彻底败得干干净净。 如果说罗颂以前认为谁都可。 那他现在的态度就是除了荆王,谁都可。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参与了没有?”罗颂扯住萧禹的袖子,大声喝问道:“你如果也参与了,我们这几十年的交情便算完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也完了。” 萧禹大怒,一甩袖子,他力气大,却是险些将罗颂扯了一个跟头,“好你个罗逢辰,莫说我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便算知道,参与了,又与两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正好,萧某人对这桩婚事后悔了,不如就此罢了如何?” 一听萧禹不知情,罗颂却是一喜。 “没参与好,没参与好。是我说错了话,与两个娃娃有什么关系呢!” 萧禹哼了一声,打头便向内里走去,罗颂赶紧跟上。 两个人跨进大门,一打眼,便看到院子里站满了官员,一个个的满脸惊惶。想来这些人,都是被荆王派人抓了来的。 萧禹与罗颂两人大步向前走去,离大堂还远着呢,便听到李光的声音。 李光正在破口大骂。 他也是被荆王派了人掳了过来。 两人跨过了门槛,一眼便看到了满脸愠色,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荆王赵哲。 “殿下,你这一步,可是走差了!”跨进门来的罗颂,看着荆王,怒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荆王摇了摇头,道:“罗相公,既然已经跨出这一步,前面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奋力向前,绝无后退一步的可能了。” “殿下,你觉得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会支持你?你看看这里,看看院子外头那些被你抓来的官员,有几个会支持你?”罗颂道:“大宋以孝治天下,殿下你忤逆不孝,发动兵变,以下犯上,便是犯了大忌。” “成王败寇。”荆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年太祖陈桥黄袍加身的时候,只怕也没有想哪么多,到底有没有人支持我,却等我坐到了大庆殿里再说吧!” 罗颂叹口气,摇摇头,径直走到了李光身边,挨着李光坐了下来。 “殿下,你就别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或者,你宰了我拿着我的脑袋去威吓外头的那帮人,也许能用点作用。”罗颂抱起膀子,闭上了眼睛。 荆王的目光转向萧禹:“萧相,你也不支持我吗?” 萧禹坚定地摇头:“殿下,眼下还没有铸成大错,你现在下令收兵,我陪你进宫,罗相公,李相公亦如是,我们三个,有脑袋担保官家不会追究你如何?” 荆王哈哈一笑:“萧相,然后呢?然后我就被发配到某个寺庙里去念经抄经,苦捱岁月,最后在某个夜晚,无疾而终吗?” “殿下,怎么如此?” “怎么会不如此!”荆王冷冷地道:“再者,孤若如此做了,如何对得起这些奋不顾身追随我的边军将士们。我知道萧相你在想什么?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这些人身上,说我是被他们挟持的是吧?然后用边军将士的血,来遮掩这一次的事件对不对?” 萧禹沉默不语。 “他们已经被人出卖了一次,难道你还想让他们再出卖一次吗?”荆王冷冷地看着萧禹,道:“我做不出这种事。” “殿下,你无法成功,到头来,他们仍然是难逃一死,可这样下去,连你也会被牵连其中无法脱身的。”萧禹厉声道:“你以为自己是猝然发动,谁也没有防备吗?夏首辅呢?陈枢密呢?他们在哪里?你抓了这么多的官员,我看了看,武官可没有几个,上四军的四个指挥使呢?” 荆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位,如果真如萧相你所言,那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们三个不知情呢?” 罗颂、李光两人脸色微微一变。 “我把三位请过来,还真是怕你们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之下有什么损伤,其实夏首辅与陈枢密哪里,我也派人去请了,不过这二位进宫去了。”荆王却甚是轻松:“也好,总之是要解决的,一并解决了也是好事。说到最后,还是要用拳头来说话。三位,如果我有幸破了内宫,稳住了大局,还请三位到时候能帮我稳住朝廷,要不然,汴梁当真便要血流成河了。” “你威胁我们?”罗颂怒道。 “罗相可以这么认为!”荆王冷冷地道:“我为国立下大功,却被如此冷落,这倒也罢了,可被人诬陷之时,竟然还有人顺水推舟,这是把我打倒在地,还要踩上几脚,赵某堂堂男儿,岂可受此屈辱?奋起一搏,胜了,当以我之心意治理这天下,三位,难道我会是一个昏君吗?败了,那也不用说什么,自然只有一死而已。三位,如果我一旦功成,你们还要推三阻四的话,那就莫怪我大开杀戒,用鲜血来震慑那些迂腐之辈了。” 李光是御史出身,却是最不怕吓的。“殿下,天下数百军州,有几个地方大员会支持你?” “至少有陕西、河北!”荆王俯身在萧禹耳边道:“萧相,我派人去杀张超了,杀人的利器,就是萧长卿提供给我的,而且,他给我的这种利器,破城翻掌之间耳。” 萧禹脸色骤变。 荆王长笑出门而去。 “三位相公,且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荆王出门,扬长而去。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萧相,最后荆王与你说什么?”李光忽然冷冷地问道。 萧禹摇了摇头,心情沉重地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荆王去打内宫了!看来官家,并不在万岁宫!”罗颂道。 “如果在万岁宫,那官家可就真危险了,那里可是无险可守!”萧禹接口道:“入冬之后,官家一直便在万岁宫呆着,而现在,居然悄无声息便回到了内宫,而且一应车驾、仆从却都留在万岁宫,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官家早就知道!”罗颂道:“父子之间,相疑至此,难怪走到这一点。” “官家有失体统,明知荆王有反心,却不提前制止,坐视此人间惨剧发生,此事了,本官定要参他一本!”李光愤怒地道。 内宫城墙,张诚紧张地看着远处正在向着这里慢慢汇集的点点灯光。 内宫本来就建在汴梁最高处的地方,加上城墙的高度,他能清楚地看到四边的情形。叛军,正在向着这里汇集而来。 数量,绝对不是首辅所说的五六千人而已。 只怕有数万人。 张诚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在汴梁城中,会在这神圣无比的禁宫之中动刀兵。 首辅嘴里所说的五六千人,是叛军的核心力量。 现在张诚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谁。 边军! 定武军两千五百余人。 是信安军、安裕军、广信军这些边军精锐。 而这些军队,可是与萧定的广锐军齐名的。 在萧长卿回汴梁的日子,张诚从萧长卿的嘴里听说过些军队。 而现在,自己居然要与这些人面对面的厮杀了。 回过头,手下的将校们,也一个个的都是脸色苍白,显然,他们也都还没有从知道真相的震憾之中清醒过来。 荆王,居然造反了。 张诚真不敢相信,他可是一直把荆王当成偶象的。 可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 “守城物资备得如何了?”张诚扶刀,竭力让自己显得更轻松一些。 “各类器械,物资俱已齐备!”将校们齐齐抱拳,声音大得有些让人吃惊,这其实也是一种失控的表现。 “诸位,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得是,这或许是你们这一生最大的坎坷,但也将是你们一生之中最大的机遇。”张诚大声道:“首辅、枢密就在你们的身后,官家现在就在大庆殿里看着你们。过了这一关,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不敢说出将入相,但飞黄腾达封妻荫子,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众人的神情慢慢地被张诚所感染了。 是啊,要是撑过了这一关,那就是救驾的鼎天之功啊,一辈子靠着这一次的功劳,已是够够得了,而且还能荫及子孙啊。 这可比杀了多少辽人功劳要更大啊! 要知道,这可是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的对手是谁,想必大家也清楚了,他们的核心力量是边军,一提到边军,大家总是认为他们很厉害。但是我们就不厉害吗?我们在河北,与辽人见过仗,我们输了没?” “没输!”下头的将官们吼叫了起来。 “可他们输了!”张诚大笑起来:“这说明,他们也不过如此,我们才是真正的厉害。一群输在辽人手里的家伙,能打赢我们这些战胜了辽人的军队吗?” “不能!”城墙之上,所有人都咆哮了起来。 张诚在这里偷换了概念,边军的确是输了,但他们不是输在自己的素质之上,而是输在了战略之上,再勇敢的将士配上了一个垃圾主帅,想要赢得战争,那是在做梦,这就是边军的不幸。 而他们这些人的素质及不上边军,但在上战场的时候,却拥有一个作战经验无比丰富的主帅张超,这是他们的幸运。 张诚并没有说谎,他只是把事情的前置条件给吞没了,然后在这些大兵的脑袋里顿时就形成了一个概念,我们才是最厉害的嘛。 “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张诚厉声道:“守住城墙,太尉十天前便到了京畿路,这两天,必然就会回到汴梁城,现在我们防守,等太尉一回来,那就是反攻,荣华富贵,就在今朝,诸位,拼这一遭吧!用自己的勇武、热血为自己、为妻儿拼一个锦锈未来。” “死战,死战!”所有将官们拔出长刀,齐齐呐喊。 将官们的热血,影响到了周边的士卒,他们亦是举起了刀枪,大声呐喊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整个内城的宫墙之上,士兵们的吼叫之声响彻夜空。 看着士气昂扬的士兵们,张诚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稍稍轻松了一些。 然后,他下达了一个事后他庆幸不已的命令。 他让人堵死了宫城的两道大门。 厚达迟余的包铁木门是不够的,张诚直接让人用沙袋、石块将城门洞子给填死了。 边军要想上来,他就只能爬城墙,而高达三丈有余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说起来,张诚还是畏惧边军的战斗力。 他把宫城变成了一个闷罐子。 边军真要是突破了城墙,所有人连逃都没地方逃去。 大庆殿中,赵琐阴沉着脸坐在最高处,夏诫、陈规一左一右立于两边。 听到外面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之声,夏诫笑道:“官家,张诚果然是可用之才,而禁军之忠心,亦可见一斑,有如此忠勇之将士,区区叛乱,又何惧之有呢?” “张超到了何处?”赵琐问道。 “官家放心,张超一见到使者,必然全全速返回汴梁,按着时辰,明天,他一定会回来。”夏诫到。 第二百九十四章:乱起(5)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黄淳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屋子里的数位将领的眼珠子也跟着他转来转去,情况已经十分明了,荆王殿下的确已经起兵叛乱了。 “指挥使,迟疑不得了,再不出兵,只怕荆王就打到内城去了!”神卫军指挥使许泰上前一步,提醒道。 黄淳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时机紧急吗?但不计划周全,随意出击,就是向海的下场。你觉得你的麾下能挡秦敏一击吗?” 被黄淳一反问,许泰顿时一滞。 向海这两年可是练出一支精兵的,但这支精兵面对着秦敏率领的边军之时,仍然不堪一击,一战之下,逃出来的人不及半数。消息传来,侍卫亲军上上下下都是震动不已。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黄淳还有另外一些的考量。 而这个考量,正是荆王带给他的。 而两人之间联系的纽带,则是黄淳的儿子黄海。 黄海本是龙卫军的一名军官,但与辛渐有隙,曾经把辛渐欺负得很惨。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辛渐在大西北萧定萧长卿的麾下步步高升,如鱼得水,是萧长卿最为信任的大将之一,官职早就赶上了黄淳,而黄海仍然只是一个区区营将。 辛渐自然也不是一个大度儿的主,萧长卿更是护犊子,西北行军总管府一封文书到了武选司,指名道姓要调黄海去西军之中效力,在信中萧长卿大赞黄海武略超群,提请将黄海升副统制,调往西军之中任一军之主帅。 试问黄海怎么敢去? 真要去了,只怕过不上几天,就会有阵亡的消息带回来吧? 只不过萧定现在如日中天,武选司甚至于枢密院又怎么肯为了一个区区的黄海就得罪西部行军总管呢? 黄淳即便身为侍卫亲军指挥使,也拗不过人家光明正大的阳谋,但儿子这一去,肯定是有去无回。 为了保儿子一条命,没奈何之下,黄海只能人为地制造了一场摔马事故,断了一条腿,然后借机退出了军队,这才算躲过了一劫。 但如此一来,黄海在军中的前程,可就没有了,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百无聊赖的黄海在这之后,结识了洪原,然后由洪原引荐,到了荆王的身边。 世界之上,自然没有无缘无缘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洪原费尽心机拉拢黄海,目的自然就在黄淳身上。 不过比起黄海急切想要翻身,想要得势之后好好地整治萧定辛渐不同,黄淳可就是老奸巨滑之辈了,只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松口,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而现在,黄海就在他的后帐之中,他带回荆王的意思。 也不需要黄淳领兵助功,只需要黄淳按兵不动,拖延时间,便是大功一件,事成之后,便有重赏。 黄淳心中很清楚,自己按兵不动,荆王便能抽调他有限的兵力去收拾殿前司亲军。 荆王可供使用的核心部队并不多,如果殿前司亲军和侍卫亲军都不要命的围上去的话,他还直不见得能占得了多少便宜,毕竟这两支部队加起来,可是超过了五万人。 蚁多咬死象。 十倍的兵力,足够荆王喝一壶的。 而荆王哪有时间跟他们纠缠呢? 他要拿下内城,要控制官家,才好明正言顺的号令天下啊! 但黄淳仍然犹豫。 荆王要是不成功咋办?他要是失败了自己怎么收场?要知道,他可是收到了官家诏旨,那上面有首辅,枢密的副署,自己要是不出兵,事后荆王失败,自己也就只有掉脑袋一途了。 真要把一切都押在荆王身上,到时候一揭盖子两瞪眼儿吗? 黄淳不想这样。 “传我的命令,神卫军就地结阵,以防敌军偷袭,同时派出军官,前去收拢溃散的龙卫军骑兵,同时召集龙卫军其它各部,向我靠拢。”黄淳大声下令道。 “不出击吗?”许泰瞪大了眼睛问道。 “等到我们的兵力足够厚实了才能出击!”黄淳瞪了许泰一眼:“连你神卫军现在都还没有三分之一的部队没有赶到,仓促出击,你想被敌人各个击破吗?” 许泰想想也是。 真让他率部去碰叛乱的军队,不管是陶大勇的定武军,抑或是秦敏所带领的军队,可都不是他许泰能打得赢的。 侍卫亲军在东北方向上停顿了下来,开始了慢条斯理的整顿军队,收拢残军。 高高的将旗悬挂在东北城上,一名名的军官被派了出去收拢散兵游勇,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淳的手下部众,倒是汇集得越来越多了。 相比起黄淳,殿前司亲卫都指挥使曲珍现在可就惨多了。 他麾下的捧日军已经在河北被打残了,补进来的张诚所部又被调进了宫城,而名义上属于他部下的定武军,现在已经成为了叛军主力,他麾下可用的便只剩下了天武军。 收到了官家诏旨,得知陶大勇造反,曲珍是吓得魂飞魄散,定武军现在在名义上可是他的下属,虽然他一直都指挥不动这支军队。但事后追究起责任来,他难道还能逃得了吗? 当今之计,便只有将功折罪。 所以一收到诏旨,曲珍便颁下了严令,下令捧日军残部与安巍的天武军向叛军发起攻击。 曲珍太心急了,他甚至没有等到天武军各部汇集到一起,而是下令各部自驻扎地开始便发起进攻。 不出意料之外,殿前司亲军被秦敏率部轻轻松松地各个击破。 皇宫,内城。 密密麻麻的叛军推着攻城车,抬头擂木,举着云梯,蜂涌而至。 这些打头阵的,并不是叛军的主力。 定武军的士卒们现在成为了督战队,他们刀枪并举,威逼着这些被他们抓来的士卒、闲汉甚至于流氓地痞们冲在最前头。 那些趁火打劫的混混儿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们也成为了猎人的猎物,在有组织的军队面前,他们的反抗不堪一击,他们的勇气就像清晨的薄雾一般,被风轻轻一吹便不复存在。 要么充当敢死队,要么马上就去死。 这便是定武军给他们的选择。 守过归义城的定武军,可不会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想当初在归义城时,辽军也曾驱使者无数的边地百姓为先躯攻城,但他们毫不犹豫地射出了手中的羽箭,不管来的是谁,想要攻城,便是敌人。 所以现在在驱使这些人时,他们也不会有半分心软。 可是现在城上的守军,能像他们一样做到这一切吗? 城上的守军,果然迟疑了。 张诚带领的部队,原本也是上四军的一部分,只不过去河北跟着张超打上了一年的仗,经历了厮杀,见过了鲜血,原本军事素质就不差的他们,能真正发挥出他们的水平了。 但这样的场面,他们还真没有见过。 面对敌人,他们能举起刀枪,但眼下,那些被迫冲过来的人,甚至有不少是他们认识的,另外一些,明显就是汴梁城中的百姓装束。 这箭,怎么放得出去? 咣当咣当的声音响起,一架架的云梯被靠上了城头,云梯前的锚勾死死地勾住了城墙,城下的人,哭着喊着骂着向着城上攀爬。 “射,不要死的,马上还击!”张诚急了,抢上前去,端起一锅烧得滚开的金汁儿,卟的一声倒了下去,霎那之间,城下便传来了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之声。 “还击,还击!”军官们拳打脚踢,终于把城上这些有些楞怔的士兵给惊醒了过来。 嗡的一声,城上下起了箭雨。 攻城者如同割麦子一般,一排排的倒了下去。 只不过,对于后方的督战者来说,这些人只是消耗品,用来消耗对方的箭矢,消耗对方的杀气以及力气。 陶大勇冷冷地注视着攻城战,冷冷地看着那些人倒在坚城之下,于他而言,面前的似乎不是大宋的权力中枢,神圣之所,只不过是一座分外高大坚固的城墙而下。 攻下他,是他心中此刻唯一的念想。 定武军到了汴梁之后,空有一身武勇无法施展,反而是上四军这些他们瞧不起的家伙们千般刁难,万般羞辱,在边境之上奉行的那些行为准则,到了汴梁城中不仅没有用,反而动辄得咎。 一天天下下,心中所积累的对上四军这些兵马的仇恨,此刻全都迸发了出来,他们毫不留情地驱赶着这些俘虏向前,脚步稍有放缓,便是刀劈枪戳,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被驱赶着的这些俘虏,哀嚎着向着城墙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尸体在渐渐的垒高。 陶大勇看到十几个特殊的人物,终于在无数人的掩护之下掩到了城墙之下,然后向着城门处一步步的靠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前面所有的进攻,都只不过是为这些人创造机会罢了。 这里是禁宫,是内城,虽然高大坚固,但并不像河北的好些名城。 此刻,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不过就是这高高的城墙以及城门而已。 打开了城门,禁宫自破。 而在其它地方,攻下第一道城门,也就仅仅是第一道而已,攻进第一道门,有时候却是更大伤亡的开始。 翁城就是一个坑人的玩意儿。 禁宫之内,可没有翁城。 陶大勇举起了手,向前挥了挥,在他的身后,千余养精蓄锐的定武军呐喊着开始向前压进。 陶大勇在等待着那声爆炸。 他在等待着那声霹雳般的巨响,等待着那烟雾的升腾而起。 那个时候,他的定武军将在第一时间冲进城去。 张诚是一个不错的将军,倚城而守,的确让陶大勇极是头痛,但如果两军对垒,陶大勇可不认为张诚麾下的那些士兵,能是他的定武军的对手。 见过一些阵仗,与常年在沙场之上打滚的老手,区别还是很大的。 陶大勇听到了马蹄声响,他回头,便看到了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兵。 那是秦敏,这小子好快的手脚,这么快就把四方来援的上四军兵马打散了吗? 陶大勇还不知道的是,侍卫亲军的黄淳,此刻还正在慢条斯理的从东北城方向,慢慢地向着这里靠近呢! 陶大勇看到了城门处,那十几个人将身上的包裹堆在了城门之上,除了一个人留在哪里,其余的人撒腿就往回跑。而不过一眨眼功夫,最后一个人也狂奔起来。 巨响猛然之间响起。 来得比陶大勇预料的要快上许多。 陶大勇甚至看到了最后点火的那个家伙飞了起来。 整个地面似乎就在摇晃。 城头之上,张诚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他能看到士兵们张大了嘴,但似乎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来。 摇摇晃晃趔趄了好几步,张诚惊骇地扑到了城头之上。 烟雾遮蔽了一切,他根本看不清城下头是一个什么状况。 “准备接敌,准备接敌!”张诚张大嘴巴,嘶声大吼,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点自己的声音,伸手一摸耳朵,发现居然有血迹渗出。 张诚不知道城下发生了什么,但以一个将军的直觉,此刻正是敌人进攻的最好时机,因为城上,所有的士兵似乎都被吓傻了。 事实上,张诚的担心有些多余。 城上的士兵的确是吓傻了。 但城下的人,也差不多是一个样子。 陶大勇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比起城上,城下其实还更惨一些,因为他们没有堵上马的耳朵。 人吓着了,大部分是站着不动,但马吓着了,可是要炸窝的。 城下刚刚赶来的骑兵被这巨响一吓,战马立时便疯了,有的直接把骑士摔下马来,有的则是根本不管骑士的控制,一阵乱蹦乱跳之后狂奔而走了。 烟雾渐渐散去,刚刚发出巨响的地方,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皇帝居住的宫城的城墙经受住了考验,虽然出现了条条缝隙,却没有垮塌,大门的确是被炸成了碎片,但门洞子里头显露出来的却是沙包,石头,泥块。 张诚早就把前后两道门给堵得死死的。 萧长卿费尽心机攒下来的一点好东西,除了把城门炸了一个大窝之外,啥作用也没有起。 第二百九十五章:开门,我回来了 有些事情,似乎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如果今日守城的是张超而不是张诚的话,自信满满的张超,必然不会把对手放在眼里,他肯定在守御的同时,还在想着如何反攻,如何将叛贼一网打尽。 那以在这一声巨响之后,城门必然会被炸开,而叛军就会冲进来,在双方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之下,边军必然是大开杀戒,所向披靡。 再好的谋略,再绝对的武力面前,亦然是不值一提的。 可是守城的偏偏就是张诚。 张诚自认为是小字辈。 别说是荆王、陶大勇这样的宿将了,便是大不了他几岁的秦敏,张诚也认为自己远远的及不上他。 而现在,他要与这些人对垒。 所以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所惧。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如何去反攻的问题,他只要依靠着城墙死死的守住一直到援兵的抵达。 禁宫的城墙很厚实,很坚固,真有什么漏洞的话,也就是城门了。 所以张诚堵死了城门。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叛军真要是攻进了内城,内城里包括官家在内的所有人都要被荆王一网打尽,跑都没地儿跑。 硝烟散尽。 城内的人率先恢复了过来。 眼见着城门无恙,也就是城墙之上一大波人被震翻在地,此刻虽然口鼻流血,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外头的叛军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城内的守卫顿时士气大振。 “皇城有官家龙气庇佑,有火德星君坐镇,区区霹雳之术,焉能撼动官家天威!”张诚振臂大呼,城上士卒齐齐应和,霎时之间,旌旗挥舞,钟鼓齐鸣,气势暴涨,城下陶大勇,秦敏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他们都是老将,知道这一涨一落之间,对于他们来说,难度可不仅仅是倍增那么简单。 “不能指望这些散兵游勇了!我们自己上!”秦敏提着刀血淋淋的刀,凝视着城墙之上的守卒。 刚刚,他一刀宰了自己受了惊的战马。 “黄淳没有来!”陶大勇回望东北方向,不无遗憾,如果这个时候,黄淳带着侍卫亲军赶到了这里,而城上士卒一旦发现侍卫亲军也反叛了的话,士气立马便会跌到谷底,那时破城,就易如反掌了。 “那就是一个墙头草,如果我们破了城,他一定赶来捡便宜,指望他来为我们火中取粟,那是做梦!”秦敏冷笑一声:“这汴梁城中,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此,陶大勇深有同感。 “替我压阵!”秦敏随手在地上捡了一面盾牌,大步向前走去。 刚刚的巨响,让被协迫而来的散兵游勇们找到了逃离的机会,而那些原本作为督战队存在的定武军,震憾之余,也无遐再顾及他们。此刻虽然回过神来,但也不屑于再去找这些明显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们的麻烦了。 事情,终须还是要自己来做。 城楼之上,张诚看着那个提盾捉刀,一步步行来的大汉,脸色亦是严峻了起来。 秦敏,一个在边境之上亦是声名远张的悍将。 “瞄准他,射击!”张诚厉声喝道。 上百张神臂弓抬了起来,但也就在这一刻,城下秦敏的身前,陡然聚集起了数十面盾牌。秦敏的身影消失了。 盾牌越聚越多,当上千面盾牌聚集在一起,将上上左右前后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乌龟壳,缓缓地向着城墙之下靠近。 “弩!”张诚大吼。 宫城之上,地方有限,像八牛弩这样的大杀器,也就勉强在四个角上各布置了一台而已,而且这样巨大的家伙,一旦安置好,连转个方向都是奢望。 现在,也就一台八牛弩能够瞄准这个方向上的敌人。 选择进攻的角度,这些老兵的眼光,总是毒辣的让人心寒。 乌龟壳在加速,突然之间,他们就快了起来,这种进攻节奏上的变化,展现出了这支边军真正的能力。 速度快了,但乌龟壳还是壳,箭如雨下,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一名守城士卒拿起铁槌,重重地敲击在机括之上,嗡的一声,巨大的八牛弩疾射而出。 但这个时候,城下的这个乌龟壳绝大部分都已经越过了射程,只剩下了一个角还在八牛弩的射界之内。 八牛弩毫不留情地从这个角的中间扫过。 没有什么意外,再强悍的军队,也是血肉之躯,八牛弩从中开出了一道血槽,至少带走了七八条性命。 但也仅仅如此了。 等到下一次八牛弩上好弦,早就没有射击这些人的机会了。 张诚突然想明白刚刚对方的突然加速,就是为了躲避像八牛弩这样的重型武器攒射。 “擂木,石头!”他再一次吼了起来。 大庆殿中,刚刚的巨响让所有人都面无人色。 不管是自诩为天之子的官家也好,还是自命不凡的首辅枢密也罢,那一霎那,也是失魂落魄,大庆殿巨大的房梁之上灰尘哗啦啦落下,洒了他们一身,似乎整个殿宇都在摇晃。 反而是权功这个太监还保持着镇定,一溜烟儿地冲出了大殿,片刻之后,又一溜烟儿的跑了回来。 “这是什么声音?”赵琐骇然问道。 “回官家,似乎是城外叛军使用了火药,想要炸开城门,不过他们并没有得逞,内城依然固若金汤!”权功道。 “想要炸开城门的火药!”赵琐的眼神立时便阴冷了下来。 汴梁城中,匠师营里专攻火药的那些大匠们,今年就没有一个能过上好日子,因为他们无法弄出威力巨大的火药,反倒是远在西北的萧定,以此炸开了一座又一座西域城池,将这些地方,一个接着一个的纳入到了大宋的疆域之内。 大宋的疆域在扩张,但赵琐却欢乐不起来。 权功曾在赵琐的暗示之下,派了人去西北找萧定要火药的配方,但很可惜,去的人一去无影踪,再也没有回来。据所是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 这样的结果,谁信呢? 横山的狼有这么厉害吗?叼兰四新派过横山的官员,还叼他权功派出去的皇城司谍探? 只怕在横山之中叼人的不是野兽狼,而是人狼吧! 荆王为什么拥有如此威力的火药?这些玩意儿的来历,还用说吗? 可是,这大殿之中的人,却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没有一个人挑破这件事情。 不撕破脸皮,还有做朋友的可能,要是戳穿了这层窗户纸,大家没得台阶可下,那才是真麻烦了。 李续想要造反之时,还有一个马兴能扼制,还能找到一个萧定去收拾他。 现在萧定势力远超李续了,马兴似乎与他穿一条裤子,而有能耐的边军,差不多也都死光了,再调谁去呢? 现在萧定还率部缩在横山以北没有到陕西来耀武扬威一番,就已经让朝廷很庆幸了。 萧定真要到了陕西路上,只怕支持荆王的就不仅仅是边军了,指不定陕西路上、河北路上甚至京畿路上倒戈的文武官员就不知凡凡了。 现在这里的这点造反的叛军,夏诫陈规都还有把握能应对,但萧定带着麾下十余万人马杀回来声援荆王的话,那就完全是两种情况了。 现在的萧定,明显对荆王还是保持着一个有限支持的状态,并不是全部的投入。 虽然这样也让赵琐极度的愤怒,但将在外,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办法? 毫无办法! 圣旨都不可能过横山了。 谁愿意去传旨从而被横山之中的狼叼走呢? 皇城司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现在对于那边的情况,靠的居然是萧定自己定时发回来的奏折。 没有了监督和制衡,是圆是方,是黑是白,还不是由得萧定自儿个揉搓涂抹? 殿内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便显得外面的厮打喊样之声格外的明显。 突然之间,外头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而这声音,明显不是城上士兵。 大殿里的人脸色又变了。 大太监权功又一溜烟儿地窜了出去。 这一次,他回来的更快。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的将领。 “请官家派出所有班直支援!”将领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荆王亲临城下,叛军士气大振,城上守卫已是左右支绌了。” 将领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充满期待地看着赵琐。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 城下既然荆王来了,城上自然便要有所应对,如果此时,官家能够出现在城头之上怒斥荆王谋逆,在以孝治国的大宋,必然能给予荆王迎头痛击,只怕城下的那些叛军的士气,都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但赵琐却似乎没有看到将领期盼的眼神,只是挥了挥手道:“权功,所有班直都派出去,集合内宫之中所有太监,宫女,都准备上城。” “官家,臣去城头,为张诚助阵!”陈规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枢密当心!”赵琐连连点头。 “臣也去!”夏诫也是一拱手,看着赵琐的眼神,却是有些失望。 “首辅,张超,今日能到吗?”赵琐突然问道。 夏诫身子微微一顿旋即点头到:“自然是能到的!” 上千班直冲上了城头,勉力维持出了局面,城头之上的伤亡,已经异常惨重了。就在刚刚,班直还晚来一会儿,只怕叛军就能在城头之上站稳脚根了。 站在城头,夏诫与荆王赵哲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任何话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们两人曾在河北共事多年,对于彼此的性格可谓是知根知底。 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到底,两个人都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那种愿意给对方留机会的人。 夏诫的眼睛,此时其实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更多一些。 因为那人是萧禹。 萧禹居然站在荆王的身边,这让夏诫不由一阵头疼。 萧禹是死是活,他夏诫其实并不关心,但当这个人的生死荣辱与一个已经不大受控制的统兵大将联系在一起的话,那就麻烦了。 萧禹这个混帐,怎么能公然与荆王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呢?你就算是真帮着荆王造反,藏起来出谋划策不就行了吗? 这让我在战后如何遮掩? 夏诫揉着太阳穴看向身边的陈规,陈规也正看向他。 好半晌,夏诫才道:“我们说有,那就有,我们说没有,那就没有,你说是不是?” 陈规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了一句话:“首辅说得有理!” 东城,原本大开的东华门,在黄淳带着的侍卫亲军集结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官军的掌握之中,城门再一次被缓缓关闭,留下了一个百人队看守城门,黄淳带着侍卫亲军,慢条斯理,一步一个脚印的向着内城慢慢地靠近。 脚步铿锵,队伍齐整,上万的侍卫亲卫们如同以往演练的时候,展示着他们齐整的队伍,似乎今天也不过是另一次的演练。 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日已过午,再不出发,哪一方可都不好交待了。 墙头草想要当得有水平,真能做到左右逢源,那是一门极难的技术活儿,一个掌握不好,很容易便翻船的。 城门之上的队正看着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队伍,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无所谓,管谁当官家呢,还能少了他每月的禄米? “队正,骑兵,有骑兵过来了!”一名士兵不经意回头看向城外,远处卷起的类尘,顿时把他惊着了。 百余名士兵齐齐扑到城墙垛上,盯着远处的烟尘。 不应当有敌人啊? 这里是汴梁呢! 来的是叛军的朋友,还是勤王的军队呢? “是张太尉!”有眼尖的士兵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张太尉回来了!” 城门,千余骑兵飞驰而至。 绣着斗大张字的大旗在风中飘扬,打头一人,正是张超。 勒马而立,满脸风尘之色的张超抬起头来,看向城头,厉声喝道:“认不得某家吗?开城!” 第二百九十六章:攻败垂成 “你做得很不错!”张超拍了拍黄淳的肩膀,满脸的欣慰:“这一路之上,我就怕你们立功心切,贸然进兵呢!边军锋锐,要是你们不集结起足够的兵力,很有可能就会被各个击破,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我回来了,却无可用之兵,那又有何用?” 黄淳满脸得意之色,连连拱手:“末将哪里挡得起太尉夸奖,这主要还是张诚张指挥使坐镇内城,屡挫叛军,让其不得寸进,这才让末将敢这样集结兵力啊!” “嘿嘿,这个混帐小子,总算有了几份模样。”嘴里虽然骂着混帐小子,但开心的神色,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黄淳满脸得色,另一边的曲珍却是一脸的懊恼。 他与黄淳刚好相反。 接到诏旨之后,他立即便调兵遣将,可是殿前司亲军分配汴梁各处,在接到命令之后赶往内城的时候,便被秦敏带领的边军一支接着一支的击破,不但没有起到救援的作用,其中很多被俘之后,反而成了叛军攻城的先驱。 曲珍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与黄淳呕气争功,他现在满脑子的都在想着此事结束之后怎么才能在官家的面前洗清自己。 那些抬着云梯率先攻城的可是自己的麾下。 一念及此,心尖尖儿都在颤抖啊! 谋逆,这可是要株九族的啊! “曲指挥使!”正自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张超的声音。 “太尉,末将在!” “我带回来的一千骑兵都给你,你再集结你部骑兵,打上我的旗号,作为先锋援救内城。让官家、首辅、枢密都知道,张某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尽管放心。” “多谢太尉!”曲珍喜出望外,张超这是在给他机会啊,当下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一跃而起,抓起令箭,大步出门而去。 “黄指挥使,你率四营兵力,封锁内城周边通道,不让叛军有逃逸可能。到时候可不能放跑了一个叛军的重要人物。”张超笑道:“侍卫亲军和殿前司亲军其余兵马,由本将亲自带领,反攻叛军!” “太尉放心,末将不会让一人逃走。”黄淳开心地道。 赏功罚过,张超让曲珍去啃硬骨头,却让自己去围剿抓捕其后溃败的叛军,这亲疏已经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了。 片刻之后,外头便传来了密集的军号以及各种命令,随着马蹄声,士兵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个临时充作指挥所的民房,倒是安静了下来。 张超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拿起了案上的头盔,正往头上套的时候,却看见一边的卢本安一脸好笑的模样。 完颜八哥,卢本安都是耶律俊的亲将,张超这一次率先赶回来,却是将耶律俊身边的亲兵都借了来。 完颜八哥跟着曲珍去了,因为一时之间,张超竟是想不出还有谁能顶得住秦敏,只能让完颜八哥去。 即便完颜八哥死了,耶律俊也不见得有多心疼。 但卢本安可就不一样了,这个人要死了,耶律俊只怕要跟自己翻脸。 “有什么好笑的?哦,也是,大宋闹家务事,的确会让你们看笑话!”张起冷然道。 “不不不!”卢本安微笑道:“这样的事情,在大宋难得一见,但在我们大辽,却并不罕见,这没有什么可笑的。成王败寇,自古亦然嘛。” “那你笑什么?” “我笑那黄指挥使死到临头,却还喜滋滋的一脸得计模样,张太尉当真是好手段!”卢本安笑道。 “何解?”张超故作不知。 “太尉,这可不厚道了!”卢本安摇头道;“叛军作乱,皇帝危急,一个忠心的将军,此刻最正确的反应,当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救援,嗯,就像那位曲将军,纵然手下不敌,连战连败,但却也有效地牵制了叛军不能全力攻城。而这位黄将军却慢条斯理的集结军队,然后蜗牛般地往前爬,这摆明了是想看着结果再决定自己的行止。单这一点,就说明了此人必然跟叛军有某此勾连嘛!太尉不动声色就剥夺了他大部分兵权,手段端地高明。” 张诚冷冷地看了一眼卢本安:“我本来就是上四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也罢,殿前司亲军也罢,都是我的下属,何来夺权一说?你恁也自作聪明,黄指挥使功劳不小,战后我自会为他请功。” 卢本安一笑,也不争辩,尾随着张超往外走去。 黄淳自然是无法知道他走后屋里发生的这一段谈话的,此刻,他正与一名模样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一名军官并肩而行。 “你马上回家去,找到小海!”黄淳低声道。 “不错,得让他马上离京,找个地方躲起来!”军官道。 黄淳却是阴沉着一张脸,道:“不,你回去送小海一程。” 军官一怔,但马上便明白了黄淳的意思:“哥,那是你的儿子,是黄家的长子!” 黄淳停下了脚步,道:“张超回来了,而荆王殿下到现在还没有拿下内城,没有抓住官家,这就必败无疑了。小海曾与他们勾结,你以为这事瞒得过去吗?等到荆王以及他的重要属下都被抓了起来,必然便会暴露出来,到了那时,死的就不是他一个,是我们整个黄家。” “大哥,当初小海接触他们,也得到了你的默许啊!” “那是怕荆王功成不得不走的一步棋,换个人去,自然难以得到他们的看重,所以只能是小海去,而现在,只能如此了,快去,做好了这件事情。” “可事情终究是出了,就算杀了小海,这事儿就能完吗?” “当然能完。”黄淳深吸了一口气:“孽子与叛贼勾结,黄某人大义灭亲。记住,小海的死亡时间必须是在叛军发起进攻之前,这一点,你一定要安排好!” “明白了!”军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一转身,策马而去。 抬头看看天色,黄淳吐出一口浊气。 作为一家之主,需要作出决定的时候,半分也犹豫不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内城之下,荆王看着自己的麾下登上了城头,却又被城上士卒驱逐下来,一员年轻的将领手执横刀,在城上来去纵横,虽然满身血污,伤痕累累,但所到之处,攀上城墙的士卒便如同积雪遇到了阳光,瞬间融化。 “张超张诚父子,都是国之骁将啊。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荆王叹道。 “他们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些士卒,纵然被张超张诚调教得相当不错了,但比起边军,仍然差了一些!”秦敏道:“殿下,我再去冲一波,应当就能拿下了。” “好,毕其功于一役,秦敏,如果可能,不要杀了张诚。” “尽我所能!”秦敏提刀欲行。 一马却从远处狂奔而来,马上骑士翻身而下,声音颤抖:“殿下,张超回来了。现在正集结了侍卫亲军,殿前司亲军,向内城而来,其前锋,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十里了。” 荆王以及身边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张超,居然活着回来了。 秦开的任务,自然也就失败了。 张超既然回来了,黄淳的侍卫亲军自然也不就可能像荆王所希望的好样,来帮着自己完成最后一击了。 “殿下,我去!”秦敏道:“张超回来了又怎么样,他领着的,还不是上四军这帮废物,我能打垮殿前司亲军,便也能击溃侍卫亲军,您放心吧,我会把张超捉到你的面前来。” “小心!”荆王点了点头。 秦敏翻身上马,回望陶大勇,道:“陶将军,这里便交给你了。我就要五百骑兵,剩下的全都给你,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伤亡了。” 陶大勇用力点了点头。“我会率先登城!” 五百骑兵,呼啸而去。 城头之上的张诚拄刀,喘息不已,城下敌人分兵而去,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见了很多次了。 不时便能看到那个秦敏带着一帮人呼啸而去,过不了多长时间,却又呼啸而回。 不用问,肯定是又一顾援军被击溃了。 这一次他的离去,不过又是上一次的重复而已。 喘息未定,张诚看着城下的边军再一次呐喊着逼近,他用力地抹了抹脸,大声吼道:“所有人,准备战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进攻了,打垮了他们这一波,他们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朱雀大道之上,两股骑兵不期而遇。 秦敏的眼睛骤然增大,一张熟悉的面孔,让他只觉得满腔的怒火从七窍之中喷溅而出。 完颜八哥。 那个在白沟驿与他死战了整整一天,最后双双落水的完颜八哥。 自己险死还生,本来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他。 “完颜八哥!”他怒吼着摧马而上。 “秦敏,再决一死生!”对面,完颜八哥操着生硬的汉话,狂笑着挥刀冲了上来。 早先秦敏率五百骑兵面对上四军各部人马的时候,所向披靡,杀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可是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些上四军对手了,对面的人,与他一样,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 曲珍,廖静这些殿前司亲军将领想着要将功折罪,完颜八哥与秦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要知道,在白沟驿,秦敏全军覆灭,完颜八哥的麾下也死了七七八八。 两部骑兵在宽阔的大街之上冲撞到了一起。 完颜八哥带着的耶律俊的亲军战斗力不比秦敏所带的亲兵差,两边实力相当,可是完颜八哥还有曲珍这样一群帮手,两边一交手,秦敏立时便落在了下风。 不时会有失去主人的战马离群狂奔而去,不时会有人惨嘶着掉落马下。 秦敏心急如焚,但他摆脱不了完颜八哥。 他们两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间,急切之间,又怎么可能分得出胜负? 完颜八哥不急,可是秦敏却很着急。 高手相争,胜负本就在一线之间,两人之间有一个的心态出了问题,自然也就必败无疑。 十数招瞬间即过,看到麾下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有大半掉落马下,秦敏心痛如刀绞。 “撤退,撤退!”秦敏大声吼叫了起来。 拦不住对方了,但他还有另外的期待,如果陶大勇此时已经攻进了内城,那就还有希望,自己此刻要做的,便是牵制住这支敌人,为陶大勇争取更多的时间。 两马交错,双刀相交,秦敏双臂一软,自己的刀被硬生生地反砸了回来,重重地击在胸甲之上,连续的战斗,让他终是气力不济,完颜八哥何等的力气,这一击之下,秦敏顿时便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负鞍狂奔而去。 五百骑兵,跟着他冲出去的,不过三百余骑。 短短的时间之内,便有近两百骑兵折在这里。 完颜八哥麾下死得人差不多,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眼见着秦敏逃走,他拍马猛追,这个大敌,他可不想放过。 完颜八哥这一追,他麾下的那些辽军也就跟了上去,曲珍自是约束这些人不得,眼见着两股骑兵一追一逃,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却是一振马缰,大声道:“不管他们,我们去内城,去援救官家!” 陶大勇赤着胳膊叉腿站在城垛之上,两手紧握长枪如同天神一般,大呼酣战,在他身后,边军士卒正络驿不绝地爬将上来。在他的面前,张诚如同疯子一般的一次次扑上,又一次次的被逼回来,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老将拼起命来,当真是一个顶俩。 城门楼子上,被一群班直簇拥着夏诫与陈规二人脸色惨白。 “只怕是守不住了!”夏诫嘴唇颤抖着道。 陈规瞪眼看着四周的班直,怒喝道:“围着我们干什么,还不上去帮忙,守不住城,大家都是一个死!” 一群班直互看了一眼,一个转身,纷纷扑向城头。 夏诫,陈规两人并肩站在了城楼之上,看着越来越多扑向城头的叛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似乎还是低估了边军的战斗力。 “张超,张超!”夏诫忽然指着远处,惊喜的大叫了起来。 蹄声得得,曲珍高举着张字大旗,带着千余骑兵,呼啸而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我认输,但不认错 张诚一屁股坐在了满是血渍的地上。 刚刚那一刻,着实是险到了极致。曲珍再晚到一刻,陶大勇必然会在城上站稳脚跟,打开缺口,而一旦让这些悍勇的边卒大量地涌上了城墙,内城必然被破。 曲珍率先赶到,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张超带领着大量的上四军部属。 当张字大旗在京城之中飘扬的时候,当张超回到京城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那些曾经被秦敏击溃逃跑的散兵游勇全都闻讯而来,一支支,一个个地汇集到了张超的旗下,使得他的部众人数愈来愈多。 多年的掌兵太尉,上四军都指挥使的威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不知有多少逃回家中瑟瑟发抖的家伙们,一听说张超回来了,立即便重新穿上盔甲,提起刀枪,冲出了家门,找到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支部队加入进去。 不知有多少被击败但却还成建制,却起了一些异样心思准备看看风色然后再决室要怎么做的部队,一听说张超回来了,便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带着部下向着那面张字大旗汇拢。 而张超,给予他们的全都是赞誉之词,二话不说,便将他们纳入麾下,特别是一些成建制来归的,甚至当场就给予升职的奖赏。 军心低落之极的上四军军心,瞬息之间,便被拔到了一个高点。 随从在张超身边的辽国大将卢本安,看得暗自心惊。 张超这位宋国太尉,果然非同凡响。 此人不但武略当世少有人能力,便是这心计诚府,也是上上之选。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来,大宋能力超群的武将也出过不少,但能像张超一样一直稳稳地呆在汴梁手怕大权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了。 如果心计城府差了,早就与他过往的一些同僚一样,要么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要么便回家含怡弄孙去了。 张超将内城四周包围得跟个铁桶似的。 此时,汇集在他手下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他甚至有余力派出近两万人去守御各个城门,卡死交通要道。 胜利是勿容置疑的,但胜利之后还有更多的麻烦要处理。这些叛军是绝不能放任他们逃出去的,否则这些人一旦成功脱逃,散落民间,将来只怕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张超利用手中雄浑的兵力,几乎是在东京城中设下了十面埋伏。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由边军组成的叛军想要突围的话,想要拦住真得十分困难,他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手中的兵力层层设防,一点一点地消耗对手的兵力。 在这样的布防之下,几千叛军想要杀出去的几率,几乎等同于零。 不过张超有一点料错了。 叛军没有逃。 在发现张超回京,大军已经将他们包围,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打破内城,挟持皇帝,完成这一次政变的叛军们,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胆怯害怕,他们平静之极的开始收拢队伍,整顿军械,他们的平静,让城头之上的张诚看得一阵阵的胆寒。 他勉力站了起来,扒着城头,凝视着城下那一个小小的军阵,那几面飘扬的战旗。 定武军,广信军,信安军,安裕军…… 这些军旗先前并没有看见,但此刻,却被打了出来。 旗子都很破旧了,广信军的大旗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信安军的旗子快要变成布条了,安裕军的军旗只剩了一半,勉强还能辩认出来,唯独好一点的便是定武军,但上面也打满了补丁。 夏诫陈规站在城头,面色凝重之极。 夏诫在河北多年,当然了解这些军队。 陈规一直在枢密院中管得就是军务,大体上也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些逆贼,还不投降,想要附隅顽抗么?”身后,传来了赵琐冷漠的声音。张超回来了,叛军被包围了,完全放下心来的赵琐决定上城来,看一看自己的这个逆子和这些叛贼是怎么这被消灭的。 “官家,臣请旨去说降这些叛军!”夏诫突然拱手道:“叛军附隅顽抗,必然会对上四军造成重大损失,请官家下旨,赦免这些人的死罪。” “臣附议,臣愿随首辅一起前去说降!”陈规亦是拱手道。 赵琐冷笑一声:“除恶务尽,此时此刻,焉能心慈手软,首辅,枢密,你们是忘了我大宋律法吗?” “官家,恩出自上,只要官家一句话,便能少死无数人!”夏诫指了城下,道:“这些人,毕竟为我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 “功,过去朕已经酬过了。”赵琐绷着脸道:“朕可不曾少了他们半分钱粮。所以,这过,自然也是要惩的,不必多言了。” 夏诫与陈规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退了下去。 城门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使得内城的城门大开,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一队队的上四军部众涌入了内城,而张超,也随着这些部众出现在了赵琐的面前。随着张超一齐出现在城内的,还有一个让夏诫和陈规两人都很不想再看到的面孔,御史中丞崔昂。 这件事情由崔昂而起,但后来便让东西两府拿走了主导权。到最后叛军发动之时,东西两府更是连通知都没有通知崔昂一声。 他们两个,都想让崔昂就此被叛军杀了,那事情就真得完美了。 叛军最恨谁? 官家么? 只怕不是的。 叛军最恨的,是崔昂。 广信军、信安军、安裕军这些边军的军官,对阵辽人的时候没有死,最后倒是被崔昂杀得干干净净。 一旦起事,叛军必杀崔昂而后快。 真是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且还是和张超一起回来的。 这就让人非常的不爽快了。 “官家,末将回来晚了,让官家受惊了!”张超施礼道。 “谁能想到这个逆子居然行此悖逆之事!”赵琐摇头:“卿家一路急奔,来得正好,先将这些叛贼拿下吧!” “官家,叛贼已是翁中之鳖,不足为虑了。”张超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叛军的军阵,再次躬身道:“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这些人一条命来。” 赵琐有些恼火:“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说?谋逆之罪,当在族诛!” 张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官家,这些人,都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这一次行此悖逆之举,的确是罪该万死,但终究是有因果的。而且这些人骠悍善战,一旦知道生机断绝,必然会狗急跳墙,拼死反击,极有可能对上四军造成极大伤亡,因此,臣觉得不值,何如先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以后再慢慢地处置呢?” 赵琐的目光从这些重臣的面前一一扫过,夏诫,陈规,张超这些人都如此说,他再坚持,不免会让这些人失望,不过是一些残兵败将罢了,张超刚才说得隐讳,但赵琐却是听得明白。 先让这些人放下武器,等到以后这件事情淡了下来,再一个个的来处理,到了那时,要杀要剐,这些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眼下这里兴大军将他们剁成肉泥,倒是爽快了,但造成了上四军的大伤亡,未免就是在一副上好的图画上面滴上了一大砣墨渍,不但不好看,还难以善后了。 “崔卿怎么说?”赵琐将目光落在了御史中丞崔昂的脸上。 “两们相公和张太尉所言有理。”崔昂道:“以后日子还长,何必急在一时呢?再者说了,此刻荆王殿下就在叛军之中,而且那边依稀还有萧计相,罗相公,李相公这些人,真要打起来,伤了他们也是不妙的,倒不如劝降!” 赵琐哼一声,起身走到了城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小的军阵当中的一小撮人。 他的眼力甚好,能看到居中而坐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儿子荆王赵哲,而在他的身边的那几个人,自然就是萧禹,罗颂,李光等人了。 “官家,据臣所了解的情况,是叛乱事发之后,这些大臣都被叛军派出人手劫掠去了荆王府,而且荆王府中还关着数百官员,他们都是被叛军派人抓去的。”张超赶紧拱手道。 “是抓去的,还是附逆的,事后,总是能查清楚的!”崔昂笑咪咪地道。 “官家,当今之计,还是安稳为上。”张超看了崔昂一眼,再次道:“辽国使者耶律俊已经快要进京了,臣这一次为了平乱,还从他手里借了一些精锐军队,不好让这些辽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 “好了好了,这事儿留待以后再说!”赵琐不耐地摆了摆手,“耶律俊也先不要让他进城了,先在城外驻扎。” “那臣便去拜见楚王,劝说叛军放下武器!”夏诫拱手道。“陈相公,你就别去了,万一叛军不肯,咱们东西两府,可不能都陷在乱军之中。我与荆王共事多年,陶大勇秦敏这些叛将也都与我熟识,当不会害我性命!” 陈规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夏诫这个首辅还是有着他的担当的。 荆王赵哲顶盔带甲,全副武装,这样的装扮,他这一生,只不过穿过廖廖数次而已。 此刻,他正襟危坐于大椅之上,叉开双腿,双手拄刀而立,两眼凝视着远处的城墙。 他看到了皇帝的冠盖,也看到了城头之上那张曾经无比熟悉但又觉得陌生的面庞。 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双冷漠的眼睛。 可惜啊! 一步之差,就是永恒。 张超再晚入京半天,这天下,必然就要改换颜色了。 如果自己真得了这天下,辽人怎么还敢如此嚣张? 如果自己真得了这天下,南夷怎么还敢贪婪无度? 如果自己真得了这天下,贪官污吏怎么还能大行其道? 不过,这都是如果。 自己失败了。 谋逆失败,自然就是一个死字。 大宋律例,谋逆族诛。 不过这一条对自己好像可不大实用,真要族诛,自己的老子岂不是要把自己给杀了。 想到这里,他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弃械去向陛下请罪吧!”萧禹跨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与陛下嫡亲血脉,只要殿下肯认错,陛下必然会宽恕您的!” 罗颂与李光对视了一眼,先前两人虽然同都荆王愤怒之极,但眼下荆王自然已经失败,二人倒也不想落井下石,同时上前拱手:“殿下,去向陛下请罪吧,我等,愿为殿下作保!” 荆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罗相公李相公不知我赵哲为人,萧计相你可是清楚的,赵哲做事,敢做敢当,拿得起,也放得下。既然输了,就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我赵哲可以认输,但绝对不会认错。” 萧禹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些儿郎们,可惜了!” 赵哲道:“萧计相,你不在军中多年了,要是萧长卿在这里,就不会说这一句话,因为萧长卿为懂,而我,也懂,这场赌天下,我输了,但我终究还是给大宋留下了一些东西,三位,想要击败辽人,大宋就必得要进行彻底的军事改革,否则,以上四军的能力,辽人南下,我大宋必然亡国无疑。边军已经没有了,辽人也探得了我们的底细,等到辽人那边完成了新老交替,新君上位,为了巩因自己的权位,也为了立威,必然会拿我们大宋开刀的。这一点,三位不可不虑。” “殿下!”罗颂再次上前想要开口说话。 赵哲却是挥手道:“三位相公,却请自去吧,你们都是被赵哲派人抓来为质的,官家想来也不会为难你们。” 赵哲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准备礼送三人离开,却突然看见城门方向,一队人迈步而出。 那人,赫然是当朝首辅夏诫。 “来人!”赵哲却是冷笑一声,道:“去告诉首辅,他想说什么,我已知道,我想做什么,他现在却未必明白,但我却希望他以后能明白,不然,也就枉为我大宋首辅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黄赴黄泉招旧部 我认输,但不认错! 赵哲一句话,便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这个曾经在边地指挥了千军万马的王爷,性子也磨砺得如同边地的天气那般冷厉。 可以死,但必须昂着头去死。 想让他低下头颅承认错误然后再屈辱的去死,那是万万不行的。 以陶大勇为首的边军将领们一个一个的上前来与赵哲告别。 “诸位,今日随我赵哲最后一战,然后共赴黄泉,再聚于九幽之下,当与辽人再决雌雄。”赵哲拄刀坐于高台木椅之上,微笑地看着麾下将领。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陶大勇笑道:“殿下,末将去了。” “末将去了!” “末将去了!” 一名名边将走上前来,拱手与赵哲作别。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些人就像是在多年以前,在赵哲帐下听令之时一般无二,接了军令之后,行一军礼,道一声末将去了,便昂扬而去。 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永远也没有再回来。 而这一次,终须是这些人在人世间最后一次领命了。 城楼之上,赵琐的目光落在了刚刚归来的萧禹、罗颂、李光等人的身上。三人亦无什么辩解,只是默默拱手行了一礼之后,便不再言声。 有些事情,根本就用不着解释。 终究不过是一场厉害得失罢了,城楼之上所有人都明白,以他们三人的资历、名望,官家并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更何况,事过之后来清查的话,他们的确是被挟持而去,也并非荆王共谋。 今日这一场叛乱,被荆王扣押的官员,何止数百呢? 真要都当成了荆王同谋,只怕大宋朝廷,立时便就要瘫涣了。 赵琐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萧禹的身上。 萧禹眼观鼻,鼻观心,静然而立。 良久,赵琐挥了挥手,崔昂带着一干班直出现在萧禹等人的面前。 萧禹猛然抬起头来,锐利的眼光盯着崔昂。 “萧兄勿忧!”崔昂微笑道:“总得是有些程序要走的,这是我御史中丞的职责。也不仅仅是萧兄,这一次陷入逆王之手的所有官员,都要被查上一查的,只要清白,自然便能无事。” 萧禹身材高大,比起崔昂来足足高了一个头,此刻却是俯身下望,道:“崔怀远,事情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你心中,可有半分后悔之处?” 崔昂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也狠戾起来:“萧兄此话我就不懂了,逆王反叛,与我何关?” “人在做,天在看!”萧禹呸了一声:“举头三尺有神明,崔怀远,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当真有可能吗?能瞒得一时,可瞒得一世吗?亏你还读了数十年的圣贤书,你,当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啊!” “萧兄慎言!”崔昂脸皮涨紫:“眼下之时,你还是先顾顾你自己吧!来人,请萧计相去乌台歇息。” 刚刚从赵哲那里被放回来的一干三品以上的高官,立时便都被班直带走,去乌台待审。至于三品以下的官员,乌台那里可没有他们的位置,那些人,只能去大理寺或者刑部大牢里蹲着了。 只是不知这几个衙门,还有没有足够的官员来审理这些待讯的官员。 张超摧马上前,数十步外,便是陶大勇。 连匹马都没有的陶大勇拄着长枪叉腿而立,光着膀子的他,身上横七竖八满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新伤叠旧疤,层层叠叠,也不知到底受了多少伤。 他们没有骑兵了。 所有的骑兵,都由秦敏带出去了,只怕此刻尚在与完颜八哥等人缠斗。而现在他们面临着的,却是张超带领着的龙卫军骑兵。 “陶大勇,放下武器投降,张某保你妻儿无事!”张超怒喝道。 陶大勇仰天大笑,用力地顿了顿手中长枪,道:“太尉,今日事败,陶某一家自当随陶某一齐共赴黄泉,岂会留在这世上任人欺凌,此事,便不劳太尉你费心了。” “堂堂大宋将军,举兵谋反,落到今日下场,更是连累定武军数千军兵,上万眷属,陶大勇,你心中可安?”张超举枪戟指对方,吼道。 陶大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道:“太尉,你可知我定武军共有多少人?” 张超愕然,定武军一军编制二千五百人,有的将领吃空额,便不足额,但也有的将军有钱,便养得多一些,但也绝不会超过三千人。 “定武军成军二十年,陶某是第八任统制。前七个统制,都死在疆场了。”陶大勇厉声道:“迄今为止,定武军一共有兵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可今日随着陶某一起起事的,不过二千七八五十一人,剩下的人,太尉可知哪里去了?” 张超一时瞠目不能答。 陶大勇接着道:“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中战死疆场的二十年间一共六万三千七百三十五人,残疾退役者一万零一百五十五人,真正全须全尾的活下来能死于床榻的,还不到一万人。太尉,你可知道,死去的这些人,是他们的太爷爷、爷爷、叔伯、兄弟,太尉,你可知道,我们这些边军一辈接着一辈,一年接着一年的走上了疆场,为的就是守护大宋的边疆,为的就是捍卫大宋的安宁,可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 张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却是说不出什么。 陶大勇笑了起来:“我陶氏一族,二十年间,战死了三十七名男儿,我祖父、父亲,都是死在沙场之上的。像我这样的家族,边军之中你可知有多少?我定武军如是,信安军,广信军,安裕军何偿不是如此?” “你陶氏数世忠心耿耿,到了你却反叛谋逆,你,就不怕辱没了祖宗颜面吗?”张超吼道。 “颜面?”陶大勇叹了一口气:“太尉,当真是力不能及,战死沙场也就罢了,就算是指挥使误,死得不值也便罢了,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哪有十拿九稳的胜利呢?可是我们不该死在莫须有的指控之下,我们不该死在莫名其妙的冤案之中。” 张超闻言,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城墙,城上,冠盖之下,赵琐那阴沉的面孔清晰可见。 “定武军上京,大家欢欣鼓舞,以为他们得到了无比的荣耀,从此将成为天子亲军,可是迎接我们的,不是荣耀,而是屈辱。一个个在沙场之上视敌人如无物的勇士,在这里便成了垃圾一般的存在,被人任意的侮辱。这难道就是我们该得到的吗?” “信安军、广信军里的同袍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背上骂名,也是他们奋斗数十年,死伤无数人的回报吗?” “君之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为犬马,则臣视君为国人,君之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寇仇!”陶大勇再次重重地顿了顿手中带血长枪,大声道:“太尉当比我等这些鲁莽之辈更晓得这些道理。” 张超叹了一口气:“张某只晓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望,子不得不亡。陶大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陶大勇回顾左右数名将领,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尉,上四军这些兵众,恕我直言,就是一堆垃圾,如果辽人打来,太尉想靠着这些人去抵御辽人的话,那大宋只怕要亡国无日了。今日我等既然必死无疑,那就让朝廷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武勇之师。太尉,你可做好准备了?昔日萧长卿十骑挑落上四军百名骑兵,今日陶某两千边军挑一挑五万上四军。” “狂妄!” “找死!” 张超还没有说话,身后曲珍、黄淳等一般上四军高将领倒是勃然大怒,纷纷出言喝斥。 陶大勇却是理都懒得理他们。 手中带血长枪高高举起。 随着他举起长枪,身后,两千边军同时举起手中刀枪。 哈! 一声呐喊,声震九天,万人色变。 陶大勇长枪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身后两千边军的阵容旋即变阵,形成了三个锥形攻击阵容。 长枪前指,三个锥形阵容缓缓向前推进。 低沉的鼓点伴随着低低的战歌吟唱之声,边军士卒踏着阵齐的步伐,无视前方的金戈铁马,齐唰唰地向前压前。 张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手中佩刀。 猛然落下。 城上,张城厉声喝道:“放箭!” 无数羽箭脱弦而出,几乎遮盖住了天空。 箭雨的掩护之下,上千骑兵纵马向前,曲珍黄淳为首的这些上四军高级将领一来是感受到了对方满满的鄙视而愤怒,二来也是为了在官家面前好好地露一露脸面,证实自己并不是垃枫叶,此刻都是奋勇争先,率先出击。 当然,对方没有骑兵。 战马冲入到了边军士卒之中。 起先数步,势如破竹。 超过十步,立时便举步维艰。 他们以为边军士卒在面对战马的狂暴冲锋一定会左右躲闪,这样他们就有了一条道路,然后他们便能骑在马上肆意砍杀左右的这些边军士卒。 岂料这些士卒不避不退。 有士卒支起了长枪,双手握枪,身体前弓,坐等那些骑兵硬生生地撞向那支楞起的长矛。 有的边军士卒拔刀贴地而来,刀刃向外,猛劈向战马的四蹄。 鲜血喷贱,人仰马翻。 千余骑兵向前不过十余步,竟是再也前进不得。 然后便是马上骑兵被地上步卒刀砍枪戳,如同下饺子一般落下马来。 便是如曲珍黄淳这样的还有几他本领的人,也只能是自保而已。 上四军骑兵冲锋,交接片刻,居然被陶大勇指挥下的边军步卒给反推了回来。 这让城头之上观战的赵琐夏诫等人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而陈规,好像要杀人的眼光不是落在城下的战场之上,而是隔一会儿就要在崔昂的脸上扫上一扫。 王八蛋的崔昂,如此强悍的边军,如此善战的边军,竟然生生地让他在河北路上全都给挥霍了。数万边军啊,如今还剩下多少? 哪里还有剩下的! 陈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还没有死的边军都在这里呢! 而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他们再骁勇,也只有两千余人,被困在内城前广场这方寸之地,终究逃不过失败二字。 陈规的目光再次转向了一边,落在了卢本安的身上。 这员辽国大将,看得极是认真,只是嘴角的笑意,再怎么掩藏也是掩饰不住。 这里每死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在以后的宋辽大战之中,辽人的好汉,指不定就会少死一个。 张超并不为眼前边军的一时得势而有半分的动容,对于他来说,眼前的这场战斗,根本就不能称其为战争,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陶大勇之辈,只不过是附隅顽抗,他们能争取的,只不过是顽抗的时间更长一些而已。 指挥旗摇头,一支又一支的上四军部众从不同的方向之上压了上去。 每一次的出击,都是重重地击打在边军露出来的破绽之上。 边军的数量在迅速的减少。 可是上四军的伤亡,更加的让人触目惊心。 今日边军不愿逃。 今日上四军不敢逃。 可以说,今日的上四军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平均水平。 这,或许就是陶大勇这些人留给大宋最后的礼物。 厮杀。 不停地厮杀! 鲜血在内城之前,汇集成了一道道的小溪,染红了青石地板,然后再沽沽地向着远处流去。 最后的边军被挤压到了荆王所立的高台之前。 伤痕累累的边军将士们紧紧地围住了高台。 那上面,是他们认可的领袖。 赵哲长身而起。 手一伸,身边的洪原,立时便递过来一个火把。 “将士们,与吾共赴黄泉去吧!”赵哲纵身大笑,手执火把,绕台而走,所过之处,火光立时便熊熊而起,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将这木制高台浇满了油脂。 “吾等为王开路!”一名在刚刚的战斗失去一臂的边军将领高声怒吼,随即横刀与颈,用力一勒,血喷溅而出,火头猛然向上窜起,将领的身体,向后仰躺在了火堆之中。 “为王开路!”一名又一名的边军士卒伏刀自裁,尸体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高台周边。 陶大勇手持长枪,淡然走在火光之中,似乎那火光炙烤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走到了赵哲的跟前。 赵哲此时已经重新坐到了椅子之上。 陶大勇盘膝而坐,横枪于膝上。在另一侧,洪原却是掏出一把短匕,笑道:“我可没有陶将军的勇气,我怕疼,便先走了。” 赵哲点头,洪原哧的一声将匕首插进心房,直至没柄,随即头往下一垂,去得无声无息。 火光愈来愈大。 张超瞪大了眼睛,看着在火光之中赵哲、陶大勇等人。 他知道,今日这一幕,定然会成为许多人一生的梦厣。 也会成为他张超一生心中过不去的坎儿。 第二百九十九章:归去 荆王府正堂。 门外,赶来的士卒却是望大门而兴叹。 因为大火已经将门完全封闭,冲天而起的火苗,一直喷到了屋梁之上,这使得它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一身盛装的荆王妃端坐于正堂,双手扶着椅背,跟平时一样的雍容华贵,脸色平静。 而在她身前,地上却是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人。 都是女人,孩子。 他们是荆王的侍妾,荆王的儿女。 一个面孔朝外的最多十余岁的女孩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她的嘴角,鼻子里都能看到鲜血流过的痕迹。 这些人,都是服毒而亡的。 火越来越大,直至将所有人的视线完全遮挡。 来自宫中的太监权桧惊骇地看着这一幕,他本来是奉命赶到荆王府来捉拿荆王家眷的。 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都说荆王妃与荆王一样的性子,都是那种宁折不弯,宁死不辱性格,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其实荆王即便造反,他本人身也不会死的。 大宋以孝治天下,子女对父母要孝,但反过来,父母也需要表现出对儿女的疼爱。 以现在这位官家的性子,又怎么会让史书之上出现自己杀子这样的描写呢? 失败了的荆王,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放逐到江南某个风景秀丽的寺院之中读经抄经,终其一生再也不能踏出寺苗而已。 他照样可以和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虽然荣华富贵不在,虽然会清苦一些,但也只是相对于他过去的生活而言,真要说起来,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日子,也不是一般的百姓能比的。 权桧负责专门处理这些事情,江南四百八十寺,如今在里头念经的皇家血脉可为数不少呢! 可没有想到,荆王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现在,荆王妃更是一把火把荆王的女人,儿女统统都带走了。 就那个面孔朝外的女娃娃,权桧却也是认得的。 那是荆王的一个侍妾生的,聪明伶俐,一张巧嘴最会讨人喜欢,便是官家也对其极为欣赏的,如今,却再也容颜不再了。 不是一家人,当真是不进一家门啊! 死了,全都死了! 权桧在大火封门的那一霎那,还是踮着脚跟数清了屋子里的人。 也不知荆王府使了什么手段,这火势居然如此之大,根本就救无可救,现在,也只有等到火完全熄灭之后再去清点了。 不过到时候还能清点出什么来,可就说不准了。 荆王府后院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屋子内,王柱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捂住一个孩子的嘴巴,让他不至于哭出声来。 那孩子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落在了王柱的手上。 他叫赵飒。 今年只有七岁,是荆王最小的一个儿子。 在那厅堂之中,也有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大小的尸体。 在王柱送回来失败的消息之后,荆王妃便把这个孩子交到了王柱的手中。 “把他送到萧长卿手里。”荆王妃一齐交给王柱的,还有这孩子的玉碟以及一些文书,甚至还有荆王妃的一封亲笔信。 火势愈来愈大,耳边亦传来了有人靠近这里的声音,王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将七岁的赵飒背在背上,牢牢捆住,然后掀开了屋里的一块石板,石板之下,是一条地道,这条地道通往汴梁城中那横七竖八犹如迷宫一般的地下水道。 站在地道之中,股股臭气扑鼻而来,王柱小心地掩好石板,然后淌着没过小腿的污水,一步一步地向着远方而去。 布满尸体的街道之上,秦敏有些艰难地撑着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的对面,完颜八哥也正以手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完颜八哥的伤比秦敏的伤要重一些。 肚子上捅了一刀,即便有甲胄的保护,这一刀下去,也让完颜八哥旋即失去了战斗力。 这倒不是因为完颜八哥比秦敏差了多少。 而是因为最后时刻,秦敏突然之间犹如鬼神附体,骤然之间气力大增,一下子便重创了秦敏,当然,秦敏也不好受,完颜八哥最后的反击,也让他一条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完颜八哥并不知道,两人在争斗到关键的时刻,秦敏看到了内城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势,看到了那滚滚的浓烟。 他知道,失败了。 所有的一切苦心孤诣,全都失败了。 荆王的失败,意味着他秦敏将再也没有机会替父亲报仇,没有机会洗刷冤曲,也意味着最后遗留下来的这批边军们最终的下场。 他悲愤交加。 他狂性大发。 他不再有丝毫顾忌自己的生命。 他向着完颜八哥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招招要人命。 招招不要自己的命。 完颜八哥就不太一样了。 他可没有为宋皇卖命的心思。 他追着秦敏,只不过是因为这家伙在白沟驿杀死了他太多的部属,甚至让他也险些命丧拒马河。 而且秦敏没什么可顾忌报,他完颜八哥可还是一部之长。眼看着耶律俊步步高升,只差一步就会成为辽国大皇帝了,而自己这个忠心耿耿追随他的人,必然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当然就更没有心思与对方拼命了。 可惜的是,你越是不想死,死亡就越想要追着你。 看着提刀向自己走来的一脸狰狞的秦敏,完颜八哥拼命挣扎了几下,终于是无力起身,更无力提刀,不由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向他走来的秦敏。 空气之中响起了一声箭鸣。 叮的一声,秦敏挥刀打飞了一支利箭,又恨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几骑人马,猛然转身,拖着一条伤腿,转过了街角。 等到那几名骑士赶来的时候,秦敏已经失去了踪迹。 周鹤站在一户民房的屋顶之上,凝视着内城方向冲天而起的火焰、浓烟,又转头看看荆王府方向上的同样的场景,眼泪不自觉地便滑落了下来。 在屋顶之上站了良久,他转身下楼,走出了这间民居,沿着一条小巷子,转弯抹角的走向他这段时间曾多次去过的地方。 此刻汴梁城中虽然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当中,但所有的军队,基本上都去内城那边围剿叛军了,剩下不多的一部分人也只能死守交通要道和各处城门,这使得汴梁城中处于一个极其奇怪的状态之下。 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不知有多少人躲在床底之下瑟瑟发抖。 周鹤径直走到了一幢房子的后门处,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他熟门熟路的向内里走去。 两个彪形大汉守在楼梯口,看到周鹤进来,点了点头。 周鹤爬上了楼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口,正凭栏品酒的林平。 嘴里呷着一口酒,林平冲着周鹤招了招手,道:“来,快来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我已经看过了,看了好一会儿!”周鹤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看起来,荆王已经失败了。”林平笑道:“嗯,张超在军中的号召力,还是挺惊人的,此人的武略水平,也是上上之选,以后我大辽南下的话,这个人要是能尽早除去为最好。赵哲一去,此人差不多就是宋国最后一个在战略战术之上都有着极高造诣的家伙了。” “你忘了还有西军萧长卿!”周鹤道。 “嘿嘿,萧长卿嘛,此事过后,他不见得是我们的敌人,说不定以后还是我们的朋友呐!”林平笑道:“来来来,喝上一杯,这一次,你可也是立了大功的,要是没有你,这数千边军怎么能到汴梁来?没有你的串连,陶大通这些人又怎么能聚集到荆王的身边从而摧生荆王的野心呢?” 周鹤悲伤地看着远处的浓烟:“我本来以为荆王殿下能获胜的。” 林平转过头,看向了周鹤:“你还瞒了我不少的东西,比方说你们派去刺杀张超的那些人。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呐。周鹤,你能告放我,你们用得是什么东西吗?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连郡王都受了不轻的伤?” 周鹤脸上露出笑容,“我自然是弄到了一些这个东西的,林先生,你看,就是这个玩意儿!” 周鹤伸手入怀。 但他掏出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匕。 在林平有些惊愕的眼光之中,周鹤挥刀扑向林平,狠狠地一刀便扎向林平的胸膛。 “狗贼,我杀了你!” 林平猛地向后平平地躺了下去。哧啦一声,这一刀剖开了林平的衣裳,露出了内里的肌肤,一条红线自两乳之间一直到肚脐,林平刚刚反应稍慢,已是被开膛破肚了。 楼梯口的另一个大汉见状大吃一惊,吼叫一声便扑了过来。 周鹤揉身而上,手中匕首连二接三地乱扎乱砍,嘴里胡胡乱叫。 不过林平可不是一般的书生,既然避过了第一击,后面的对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影响了,反倒是周鹤虽然长在军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生。 林平一个翻滚已是到了一侧,躺在地上并不起身,一个弹腿便将周鹤扫到在地,不等周鹤爬起来,扑过来的大汉已是一刀下去,将周鹤硬生生地钉在了楼板之上。 林平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裳,俯身看着被钉在地板上的周鹤。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已经成功了,接下来,你可以跟着我回大辽,与你的家人团聚,你是一个聪明人,亦有能力,到了大辽,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以过得很好。” 周鹤咳嗽着,血一股股的从嘴里涌出来,“我,我没脸去见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难道我能告诉他们,我的荣华富贵是用出卖兄弟们得到的吗?我的孩子,不能没了骄傲。” “你这一死,你的家人,可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林平一掀眉毛,道。“凭你今日想要刺杀我,回去之后,我便能狠狠地报复他们,让他们一辈子都当牛做马,你信不信?” 周鹤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道:“你不会,你是一个骄傲的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做到了,善待他们,是你该给我的报酬,至于今日我杀你,那是另外一码事。” 林平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你错了,我可没有这么大度。不过看在你这么看得起我的份儿上,等我回去之后,还是会赏你的儿子一个官儿做,并且告诉他,你被宋国的皇帝千万万剐了!你儿子我见过,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书读得不错,以后会成为我一个不错的帮手的。” 听着林平的话,周鹤的双眼,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周鹤死了,看着周鹤的尸体,林平的脸上却慢慢地失去了笑容。 “这个傻瓜!”大汉拔出了刀子,在周鹤的身上擦干了血迹,还刀入鞘,摇遥头,甚是不理解周鹤。 “你很瞧不起他吗?”林平吐出了一口浊气。 大汉点了点头:“大丈夫做事,就该干净利落,像他这样拖泥带水的,让人看着也着急。瞻前顾后,蛇鼠两端,再好的事情也让他们做得看不得了。” “我倒是挺理解他的。”林平拍了拍大汉的肩膀:“你啊,不读书,有时候不理解读书人的心事。这人啊,既想当个忠臣,又想当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可现实却偏偏让他不如意,只能让他去选一样。他不得不选,可之后,内心却又偏受煎熬。” 大汉不以为然。 “将军,在我看来,这家伙却是既负了兄弟,又负了家人,简直一无是处。他以为如此便能让被他出卖的兄弟原谅他吗?要是我,绝不会愿意原意他,即便是在阴曹地府,也照样拔刀斩了他。” 林平笑了起来:“你呀,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呢,事情没落到自己身上,谁都可以挺着胸膛梗着脖子说几句,可真身临其境了,只怕做出的选择也大同小异。有句话你记好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算了,死了就死了,没啥可说的了,准备一下,咱们得找机会出城去。接下来城中肯定要大索,咱们现在这身份,被人发现了,可不大妙。” “正好可以去与郡王会合。”大汉点头道。 第三百章:胁迫 张超走到了廊下,看着在满天雪花之中舞刀的张诚。 内城前的血战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天了,从那天起,回来的张诚就有些不太正常,非常的焦燥、不安,甚至于是愤怒。 “诏旨之中可是也点了你的名的,这一次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可以说没有你,内城早就被荆王攻破,那整个事情,也就完全变了样了。官家想要当面奖励你!”张超道。 张诚插刀于地,转过身来,赤裸着的上身一道道血渍正在流下,看不清是汗水还是雪水。 “我不想去,心里乱得很。” 张超微微皱眉,走到了雪地之中,盯着张诚道:“因为荆王之死?” “是,也不仅仅是。那一天最后的战斗,实在是让我心中不舒畅。父亲,也许是我做错了。”张诚耷拉着脑袋道。 “胡说八道!”张超脸色一沉:“忠于官家,怎么是错?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多年以后史书记载这一幕,对你也只会是褒奖之词。”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张诚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所谓春秋之笔也。不要指望历史是公正的,因为能传承下来的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传颂的,失败者,怎么有资格来撰写历史呢?所以公正,并不是那么重要对吧?”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张超讶异地看着儿子,“以前你除了习武,便是吃喝嫖赌,从来不会思考这些东西的。” “一个朋友。”张诚笑了笑,道:“一个很有见识的朋友。” 张超眼睛一扫,哼了一声道:“是萧诚萧崇文吧?” 张诚大奇:“父亲怎么猜得这么准?” “你刚才说一个朋友的时候,眼光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刀!”张超指了指插在雪地之中的那把刀:“而我恰恰知道,这把刀,是萧诚送给你的。” “难怪父亲能成为太尉,统领大军,这份察颜观色的水准,当真是厉害之极。”张诚摇头道,他是真想不到自己一个眼神儿就暴露了秘密。 “儿子,胜利的人,自然就是正确的那一方,历史当然只记载正确的。”张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追究事件谁对谁错,在这样的事情之中,本来就毫无意义。但是荆王起为亲王,起兵谋逆,这就是大错,也必然为天下所不容。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不必心怀内疚。” “可是父亲,您看到崔昂那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得意洋洋,你秦宽那样的边关名将沉冤不得雪,您心里舒服吗?”张诚有些恼火起来。“他连荆王都敢咬,都敢陷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您下手呢?” 张超淡淡一笑,“崔昂这种人,也就这样了,他只不过是官家手里的一把刀而已。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文官赖以生存的资本,又没有我们这样可以保家卫国的本事,剩下的,只余下被官家无情利用,终有一天他的利用价值没有的时候,也就到了黯然收场的时候了,这种人,不值得你操心。” “这便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张诚愤愤不平地道。 张超哈哈一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儿子,你现在的这份心态,还是只能为将,不能为帅啊!行,不去便不去,你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真去了官家面前,一个应对不当,反而不美。不过呢,这一次你立了大功,重赏肯定是应该的,你已经是指挥使了,再升,便能出去坐镇一方了,说说你的想法吧?这样在官家面前,我也好有个准备。” “儿子想去河北!”张诚吐出一口浊气,道:“汴梁这浓浓的血腥味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想去河北。在那里,我杀的都会是辽人。” 张超点了点头:“嗯,也不错。马兴虽然刻薄厉害了一些,但这人从来不嫉贤妒能,而且也能知人善任。河北路上新任的行军总管郑雄,亦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不会为难你。另一员副将王俊,倒也有一身本事,不过此人谨小慎微,做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你去了那里,王俊不会与你相争,郑雄看在为父的面子上,也会给你机会,去了那里,倒是一个能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短时间内,儿子可也升不上去了!”张诚一摊手道。 “为什么不可以?萧长卿今年二十四岁,已是西军行军总管!”张超一笑道:“你二十了,指不定也能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成为一路行军总管呢!” “父亲您是上四军都指挥使,儿子再立任何功劳,也不可能独领一军的!”张诚道。 “如果你真有这么一天,父亲自当为你让路!”张超笑道。 张诚摇了摇头:“儿子可没有那么大本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父亲,说起萧长卿,这一次萧禹,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想法?都三天了,怎么还关着萧计相?这是一个什么章程?” “萧计相一向都是荆王的支持者,这一点在汴梁并不是什么秘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荆王反叛,萧计相可是堂而皇之的站在荆王一侧!”张超道。 “罗相公不也站在荆王一侧吗?”张诚哼了一声道。当时他就在城墙之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父亲,我猜朝廷还关着萧计相,是不是因为萧大哥?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万一出了什么误会,那是要出大事的。” “你以前不是说萧长卿忠心耿耿,是国之干臣吗?怎么现在又没有了信心呢?”张超一挑眉毛,问道。 张诚叹了一口气:“连荆王都跳出来造自己老子的反了,我再信任萧大哥,也不敢做这样的保票。不过父亲,萧长卿可不是荆王啊!荆王造反是在汴梁,是在大宋的中心,好歹汴梁周边还驻扎着数十万部队,随时都能调集起来。萧长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是在西北,相传萧长卿可是控弦十万呢!” “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呢!”张超淡淡地道:“萧家的两个儿子,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萧崇文怎么啦?他不过是一个文官儿,还在黔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张诚大奇。 “哈!”张超笑了一声:“当初官家派萧诚去黔州,的确是惩罚这个人来着,不过事情的发展,却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萧诚当真是处理夷族的一把好手,他去黔州不过一年,黔州下辖四十九个羁縻州,已经对他俯首贴耳了。” 张诚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种话来,他是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的。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萧禹这不是出事了吗?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生怕这事儿牵扯上了自己,这才将萧诚在黔州的所作所为报了上来,而在此之前,他可是在闷声发大财呢!”张超哼了一声:“萧诚倒是手段高明,李防也是愈老愈蠢了,名声想要,权位想要,钱财也想要,可不就被萧诚拿得死死的吗?” “这么说来,萧计相会更加没事了是不是?”张诚却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倒是有些欢喜了。 张超看着儿子,意味深长地道:“那倒不见得,物极必反,一体两面,就看这件事情,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了!” 大庆殿上的朝会结束了。 所有冠冕堂皇的话或者事情,在那里都已经被说完了,被安排得妥妥贴贴。 当能够决定这个帝国最终走向的一些人,离开了大庆殿到了御书房之后,更多的能影响到这个国家的事情,才被摆到了台面之上。 罗颂和李光虽然被放了出来,但现在却只能呆在家里。 而另一位大人物萧禹,现在还被关在台狱之中没有放出来呢! 今日御书房议事,说得就是萧禹之事。 “该放萧计相出来了。”夏诫道:“三司使现在没了主官,乱成一团,而眼下汴梁不稳,三司使的稳定更是重中之重。” “不错不错!”陈规附和道:“官家,上四军这一次死伤颇众,光是抚恤都是一笔大数目啊,偏生这又是年尾,萧计相不出来,一时之间连钱都筹不出来,这事儿拖不得,一拖就容易出事。” 张超低垂着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虽然这种级别的议事,他总是会在场,但他向来就是只带了一个耳朵来,嘴巴一般都是缝上的,即便是官家问起来,他也是哼哼哈哈,啥也不说。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这么多年来,当政的文官们一直能容忍这样一个武将能存于他们中间。 因为张超从来不争。 崔昂看了看东西两府一个鼻孔出气的模样,再瞧瞧官家的神色,便知道该自己出马了。 夏诫也好,陈规也好,做事不是先请示官家,反而是一副在指导官家做事的模样,官家心里要是痛快那就怪了。 “官家,我认来不妥!萧禹不同于罗相公,李相公,不查个清楚明白,在这次事变之中死去的数万百姓士卒如何能心服?”崔昂站起来,慷慨激昂地道。 “崔中丞,你这是什么意思?”夏诫勃然变色。 “首辅,萧禹是逆王的铁杆心腹,您走到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问问,只怕这人便能说出这件事情来。逆王造反,萧禹参与没参与,不查查怎么知道呢?”崔昂道。 “胡闹!”陈规怒道:“崔中丞,萧禹是什么样人你不知道吗?他身上牵涉多大你不知道吗?逆王已死,陶大勇等一众附逆之人已经授首,秦敏等一干人也是插翅难逃,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官家,我与首辅的意思,便是现在当以安抚为主,绝不能再将这件事情扩大化了。” “因为萧定吗?”崔昂冷笑:“首辅,枢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我大宋朝廷颜面何存?这可是为后世立下一个标杆吗?如果因为萧禹有萧定这么一个儿子就不敢查,不能查,不想查,岂不是在向世人传递一个极其不好的信号?兵强马壮者,有之吗?” 崔昂的声音骤然拔高。 夏诫与陈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恼火之极。 兵强马壮者有之!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 但这样的事情,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崔昂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但却不能成为一个麻烦解决者。 “楚王是个什么意思?”上首,赵琐的眼光转向了一边低眉顺目的楚王赵敬。或者是二儿子造反,在内城一战,死得太过于惨烈,对赵琐的心境有了不小的影响,从那以后,这样级别的议事,楚王也可以列席其间了。 “父王,儿臣的意思,便还请萧计相在台狱多住一些时日,不过好酒好饭地侍候着,也许他妻儿随时能进去探望。”赵敬抬头笑道:“萧计相的人品,儿臣是信得过的,但外头人可并不知道,所以查一查,还是必须的,查清楚了,也能还萧计相一个清白嘛!” “就是如此?”赵琐微微皱眉。 “不管怎么说,萧计相陷入到了这件大事中去,总是要知会萧总管一声的,萧总管是家中长子,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总也该回来尽尽孝心,处理一下家务,再者萧总管自从上次别圣西去之后,屡立大功,却也一直没有回业夸功述职,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举两得嘛!”赵敬笑吟吟地道。 一听这话,夏诫与陈规两人都是目光闪动,看着赵敬的眼神都有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意思。 赵敬这是要挟萧禹以及萧氏家人来要胁萧定,要萧定返京述职。 毫无疑问,萧定一回汴梁,就再敢不可能离开了。 如果萧定回来,萧禹必然无事,萧氏也仍然会富贵下去。 不管朝廷怎么想,都还需要用这个态度来安抚西军。 当然,等到朝廷完全接手了西军之后,再怎么对付萧家,那就是后话了。 只是这样的计策,当真是赵敬想出来的吗? 看着众人的神色,赵敬颇为得意。 这样的计策,他当然想不出来,不过他有个好幕僚,来之前,赵援便为他计划好了一切。 第三百零一章:做茧自缚 萧定会回来吗? 但凡长着个脑袋的人都很清楚,只要萧定一回来,就再也别想返回西北去。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是萧定拒绝回来,朝廷要怎么办? 当真办萧禹一个附逆的罪行吗? 只怕也是行不通的。 真敢这样做,那就等于是撕破脸皮了,形成了僵持之局,朝廷反而是下不了台了。 赵琐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自然犹豫不绝。 “这件事情,当然是不能明发诏旨的。”夏诫心念电转,霎那之间已是有了主意,“官家,这件事情,只能找一个妥贴的人亲自跑一趟西北,与萧定关说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说白了,就是一场私下交易。 想要萧定回来,那就得打消萧定心头的疑虑。 萧定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朝廷卸磨杀驴啊! 那么只要萧定肯回来,朝廷这头便先对他进行大肆封赏,等到他回到汴梁,再释放萧禹好了。萧定这样的悍将,自然是好好地养起来。 如此猛虎,时间合适便可以放出去咬人。 只要萧定肯放弃西北的军权,那么朝廷高官厚禄地养着他,又算什么呢? 与萧定现在的势力比起来,萧禹掌握大宋的财权,反而不够看了。 因为萧禹是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 最多也不过是工作效率不如他那样明显罢了。 赵琐不由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派个人去私下了说说,就算是萧定不答应,也不会损了脸面,还可以另想办法来转寰,不至于把双方都逼进死胡同里去。 “首辅觉得派谁去更合适呢?”赵琐问道:“地位低了万万不行,搞不好就又在横山被狼叼走了。” 赵琐似乎是在开着玩笑,但内心深处极实是相当恼火的。 所谓的被狼叼走了,只不过是萧定跋扈嚣张的一个佐证罢了。 横山似乎就是一个魔障,只要跨过了这座大山,便都一个个的变得不听话了。 李续是如此。 萧定也是如此。 现在的萧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日常奏章,年节贡礼啥都不缺,但实际上,与李续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要一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立时便会惹来他们凌厉的反击。 而且萧定现在的势头,可比李续猛多了。 握有横山党项的萧定,真想反叛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出兵陕西路。 好在眼下萧定似乎还是对大宋忠心的,在大西北,他在不停地向西用兵,将一个个的西域城市拿下,一本本的人口黄册,疆域地图都被使节送回了汴梁,倒也是满足了赵琐开疆拓土的雄心。 另一头,萧定也频频对辽国的西京道用兵,打得西京道总督耶律环苦不堪言,听说这一次耶律俊进京,谈判的其中一项,就是萧定不得再对大辽西京道滋扰。 从这些方面来讲,萧定似乎并没有反叛大宋之心。 如果他真想学李续那样造反,那就不可能得罪辽国了。 想当初,李续想要自立为王,那对辽国可是极尽奴颜卑躬之能事,只差跪着叫爹了,最终从辽国那里弄来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 萧定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就断然不会对辽国大打出手,同时得罪两个超级大国,他的脑袋还没有这样铁,就算萧定的脑袋里面都是浆糊,他手下的那些谋士,也绝不会如此糊涂的。 细细论起来,似乎一切又皆有可能呢! 那个年轻的将领,其实在赵琐的心中,映象着实不错。 而且他还是自己一手简拔起来的,从区区一个统制,二年之内连升数级成为大宋一路行军总管,这样的升官速度,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官家说得是,这个人要有足够的地位,不至于在横山之中被狼叼了去,又要有足够的权威,能够压得住萧定的气焰,还要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能够让萧定没有什么疑虑,臣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崔中丞最合适了!”夏诫转头看着崔昂,毫不掩饰他心中满满的恶意。 陈规在一边一听之下倒是乐了。 妙极啊! 你崔昂不是一力坚持不能就这样放了萧禹吗? 很好,谁提出问题,那就让谁去解决问题吧! 当下笑吟吟地拱手道:“官家,说起来呢,本还有一个比崔中丞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罗逢辰罗相公,不过罗相公现在尚在家中闭门听参,不能出来视事。那也就只能辛苦崔中丞一趟了。” 崔昂顿时傻眼了。 主意好出,但真要办事情可就难了。 萧定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 不过从前期此人的凶横便可以看出来,他压根儿就没把朝廷放在心里,要不然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安排的那些官员,咋就一个个的在横山被狼叼走了呢? 此去,祸福难料。 一个搞不好,就要把小命葬送在哪里啊。 他心中顿时把首辅夏诫和枢密陈规给恨到了骨头里,这是生怕自己不死吗? 把求援的目光看向楚王赵敬。 自己这一年多来辛辛苦苦,最后得利最大的可是你楚王啊,而且你私下里不也是向我表达了感激拉拢之意吗?这个时候你只要开口为我说上几句话,我就能找到借口推托了啊! 他满怀希翼地看着赵敬。 赵敬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一副极其崇敬的模样,看着坐在上首的官家。 崔昂心头又是一阵大骂。 岂料此时赵敬心中也是恼火之极。 看我干嘛? 一个首辅,一个枢密,你是让我和他们两个唱反调吗? 得罪了他们,我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你崔中丞已经把老二拉下了马,如今老二的魂魄只怕已经到了奈何桥,喝下了孟婆汤,我还要你崔昂有何用呢?后期案子的审理,那些虾兵蟹将的死活对于赵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不由得想起了今天进宫来之前赵援对他所说的话。 现在该是要着力拉拢夏诫、陈规、罗颂这些人的时候了。 因为治国,还得看这些人的啊! 以前他们对赵敬不冷不热是因为他们有着很多的选择,自然就不肯表态,但现在荆王一去,剩下的那些王爷又有那一个是成气候的呢?要不就是声色犬马之辈,要不就是年龄太小不值一提。 楚王,已经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所以,现在对这些人一定要表现出善意,表现出对他们的尊重。 至于崔昂这种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弃之一旁也无所谓。 反正这样的人,等到你想用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又跳出来向你表忠心的。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道德的底限。 但夏诫和陈规这些人就不同了。 赵琐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辛苦崔中丞跑上一趟吧。” 一锤定音,崔昂嘴里有些发苦,却只能躬身领命。 正如夏诫所说的那般,现在的崔昂,已经失去了与皇帝抗衡的本钱,因为他现在只能依靠皇帝才能成事,而皇帝何尝又不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呢? “陛下,还有一事,是关于萧禹二子萧诚的。”夏诫再次拱手道:“此子在黔州短短一年又做下了偌大的事情,如今黔州改土归流,昔日那些不服王化的夷族,如今一个个俯首贴耳,臣觉得该当给其奖赏。一来呢,这是给萧诚努力做事的奖励,以体现朝廷、官家对有功臣子的看重,二来呢,也是安萧定之心,也算是为崔中丞之行加上一张护身符。” “李防奏折之中所言之事当真吗?”赵琐却是有些犹豫不绝,“多少年来,西南夷都是不服王化,屡生事端,多少任知州都做不好的事情,萧诚一去就做成了?” “臣倒是觉得可信。”夏诫道:“此人在横山,便展现出了对夷人的特别手段。官家您把他派去黔州,不就是让他去做这事的吗?如今政绩斐然,可见官家识人之明。此时此刻,给他加官进爵士,正是好时机啊。” 一边关着老子,一边让人去劝外头领兵的人放弃兵权回京,另一边却又加官进爵,这便是软硬兼施了。 “首辅之意……” “臣以为,原黔州知州马亮多年碌碌无为,尸位素餐,有失官家信任,不过念在其一向兢兢业业,又年老年衰,让其告老还乡即可。这黔州知州便让这萧诚继任,同时再加封其爵位,勉励其再接再厉,彻底解决西南夷之事。” “这萧诚,今年应当刚满十九吧?六品的签判已经算是独一份儿了,如今再让他任五品知州,未免会让天下议论!”赵琐有些不愿意。 “也可让其权知黔州,从五品,做得好,再去掉这个权字。”夏诫笑道。 赵琐微微点头。 汴梁城外,辽国使节营地。 因为汴梁有事,辽国使节不被允许进城,便只能在城外扎下营盘。 楚王赵敬成为了馆伴使,但赵敬自然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陪伴着耶律俊,如今的赵敬,可是大红人,大忙人,一直呆在这里支应的,则是赵敬的首席幕僚赵援赵子玉。 耶律俊身份非同小可,赵敬自然是不敢怠慢,放个别人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耶律俊躺在软榻之上,面容有些憔悴,不时咳嗽着。 那一场刺杀,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本来是一场针对张超的刺杀,最后却让他遭受了池鱼之殃,说起来也真是倒霉。 而更倒霉的是,当时身边的护卫救主心切,一下子将耶律俊给扑倒在了地上,让耶律俊与大地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亲密接触。 但这一次的刺杀手段,却是他们前所未见的。 弩箭自然是伤不着耶律俊了,但那剧烈的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却让五体投地的耶律俊吃了大亏。 反而是当时为了躲避弩箭而矮身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的张超,屁事儿也没有,当时也就是耳朵嗡嗡响了一阵子便若无其事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耶律俊和他的手下一时之间也是想不明白的。除非他们以后经常碰到这样的攻击,在付出无数次的代价之后才会把这里头的道道想明白。 手里端着药汤,耶律俊居然跟品酒一般地,小口小口地饮着。 那药,是汴梁城中最好的太医开的方子,熬好之后,卢本安可是亲口尝过了才端过来的,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的药,在耶律俊面前,倒似是美酒一般。 这位殿下,当真不可以常理度之。 “可惜啊,一个很好的对手,就这样死了。”听着卢本安细细地叙述着荆王死时的状态,耶律俊叹了一口气,“晚上准备一下,我要祭祀一下荆王殿下。” “殿下,现在赵哲可被称为逆王,我们此时大肆祭祀,是不是不太好?”卢本安有些犹豫。 耶律俊哼一声道:“什么时候大辽做事,要看宋国人的心情了。我管他们怎么想,我想做便做。” “是,末将回头便去布置。”卢本安点头道:“只不过以末将看来,像荆王这样的敌人嘛,还是死了的更好一些。” 耶律俊一笑:“是啊是啊,他活着的时候,我恨他不死,他真死了,我又可惜痛心,所以要祭祀一番啊,从此以后,某家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手了。” “以前殿下不是说西北萧定是个劲敌吗?” “萧定再强,也不过是将或者帅而已。”耶律俊道:“与我,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倒是荆王,本来是可以与我在一个层面之上好好较量一番的,他这一死,我可就寂寞了。赵琐也好,赵敬也好,不值一提。” “便是荆王在,也不会是殿下您的对手。”卢本安笑道:“家父曾言,荆王失之于过刚,过刚则易折,如今果不其然也。” 耶律俊点了点头:“能曲能伸大丈夫啊,但荆王,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对手了。也罢,虽然失去了很多乐趣,但能让我大辽儿郎们少付出一些代价,我也是喜欢的。对了,完颜八哥的伤怎么样?” “很重,我派人去看了,实在不宜移动,能不能活,还得看他的命!”卢本安并不喜欢那个女真人。 “告诉宋人,不惜代价,也要救活完颜八哥!”耶律俊挥了挥手:“这个人,我是有大用处的。那个秦敏还没有抓到?” 第三百零二章:怎一个愁字了得 甬道幽深,似有股股阴寒之气自两边石壁之上幽幽传来,伸手在壁上摸一摸,湿哒哒的。墙壁之上的火把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将人影遇照在对面的墙壁之上影影瞳瞳,闪烁不定。 走在这样的一条通道之上,连心跳似乎也听得清清楚楚,回荡的脚步声,每一响都好像敲击在心坎之上。 即便是萧旖素来胆大,此时却也不禁毛骨悚然,紧紧地靠向母亲,伸手死死地拉住了母亲的衣襟。 韩大娘子其实心中也是忐忑不已。 韩家的大姑娘,纵然不是嫡系的,那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的。下嫁到了萧府,便是当时的公婆,对她也是礼敬有加,更别说后来萧家声势一日隆过一日了。 她又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距离汴梁之变已经二十天了,当初涉入案子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着落。 或升官,或罢黜,或调职,或下狱,甚至已经有人调了脑壳。 但这都只仅仅限于中下级官员。 像三品侍制以上的官员,除了一个萧禹,其它的早就没啥事了。 像罗颂、李光这些人,虽然说还在家中闭门听参,但大家也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上的事情,很快这些人便都要官复原职了。 真正还被关着的大拿,也就是萧禹一个人了。 而为什么还关着他,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不是为了什么荆王谋反案,而是为了那个在西北呼风唤雨的萧家长子萧定萧长卿啊! 所谓的萧禹涉谋反案,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崔昂离京赴西北,更是将这件事情,敲定了钉脚。 萧定要是不回来,只怕萧禹一时之间还难得出狱呢! 今天是萧家被允准前来台狱探视被关押的萧禹。 韩大娘子本来以为萧禹很快就能回家了,但左等右等,没有等来萧禹回家,却等来了御史台的官员。 他们像韩大娘子宣读了官家的诏旨,然后带着人如狼似虎的搜查了萧家,特别是萧禹的书房,更是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要不是夏首辅随后派了人来,只怕那些御史台的人还会更加的无法无天。 然后韩大娘子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出身世家的她,自然也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关窍。 这让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丈夫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政治角逐罢了。忧的是,这场角逐的对象,却是自己的亲儿子。 萧定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韩大娘子真不知道,而且也无从选择。 不回来是祸事。 但是真回来了,就高枕无忧了吗? 相比之下,次子萧诚升了官,倒不过是一个添头,无足轻重了。 一个边远地区的知州,还是权知州,在汴梁这样的一场博弈当中,完全不算什么。 “到了!”前面引路的一个狱卒停下了脚步,躬身道。 台狱这地方的狱卒,对关押在这里的人,全都是客客气气的。 因为这里关押的,全都是官员。 只要还没有掉脑壳,那就说不定啥时候这些人便能老母鸡变鸭,突然就翻过身来了,这样的事情,可是毫不新鲜。 要是得罪了这些人,回头被整治起来,那可就惨了。 而且就算这些人翻不了身,但这些人还有亲戚,还有同窗,这些人同气连枝,别的事情做不了,不好做,便整治一个狱卒来出出气,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问题。 所以这里的狱卒,一向是彬彬有礼。 就像前面牢房之中正在陪着萧禹闲聊的一个牢头一般。 与幽深的甬道相比,这里的条件看起来就要好多了,至少,还有一道阳光从高高的墙壁之上的小窗户射了下来,刚好就照在牢房之中的一张小方桌上。 萧禹就坐在那里。 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书藉,茶杯什么的。 看到韩大娘子母女两人,那牢头却是赶紧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茶壶茶杯什么的,躬身向着韩大娘子行了一礼,便领着那个狱卒,离开了这里。 “官人!” “爹爹!” 两个女人看着萧禹,霎那间却是热泪盈眶,说起来自那天萧禹跟着洪原等人走了之后,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萧禹。 萧禹却是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一手牵了娘子,一手牵了女儿,道:“有什么好哭的,你们瞧瞧我,是不是胖了,白了?这里倒是极好的,正好让我清闲一下,养养身子。” 抹了一把眼泪,韩大娘子却是带进来的食盒之中拿出来一样一样的菜肴,摆放在桌面之上。 “都是我爱吃的嘛,夫人有心了!”萧禹笑着道:“这里啥都好,就是吃食委实不能让人满意,与夫人置办的一比,那就跟猪食一样了。这些日子,别的不想,就是想念夫人的饭食。” 萧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直接开动。 “崔昂离京了!”手里拿着筷子一边替丈夫挟着菜,韩大娘子一边道。“去老大那里了!” 萧禹筷子微微一顿,旋即又挟起一块水晶肘子,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他们明知你与荆王无涉,却仍然关押着你,这是要拿你来威胁老大,让老大回来呢!”韩大娘子轻声道。 萧禹轻笑一声,看向了萧旖:“小幺,你二哥常说你不同于一般女子,是个有见识的,要是身为男儿,便是中个进士也不成问题,你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做?” 萧旖怔了怔,看着父亲不像开玩笑,才道:“爹爹,其实母亲刚刚说错了一样,朝廷拿来威胁大哥的,可不止是爹爹一人,还有我们整个萧家呢!他们还给二哥升了官,其实也是在变相的提醒大哥,我们这些人,都在朝廷的手拿把攥之下,要是大哥不老实听话,随时都能收拾我们呢!” “那你说你大哥该回来吗?” 萧旖看了一眼母亲,低声道:“要是我说,大哥就不能回来。不回来,朝廷能拿我们怎么样?投鼠忌器。真要是回来了,反而失去了依仗,任人拿捏了。眼下看起来爹爹情势危急,其实不然。真要有事,崔昂又何必去大哥那里?” 萧禹嘿然一笑:“你跟你二哥倒是一个想法,或者说,小幺你从小就受老二的影响更深。” “爹爹,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有说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萧禹叹了一口气:“可我怕你大哥不是这么想的。你大哥重情重义,又极有孝心,而且这一次,被关的可不止是我,还有方琦一大家子呢!” “大哥不会这么糊涂吧?就算他这么糊涂,他的那些手下也不会答应的!”萧旖道:“这些人可是与大哥绑在一起,大哥一走,他们的荣华富贵大好前程,说不定就此化为泡影了!” “你大哥的性子,真要走,谁拦得住?”萧禹摇头叹道。“算了,你大哥现在都是西军总管,是大人了,又远在西北,真想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不说他们了,你们过得还好吗?” “就是府外有很多人看着。”韩大娘子道:“出事之后,许管家把家里清理整顿了一番,以前一些不好动的人,却是借着这个机会,都清出去了。官家不讲道理,也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萧禹点了点头:“你们却放宽心,不管老大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我都不会有事的。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日,便能回家,权当在这里将养了,这两年的三司使,可是当得我身心俱疲。” “出来之后,咱也不当这个捞什子的计相了,给赵家如此卖命,却还被这般猜忌,他赵家闹家务事,牵涉我们萧家干什么!”韩大娘子气啉啉地道:“我给娘家那边也去信了,大伯也说了,正在联络各大家上书朝廷,替你鸣冤呢!” 能联络一些大家给朝廷一些压力,倒也不错。 喝了两杯酒,萧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那耶律俊上京了,这段时间,没有上门来闹事吧?” 他这一说,一边的萧旖可就红了脸。 耶律俊屡次三番的派人到萧府,这已经是汴梁城中的一段逸事了,茶余饭后常常被当作谈资来讲。 随着大宋河北兵败,耶律俊的名头就更是响亮,而且汴梁人对他的了解也是更加的清楚了。 辽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迷恋上了咱大宋的女子,对于汴梁人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荣耀之事。 他们倒是丝毫不顾当事人的感受,把这件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弄得萧家罗家这两年来一直都尴尬得很。 今年早些时候,罗大娘子甚至提议让两家儿女早些成婚了事,只要成了婚,这些谣言便自然而然地没有了。 不过罗纲却是不同意,这小子是要脸皮的,当年发下的誓言言犹在耳,他岂能背信弃义,真要这么做了,汴梁人绝对又要嘲笑他一番。 现在他已经被人指指点点了。当然要考中进士之后,风风光光地娶萧旖进门。特别是听说那耶律俊居然在辽国那边也去考了一个进士,罗纲的这个心思也就更强烈了。 现在每天都在家埋头苦读呢。 “那耶律俊现在还被拦在城外呢,不过也快要进城了,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愁人。”韩大娘子叹道:“你要是不出来,那耶律俊再上门可怎么办?他们可是不讲礼仪的。你不知道,那耶律俊虽然还没有进城,但礼物却又送上门了。” “让许勿言拿大棒打出去!”萧禹有些恼火。“东西都丢出去。” 探视完的韩大娘子与萧旖离开了台狱,回望御史台那乌沉沉黑漆漆的大门,心里都是无比沉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禹才能摆脱这里。 要是萧定不回来,萧家该如何自处? 总之,都是问题。 对于萧家来说,问题就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怎一个愁字了得哦! 不说萧家满脑门子的官司,城外,辽人营地,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时隔年余,耶律俊再一次见到了林平。 当初为了挽总策划主持这一切,林平冒着大风险进了汴梁,如今,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他们想要的,基本上都达成了。 被耶律俊视为最大敌人的荆王赵哲死了。 大宋最强的边军最后的种子,也在汴梁城中化为了乌有。 即便是差一些的上四军,在宋国的军队序列之中,其实也算是不错的,这一次更是损失惨重。 据称五千边军,给上四军造成了数万的伤亡。 总之,上四军也是伤筋动骨了。 做下了这等大事的耶律俊,在辽国皇位的继承之上,还有谁能与之相抗呢? 回去之后,就收拾耶律喜去。 这便是耶律俊现在的想法。 “只差最后一击了!”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林平看着耶律俊道:“宋廷最后的一口气,便是萧定的西军了。一旦西军离宋廷而去,宋国基本上也就只能苟颜残喘了。” “都安排好了吗?”耶律俊问道。 “自然!”林平道:“如果一切不出意料,萧禹在这个世上还能活上个十来天吧!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萧禹死后,宋国朝廷会怎么做?” 耶律俊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不管怎么做,萧定都不可能回来了,如果再好一点,就是萧定举旗造反,出横山,打陕西,那就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林平大笑:“正是如此。殿下,我刚刚听说你送的大笔礼物,又被萧家给丢出了府门?” “习惯了,习惯了。不过不要紧,等我进城之后,再找机会去拜访吧!”耶律俊笑道。 “只怕殿下没机会去拜访萧府了,不过萧家三娘子,我们是一定能带回大辽的。”林平道。“我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到时候倒要好好见识一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殿下您念念不忘。” “你没有见过人,应当读过她的诗和文章吧?这可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写出来的。”耶律俊微笑道。“见了她,你就知道这世间,当真是有才貌双全的女子的。” 第三百零三章:萧禹之死 老大萧定能做到现在这个成绩,是萧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便是在梦里也不曾。 萧定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罢了,就已经是一路行军总管,放眼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行军总管。 即便是以军功起家的萧家老太爷,在这个年纪之上,也不过是一区区的正将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好长一段时间,萧禹的耳边,听到的都是赞誉之词,他自己也深以为傲。 但渐渐的,这种赞誉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同僚们有些古怪的眼光,甚至是官家那充满戒备的神色。 这,当然来自于萧定的变化。 西军还真没有拿朝廷多少钱。到现在为止,西军的正式编制,仍然只有三个军。广锐军,定边军以及镇戎军,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万人。 但萧定纵横西北,麾下能够指挥动用的兵马,超过了十万人。 朝廷只给了萧定三个军的军饷,剩下的,都由萧定自筹。 控制军饷粮草,本来是朝廷控制下面军队的一个极有用的法宝,但到了西军这里,失效了。 因为朝廷对西北,特别是对横山以北的地区,从来没有拿到过真正的控制权。 李续时代是这样,到了萧定时代,仍然是这样。 但这些地方的百姓是,照样也是要交税的。 税去了哪里? 当然是被拿来养兵了。 萧定控制下的军队,比李续更多,实力也比李续更强,因为相比起李续来,萧定对于地方上的经营,也更加的有序。 更重要的是,萧定击败了青塘地区的土蕃部族,完全控制了青塘,又不停地向着西域等地发起攻击,一个又一个的西域城池归服于萧定的旗下,青塘商路,西域商路,如今全都控制在萧定的手中。 萧定修路建渠,鼓励农桑,横山之中大量的党项人被动员下山,定居于土地肥沃的兴灵平原,无数的土蕃游牧部族被鼓动放弃了以往流动的放牧生活,也拿起了锄头开垦起了田地。 用萧定的话来说,就是要建设一个塞外江南。 无数的工坊立了起来,无数的商人蜂涌而去,盐州所产的食盐,已经将陕西路上的官办食盐打得溃不成军,而且这些西北盐商,现在正在向河东路、秦凤路等地扩展。 没有人敢拿他们怎么样,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萧定这个庞然大物。 兰四新在陕西路与萧定的较量全都以惨败而告终,这使得这位安抚使在陕西路颜面尽失,说话基本上没人听。堂堂安抚使还没有延安知府程德潜的话有用。因为程圭程德潜是马兴的旧人,在萧定的面前说得上话。 萧定的跋扈之名传扬天下。 朝廷对之无可奈何。 不像李续反意昭昭,总体上来说,萧定对朝廷还是表现出了忠心的。至少,萧定对辽人的恶意满满,就让朝廷对其能更加容忍几分。 一直以来,萧定就没有放弃对辽人的进攻,辽人西京道的耶律环苦萧定久矣。而且在河北路大败的时候,也正是萧定大举向西京道的进攻,也有效地牵制了辽人更大规模地向河北路投入兵力,这才让宋国有了喘息一口气,从河东等地调集更多部队进入河北的机会。 看起来萧定是忠心的,但他的跋扈也是朝廷不可能长久容忍的。 把他收回来,高官厚禄养起来,同时派遣一个能受朝廷控制摆布的将领过去统领西军,便成了朝廷一力想要完成的事情。 荆王谋逆,萧禹牵涉其中,便成了朝廷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名正则言顺,以这个借口招萧定回来,让朝廷站在了道德、大义的上风口。 萧定不回,不忠不孝的名头,便可以套到他的头上,这时节,名声还是很有用的。 萧定回来了,朝廷当然是得其所哉。 高官厚禄,虚头爵位,可以不要钱的往萧定身上堆,以体现朝廷对萧定的看重以及无以伦比的奖赏。 当然,前提是萧定再也不可能回到西军当中去。 不管是官家赵琐,还是首辅夏诫、枢密陈规,都认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萧禹并不知道大儿子会不会回来。 做到了萧定这个程度,他其实已经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他代表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萧定在乎他这个老子,但这个利益集团在乎他这个老子吗? 现在事实上的西军集团的二把手,那个过去的教书先生张元; 曾经的横山党项领头人拓拔扬威、南仁忠; 在京城被排挤、陷害到几乎活不下去的如今已经成为西军举足轻重的大将的辛渐; 还有吐蕃贵族禹藏花麻; 还有那些萧禹根本就不知道名字的大大小小的跟着萧定一起走到现在的人; 这些人都是既得利益的获得者。 萧定要是离去,其中某些人或者仍然能保有地位,但绝大部分人,很可能有就会失去他们眼前的一切,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呢? 萧禹苦笑。 从什么时候起,大儿子开始慢慢地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但更让萧禹琢磨不透的,还是他的小儿子萧诚。 外人不知道,但萧禹却很清楚,老大能去西北,从一开始的筹划就是这个小儿子在操刀。 十骑挑一百上四军;边军轮战计划等等,其实都是小儿子搞出来的,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推动萧定前往西北。 然后小儿子又亲自去了横山替老大打前哨,等到萧定的大军抵达横山的时候,横山党项早就被小儿子整得服服贴贴了。 现在西北的局势,指不定小儿子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 回过头来再看看如今的黔州,便可以想见小儿子的手段之凌厉了。 多少年了,黔州下辖的几十个羁縻州对朝廷都是若即若离,不造反地方官就阿弥托佛了。可小儿子去了一年功夫,大棒密糖双管齐下,整个黔州下辖的庞大区域,都已经成了小儿子的自留地。 这些事情,外头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萧禹却大体知道。 有时候他心里甚至很害怕。 因为说起来萧家的力量,当真是相当庞大了。 官家把他关在这里,萧禹并不在乎,因为迟早是要放自己出去的,不管是大儿子现在的实力还是小儿子隐藏着的实力,都会让朝廷三思而后行。 或者出去之后,自己再也不能担任三司使这样的职位了。 大儿子最好不回来。 这是萧禹最后的结论。 这不仅是萧禹的私心,同时也有公意。 换个人去西北,指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把西军搞烂掉了,等到大宋伐辽的时候,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萧相,该吃晚饭啦!”听到外头传来热情的声音以及门上铁链哗啦啦的响声,萧禹抬头看向墙上的小窗,那里果然是漆黑一片了,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又过去了。 牢门打开,牢头指挥着人抬起来一个食盒,将内里的菜肴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摆在桌上,说起来是在坐牢,但给萧禹准备的伙食可真是不差。 “今儿又是那里的饭菜?”萧禹笑道。 “上头知道萧相您好这一口,所以每天都给您换一家店呢,今天是曹家正店,您尝尝这酒,香气浓郁,端地是好东西,平常人家,哪里喝得起哟!”牢头道。 “来来来,陪我一齐喝。”提起足足有两三斤重的酒壶,萧禹道。 牢头连连摆手:“萧相,小人可不敢与你同桌而饮,这是要折我寿的。” “这是哪里话来,如今,我不过是一阶下之囚,你正是管我的人呢!”萧禹笑道。 “萧相说笑了,谁敢把您当阶下囚!”牢头笑道:“再者说了,我不喝这酒,也是因为怕嘴喝滑了呢!平素我们都喝着劣酒,喝惯了呢,这么好的酒,要是喝顺了嘴,以后再喝劣酒,不免索然无味,这不是让我少了许多乐趣吗?” 萧禹怔了怔,倒是笑了起来。由俭如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牢头不就是说得这个理儿吗?或者他不懂这里头的道理,但却在行动之中忠实地践行着这一条真理。 “你说得倒也不错。”萧禹自斟一杯,一饮而尽。由奢入俭难啊,大儿子大权在握,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那种感觉,绝非美酒可比。如果真要回京,必然会失去这一切,这对于他而言,只怕是比死了还难受呢。 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啊! 不知不觉间,一大壶酒竟然被萧禹喝了一个干干净净。 曹家正店的酒虽然不错,但说起来度数并不高,比起萧家自己酿造的烈酒,差得太远,这一壶虽然足足两三斤,平素时节想要把萧禹喝醉那是基本不可能,不过今日这一壶酒下肚,萧禹已是有些昏头转向,过得一会儿,竟然趴在桌上,昏睡过去了。 牢头从门外闪身而入,轻声叫了几声,萧禹毫无动静,又低头查看了一下,这才挥了挥手,外头又走进来两个狱卒打扮模样的人。 几人将萧禹抬到了床上。 然后又从外头往牢房里搬了一些麻袋进来。 抬起一个麻袋,轻手轻脚地放在了萧禹的身上。 萧禹的呼吸之声沉重了一些。 然后是第二个麻袋,第三个麻袋。萧禹的身体扭动了几下,可压在身上的重达几百斤的麻袋,也不是一个酸了酒的昏昏沉沉的人能挣扎得开的,更何况,这酒里头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 时间慢慢地过去。 当外头敲响三更鼓的时候,牢头再一次走了进来,床榻之上,萧禹早就没有了声息。 萧禹死了。 麻袋被抬走。 一名狱卒伸手解开了萧禹的衣服,又从腰间扯下了一条皮鞭,扬手重重一鞭打在了萧禹的尸体之上。 “这是干什么?”牢头一怔:“人都已经死了!” 狱卒阴沉沉的一笑,道:“这一招,叫着百口莫辩。要让宋廷那些大人物们百口莫辩,说什么都不会让萧定相信。萧禹在诏狱之中受到了严刑逼供,受刑不过而死,你说说这消息是不是很能震动人心?” 牢头一呆,退到了一边。 任由那两个狱卒挥动手里的皮鞭鞭打着萧禹的尸体,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物件,在尸体之上好一阵忙活。 一直到了差不多三更,两个才忙活得差不多了,又替萧禹穿好衣服,然后三人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诏狱。 天刚刚亮的时候,这三个人赶在了第一拨出城的人流当中出了城。 怀里揣着小匣子,小匣子里装着厚厚一叠银票的牢头,回望了一眼巍峨的东京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余下的半辈子,我要天天喝曹家正店的酒。 一辆马车刚好从他的身边经过。 一个路人似乎不经意间撞到了他。 一柄极薄的乡匕首轻轻巧巧地自他的肋间刺了进去。 牢头没有倒下去,他被拉上了这辆马车,装进了马车之中,然后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杀人的都是行家。 一场发生在人流涌动的大路之上的谋杀,没有任何人察觉。 一个时辰之后,牢头的尸体被扔进了一个早就挖好的坑里,坑旋即被填平。 牢头的怀里还揣着那些银票,杀他的人,并没有取走这些财物,他们与牢头一起被深埋到了地下。 夏诫走出了公房,昨天到他在宫中值夜,便一直批问公文到了凌晨时分这才躺倒小眯了一会儿,很多人以为做官做到了他这个份儿上,自然是想干啥便干啥,其实这完全是想错了。 作为一国首辅,他当真是忙得没有一点点私人时间的。每天能睡上一两个时辰,那就相当的满足了,总是无穷无尽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不过,他乐此不疲。 这种手握权力,一言一行都决定着千万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着迷。 今日天气很好,走出公房的夏诫看到太阳已经从东边跃了出来,将万丈霞光普照在大地之上,当然,也落在他夏诫的身上。 一名名来上班的官员们,看到夏诫,都赶紧避让到一边并躬身施礼。 “让开,让开!”一名红袍子官员如飞一般地从远处跑来,看到那人的模样,夏诫不由有些恼怒,穿红袍子至少也是五品官了,可这个衣衫不整,帽子歪戴,当真是不成体统。 “首辅!”那人一眼便看到了夏诫,顾不得任何的礼仪,他居然一伸手抓住了夏诫,将嘴伸到了夏诫的耳朵边。 夏诫没有发作出来,因为此刻的他,只听到了四个字:“萧禹死了!” 天塌天陷。 璀璨的阳光在这一刻,都显得诲暗了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惊慌失措 夏诫一向自诩自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种人。 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有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这种情绪,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拥有过,可后来,他把这种感觉给忘了。 但是今天,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可怜而又无助的东西。 萧禹死了。 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忤作解开了他的衣裳,身体之上遍布着的狰狞的伤痕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有资格站在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忤作汇报死因的声音似乎是从极为幽远的地方传来,夏诫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经验丰富的忤作说得是什么。 因为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问题在于萧禹为什么死了? 谁杀得他? 一个不能死的人死了,所带来的后果,必然会震动整个大宋。 更何况,这个人还不是正常死亡。 从看到的境况看,萧禹死得极度凄惨。 一旦这里的状况有一星半点漏出去会发生什么夏诫简直不敢相象。 “所有人,不准离开御史台半步!”夏诫缓缓抬起头来,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地道。 站在夏诫身边的陈规,直勾勾地看着床榻之上的萧禹的遗体,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张太尉,调班直过来,让张诚亲自统领,守卫御史台。”夏诫转身,看着张超。 “我马上去办!”张超大步离去。 “昨天晚上是谁在御史台值班,狱卒是那些人?马上,我马上要知道所有的状况!”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陈规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走到床榻前,看着好双没有闭上的眼睛,心中又是忍不住一阵颤抖,伸手过去想要替对方闭上眼睛,但手掌抹过,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 倒退了几步,陈规长叹一声,转身紧跟夏诫而去。 来自禁宫的金枪班直,将御史台团团地围了起来,只能进,不能出。早上刚刚来上班的御史们,一进大门就全部提溜到了大堂之中看管了起来。 这些御史虽然品级都不高,但一直以来,可都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喷皇帝的角色,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要跳着脚不服气甚至于破口大骂的。 张超在军中的威望虽高,但这些御史可没有一个怕他的。 直到这些人看到了夏诫,看到了陈规,这才沉默了下来。 不是因为这些人怕了首辅枢密,而是这些人突然意识到,这一大早的,首辅枢密还有掌兵太尉齐唰唰地出现在御史台,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偏生现在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崔昂去了西北,御史台可谓是群龙无首。 别看平时崔昂在御史台谈不上多受尊敬,多有威信,但真正压力到来的时候,还真只有崔昂能顶得住。 没过多长时间,宫中的大太监权功也是满脸惊惶之色地赶了过来。 昨日在御史台值班的御史,是一位老御史汤求,年过四旬的他,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七品的御史,可见其人不管是在能力还是在人脉之上都是平平,这样的人在御史台,自然是不受待见也不受宠的。所以像这样值班守夜的苦活,多半倒是由这位老御史来做。 昨天,他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班直们将他从床上提溜到大堂上的时候,他还没有清醒过来。此时的夏诫气急败坏之下,也是顾不得什么颜面了,一桶冷水下去,直接将这人浇了一个透心凉。 接下来的清查,发现看守萧禹的一个牢头失踪了。 这个牢头在御史台已经干了十几年了,此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工作一向兢兢业业,在御史台也是一个老黄牛的角色。 然后,什么线索便没有了。 皇城司的探子大举出动寻找这位老头,但这些事情,在夏诫陈规等人看来,却是没有什么大的意义了。 抓到了又如何? 抓不到又如何呢? 夏诫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此刻大堂之中一屋子御史、侍御史,淡淡地道:“大致情况诸位也都清楚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只能呆在御史台不能离开半步,直到有旨意过来。” “首辅,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有旨意下来?”一位御史大声问道。 夏诫脸色微沉,没有理会这个人,转身对刚刚布防完毕的张诚道:“张指挥使,没有旨意,别说人了,便是一只老鼠,也不许出御史台,而且,亦不允许有片言只语从御史台传出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诚躬身道:“末将明白!” 听了夏诫的话,屋子里的一大群御史顿时沸腾了起来:“首辅,你这是要囚禁我们吗?” “你这是乱命!” “你怀疑是我们害了萧计相么?” “我偏要出去,看你能奈我何!” 夏诫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头铁的御史向着大堂外跑去。 一边的张诚拍了拍手,两名金枪班直跨前一步,拎小鸡儿一样地将那个御史拎了回来,往大堂上一顿,又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等那御史发作,夏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道:“再多说一句话,马上就让你去牢房里呆着,你信不信?” 看着夏诫那愤怒欲狂却又努力压抑的神色,那御史终于是胆一寒,没有再敢顶撞。 夏诫、陈规等人转身离开了御史台,一行人向着内宫急步而去。 暖堂之内传来了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以及赵琐愤怒的喝斥,夏诫等人走进去的时候,两个太监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碎片。 看着夏诫等人进来,赵琐停住了脚步,狭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粗重的喘息之声显示着他此时的气急败坏。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得萧禹?”好半晌,他才猛转身,坐了回去,怒问道。 夏诫摇头:“官家,最大的嫌疑犯便是看守诏狱的牢头,但是此人,已经失踪了。” “全城大索,挖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这些事情都在做了!只是臣担心,所有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陈规摇了摇头:“看现场的情况,杀人的无疑就是这个牢头,但是这个人现在还在不在都很难说了。” “你是说杀人灭口?”赵琐问道。 “官家,这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计划周密,对方既然煞费苦心地设下了这个局,又怎么会留下破绽给我们呢?这个牢头只要活着,便一定会被我抓住的,不管他躲到哪里。只有死人,才永远也不能泄露秘密!”陈规道。 “是谁?是谁?”赵琐失态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了出去。 “只要细想一下,萧禹死了,会对大宋有什么影响,谁会在这件事情之上得利,那谁自然就是凶手!”陈规看向了张超,道:“太尉,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你是说辽人?”张超沉声问道。 “当然。”陈规点头道:“当然是辽人,我甚至怀疑就是现在还在汴京城外的那位漆水郡王的杰作。” “能不能找到证据?”赵琐满怀希望地问道。 “没有,这些都是臣的猜测!”陈规苦涩地道:“现在所有的证据,反而都指向朝廷,指向我们。” “什么意思?”赵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想杀萧禹了,朕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官家,这就像是一个连环套,一环套着一环,我现在甚至怀疑连荆王的叛乱,都跟辽人脱不了关系。”夏诫道:“荆王叛乱,萧禹出现在荆王的身边,事后朝廷要清算叛逆,然后萧禹被下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道:“对手连我们的反应都算得清清楚楚,算到我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解决西军的问题,所以罗颂放了,李光放了,唯独没有放萧禹。然后,萧禹死了。他是被刑罚至死的。” “刑罚?”赵琐惊问道。 “是!”陈规点头道:“忤作说,那是萧禹刚死,身体还是柔软,甚至血液都还在流动的情况之下造成的。但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就是萧禹身受酷刑而导致了死亡。” 屋里头一片沉寂,敌人的算计现在看起来一清二楚,但问题是,如何破解?好像没有办法破解,黄泥巴糊在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赵琐闭目半晌,额头之上青筋毕露。 “官家,萧禹死了,现在我们唯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善后了?”夏诫道。“这件事情,稍有处理不当,只怕就是弥天大祸。” “能不能对外说萧禹是意外死亡?”赵琐睁开了眼睛,“因病或者其它?总之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西北无恙。” “陛下,只怕是瞒不过去的。”夏诫摇头:“还有两天,便是萧禹家禹探看的日子,到时候他们进不去,必然心生疑惑,更重要的是,敌人既然如此煞费苦心的弄死了萧禹,嫁祸给朝廷,必然会想尽办法把消息泄漏出去的。”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防备西军了。”陈规接着道:“官家,不管萧定在知道消息之后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萧定会叛乱吗?”赵琐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要做最坏的准备!”陈规道。 “要不要把崔昂追回来?”赵琐道:“现在他应当已经到了京兆府了吧?” “万万不可!”屋里头的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张超上前一步,道:“官家,崔昂奉旨去西军视察是明发诏旨的,但事实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现在如果突然将他召回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萧定,汴梁出了大事情吗?真要这样的话,连给我们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了。” “崔昂必须按照原计划去!”夏诫道:“这样可以给我们挣取更多的时间。同时,要全力封锁往西北的通道,竭力拖延消息传到西北的速度。” “如果真是辽人做的,只怕这个时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陈规担心地道。 “不,不会。”夏诫道:“到了这个时候,辽人一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因为他们做了,便会让人生疑他们的消息是从何而来。他们只需要等待,等待消息自然而然地泄漏出去,只有这样,萧定才会把帐算在我们的头上。” “但这些法子,并不能解决问题啊!”赵琐道:“萧禹死了,但萧定的母亲还在,他的妹妹还在,他妻家的所有人都还在汴梁,他,真敢造反吗?” “官家,我们岂能把希望寄托在他敢与不敢之上,万一他敢呢?现在陕西路上兵力空虚,大量的兵力被抽调到了河北路上,万一萧定造反,那可就能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夏诫道。 “当务之急,是要在陕西路这集结重兵,京畿路的兵马原本是准备调往河北的,现在让他们马上去陕西,同时,秦凤路、河东路的兵马,也要向陕西路上集中,汴梁周边的禁军也要集结准备出发了。” “首辅所言不错,只有我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能与萧定谈条件。”陈规道:“也只有这样,萧定才能冷静下来听我们分析这其中的蹊跷,只有双方坐到了一齐,才能避免这一场弥天大祸。” “这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萧定一样会猜到其中有问题啊?”赵琐道。 “猜到有问题,但并不确切地知道有什么问题,这会影响到他的决断。幸好现在是冬天,消息的传递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希望我们能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军事上的布置。”夏诫看向张超:“太尉,又要辛劳你了。” “义不容辞!”张超道。 “河东、京畿这些地方的兵马都去陕西,那支援河北方向的兵马可就没了着落,辽人那边?” “辽人不就在汴京城外吗?”夏诫看着赵琐:“官家,你该召见他们了,如果辽人西京道在这个时候能大举出黑山的话,那我们的压力就会轻上很多。西京道总督耶律环,是耶律俊的盟友。” 赵琐微微点头。 “官家,该把罗颂,李光他们叫回来了!”陈规拱手道:“现在我们需要足够的人手才能有效地开展工作。” “李光也就罢了,罗颂可是萧禹的亲家!”赵琐迟疑地道。 “官家,罗颂更是大宋的参知政事。” 第三百零五章:印证 许勿言又惊又怒地看着对面的陌生的面孔。 今天是萧家探视萧禹的日子,这是当初首辅夏诫亲口答应的事情,但今天,却是进不去了。 那名来自御前班直的军官,就像是一个闷口葫芦,不管许勿言说什么,他都是三个字:不能进。 许勿言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御前班直将御史台围了,并且接管了御史台所有的警卫便断绝内外交连,这在许勿言数十年的汴梁生活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 御史台可不是别的什么衙门,官卑而权隆,是一个让所有官员都望而生畏的地方。 没有来自今上的命令,班直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现在的御史台有什么特殊的? 自家的主事人,正关在里头呢。 他小跑几步,到了马前前,隔着车窗,低声道:“大娘子,只怕,只怕老爷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探望。” 车帘唰地一下拉开了,露出韩大娘子有些惊慌的脸庞:“能出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许勿言摇头:“不知道,但肯定是大事,要不然,御前班直不会出现在这里。负责这里守卫的是张超的儿子张诚,这个人刚刚在荆王的叛乱之中立下了大功,据说要去河北路那边担任郑雄的副将。” 许勿言的话中之意很清楚,像张诚现在这们一个位高权重的将领,居然来干看门的活儿,这事,当然就小不了。 马车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韩大娘子的呼喊声中径直跳下了马车,小跑着便上了御史台衙门那高高的台阶。 门前武士伸手想要拦,娇小的身影却怒目圆睁喝斥道:“滚开!” 班直们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步。 不过在他们的身后,朱红色的大门,却还是紧紧关闭着的。 “张诚,开门,开门!”女子挥拳砸在大门之上,咚咚有声。 “萧三娘子,没有官家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御史台。”身边的班直上前一步,小声劝道:“您在这里喊张将军也是没用的。再说了,张将军也不在这里啊!” 班直当然是在撒谎,张诚此时不但在这里,而且就站在大门之后,与萧旖,只不过有一门之隔。 他与萧旖说起来也是小时候的玩伴,只不过两边渐长之后,因为男女有别便甚少来往了,不过与萧诚,萧定他们这些人,张诚都是熟识的,特别是与萧旖的未婚夫罗纲,那更是砍得脑壳换得气的死党。 不过这个时候,他能做什么呢? 打开门,告诉萧旖:别敲了,你老子已经死了吗? 实话说不得,但假话却又说不出。 便只能不见了。 “三娘子,回家吧!”许勿言走上前来,躬身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打听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信别的地方也打听不到。” 许勿言的声音很大,这话,不仅是说给萧旖听的,也是说给门里头的张诚听的。 韩大娘子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萧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动员了起来,撒向了汴梁城的各个地方。 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知道情况的人不会向他们吐露实情,而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自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当然,许勿言也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障人耳目的把戏罢了,真正能打探到消息的那些人,自然都沉在水下。 可惜的是,这两年二公子大幅度的将力量撤往南方,在南方布局,在汴梁的实力大大缩减,而原本负责消息打探的孙家帮的背叛,又使得手上能用的力量再度减少。 眼下,孙家帮派被列为附逆,朝廷正在大力搜捕其中的重要人物,许勿言也还忙着要彻底抹掉自家二郎在孙家帮派之中的一些痕迹,一来二去,眼下,竟然是萧家最为虚弱的时候。 不过正如许勿言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纸虽然暂时能包住火,但终究还是会被火苗透体而出。 慧远和尚敲响了萧家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许勿言有些吃惊,“宅子外头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家里呢!” 慧远的神色有些凝重,摇头道:“有什么关系?家里头出了事,大娘子又是一个笃信菩萨的,这些年往报国寺出不知捐了多少银钱,这个时候找个和尚上门来占卜吉凶,别人能说什么吗?” “你有消息了?”看着慧远的模样,许勿言直觉地便感到不好。 慧远点了点头。 “学士只怕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许勿言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心慌意乱之下,带翻了茶几上的杯盏,屋子里顿时一阵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许勿言一伸手揪住了慧远和尚的衣襟,摇晃着怒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学士只怕已经不在了。”慧远一把攥住许勿言的手腕,低声道:“今天楚王妃带着人去了寺里,和往常一样,在静室之中独自祈祷,念经,抄经!不过这一次我多了一个心思,想法子躲到了夹间之中。” “你听到了什么?”许勿言颤声道。 “楚王妃的喃喃自语之中,提到了学士的名字,说学士已经死了,死在了诏狱之中。”慧远道:“许管家,这事儿,只怕是真的,楚王妃必然是从楚王处听来,再结合这两天京城发生的奇怪的事情,还有御史台的一些怪事,你想想,除了学士死亡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朝廷如此作为?” “没有印证,单凭一个女人胡言乱语……?” “我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件事情!”慧远道:“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江东家给了我一条线,是宫里的。你想办法把这条线接上来,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 “你呢?为什么不自己去接这条线?”许勿言问道。 “许管家,二郎让我回来,是要我好好照管萧家所有人的,一旦有事,就要带着萧家人离开京城,可现在,只怕萧学士已经没有了。”停顿了一下,慧远道:“如果萧学士真得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朝廷手里,只怕大郎也好,二郎也好,就此要与朝廷誓不两立了。以大郎二郎如今的实力,朝廷会怎么做?” 许勿言一惊道:“扣住夫人,三娘子为质,以此来威胁大郎二郎。” “只怕还有高家!”慧远道:“所以你去印证消息的真伪,我呢,去准备撤退的事宜。一旦你那里确认了,我们就必须要带着夫人与三娘子离开汴梁。绝不能让夫人与三娘子落在朝廷手中。” “高家呢?” “顾不上了!”慧远摇头道:“高家好歹也是世袭的保国公,高玉难道还能看着自儿个的弟弟被抄家灭族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高家到时候有的是法子摆脱与萧家的关系。” “也只能这样了!”许勿言点头道:“只是这件事,我如何与大娘子讲呢?只怕大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就,就会……” “暂时不跟大娘子说。”慧远沉思了一会儿道:“但家里这边也得准备起来,你不妨给三娘子说一说,二郎常说他这个三妹如果是男儿,成就必然会远胜于他,以得二郎如此评价的三娘子必然非同凡响,你与三娘子一齐商量这件事情,让三娘子悄悄在家里安排吧,一旦确认,立刻离开。” “好!”许勿言点头。 送走了慧远,许勿言一个人在萧禹的书房之中呆了良久,这才出了门,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去请了萧旖过来。 “许爷爷,是不是我爹出了什么事?”一进门,萧旖开门见山便问道。 许勿言一惊,看着萧旖欲言又止。 “许爷爷今日找我来,就是说这些的吧?如果是一般的事情,许爷爷应当是跟我娘去说,而不是找了我来。”萧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声音有些发抖。 许勿言低声道:“三娘子,还没有核实,只是一些传闻,说,说是学士已经不在了,朝廷封锁御史台等一系列举措,名义上说是搜捕审查荆王余党,实则上却是在掩盖学士已经不在的事情。” 萧旖一双大眼之中已是泪光闪烁,她深知眼前这位老管家不是那种人云亦云之人,他既然这么说,只怕事情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许爷爷要怎么证实这消息的真伪?” “江映雪江东家留下了一条,是宫里的,你也知道,江东家与宫里那些娘娘们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条线,是埋在贵妃身边的。只要接上线,应当能得到确凿的消息。”许勿言道。 萧旖点了点头,“许爷爷,您在派人去盯着枢密院以及兵部那边,如果父亲真的出了事,枢密院,兵部那边必定会有兵力调动,粮草武器物资等东西的调运命令,萧家在枢密院和兵部那边应当还有一些眼线吧?” “查这些干什么?现在人手本来就不足了!”许勿言有些不解。 “如果父亲真的不在了。”萧旖咬了咬牙,道:“朝廷必然会防着大哥作乱。二哥现在在朝廷眼中还不成气候,但大哥可是手握重兵,控弦十万,一旦越过横山,陕西路必然不是对手,所以朝廷拼命掩盖消息,不过是想要争取时间布署兵力来应对有可能的动乱。一旦许爷爷你发现了这些调动,只怕爹爹就真不在了。” 萧旖垂头,豆大的眼珠啪啪地掉落了下来。 “我马上去查!”许勿言点头。 “还有一件事!”萧旖接着道:“派人去盯着辽人使节哪边,如果辽人使节进了城,而且还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也能从另一个方面映证。” 许勿言不解地看着萧旖。 “朝廷仓促调动兵力,哪里会是大哥的对手?”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陕西能征善战的兵马,差不多都被马兴弄到河北去了,剩下的已经不成气候,就算朝廷仓促之间调集秦凤、河东,甚至京畿以及汴梁周围的兵马急赴陕西,那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是张超亲自去与大哥对阵,那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许勿言恍然大悟:“朝廷要向辽人借兵吗?” “或者。但只要说服了辽人使节,辽国西京道耶律环大举进军黑山的话,大哥就要两面受敌,相比较而言,辽人自然更难对付,大哥的主力当然先要去收拾辽人,朝廷这边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萧旖道:“这一次的辽人使节是耶律俊,这个人是有能力让耶律环动起来的。” “我这便去办!”许勿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郎会如此看重这个妹妹,一个让他们难以映证的消息,在萧旖这里,居然可以从外围这么多方面来进行印证到底是真是假。 “许爷爷只管忙外头的事情,家里,有我呢!”萧旖道。 “三娘子,一旦有事,我们就要立即离开汴梁,不能成为朝廷手中的人质。”许勿言道。 萧旖点了点头:“我知道。” 汴梁城外,楚王赵敬再一次出现在了耶律俊的面前。 说起来他这个馆伴使,还只是耶律俊抵达汴梁的时候露了一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今天,是第二次露面。 他非常不喜欢耶律俊。 这个看起来谦和、彬彬有礼,比自己更像一个宋人的辽人蛮夷,总是让赵敬觉得有些不自在。对于这个武能指挥千军万马击败大宋边军,文能提笔写文章取进士如探囊取物的家伙,赵敬本能地便觉得矮了人家一头。 可自己是大宋未来的官家啊,要是在这耶律俊面前露出怯,这一辈子岂不是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来。 赵琐召耶律俊入见。 听到萧禹已经死了的消息之时,赵敬也是眼前一黑,便连一向信心满满,视天下英杰如无物的赵援,也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强中更有强中手。 你在做局,人家也在做局。 只不过不幸的是,你的局,只不过是人家局中的一个局。 被人生生的利用了的感觉,那是一点儿也不好。 第三百零六章:确切的消息 赵敬走了。 耶律俊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呵呵大笑了起来,看着身边同样笑容满面的林平道:“平之,明天我们就不用再住帐蓬了,可以住进都亭驿了。” “是啊,这两年,我们终是没有白费劲儿,一切事情都按着我们的计划再顺利得向前发展!”林平微笑道:“郡王,年后我们回到大辽,储位之事也该尘埃落定了。皮室军统帅这个位子,已经在向您招手了。” 皮室军,大辽皇帝亲军。 一般情况之下,是由皇帝亲领的,平素便只有副统领。只有在继位者确凿无疑的情况之下,才会把这一位置授预这个人。 只要成为了皮室军的统领,基本上皇位就再没得跑了。 “平之,你说到时候让耶律喜去高丽怎么样?我这样做,上京的那些老家伙,应当再没话说了吧?”耶律俊道:“这个家伙这两年,可是没少对我下手呢,我这算不算以德报怨呢?” “耶律喜还是有实力的。这样的一个人,杀了,不如好好地利用起来,这两年,高丽那边也不安分,宋人在那边没下少功夫,把耶律喜放到那里去,倒也是物尽其用!”林平道:“爹爹说过,杀人来解决问题,是最下等的手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只要放对了地方,即便是敌人,也能为你创造价值,耶律喜,就是这种状况吧?” 耶律俊大笑起来,“宋国的官家,又何尝不是?刚刚走的那楚王赵敬,又何尝不是呢?说起来,他们可是我一辈子的敌人,但瞧瞧现在,咱们不也是能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帮手吗?” 大笑声中,耶律俊突然又咳了起来,直到咳出了一口血来。 林平吃了一惊。 “你的伤看起来并不轻松啊?” 耶律俊不以为然地端起了茶水,喝了一口,漱了漱嘴,道:“一点小伤,这算得了什么?不过吐口血而已,以前我吐的血还少啊?知道当时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就像是一柄大锤重重地敲在我的胸腹之上,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穿盔甲,要是着了甲,也不会受这个伤。不过我终究是上惯了战场上的人,当时的反应,已经把伤害减到最轻了,养上一段时间的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伤您这东西的来历打听出来了吗?”林平皱眉道:“威力如此巨大的火药武器,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在汴梁,我也没少对匠作营下功夫,但从来没听说他们有这样的东西。” “你在匠作营当然是打听不到的。”耶律俊又咳了两声,道:“卢本安审了抓到的一个刺客,据说这东西,来自西军。” “萧定?”林平一怔。 耶律俊点了点头:“不错,是萧定派人送回来的,不过听说这东西相当难制,在西军之中,也只是用来对付极其难打的城池,用来炸开缺口。既然不多,那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这件事还是得放在心上,既然已经造出来了,哪怕现在不多,但并不代表未来也不多。”林平道。 “这倒是,我把这件事交给卢本安去做了!”耶律俊挥了挥手,“以后应当有很大的机会弄清楚这玩意儿。” “幸好这一次把萧定坑进来了,要不然接下来他一门心思与我们作对的话,那还真够我们喝一壶的。”林平道:“此人练兵,带兵,作战,的确相当不错。” “接下来头疼的应当是宋人,而不是我们了。”耶律俊大笑了起来:“赵敬支支吾吾的,自以为掩饰的好,岂知他的言谈举止行为,早就将他卖得干干净净的了。比起赵哲,这个赵敬的确差了不少。” “即便是赵敬,亦不能与殿下您相比!”林平不屑地道:“过刚易折,赵哲可为将,为帅,但如果为君,就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倒也不见得!”耶律俊道:“赵哲这样的人如果为君的话,要么,他会成为一个极厉害的君主,要么他会成为一个特别差的君王,两者一半一半。” 林平想了想,会意的点了点头:“倒也是。不过赵哲想要成为极厉害的君王,就需要有一个相当高明的辅助,放眼这大宋天下,这样的人,恐怕找不到。夏诫不行,罗颂不行,马兴也不行。” “这倒是!”耶律俊笑了起来。“不过现在都不用考虑这些了,赵哲这个人,我还是极为敬重他的,至少,他死得还是很英雄的,赵家子孙能有这样烈的性子的,也真是少见。” “他那王妃,也是一个烈性子的。荆王事败,死在禁宫之前。她得到消息之后,一壶毒酒,让一家人统统都跟着荆王走了,然后一把火,将荆王府烧成了一片白地。”耶律俊摇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不过这么一来,只怕就要连累鲁家了!” “鲁家也是河东名家,投鼠忌器,赵宋的官家也不会太过分的。”林平道:“真要过分了,河东的那些世家是不会答应的。” “我倒是希望这赵琐再苛刻一点最好。”耶律俊道:“刻薄寡恩,能为萧禹之死,找到最好的注脚。” 林平不由失笑:“殿下,看来您得给西京道那边写一封信了。” “不急,得看明天进城之后与赵琐谈得结果,结果决定这封信的内容!”耶律俊道:“介入的程度有多深,我们投入有多大,得看宋廷下多大的本钱呢!” “世上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了。”林平道:“有敌人的情,办我们自己的事情。本来最关疼萧定的应当是我们,但接下来,这个祸根子可就转移到宋廷身上去了。” “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萧定铲除了,那会更好!”耶律俊道:“让这个家伙像一把刀子一样顶在我们的肋部,着实让人不舒服。即便是这家伙以后与宋廷为敌了,但也不见得就跟我们会好,一个不小心,让这家伙变成了一条疯狗,四处乱咬,我们也是麻烦!” “很难!”林平叹道:“据我所了解到的,不管是张元,还是拓拔扬威,仁多忠,那一个个的,都是老奸巨滑之辈,萧定或者会头脑发热,但这些人,必然能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殿下,以后我们要做好三角鼎立的准备了。所以这一次,我们可以出兵,可以牵制,但完全没有必要与其结下血仇。耶律环能抢到黑山那最好,抢不到,也无所谓。” “你这么看好萧定?”耶律俊倒是颇惊讶,“以前竟是没有听你说过。” “这些日子,闲得很,仔细想了想萧定从去西北到如今的局面,倒是越想越惊讶,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厉害呀!”林平道:“殿下,一个现在以兴灵为根基,控制着青塘之地,同时不断向西拓展疆土的势力,已经完全成形了,如果此人能有效地整合这些地方,有朝一日,这个人称王称帝,我也毫不稀奇。” “这么说来,那可真就有意思了!”耶律俊思忖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汴梁内城,距离禁宫不远的御街之上,有一家香料铺子,铺面并不大,横竖都不过十来步那种,但铺子从外到内的装饰倒极是考究。当然,如果你走到里头,看到那一个个的小格子上摆着的各种香料,香囊,香水之类的东西的价格,只怕就更要惊掉下巴了。 这是天香阁开在这里的一家铺子,这里售卖的东西只是针对一类顾客,就是离铺子不远的那高高的朱红色围墙内里的那些世界之上最尊贵的一群女人。 所以这铺子里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当然,也是最贵的。 “少监,您来啦!”铺子门口,穿着青色棉袍的中年掌柜躬身将一个人迎进了铺子里。这个人是宫里的少监,也是庞贵妃身边最得用的一个人,秦泽。 秦泽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身后两个小宫人立即上前替他取下了斗蓬。 “在这里等着。”秦泽吩咐了一声,便跟着掌横熟门熟路地向着内里走去。 “少监看着脚下。”掌柜微笑着与往常一样提醒着秦泽,往里间的门槛,比起一般的门户,着实要高出一大截。 “东西都备好了吗?”秦泽问道。 “当然,贵妃要的东西,小号哪里有半份怠慢?”掌柜微笑着道:“早就备好了。” 秦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贵妃一直念叼着县主呢,这一次县主去江南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什么生意值得在哪里呆这么久啊?” “倒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只是有些事情棘手而已。我们必竟是外人,想在哪里立足,自然要多付出几分,具体是什么情况,小人就不太清楚了。”掌柜地笑道:“少监请。” 掀开帘子,一只脚跨了进去,秦泽却僵在了那里,因为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疑惑地回过头,看着掌柜。 “秦少监请进来说话!”许勿言站了起来,拱手道:“在下许勿言,萧计相家的管家。” 秦泽顿时脸色一变,看着一边仍然微笑着的掌柜,咬着牙道:“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笑道:“少监,许管家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 “要是某家什么都不想说呢!”秦泽冷然道。 许勿言嘿嘿一笑,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打开了桌上的一个盒子,从内里拿出了一枚龙眼大小的香丸,看着秦泽笑道:“都说庞贵妃现在在后宫独得官家恩宠,大家都奇怪得很,万贵妃不论才情还是容貌,可都算不上最拔尖的,可这两年却是平步青云,从一个普通的嫔妃一路直升到贵妃,仅次于皇后,这是为什么呢?” 秦泽看着许勿言在手里转动着的那枚香丸,脸色变了又变。 许勿言放下香丸,盯着秦泽道:“秦少监,要是我得不到消息,我相信这东西,很快就会出现在皇后的跟前,到时候,贵妃只不过是受到冷落,你,恐怕就要去城外的化人庄走一遭了吧?” 大冷天的,秦泽脸上竟然冒出了汗水,好半晌,才咽了一口唾沫:“你想知道什么?” “少监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许勿言脸色一沉:“我家学士如今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 “我不知道!”秦泽大声道。 “你回答得太快了,而且声音太大了!”许勿言深吸了一口气:“少监,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见!” 许勿言抬脚便走。 走过秦泽身边的时候,秦泽却是一把拉住了他,许勿言转头看着他,秦泽脸色涨红,犹豫半晌,这才靠近了许勿言,声音低得像是蚊虫一般地道:“萧计相,已经去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真听到秦泽这么一说,许勿言仍然是身子僵硬,好半晌才道:“怎么没的?” “具体不知道,宫里管得也极严,也就是大貂档权功才清楚,我们这样的,也就是知道个一鳞半爪,这还是官家在贵妃那里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并不详细,只是知道萧计相似乎死得很惨,贵妃还叹息了好一阵子呢!” 许勿言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垂下头,两滴泪珠啪地掉落在了地上。 “秦少监,谢谢你了,你走吧!” “许管家,这药?” “你拿走吧,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以后我们或者还有很多事情要借重贵妃呢。”许勿言道。 秦泽上前一步,取了桌上的药盒,放在鼻间用力嗅了嗅,这才揣进怀里,慌里慌张的出门而去。 “许管家,接下来怎么办?”掌柜的走了进来,问道。 “告诉慧远和尚,消息确认,准备撤退!”许勿言咬着牙道。 内宫大门,秦泽向着守门的班直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刚刚踏进宫城,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城门不远处,背负着双手看着他。 “大貂档!”他惊叫了起来。 权功慢慢地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秦泽半晌,这才笑着道:“秦少监,我们要好好地聊一聊了。” 秦泽只觉得浑身发软。 第三百零七章:必须要走 萧旖静静地站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 萧家的园子,不是一般的大。便是这个池塘,也足足有亩许大小。 这些天雪一直在下,园子里到处都是积雪,竟是将原本的径道也给遮盖得看不见了。萧旖一路行来,却是留下了长长的一行脚印。 园子里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多积雪的。要是以往,家里的仆人差不多会将园子里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算有时候想留些雪趣儿,但道路是一定会清理出来的。 可是现在,家里却是没留下多少人了。 原本家里的那些来自军队的护卫,相当一部分人跟着萧诚去了黔州,剩下的那一些,在萧禹出事之后,许勿言立刻便在禀明了韩大娘子之后,差不多便都遣散了。 剩下的,当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的人了。 不过萧旖知道,走的那些人,并不是真走了,而是被许勿言安排了另外的去处以作为后手。 虽然裹着厚厚的裘衣,但脸庞依然冻得通红,风吹过园子,穿过竹林,呜呜的声音,显得特别的萧瑟,被吹起的雪粉打在脸上,有些隐隐作疼。 萧旖觉得特别的孤单。 大哥虽然一直不在家,但有二哥在,啥事儿也都用不着她操心。 二哥虽然是一位男子,但心却比女子还要细腻,什么事儿都替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二哥后来去了黔州,萧旖好长一段时间极不习惯。 不过家里仍然有爹爹在。 萧旖仍然是那个可以看书写字吟诗写文章的无忧无虑的姑娘。 突然之间,爹爹就不在家了。 前几天,娘也病倒了。 骤然之间,萧旖便觉得,自己该长大了。以前有父兄撑在自己的头上,而接下来,只怕便要由自己来当家作主了。 别看娘出身大家,平时看起来也是极有见地的一个人,但萧旖却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自小培养而来的一些习惯。论起管理一个家,经营家里的生意,那娘的确是一把好手,但这些都是对内的。 一旦外部真有了什么事情,娘还真没有什么主意。 就像现在一般。 娘是聪明的,或许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 要不然,这场病怎么来得这样突然,这样的凶猛? 身后转来了轻盈的脚步声,萧旖没有回头,她出神地看着池塘那透明的冰面之下,一尾金色的鱼儿摇头摆尾地游来游去,不时拿喙碰触着冰面,那双眼睛,似乎正在看着萧旖。 以前萧旖经常站在这里喂这些鱼儿,或者这些鱼儿已经认得她,想要游上来接受她的投喂,但却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挡在它们的面前。 “三娘子!”隔着数步,吴可停了下来,躬身道:“兵部那边传来了消息,京畿路郑雄的兵马,已经被下令转往陕西了。还有河东路,秦凤路的兵马,也准备向陕西路移防,文书已经送出去了。” 萧旖身子晃了晃,本来冻得通红的脸庞,瞬间便血色褪尽。 “还有,三娘子。”吴可抬头看了一眼萧旖,有些担心地向前跨了一步,“枢密院里的朋友传出来消息,张超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汴梁。” 萧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泪水却是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已经不大需要其他的佐证了,吴可带回来的消息,基本上已经证实了一件事情。 爹爹已经不在了。 京畿路,秦凤路,河东路的兵马,都在往陕西路移动。而陕西路现在已经不再是大宋的边境了。自从李续被萧定干掉之后,陕西路就再也没有外敌能威胁了。这也是朝廷为什么把陕西路上的兵马,大量地调往河北路的原因所在。 毕竟在河北路的边军伤亡殆尽之后,陕西路上那些与李续李度兄弟干过仗的军队,总要比没见过世面的汴梁周边的军队要强一些。 而现在,朝廷突然大举往陕西路调军干什么?刚刚从河北回来的张超又去了陕西,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张超去陕西? 防得是谁? 当然是自家大哥萧定。 为什么要防着大哥? 这里头藏着的理由已经不言而喻了。 又有脚步声响起,不用看,萧旖便知道是许勿言回来了。往日那总是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今天却显得有些慌乱,轻重不一,甚至有些踉跄。 许勿言的确是踉踉跄跄而来。 在外头,他还努力地保持着镇静,但进了家门,就再也绷不住了。 萧禹,比他还小着十来岁呢! 说萧禹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送走了老太爷萧鼎,现在居然又送走了萧禹。 萧禹跟他说过,要给许勿言养老送终,还承诺过等许勿言过世之后,一定会把他葬在萧家的族墓之中。 可现在,这个生龙活虎的人,突然间就没有了。 “老管家!”吴可叫了一声。 许勿言抽了抽鼻子,没有应声,默默地走到了萧旖的身边。 “有了确切的消息?”一双泪眼看向许勿言,却又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没了,大郎没了!”心情激荡之下,许勿言不禁又叫起了多年之前他对萧禹的称呼:“宫里的人说,大郎死得很凄惨!” 萧旖死死地咬着嘴唇,先前还有眼泪流下来,这一刻,却是没有一滴泪掉下来了。 “三娘子,哭出声来,别憋在心里!”许勿言哽咽着道。 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我不哭,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便算要哭,我也得等到见了大哥,或者是二哥。许爷爷,我们必须马上走,离开汴梁。” “不错,得马上离开汴梁!”许勿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学士死在了朝廷手中,接下来不管是大郎还是二郎,都不会与朝廷善罢干休的。我们还留在汴梁的话,便会成为朝廷手里的武器,他们会用我们来威胁大郎,二郎。” “是的!”萧旖道:“大哥和二哥他们有很多的选择,但是我们如果落在了朝廷的手中,他们的选择就会减少。” “外面的事情,老奴会安排,家里的事情,三娘子便要你操心了。”许勿言道。 “娘那里,我会去说!”萧旖点头道:“消息,也要马上送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哥二哥那里,必须要抢在朝廷前头,万万不能让大哥二哥被他们骗了。” “我来见三娘子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了。大郎二郎那边,各有三拨人,沿不同的路线出发,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来朝廷那边必然会封锁消息,断绝交通,我们家,只怕也早就被盯得死死得了。三娘子,我们去了,家里这边得抓紧时间,外头一准备好就走。别的人都不带了,就是夫人和您。” 萧旖点了点头:“许爷爷你们小心,现在外头,看起来平静,只怕早就杀机暗藏了。” 看着许勿言与吴可两人渐渐走远,萧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是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奔涌而下,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头埋在膝间,双手抱着膝头,呜咽起来。 热泪坠下,地上的积雪被砸出了一个个的小坑。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萧旖终于是站了起来,擦干了眼睛,用力地揉了揉脸郏,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如同火焚一般的内心,稍微地清冷了一些。 一路走入内室,挥手让屋里的嬷嬷丫环都退了下去,她撩开了幔帐,坐到了床沿之上,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韩大娘子。 “娘!”萧旖轻轻地叫了一声。 韩大娘子的两眼有些无神,看着萧旖,喃喃地道:“小幺,你爹他,是不是没了?” 萧旖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韩大娘子的手。 看着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的萧旖,韩大娘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放声大哭起来:“是真的吗?许管家打听到消息了吗?会不会是错了,会不会只是你爹病倒了?” 萧旖将韩大娘子的手紧紧地拢在自己的手中,硬着心肠道:“娘,爹没了,你想大哥、二哥也没了吗?” 韩大娘子的哭声骤然停止,“你大哥二哥好好的……汴梁的事情,关你大哥二哥什么事情?” “娘,朝廷在向陕西路大量调兵,张超张太尉已经往陕西去了!”萧旖道:“爹爹没了,而且是死在朝廷手里的,他们怕大哥因此造反。” “造反?”韩大娘子一个激凌,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慌乱地摇着头:“不不不,你大哥不会造反的,不会的。” “如果爹爹的死讯传到了大哥那里,大哥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并不知道!”萧旖道:“娘,你一直不太管外头的事情,可能并不知道,这两年来,朝廷已经非常猜忌大哥了。大哥现在治下的区域有多么广袤你知道吗?大哥手下有多少虎贲之师您知道吗?而且这两年来,大哥并不太理会朝廷的命令,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的命令,根本就过不了横山。”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娘,我们一直都是朝廷的人质。以前有爹爹在,大家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现在爹爹没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萧旖停顿了一下,终是没有把萧禹还死得很凄惨这件事情说出来,她不想让母亲脆弱的心灵再受到任何的刺激。“所以,我们不能落在朝廷手里,如果大哥真反了的话,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娘儿两会被朝廷捆起来放到两军交战的阵前,用来威胁大哥呢!” “你大哥真会……”韩大娘子迷茫了,从小就受到的教育,让她委实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 “为什么不呢?”萧旖杏眼圆睁:“难道让他们杀死了爹爹之后,还让我萧家其余人也乖乖地自缚起双手,送到他们手里,让他们再杀吗?娘,你想大哥也被他们关到诏狱之中,然后也死得不明不白吗?” “当然不!”韩大娘子大叫了起来。 “是啊,娘,我们不能任由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得离开汴梁!”萧旖道。 “去找你大哥吗?” “只怕现在我们根本就没有法子去大哥那里!”萧旖摇头道:“但是我们得离开汴梁,让他们找不到我们才行。” “我,我们马上走!”韩大娘子有些慌乱地翻身下床,四处去寻自己的衣物。终于找到了外裳,韩大娘子胡乱地套在了身上,穿了一半,却猛然停了下来:“只怕,只怕我们无法离开。” “明着走自然是不成的了。”萧旖道:“但是二哥当年在汴梁还留下了一些人手,现在许管家正在安排,等许管家那里安排好了,我们就能走。但这一路之上,肯定有许多的辛苦,所以娘,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很难过,我也一样,但我们都得坚强起来,为了大哥、二哥,为了小靖儿,您也得把身体快快地养好。” 韩大娘子点了点头,却又终是忍不住如潮水一般再度袭来的悲伤,仆倒在床榻之上,哀哀哭泣了起来。 禁宫之内,权功拿起一枚香丸,放在鼻间细细地嗅着,他的对面,少监秦泽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整个人却在瑟瑟发抖。 “这香丸,居然有这样的功效?”权功很是好奇。 “小人,小人不知道!”秦泽声音颤抖。 虽然从级别上来说,他只不过差了权功一级,但从权利、地位上来讲,两人相差就天差地远了。简单一点来说,权功要弄死秦泽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这么说来,天香阁与萧家也有关系了?”权功放下了香丸,道:“难怪,难怪萧诚一去了南方,天香阁的东家便呆在江南不回来了。秦泽,你知道你把萧禹死了的消息透露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我,我……” “官家、首辅他们为了隐瞒这个消息,费了多大的劲啊,想不到却毁在你的手里。”权功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你知道这么一来,我们要多出多少事来吗?万一这消息提前走漏了出去,便说是你了,便是庞贵妃,只怕也得吃挂落。” 第三百零八章:蚕食 风卷起地上的雪籽,打在盔甲之上,叮当作响,天阴沉沉的,明明现在应当是晌午时分,但看起来却像是马上就要黑了。那一层层厚厚的云彩,似乎一伸手便能接触到。 两支兵马,却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在雪原之上对峙着。 两支兵马人数看起来相差甚大,背北面南的那一支黑压压的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边际,只怕有数万人之众。而另一支,却似乎只不过三五千骑而已。 不过细细看来,人数多的那一方,却是夹杂着无数的老弱妇孺,现在那些人,正惶乱地赶着马车,牛羊向着更北方逃窜,只有几千大概是精锐的部族武装,才拦在敌人的前面。 这支正在逃窜的部族是辽国治下的一个阻卜人部族。 而他们很不幸地惹了一个他们不该惹的人,大宋西部行军总管萧定萧长卿。 北阻卜部大族长磨古思现在知道他是上了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的大当了。 这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呢? 耶律环凭什么就把这大片的肥美草原送给自己牧养羊群呢? 现在磨古思知道了,因为在这片肥美草原的另一边,居住着一条饿狼。 可是磨古思却也知道,自己无法责怪耶律环什么。因为来之前,耶律环可是跟自己说过了这件事,说起黑山之下的宋军很是凶顽,屡次犯境。 被这大片地盘晃花了眼睛的磨古思,没有把耶律环轻描淡写说的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个时候,他因为被西阻卜部落击败,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急需要一块地盘来休养生息。再说了,宋军能有多凶悍呢? 磨古思不是瞧不起宋军,他曾经被辽皇征召与宋军作战过,宋军的步卒的确是很不错的,但对于来去飘忽,一击不中即刻远遁而去的骑兵,一直没有太好的办法。 宋军的骑兵不太够。 即便是那些有限的骑兵,单独作战也毫不足惧,完全就是一盘菜,他们只有与宋军的步卒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出威力来。 再说了,磨古思也打探清楚了,黑山之下,宋军只不过驻扎了一个营的步卒,修建了一座来去不过百来步的小土城。 这个被萧长卿命名为西受降城的小土城,同时也还兼带着交易市场的作用。 不管是契丹人,还是阻卜人、奚族人、回鹘人,都可以在这里自由交易。 当然,在这里交易,都是要给受降城里的宋人上税的。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攻击西受降城。 可是那市场里面的东西,当真是惹人眼红啊。 特别是当他知道了交易市场里运来了堆集如山的粮食、盐巴、布匹等草原硬通货的时候。 宋人太狡滑了,与他们做生意,阻卜人总是被他们欺骗。 抢,是一个更为划算的事情。 那个交易市场是那样的庞大,虽然依托着西受降城而建,但毫无防范力量。那些商人,似乎很相信没有人敢于动他们。 磨古斯得手了。 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 那一营五百宋军,更是连受降城都没敢出,眼睁睁地看着城外交易市场里的商人以及他们的记卫被击杀,东西被抢走。 磨古斯发了大财。 但也就此招来了厄运。 大宋西军行军总管萧定就此盯上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搞清楚,但这位西军总管麾下的骑兵却多得很。 对方不但骑兵多,而且装备好,更是极为凶悍。 对方的骑兵队伍是一个大杂烩,不但有宋人,但更多的是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回纥人,奚人,甚至还有他们阻卜人。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拼凑起来的队伍,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又是那样的恐怖,与他们面对面的硬刚了一次之后,磨古斯就再也不想与他们正面作战了。 因为交战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让他永远也不敢招惹的一支部队,辽国皇帝的亲军,皮室军。 这支自称为铁鹞子的敌人,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皮室军。 耶律环把他骗过来,不过是在他与萧定之间竖立起一道屏障而已,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就是拿他在当挡箭牌。 打,打不赢。 逃,逃不脱。 讲和,赔偿,人家都不理会。 当磨古斯知道了萧定是如何对付那支在西受降城中眼睁睁地看着商人被杀,市场被抢的部队之后,他彻底绝了任何与对方讨价还价的心思,一门心思地逃跑。 那支只有五百人的步卒,在面对数千人的骑兵之时,选择坚守城池,在磨古斯看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他们如是出城,必然会在自己的攻击之下全军覆灭。 但萧定明显不是这样认为的。 该营营将,被处死,脑袋就挂在已经变成废墟的交易市场之上。 其它士卒、军官实施抽杀令,十人之中,抽出一人就地斩首。 五十个脑袋,与他们的营将一起,成了那片废墟之上的装点。 杀他们,是正军法。 是因为他们不能保护那些交易市场中的商人。 萧定认为,一支军队,必须要保护自己辖下的百姓。这些商人,不管他是从哪里来的,只要他交了税,那他们就有保护的责任。 绝不能因为敌人势大,就畏缩不出,坐视麾下子民被人屠杀,财产被人抢掠。 这些人,如果战死,他们将会获得至高的荣誉,他们的家人,将会受到妥善的照顾,他们的亲人子弟,将会得到优先进入铁鹞子,步跋子的机会。 这支战营剩下来的人,成为了撞令郎。 一支在战场之上率先发起冲锋的敢死队伍。 撞令郎的战死率在西军之中排名第一。 那里最危险,他们就会出现在哪里。 他们要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涮自己身上的屈辱。 十战过后,活下来的人,才能重新回到步跋子或者铁鹞子中,当然也可以选择退役。退役之后,仍然可以享受到平常人的待遇。 西军的战斗力,除了良好的装备,丰厚的奖赏,军人享有的地位极高加成之外,另外就是这些严苛之极的军纪。 宁可战死,绝不逃跑。 伤在前胸是英雄,伤在后背是狗熊。 与这样一支军队,磨古斯五战五败。 到得现在,他也算是明白了,耶律环是利用他来当挡箭牌,而对面的萧定,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自己来侵占辽人的地盘呢。 现在萧定追着自己已经过了黑山上百里了,算是已经深入了辽人的地盘,但他仍然死追不放,理由很充分。 如果对方真要彻底击溃自己,早就可以下手了。但他们偏偏赶鸭子一般地将自己赶到了这里,自己带着这么多的部族家眷,根本就跑不过对方的军队。 现在,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了。 萧定的深入,或者让耶律环赶到了威胁,他已经开始动员军队了。 自己只要再顶两天,说不定就能绝对逢生。 磨古斯盯着对面的铁鹞子,眼中露出了狠戾之色。 在他的对面,萧定也觉得差不多了,再往前,估计就会惹来耶律环的大举反击,现在的便宜,已经占得差不多了。 辽人对于领土的概念并不很强,或者这跟他们的疆域太过于广阔的缘故有关。 萧定准备在打垮了磨古斯之后,在这里再修一座土城,就命名为中受降城。然后再在这里立一块界碑。 以后耶律环大举打来,自己打不过可以撤退。不过中受降城矗立在这里,界碑立在这里,往后自己就有充足的借口再打回来收复失地。 至于修城所需要的人手嘛,眼前不就有数万阻卜人吗? 正好利用起来。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腰间的长刀。 木雕的刀鞘很是古朴,看不出任何的特点,刀拔出来,黑沉沉的也毫不起眼,但只有拿过那柄刀的,才知道那刀有多重,只要见过那柄刀的人,才知道这把刀是何等的锋利。 胯下的浮光兴奋的低低的嘶鸣起来。 这匹马,本来是萧禹的。 后来被萧旖骑着逃出来,便落到了萧定的手里。 这是一匹真正的万里挑一的好马,养在萧家的后院里,当真是浪费了它的才能,上了战场之后,浮光的天赋异禀便一下子暴露无遗。 它就是所有战马的王。 只要浮光在冲锋,即便是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也会跟在它的身后,向敌人发起冲击。 “辛渐,率一千五百骑,左翼包抄!” “周焕,率一千五骑骑,右翼包抄!” “本将,率两千骑,逢中直进。” 呛的一声,萧定抽刀出鞘,戟指前方。 “遵命!” 两员大将齐声领命,各自拨转马头,向着本部驶去。 片刻之后,蹄声隆隆,两队骑兵绕了一个弧线,向着远处的北阻卜部冲锋而去。 “出击!”萧定一声令下,两腿一夹战马,浮光兴奋地唏律律一声叫,四蹄发边,向前窜了出去。 浮光的起动速度远超一般的战马,这也经常让萧定亲自率队冲锋之时,他常常会孤身一人冲在最前头,经常会遇到一般将领不会遇到的危险。 萧定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但他的麾下可不这么看。 到后来,张元甚至给所有的将领下了命令,要是再让他发现萧定一人冲锋在最前方,回来之后他就会重重地处罚该部队的将领。 萧定更喜欢使用骑军,便是因为率领骑兵冲锋的时候,他可以冲在最头里。 要是麾下有大批步卒的时候,那就行不通了。那个时候的萧定,必须立定在他的中军旗下坐镇指挥。 像今天这样的冲锋厮杀,萧定已经很久没有尝试了。 作为西军总管的他,凡事冲锋在前的时候,离他其实已经越来越远。 军号声,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甚至是敌人的吼叫声,都让萧定兴奋无比。 “杀呀!”在双方交接的那一霎那,萧定舌绽春雷,怒吼一声,手中锋刃,斩断了对手的长刀,顺带着割开了对方的咽喉。 不深,刚好切断喉管。 足以致命就好了。 由萧定亲自率领的铁鹞子如同烧工的火钳插到了豆腐里,势如破竹一般地剖开了北阻卜人的军队阵容。 北阻卜人这一次发挥出了比前几次要强得太多了,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一仗要是再输了,他们就将输掉一切,他们的妻儿老小,就在他们的后方。 他们并死地阻击着铁鹞子的攻击。 不过勇敢,勇气并不能弥补装备上的差距,不能弥补战术上的差距,不能弥补军纪上的差距,当作战的人数差不多,但一方与另一方相比各个方面都落在下风,那失败,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 骑兵作战与步兵作战相比,赢得更快,当然,也输得更快。 从饷午后开始,不过一个时辰,磨古斯的北阻卜军队便全线崩盘。 夜色渐渐落下帷幕,磨古斯逃走了,带着最后一点点核心精锐狼狈而逃,抛下了他的部族。 超过两万北阻卜人落在了萧定的手中。 一排排精壮的阻卜男子被反剪着双手捆了起来跪在地上,在他们的后方,是更多的老弱妇孺。他们或跪或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脸色麻木,双眼无神。 他们知道接下来他们的命运如何。 大草原之上,失败一方的一切,都将为胜利者一方所拥有。 “总管,还是老规矩,十杀一吗?”辛渐正坐在一具死尸之上,用一块兽皮用力地擦拭着他的铁锏,见到萧定走了过来,一跃而起笑问道。 “不,这一次不杀,因为我要在这里建一座新的城池!”萧定道。 辛渐笑了起来:“跟西受降城一般?” “当然!”萧定点头道。 短时间内,当然不可能建一座真正的城池,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当年的西受降城,最初建成的时候,就是一个土围子堡垒,勉强塞进去四五百人。后来在西军站稳脚跟之后,才慢慢地一点点扩充到现在的规模。 现在这座城池,当然也是如此办理。 用萧定的话说,就是一点一点地蚕食西京道的领土。 耶律环一直都觊觎着黑山之下的肥美土地,在李续时代,耶律环就是在一点一点地蚕食黑山下的牧场,不过现在却是反了过来,轮到萧定今儿一块,明儿一块的吞食着耶律环的地盘了。 现在离开黑山已经上百里了。 萧定并不打算大规模驻军,但象征性的东西,还是要弄一个的。 以备他日,师出有名。 第三百零九章:恼火 一株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今却只剩下了不多的光秃秃的枝丫,而且还乌七麻黑的。碗口粗细的主干已经被烧毁了大半。萧定站在树下,仰头打量着这株树。 “总管,这里是个好地方。”辛渐走了过来,站在萧定的身边,笑道:“总管准备把中受降城的城址就定在这个地方吗?” 萧定点了点头,“这处地方是这附近唯一的一处高地,距离水源也近。” 踩了踩地面,接着道:“城里挖几井出水也容易。” “那就定在这里!”辛渐道:“可惜了这株树,龙爪槐能长得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的。” 萧定一笑拔刀,双手紧握刀把,叱喝一声,斜举大刀,用力劈下,顿时将那烧枯了的大树一断为二,只剩下了半人高的一个树桩子。 “没有伤着根,冬去春来,自然又会发芽,生枝,开花,散叶!中受降城,就以这株树为中心建设。”呛的一声,萧定还刀入鞘。 “总管,城中有木,这是一个困字啊!”辛渐摇头道:“这个兆头可不大好。不如退后几十步建城如何?” 萧定斜睨了他一眼:“你也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辛渐,就算真有,我们也要让这株树奋力生长,直至刺破围城,刺破天际。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一刀解决不了的问题。” 辛渐倒也是被萧定激出了满腔的豪气,大笑道;“总管说得对,倒是我矫情了,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忌讳的?” “这才是横马持刀,纵横无敌的铁鹞子统领嘛!”萧定道:“今晚我大帐就立在这里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亲兵。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离开,片刻之后已是与同伴牵了几匹驼马过来,卸下上面的东西,快手快脚地搭起了帐蓬。 “总管,那您歇着,今儿个晚上,轮到我警戒。”辛渐拱手道。 “行,小心着点,耶律环可不是善茬,不能掉以轻心,我们与阻卜人的这场大战,只怕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说不定他的部队,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呢!”萧定道。 “要是能被他袭击,我们还是铁鹞子吗?”辛渐傲然道。 一夜无话。 第二日,就在昨天的战场之上,无数阻卜人开始在铁鹞子的监视之下开始了建城的工程。 说是建城,其实也就是建一个大一点的土围子。 但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以阻卜人手里的工具以及他们可怜的建设水平,这项工程仍然是极其艰巨的一项工作。 但这并不在萧定的考虑当中。 阻卜人是他的敌人,对于敌人,他从来都没有怜悯之心。 天空之上传来了清亮的鹰鸣之声,萧定抬头,冷眼瞧着天上那只盘旋不去的老鹰,呵呵一笑,却也懒得理会。 耶律环肯定就在附近。 这些老鹰,他又不是第一次遇见。 对付这些畜牲的法子,以前他的经验就丰富得很,甚至有很多的法子欺骗这些扁毛畜牲,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实力不足的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他的手下带着五千铁鹞子,已经用不着耍这些小手段了。 耶律环就算知道了他在这里,那也要看他手里的实力的。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耶律环能聚起多少兵马来找自己的麻烦?人少了,那是给自己送人头,这样的事情,耶律环过去做过好几次,早就学乖了。招集大量的军队?他招集得起来吗?耶律环舍得这样大笔的投入吗?就算他舍得,真有数倍于己的骑兵来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当然就是跑了。 耶律环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白亏的仗,耶律环是绝对不会干的。 耶律环伸臂,鹰从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他的手臂之上,伸手从皮袋子掏出一根肉条,塞给了老鹰。 “阻卜人正是没用啊!”耶律环有些丧气,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么快就被萧定给打垮了,他们要是多坚持个一两天,我们赶来,形式可就翻天覆地了!” 耶律环身边的众多将领,也都是一脸遗憾的模样。 西京道总督耶律环可不是废物一个。 从他诱惑北阻卜部落去到黑山脚下放牧的时候,便已经在筹划着今日之事。 萧定猜得的确不错。 耶律环不会召集大规模的军队来与萧定决战。因为萧定不会给他决战的机会。大规模的军队出动,耗费太过于惊人,如果捞不到足够的收获的话,耶律环可没办法给手下的那些悍卒们交待。 西京道的那些汉人世家以及各部族,跟他耶律环更多的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不能大规模的召集附从军队出战,但萧定又咄咄逼人,老是骚扰西京道,从西京道的身上薅羊毛,耶律环自然也不乐意。 于是这样的一个计划便出炉了。 在耶律环的计划之中,只要阻卜人能缠住萧定一天时间,他就能率领自家的军队赶到,那个时候,与阻卜人做过一场的萧定自然不会再是自己的对手。 耶律环什么都算准了,唯独没有算准的是阻卜人的战斗力。 当然,这一次他也没有算准,萧定竟然亲自来了。 像这样的战事,身为西军总管的萧定,是不用自己出场的,以前的那些战斗,都没有看到萧定的影子。 有萧定的铁鹞子,与没有萧定的铁鹞子,战斗力还是极有差别的。 “走吧,回家!”耶律环挥了挥手。 “总督,我们有五千大军,萧贼也只有五千人,而且他与阻卜人打过了一场,必然敢是损耗不小的!我们有机会!”一员大将道。 耶律环扫了他一眼,道:“如果萧定实力不足,他就会逃,我们在后头咬着追吗?追不上怎么办?如果萧定实力还够,与我们死干一场,就算我们能打赢,这里的五千人马,还能剩多少?铁鹞子的战斗力你们是领教过的。” 听了这话,众将都是默然。 这五千人,是耶律环镇压西京道的根本之师,要是与萧定拼个两败惧伤或者说是来个惨胜,对于萧定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只要他回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可以组建一支铁鹞子,但耶律环要是没了这五千精锐,回去之后,只怕西京道的总督马上就要换人了。 五千辽骑掉转马头,向着大同府方向奔去。 很久之后,在远处的高地之上,一堆好像石头一样的隆起突然动了起来,然后一个人形生物站了起来,用力地抖动着身上的积雪,终于露出了真容。 看着远去的滚滚雪尘,那人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一扬手,一支响箭射向了天空。 片刻之后,数骑自远方奔来迎上那人。 翻身上了一匹空马,一群人向着萧定所在的方向驰去。 危险解除。 “总管,荆王殿下输了!”刚刚飞马而来的信使,带来了一个让萧定黯然失色的消息。“荆王殿下,自焚于禁宫之前,广信、信安、安肃等边军最后的种子,也在汴梁被彻底地消灭了。河北边军,没有了。” 很明显,来报信的信使,也是出自河北边军,说出这话的时候,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现在西军最基本的底子,就是以前的广锐军,同样也是属于河北边军。 那些曾经与广锐军并肩作战的军队,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萧定默然地大口地喝着酒。 二弟一直以来就不看好荆王,认为荆王过刚易折,同时他也认为荆王只可为将,为帅,却绝不可为王。 所以一直以来,二弟都在想法设法的让萧氏远离荆王殿下。 自己到西北,便是二弟一力运作的结果。 可是作为荆王最为嫡系的部下,萧定还是满心希望着荆王能够获胜,为此,他还专门派人为荆王送去了西军最犀利的武器。 说起来这件武器的制作方法还是二弟弄出来的。因为制作艰难,而且极易出事,产量一直很低,为了帮助荆王,萧定把一年多的全部的产量,都拿去给了荆王。 可是失败,还是来了。 “西军还是,广锐军还在,河北边军就在!”将酒壶重重地掷在地上,萧定冷冷地道。“你说朝廷还关着我阿父?” “是!”信使点头道:“而且还派来了御史中丞崔昂,张长史说,这崔昂来,必然是想请总管您回汴京的。” “崔昂!”萧定从牙齿缝里吐出了这两个字。河北边军,已经毁在此人之手,河北的大好河山,也因为此人而受辽人大肆蹂躏。“他就不怕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吗?” 屋子里辛渐周焕等人都笑了起来。 “朝廷居然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来威胁总管!”辛渐不屑一顾,对于朝廷,这位悍将可是没有一丝儿的好感。“也不怕弄巧成拙吗?总管,不若咱们回军之后,去陕西路上走一遭。说起来,那兰四新可是快一年都没有给我们发军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焕也是拍着大腿吼道:“我们灭了李续,平了青塘,现在郑吉华,雷德进的大军正在往西开拓,这两年来,总管替大宋开疆拓土何止千里?他们居然诬陷萧相,威胁总管,当真是让人心寒。总管,不如陈兵陕西,让他们把萧相乖乖地送来,不然,我们就学一学荆王殿下又如何?” “好了!”萧定看了几员大将一眼,道:“有些话,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都把嘴管紧一些。有些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嘛!真按你们说的与朝廷刀兵相见了,我们当真就能讨得了好?不说别的,到时候朝廷不要脸了,把我爹娘妹子往阵前一押,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众人顿时哑然。 辛渐很想说总管可以学学刘邦,但看着萧定愤怒的模样,终是没有敢开口。 总管不是刘邦。 总管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像辛渐,周焕这些人才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他一路到这西北来啊。要是总管对亲人也这么恨心的话,又怎么能让兄弟们这么爱戴。 连家人都不爱,还会爱兄弟们吗? 看着总管的模样,辛渐等几个也觉得有些烦恼起来,这件事,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两全齐美呢? “总管,我们还是先回兴灵吧,张长史他们,兴许能有解决的办法!”辛渐建议道。 萧定点了点头,说实话,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朝廷派人过来的意思很明显,但他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在与二弟的通信之中,二弟说得很清楚,自己不回去,朝廷对萧氏便无可奈何,自己要是回去了,反而是将萧家人置于危险之中,会任由人拿捏了。 萧家走到现在,已经不容回头了。 爹爹也真是的,他不是答应了二弟,不与荆王走得那么近了的吗?怎么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又与荆王站到了一起呢? 数天之后,西军营建大使陈乔率领两千步卒抵达了中受降城,接手了中受降城的建设以前对这数万阻卜人的管理责任。而萧定留下了周焕带一千铁鹞子暂时留驻这里协助陈乔,自己则与辛渐带着余部,一路向着兴灵而返。 而此刻,崔昂已经越过了定边城,来到了神堂堡。 如今的神堂堡,已经从昔日的一个军事堡寨变成了一个军城,扩大了数倍的城池,能容纳数千人进驻,这里成为了横山以南最为繁华的地方,而萧定的亲信李义率三千步卒,一千水军驻扎于此。 水军,是萧定新筹建的一支部队,如今不过刚刚成形。船不过二十来条,人也不过千来人。但对于这支水军,萧定却看重得紧。因为这是他为未来进攻辽国而准备的。 再过上几年,他就会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军,到了好个时候,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就能利用水路联结在一起,这样调配兵将,物资,可就要比走陆路方便快捷得多了。 与辽国的决战,那会是一场旷日持久而且全面进行较量的战争,需要一点一点的为自己增加筹码,总是自己多一些,敌人就少一些。 站在神堂堡上,崔昂的神色变得复杂之极。 第三百一十章:心惊 神堂堡是一座单纯的军事城堡,定边城,才是横山以北与陕西路交易的商业中心。但是,真正要论起繁华,神堂堡这个军事城堡周边,比起定边城却是要强得多。 这是因为当初萧定的广锐军驻扎神堂堡的时候,以神堂堡为中心,修建了四五个屯垦定居点,在广锐军及其眷属离开之后,这里,便归属了从横山移民出来的那些党项人以及附近聚居过来的宋人。 而从盐州,兴灵之地过来的商人,除了在定边城交易之外,他们还是喜欢住在神堡堂这边,甚至愿意在神堂堡周边买地建房。 因为这里不但有萧定的三千驻军。 还有一日比一日修建得更好大的码头。 船运业在这里也开始慢慢地兴盛了起来。 “真正想不到,神堂堡如今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崔昂叹道。 一边的程圭看了一眼崔昂,道:“崔中丞应当是六年前来过这里吧?” “是。”崔昂道:“那时的神堂堡可荒凉得紧。都说萧定是一员虎将,真正想不到他还有治理地方之能。” 程圭摇了摇头:“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萧二郎当初留下来的。而现在替萧定治现大西北的,是一个叫张元的教书先生。” “张元?没有听说过,居然有如此能耐吗?”崔昂惊讶地问道。 程圭没有说话,默然地看着河道之上,又有一艘船驶进了码头。有船夫从船上一跃而下,拴上绳索,固定好船只,便有一队队的力夫上船,开始将船上的货物卸下来,而在码头之上,早有马车等候在哪里,将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运走,竟是一刻也没有耽误。 张元,当然很有能耐。 要不然萧定麾下控弦十万,这么多战士的军饷从哪里来的? 光靠抢吗? 那岂能持久。 如今的萧定只是一门心思地率部征战,开疆拓土,而治理地方,早就交给了张元来打理,再辅之以拓拔扬威,仁多忠等党项人,以及禹藏花麻等吐蕃人,竟是将那广袤的区域治理得井井有条。 以前,陕西路就像是一个漩涡,不停地将横山以北的财富吸引过来,哪怕是李续想要造反的时候都是这样。李续的兵势很强,但在商业之上,仍然无法与陕西路匹敌。 但现在,情况已经反转了过来。 横山以北,不停地在吸陕西路的血,其实不止是陕西路,秦凤路,河东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 要知道,大宋能与辽国相峙这么久,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宋有钱,有比辽国多得多的钱。 士兵战斗力不够,那就用钱来凑。 修更高更坚固的城墙,打造更犀利更坚固却也更昂贵的武器,只要用钱能抵消辽人的战斗力,大宋从来都是不吝投入的。 在赚钱一道之上,辽人拍马也赶不上大宋人。 大宋一直给辽人岁币,但宋人毫不在乎。因为这些送给辽人的钱币,绢帛,在辽人手里打一个转,还是要回到大宋人手里的。 可是现在,横山那边的夷人,居然在商业一道之上超过了大宋人,他们居然比大宋人还会赚钱了。 看起来只是商业上竞争的失败,可内里头蕴藏的东西,却让程圭这样的人,忧心忡忡。 西军,已经自成体系。 他们有自己的庞大的地盘,有自己的工商业体系,制造业体系,他们利用掳掠来的大量奴隶,开垦了大量的农田,灌溉用的渠道越来越长,勾通四方的道路越来越便捷。 而这些,都是可以转化战为战力的。 想一想萧定麾下控制的十万大军,想想那些凶狠的铁鹞子,彪悍的步跋子,不要命的撞令郎,程圭就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让人觉得没有一点文化的军队的命名,听说萧二郎当初留下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典故,但毫无疑问,这几支军队,现在已经成了大西北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崔昂到了京兆府,与兰四新见了一面。对于萧禹被下狱,兰四新倒是欢欣鼓舞的。他跟萧禹倒并没有仇,只不过如今身为陕西路安抚使的他,被萧定羞辱了好几次,至今他任命的兴灵之地的官员,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去上任了。 因为前面胆子大的,已经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 恨屋及乌。 所以他顺带着便也恨上了萧禹。 不过恨归恨,但对于萧定,他同样忌惮不已。 对于崔昂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敢过横山,倒也是佩服不已。 在他看来,这样的状况之下,萧禹随时都有可能造反。 “不可能。萧定的爹娘妹子,以及方绮的一大家子现在都在汴梁,他敢造反,不想要这些人的命了?”崔昂不以为然。 对于崔昂的自信,兰四新只能预祝他一路顺风。 同时,还给他推荐了一位同伴,延安知府程圭。 在这一点上,兰四新还真是为了崔昂好。 现在整个陕西路上,能在萧定面前说上话的,还能让萧定给上几分颜面的,也就这个程圭程德潜了。 脚步声中,甲页叮当作响,一员年轻的武将扶着刀大步走上了城楼,走到两人跟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郎声道:“崔中丞,程府尊,向导护卫,已经都准备好了,二位随时都可以启程。崔中丞是第一回过横山的,一路之上倒是可以慢慢走,不着急,看看风景。” “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风景看的?”崔昂摇头道:“还是快点赶到兴庆府见到萧总管是正经!” 这员年轻的将领,正是萧定的心腹,李义。 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别看他年轻,资历却是不浅,几年之前,萧定率十骑血拼上四军百余人的时候,李义可就是其中一员。 听了崔昂的话,李义笑道:“崔中丞,您要是走得快了,到了兴庆府,可见不着我们家总管。总管现在还在黑山那块收拾阻卜人呢!” “阻卜人!”崔昂皱起了眉头:“眼下朝廷正在跟辽人谈判,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妄起边衅的好,这阻卜人,也是辽人的部属吧!” 李义眉眼儿一挑,道:“中丞,话不是这样说吧。正因为朝廷在跟辽人谈判,我们这边才要把辽人打痛,打得他们痛苦骨髓,打得他们怕了,朝廷在谈判的时候,才更有底气嘛。也正是因为如此,总管才亲自去了黑山,要不然,区区阻卜人,哪里能劳动总管大驾!” 话不投机半句多。 崔昂眼中煞气一闪,正想发作,却又猛地想起眼前的这员武将可不是自己的部属,而且这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惹急了对方,吃亏的可是自己。 一边的程圭看着崔昂有些下不来台,微侧身挡在了两人之间,笑道:“李统制,你派的人可靠不?这大雪封山,道路难行,而且横山之中,野狼甚多啊!” 李义不由大笑起来:“程府尊放心,这横山之中的道路,早就是修得极好了,至于那些很有些嚣张的野狼么,我觉得这么冷的天,他们不会出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义送瘟神一般地送走了崔昂。 看着远去的骑队,李义呸的吐了一口浓痰,在雪地之上弄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是真想宰了崔昂这个家伙。 想起河北边军都葬送在这个人手里,他的气儿就不打一处儿来。 “统制,干脆让他们也被狼叼走算了!”一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大雪天的,狼可饿得狠了,成群结队的狼袭击一个营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人官太大了,不好叼!” “统制,敢情这狼还认官衔呗!”来人哧的笑了起来。 “野利封,这件事情,咱们还真作不了主。”李义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副将,党项人野利封。这家伙现在也不在头上留那么一撮头发了,倒是学着宋人留上一头浓密的头发然后挽一个发髻。 “不过我能感觉到统制你心里的杀气!”野利封笑道。 “即便我杀气再浓十倍,这个人也不是我能动的!”李义叹了一口气:“不过心里的确憋气,这个人,算是我们河北边军共同的仇人。” 李义说得很对,现在的横山之中,不再是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而是可供马车行进的大道,除了在一些特殊的地方竖立起了一道道的关卡。 当然,经常在横山之中叼人的野狼,不但没有出现,在他们越过横山的过程之中,连狼嗥都没有听过一声儿。 不过出了横山,崔昂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因为,他见识到了横山以北的那个世界。 在汴梁,大家一说起横山以北,大都以为是荒蛮之地,没有王法,没有教化。 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一路之上,宽阔的大道,林立的工坊,络驿不绝的人群,虽然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但却融洽相处的场景比比可见。 虽然大雪覆盖了一切,但是那些随可可见的明显是新建起来一幢幢房屋的村庄以及周边那些良田,都在展示着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西北之地。 而这些地方,还远远不能算是西军的控制中心。 西军,现在是以兴灵之地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其影响力的。 而最让崔昂担心的则是,他这一路之上,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大牲畜,牛,马,骡等在大宋算得上是珍贵财产的大牲畜,在这里,太寻常不过了。不论男女老幼,代步的工具,基本上都是马匹。便是一些看起来像是大家闺秀的人,出行之时,居然也都骑着马儿。 都说萧定控弦十万,只怕还真不假! 十数天之后,崔昂终于看到了兴庆府的城墙。 而在这个时候,李义在神堂堡,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来人是一个残疾。 只有一只眼睛。 带着一个黑眼罩的来客在神堂堡翻身下马的时候,整个马儿汗淋淋的不停地吐着白沫,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有经验的骑兵一看就知道,这一匹看起来很不错的战马,算是废掉了,能活多久,都是一个问题。 “我要见李义!”大冬天的,骑士脸上却是汗津津的,一只独眼显得格外的狰狞,看着他身上冒起的腾腾白气以及递过来的一枚刻着萧字的腰牌,值星的军官不敢怠慢,立刻跑去禀告李义。 看到那枚腰牌,李义像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地跳了起来,在军官瞠目结舌的表情之中,冲了出去。 李义当然认得那面腰牌,也认得这个独眼的家伙。因为这个家伙也出自广锐军,只不过资格比李义要老得多,在李义还没有加入广锐军的时候,他就因为受伤退出军队而进入到了萧府。李义在汴梁的时候,与这些家伙多有讨较呢! “七哥,出了什么事了?”一看独眼男子的的模样,李义吃惊之余,立时也意识到,肯定是汴梁那边出了大事情了。 “屋里说!”杨七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来人,准备干爽的衣服,准备一大桶热水!”两人并肩往屋里走着的时候,李义大声喝道。 “学士没了!”一跨进房门,杨七郎砰的一怕关上了房门,看着李义道:“学士被朝廷杀了!” “你说什么?”李义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 “整个萧府都被监视了起来,亏得在学士被下狱的时候,许管家就安排我们这些人躲了出去,这才能逃出汴梁来送信。”杨七郎没有回答李义的话,而是直接道:“给我准备几匹好马,干粮,衣物,我要去见总管。” “七哥,事情已经出了,这个时候,反而用不着着急了,你先歇一歇,休息好了再走,你这个样子,当真赶去兴灵,只怕十条命也没了八九条。”李义道。 “怎么能不着急?”杨七郎摇头道:“夫人,三娘子他们都还在汴梁呢,得让总管早些拿主意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罗网 走出刑室,权功有些厌恶地瞅了一眼双手。 那上面,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毛巾,用劲儿地擦拭着双手,擦完了再伸到鼻间嗅了嗅,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血是擦干净了,但那腥味,却怎么也擦不掉。 有多少年没有亲自动过手了? 权功完全已不清了。 大概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从自己升到了内宫大总管的位置,同时也接掌了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之后,这种事情,便离自己远去了。 君子远庖厨嘛! 脏手的事情,自然有别人去做,自己只需要等着拿到结果就好了。 但这一次,又破例了。 这一年多来,官家对自己可是大为不满。 荆王谋逆,边军进京,萧定在西北为所欲为而且让两边音讯断绝,横山以北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能靠萧定的奏折…… 更重要的是,萧禹死了,而自己对萧禹怎么死的,也是一无所知。 所有的线索,都被断得干干净净。 惊天骇浪正在蕴酿之中,朝廷竭尽全力封锁消息,对于崔昂把萧定骗回京来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 一件件一桩桩,官家的怒火正在蓄集。 如果不是自己跟着官家几十年,从当年官家还是一个普通亲王的时候一直走到现在的情分,只怕官家早就把自己拿下了。 再也不能犯错了。 要是这消息再泄露出去而引起西北巨变的话,只怕去先帝陵寝守墓,便是自己最好的下场。 东城,萧宅。 昔日灯火辉煌的地方,如今却只有一两盏灯笼孤寂地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过去,即便是夜晚,这条街道之上也是热闹非凡,作为三司使的萧禹,从来不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想要见他的人,在街道之上排着长长的队伍。 许勿言大步走了过来,向着韩大娘子一躬身道:“夫人,该走了!” 韩大娘子站了起来,在萧旖的搀扶之下,有些脚步蹒跚地向着屋外走去。 跨出门槛,回望中堂,眼泪便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淌了下来。 韩大娘子是不想走的。 可是她又不得不走。 萧旖只有一件事情,便击碎了韩大娘子所有的坚持。 父亲为朝廷所杀的消息,正在日夜兼程地送往大西北,没有人知道萧定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如果萧定决定为父报仇而起兵造反,与朝廷对垒沙场的话,您就不担心到时候我们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器呢? 如果我们被朝廷绑着往两军阵前一放,大哥还能下令让他麾下的将士们发起冲锋吗? 现在朝廷为什么在我们的家外,放了那么多的人日夜监视着我们,不就是担心我们跑了吗? 现在的我们,就是朝廷手里一张有力的牌。 崔昂去西北了,说不准就是利用我们来威胁大哥,让大哥放弃兵权回汴梁。大哥一旦回到汴梁,还能活吗? 萧旖把萧定这几年来在大西北所做的事情,一件件地说给了韩大娘子听,越听,韩大娘子的脸色便越白。 从做姑娘开始,韩大娘子就是一个养尊处优只知道享福的人,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自家的男人们在外头到底是怎么过活的。因为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后来在夫家,家里的男人们,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忧心过,担心过。 现在不一样了。 她帮不了儿子,但也不能成为儿子的负担。 萧旖说得对,眼下,逃离汴梁,脱开朝廷的掌控,便是对儿子最大的帮助。 不管儿子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许叔,我们要去哪里?是去大郎那里吗?”院子里,已经站了十数名全副武装的武士。 许勿言摇摇头:“夫人,现在往大郎那边根本不可能。朝廷在这个方向之上布置了太多的力量,便说是我们,便是寻常的人想要走这条路,也是千难万难,我派去送信的人,如果不是早就布置在外头,也是出不去的。” “不去大郎好里,我们去哪?”韩大娘子疑惑地问道。 “夫人,我们去找二郎!”许勿言道:“往南方,朝廷的防备便要松懈许多。只要我们出了汴梁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了。老奴已经安排好了逃亡的路线,夫人不需要操心。” 韩大娘子点了点头。 一行人并没有往萧宅外面走,反而是向着内里走去。 在韩大娘子不解的目光之中,众人停驻在了一间平房的外面,许勿言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看着韩大娘子:“夫人!” 韩大娘子跨进门去,赫然发现屋子的正中间有一个地窖,此刻,一具梯子正放在其中。 “这是干什么?”韩大娘子问道。 “夫人,这是地道,直通往外面的地道。”许勿言道。 “地道?顺着这地道我们能逃出汴梁?”韩大娘子有些不信,汴梁有多大,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不能!”萧旖接着道:“家里的这条地道,是通往汴梁城内的地下,这些地下通道四通八达,却是能一直通到汴梁城外的。娘,接下来,我们可要在地下走上好些天了。” “从地下走?”韩大娘子目瞪口呆。 “是。”许勿言道:“汴梁的地下,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宛如迷宫,那种地方,本来不是像夫人这样的贵人能踏足的地方,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唯有从这里走,才能让我们逃离汴梁。路线已经安排好了,在地下,还有接应我们的人。大约需要三五天,我们便能远离汴梁城了。” “走吧,娘!”萧旖走到地窖边,率先踏着梯子攀爬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行十余人,已经处身于地下了。 向前走了十几步之后,光亮便彻底消失了,领头的武士点燃了手里的火把,举在手中在前面领路。 韩大娘子在萧宅生活了几十年,从来不知道在萧宅的地下,居然有着这么长的一条地道。 地道的尽头,是一扇包着铁皮的门。 一名武士守候在哪里。 “开门!”许勿言吩咐道。 武士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钥匙,打开了大锁。 “夫人,走出这扇门,就离开了我们萧宅了!”许勿言有些伤感地看了一眼头顶:“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 韩大娘子哽咽着,人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之上,呜咽道:“许叔,相公的遗体还在诏狱。” 萧旖跪了下来,向着诏狱的方向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道:“娘,爹爹的遗体您勿需担心。朝廷现在只想着捂盖子,不敢公开真相,爹爹仍然还是朝廷的大臣,他们不会轻侮爹爹的遗体。就算以后大哥举兵造反了,以赵琐的假仁假义,为了向天下昭示他的仁慈,也不会拿爹爹的遗体怎么样。也许有一天,大哥赢了,自然就能找朝廷讨回爹爹的遗体。” “三娘子说得有道理!”许勿言道。“夫人,我们走吧!” 萧旖站直身子,走过去搀扶起韩大娘子,两人同时迈出了一步,跨过了那道铁门。 长长的通道之中传来了一阵陈腐的味道,耳边,有水声哗哗轻响。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响,那扇铁门被紧紧地关上了,韩大娘子身子微微一颤,却终是没有回头。 皇内,清居殿。 大太监权功将一碗莲子汤轻轻地放在了赵琐的案头,然后垂着头退到了一边。 这段时间赵琐急火攻心,嘴唇之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张超正在赶往陕西,而调兵的命令,也已经发了出去,但出动兵马,可不仅仅就是一纸命令那么简单。人员的调配,粮草的筹集,武器的配备,到了地方上的安置等都是让人头大的问题。 偏生萧禹就是三司使的头头,以往他在的时候,军饷、粮草、物资的筹集,调配,运转,看起来都显得很容易,似乎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现在,这个人死了之后,三司使似乎就乱了套,整个运行的效率,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三司副使一天之内,被赵琐痛骂了数顿。 可是痛骂,却仍然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该乱的,还是在乱。 门口,一个宦官探头探脑地向内里张望着,权功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总管,外头传来消息,萧府里头没有人了!” 权功一惊:“确定了?” “是。”宦官道:“他们大着胆子摸进去了,没有人了。可是外头监视的人却并没有发现他们离开宅子,街道更是被军队封锁着,他们不可能离开,可怪就怪在这里,萧府里的人,消失了。” “知道了,你去集合人手吧!”权功挥了挥手,示意宦官退了下去。 转身走回殿中,躬身站到了赵琐的面前。 “什么事?”赵琐放下了手中的笔。 “官家,萧家的人,逃走了!”权功道。 “嗯?你说什么?谁逃走了?”赵琐一怔。 “萧夫人,还有萧家的三娘子!”权功低声道:“前几天老奴跟官家您禀报过汴梁地下通道的那些事情,以前孙家帮便控制着汴梁的大片地下通道,而孙家帮曾经便依附过萧家,萧家自然便也知道地下通道通往汴梁城外的一些秘密通道,现在看起来,他们是准备逃出去汴梁了。” 赵琐的脸色铁青:“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是,老奴马上去抓他们回来。”权功躬身道。 赵琐想了想,道:“别吓着了萧夫人和萧家的三娘子,好好地把人给我请回来,萧宅是不能住了,请她们进宫来住吧!” “官家仁慈!”权功倒退了几步,转身快步离开了清居殿。 权功并不着急。 现在想要从汴梁城下脱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荆王事败,全军覆灭,而先前依附于他的孙家帮,也就此灰飞烟灭,成为了这桩谋反大案之中的附逆。 作为皇城司的执掌者,权功自然是知道汴梁地下世界的存在的。他很清楚,汴染城下的地下世界是根本无法剿灭的,即便是杀掉了这一批,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滋生出另外一批出来。与其如此,不如便好好地利用这一批人。 是以权功杀了一批,关了一批,却又收容了一批,就此掌控了汴梁世界的大部分地盘。特别是由孙家帮控制的东城方向,更是全盘为其所掌握。 皇城司内,权功冷眼看着麾下数十位小头目,冷冷地道:“大家都记好了,如果让她们走脱了,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就这样烂在汴染的地下吧。孙家帮的人,已经封锁了出城的各条通道,便是西城那边,我也吩咐了曹家堵死了去路,不过地下道路复杂,指不定便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马上出去,找到他们。” “遵命!”数十位小头目轰然应是,转身小跑着出了皇城司,按照先前划定的区域,各自奔赴目的地。 权功独坐在皇城司衙门内,静静地等待着手下传回消息。 萧禹已经死了,朝廷怎么会容忍萧夫人以前萧三娘子再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这是威胁萧定的一张王牌啊! 萧家,算是完蛋了! 萧禹死了,萧定一回来,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如果他真敢不回来,敢于举旗造反,又焉是朝廷的对手?权功可是知道,为了以防万一,如今朝廷正在往陕西调集大军,张超已经赶去了那里,而且,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萧定造反,朝廷便会向辽国使节做出巨大让步,而条件之一,便是两国合力,剿杀萧定。 至于萧家的那个读书种子萧二郎,在萧禹死后的第二天,朝廷诏令便已经发出,命令夔州路转运使李防立即抓捕萧诚并将其押回汴梁。 不管怎么样,红火了三辈人、几十年的萧家,要从大宋消失了。而在几年之前,所有人都还以为萧家因为萧定萧诚二人的存在,要一飞冲天呢! 当真是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楼塌了。 权功喟然长叹。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权功没有让人点灯。 三更时分,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皇城司探子冲进了衙门:“总管,找到了人犯的踪迹,现在大伙已经将他们围在了南城地下通道之中。” “南城?去找萧二郎?”权功一阵愕然。 第三百一十二章:伤逝 四周火把熊熊燃烧着,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通道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没有人说话。 被围在中间的萧府一群人保持着沉默。 包围他们的那些人,也同样紧紧地闭着嘴巴。 许勿言绝望地看向吴可。 吴可也正看向他,而吴可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佩刀。 虽然没有说话,但吴可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杀出去! 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 慧远和尚已经在外面做好了一切准备。 今日来接韩大娘子和萧旖的都是好手,未尝没有杀出去的机会。 许勿言回头看了一眼武士们簇拥着的韩大娘子和萧旖,萧旖还算镇定,但韩大娘子就不行了。如果不需要保护这两个人,眼前的这些武士还真有可能冲出去,但加上她们两个,那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更何况,包围着他们的那些人中,除了一些帮派打手之外,还夹杂着相当多的皇城司探子。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单打独斗的好手。 许勿言知道自己与吴可还是少算了一着。 他们走的的确是一条机密的地下通道。即便是以前的孙家帮众也不知道,完全掌握在萧家人手中。但问题是,不管地下通道有多机密,总是有一些枢纽地方是无法避开的。 想要离开地下,这些地方是必须要通过的。 孙家帮派全军覆灭,掌握这其中秘密的人,现在看来是落在了皇城司手中。 皇城司只需要守住这些枢纽之地,便完全可以死死地拿捏住想要利用这些地下通道离开汴梁的人。 许勿言曾希望对方忽略了这些关节,但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放过这一点。 四周的通道,都已经被人堵死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来的人也愈来愈多。 终于,正前方的敌人左右分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许勿言的眼中。 宫中大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权功。 “权功见过夫人。”权功走上前去,向着韩大娘子深深地施了一礼,直起身子道:“夫人乃是二品诰命夫人,怎么能不告而去呢?而且还是行走在这样污淖的地方,实在是太失礼了。” 韩大娘子这个时候倒是镇定了下来,看着权功,缓缓地道:“权总管,学士已经没了,是吧?” 权功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萧禹当然没了。 但这个话,他却是不能明说出来的。 “学士到底是怎么没的?你们就不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吗?人没了,连我们去看一眼都不许,这里头有什么缘故?是不能给我们看吗?”韩大娘子逼视着权功。 权功的脸庞抽搐了两下,道:“夫人,关于学士的事情,官家自然会给您一个说法的。老奴前来,就是请夫人与三娘子进宫小住一段时间,萧府现在不太安全了,官家有些担心夫人与三娘子还住在萧府,会被宵小滋扰。” “我要是不去呢?”韩大娘子提高了声音,厉声道。 “夫人,这是官家的诏旨。”权功躬身道:“夫人最好还是奉旨,免得老奴得罪!” 说着话,权功拍了拍手,从他身后,十余名女皇城司探子走到了前方。 权功倒是准备得挺周全。 韩大娘子把目光落在了许勿言的身上,许勿言却是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 没有可能杀出去了。 看到许勿言的模样,韩大娘子已是心中了然。 “好,既然如此,我倒是要进宫走一遭,我要去问问官家,我萧家到底哪里走错了,竟然要落到如此处境!官家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萧家,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韩家,高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萧家,这几年来窜起极快,特别是萧定在西北手握重兵,而且隐隐有独霸一方的气势。 韩家,是韩大娘子的娘家,这个家族更是一个庞然大物,百年以来,做到两府相公的便有好几个。近几十年来虽然再也没有特别杰出的人物,但韩家的子弟、门生却也是遍布天下。是妥妥的豪门世家。 高家,自然指得就是萧定的岳家,保国公高玉一脉了。 权功有些头痛。 韩大娘子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 现在萧禹的死讯,知道的人还廖廖无几,像韩家高家即便是私下了得到了信,但还没有正式公开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但他们只怕也在私下了酝酿了。 萧禹的死,牵扯的又怎么可能仅仅是萧氏一家呢? 那当真是牵一而发动全身,要不然官家也不会如此劳神费力了。 这些天来,官家、首辅、枢密等一众高官,无不是在为这场必然要爆发的轩然大波做着准备,必须要将坏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过韩大娘子肯跟着他进宫,权功倒也是松了一口气。 把人看住,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其它的事情,就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得了的了。 哪怕他权功位高权重,在一般人或者一般的官员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在官家、首辅等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宦官而已。 权功直起身来,脸上微微露出一些笑意,但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道寒光。 他回头,便看见左侧通道那密集的人群之中,有一柄弩弓举了起来,伴随着嗡地一声响,一支弩箭闪电般地飞了出来。 权功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因为那弩箭是飞向韩大娘子的。 双方的距离,只不过有十余步而已。 卜的一声,弩箭正正地命中了韩大娘子。 双方的距离是如此的近,以至于这支弩箭几乎是没柄而入。韩大娘子似乎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愕然低头,看着胸口之上插着的那支弩箭。 “抓住他!”权功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同时他本人却是向着韩大娘子疾奔了过去。 千万要没事,千万要没事。他在心里念叼着。 “滚开!”吴可拔刀,冲着权功便是重重一刀劈下:“皇城司杀了夫人,皇城司杀了夫人!” 权力骤然止步,身边的护卫挥刀架住了吴可的劈砍。 地下通道之中骤然之间便大乱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弓弩的声音,有人在持续的倒下,火把一支一支地掉落在地上,本来就昏暗的通道之中,显得更加幽暗。 有奸细混在队伍里。 但除了最初的那个射出弩箭的家伙,没有人知道还有谁是奸细。 吴可出刀砍杀权功,顿时在通道之中引发了一场混乱的互殴。 萧旖脑子一片空白,她紧紧地抱着娘亲,却又力气不济,随着韩子娘子倒下的身体一齐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但她仍然死死地抱着韩大娘子。 许勿言卟嗵一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帮萧旖托着韩大娘子。 韩大娘子两眼圆睁,看着萧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想要抚摸萧旖的脸,萧旖大哭着将脸庞凑了上去。 “你要好好的呀!”韩大娘子缓缓地道:“我要去见你爹了!” “娘,你不要死,不要死!”萧旖放声痛哭。 韩大娘子胸前的血渍迅速地在扩大,抚摸着萧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嘴里重重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在萧旖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娘死了,娘死了,大哥,二哥,娘死了!”紧紧地抱着韩大娘子,萧旖嘶声哭喊了起来。 权功此时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四周十几个护卫将紧紧地包围在其中。 听到萧旖绝望的哭喊,权功也绝望地用手拼命地锤着地。 萧禹死得莫名其妙。 现在韩大娘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关键是,他们一个死在昭狱之中,凶手不知所踪。 一个就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周围的人,全都是自己皇城司的嫡系部属和外围部众。 权功知道自己完了。 许勿言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吴可,带着你的人,杀出去,逃得一个是一个,逃出去,告诉大郎和二郎,夫人被皇城司的人杀了,走,走!” 混乱的黑暗之中,传来了吴可如同狼嗥一般的回应声。 权功猛然反应了过来,一跳而起,大声吼道:“拦住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一个也不许放走。” 许勿言冷漠地坐了下来,坐在了韩大娘子的尸体旁边,萧旖抱着韩大娘子哀哀哭泣,他们三人周边数米方圆之内,没有一个人敢于靠近。 杀声渐渐远去。 权功走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已经毫无气息的韩大娘子,喃喃地道:“有奸人作祟,官家是要我请夫人与三娘子去宫中小住的。” 许勿言抬头,死死地盯着他,一双眼白多过眼黑的眼睛,在明灭不定的火焰之下,显得格外的瘆人。 啪哒一声,赵琐手中的茶盏掉落在了地上,昂贵的瓷盏摔了一个粉碎。 夏诫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足足能塞进去好几个鸡蛋。 陈规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椅子后背上,双眼紧闭。 李光腾地站了起来,神经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罗颂冲到了权功面前,毫无风范地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权功扯了起来:“你是怎么办事的?你是怎么办事的?” 好半晌,夏诫才回过神来。 “逢辰!”他厉声地喝道:“官家面前,莫要失态!” 罗颂狠狠地将权功贯在地上,走回到座位上,重重地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 于他而言,这一段时间的变化,就如同沧海桑田一般的巨变一般,让他应接不暇,让他难以承受。 那是他的亲家翁亲家母。 只是走到了这一步,这门亲事该怎么办呢? 他抬起头,看着赵琐:“官家,萧旖是我罗家未过门的媳妇,请把她交给我带回去看管吧!” 赵琐的目光扫过夏试、陈规等人,看着他们都是微不可见地摇头。当下道:“终究是未过门的媳妇,眼下萧家之事还未有定论,你身为参知政事,还是不要掺杂进去的好,萧家三娘子先交给庞贵妃照看吧,以后如果萧家无事……” 赵琐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但罗颂却知道赵琐话里的意思。 所谓萧家无事,自然是萧定乖乖地放弃兵权回来。 只是眼下的状况,萧家兄弟还有可能老老实实地回汴梁来吗? 萧禹夫妇非正常死亡的事情,当真瞒得过天下人吗? 南城外,一队骑士纵马快速地驰过,片刻之后,又有一队士卒举着火把从道路之上经过。当这些士卒的背影、说话声完全消失的时候,路边的一条污水沟内,一个黑影慢慢地蠕动着坐了起来,然后艰难地爬出了水沟,左右张望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向着远处走去。 那是吴可。 从通道之中拼死杀出来之后,剩下的几个同伴为了掩护他逃脱,全都死在皇城司探子的手下。 便是吴可,身上也多出了七八处深可见骨的伤痕。 此刻,浑身湿透的吴可的身上,伤口早就没有血水渗出,泛着一种惨白的颜色。 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的吴可,努力地向着与慧远和尚约定的地方走去。 前方人影闪烁,一个锃亮的光头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是那样的显眼。 “吴可,出什么事了?”慧远和尚抢上前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吴可。 “传信二郎,夫人死了,夫人被皇城司的人杀了!”说完这句话,吴可眼睛一翻,已是昏了过去。“三娘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慧远顿时呆若木鸡。 都亭驿中,林平推开了耶律俊的房门。 “萧夫人死了。”林平道:“萧三娘子被赵琐接进了宫中。” 耶律俊皱眉道:“这也是你的手笔?” 林平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全是,只不过埋下了一些伏笔,在适当的时候推动了一下。殿下,这一下,萧家与宋廷之间再无任何和解的可能了,他们不得不求助于我们了。不管是在疆土,还是岁币,或是在商业之上,我们在谈判中,尽管可以予取予求了。” “现在想来宋廷应当是手忙脚乱了。”耶律俊微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且静卧高榻看他风起云涌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惊闻 罗殿鬼国,关岭。 萧诚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下,看着对面罗殿鬼国最后的数千部属正在准备作最后的挣扎。 自九月起,萧诚便动员了以天武军为核心的黔州各部联军,发起了对罗殿鬼国的战争。 理由很简单,黔州商业联合会的一支商队在进入罗殿鬼国之后遭遇了不测。 罗殿鬼国首领普贵的儿子普矩抢走了货物,并且杀死了商队的所有人。 在罗殿鬼国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却导致了如今罗殿鬼国的灭国之灾。 黔州商业联合会向罗殿鬼国发出了警告,要求普贵交出凶手,赔偿损失。这在普贵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区区的商人组织,居然敢向威胁他。恼怒之下,普贵甚至下令整个罗殿鬼国之内,只要发现隶属于这个什么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商队、商人,立杀无赫。 在这条命令下达之后,战争立时便降临到了罗殿鬼国人的头上。 直到这个时候,罗殿鬼国才发现,他们眼中不值一文的黔州商业联合会,居然拥有一支数千人的全副武装的军队,对方所拥有的装备,远远地超过了罗殿鬼国军队的水平。 至于战斗技巧,双方更是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事实上,罗殿鬼国并没有一支职业的军队。除开国王麾下拥有一支千余人的卫队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农夫、猎人等等,在战争来临之时临时征召。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由职业军人指挥的一支职业军队。 依附于大理的罗殿鬼国一面向着大理求援,一面征召国民,奋起抵抗。 但是巨大的战力差距,使得罗殿鬼国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最终在关岭,包括国主在内的所有人,被包围了。 十天之前,黔州商业联合会拒绝了罗殿鬼国的谈判要求,这个时候对方愿意十倍赔偿商队的损失。 一天之前,联合会再次拒绝了罗殿鬼国愿意投降,愿意交出普矩,只要对方保证罗殿鬼国的存续。 黔州商业联合会是摆明车马,要灭了罗殿鬼国的传承。 这便逼得普贵不得不奋起一战。 “签判,普矩已经逃往大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放他离开了。”刚刚赶来的孙靖,走到了萧诚的身边,道。 曾经在整个黔南都颇有名气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孙靖,如今不仅直接管理着勋州,更是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重量级人物。他多年靠行医累积下来的名望,也使得黔州商业联合会在这片土地之上更容易得到普通人的信任。 孙靖的年龄,足足是萧诚的一倍有余,但在萧诚面前,从一开始,孙靖便是毕恭毕敬。这不是因为萧诚的官职,而是与萧诚接触得越久,孙请便愈是佩服,也愈是敬畏。 孙靖从来还没有见过有像萧诚这样的一个人,能谋划得如此深远,做起事情来,一环套着一环,一个局里藏着另一个局。最终将他想要拿下的目标,一一收入囊中。 就像现在,普矩本来插翅难逃,但萧诚却偏偏给了他一条生路。 听到孙靖的话,萧诚点了点头:“这个人现在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我们未来进军大理的借口。大理是个好地方啊,普矩逃了过去,这便是好机会,我们可以向他们讨要这个杀害了我大宋商人的元凶,大理要是不给,那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要是大理把这个人给我们了呢?”孙靖反问道。 “大理好歹也是万乘之国,这点面子还是要的!”萧诚笑了起来:“而且罗殿鬼国一直依附于他们,算是他们的臣属,要是段氏和高氏真将普矩送还给了我们,他哪里还有面子统治大理一国呢?” “签判,您也说了,大理是万乘之国,我们现在的力量,能击败他们吗?”孙靖有些担心。 萧诚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孙靖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现在商业联合会的实力,只是一向的习惯,使得他有些底气不足。 “签判,普矩最开始是准备逃往罗氏鬼国的,您逼着他逃往大理,便是因为罗氏鬼国会把这个人交给我们?”听着对面密集的战鼓之声,孙靖又问道。 “罗氏鬼国依附大宋,罗殿鬼国依附大理,两家祖上虽然同出一源,但近些年早就分道扬镳了,让他逃去了那里,对我们就毫无价值了。”萧诚还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前方却是响起了密集的战鼓之声,他打住了话头,抬头看向了战场。 杨万富指挥下的军队,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面对着天武军的钢铁洪流,罗殿鬼国的军队便如同冬日积雪遇到了六月骄阳,瞬息之间便融化为水。 “没啥看头了!”萧诚拨转了马头,“现在我们要考虑接下来怎么收纳这里的人心了,这可比打仗还要难得多,毕竟罗殿鬼国立国也有些年头了。” “罗殿鬼国以暴蛮一族为核心族裔,这一战过后,暴蛮族必将一蹶不振。”孙靖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抚持其它部族,特别是受暴蛮族欺压多年的那些小部族上位,这些小部族本身也有很多矛盾,很难团结一致,想要稳守得到的利益,就必须要依靠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不需要太多的兵力,便能保持住一个基本的稳定。接下来,按照签判您定下的那一套分田到户,按田缴税,鼓励农桑、货殖,减免徭役等政策走下来,最多也就三五年,必可尽收其心。” 萧诚一笑,“要不,你来这里?勋州现在已经大体上走上正轨了,随便一个人过去,只需要萧规曹随,自然就能顺风顺水,罗殿鬼国不管是地盘的大小,还是人口的数量,都远超勋州,而且他的位置也极其关键。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要谋算大理,甚至于吞并罗氏鬼国,他都能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需要一个非常得力的人来做。” 孙靖不由有些动心。 说起来现在勋州已成了舒适区,在那里,不用费太多的劲,便能把政务理清。但正如萧诚刚刚所言,随便一个人都能完成的事情,也就显不出他孙靖的能力能压人一头了。 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发展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其恐怖的敛财能力以及极高的动员能力,让孙靖见识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治理地方发展经济的法子。而且这个商业联合会里的人物也非同小可。 说是黔州商业联合会,但实际上里头还包含了南方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些人说起来只是在里头投了资,只管分红不管事,但能把这些人粘合到一起,真到了需要的时候所能暴发出来的能量,当真是难以想象的。 “签判,我不谙武事,如果我来这里,不知武事之上是谁来呢?”孙靖小心地问道。 “魏武你觉得如何?”萧诚问道。“我准备把魏武从天武军中分出来另立一部。” 魏武一来黔州,便成为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此人没有了双脚,但一双铁脚不但行走无碍,反而在纵跃,攀高甚至斗殴之上占尽了便宜,此人是萧签判心腹,听说以前是跟着签判的大哥打仗受伤之后便去了萧府当护院家丁,能与这样的人一齐共事的话,自己也就能与签判的关系更加紧密。 当然,认识魏武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孙靖也觉得这个人比起杨万富要更好打交道一些。 杨万富身上的官气更重。 魏武更贴近普通老百姓。 比起来,孙靖更喜欢魏武。 “既然签判看重,那孙某人愿意勉力一试!”孙靖拱手道。 最后的战斗乏善可陈。 杨万富领中军,魏武领左军,范一飞领右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普贵最后的抵抗摧毁,真正算得上战斗的,实际上也就是最后对上了普贵的亲军,原本还有千把人的亲军在以前的数次的战斗之中已经损失了泰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在今日一战之中彻底葬送。至于其他被普贵纠集起来的部族战士,在战斗爆发不久要么纷纷逃亡,要么伏地请降。 能不杀的,当然就不能杀。 这是萧诚对于杨万富这些军人们的要求。 在萧诚看来,整个黔州,不缺资源,也不缺土地,缺的,倒是丁口。有时候你走上几天都看不见一个人的地方,你能指望其有多大的发展呢? 所以即便是杨万富这样较为噬杀的将领,现在也是收敛起了性子。 当然,对于该杀的,萧诚也是绝不会手软。 天黑的时候,杨万富带着满身血腥气回到了驻地,普贵以及暴蛮部核心部众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胡乱地堆在车子上被带了回来。这些脑袋,接下来还要悬挂示众,以此来震慑一些还想附隅顽抗之辈。 这场历时三个月的战事,至此,便算是完全结束了。 杨万富现在是浑身轻松,收兵回营的士卒们也是兴高彩烈,终于可以回家了。 这一仗打下来,军队的伤亡并不大,但收获却很多,奖赏自然也就少不了。虽然黔州商业联合会开出的军饷相当高昂,但谁也不嫌钱多啊! 准备去向萧诚禀报这一战具体情况的杨万富,走到了萧诚临时居住的屋子的外头的时候,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房门紧闭着,屋里的灯光倒映出了萧诚独坐桌前的剪影。 就像是一尊雕塑。 一直跟在萧诚身边的包括孙靖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屋外。 “出了什么事了?”杨万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拉过孙靖,低声问道。 孙靖看了对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刚刚信使送来急报,签判的父亲,没了!” 杨万富顿时呆住了。孙靖对于萧禹没有什么概念,他杨万富可是清楚的。萧禹的年纪并不大啊,而且因为习武的原因,萧禹的身体一向好得很。 “怎么没了?”他追问道。 “是杨将军来了吗?请进来吧!”萧诚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孙靖,你也进来!” 杨万富与孙靖对视了一眼,一齐跨进了房间。 萧诚的神色悲戚,双眼红肿,但此刻二人看到的感受到的,更多的却是凝重。 夔州路治所奉节,转运使李防府第。 李防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自京城的皇帝钦差,大太监权力。 说是钦差,但权力此行,带来的那份诏旨,也是李防为官数十载,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奇景。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但上面却盖着皇帝的私印。更为离奇的是,那上面还有首辅夏诫、枢密陈规两人的私印。 按着规矩,李防是可以完全拒绝这样一份明显不合乎规矩的命令的,但官家、首辅、枢密三人在这件事情之上的联合,却让李防嗅到了极度危险的味道。 “权大官,你不说个清楚明白,我是绝不会奉诏的!”李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好的,为什么要逮捕捉拿萧诚呢?此人刚刚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眼下黔州下辖数十个羁縻州的改土归流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一个不好就会前功尽弃,而且萧签判正在讨伐杀害我大宋子民的罗殿鬼国的蛮夷,岂能无缘无故便捉拿于他。” “萧氏一门,牵涉进了逆王叛乱一事。”权力面有难色。 “扯淡,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李防大怒,纵然不在中枢,他也知道当下的局势。 “学士,萧禹不在了!”权力无奈,只能吐露实情。 “不在了!什么,不在了!”李防一下子跳了起来:“为什么不在了?” 权力低声将萧禹的死讯以及死状说了出来,李防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所以学士,官家必须要把萧二郎也逮回去,萧定如今实力太强,朝廷手里多一张牌,总是好的。” 李防满嘴苦涩地看着权力。 萧家大郎如今势力强盛,萧家二郎难不成就是好欺负的吗? 抓萧二郎,怎么抓? 稍有不慎,只怕整个东南,便是大乱的节奏,自己苦苦努力的事情,转瞬之间便要化为泡影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选择 田易如今是黔州的司户参军。 以前这个职位无足轻重,因为黔州只不守握有彭水、黔江两个县而已。 但是现在这个位置,却是炙手可热。 因为黔州的司户参军,同时也掌握着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帐目。 年轻的田易能够得到这个位置,倒有一大半是因为田氏的实力得到了联合会的各方势力的承认,思州田氏,值得上这个位置。 不过田易上任这一年多来,表现出来的能力,倒是让众人刮目相看。一开始大家还生怕这个以前的纨绔大公子搞不清楚帐目,胡乱做帐,甚至中饱私囊,或者不能秉公办事,一力偏向他田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对这个司户参军倒是愈来愈满意了。 帐目清晰,来往一目了然,更重要的是,其人的工作效率之高,让许多人都瞠目结舌,而且他自创的一套新的做帐方法,核算方法,如今不仅在黔州已经流传开来,甚至于来自南方的联合会的许多大商人,也都派了自家的核心弟子来学习。 一年多的功夫,田易在联合会的位置,已经不可动摇。 这里头的内情,也只有田易清楚。 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因为萧诚的一力帮扶,新式的做帐方法,核算方法等一系列的新的财务手段,都是来自于萧诚。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搬运工而已。 萧诚不允许田易说这些东西是他传授给田易的,反而在许多场合公开称赞田易是干才,能吏,说不定将来能成为朝廷的计相。 萧诚的表扬坐实了田易在财务之上的非凡能力。 这倒也让田氏放下了一大半的心思。 随着萧诚迅速地整合黔州势力,而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力量也是呈一日千里之势,随着加入进来的人愈来愈多,像田家、杨家倒是有些不安起来。其中很多来自南方的商人,其势力之大,便是田杨两家也要忌惮几分的。 黔州商业联合会势力愈大,掌握着联合会财务的田易的权力、影响力自然也会越大,萧诚会不会怂恿田易来谋夺田氏的大权以便其人更好地掌握田氏,是田畴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因为从各个方面看,随着时间的推移,田易对于萧诚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在家族会议之上,甚至要求田氏全方位地与萧诚展开合作。 说白了,田易的想法,就是投靠萧诚。 田畴这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愿意成为萧诚的盟友,却不想成为他的下属。 萧家现在实力是大,但思州田氏,也不差啊。 所以田畴更不会把田氏交给田易了,哪怕田易表现了相当强悍的能力也不行。 给了他,说不定转手他就送给萧家了。 萧诚的这番表态,无疑也是让田畴吃上一个定心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和了解,田畴相当清楚,这位萧签判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翻身下马,田易有些恼火地向着大门走去。这段时间因为萧诚对罗殿鬼国用兵,作为司户参军的他,忙得要死,基本上就没有回家,一直住在衙门里。像用于军事的各类物资的调配是万万轻忽不得的,一个点上出了差错,搞不好就会弄出大事来。 虽然有了以前打邦州汪氏的经验了,但这一次对付罗殿鬼国,不管是规模还是时间上都大大增加,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而田易可不想搞砸了。 不过是几天没有回去,自家的那个小妾今日便派了人三番五次地来叫,让衙门里的同事们可是看了笑话去,当真是让人恼火,看来得修理修理她了。 再要恃宠而骄,莫怪自己心狠手辣。 推门而入,田易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大哥田畴的护卫。 心里一跳,大哥来了?要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就来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干什么?还让自家小妾派人去叫自己。 田易心里有些怨念。 走进屋内,果然,一眼便看到了大哥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堂中吃茶,自家小妾像个小幺儿一样在一边服侍,看到田易回来,如蒙大赦。 “大哥,思州出了什么事了?”一屁股坐在了田畴的身边,田易有些不满地道:“您都不知道我有好忙!” 田畴看了田易一眼,人的心态果然是随着地位以及重要性的变化而变化啊! 像以前,田易这小子在自己跟前,那有如此随意的,自己不叫他坐,他就站得规规纪纪的。而现在,在自己面前,田易已经很相当随便了。 “不是思州出了什么事,而是你们签判家里出了大事!”田畴摇头道:“杨庆也来了,等一会杨泉也会来你这儿,杨庆会混在他的随从之中进来,我们两家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田易悚然而惊,大哥摆出来的阵仗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上一次您不是说荆王叛乱不会连累到萧家吗?萧定的实力,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吗?”田易问道。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朝廷关着萧禹,其实也不过是逼迫萧定交出军权的一种手法而已。”田畴道:“可问题是,萧禹死了,死在了昭狱,而且据传还死得其惨无比,听说朝廷用了大刑!” “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那些人是猪油蒙了心吗?”田易跳了起来。 “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田畴道:“但我知道,朝廷的特使权力已经到了奉节,说不定很快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便会找上我们两家。李防很清楚,想要对付萧诚,就非得我们两家与他合作不可。” 田易眼皮子一跳,看着田畴,半晌没有作声。 “你也不要这样看着我,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好生商量一下再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悄悄地来到彭水了,好在萧诚也不在这里,等到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今夜我便会离开的。”田畴摆摆手。“且等杨庆他们来了再说吧!” 田易也不再做声,而是默然地咀嚼着这一事件会给黔州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黔州必然要迎来惊天巨变,这是毫无疑问的。 萧禹死在朝廷手中,萧诚绝对不会就引作罢。 这一年多的接触,田易很清楚萧诚的性子。 而现在萧诚的实力? 田易心头微微跳了一下。 杨庆来得很快,田易进门,也就与田畴说了这番话的功夫,杨泉带着人便出现在了田易的家中。只看杨泉的脸色,田易便知道杨泉也清楚了内里的关系。 “萧定远在西北,对我们的影响微乎其微。以前我们也不过是想借着萧家的力量来扩大我们的影响力。”杨庆看了几人一眼,率先开口:“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我们两家,必须要好生惦量一番怎样才对家族更加有利?你们两个算得上是萧诚的心腹,便好生地说上一说,如果要配合李防拿下萧诚的话,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田易看了自家大哥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杨叔,您怎么不问问,如果我们舍弃了萧诚的话,会有多大的损失呢?” “钱财上的损失,这一次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杨庆摇头道。 田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杨叔,大哥,既然家族里重视我和杨兄的意见的话,那我想说在这次事件之中,我们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坚决支持萧诚,严辞拒绝朝廷。第二个,推托朝廷,两不相帮。” 田畴道:“为什么没有帮助朝廷拿下萧诚这个选项?” “如果家族是这个选项的话,恭喜了大哥,大概率的田家会灭亡在你的手里。”田易笑了笑,也不顾田畴有些恼怒的颜色道:“杨兄,我比你清楚联合会的财力,你比我清楚联合会的武力,你认为我说得有差错吗?” “没有!”杨泉坦然道:“在家里,我给阿父说了,但他不相信。眼下商业联合会真正掌控的军队大约在一万人左右。其中五千人在天武军,三千人是韩锬控制的厢军,另外两千余人是天南军。” “天南军不是王文正吗?” 杨泉呵呵一笑:“王文正早就变成一个傀儡了,天南军现在只听一个人的命令,那就是萧诚。” “萧诚控制军队,利用的是商业联合会,联合会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还会有多少人支持他?”杨庆追问道。 “阿父,商业联合会即萧诚,萧诚就是商业联合会!”杨泉摇头道:“这一点,您应当清楚。李防狡诈,想要让我们替他火中取栗,田杨二家,一旦出兵,必然大败亏输。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那边出去荆湖路,益州路甚至广西那边的兵马,多半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到时候朝廷兵马死伤多少他们根本无所谓,杨田二家一旦丧失了大量兵马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吧!” 田畴与杨庆对视了一眼。 “李防年老成精,他这个时候算计的,只怕不仅仅是萧诚,连我们也算计进来了吧?黔州的改土归流已经基本完成,到时候杨田二家也失去了自治的资格,他李防说不定退休时候的封国,还要高上一个档次!”田易冷笑。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选择袖手旁观了!”田畴叹了一口气,看着杨庆道:“杨家主,回去之后,我想来会大病一场不能理事的了。” “英雄遭遇略同,我年纪大了,偶感风寒,本以为无事,却不想缠绵病榻,真是英雄暮年一声长叹啊!”杨庆抚着胡须,甚是伤感。 田易看着两人,呵呵一笑,站了起来,向着田畴深深一揖。 “你这是干什么?”田畴皱眉道。 田易道:“家主,田家作为黔州商业联合会的创始人之一,是享有相当的特权的,但这一次,家族里既然选择了两不相帮,此事了了之后,特权只怕也就没有了。易今日便破门而出,此生只追随萧签判,与家族再无半分关系,特此禀告家主,也请家主回去之后便将我逐出家门吧!” 田畴沉默了下来,脸上神色变幻,显然难下决断。 “家主!”田易再次深深躬身。 田畴站起来,珍而重之地向着田易还了一礼,“小弟,这样做,只是苦了你了。” “也许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田易道。 田畴点了点点头:“好,你既有如此决心,回去之后,我便开祠堂,正式将你逐出家门,削去族藉。我也正好借着此事病遁。” 看着这个场面,杨泉却是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看着杨庆:“阿父,我与田兄共进退,田兄破门出家,那我杨泉自然不甘与后,自此,便也与播州杨氏一刀两断,自此我是我,杨氏是杨氏,两不相干。” 杨庆欣慰地看了杨泉一眼,虽然比田易差了一筹,但比起当年的混不吝,这个儿子倒的确是成长起来了。 “好,好。”他用力地拍了拍杨泉的肩膀。“自此以后,你与田易只是萧诚的部属,与杨田两家两无干系。” 夜深人静,北风呼啸,杨庆,田畴两人连夜离去。 田易与杨泉的破门出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两个家族成员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舍弃了过去的一切去追随未来的一个可能。 失败了,对于家族来说,无关痛痒。成功了,那家族的辉煌便可以延续下去。 现在能破门出家,将来自然也能认祖归宗。 “杨兄,要喝一杯吗?”拍着杨泉的肩膀,田易笑道。 杨泉耸了耸肩:“只怕没时间。我想现在签判大概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们也该做些准备了,免得签判回来说我等都是些吃干饭的,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田易大笑:“今夜寒风萧萧,飞雪飘零,不如我二人一齐去拜访一下鲁参军?” “合当如此!”杨泉连连点头。“不过拜访鲁参军我觉得还需另邀一人!” “韩锬!” “正是,李信那里也当知会一声,他现在可是天南军的副统制。” 第三百一十五章:提前要做一些事情 田易杨泉把臂而行,转过一个街角,两人却是愕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前方的风雪之中,一个顶盔带甲的彪形大汉手提着一柄锤子,当街而立,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军士。 不是二人刚刚说的韩锬还能是谁? “韩统制,你怎么在这里?”杨泉愕然发问。 “韩统制,你是在等我们吗?”田易走到了韩锬跟前。 韩琰点了点头:“刚刚我目睹了两批人离去,我没有拦他们。” 杨泉与田易两人都是脸上微微变色,韩琰所说的是谁,他们当然是心知肚明。 “现在的彭水?”田易左右张望了一下。 韩琰嘿嘿一笑:“两位参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彭水现在当然已经戒严了,就在刚刚那两批人一前一后离开之后,彭水就锁城了。” “为什么放他们离去呢?” “因为你们两个不在他们中间!”韩琰道:“江娘子吩咐了,如果二位在离去的队伍之中,那就不用客气了,直接将这两支队伍全灭掉。如果二位不在里头,那就不必张扬。” 田易与杨泉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背心里嗖嗖地冒着寒气。 要是真一念之差,只怕他们两个,还包括两家的家主,全都要葬身在这个地方了。 “江东家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彭水?”田易问道。 “请吧!”韩琰伸手一让,道:“江娘子在望江楼等着你们呢!” “我二人正准备去见鲁泽鲁参军!”杨泉道。 韩琰摇头:“不用了,鲁参军这个时候只怕也已经在望江楼了。” 今日的望江楼,格外的亮堂。 三层的楼房,每一间房间里的灯都亮着,不仅檐角的气死风灯亮着,便是外面晒楼的围杆之上,也系上了一个个的灯笼,相比起彭水城其它地方一片黑沉沉的模样,现在的望江楼,简直就是黑暗之中耀眼的星星。 不但全城能看得清楚这里,便连江上的行船,一眼也亦能看到望江楼的所在。 “江娘子特地让人点燃的!”韩琰耸耸肩,他也不明白江映雪到底是怎么想的。 整个三楼是被打通的,平素这里,也只招呼最尊贵的客人。眼下桌椅板凳都被收走了,江映雪便盘膝坐在正中间,在她的面前,小火炉烧得啪啪作响,红泥小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鲁泽就坐在江映雪的对面,看起来却是拘禁之极。 屋子里很冷。 三楼四面的窗户都被打开了,寒风嗖嗖地往内里灌着,便是雪花雪籽也时不时地随着风飘了进来。 江映雪裹着厚厚的裘衣,脸蛋仍然冻得通红,那个小火炉里的火,只能说聊胜于无,基本上起不到什么取暖的作用。 田易当先走了过去,盘膝坐在了江映雪的左侧,杨泉也紧跟着坐在了右侧。 “看到你们,我真得很高兴!”江映雪笑着从红泥小炉里倒了两杯热茶,推到了两人的面前。 “新茶还没有出来,不过像这样的发酵茶,陈了些年头的,味道反而更好一些。” 两人也不客气,端起茶来,细品起来。 两人都是世家子出身,对茶的研究,可比江映雪要强出太多,而鲁泽,跟两人更是没法比。鲁泽虽然现在是黔州的录事参军,四参军之首,也是黔州本地的豪强,但比起田张两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外面寒风阵阵,冷入骨髓,但这杯热茶却又让心头保持着一点暖意。 喝着茶,二人也是想明白了今日为什么望家楼如此亮堂,江映雪为什么要大开四方之窗让寒风肆意侵入。 杯子不大,田易终是将杯子中的茶水全都喝完了,放下杯子,田易看着江映雪道:“江东家,我和杨兄,现在都是没家的孤儿了!以后就准备跟着签判混日子奔前程了,江娘子可得多多照拂才是啊!” “这么说来,田杨两家,这一次是准备袖手旁观两不相帮了?那他们以后的损失可就大了。”江映雪微笑道:“出来了,就是出来了,就算你们到时候你们再回去,也有嫌隙了。” “没法子。”田易躬身道:“田家传承数百年,一直都是这样的,听说现在的本家,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本家。” “豪门世家的一贯作法!”江映雪点头道:“理解。以前二郎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也好,也好,……” 至于也好什么,江映雪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边的鲁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在家里睡得好好的,被韩琰找上了门去提溜了出来,然后便坐在这里看江映雪烹茶,然后吹冷风。偏生他又是知道江映雪是什么人的,在这个女子面前,那是半生也怠慢不得。 得罪了眼前这个女人,跟得罪萧诚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己费了多大劲儿,这才终于得到了萧诚的信任啊!还过眼下看起来,自己好像还是一个外人,与田易、杨泉二人的地位没得比啊,听了好半晌,仍然不得要领。不过他倒也没有什么失落的,田易杨泉二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自己没法比也比不了。 “田兄,杨兄,什么你们成孤儿了?” 田易与杨泉二人微感诧异地看了江映雪一眼,他们还以为江映雪什么都跟眼前这位说了呢!敢情这位还啥都不知道。 “田参军,你给鲁参军讲一讲吧!他,也是要做出选择的。”江映雪微笑着道。 一刻钟之后,鲁泽的脸更白了,手也抖得更厉害。 自己能有什么选择? 自己要选择不跟着他们走,信不信韩琰立时就会推门进来把自己从望江楼的三楼丢下去,卟嗵一声,啥都没有了。 杨家、田家有两不相帮袖手旁观的本钱,自己有什么? “是是是是要造反吗?萧签判要要要要造反吗?”鲁泽说话已经不利索了。 造反这两个字,在他的脑子里便如同一柄柄大锤,在不停地砸着他的脑袋,让他有些头昏眼花。 “造反不造反的我不知道!”江映雪:“如果二郎说要造反,那就造反好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鲁泽很怕。 他也很清楚,江映雪说得如此轻描谈写,并不是这个女子不知道造反是怎么一回事,论起见多识广,眼前这个女子只怕比他要强得太多了。 她只是不在乎而已。 似乎萧二郎要去把天捅个窟窿,她也会欢呼雀跃地在一边递根杆子过去。 杨泉与田易怕吗? 他们当然不怕,因为他们有退路嘛,到时候逃回思州、播州,朝廷还真能跟这两大家族去要人? 只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有自己是个苦命的人。 一旦事败,就是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问题是,自己现在不跟随,只怕马上就是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二郎看重你们,看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在这样的关头,你们没有背叛他!”江映雪道:“田参军,接下来你坐镇彭水城。” “好!” “杨参军,你陪鲁参军去微熏山庄一趟吧!”江映雪将两杯热茶推到了二人面前。“有些人,不必再留着了。” 鲁泽整个人都是一抖。 微熏山庄只住了一家人,黔州知州马亮。 “江东家,有这个必要吗?”鲁泽颤声道:“不过是一条落水狗而已,翻不起浪来了。” “鲁参军念旧情,那是好的。”江映雪淡淡地道:“如果是以前,这个人活着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不同了。此人在黔州任知州多年,亲朋故旧也好,旧部也罢,还是有一大帮人的,如果到时候搅风搅雨的就不好了,而且就算他不想搞,只怕也有人会想到利用他。有些事情,我们得做在前头,难道非得让签判下令了才做吗?” “此人早就该死了。便是论国法,他也该死!”杨泉不以为然地道。 鲁泽垂下了头。 “韩琰会派一队人陪着你们去!”江映雪对两个说着话,但眼睛却是看着杨泉的。 杨泉会意地点了点头。 他是去监视鲁泽的。 杀掉马亮,是鲁泽正式加入的投名状。 “韩琰协助田易控制全城,同时做好万一的准备,奉节那边说不准有什么动静。”江映雪接着道。“喝了这杯茶,大家就各自去做事情吧!” “江东家已经安顿好了吗?”田易问道。 “今日没时间睡觉了,我马上要出城一趟。”江映雪将红泥炉子从炭火上取了下来,放在了案桌之上。 “天南军?”田易问道:“韩琰不跟着去吗?” “没有必要!”江映雪一笑摇头:“现在王文正还没有得到消息,李防那里的人,明天才能到呢!” “明天,那就晚了!”田易会意地一笑。 众人相继离开了望江楼。 望江楼上的灯火,依次熄灭,整个城市便陷入到了完全的黑暗当中。 王文正一到冬天,便很少住在军营之中了。军营里的冬天,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哪里有家中这样温暖舒服? 萧诚在入冬之前,拨了一大笔款子给天南军重新修缮营房,改善伙食,让那些大头兵们感激莫名。 萧诚一直以来在以各种手段收买天南军的将领,甚至于公开地将李信安插到了天南军中,对于这样的局面,王文正无法可施。 一来,他有大的把柄抓在了萧诚的手中,萧诚真要收拾他,轻而易举。二来,萧诚也着实给足了好处,光是今年给的分红,便有数千贯之多。 这些钱来路清白,可不像过去自己那样在大头兵们身上打主意,让大兵忌恨不说,还留下了很多隐患,一旦事发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能拿钱,算不错了。 所以王文正对于李信半公开地在营中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李信也不可能将那些真正的自己人拉走的,那些人跟自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的天南军,已经分成了两派了。 当然,因为萧签判手里有更多的钱,有更大的权力,也有更灵活的手段,所以,天南军内部的天平,早就是重地偏到了李信一边了。 刚刚吃过早饭,王文正正准备去找几个妾室打打马吊逗逗乐子,外头却禀报来了客人。有些老大不耐地王文正到了客厅,见到了那位来自奉节的客人的时候,却是吃了一惊。 这个人是夔州路转运使李防身边的亲兵。 “王统制,这是转运使给你的信。”来人从怀里取出火漆封口的信件递给了王文正。 有些惊疑不定地打开信封,只是看了几行,王文正的脸色便唰地变了颜色,急匆匆地看完一遍,他又重新从头再读了一遍,再细细地验看了一下最后的印鉴,这才放下了信件。 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王文正才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来人,更衣,备马!” 李防在信中简百扼要地说了一些汴梁的事情,提到了权力已经到了奉节,正准备前来彭水,要王文正做好一切准备。 朝廷要抓捕萧诚。 这个时候,朝廷的特使已经往播州和易州而去,荆湖北路,广西路,益州路各地的兵马,都已经在准备当中了。 一旦萧诚拒捕谋反,举兵叛乱,这些地方的军队,便会迅速入黔。 萧诚完蛋了,这是王文正的第一判断。 黔州周边的驻军数量,王文正还是有数的,真要大举进入黔州的话,萧诚绝对是无法抵挡得住的。 不说别的,光是这几路兵马切断了外头物资进入黔州的道路,萧诚想要养现在的这些军都要成大问题。 就算能坚持一段时间,也绝无法长久。 李防很清楚黔州的底细,当然,也知道萧诚的底细。 现在自己首要的,便是夺回天南军的指挥权,完全的指挥使。 说不得,要杀人了。 策马而行的王文正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军营,暗自想道。 翻身下马,踏进营门,王文正鼻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眉头一皱,正想发问,便听到身后的营门砰然关上的声音,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从两边的营房之后鱼贯而出。将王文正和他的亲卫们团团地包围在营房当中的空地之上。 一员年轻的将领,笑吟吟的推开了房门,从内里走了出来。 “王统制,好久不见呀!”李信冲着他拱手道。 王文正看着李信,然后便看到了李信背后,那个清冷的身着白色裘衣的女子。 第三百一十六章: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王文正腿肚子有些转筋,直感到软绵绵的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来晚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怎么办? 要完蛋了! 对面的李信笑吟吟的抱拳为礼:“统制,屋里暖和,里头请!” 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火烧火燎的肺里感到稍微好过了一些。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王文正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自己是死是活,就看接下来自己怎么应对了。 他跨进了门槛,眼瞳收缩。 昔日自己发号施令的大案之上,一排放着四五个脑袋。 王文正只觉得心尖尖一阵阵地疼痛,那都是自己在军中的心腹,眼下,却一个个瞪着一又迷茫的眼睛空洞洞地瞧着前方,只怕直到死,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白衣女子就坐在这排脑袋的背后。 狰狞的首级,鲜血淋漓的大案,飘逸的白色衣裙,绝美的一张面孔,在王文正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悠着,他只觉得脑壳阵阵的生疼。 “统制,统制!”耳边传来了李信的声音,王文正猛地一个激凌,一下子回过神儿来。 他的手握住了刀柄。 李信侧跨了一步,手也握上了刀柄,而在屋里,数名天南军将领齐唰唰地呛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王文正抬头看向江映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下一个动作却让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 王文正取下了佩刀,连带着刀鞘,高高地举了起来。 关键是他伸出了自己的后腿。 这一刀鞘下去,却是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卡嚓一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李信向后跳了一步,瞅着王文正,半晌作声不得。 王文正单腿立在屋内,看着屋内众人,道:“江东家,李副统制,说来当真惭愧啊,王某人居然也会从马上摔下来,而且还摔断了腿,这天南军一应事物,只能交给李副统制来打理了。” 李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内众将也都是面面相觑。 王文正拄着刀,目光落在了江映雪的脸上。 江映雪缓缓地站了起来,说实话,王文正的决断,让她颇为心惊,这当真是一个人物。其实她很希望王文正进营之后勃然大怒拔刀相向,这样大家杀起他来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毕竟走到了这一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嘛。 可王文正这一招,却是让江映雪犯难了。这天南军里绝大部分的军官,与王文正实际上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包括这屋子里的,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倒向了自己这边,但并不代表他们对王文正就必须要杀之而后快。 如果能不杀,自然还是不杀的好。这肯定是这些军官们潜意识中的想法。 如果自己要强杀,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说不准就会埋下什么隐患。 “这天寒地冻,地面湿滑,王统制心系军务,不小心摔伤了腿,堪为军人表率!”江映雪缓缓地道:“李副统制,王统制都说了,这天南军的军务暂由你统辖,还不派人送王统制回家休息吗?王统制,有什么需要的,家里差什么东西,尽管派人来找李信。” 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轻松的呼气之声。 王文正只觉得整个背心里都凉嗖嗖的,他知道,自己总算从鬼门关里转悠了一圈又逃回来了。李信似笑非笑地挥了挥手,两名士兵走了过来,扶起了王文正,向着外面走去。 “江娘子,这是个人物,留着只怕有后患!”李信摇头,对江映雪道。 “等到二郎回来便不怕了做什么妖了!”江映雪道:“此刻杀他,不利军心。这一次过来,我带了五十万两的银票。天南军二十万两,韩锬的厢军二十万两,剩下十万两,是杨万富的天武军的。” 听到有这样大笔的钱财,屋里的军官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天南军一共不过二千余人,现在又要除掉那些死掉的,再加上马上要被赶出军队的,剩下的人已经不足两千了,换算下来,每个人能分到一百贯钱呢。事实上,普通士兵当然拿不到这么多。 说起来,自从萧诚来了黔州以后,天南军士卒们的待遇是飞速窜升,而且外快也是极多,不是这里来劳军,就是哪里来慰问,一年的收入,倒是能赶上过去好多年的收入了。 当兵吃粮,养家糊口。 这个时代的军队,你指望他有什么家国情怀,那还不如指望老母猪上树呢!在这一点上,萧诚看得是很清楚的。 边军或者因为长年累月与敌人作战而生出保卫国家的概念,但那也只不过是最朴素的一种不让自己人受欺负的想法。 所以现在萧诚笼络军队,更多的是以金钱开路,而对于身边的将领,则是恩义为先。当然,暗藏的威慑也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那些东西,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摆在明面之上。 萧定在大西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能让党项人、吐蕃人为他卖命,不就是因为在萧定的指挥之下,他们能连战连胜,能获取更多的土地,钱财。 真正像拓拔扬威,仁多忠,禹藏花麻那样隐藏着更多的政治野心因而聚集在萧定身边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奉节,夔州路指挥使李防看着刚刚送回来的两份报告,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权力。 “权大官,你瞧瞧吧,黔州的事,复杂得很呢!” 黔州知州马亮暴毙。 交来的报告上说是此人喝醉了酒,半夜爬起来一跤跌倒在院子中,活生生地冻死了。 另一份报告是天南军统制王文正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如今也在家中静养,天南军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副统制李信在打理。 看着手里的报告,权力又惊又怒,“这两跤倒是跌得好,死了一个,伤了一个,李学士,这可是你的治下,你说吧,怎么办?” “我已经下了手谕,要黔州签判萧诚前来奉节述职,同时也详细说明平灭罗殿鬼国一事。但是权大官,你觉得萧诚会来吗?”李防苦恼地道:“该做的我都做了,要不权大官你亲自跑一趟黔州?” 权力恼火地瞟了一眼李防,心里记了这个老儿一笔,黔州这个样子,你堂堂的夔州路转运使都不敢去,我敢去吗? 你去了还能囫囵回来,我去了,指不定就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连副棺材都讨不上。萧氏兄弟一个个的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横山之中野狗叼人,而且专叼去兴灵任职的官员的事情,便是萧大郎干出来的。 “李学士,看起来要准备调集军队了。”权力阴沉沉地道。来的时候,以为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萧诚不过是一介书生,一个文官,不像萧定那样是一个雄纠纠的武夫,等到了地头,还不是一两个捕快,三两个衙役,便能将这个萧家子一链子锁了带回汴梁去。岂料到了地头,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别说是逮萧诚了,李防甚至警告自己不要离开转运使衙门到处去闲逛,更不要随便见外人,因为谁也不知道谁被萧诚收买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萧诚派来的刺客给杀了,那可就死得太不值了。 萧氏子的嚣张,竟然连堂堂的转运使都退避三舍啊! 不过李防的警告还是起到了作用,权力是龟缩在转运使衙门半步也不出门了。 萧诚或者不会杀李防,但对自己这样一个太监,只怕他杀起来一点儿心理障碍也没有。 “集结军队,非一日之功啊!”李防仰天长叹,萧家是将门,当年的萧鼎也好,现在的萧定也好,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将,这个萧诚,说起来是个书生,但看他在黔州收拾那些羁縻州的时候,手段利落着呢,一看就知道在军事上的造诣极深,这是人家的家学,没办法的事情。 夔州路,有能够与他匹敌的人物吗? 其实不仅仅是夔州路,整个西南,甚至于整个南方,现在都瞪大着眼睛看着黔州呢!黔州的商业联合会说起来只成立了一年多,但数年之前,在萧诚的授意之下,江映雪便在南方发展势力,这才有了黔州商业联合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现状。里面的那些大佬,其实与江映雪合作已经多年了。 现在他们都在看着黔州的事态发展。 有些人惴惴不安,有些人则是满怀期待。 对于这里头的一些人来说,萧诚反不反叛的一点儿也不重要,他真要造反了,说不定还能把生意做得更大一点,能够赚更多的钱呢! 当然,正大光明的与萧诚做生意肯定是不成了,但走私利润还要更高啊!到时候像一些禁运的物资,便可以卖出去两倍甚至更多的价钱呢! 至于官方的禁运,很重要吗? 谁家身后还没有几顶乌沙帽撑着啊! 只要造反的野火没有烧到自家地盘之上就好了。 大人物们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老百姓们却没有这么的敏感,对于他们来说,日子还是与往常差不多嘛,唯一有些让他们不快的就是一些日常用品开始涨价了。 不过往年这个时候,像粮面之类的东西,也是涨价的,今天涨得多了一些,大家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今年的收入也高了许多嘛。 萧签判是个能耐人儿。 算是在万众瞩目之中,萧诚一路回到了黔州的治所彭水。 那些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看到萧诚的第一时间便有些发楞,因为他们眼中的好官萧签判竟然穿着孝衣,系着麻绳,带着孝帕。 这是重孝啊! 只有死了至亲至近的长辈,才会穿着这样的孝服。 “签判节哀顺便啊!”路边,一个老者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萧诚转头,面色哀戚,抱拳深深一揖还礼。 “签判节哀顺便!”有了一个人开头,街上顿时便热闹了起来,路上,屋檐下,店铺里,窗户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齐齐向着萧诚表达着哀悼之意,萧诚也是一路还礼不止。 更有路边的店家出得门来,将挂在门外的红灯笼取了下来。 跨进了州府衙门,大门轰然合拢的时候,也将无数的喧嚣隔绝在了门外。 屋内,安静之极。 江映雪,田易,杨泉,鲁泽,韩琰,李信等人齐唰唰地聚集在此。 冲着江映雪点了点头,她来得如此之快,出乎了萧诚的意料之外,很显然在得到消息之后,江映雪只怕是不眠不休地在往黔州这里赶,然后替自己把黔州料理得清清爽爽。只不过在她面前,却是用不着矫情说什么谢谢了。 伸出拳头,捶了捶田易与杨泉两人的胸膛,萧诚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 倒是走在了鲁泽面前,他停下了脚步,道:“君未负我,我必不会负君,却放宽心好了。” 鲁泽抱拳为礼,虽然是被迫,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骑虎难下,便是跟着萧诚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也只能跳下去了。 “都坐吧!”萧诚率先坐了下来,看着诸人道:“罗殿鬼国已经全部被拿下,如今孙靖任知州料理政事,魏武任统制重建一军,有他二人镇压,此处已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天武军?”江映雪欲言又止。 萧诚摆了摆手:“不用担心。” 听萧诚这么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天武军稳定,天南军已经握在手中,韩锬麾下三千厢军,这三支大军在手,谁到了黔州,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几十个羁縻州被萧诚强势拿下,内里必然还有相当强大的反对势力,这一次萧诚遇到了事,如果没有军队的强力镇压,平静的局面,便很有可能出现波折。 “有一件事,需要先给大家吃一个定心丸!”萧诚道:“我不会举旗造反的,因为那是自取灭亡。别看我们现在似乎实力强大,但与朝廷比起来,根本是不值一提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我不会造反 “我不会造反的!” 这句话刚刚落地,一个吐气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鲁泽满脸尴尬,心虚地看着萧诚,生怕对方怪责。 说起来,这便是自己不够忠心的表现啊! 瞧瞧另外几个,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说说原因吧!”萧诚显得有些疲惫:“其一,我阿父的死,显得有些古怪。即便是赵琐再混帐,再不喜欢我阿父,但这样杀死一位计相,而且还是一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计相,我觉得也是不可能的。退一万步,即便是他想,夏诫陈规就算是崔昂那个混蛋,也绝不会这样糊涂的。” “那学士他……”鲁泽急于弥补先前的错误,赶紧接了一句问道。 “那就要看谁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了!”萧诚的脸色愈发的冷峻了起来,“谁受益最大,谁就是最大的嫌疑者。” “辽人!”田易道。“只能是他们。他们想要的是萧家大哥手中的十万西军与朝廷反目成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可就占了大便宜去了。” “辽人的手有这么长,能伸到台狱中去吗?”杨泉疑惑不已:“那可不是我们地方牢狱,乌七八糟的啥人都有。” “没有证据,什么都是白说,只能是瞎猜,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萧诚吐出一口气。“其二,如果我真举旗造反的话,结果也不会太好。” “二郎,现在我们在黔州的实力非同一般,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韩锬有些不服气。 摇了摇头,萧诚道:“我们这里不是大西北,也不是大哥掌控的西军。锤子,咱们在黔州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那些刚刚收服的羁縻州,没有任何忠诚度可言,他们聚集在我们的周围,一来是惧于我们兵势,二来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当这二者都不存在或者削弱的时候,他们是要咬人的,我们还能把他们都杀光吗?” 韩锬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萧诚说得有理。 “黔州的实力太过于薄弱,我们之所以现在看起来很强大,是因为黔州商业联合会源源不断地把物资从荆湖等方向上运了过来,一旦被禁运,我们立刻就会陷入困境。而且你们看看我们的四周,广西路,荆湖路,益州路等等,可都是有驻军的,真要造反了,朝廷一声令下,便是罗氏鬼国,只怕也会出大军来剿灭我们。”萧诚叹道:“猛虎难敌狼群。” “利用黔州的地势,还是有得一打的。”江映雪突然道:“我们熟悉这里的地理,只要不与对手正面交锋,游而击之,避实就虚,也不是没有获胜的希望。” 萧诚叹道:“你说得本来也有道理,可是这样一来,我这一年多来在黔州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归零,改土归流要全面失败,刚刚发展起来的工商业,农业全都要毁于一旦,我们也会被迫流窜山林,成为流匪,那还能成什么大气候?” 李信站了起来,道:“二郎,如果不举旗造反,我们该怎么办?朝廷来逮你的人已经到了奉节了,难不成还能束手就缚,让其牵回汴梁去吗?真要进了台狱,二郎就不怕跟学士一个下场?” “造反不成,但束手就缚自然也是不可能的。”萧诚缓缓地道:“这一路行来,我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只要我退下来,黔州面临的这所有危机,自然也就消解了。” “退下来?”屋里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这不行!” “这怎么可能有?” “没有签判你掌舵,只怕就没有一个服众的人。” 萧诚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我所说的退,是明面之上退下来,并不是说就不管事了!” 江映雪若有所思:“二郎的意思是,在明面之上,你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失踪了,但实际上,你仍然会坐镇黔州,统筹各方力量!” “是的!”萧诚道:“一直以来,我整合黔州的重心,都放在商业联合会上,就是担心有一天朝廷反目让我的努力落到了空处。所以我在不在位,并不重要,只要商业联合会还掌控在我的手上,就足够了。而且,我也不会容许黔州落在别人的手里。”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知州!”江映雪突然笑了起来。 萧诚点了点头:“我必须要给李防这个面子,我不见了,失踪了,李防向朝廷报告我是畏罪自杀也好,还是潜逃也罢,大家的面子上都过得去了,也就能将这一件事放下。重新任命一位知州,便算是完事大吉。然后其它的事情,自然是一切照旧。” “新来的知州要是不懂事呢?”韩锬问道。 “横山的狼叼人,黔州的狼就不叼人吗?”李信翻了一个白眼看着韩锬,问道。 萧诚看向鲁泽:“接下来我会跟李防谈判,我这个位置,便让鲁泽来接。” 鲁泽腾了站了起来,连连摆手:“签判,我何德何能,哪里能担当这个重任?” 田易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按了下去,道:“鲁参军,让你坐这个位置,是因为你是自己人,签判虽然不做这个官了,但事儿还是归签判管,你只需要按着签判的意思去做就行了,真是咸吃萝卜操淡心。让你坐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你能力比我们强,只是因为你的资历更老一些。真让我们上,李防能放心吗?杨泉,你说是不是?” 杨泉点了点头。 鲁泽满面通红,虽然有些恼火田易的不客气,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升官嘛,总是能让人高兴的。 而且听萧诚的口气也能听出来,这第一步是签判,接下来只怕就要当知州了。 “我们制定的联合会的长期规划不能动摇,仍然要踏实的一步一步往前走。”萧诚站了起来,道:“罗殿鬼国已经拿下了,接下来利用三五年巩固自身,强壮力量,然后图谋罗氏鬼国以及大理,广西那边也要加大渗透的力度。”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关于商业联合会的长远规划,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们都是很清楚的。 “田易,你走一趟奉节吧,告诉李防,我请他到彭水来好生谈一谈。”萧诚道。 “他会来吗?” “他必须要来!”萧诚冷冷地道:“否则西南大乱,民不聊生,兵祸连接,他这个转运使第一个便要负责任。” “好,我今日就启程去奉节。”田易道。 “映雪,你也马上回江南那边去,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萧诚道:“让他们放心,一切不变,仍同以往。” “好。” “这一次回去,多带一点人手!”萧诚的声音却是又冷厉了起来:“想来也会有一些不识相的觉得这是一个图谋我们的好机会,对这些人,却是不用客气,江南承平太久了,让一些人见见血,也好让更多的人警醒一些。” “明白了!”江映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铲除一些家伙,搞些外财来弥补一下这一次的亏空。” 鲁泽、田易、杨泉这些人都是听得有些胆战心惊,他们与江映雪并不太熟悉,只不过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的美丽女子,说起来杀人越货似乎是家常便饭一般,让他们大是讶异。 他们当然不清楚,江映雪在掌控大宋的香料市场的这个过程之中,不知见识了多少腥风血雨。不说别的,光是为了垄断香料的进口,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几条通道之上。 “各自去做事情吧!”萧诚挥了挥手,“共克时艰,等度过了这个难关,等到我们真正的在西南扎下了根脚,一切便会好起来的。” 屋子里的人纷纷离去,最终只剩下了萧诚与江映雪。 伸手握住了萧诚冰凉的手,江映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辛苦你了!”萧诚道。 “我没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该哭就哭吧!”江映雪小声道:“憋在心里,不好!” “你放心,我顶得住。” “大哥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朝廷派了崔昂去西北……” “此时大哥必然也知道了消息。你是担心大哥真回汴梁去吗?放心吧,就算大哥真有此心,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也绝不会允许大哥回去的。”萧诚道:“大哥在西北与我这里是截然不同的,在西北,大哥气候已成,而且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抑或是回鹘人,奚人,他们对大宋的归属感都极低,甚至是世仇,他们信奉的强力,所以大哥能凝聚起所有人的力量与朝廷对抗而不会落下风,再加上横山天险,使得朝廷便是想出兵,也不得不考虑后果。” “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条件!”江映雪道。 “是啊,我们这里不行。这些羁縻州,汉化已经很深了,这里的豪强、世家,跟大宋有着剪不断的联系,我真要造反,只怕输起来极快。你以为田家,杨家说是袖手旁观就真会旁观吗,我真要落了下风,面临失败,他们扑上来的速度,会比其它人更快。” “过上几年,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江映雪冷笑道:“他们没有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候坚决地支持我们,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便是田易,杨泉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我的势力范围内,绝不会允许这样的独立势力存在。”萧诚淡淡地道:“不过对待他们还是不同的,总是要等到时机成熟,等到瓜熟蒂落自然而然。” “这样的事情,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只怕是不太可能!”江映雪摇头道。 “大势面前,谁也无法阻挡,顺应潮流,则还可以成为弄潮儿,想逆势而行,必然会粉身碎骨!”萧诚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今后一点一滴的营造这个势。” “二郎,你不造反,也是因为这个势吗?” “也是,也不是!”萧诚道:“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就算是我大哥现在当真举兵造反了,但以他现在的实力,也不过是聊以自保而已,想要越过横山有所作为就不大可能了。” “大哥可是控弦十万,如果全面动员的话,只怕还会更多吧?” “那又如何呢?”萧诚道:“或者可以在一场两场战役之上占到便宜,或者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局部优势,但只要大宋一全力动员,便不是对手了。” “如果大哥在西北动,我们在西南动,两相呼应呢?”江映雪眼中闪烁着光芒,“如此,南方的赋税也好,人力也好,都不可能往北去。” “这正是辽人想要的!”萧诚叹道:“如此一来,最后得利的会是我们吗?不,是辽国,真这样做了,耶律俊睡着了都会笑醒的。到时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好了,别想东想西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明儿个一早便回去。” 江映雪站了起来,“你不休息吗?”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萧诚道。 江映雪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却听到了屋里压抑的低泣之声,不由得也是眼圈微红。 奉节,转运使府。 李防黑着脸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田易。 易州田家,播州杨家,差不多是明确拒绝了自己的要求,而所谓的田易破家而出,在李防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田易要不是有一个田家的背景,有什么资格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 黔州司户参军? “萧诚以为他是谁?居然大言不惭让老夫去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田易一笑道:“签判能来奉节吗?来了这里,岂不是让转运使您立马给抓起来送到汴梁去了?” “我去了彭水,萧诚岂不是也能对老夫为所欲为?” “学士,签判真想要做些什么还需要派我来请您吗?”田易道:“您去了,西南没事,您不去,西南就可能出大事,您,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世事沧桑 就算再不情愿,身为大宋首辅的夏诫、枢密院使的陈规,都不得不开始考虑战争了。 如果说当年的李续还是一只饿狼的话,那现在的萧定,就妥妥的是一只猛虎了。 李续麾下核心的职业军队,也不过一两万人,剩下的,都是临时征召,战斗力有限。但萧定就完全不同了。 说他控弦十万,当真便是有近十万兵马。 因为这两年来,萧定一直就在打仗。 先是平了李续,实力上了一个台阶。然后驱赶着李续往青塘跑,然后灭了青塘,收了禹藏花麻,实力又窜一截。接下来再赶着李续往西域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灭了西域十几个城邦,回鹘人,奚人也成了他的麾下部众。 李续在被追赶的过程之中心力交瘁,油尽灯枯而死去,其子李昊不知所踪。他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被萧定榨干净了。 回过头来,萧定又开始跟辽人的西京道冲突不断,打得耶律环叫苦不迭。 刚刚传来的消息,辽国治下的一个大部落北阻卜人,又被萧定灭族。萧定的兵马已经越过了黑已,先后建立起了西受降城,现在又正在建中受降城。 如果萧禹不死,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局面啊! 夏诫现在只是后悔,没有力阻崔昂所出的馊主意。 就是崔昂向官家建议借着荆王叛乱这个借口关押萧禹,然后胁迫萧定归汴梁,以萧定的回归来换回萧氏的清白无罪与荆王无恙,这才给了心怀叵测之人以可乘之机。 萧禹死了,不明不白。 凶手到现在毫无影踪,不管是皇城司还是各地官府衙门,都找不到诏狱的那个牢头,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其实夏诫清楚,这个人只怕已经死了。 就算是自己派了这人做下了如此大事,也绝不会容忍他还活下来。 人死了,就说不清了。 不得不说,敌人干得干净利落。 同样的问题,又萧夫人韩大娘子身上又再度上演了一次。 这一次情况更糟糕。 因为韩大娘子死在内宫大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权功的面前。一场混乱之极的厮杀之后,到底是谁射出了那一支箭,也已经无法考证了,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起来,连权功都不例外,但是与萧禹之死一样,还是什么证据也没有。 只能准备打仗了。 萧定有多少忠心不好说,但爹娘死了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要不起兵报仇,连夏诫都觉得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萧定的麾下宋人当真不多,反而是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奚人以及其它一些杂七杂入的夷族人居多,军队也是以这些人为主。 这些人对大宋有什么忠心吗? 想也别想。 像这些夷族中的精英人士,只怕做梦都想与大宋分庭抗礼,如此好的机会来了,他们岂会放过? 就算萧定还犹豫,他们也一定会在萧定身后猛力推上一把。 准备打仗吧! 好在萧禹死后,便把张超派了出去,虽然那个时候还抱有一线希望。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明智之举。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从西南方向传来了。 李防的奏折上说萧家老二萧诚畏罪潜逃,居然失踪了,目前正在大力搜捕之中。 对于李防所说的话,夏诫也好,陈规也罢,一个字儿也不相信。 不过对于李防所传递过来内里的东西,他们二人却是都收到了。 西南不会有事。 这让夏诫和陈规都是松了一口气。 最初始,大太监权力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以及皇城司打探到的情况,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萧家二郎去西南不过一年出头,势力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在黔州以及其辖下羁縻州竟然能一手遮天。 如果西北打起来了,到时候所需要的海量的钱粮,必然要从南方运调,如果西南也乱了起来,钱粮不能及时运到北方前线,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最怕的就是辽人趁机与萧定勾结起来在河北路上同时动手,那大宋就危矣。 萧诚自然不会失踪,他的人也仍然在黔州,只不过他与李防达成了协议而已。 瞧瞧李防递上来的黔州知州的人选,天南军的人选,以及萧诚弄的那个什么天武军、天威军都要正儿八经的编制以及这两支军队的统制人选,就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了。 不过只要西南不乱,这些都是可以容忍的。 “萧二郎终究是一个读书人。”夏诫很是感叹:“他应当是看清了如果天下当真大乱的话,得利的只能是辽人。” “现在只能是先打掉了萧大郎,再来说萧二郎的问题了。”陈规无奈地道:“只是治言,张超对上萧定,你觉得有胜算吗?” 夏诫面无表情:“想要有胜算,就得拉上辽人。” “以辽人的贪婪,只怕这个代价,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大西北我们不要了,只要他们能拿下萧定,那就是他们的。我们,只要横山一线!”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另外,多增加岁币这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对方在河北路上提出了更多的领土要求呢?”陈规问道。“比方说雄州,霸州!” “这是不可能的!”夏诫摇头:“慢慢谈吧,耶律俊在国内也不是没有敌人,他要拿到足够的利益好方便他能没有什么阻碍地登上帝位,所以他一定是希望谈判能成,而不是谈崩。辽国的皇位传承一向便是血雨腥风,只要我们度过了眼前的难关,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双方,便又可以消停几年了,以我们的恢复能力,自然很快就能复原。” 夏诫说得好似很轻松,但陈规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哪有这么容易了? 先是河北路惨败,数万精锐边军一朝尽丧,更为关键的是,那些有经验的边军将领,也因为某些人的一己之私被尽数屠尽。 兵没了,将还在,那练一支精兵出来也许只需要几年的时间,但现在,有经验的将领也没有了,这可就难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生这个时候,萧定那头,又出了天大的漏子。 这样大的把柄落在了耶律俊的手里,他岂有不大加利用的道理? 对方一定会利益最大化的。 他看向夏诫,发现对方的眼神之中,其实也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 如果张超能在陕西路上顶住萧定,那朝廷在与辽人谈判的时候,就要轻松多了。 可是,陕西路上的兵马,当真顶得住如狼似虎身经百战的西军吗? 似乎是看透了陈规的想法,夏诫道:“景升,别忘了,陕西路上还有李度,他的麾下还有数万能征善战的定难军,还拥有嗣武关。” “崔昂怕是回不来了!”陈规道:“说不准,他会被萧定杀了祭旗。” “你希望他回来吗?”夏诫笑道:“很多事情,因这个人而起,本来一盘好棋啊,结果变成了现在的满目疮痍,崔昂这个罪人,死在萧定手里,朝廷将来还要给他抚恤,给他身后名,真正是便宜他了。” 陈规没有作声,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向夏诫:“治言,当初你利用这件事达成你能重返汴梁的目的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夏诫闭上了嘴巴,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 “不只是我一个人看了出来,治言,你如果还像十几年前那样目无余子,认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你离再次败走麦城也就不远了。”陈规冷然道。 “如果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我情愿一辈子呆在河北永远也不回来!”夏诫叹道:“我没有想到荆王会谋反,没有想到萧禹夫妇会死。景升,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坏。” 沉默片刻,陈规点了点头,大步向外走去。 “我想也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什么也是?”外头传来了罗颂的声音。 “逢辰来了?”夏诫有些头痛,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罗颂,可是作为参知政事,是东府二把手的罗颂,他又怎么能避得开呢? 他知道罗颂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 果然,罗颂屁股还没有坐稳当,已经开口了:“治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连这一点点面子也没有了吗?萧禹夫妇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但萧三娘子可是我罗家下了定的儿媳妇儿,把她放出来交给我还管束,你还不放心吗?” “逢辰!”夏诫有些恼火:“萧定如果举旗造反,那就是谋逆,是要族诛的,你这个时候还要护着这萧三娘子,这份义气,我夏某人是敬佩的,但你身为参知政事,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能犯糊涂。” “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便是萧定造反了,也追不到嫁出去的女儿身上。”罗颂道:“治言,官家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将萧三娘扣在宫中算是怎么一回事?” “你放心,萧三娘子在庞贵妃那里,没受一点委屈。” “爹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死了,她娘还是死在她的怀里,你受她没受委屈?”罗颂没好气地道。 “好了,这件事情,官家自有考量。你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钱粮调配的事情,现在的三司使一团混乱,李光不是这块料,还是你去掌握这摊子的事情吧。”夏诫挥手道。 陕西路,京兆府,安抚使衙门。 李度与李澹坐在一起,笑咪咪地扯着些有的没的。李澹不喜欢这个人,甚至是有些恨他,因为几年前李度率兵出嗣武关,整个绥德可是遭了大殃。而李澹,那个时候,正是李度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可是吃了大亏的,虽然最后的胜利者是李澹。 不过看起来李度并不在乎这一些。 李度这些时日,一直都很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多岁。 因为萧家终于要倒霉了! 荆王造反! 一想起这件事情,李度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更妙的是,这件事情,将萧家给牵连进去了。 崔昂在程圭的陪同之下,去了兴庆府,说是劝说萧定回汴梁,其实就是拿着萧家一大家子来威胁萧定。 萧定回去,以他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朝廷必然会秋后算帐,萧家讨不了好。 萧定不回去,便等同于谋反,那就更妙了。 世事就是这样的玄妙啊! 在李度看来,萧定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因为不回去,萧家一大家子还有活着的希望,萧定真要回去了,那就会全家死绝。 几年以前,李家是叛逆,萧定率军前来平叛,两年时间,便将李家经营了十几年的一切给摧毁殆尽,大哥死了,侄儿逃亡西域,到现在完全失去了音讯。而自己,最终不得不投降。 现在,轮到自己了。 等到萧定举旗造反了,那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大哥一家报仇了。 后堂传来了脚步声,李度与李澹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率先出来的人正是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但紧跟着兰四新出来的那一个人,却让李度与李澹都傻了眼。 张超。 太尉张超。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度与李澹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几个大字:“出大事了!” 不过两个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李谵是惊慌。 李度却是快活。 张超为什么会到陕西路上来?有什么值得一个刚刚在河北路立下了大功的当朝唯一一个掌兵的太尉悄无声息的便到了陕西路? 当然是因为横山那边的萧定。 “萧禹死了!”兰四新看着两人,脸色很是不好看:“二位将军,只怕是要打仗了。” 萧禹死了! 如同一柄重锤敲在了两个人的脑袋之上,李澹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度却是向前跨出一大步,道:“李度愿听安抚使、太尉差遣,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兰四新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官家诏旨,陕西路上军事,自张超张太尉抵达之日起,由张太尉全权负责。” 第三百一十九章:先下手为强 屋子里的四人,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兰四新心中隐隐有一种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从他上任以来,对于萧定的跋扈,他是感受最深也痛入骨髓的那一个。眼看着萧定走上了末路,心中既有高兴,却也有一些隐隐的担心。作为一名标准的文官,他其实厌恶一切的战争。只要是战争,伴随着的就是破坏和毁灭。 李度却是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他满脸的欢喜之色,要不是当着兰四新与张超的面,他只怕会手舞足蹈一番。 另一员大将李澹就是忧心忡忡了。对于萧定,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感。说起来当年的绥德之战,根子上就是萧定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对李续的打击,夺下了盐州,从而引发了李续与陕西路的全面战争。 最后虽然李续输了,但真正得到好处的,却是萧定,他几乎接手了李续的所有遗产,但把伤痛却是永远地留给了绥德人。 此战过后,绥德丁户,十成之中倒是去了七八成,哪怕最后李度归降,允许当年被掳走的人归家,但绥德也足足折损了一半的人口。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的萧定,也还算是友军。自己面对的只不过是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偏师,都打得极其艰难,完全是靠着坚壁清野慢慢地耗着对手,最后等到萧定那边打胜了,再逼降了李度。 萧定对上的可是李续率领的定难军的精锐之师。 结果如何呢? 李续被萧定像赶一只狗一般地往青塘赶,然后又往西域赶,然后借着追杀李续的借口,先后又将这些地方收入到了囊中。 现在要跟这样的一个人作战,李澹怎么能不担心? 打得赢吗? 就算有太尉张超坐镇,就打得赢吗? 前任安抚使马兴调任河北,可是把陕西路上经历过战阵的精锐之师带走了大半,本来是为了支应河北路上辽人的威胁,现在倒好,辽人不打了,自家院子里乱了起来。 屋里另一个人,现在陕西路上的军事统帅,张超,则是既有担忧,又有些伤感。他是真想不到有一天,会与萧定对垒沙场。 想起几年前萧定去自己家的时候,自己与他有一席长谈,那时候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年轻将领还只不过是一个统制,但在自己面前却是毫不怯场,娓娓谈来,怎样对付叛乱的李续,怎样经营大西北并把其变成牵制辽国的重要地域,三路伐辽的策略可以说是这位年轻的将领率先提出。 而现在,屠龙者却也变成了恶龙了。 “我们都不希望战争爆发,但这只怕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张超缓缓地道:“萧定这个人,在座的人都是很了解的,关于西军,大家也都很清楚,所以,这一仗,是极不好打的。可以说,以我们现在手中所拥的兵力和能力,想要与其正面对抗,基本不可能,大家都说说吧,这一仗,你们准备怎么打?” 李度看了看李澹,见他低下了头,显然不愿多说,于是转过头来,看向张超。 “李将军请讲!”张超抬了抬手。 “敢问太尉,没有援军吗?”李度道:“恕我直言,如果没有足够的援军,这仗根本没得打,我与萧定交过手,他麾下的军队之强悍,是深有体会的。” “当然会有援军!”张超道:“京西路的郑雄很快就会率五万援军抵达,同时,河东路也会有五万兵马会赶赴陕西路,而之后,汴梁周边禁军也会看情况调配五到十万禁军过来,不过,这都需要时间。全部到位,起码要等到明年三月后,如果手脚慢上一点,甚至要到五月间。另外,秦凤路的兵马,官家也授权我全权调动,但秦凤路上的兵马,并不能到陕西来!” 李度觉得有些牙疼。 朝廷倒是很重视,兵马也足够,为了对付萧定,调动的精锐禁军足足有二十万人,可是要到明年三月甚至五月,这就很要命了。 萧定打仗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什么? 快! “太尉,既然如此,请恕我直言,我们只怕要先下手为强!”李度道。 “什么意思?”张超眯起了眼睛:“现在我们还并不能确定萧定是不是一定会起兵,如果率先动手,朝廷就失了大义了。” “太尉,朝廷讨伐不臣,就是最大的大义。对于萧定是否会出兵,朝廷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了吗?”李度不屑地道:“难不成要等到萧定先动手吗?恕我直言,这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另有一说,叫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李度,胡咧咧些什么?”兰四新大怒,作为一个老牌进士,正儿八经的文官,哪里听得这样粗俗的言语。 不过另外三个人,显然并不在意。 “怎么说?”张超反而很感兴趣。 “太尉,朝廷要大义,要名分,我们要的是什么?是胜利。”看到张超颇感兴趣,李度倒是兴奋了起来:“战争,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上萧定,我们想要占得上风,就必须要先动手。一旦让萧定先知了朝廷已经在对付他了,做好了准备,我们就麻烦了。” 看了周围一眼,李度慢慢地道:“诸位,横山在萧定手中,他出兵方便得很,我们却很麻烦。” 屋里众人都是点头。 陕西路与西军之间的差别,已经一道横山,谁握有了他,谁有掌握主动权。 “但是我们有嗣武关!”张超看着李度,道。 嗣武关,现在就在李度的控制之下,嗣武关的守将张云生,是李度的女婿,李度虽然是投降了大宋,但他真正的实力,却集中在嗣武关以及银州夏州两地。 “太尉明鉴!”李度拱了拱手道:“萧定可以自由出入横山,而且一出横山便有神堂堡这样的军事重城为基地,有大青河码头运输军粮物资,嗣武关的优势,早就被抵消得干干净净了,我们从嗣武关出兵,想要直捣兴灵,其间的难处,太尉当是清楚的。” 当然清楚,不管是谁想打兴灵,一过横山,八百里瀚海便是拦路虎。 “你的意思是,先拿下定边城,神堂堡?”张超缓缓地道。 李度点头:“正是,太尉,乘敌不备,一举攻下神堂堡,控制了这里,至少便控制了萧定兵马轻易出横山的路径,在以此为基点,大军过横山,与从嗣武关出横山的军队,便可相互呼应,另外,秦凤路兵马,攻击韦州诸地,在韦州方向上的西军驻军以禹藏花麻的吐蕃军为主,他们为萧定拼命的心有多少可难说得很。当初朝廷能说降禹藏花麻背叛我大哥,今日为何就不能说降他背叛萧定呢?吐蕃人,只要价格给得足够,有何信义可言?” 说到这些,李度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怨气。 要不是禹藏花麻反水,背后捅了李续一刀,李续与萧定的决战,怎么会输? 张超沉吟着难下决断。 李度说得是正理,但问题是,自己一率先动手,萧定就退无可退,造反那就板上钉钉了,因为朝廷摆明了要对他用兵了。 可是不抢先动手的话,萧定就不会造反吗? 只怕他还是要造反的,而且那样一来,自己还失了先手。 李度说得还是有道理的,政治上的事情,让首辅他们去操心,而自己,需要考虑的,只是军事上的问题。 深夜时分,李度满心欢喜的离开了安抚使衙门,率领亲卫直奔嗣武关。李澹则是愁眉不展下去动员军队准备突袭定边城,神堂堡。 张超与兰四新自然也是睡不着。 “太尉,真不管崔怀远了?对了,还有程德潜,程德潜可是马兴的心腹幕僚出身,而且据闻马兴还想为自己的儿子迎娶程德潜的女儿,我们这边一动手,他们两个,可就是死定了。”兰四新有些犹豫。 “还能怎么办?”张超道:“学士,这是没有办法两全的事情,一来我们不能通知他们逃跑,事实上他们也逃不了,二来,我们也希望崔中丞能迷惑一下萧定,多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十万西军啊!”兰四新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还是等所有援军都抵达了再打吧!” 看到兰四新露出了怯意,张超一笑,为他鼓气道:“学士倒也不用太担心,说是十万,其实其中滥竽充数的也多。萧定真正的精锐,是五千铁鹞子和两万步跋子,这算是他的亲军,其它的多是部族军队,战斗力并不怎么样,像禹藏花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萧定完全一条心呢?” “但愿能事遂人愿吧!”兰四新道:“现在崔昂他们,应当已经到了兴庆府了吧?太尉,你说说,萧定会有其它的途径已经知道了萧禹的事情了吗?” “不知道!”张超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学士也不用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萧定再凶横,必竟也不过是一隅之地,而且还都是穷山恶水,就算我们一时困窘,但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最终挺不住的一定是他。” 兰四新苦笑,张超当然可以这么说了,打不赢,他可以退。但自己是陕西路安抚使,一旦退却,那就是一世骂名。 所谓守土有责,便在于此了。 “学士,太尉,京城来人!”一名侍卫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京城又来了人,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他进来说话!”兰四新道。 来人不是自己走进来的,是被两个侍卫架着进来的,整个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太尉,首辅让小人告诉您,萧夫人也死了。”来人断断续续地道。 张超与兰四新两人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但随即又缓缓地坐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虱子多了不痒,不过如此一来,最后一点点希望,自然也就不在了。 “去告诉李澹,我只给他三天时间,五千精锐,他亲自指挥。”张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后,突袭神堂堡。” 至此,两个却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丝儿的睡意。 京兆府中,还有人也没有睡意,这个人叫苗德,从京兆府的衙门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左绕右拐,来到了一条小巷子中,轻轻地敲响了木门。 片刻之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苗德闪身而入。 “什么事?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你就不怕引人注目,让人发现了这个点?”屋里的人有些不满。 苗德道:“事情紧急,我只能冒险来找你了。张超已经准备在三天之后突袭神堂堡了。” “你确定?” “确定!”苗德道:“你有办法出城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屋里人道:“你想办法掩饰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让他们疑心到你。” “他们怀疑不到我身上。”苗德神情复杂:“他们以为我无比痛恨你们呢!实际上,我也的确恨。老西,这一次我提拱的情报够份量吧,什么时候能还我真正的自由?” 被称为老西的人一笑道:“看来朝廷与我们真要开战了,苗绶,放心,这一仗打完,你要走要留,随你心意。” “还有我爹!”苗德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孝子!”老西嘿嘿一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处遍地是茅草的墙根忽地动了起来,一个脑袋先探了出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整个人钻了出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飞快地向着西面而去,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这个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匹马,一路打马狂奔,直向定边城方向而去。 事实上,就在昨天晚上,在张超,兰四新等人知道萧夫人死亡的消息的时候,在神堂堡,守将李义,也同时收到了这个消息。 算上距离的话,萧家人的消息,还要更快上一些。 十几天前,萧禹死了的消息传到了这里,现在,萧夫人的死讯又到了。 李义坐在城墙之上,哗哗地磨着自己的佩刀。 第三百二十章:得偿心愿的两个人 西军大本营,兴庆府。 整个儿的城市都显得有些紧张,平素极是热闹的街道,如今却是冷清之极。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街上随意地走动,商铺虽然开着门,小二也都尽职尽责地站在门口,却一个个地看起来蔫蔫儿没什么精神。 西军总管萧定的父亲,大宋计相萧禹因为卷入荆王叛乱一事被朝廷拘捕然后被刑讯死在昭狱之中的事情,已经在兴庆府传开了。 震惊之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城市的南面,总管府就建在那里。 全副武装的兵士从街上走过,梭子似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小二们立时就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扬手想要找个招呼,想了想却又放了下来。 兴庆府这里各类人员混杂,各个族裔人都能看到。大家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性格迥异,因此一言不合全发生冲突大打出手甚至于拔刀互砍的事情是寸出不穷的。 对于这些事情,兴庆府的人是看惯了的,早就习之为常了。 后来萧定入主兴庆府,却是加大了管束的力度,军士、捕快上街巡逻的密度大大增加,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冲突双方抓起来,不问缘由先各自干上一顿板子再来说道理。 如此一来,不管有理没理,大家卷袖子握拳头的习惯还在,但真正动手的人却是少了。毕竟一动手,双方谁都讨不到好处去。 兴庆府的治安秩序大大好转,但兵士上街巡逻的规矩,却是一直都有。这些日子以来,密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没有宣布戒严,但事实上也就跟戒严差不多了。 不是没办法,谁都不想出门。 因为西军总管府一直在沉默,而西军总管萧定也还没有回到兴庆府来。 有了章程,反而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上头一旦拿定主意,对于屁民来说,自然就只有被动跟随的道理。就怕还没有章程,就会没有规矩,此时贸然行事,极易便犯了忌讳,到时候你连说理儿都没地方说去。 普通人和那些小官小吏们小心翼翼地做事,做人,等待着大人物们,做出最后的决策。 说白了,这片土地上的军队也好,官员也好,百姓也好,对于汴梁的大宋,委实是缺乏敬畏,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忠诚。 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此刻唯一敬服的只有一种,那便是力量。 谁的拳头硬,说话自然就有道理。 如果拳头硬,还能对百姓稍微好一些,那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就是天降横财,意外之喜了。 萧定的西军,恰好就满足了这一点。 他们击垮赶走了李续的定难军,占据了这片区域,他们击败了青塘的吐蕃军,他们把西域的那些家伙们打得找不着北,他们把辽人赶得远远地离开了黑山,在武力之上,西军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这些年来看到的最强的一支。 更重要的是,相比起以前的统治者,萧定对待百姓,无疑是极为温和的。 萧诚为他制定了大致的政策框架,而张元则在这个框架之中,努力地让其显得更为充实,饱满。 张元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行政人才。 西军如今统辖的区域范为广袤,真要把他们所有的势力范围加起来,虽然比不上辽人,但真比大宋要更广袤,当然,人丁上是没得比,财力之上也更没得比。 广阔无垠的区域,复杂无比的人口结构,让统治这片地方成为一个极大的难题,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大问题。 但张元却把这些繁复的行政管理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萧定利用他无以伦比的武力以及个人魅力成为西军的象征,而张元则在他的身后事无巨细地把一切事情具体落实。 如果说萧定是西军没有任何争议的领袖,那么现在的张元,就是当然的第二号人物。 连拓拔扬威也得往后挪一挪。 因为拓拔扬威在党项人中拥有着相当的号召力,而如今西军以及西军统治范围之内,各类族裔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族裔,除了信服萧定之外,就是服气张元。 当然,在现在这片区域当中,党项人仍然是第一大民族,所占人口比例最多。也是西军军队的主要构成部分。 张元现在的职务,类似于大宋的首辅,除了军事之外,啥都要管。 而拓拔扬威,以及彻底地脱离了军队,成为了张元的辅助,副手。 拓拔扬威走进张元的公厅的时候,看到张元正坐在火堆边,就着劈啪燃烧的柴火在烤着馒头,这是张元的爱好,他总是喜欢把软绵绵的馒头烤成一块块硬硬的焦黄状再撕下来卡卡的嚼着吃。 李续在兴庆府修建了金壁辉煌的宫室,原本是准备自己称帝之后来居住的,当然,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加冕,便被萧定打垮了。 成了兴庆府新的主人的萧定并没有住进这片宫室,而是在旁边的一处军营之中安顿了下来,后来的西军总管府自然而然地也就在这里安置了下来。所有的机构,都在一大排的平房里处理着公务。 “要来要来一片?”看着径自坐在对面的拓拔扬威,张元将手里焦黄的馒头伸到了对方的面前。 拓拔扬威摆摆手:“你倒是轻松,居然还有心情饮酒作乐?总管的父亲没了,我怎么看你一副兴高彩烈的样子呢?” 张元哈哈一笑:“你不能这样诬陷我啊,我还是挺伤心的,不过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萧计相,所以这悲伤,也就是一种爱屋及屋的心情,片刻也就过去了。” “所以你一想到这事儿可能导致的后果,你就开心了。”拓拔扬威扬了扬眉毛。 “说起来,只怕你比我更开心!”张元道:“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啊!总管现在只怕是不得不举大旗造反了,而现在的西军治下,不管是军队还是百姓,都是以党项人为主体。” “所以你这个家伙,这两年来拼命地引进各类族裔来平衡族群的力量?”拓拔扬威道:“其实你想多了,对于总管,我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不是用嘴来说的,是要用制度来保障!”张元撇撇嘴:“萧二郎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因为忠心是有前提条件的,再忠心的人,也必然会因为条件的变迁而出现变化,只有制度,才是永衡的,不会因为任何意外的变化,感情的增减而出现问题。” “说起萧二郎,我倒是异常想念他了。”拓拔扬威道:“张兄,说来你只怕不信,论起佩服人来,我第一个佩服的是萧二郎,其次才是总管呢!如今我们在这里打下了这一片基业,真正的奠基人,却是这位。” “萧二郎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神的人,他好像无所不会,无所不知,你与他谈得越多,谈得越深,便愈是能感受到这一点。”张元感叹地道:“可惜他不在这里,要不然,我也没有这么多的担忧了。” “他去了西南,在那里便又做出了一番大事,只是眼下出了这事,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拓拔扬威道。 “我们这是瞎操心!”张元一笑:“萧二郎就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人,几年以前,他谋划我们这里一切的时候,似乎便料到了我们终有反出大宋的一天,他去了西南,岂有不做好变化的准备?你是见过他做预案的水平的。” “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像眼前这一次,谁能想到意外竟是这样来的呢?”拓拔扬威道。“所幸我们一直在做准备,要不然,真是措手不及。” 这两个人,对于如今的变化,却都是喜在心里头的。 对于张元来说,他是一心想要做一个治世的名相的,只可惜他虽然一身本领,但在大宋,却连进士这一关也过不去,蹉跎半生,不愿意成为刀笔吏的他,只能靠给学生启蒙度日。那个时候萧定便数次邀请他出山出任师爷,张元却只愿意顺手帮个忙,却不肯投入幕下。 直到萧诚找到了他。 直到萧定往西北而来。 张元这才出山。 因为他看到了萧诚计划之中隐藏在最深处的一些东西。 不足为外人道,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但他却读懂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身为西军总管府长史,但实际上管理的地盘比大宋的地盘还要大。 但仅仅是这一切,还不能满足张元的野心。 他要做一个能名垂青史的名相。 拓拔扬威呢,一门心思的就是想建立一个以党项人为主体民族的国家,现在,他也看到了希望。 固然张元也好,萧定也好,都在不遗余力地让西军的人口构成更加多元化,但党项人加入的早,占据的位置更高,地位也隐隐高出其它族一头,在西军之中,能与党项人抗衡的也就是宋人而已。 拓拔扬威也很满意。 想想以前,一个宋人的微末官吏,便可以对他呼来喝去,一个七品御史,便能让他欲仙欲死呢! 现在呢,在兴庆府的大牢里,还关着大宋的一个御史中丞,一个延安府知州呢! 这两位,是在萧禹死讯传到兴庆府的那一天就被立即抓了起来投入到了大牢之中。 “最多还有三天,总管可就回来了!”拓拔扬威道。“你期待总管的决定吗?” 张元笑了起来:“朝廷已经替总管作出决定了,张超抵达陕西路的意思,表达得已经够清楚了。如果朝廷心中没鬼,何必让张超来呢?京畿路,河东路近十万兵马,汴梁兵马也开始动员,秦风路那边已经开始了集结部队,总管不应对,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朝廷来砍吗?” “你说大宋这位官家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拓拔扬威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张元摇了摇头:“萧禹的死必然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站在赵宋官家的立场之上,他肯定是不希望其死的,但在他的对立面,又有很多人希望他去死。” “辽人?” 张元摊了摊手:“没有证据,也许是辽人,也许是其它的敌人,谁说得准呢?不过萧禹死在诏狱之中,赵宋官家反正是黄泥巴掉进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是呀!赵宋官家与萧定之间最后的一点互信,也会因此荡然无存,赵宋官家会猜忌萧定,而萧定当然也不会放心赵宋官家。普通人互相猜忌影响的只是个人,这两个互相猜忌,受影响的可就是千千万万的人了。”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张元淡淡地道。 “会失败吗?”拓拔扬威有些信心不足。 “成功和失败从来都是相伴相随,而且这一次,只怕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张元将最后一块焦黄的馒头送进了嘴里。“宋,辽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如果我们和宋人打了起来,辽人难道不应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吗?”拓拔扬威有些不相信。 “这是常理,但也有另一个可能。”张元深深地看了一眼拓拔扬威:“辽人会认为现在的我们的威胁,比宋人要更大一些。” 拓拔扬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先跟宋人一起把我们打残。”张元不紧不慢地道:“却又要保证我们还有着一定的实力能与宋人继续咬下去,最好是逼得我们不得不向他们屈膝。” “他们打得倒是好算盘!” “如果这些谋划,从崔昂上任河北路安抚使那一天便开始了,耶律俊这个人就太可怕了。”张元沉声道:“这个人如果成了辽国皇帝,大宋也好,我们也罢,恐怕都要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如此的一环套着一环的计策,当真令人观为观止。” “总管应当是一个意外吧?” “以前辽人的盘算是李续!”张元道:“李续都已经向辽称臣,被封为平夏王了。结果李续垮了,总管来了,而现在这个结果,只怕耶律俊更喜欢吧,因为萧总管可比李续猛多了。” “如何破局?” “对于我们来说,对宋也好,辽也罢,除了一力降百会之外,拼其它的任何一项我们都是输!”张元笑道:“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便是替总管搞好后勤,让总管在战场之上能够心无旁骛。只要战场上赢了,这盘棋局之上我们能下的子就多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刀起,旗碎 苦痛只有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真真切切的痛。 现在崔昂就感受到了。 这一辈子,他那里受过这样的苦呢? 小时候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却也是小康之家,供养他读书也是轻松有余。到了他这一辈儿,仕途顺风顺水,三十余年前,便做到了大宋的两府相公,成为这个世界之上顶尖儿的一批人,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一出劫难。 大牢里冷得如同冰窖。 可供他们取暖的,竟然只是墙角的草堆,而更怕的是,他居然看到了从那草堆里有老鼠跑进跑出,其它的虫子那就更加的数不胜数了。 作为过去的枢密院相公,曾经的河北路安抚使,现在的御史台中丞,他不知把多少人关进过大牢,不知让多少人掉了脑袋,但现在轮到他自己走一遭之后,他却惶恐了,害怕了。 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想起当日他与程圭被抓起来的场景。 一直都是好好儿的。 萧定不在兴庆,但张元和拓拔扬威二人却是轮番前来陪伴于他,而他也向这二人伸出了友益的温暖的双手。 封官,许愿,不吝赞赏之辞,只想把这两位拉到自己的身边,那接下来萧定回来之后,也就无法可施了。 崔昂还是做了许多功课的。 知道在西军当中,除了萧定,张元和拓拔扬威的地位举足轻重,堪称二、三号人物。如果能顺利策反这二位,此行就大事定矣。 拓拔扬威笑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给一个准话,崔昂倒也不着急,在他看来,夷人嘛!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他到了关键时刻不倒向萧定那就足够了。 他重点拉拢的是张元。 一个曾经的穷书生,一个不得志的老文人,自己有的是手段引诱他上钩,果不其然,在自己抛出诱饵之后,这个人便开始了左右试探,那急切之情,让崔昂不由得冷笑不已。 鱼儿上钩了啊! 他很开心。 唯一让他不开心的,就是同行的程圭程德潜,自从过了横山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言,难得说上一句话,到了兴庆府,脸色更加难看了。对于自己的拉拢大业,竟是连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让他去寻一些过去认识的同僚拉拉关系,这位也不应承,最后竟是说自己病了,躲在房间之中压根儿不肯出来。 马兴的头号幕僚,竟然只是这样的一个水平? 这让崔昂大失所望。 好吧,你不做事,将来功劳,自然也就没有你的份儿。 一切都很顺利。 但所有的变故,就在那个艳阳高照的早上发生了。 驿馆之外,响起了马蹄声,刀枪碰撞音,甲叶的哗哗声,紧跟着驿馆的大门便被撞开了,全副武装的西军士兵冲了进来。 不明所以上前阻拦抵挡的班直护卫们,瞬间便被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西军士卒砍翻在地,当崔昂冲出来的时候,一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在了他的脚底之下,一下子就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他下令杀过很多人,但却很少亲眼见过杀人的过程。 然后,他们就被抓到了这里。 没有人再理会他们。 每天一顿饭,一碗稀粥,一个黑面窝窝头。 这一关,就是十好几天。 一向很注重自己风姿形象的御史中丞现在已经是蓬头垢面,瘦得皮包骨头了,不仅是生活上的苛待,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呢? 他回头看向程圭程德潜。 这位靠着墙壁,将自己整个人窝在草堆之中,气色倒是很不错,也是,这位这些天来,吃了睡,睡了吃,虽然吃得极差,但此人却能把硬得眼石头一样的窝窝头啃光,稀粥也喝得一滴也不剩。 可是崔昂做不到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萧定造反了吗?他不要他一家子的命了?”不知是多少次,他问程圭。一直以来,程圭也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今天,程圭却睁开了眼睛,看向他,道:“兴许,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你怎么知道?” 程圭眯起了眼睛,道:“算算时间,萧定从黑山那边也该赶回来了。嗯,嗯,好像有人来了,你听,平日那些不大作声的囚犯都大声地喊起冤来了,来的肯定是一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而这里关得可都不是一般人呢?来得是谁?萧定?” 不用再猜测,因为来的人就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二人的面前。 “张长史!”隔着栅栏,崔昂看着前些时日这个还在他面前小意儿奉承的人。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萧总管回来了没有,我要见他!” 张元打量着这位朝廷高官。 说实话,每当看到眼前的这个家伙,张元就为自己甚是不平。 这样的人,都能中进士,几十年一路做到了朝廷之中最顶尖的官员,而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 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根本就让人瞧不上眼。 小聪明或者有余,但大智慧却根本不足。 在河北路上,在汴梁朝堂,眼前这个人被耶律俊、夏诫之流的人物玩弄于鼓掌之上,送上了死路犹不自知。 这样的人行,凭什么自己不行啊! 这该死的大宋朝堂! 这该死的赵宋官家! 张元缓缓地摇头:“一点儿也没有误会。崔中丞,今天来,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难道萧定真敢造反吗?”崔昂鼓起最后的余勇,厉声喝道。 “不是我们萧总管要造反。”张元的脸上一派肃杀之气:“十五天前,我们接到了消息,萧计相被刑杀于汴梁御史台。” “什么?这不可能!”崔昂尖声大叫起来,不止是他,便连一直窝在草堆之中不动声色的程圭,也惊得一下子从草堆之中跳了出来。 萧禹死了,还是被刑杀于御史台! 崔昂蒙了。 程圭就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扯淡!”他叫了起来:“张元,你们想造反就造反,不要胡乱造谣!”程圭不相信以朝廷诸公的智慧,居然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 “造谣?”张元呵呵地冷笑了起来:“昨天晚上,我们又接到了第二个消息,萧夫人带着三娘子准备逃出汴梁,但在南薰门附近的地下通道之中,萧夫人被皇城司指挥使权功带人射杀。” 崔昂整个人都傻了。 程圭死死地盯着张元,他很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对方扯谎造谣的端倪,很可惜,他从那张脸上读出来的信息却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程圭双腿有些发软。 萧氏夫妇都死在朝廷手里,萧定还有什么理由不造反? 他看了一眼崔昂,长叹一声,自己真是倒霉摧的,陪着这个混帐王八蛋龟儿子一路跑到兴灵来送死。 夏诫这些人分明是想让崔昂死。 要不然按着这个时间线,他们是完全有机会追回崔昂的。 可怜自己却是遭了这无妄之灾。 “崔中丞,你现在明白了吗?朝廷派你过来,就是让你来送死的,嗯,说不定也有让你这样级别的官员来迷惑我们一下!”张元冷笑着道:“可是这样大的事情,朝廷就算把汴梁围成铁桶一般,消息也还是捂不住的。”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崔昂完全不相信这一切。 与其说他不相信萧氏夫妇死亡的消息,倒不如说他更不相信汴梁竟然完全放弃了他,把他当成了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自己可是曾经的枢密相公,河北路安抚使,如今的御史中丞,是大宋朝堂之上有数的高官啊! “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张超已经到了京兆府,时间大概就是你越过横山的那个点儿!”张元再补了一刀:“现在你明白了吧?萧总管三天之后,便要回到兴庆举了,你还有三天时间,好好地珍惜吧!” 张元走了! 崔昂卟嗵一声失去了魂魄一般地瘫倒在了地上。 算计了这么久,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可现实却给了他极其凶狠的一巴掌,将他毫不留情地扇到了九幽地狱当中。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夏诫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自己在他面前,连个启蒙的童生都算不上吧? 张元走在大街之上,他看到已经有人在门外挂上白色的灯笼了。 消息传得很快。 西军总管的父亲母亲被朝廷迫害致死的消息,已经在兴庆府风一般地传开了。 这当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张元当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这必然会让萧定不快,但有的是人去做这样的事情。 每一个兴庆府的人,都相信萧定必然会举旗造反了。 这是有人在倒逼萧定,让他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张元乐于看到这一切。 “你们这样做,会让总管不快的!”看到拓拔扬威,南仁忠,禹藏花麻几个人的时候,张元道:“事情怎么做,应当是由总管来决定,而不是由你们来决定。” 拓拔扬威嘿嘿一笑,心道这可真是一个老狐狸,只怕你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呢,现在却把锅一股脑儿地扣在我们的头上。 不过也无所谓。 毕竟张元只是一个谋士,一个优秀的行政人才,手上没有实力可言,而他们就不一样,所以即便会让萧定不快,拓拔扬威也不是太在意,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萧定虽然是他们的领袖,但也是一个合作伙伴。 “神堂堡现在怎么样?”张元看向拓拔扬威:“以张超的能力,当能看得出这里的关键,说不定就会先下手为强,抢下神堂堡,李义那里只有三千步卒吧!” “我已经以西军副总管的名义,让横山团练使立即集结两千人马奔赴神堂堡。”拓拔扬威道。 张元点了点头,横山团练麾下的人马,清一色的都是当年没有移民出横山的党项人,那些人以射猎为生,骠悍之极,有他们驰援神堂堡,当保神堂堡无虞。 这几年来,神堂堡的防御一直在加强,不再是当年一个小小的堡寨,而是西军扼守横山防线的前哨。 只要神堂堡还在,西军便进可攻,退可守。 神堂堡的地位,就像是嗣武关一样重要。 如今嗣武关掌握在李度手中,神堂堡便不容有失。 茫茫荒原,白雪皑皑,看不见一丝儿的绿意。一匹黑色的大马,驼着一个黑甲大汉,却孤独地立在一处雪丘之上。 身边没有一个人。 不是没有人,而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这个孤独的黑马黑甲的骑士,便是如今控弦十万,掌控西北的西军总管,萧定。 就在一刻钟之前,来自兴庆府的一名使者,带给了萧定噩耗。 萧夫人,韩大娘子,萧定的亲娘,被朝廷皇城司射杀于汴梁,他的妹妹,萧三娘子不知所踪。 萧定愤怒欲狂,长啸声中拔刀而出,纵马狂奔之中挥刀狂舞,似乎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周遭将士面面相觑,辛渐制止了他们想要跟上去的行为。 这个时候,总管需要发泄。 萧定最终停在了那处雪丘之上,提刀而立,犹如一座雕像。 在离他百余步的后方,数千铁鹞子亦是策马而立,静静地等候着萧定。 萧定不动,他们也不动。 连马儿似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嘶鸣一声。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萧定拨马缓缓而归。 “总管!”辛渐迎了上去。 萧定抬起了手掌,没有让对方说下去,而是径直策马走到了自己的大旗之下,仰头看着那面大旗。 大宋西部行军总管-萧的大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呛的一声,他拔刀而出,一道寒光闪过,这面大旗上半截立时掉落,执旗的旗手惶然不知所措,平时,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卫这杆旗,可现在这旗子却是被自家主将斩断的。 不等那旗落地,萧定手中的刀继续挥舞,那鲜红的旗帜便在刀光之中变得粉碎,随着风飘荡向远方。 “我们回去!”呛的一声,还刀入鞘,萧定大喝一声,拨转马匹,向着兴庆府方向奔去。 声声呐喊之中,数千铁鹞子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在雪原之上滚滚向前。 第三百二十二章:引诱 拓拔奋武、苗绶带着两千横山党项团练军抵达神堂堡,这让李义大喜过望。 “来得好!你们不来,我只能依城而守,不敢随意出击,你们来了,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李义兴奋地道:“有了这两千好手,我们就可以主动出击了。” “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拓拔奋武到现在还有些蒙。 入冬以后,他便一直呆在拓拔城,与苗绶一起组织党项人训练,兴庆府的一纸十万火急的命令,让他速率二千人马至神堂堡听从李义调遣。 “我们要与朝廷开战了!”李义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在苗绶身上特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拓拔奋武大喜过望,苗绶却是大惊失色。 “出了什么事?” “总管的爹娘,都死在了朝廷手里。”李义脸色狰狞,“狗娘养的,真是没把我们西军放在眼里啊!” “前段时间,不是还在说崔中丞去兴庆慰军吗?”苗绶咽了一口唾沫。 “慰个屁的军!”李义呸了一口:“想骗咱们总管回汴梁去呢!亏得咱们在汴梁也有消息来源,这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知道吗?张超现在就在陕西路上,正准备组织兵马来弄我们呢!三天之后,李澹便会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先头部队来偷袭我们神堂堡。” “这么说来,我们倒是赶上了一场大戏!”拓拔奋武担着拳头,指头关节啪啪作响。 李义拍了拍苗绶的肩膀:“苗德送出来的情报。这几天,我们的探子已把对方的兵力情况大致摸清楚了。走吧,屋里头说!” 苗绶此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脸上表情复杂之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跟着李义,拓拔奋武进了议事厅,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议事厅里,硕大的沙盘之中,边境之上的山川河流堡寨道路一目了然。这玩意儿,从当年萧诚来到这里之后便开始制作,无数探子用双脚丈量了周边数百里地方,历时数年,一点一点地完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听说在兴庆府,还有一个更大的。 苗绶以前也是统制级别的军官,大宋朝廷的军事地图,他也是熟悉的,但那些地图,只能说是大致不错而已。与现在西军所用的军事地图相比,那完全就是瘪脚小三与大师之间的差距。 萧诚确定了地图的具体尺寸以及比例尺,西军所用的地图,全都用一个标准制定,每一副地图,都精确到了一条道路、小溪、村庄。现在西军之中,便有一支专队的队伍,在从事着地图的绘制工作,西军的兵马打到那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西军的商队走到哪里,他们也就跟到哪里。 “事实上,这两年来,我们西军与兰四新的关系愈加紧张之后,陕西路就开始在我们的周边布署军队了。”站在沙盘前,李义道:“横山寨、怀威堡、威边堡、东谷寨、胜羌堡、通寨堡等军事堡寨以白豹城、金汤城为基,各自都布署着五百至一千兵马,在这旁边,栲栲寨里更是布署有重兵和大量的军械物资。说起来兰四新也不是那么废物,一直在防备着我们呢!” “这些地方的兵马良莠不齐!”拓拔奋武摇头道:“既有骁勇善战的老兵,也有刚刚招进队伍不久的新兵,甚至还有从厢军刚刚升上来的,战斗力不值一提。” “但这里头,也有几个将军是很不错的。”苗绶道:“其中丘正、解东便都是参与过整个与定难军作战的好手,这一次来袭的副将郝越,是保安军的军主,也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悍将,而李澹本人,就不用我说了。” “好与不好,也要看他们的对手是谁!”李义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而他们还不知道这一点,区区五千人,便想拿下神堂堡,想得也太容易了一些。张太尉大名鼎鼎,在河北路让辽人也望城兴叹,不过那是守,现在他们想要进攻了,我倒想看看他倒底有几分本领。” “人的名,树的影儿!”拓拔奋武笑道:“李将军可不要大意。” “当然不能大意!”李义道:“当年二郎就跟我们说过,打仗,就算对方是一只兔子,我们也必须要拿出打狮子的心思去对付,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失败。这一仗,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正好与二位好好参详!” “李将军说说看!”拓拔奋武道。 “苗大使!”李义看向对面神色不定的老将,道:“你一直都与陕西路安抚使有来往……” “李将军,我对总管忠心耿耿!”苗绶大惊失色,连声道。 李义摆了摆手,道:“苗大使用不着惊慌,当初让你与陕西路安抚使府保持联络,本来就是张长史的意思,你儿子苗德,这一次不也是及时地送出来了情报了吗?” “是,是,苗某绝无二心啊!” “嘿嘿!”李义打了一个哈哈:“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接下来肯定有人来联络你的,我们在摸对方的底细,对方肯定也想知道我们的底细,当对方找上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明白,明白!”苗绶连连点头。 “苗大使,你在西军之中也干了好几年了,这几年,总管没有亏待你,当年总管虽然夺了你的兵权,拿走了你部分财产,但也从马兴的大牢里救了你的性命。这几年,西军如何,你也看到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你就要拿准了。”李义缓缓地道:“打赢了这一仗,你就不欠我们的了,还想跟着我们干,我李义跟你拍胸脯,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过去的事情就算是一笔勾销了,你,就是西军的苗绶了,要走,也随你,不管去哪里都行!” “我明白,我明白!”苗绶道。 “我准备在这里,打他们的伏击!”李义指向了沙盘中的一个地方。 看着这个地方,拓拔奋武一愕,“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放弃定边城?” “对啊,放弃定边城!”李义道:“定边城中有粮食,有堆集如山的物资,不如此,这些遭到伏击的家伙们,怎么肯退进定边城呢?” “我明白了!”拓拔奋武恍然大悟:“李将军,你的胃口蛮大的啊!” 李义捏了捏拳头:“他们敢来,我们就让他们一个也回不去,拓拔兄,要是能在第一战便将李澹击毙或者杀死,你说说对朝廷的那些家伙,震动会有多大?” “陕西路上能征惯战的家伙可没有几个!”拓拔奋武道:“死一个李澹,嘿嘿,足够让宋国上下震惊万分。” 苗绶没有说话,但作为一个统兵多年的老将,自然是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义只不过是萧定的亲兵出身,但用兵当真豪气得很。 定边城里那些货物、物资,说起来起码也值个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但李义说不要就不要了,只是为了把这一次来犯的的有全军全都留下。 宋军出击,轻易拿下定边城,必然会将定边城作为前进基地,然后继续向神堂堡进攻,接下来他们便会在往神堂堡的途中被西军伏击,地点就在九凤山附近,这里道路并不宽敞,宋军的队伍会拉成一个长蛇阵。而李澹用兵一向谨慎,丘正、解东也都是极不错的将领,想将在这里把他们一口吃掉不太现实,所以咬掉一部分是最合适的。 吃了亏的宋军会退往哪里呢? 当然是定边城,那里面有足够的物资让他们坚守,好等待后续的援军。 这便是李义的算计了。只要他们进了定边城,就再也跑不掉了。 “定边城里的人手,马上安排,那里头的物资,也要做好手脚!”李义笑道:“等他们进了城,等我们尾随而至……” 白豹城,李澹心事重重。 军队还在调集之中,他已经提前赶到了第一个出发点,白豹城。 而郝越、丘正、解东这些主要将领也都云集至此。 要与西军打仗,大家的情绪都不是太高。 说起来,西军与大家并不大和睦,一来是因为西军之中的宋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各族夷人,陕西路上各部并不大瞧得起对方,这是长久以前宋人形成的骄傲。二来呢,西军随着在各处战场之上连战连捷,眼光也越不越高,自然就看不上陕西路上的宋军,再加上双方高层的对撞,底下的小磨擦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但所有人还真没有想过,双方当真会开战。 不管怎么说,西军的战斗力还是摆在那里的。 “说是偷袭,实则上也就是第一仗能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罢了!”李澹叹口气道:“最多能拿下定边城。接下来神堂堡,就必须得硬碰硬地啃了!” “不是说萧定还在黑山那边吗?”郝越道:“萧定没有回来,西军一时之间只怕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所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神堂堡李义只不过是萧诚的亲兵,能耐有限。” “话是这样说啊!”李澹道:“先集合所有的骑兵拿下定边城再说。定边城那里,没有太多的驻军,更多的是商人,那里的各类物资应有尽有,是西军与陕西路交易的商业中心,取下那里,我们后续的军队便不用再等待物资的调配,能用更快的速度进攻神堂堡,要在西军主力反映过来之前,取下神堂堡,就完成了太尉的要求了。” “各寨的骑兵、斥候集结起来,差不多有一千多骑!”郝越道:“足够了,我明天就出发。” 李澹点了点头:“我随后就来,我会集结更多的攻城器材,神堂堡不是那么好打的,只有拿下了神堂堡,再加上李度那边的嗣武寨,我们才能掌握住一定的优势。守住神堂堡,便能扼住西军出横山的要道,而我们,却可以从嗣武寨随时出击,这便是张太尉想经营出来的战略优势。” “有太尉掌舵,这一仗,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郝越倒显得很轻松。“等到各路援军到齐,说不定这一场战事,很快就能结束了,二三十万人呢!” “只怕没有这么容易!”李澹却很凝重:“横山不好跨过去,而且现在萧定的战略纵深实在是太大了,也许击败他容易,消灭他难啊!” “萧定麾下多是夷人,得势之时自然是众人都捧着,只要吃上几次败仗,只怕便要墙倒众人推了!”郝越笑道:“将军,咱们在陕西路上与夷人打了这么些年,对他们的德性,还不知道吗?当年李续,何等嚣张,被萧定打败之后,不就是如此吗?” “但愿如此吧!” 一天之后,定边城下。 隆隆的蹄声传来,城上的士兵手搭着凉蓬看向远方,他们对于即将要发生的大事,毫无所知,自然也就毫无戒备。眼见着来的都是打着大宋旗帜的骑兵,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西军的重心,都放在神堂堡,定边城,只不过是西军与陕西路交易的一处商业中心罢了。 而这,也正是郝越这些宋军将领最希望看到的场景。 萧定没有回来,西军即便是知道了一些信息,也拿不定注意该怎么做。 张超也正是指望着打这样的一个时间差,也行拿下神堂堡从而掌握战略之上的优势,至于是不是因此而被人垢病逼反萧定,张超根本就不在乎了。 随别人怎么说去,作为一个军人,他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些。 他要保证这一仗,他能赢。 要是输了,后果不敢想象。 定边城里只有百来名驻军,而且还都是厢军,平时也就负责个秩序,维持个纪律,当郝越的千余骑兵兵临城下,没有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定边城,同时控制了城内所有的物资。 在郝越欣喜地向后方的李澹报告喜讯的时候,却忘了却好生检查一番这些物资仓库,东西都是真的,但在这些仓库的中间,被掺入了一些极其危险的东西,只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爆发而已。 第三百二十三章:伏击 过去,从定边城到神堂堡,道路并不算好,一般人差不多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才能从定边城走到神堂堡。 这个标准,曾经是萧定用来考察定边军士卒的一个标准。 一个定边军士卒在穿盔带甲,同时带上所有的武器装备能在一天之内从定边城赶到神堂堡,他便接受这名士兵。 当时这个标准,足足淘汰了一大半的定边军士卒。 这还是在当时仍然是营将的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拼尽全力收拢了一部分士卒的情况之下。 而现在的郑吉华与雷德进,早就是西军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二人奉萧定之命率部进攻西域,所向披靡,在西域,早就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了。 现在则不然了。 数年持续不断地修整,使得定边城到神堂堡的道路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以前一天的路程,现在已经只需要半天时间便可抵达。 郝越在拿下了定边城之后,立即便封锁了所有往神堂堡的道路,像郝越丘正解东这些人,也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这里的地形地势大道小路,自然也是烂熟于心。 用郝越对李澹所说的那般,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这个时候飞到神堂堡去。 在定边城只不过等待了一天的功夫,李澹便已经集结了沿途堡寨之中所有的步卒,赶到了定边城。 说是五千人,但真正抵达的,却达到了六千人,李澹带上了自己所有的亲军,张超也将自己的亲兵调配了五百人给李澹。 不管是张超还是李澹,都对首战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从神堂堡内线那里传来的消息,果然如同李澹张超他们猜测的那样,西军的确是已经知道了萧禹死亡的消息,但因为萧诚不在,西军内部争论不休,没有一个统一的口径,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萧定从黑山那边归来。 像神堂堡那里,虽然已经取消了所有士兵的休息,进入到了一个战备的状态当中,但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什么。 从昨天神堂堡那边居然还有一支送盐的车队抵达定边城便可以看出现在那边的确还没有意识到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 对那些运盐的车夫、力夫、掌柜的审问,再一次地印证了李澹等人的认知,这也让他们对于顺利夺取神堂堡充满了信心。 留下一千人守卫定边城,剩下五千人在二更时分用了饭,三更时分开始启程从定边城出发。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在明天早上抵达神堂堡,从而对驻扎在神堂堡的西军发起攻击。 解东率五百骑兵突前,李澹领五百骑兵、三千步卒居中,丘正领一千步卒居后同时携带着部分攻城器械。 三部之间,各自隔着里许左右的距离。 无数火把亮起,把天空照得透亮,如同蜿蜒火龙,一路向前。战马蹄子踩在坚实的道路之上,发出清脆的踏踏之声,李澹看着数排士卒举着火把小跑向前,心中却是无比感慨,这路,还是萧定的西军修的呢!如今,却方便了朝廷大军前去讨伐他。 这算不是算是作茧自缚呢! 现在所有西军控制的区域,即便是横山当中,也把修路当成了第一要务。 而起因,则是因为萧家二郎当年在这里的时候,说了一句“要想富,先修路”的话,便被西军上下奉为圭臬,不管是张元还是拓拔扬威、南仁忠,都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忠实地将这一条给执行了下来。 路,修得很不错! 能方便自己,当然,也能方便他们的敌人,比如现在的自己。 出了一口长气,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白气扶遥直上,骑在马上的李澹,能清楚地看到行进的队伍里,白色的烟雾蒸腾,那是士兵们的气息。 没有下雪,没有下雨,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星星却有不少,天气其实是极不错的,不过这样的天气,也当真冷得很,风一吹,嗖跟地便往骨头里钻。 “驾!”李澹反手一掌拍在马股之上,马儿轻嘶一声,迈开四蹄,踏着小碎步,向前小跑而去。 九凤山,前往神堂堡必经之地,也是一段地形极为特殊的地段。 先是要跨过宽约十几丈的九凤河,这时节,并没有什么水,只是在小河的正中间留下了一些水,宽不过丈余,现在还都结上了冰。虽然没有水,却也并不是随便能让人通过的。因为原本的河床之上,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嶙峋的烂石,步兵摸索着或者可以过,骑兵则是万万不能。 在这条河上,现在有一架石桥,这也是西军修的,能容一辆马车通过。 过去,这里是一架独木桥,在河的中间,有一些木头架子,几根木头被捆扎在一起,放在这些木头架子上,牵着牲畜过去的时候,必须特别小心,一个不好,便能跌下去。 过了河,往前走上百余米,整个路便来了一个急转弯,拐到了旁边的山凹之中,站在九凤河的石桥之上是根本看不到前面是一个什么状况的。走过了这个山凹,再向前,便又走上了另一座山峰的凸起部,两边看起来隔着不远,扯开嗓子喊上几句都能听得明白清楚,但真正从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却需要一柱香时刻。 九凤河便在山脚之下蜿蜒向前。 不过与过河时候的平坦相比,这里就显得相当险峻了,道路到河谷,高约十余丈,尽是陡峭之极的坡地。 过了这里,再向前,便非常好走了,也就踏入到了大青河和大沙河汇合的冲积平原区域,距离神堂堡也就很近了。 李义,就在这里等着李澹。 在利用苗绶放出了最后一条假信息之后,李义的兵马,便出了神堂堡,径自抵达了九凤山。 三千神堂堡驻军,二千横山党项团练,李义尽数带了出来。 现在的神堂堡,就是一座地地道道的空城,除了几个老弱病残留在哪里看守城门之外,一个兵也没有了。 两千横山团练由拓拔奋武率领,布置在了九凤山这个凹槽的三面山坡之上,将把他们手中的羽箭尽数倾泄到山下这条道路之上的宋军。 两千横山驻军,则由李义统率,布署在了山下九凤河河道之中那些嶙峋的石头之后,他们将会封死这道凹槽的出口,最后剩下的一千人,则是李义的预备兵马,留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方便他随时对战场之上战况的变化而调整自己的布署,同时也可以随时对两条战线进行有效的支援。 “这样的一块死地,便是神仙一脚踏进来,老子也能弄死他!”拓拔奋武把玩着手中的弯刀,在手里时而转得风车一般,时而却又变魔术一般或贴手肘,或握于手中,看起来他在这刀上浸淫了无数年,便如同他的一条手臂一般。“李将军,你这地方选得好啊!” 李义嘿嘿一笑:“李澹贪心了。想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神堂堡,也不想想,神堂堡对现在的我们意味着什么?他要是白天来,我们在河床之上的伏兵便瞒不住他,这便开了一条口子。可他偏偏想要偷袭我们选择了晚上出兵,哈,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你呢!” “关键还是这一次的情报欺骗作得好!”拓拔奋武笑道:“苗绶父子这次算是立下了大功。” “也不仅仅是他们!”李义淡然道:“他们以为总管没有回来我们就会举止失措,嘿嘿,这可想错了。二郎当年带着我们的时候,便说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各种各样的预案,我们可都是做过的,其中便有一样,是与朝廷翻脸了怎么办!” “总管以前便想过会与朝廷翻脸啊?”拓拔奋武有些好奇。 “咱们这两年做的事,已经是犯忌了!”李义叹道:“当然得做好翻脸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且是以总管的父母为代价。” “这么说来,咱们的总管也算是脑后长了反骨了!”拓拔奋武打了一个哈哈。 “放屁!”李义横了拓拔奋武一眼:“说话也没个遮拦,小心我告诉副总管,打断你的孤拐!” “就说说而已,这么认真干嘛!”拓拔奋武有些心虚。“而且我也没觉得我说错了啊!” “总管和二郎没有想过要造反,二郎只是说,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绝不能任由别人一言便能定自己的生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拓拔奋武扁了扁嘴:“这不是你们宋人的典藉里说得嘛!萧二郎这么说,也差不多算是……” “来了!”李义突然站了起来。 拓拔奋武也一下子窜了起来,抬眼看向对面。 似乎是在一瞬间,一条长长的火龙,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李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这一天大半宿的寒风,总算是没有白吹,收获的时候到了。 你不仁,我便不义。 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可不是我挑事儿! “这里交给你了!”李义看向拓拔奋武。 “李将军,你便看我麾下的儿郎们的手艺吧!”拓拔奋武笑道:“这些家伙举着火把,多么好的靶子啊!” 的确是极好的靶子。 宋军举着火把,在道路之上缓缓前行,走了大半夜,在寒风的侵袭之下,大家已经感到了疲累,走得也更慢了一些。等到走过了九凤山,大家便能好生地歇息了一下,恢复了体力之后,差不多天色也便亮了,这个时候,也就是对神堂堡发起最后进攻的时间了。 前进之中的宋军,怎么也无法想到,此时在他们的头顶之上,数千柄弓箭正从草从之中,从树木之后探了出来,幽冷的箭头闪着死亡的气息映照着天上的星光。 一支鸣镝带着尖厉的哨音飞了出去,一名骑在马上的宋军卟嗵一声摔下马去,拓拔奋武射出了第一箭。 而在鸣镝之后,数千支羽箭如同死神的黑色镰刀,嗡嗡地鸣叫着向着那灯火璀璨的地方飞去。 惨叫之声瞬间便充斥了天地。 “敌人在山上!” “举盾!” “反击,反击!” 这支宋军之中,的确不乏经验丰富的精锐,在遇袭的第一时间,便有人组织起来了部分士卒举着大盾向着山上展开反攻。 但也正如李义所说的那般,这支队伍良莠不齐,朝廷将陕西路上经历过战事的军队调走大半充斥到了河北路,剩下的那一部分已经撑不起大局。 想要反攻的人数太少,根本成不了气候,很快便被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多的人听到羽箭嗖嗖地飞来,下意识地便想远离,他们开始沿着道路下的陡坡,向着河道里溜去。 最前方,解东霍然回头。 他并没有遭到羽箭的袭击,因为作为前锋,他已经越过了这道包围圈。 “将军!”士兵们大叫起来。 “不能回头,回头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向前,继续向前!”解东大吼着一带马缰,向前冲去:“敌人有了准备,我们向前冲过去。” 五百骑兵,跟随着解东,向前冲去,他们拐过了前方的大弯,然后便看到了前方的广阔的平地之上,有一根火把亮了起来,然后是十根,百根。 李义举起了手中的马刀,戟指前方,喝道:“踏平他们!” 上千骑兵,呐喊着挥舞着马刀疾冲而来。 李澹此时刚好走到凹槽的最深处,他的中军是遭到羽箭照顾最多的地方,因为他的周边,簇拥着数百匹高头大马。 战马挤在道路之上,前后都挤满了人,羽箭袭来,竟是进退不得,中箭之后,疼痛让这些本来驯服的战马乱蹦乱跳,道路之上的宋军顿时遭了大殃,为了避免被战马践踏,更多的人选择向着河沟之中溜下去。 “将军,快走!”李澹的亲卫们第一时间便将李澹从马上拖了下来。这些亲卫都是身经百战,一看这状况,二话不说,便拖着李澹也滑向河道。 此时,下头的河道,是唯一的生路。 第三百二十四章:全胜 充斥耳间的,全都是凄惨的嚎叫。 布满视野的,尽是四处乱窜的瞳瞳黑影以及在火光映照之下歪七扭八躺倒在道路之上,草从之中,坡道之上的死尸。 一些火把落在了地上,却仍在毕毕剥剥的燃烧,有的被丢在了草从之中,引燃了一蓬蓬枯黄的野草。 伴随着隆隆的鼓点之声,一队队的横山党项团练兵们从藏身之处站了起来,一边弯弓搭箭向下持续射击,一边向着下边逼来。 距离道路二十步,这些人将弓背到了背上,然后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呐喊着从坡上一跃而出,还在山道之上苟颜残喘的宋军士卒顷刻之间便被挤到了山路的下方。不少人立足未稳,直接变成了滚地葫芦,骨碌骨碌地一路滚到河谷,扭动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声息,显然已经是死透了。 突在最前头的宋军骑兵,此刻只剩下了不到百骑。 不是他比对方差了多少。 双方的战斗力其实是差相仿佛。对面的骑军也就是普通的西军骑兵,并不是铁鹞子,自然不可能有压倒性的优势。 问题是,解东和他麾下的骑兵已经走了小半夜了。 而且是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走了这么长时间。 人也好,马也好,都到了一个点儿上。 而敌人,就卡在这个点儿上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而且,对方的数量还是他们的一倍。 这就很要命了。 事实上这支宋军有一千多战斗力相当不错的骑兵,却被分成了好几截,前中后三军之中都有骑军的身影,这让他们的战斗力下降了一个档次。 对面的李义就截然不同了,西军脱胎与河北边军,队伍之中更多的又是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他们作战,只要是能把骑兵集合到一起的战斗,他们就会想法设法地这样做。 李澹出身陕西,一辈子当官也在陕西,带兵打仗也是陕西,却是没有这样的切身体会。 而这样的布置到了此刻对于谢东来说,就是致命的。 头盔掉了,头皮被削掉了一块,鲜血流淌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鲜血,他看到对面的敌人挥舞着马刀,吆喝着再次发起冲刺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除非拨转马匹,像一条流浪狗一样的逃掉。 解东有着自己的傲气。 双腿猛挟战马,解东咆哮着冲向了对方,剩下的披散着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笔直向后扬起。 此刻能多杀一个敌人的骑兵,说不定接下来就多一个宋军逃回定边城。 眼下的战局,宋军是必败无疑。 当所有人都以为西军还缩在神堂堡等待着萧定归来的时候,他们却是早就动手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西军,的确是要造反了。 战马交错,兵器的碰撞和战士的怒吼之声掺杂着响起,无数人坠下马来,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嘶鸣着奔向远方,也有战马跟着主人一起砰然坠地,全都没有爬起来。 李义横刀勒马,马上鲜血点点滴下。 “向前!”他吼道。 剩余下来的约七八百骑西军骑兵向前疾奔而去,留在他们身后的,是无数倒伏在地上的尸体。 骑兵的对决,总是如此的快速而且残酷。 伏击战打响的那一刻,丘正还没有过桥。 处在他的位置,他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之声却看不到实际的情况。 但有一点是毫无置疑的,那就是大军遇到伏击了。 而且是在这样一个要命的地方。 作为一名优秀将领的最基本的素质此刻在丘正的身上倒是体现无疑。 他立即下令后军所有士卒停止过桥,同时将桥腾空,好让前方的军队能够退回来。 这座桥本身就像是一个肠梗阻一般会使军队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会减速。 往前增援是最差的选择。 因为前方地形地貌决定了增援只能是添油战术,一点点的堆上去,让敌人一点一点的消灭吗? 对方已经占领了最有利的地方了。 一千士卒很快便利用他们携带的部分器械在九凤河的另一侧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军阵。 “燃起大火,擂响军鼓,告诉溃退的大军,往我这里来!”丘正大声下令。 黑夜之中,溃败的军队会失慌失措,但给他们一个指引,便能让他们安下心来。 这里还有救援的部队! 这是一颗定心丸。 率先逃下河谷的宋军士卒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面临着新的困难。 在过桥的时候,因为河道足够宽,所以有水的地方是河道的正中间,但在这个地方,水流却是贴近了山脚。 河面之上还是有冰,但冰的厚度,却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同时踏冰过河,伴随着卡嚓卡嚓的声音,冰面破裂,不少人卟嗵一声掉进了水里。 有的地方水并不深,掉下去除了冷,倒也无所谓,但有的地方,却是一个个的深潭,掉下去之后顷刻之间便没了顶。 关键是这些人还穿着甲。 呼救的,想救人的,后面紧跟着逃下来的,河谷之中照样也是乱成一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逃进河谷,凝结在河谷表面的冰块逐一破碎,下面的淤泥在无数人的踩踏之下翻卷了上来,淤泥不深,刚好能把人的小腿肚子陷住,但这却足以让人举步维艰了。 而在这个凹口的最前方,一块块大石头后面,一个个身影幽灵般的浮现,手中早已经张好的神臂弓对准了这些慌乱的士卒。 伴随着一声射击的命令,箭雨向着内里的宋军士卒无情地倾泄了过去。 数千宋军士卒被包围在了这个凹陷的河谷当中。 李澹身边已经聚集起了近百名亲卫。 虽然此刻的他狼狈不已,身上满是泥水,脸上还有不少的血痕,但整个人却已经是冷静了下来。 失败是毫无疑问的。 前面神堂堡所有的反应,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引诱他们前来的巨大无比的陷阱。 而他们,兴高彩烈地踏了进去。 输给了萧定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兵出身的将领,李澹莫名的觉得一阵羞辱。作为陕西的将门世家,这一场失败让他当真觉得无法接受。 “点亮火把,举起我的大旗!”他从大石头后面站了起来。 “将军,这会让我们成为靶子的!”亲兵大惊失色。 “我们会成为靶子,但也会让所有的士兵努力向我靠拢,如果我们不集中队伍,拧成一股绳,今天就全部要死在这里了!”李澹吼道:“点火,举旗,呐喊。” 数只火把点亮了,本来被收藏起来的李澹的大旗又被挑在了枪尖之上,百名亲卫一齐大声呼喊。 “李澹在此,向我靠拢!” “李澹在此,向我靠拢!” 不出亲兵所料,当他们亮明身份的时候,立即便迎来了密集的箭雨,在火光之中,他们能明显地看到敌人的军阵出现了变动,更多的人向着他们这里缓缓压来。 当然,李澹的这一招也让逃下河谷的宋军,努力地向着他靠拢过来。 将是军之胆,看到了李澹的大旗,便让这些人在绝望之中有了依靠。 “跟着我,杀出去!”看到身边聚集起来的士兵以及还在努力向着自己靠拢的些败卒,李澹一手提盾,一手握刀,大吼着向前跨出一步。 天色放亮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李澹看到了河那边的丘正。 而焦燥的丘正,也在此时看到了李澹的大旗。 大喜之下,丘正率领着麾下千余士卒,首次压下了河谷,向着李澹靠近。 “放他们走!”山道之上,李义将带血的马刀,在地上一具死尸的身上擦拭干净,嚓的一声还刀入鞘,冷笑道:“困兽犹斗,不值得跟他们在这里拼命。” 牛角号声声响起,西军脚步放缓,看着丘正接应到李澹上了岸,然后一路向着定边城方向退去。 “骑兵追击,步卒打扫战场!” 李义看着逃走的最多两千出头的宋军残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却容你们多活几天,也就是几天而已。李澹,你的狗头,我可是要定了的。 李澹狼狈逃回定边城,六千兵马三更时分出去,逃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刚刚过午,看到两千余残兵丢盔卸甲而回,留守定边城的郝越目瞪口呆。 “神堂堡早有准备,九凤山上设伏,我们大败亏输!”李澹来不及处理身上的多处伤势,立即便开始布置防守:“李义麾下绝对不止三千人,我看到了拓拔的旗帜,拓拔奋武应当也到了神堂堡,他们必然会尾随而至,准备守城吧!立即派出信使向张太尉要求援兵。” 李义和拓拔奋武并没有急着赶到定边城来,两人反而是分成了两部,开始扫荡周边宋军的堡寨。拓拔奋武甚至带着骑兵,远远地绕到了定边城的后方。 周边堡塞的绝大部分士卒基本上都已经被抽调到了定边城中了,随着这一次的大败而损耗严重,哪里还有足够的兵力来守卫堡寨呢?当看到西军的旗帜,这些堡塞的士卒唯一能做的便是立即逃跑。 五天之后,李义终于抵达了定边城下。 而此时,定边城周边五十里范围之内,已经找不到一个还能为李澹提供援军的地方了。 五千人,李义带来的所有兵马,加上民夫青壮,也不过只有五千人。 而此时,守在定边城中的李澹麾下的宋军,加在一起,也还有三千人。而且定边城中粮草充足,器械齐备。 没有人认为李义能攻下定边城。 就是张超,也不这么认为。 偷袭神堂堡失败,失去了先机,但也证明了西军早就在准备战争了,这让张超放弃了先前所有的幻想,接下来,那就只能是堂堂正正的两军交锋了。 他需要有足够的兵力从正面与萧定咸撼。 郑雄,张诚所率领的京畿路五万禁军已经抵达陕西路,河东路的兵马虽然慢了一些,但最多还有十天时间也能抵达。而此时的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已经从夏州等地向着西军逼近。 最多一个月时间,张超便能集结起超过二十万大军,分成三路,向萧定发起浩大的攻势。其中秦风路兵马攻韦州,驻扎在那里的是吐蕃军队,为萧定拼命的心思存疑。李度对萧定有血海深仇,对于攻击萧定是不遗余力,必然会牵扯到萧定的部分实力。而中路张超亲率的大军超过十万,在军力之上已经战了绝大的优势。 现在的张超,倒不怕萧定出来与他决战,反倒是担心萧定不肯出战与他对耗,那反而不妙,几十大军的粮草供应可不是玩儿的,一个不好,便容易出事情。陕西路可比不得河北路的富庶,这一次大战的粮草,都需要从外调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定边城必然安然无恙的时候,定边城却传来了噩耗。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定边城中最大的物资仓库在一声巨响之中燃起了冲天大火,风助火势,迅即席卷整个城池。 定边城本身并不是太大,萧定掌控之后,也只是将他作为一个商业交换的中心,随着无数的商户进驻,一个个的店铺,仓库在城内修建,使得这个军城变得满满当当,而这一次又是在有心人的特意布置之下,这把大火一起,可就不可收拾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义率军攻城。 一夜激战,城破。 被西军与大火两面夹攻的李澹大败亏输。 当李澹兵败之后没有及时退出定边城,便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败亡结局。 整个陕西路一片哗然。 还没有碰到萧定,只不过是与萧定身边的曾经的一个亲兵交手,朝廷兵马便大败亏输。 陕西路统兵大将李澹被对方砍了脑袋。 郝越战死! 丘正战死! 解东战死! 一战之下,陕西路上本来就不多的几个有名气的将领,尽皆折损。 近万士卒被杀、被俘,十余个军事堡塞,被李义与拓拔奋武尽数拔除。 萧定回到兴庆府,踏进总管府的那一刻,李义报捷的信使,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抵达。 第三百二十五章:造反 总管府内院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 中堂正当中,供着两个偌大的灵位,身着素服的下人正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而高旖牵着萧靖,两人都是一身重孝,正站在中堂的门口看着走进来的萧定。 未曾卸甲,除刀,萧定卟嗵一声重重地跪倒在了灵位之前。 咚的一声响,高旖与萧靖两人都是被吓了一跳,看向萧定,前额已经红通通的一片。 又是咚咚连着数声,萧定每一次叩首都是极重,三叩之后,鲜血已经是流淌了下来。 “官人!”高旖跪在萧定的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 “阿父!”萧靖大哭出声,显然,是被吓着了。 萧定一手拉着一个,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久地注视着供桌之上的两块灵牌。 十六岁便离家从军,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啥也不用想的楞小子。 恍眼之间,便已十年,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大宋最年轻的行军总管。 手控十万大军,掌管千万里之地的大将军。 曾几何时,他还想着如何侍奉双亲,如何让老人享那天伦之乐,让父母以自己为荣。 不成想却中道而殂。 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一想,这些年来,自己当真没有尽过什么孝心呢! “官人!”身边传来了高旖的呼喊之声。 萧定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高旖,柔声道:“你放心吧,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是我萧家的媳妇,与高家已无关系。不会连累到高家的,就算是有什么事情,想必保国公也能处理好的。” 高旖微微摇头:“我不是担心娘家,我只是担心你,我们是要与朝廷开战了吗?” “已经开战了!”萧定道:“就在我进府的那一刻,神堂堡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李澹率数千大军偷袭我堡塞,却被李义拓拔奋武半路设伏,先是歼灭其大部人马,然后再败对方于定边城,斩杀赵宋大将李澹、郝越、丘正、解东,近万宋军或被杀或被俘。” 高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未开战时,无尽的、各种各样的担忧,消息真来了,反而释然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而且,没有丝毫退路了。 李澹是大宋朝廷在陕西路上的最高将领,连他也被官人的部下杀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能赢吗?”她颤声问道。 “我不知道!”嘴里说着不知道,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总要打过才知道。” 当萧定再一次出现在总管府前庭,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张元、拓拔扬威等人都怔住了。 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映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他们的首领萧定。 萧定蓄了多年的大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略显陌生的脸。 萧定长得很英俊,他完美地继承了韩大娘子的基因,反而是萧二郎萧诚更像萧禹。也就是因为这张脸,当初萧定初入军中的时候,不得不蓄起大胡子,以使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凶狠。 十余年下来,萧大胡子的凶名在辽人中间威名远播,现在自然也让西北诸地各部闻风丧胆。 今天,萧定剃掉了胡子。 张元嘴角勾出了道弧形,但却又硬生生地将笑意给咽了下去。 总管额头之上包着一块白帐子,上面隐隐有血痕,显然,那是刚刚在内堂叩破的。 他们这些人,都去内堂嗑个头,当然知道内里的情形。 萧定眼下看起来平静,实则之上只怕愤怒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稍有不对便会爆发而出。 萧定平时很和气,极少生气。 可一旦真生起气来,那不管是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都坐吧!”穿了一身孝服腰间系着麻绳的萧定往中间一座,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一阵桌椅板凳拖动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说起来,这些还都是当年萧二郎留下来的东西。 开会议事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早有笔贴式或者书记将今天要议的事情的大致情况写在一张张的纸上放在每一个开会人的面前,让所有人都会议议程一目了然。 开会的过程当中,也有几个书记坐在一角,专门负责将众人的发言以及最后的决策等整个会议过程记下来。 起初包括张元、拓拔扬威等人都不太习惯,但慢慢地,这倒是成了西军的一个传统,上至总管府,下至每府每县,都成了这般模样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二弟当年离开西北的时候,与我有过一夜长谈。”萧定的开场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中最主要的一点,便是谈到了赵宋朝廷立国的根基以及如今大宋、辽国的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其中有一点,让我映象深刻。你们知道,二弟说的是什么吗?” 张元眉头微皱,如果说有谁让他一直看不清深浅,那就唯有一个萧二郎了。便是眼前的萧定,张元也能大致判断出来一些对方的想法。 没有人做声。 其实所有人也知道,萧定并不需要他们回答。 果然,萧定接着道:“二弟说,大宋数百年养士,对于百姓也勉强还能说得过去,根基甚稳,所以想要通过造反来推翻汴梁朝廷的话,很难,很难!” “二公子这话未免偏颇了!”张元扫了一眼满屋子的文武官吏,觉得不能让萧定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像如今的赵宋官家,重用崔昂这样的人,便可见其气数,而除荆王而用楚王,更是可见当家官家的昏聩,河北一战,边军折损殆尽,汴梁禁军,不堪一战,此时赵宋,虚弱之极。” 众人心中都是恍然,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讨论。 因为萧定一开口,根本就没有说要不要造反的问题,而是直接讨论起了打不打得赢的问题,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萧定没有与张元辩别,而是半眯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自顾自地道:“当初二弟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要造反了,那么怎么才能在辽与宋这两个大国的夹击之下存活下来呢?” 说到这里,连张元也闭上了嘴。 因为萧二郎的智计,他也是极为佩服的,而且他也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前,萧二郎便与萧定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初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玩笑。”萧定苦笑一声:“我觉得我怎么会成为一个叛贼呢?不可能啊!我对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二郎是一语成谶啊,如今我也是一个反贼了!” “赵宋无道。”拓拔扬威站了起来:“吾是夷人,却也读过圣贤之书,孟子亦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总管,你从来不是反贼。” 萧定摆摆手,“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但这天下不会这么认为,不过这无所谓,如果我萧定能父母之仇都不报的话,还怎么能立于这天地之间,怎么能号令这十万虎贲!” 屋子里所有人都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有人脸色郑重,有人脸上兴奋,有人却是激愤,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异常的激动。 “愿追随总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定双手下按,示意众人都坐了下来。 是的,这里每一个人都愿意追随他,那是因为每一个人走到现在,都有了更高的追求。自己在大宋,已经成了一路行军总管,可以说年纪轻轻,已经走到了武官生涯的尽头,想要再进一步,就必须得回到汴梁了。而自己的这些手下,他们的上进之路,也快要被堵死了,自己不能上进,他们自然也不能上进。即便是自己上进了,他们的上进之路,也有限得很了。 而这些人,已经见识到了天地之广阔了。 他们看到了青塘之地的宽活,看到了西域之地的无垠,他们习惯了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之中被人所尊重,为人所惧怕。但一回到大宋,他们就啥也不是了。别说富贵通达,连让人尊敬都很难做到。 因为他们是夷人,是武人,在场的为数不多的一些读书人,基本上也是屡试不第的落魄家伙。 自己造反了,他们的前程也就无可限量了。 这才是他们愿意跟随自己奋勇向前的最根本的原因。 而这一点,二郎早就跟自己说得清清楚楚。 有那种真正的忠义之士吗? 当然是有的,不过这样的人却是极少的。 正因为很少,所以每出现一个,历史之上都会大书特书。 民间需要英雄。 朝廷需要这些人来彰显自己的正义。 基本上,每个人都是有所求的,他们聚集在你的身边,是希望通过帮助你,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不管是封妻荫子也好,还是名垂青史也罢,其在本质之上,都是一种个人的诉求。 而自己,现在能给他们这种希望。 “别看我们现在掌控的地域比赵宋更辽阔,但论起最基本的东西,我们与赵宋根本没的比!”萧定道:“就拿这一次神堂堡之战来说吧,李义拓拔奋武打得极好,以损失千人的代价,重创了近万人的宋军,算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但是这一万人的损失,对赵宋来说,算什么呢?什么也不算。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集结起十万人甚至百万大军来。但一千人的损失,对于我们来说,就感到很心疼了是不是?” 众人想要反驳,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西北的人丁,没法跟赵宋比啊!所以这样的人命消耗,赵宋不在乎,但他们不能不在乎。 “两件事,做好两件事,我们便能长久的生存下去。”萧定道:“第一件,一定要守住横山一线,这是我们的命运线,丢掉了横山,我们差不多也就完蛋了。第二件事,尽量避免与赵宋拼消耗,因为我们拼不过,不管是人命上的,还是财力上的。” “总管,这是以后的事情。”张元道:“但是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还是要给赵宋当头棒喝,打赢了眼前这一仗,才有以后的战略布署啊!” “张超亲临陕西,集结重兵二十万,分秦凤路,陕西路,河东路三路来攻。”萧定冷笑道:“可是实际上,我们主要面对的也就是一路,陕西路。打垮了这一路,赵宋的这一次的进攻,就会全线瓦解。而要打好陕西路这一仗,第一个要打垮的,就是李度。击败李度,夺下嗣武寨,张超就失败了一半。” “禹藏,你去韦州,不需要你主动出击,守住韦州,顶住秦凤路上的宋军的进攻,便是胜利。”萧定道:“拓拔你去定边城,召集更多的横山党项,对陕西路展开大掠以及骚扰性攻击。” “遵命!”禹藏花麻与拓拔扬威同时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我率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前去迎战李度,定难军快要到宥州了,那就在宥州收拾了这条漏网之鱼,让他去跟李续作伴吧!”萧定接着道。“仁多忠,我部的所有后勤供应,都由你来支应。” “总管放心,仁多忠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呢!”仁多忠兴奋地道:“这两年,总管府一直让我们盐州聚集粮草军械,数个大库都满满当当,保证误不了总管的事情。” 萧定扫了张元一眼,这些事情,当然是张元在安排。而这两年,他一直专注于扫荡外部的军事势力,内部的治理全都交给了张元和拓拔扬威等人,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家伙,早就在准备这一天了。 “内部的所有事务,还是由长史负责统筹调配!”萧定沉声道:“张长史,眼下我们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必然会有一些过去沉在水面之下的东西会翻起来闹腾……” “总管放心,非常时节,非常手段,真有人不识相的话,张某便借他头颅一用!” 目光扫过屋内所有官员,萧定缓缓地道:“诸位,打赢了这一仗,才有以后,这一仗要是打输了,咱们就要亡命天涯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大型社死现场 牢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几个膀宽体圆的大汉一涌而入,两个服侍一个,拖了崔昂与程圭两人便往外走去。 “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干什么?”崔昂惊恐地叫了起来,连声喝问,大汉却是理出不理。 程圭倒是平静得多,看着崔昂,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前两天不是听牢头儿说萧定回来了吗?只怕今天西军便要举旗造反,誓师出征,我们这两颗大好的头颅,自然要借来用一用了。” “祭旗?”崔昂本来因为激动、挣扎而通红的脸庞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程圭点点头:“想来应该是的。” “我是大宋学士,御史中丞,萧定怎么敢杀我?”崔昂大叫起来。 程圭叹道:“中丞,人家都要造反了,只怕连官家都不放在眼里了,还在乎你我两个?说不准在人家眼中,杀一个相公来祭旗会更加的威风!” 说话间,两人已经被寒进了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之中,伴随着车夫啪啪的鞭子挥舞声,在数十名军士的押送之下,这辆马车径直便奔向了城外。 看到了! 看到了!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军阵森然肃立于旷野之中。 挥舞着令旗往来奔驰的传令士兵。 不时便会有一队队士卒收到命令开始离开他们原来的位置向着新的地点进发。 刀枪林立,甲叶碰撞,战马嘶鸣。 一股铁血凛然的杀意,在寒风料峭之中无声地弥漫在天地之间。 马车继续向前,一座高台耸然而立。 除了正面军阵的那个方向,高台的其它三个方向之上都插满了花花绿绿的旗帜,高台的正中间,竖起了一根数丈高的木杆,上面飘扬着一面白底黑字的萧字大旗。 原本那面旗子是红火色的。 因为大宋尚火。 所以大军的旗帜,士兵的战袄基本都是红色的。 萧定原先的那面旗帜,也是火红色的,上面绣着大宋西部行军总管萧九个大字,整个旗子装扮得极其豪华、漂亮、气势。 可如今,换成了白底黑字光溜溜的一面大旗。 可就是这面光溜溜的大旗,却让程圭身上一阵阵的发麻。 “真是要拿我们祭旗!”崔昂上下牙关格格作响,脸色更是变得青紫起来,程圭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大丈夫死则死耳,作如此状,岂不是让人笑话!”程圭恼怒地道。 崔昂垂头,紧闭双目,满脸羞惭之色。 他以为自己能视死如归,可是真正事到临头,身体却仍然不听使唤,无边的恐惧如同海潮一般,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心头,击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高台之下,将官林立。 被从马车之中拖出来的崔昂、程圭看着这些人,站在最前头的,差不多都是认得的。 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仁多保、辛渐、贺正、周焕、曹灿…… 这些人自然也都是认得这两个的,他们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脸上。 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还有一些人想笑却似乎又拼命地忍住了。 他们看到了崔昂衣裤上的污渍,闻到了那不可名状的气味。 此情此景,别说是崔昂,便连程圭,都觉得不如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算了。 真丢人啊! 不过此刻,便是想死,也由不得他们了。 他们两个,被拖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孤独地站着一个人。 萧定! 大风高高地扬起了他的皮风,手扶着腰间黑沉沉的刀鞘,全身黑甲的他,便如同一具雕塑。 “萧定,你要做大宋罪人吗?”程圭大声吼道。“你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吗?” 自忖今日不得活,程圭拼尽了全身力气,看着萧定,吼道:“你还记得当年在安抚使府,你与马学士所说的话吗?” 萧定缓缓转头。 看着萧定,崔昂,程圭都楞住了。 名满天下的萧大胡子不见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略显陌生的脸庞。 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 坚毅! 此刻却也写满了决绝。 萧定的手指向了高台四面的旗帜,花花绿绿的旗帜没有一面是两个人认识的。 “这些旗帜,有的是吐蕃人的、有的是回鹘人的、有的是奚人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是辽人诸部族的。”萧定道:“这些部族,现在都没有了,从我们这里站得地方一路向北,向西,大宋的旗帜都插到了千里之外。即便在这个时候,我的部将,仍然在向着北方挺进。” 程圭哑然。 萧定却是笑了起来:“德潜兄,我记得当年所说过的话,但朝廷对我又如何?” “这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崔昂瞪大了眼睛,急不可待地道:“长卿,长卿,你放我回去,我能为你伸冤昭雪。” 萧定仰天大笑起来:“伸冤昭雪?崔中丞,你怎么为我沉冤昭雪?我阿父,我母亲能活过来吗?” “萧长卿,但凡你还有一点脑子,你就应该知道,朝廷没有一点儿理由杀死你的父亲,母亲,这里头有鬼,有人在作祟啊!”程圭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身后士卒牢牢地按住。 “是啊,是有鬼!”萧定淡淡地道:“我阿父、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然后张超便到了陕西路,然后朝廷开始调动京畿、河东、秦风诸路兵马数十万人,然后李澹便率上万士卒偷袭我神堂堡?” 嘲讽地看着程圭,萧定接着道:“如果是误会,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汴梁啊,大宋的腹心之地,我阿父是堂堂三司使,是端明殿学士,我母亲是二品皓命夫人,居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德潜兄,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程圭无话可说。 有误会吗? 只怕是没有。 将帅相疑而已。 萧定手握兵马太多,掌控的权力太大,朝堂已经觉得无法控制他了,想方设法地想要削他的权柄,想把他弄回汴梁。 而萧定一方,朝廷愈是如此,他愈是不敢回去,愈是不敢交权,生怕自己一交权,一大家子立马便成了朝廷毡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完全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而萧定的麾下,绝大部分都是被他征服的夷人,这些人信服力量,对朝廷毫无敬畏,他们无比希望能在萧定的带领之下再走上一个崭新的台阶。 所有的所有,累积到了一起。 当有心人利用如今大宋的局面,在里头轻轻地推上一把之后,一切便都不可收拾了。 想到这里,程圭转头看向萧定,眼中的凶狠之色当真是不加掩饰。 都是这个家伙,都是这个王八蛋。 要是河北路上不大败亏输,局面就绝不至于此。 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当第一张倒下,立即便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后的结果,根本就无法控制。 高台之下,百名力士擂响了牛皮大鼓,百名号手吹响了牛角长号,萧瑟肃然铁血杀意,一节节的拔高。 “今日萧某出兵,特请二位来做见证!”萧定回头丢下一句,便不再理会二人,大踏步地走向高台的边缘。 程圭仰天长叹。 崔昂不受控制地往下瘫坐,却被两个大汉死死地挟住。 鼓声停,号声止。 程圭已经没有心思去听萧定说些什么了。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毫不重要。 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廖廖无几了,他闭上了眼,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与亲人们在一起的那些温馨的时光。 可惜了,这一辈子一直在为功名之事而奔波忙碌,此时努力地想回忆起与亲人们在一起的快乐场面,竟然是为数廖廖。 鼓号之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伴随着鼓号之声的,还有士兵们气冲云宵的呐喊之声。 马蹄声渐渐远去。 让高台微微震颤的整齐的步卒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 程圭睁开眼睛,有些奇怪地看向仍然站在高台之上的萧定。 难道不应当先砍了他们的头颅,让他们的颈中鲜血冲上那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以壮大军行色吗? 可是萧定站在那里,目送着一队队的士卒们逐渐远去。 他们二人的头颅却还在脑袋之上好好的。 萧定回过头来,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学士,你回去吧!回去告诉朝廷,把我父母遗体还给我,把我的弟弟,妹妹送还给我,也算是彼此还留一些颜面,还有一些情面。以后他南我北,彼此再不相干。” “你放我回去?”崔昂惊喜交加。 “自然,学士也算是我的故人,崔谨更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看在过往情面之上,这一次便作罢,下一次再落到我的手里,可就钢刀无情了!”萧定挥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头苍蝇。 “多谢长卿,多谢长卿,回到汴梁,我一定会为你说话的。”连声道谢之中,崔昂被军士拖了下去。 程圭看着萧定,忽然一笑道:“你连他都放了,我这个陪客难道不放吗?” “他能走,你不能走啊!”萧定道。“程德潜在陕西路上威名素著,颇让人膺服,安抚使兰四新做不到的事情,程德潜却很有可能做到。我马上要与朝廷兵马在陕西路上交锋,怎么可能有放你回去,这岂不是让张超如虎添翼?还摁着程府尊做什么?他还跑得脱不成?他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程圭只是一个文人,而萧定却是天下知名的虎将,两个士卒对视一眼,讪讪一笑,退了开去。 程圭叹了一口气:“这是张元那厮的主意吧?可真是歹毒啊!” “何来歹毒一说?” “人啊人!”程圭道:“当年你初入陕西的时候,还是一个热血澎湃的将领,可现在,正在慢慢地变成一个枭雄了。崔昂这一回去,大宋朝堂之上,可就是恶斗不休了。侥幸捡了条命回去的崔昂,岂有不与夏诫他们拼命的道理?” 崔昂是被夏诫等人刻意放弃了的,在明知萧禹已死的情况之下,他们却没有通知崔昂回转,而是仍然利用崔昂来拖延西军的步伐,迷惑西军,已为张超在陕西路上调兵遣将争取时间。这是刻意让崔昂送命的计划。 本来就心胸狭隘的崔昂岂能咽得下这一口气,回去之后,必然与夏诫等一干人成为死仇。 在朝廷中枢之中,有了这样的一根搅屎根,只怕汴梁就此多事。 这对于西军来说,自然是好处多多。 的确比一刀子杀了崔昂要爽快得多。 杀了他,跟杀一条狗的区别很大吗?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程圭淡淡地问道:“仍然关起来?” “雷德进已经打到了葱岭之下。”萧定道:“我一直的愿望,便是想恢复汉唐故土。不过雷德进是武将,打仗不错,治理地方可就不行了,那些地方,治理起来的难度更大。你可愿意去那里为我等汉人谋一谋未来?这岂不是比呆在这里看我们自相残杀要有意义的多?你可知道,那里有许多的汉人后裔,也还有许多纯粹的汉人呢,几百年来,他们坚持不与本地人通婚。” “既知是自相残杀,为何还要去做?”看着眼前的萧定要自己去为远在天边的汉人未来谋一谋,程圭心中百感交集。 “德潜是想让我把脖子洗干净了让朝廷来砍吗?”萧定冷笑:“不将朝廷击败,我哪有精力去恢复汉唐故土,不保住自己的势力、地盘,我哪来的财力、人力去打垮那里的敌人。” “你不是朝廷的对手的。” 萧定沉默半晌,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到汴梁去。横山,便是我划给朝廷的界线。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先仗赢眼前的这一仗才有可能。你去不去?” “我去!”程圭无可奈何地道:“虽然远,总是能做事情,难不成一直被你关在这里吗?指不定那天你不在家,便有人闯上门来一刀砍了我呢?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那你也去吧,雷德进郑吉华两人的使者,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便随着他们一起走吧。”萧定道。“我也要走了!” 程圭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台阶,下到了一半,却又突然回过头来,道:“长卿,小心辽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关键之地 小心辽人! 程圭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道尽了眼前萧定所面临的尴尬境地。 毫无疑问,眼下的大宋对于萧定来说,是一个极其撼动的庞然大物,你能击败他,但却无法伤到他的根本。 萧定与大宋的战斗,也许萧定能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但战争的结果,却恰恰相反,每一次大的战争,必然会以萧定的相对损失更多而告终。 因为大宋的底子厚,而萧定的底子薄,如是而已。 当年的李续,可以向辽人称臣,并且还弄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辽人纵然没有级予他太多实际上的帮助,但当时至少没有拉李续的后腿。 李续之所以失败,还是因为自己太拉胯,更是因为萧定太生猛。 但萧定会向辽人低头吗? 当然不会。 他与辽人的仇深着呢! 就拿眼下来说,他刚刚把西京道耶律环伸出来的爪子北阻卜部给打得几乎族灭。 过去萧定打耶律环,背后还有大宋这个巨人。 现在呢? 背后的靠山变成了敌人,你说辽人会不会有一点想法呢? 耶律环肯定会有些一想法的,这两年,他被萧定祸祸惨了,今儿这里被咬一口,明哪里被啃一块,隔三岔五便有麾下部族去向耶律环诉苦又被萧定抢了。 眼下机会来了,你说耶律环会不会趁机反攻倒算?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这个结果。 耶律环但凡还是一个合格的首领,就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黑山下那肥美的牧场,耶律环可是垂涎三尺好久了。 “总管,只要你能在盐州之外打垮李度,险恶的局面,就能平稳下来!”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张元手里拿着一根小棍,指着代表盐州的那个小小的城池。“按照李度军队的前进速度,总管与他的决战之地,当在盐州。” “击败他,再跟进拿下嗣武关,这横山天险,终将为我等所独有!”萧定道。 张元微笑道:“我对总管有信心。李度一败,其它方向,也必然稳如泰山!到了那个时候,总管便可以抽出身来应对辽人的攻击。” 两人走到了一边的小桌边,坐了下来,张元替萧定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对于萧定来说,眼下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抑或是其它的部族,都很难说对他忠心耿耿。 事实上,萧定也没有这样期盼过。 利合则聚! 则是当年萧诚跟萧定反复探讨过的一件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萧定是不以为然的,他深信兄弟义气、家国情怀、战友深情,萧诚不否认这些东西的确是存在的,但也说具备这些东西的人,是凤毛麟角的。 更多的,则是利益聚合体。 王俊的离开,对于萧定来说,是一个重重的打击。 朝廷用一个指挥使的位置,勾走了萧定的副将。 而拓拔扬威、禹藏花麻这些人,聚集在萧定的周围,却是因为其它的一些缘故。 萧定能给他们想要的,或者说他们在期盼萧定能为他们做一些什么。 一旦萧定达不到他们的目的,做不到他们希望的事情,那么他们还会聚在萧定的周围吗? 只怕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萧定真要是途穷了,只怕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萧定,甚至于出卖他。 这一次整个西军的安排,便可以看出萧定与张元两人的苦心孤诣之处。 在西边面对辽人的方向上,清一色的汉人。陈乔、曹灿等人都是广锐军的旧将,驻扎在中受降城,东受降城的,也都是以汉人为主的军队。 因为萧定与张元都担心辽人会勾引党项人、吐蕃人或者其它。 萧定不要求陈乔曹灿等人能击败辽人,只要求他们能迟滞对方的行动就好了。 为此,现在正在建设中受降城的陈乔,是真没把俘虏的北阻卜人当人看。 陈和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中受降城搭起架子来,因为多完工一点,接下来再应对辽人的进攻的时候,就能多抵挡一阵子。 禹藏花麻去韦州对付秦风路方向上的宋军,但他的麾下可是五花八门,除了主力为吐蕃人外,还有党项军队,回纥军队,像野利部族长野利奇就是禹藏花麻的副将。 而在神堂堡,定边城方向上,以拓拔扬威为主将,但李义却是萧定的嫡系人马。 而在兴庆府这样的西军中枢之地,则是张元一手握控着所有的财权,物资的调配,都被张元死死地握在手中。 但这所有的安排,所有的制衡,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大的前提之下,掌握着西军核心主边的萧定,必然要在战场之上持续获胜。 第一步,自然就是要将眼下威胁最大的李度所部彻底击垮。 李度掌握着嗣武关,宋军通过这里,可以轻易的进出横山,不彻底击败他,就算是在未来,也会成为顶在西军肋下的一根毒刺。 拿下他嗣武关之后,横山,就成为大宋极难逾越的一道天险了,守住横山,兴庆府便稳如泰山。 “李度倾巢而出!”张元喝了一口酒,道:“不仅是夏州、石州、银州等地的兵马,兰四新还把绥德军也给了他,三万人!其中一万是骑兵。” “李度深恨我打垮了李续,毁了他李氏称霸一方的机会,眼下自然是要落井下石,不顾一切也要与我再决雌雄了!”萧定苦笑:“不过数年光景,我和他的角色,已是完全对调了过来。” “不过情势可完全不一样,总管你也不是李续可比!”张元笑道:“李度是想要拿下盐州,然后切断我们与横山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横山党项便极有可能反叛。只要总管你接下来在盐州城外打垮李度,然后痛打落水狗,至少一年之内,大宋再也没有能力向我们发起进攻,而有一年的时间,我们不管是与辽人作战,还是与辽人好好的谈一谈,都是足够了。” “辽人的第一次进攻,必然是凶悍而且迅猛的!”萧定重新走回到沙盘跟前,到:“他们也急于求我们眼下的地盘呢!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握有了这块地盘,能对大宋形成更大的威胁,但一击不中而且损失颇大的话,他们只怕也没有这个决心与我们长期的打下去。” “是的!”张元端着酒杯走到了沙盘边,笑道:“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只怕就会拉拢我们了。因为我们的存在,会牵扯到大宋的精力,对于他们与大宋的争霸天下,可是大有裨益的。” “以后,我们就要在两个巨人之间求生存了!” “巨人都老了,而我们却正如初生之朝阳!”张元道:“不管是辽还是宋,他们都已经病入膏肓,只不过因为他们的体量太大,所以看着还不显露而已,总管,我们不是没有机会的,也许有一天,我们这个实力看起来最弱的,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呢!” 萧定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地顿在了沙盘的木沿之上,大步向外走去。 “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张元道:“李度建造的宫室一直空着,太浪费了,你帮着夫人把家搬过去吧!” 张元抱拳拱手,深深一揖到地。 他知道,事已至此,萧定终于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李续修建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宫室。 汴梁,皇宫延庆偏殿。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刚刚升起来的太监总管权力低垂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他的前任,大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权功在半个月前自杀身亡。 权功可是当今官家还是王子的时候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 他的自杀算是官家给他的最后体面吧。 如今的权力,可没有权功在官家面前的面子。 要是自己把差事办成了权功那样,只怕当场就会被乱榻打死在夹道之中吧! 今天的官家雷霆大怒,上好的一套价值连城的瓷器被官家连接着全部摔碎了好几个,算是全毁掉了。这可是一套唐时的孤品,毁了就是真没了。 但这套瓷器价值再昂贵,又怎么抵得过官家一怒呢? 陕西路上走马承受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奏报,官军在神堂堡大败,上万兵马一朝尽墨,而出征的大将,竟然一个也没有回来。 其他的人赵琐并没有映象,但李澹他可是记忆颇深的。 当初李续造反,李度率部一度打到了温泉城,距离当时马兴的安抚使府所在地延安府也就一步之遥了,就是这个李澹稳住了阵脚死死地守住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这才赢了转机,最后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这样的一员大将,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更让赵琐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对手,居然是萧定身边的一名亲兵出身的将领。 “二十多个寨子被烧成了白地,只剩了一个栲栲寨还在苦苦支撑,党项人的斥候,都到了庆州了,还说连延安府都看到了党项人的骑兵,整个陕西路,一日数惊,张超是怎么搞的?”赵琐拍着桌子,怒气勃发。 “官家,这件事实在是也怪不得张太尉!”夏诫道:“事情也查清楚了,张太尉本来是想偷袭拿下神堂堡这一要地的,但没有想到安抚使府已经被逆贼渗透,所以导致情报泄漏,被敌人提前埋伏在险要之地。官家,此事张超、兰四新虽然都有失查之罪,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还是要安抚为主。” 赵琐仰天长叹一声:“安抚自然是要安抚的,可陕西现在的困局怎么解决?” “这个官家不用过于担心。张太尉虽然先失一局,但眼下大军正在陕西路上集结,您看西军虽然大胜,但却不敢出神堂堡一步便可见端倪,好些所谓的斥候,除了制造恐慌,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用。只要当地官府善加抚恤,也就无事。眼下,如果李度能够在盐州之地得手,那时局便大好了!” “两个叛贼对决!”赵琐冷笑一声。 “官家,李度现在是陕西路都钤辖了!”陈规截口道:“将士正在前线用命呢!” 对于陈规转弯抹角的批评,赵琐哼了一声,道:“前线大败,想来今日与辽人的谈判必然是很不顺利了,罗相,你说说看吧!” 坐在下首的罗颂愁眉苦脸,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官家,今日耶律俊提出要以雄州为界,雄州以北之土地,全都得割让给辽人!” “岂有此礼!”赵琐脸都气得有些变形了:“如此狮子大开口,耶律俊他是疯了吗?” “他没疯,只不过知道我们在神堂堡打输了!”罗颂道:“但愿接下来李度能在盐州打赢,否则还不知道耶律俊会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来!官家,前面打不赢,臣,还有楚王,在谈判桌上说话,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啊。您知道对方怎么威胁我们的吗?那耶律俊只差明说,如果这些地方不割让给他,他就要派来自己来取!” “陈规,陈规,调集天下禁军,往河北,往陕西,发勤王令,命令各地官员筹集粮草,募集兵员!”赵琐气得嘴唇哆嗦,脸色煞白,手指着罗颂,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官家,这只不过是谈判桌上的尔虞我诈而已!”夏诫站了起来,道:“耶律俊也不过是漫天要价,等着我们就地还钱而已。我们切不可乱了方寸,只要我们不乱,不管是辽人还是叛逆,都无法撼动我们腹心之地。稳,一定要稳,天下都在看着汴梁呢!我们这里要是有一点点慌乱,整个天下,就会大乱的。” 这样的命令,除了让天下惊恐、慌乱,不会起到一点点的作用,反而会让别有用心的人觑见朝廷的虚弱,以前一些被摁下去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又趁机会泛起来。夏诫等人自然是绝不肯同意,眼下,怎么也还没有到这一步呢!如果是辽人举全国大军而来,到还差不多,萧定就算提十万人过了横山,大宋也犯不着如此全国总动员。 第三百二十八章:且行且看 耶律俊在汴梁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快活!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汴梁的繁华,远非大辽的行何一个城市可比。或者大宋腹地的任何一个县城,都要比大辽的京城可显得繁华吧! 当然,因为身份的特殊,他的出行还是不大方便的。 要是在以往,像他这样每天都要出都亭驿去逛大街必然是不被允许的,但现在情况特殊,为了结好这位位高权重的漆水郡王,汴梁方面对于他的要求,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而这位郡王,却又最喜往热闹的地方钻,这让负责对他进行必要安全保卫的皇城司的头都大了几圈。 将耶律俊送进了都亭驿的大门,一名大宋军官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一个转身,迫不及待地便离开了这里。 这几天轮到他值星,可是把他给累坏了,更重要的,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这位郡王从南京道一路到汴梁来的路上,便遇到了好几拨行刺的,既有辽人的刺客,也有宋人的刺客。 但不管是那一拨刺客,真让他们得了手的话,这黑锅,必然要由大宋来背。 这肯定是背不起的。 耶律俊却似乎是没有这种极端讨人嫌的自觉,犹自兴高彩烈,一手托着一个蛐蛐罐,一手拎着几个蝈蝈笼,蛐蛐与蝈蝈响亮的叫声,让驿馆内没有出去的一些辽国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漆水郡王并没有这样的爱好啊! 如果说郡王有什么爱好的话,大概除了在书房里批阅文件之外就是偶尔出门射猎了。 这在汴梁来呆了一段时间要是沾上了宋人的这等恶习,那可大大不妙。 要知道如今的大辽,达官贵人以学习宋人为风尚,耶律俊对这种行为一直是哧之以鼻的,怎么一来到这里,就近墨者黑了呢? 不过一进屋子,耶律俊的笑声便渐渐地缓了一下,随手将蛐蛐罐子和蝈蝈笼子往桌上一扔,看不出对其有任何的看重之处。 正在处理一些信件的林平笑着抬起头来:“殿下这几日天天出去,可有所得?” “宋人甚好赌博!什么事都能赌上一赌!”耶律俊笑道。 “就这?”林平看着桌上的蛐蛐罐。 “知道这里头的这个蛐蛐多少钱吗?”耶律俊笑着问道。 林平伸头看了看:“这品相,只怕没有五十贯钱,是拿不下来的!” “哟,看不出,你还挺有研究嘛!”耶律俊讶然道:“以前也没有看你弄过这个啊!” “在上京道,喜欢这个的不在少数!”林平呵呵一笑。 耶律俊哼了一声:“如今的上京道,可是愈发的不堪了,什么都想学学汴梁,可又怎么学得了?” “殿下没有去看看东京的蹴鞠!这可是东京最热闹的比赛!”林平道。 “看了,没什么意思,软绵绵的跟玩杂技似的!”耶律俊摇头道:“跟细作所说的西军里的蹴鞠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平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到了耶律俊跟前,道:“西军里的蹴鞠据规则据说是经过了萧家二郎的改良的。萧家二郎说军中儿郎踢蹴鞠就要热血澎湃,所以西军的一场蹴鞠比赛下来,头破血流受伤的人可不少。” “萧家二郎在培育军中的彪悍之气!”耶律俊道:“将其蹂在游戏之中,当真高明得很。” “此人当真是一个人才。”林平道:“从多方面的情报汇总来看,西军能有今日之规模、之气象,都离不开此人的筹划。现在西军的相当一部分规则,还是此人在几年之前制定的,张元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西军的战略规划,基本上就是这个人做的。” “比你如何?”耶律俊铁然问道。 林平一晒:“殿下,我与此人不同。此人十分擅长制定规则,做好规划,然后一步一步地将其实施,此人的战略眼光极其高明。而我么,最喜欢的就是找规则的漏洞,然后利用这些漏洞来达到自己的目上的。” “总得有个高低之分吧?” “真要论起来,我还是十分佩服此人的。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林平摊了摊手,他自视甚高,虽然心中自承比不上萧家二郎,却也不肯亲口说出来。 “能招揽此人吗?”耶律俊问道:“听说他在西南被宋人通缉因而失踪了,这样的人要是能招揽过来的话,等我登上了帝位,便是给他一个王爵,给他一块大大的封地又如何?我大辽,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土地。” “失踪?”林平哧笑道:“这也就是他们地方上糊弄皇帝的手段而已。这个萧二郎手段之厉害,由此可见一斑。现在的黔州,必然还在此人掌控之下而且能让宋国路州等无可奈何,郡王,此人跑去西南必然是有目的,想要他投靠,只怕没有可能。哪怕您许之以再高的名位,恐怕都无法让他们入觳。” “把西北弄进了他萧家的手中,现在这个萧二郎又去算计西南了?”耶律俊摇头道:“这个家伙,还真是想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眼下还没有摸明白。”林平道:“但此人手中拥有的力量,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 耶律俊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忽然问道:“我与大宋这局棋,原本只盘算了萧大郎这颗重要的棋子,现在看起来,萧二郎也不能忽视。平之,你说萧大郎如今在西北已经起势,一旦萧二郎在西南也起势了那又如何?” “难!”林平道:“萧大郎借助了大宋朝的力量,是属于典型的借鸡生蛋,如今的萧二郎可是借不着这股东风了,只能看一看再说,不过他在西南,对我们的影响也微弱。” “倒也是!”耶律俊道:“如今与宋国的谈判,我们稳稳占着上风,要是萧大郎这一次在盐州重创了李度的话,宋国只怕就要惊慌失措了。” “殿下还真惦记上了雄州?”林平笑道:“如果萧大郎打垮了李度,抢了嗣武关,说不准宋朝还真能答应!不过到时候也必然要求我们立即出兵,夹击剿灭萧定。” “夹击自然是可以的。但剿灭可就不必了。”耶律俊若有所思地道:“一个太强的萧定,既不符合宋国的利益,也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但萧定真没有了,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一点好处也没有了,只会对宋国有好处。” “一个实力适中,能让宋国如坐针毡,必须要付出无数的精力和财富来对付的敌人。这对于我们与宋国的天下争霸,自然是大大的利好!”林平笑道:“我们能接受萧定,哪怕他自立为帝也无所谓,但宋国上下必然不能接受这一点,所以,我们有可能与将来的萧定和平共处,但宋国却必然做不到这一点。”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此人还是以前的臣子?”耶律俊戏谑地道。 “且拭目以待,看看盐州这一战之后,再说其它吧!” 啪的一声响,感到脸上一凉,斑鸠一个激凌清醒了过来,睁开的眼睛瞬息之间便从无神恢复到了凌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整个人没有动,仍然躺在草从里,但眼睛却是将周围大致地看了一遍,紧握着刀柄的手,这才慢慢地松开。 一切正常。 只不过是天上下雨了。 一边正在啃食着草茎的马儿听到了动静,探过头来伸出硕大的舌头舔了一下斑鸠的脸庞,还想再舔的时候,斑鸠扳住了马脑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豆子喂到了马嘴里。马儿舌头一卷,将豆子一颗不少地卷进了嘴里,愉快地去嚼豆子,放过了斑鸠的脸庞。 出来第三天了。 三天时间,十个人的队伍,在与敌人斥候的交锋之中,被彻底打散了。 最后一次交锋的时候,他们还有三个人,但敌人却有十个人。他们碰上了一支完整的敌人斥候队伍。 当然只能落荒而逃。 从那个时候起,斑鸠就与其它二个人失散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 他们的任务,是遮蔽整个战场己方的信息。说白了,就是干掉所有敌人的斥候,不让己方军队的数量、方位这些消息被传出去。 像斑鸠这样的队伍,一共出来了十好几支,在这片方圆百来里的区域之内游荡,时间是十天。 马旁边有一个皮口袋,里头装了七双耳朵。那是斑鸠这几天的战果。其中有夺双是在两天前弄到的,也就是他们逃跑的那一次,追斑鸠的一共有夺个人。 最后一个家伙死在昨天晚上。 凑齐十双耳朵,便可以升押正了。 斑鸠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在这一次任务之中便完成这一目标。 升了押正,打完了这一仗,回家便可以去娶心爱的婆娘了。 本来要是娶本族的姑娘,像斑鸠这样的勇士只要一提出来,姑娘家里一定会欢天喜地的答应的,可问题是斑鸠看上的是一个汉人姑娘。 在西军之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潜规则却就摆在那里呢!汉人姑娘最为金贵,其次是党项,再是吐蕃,最后才是其它一些族类。 这跟西军之中头领们的位置倒是一模一样的。 娶了汉人姑娘,在军中升官会更快,便是经商干啥的,也更容易赚钱,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宣诸于口的事情。 斑鸠想要娶这个姑娘,就要有足够的彩礼,还要有足够的地位。 班鸠有竞争者,而且就是他们一个队的,斑鸠叫他野猪,因为这个家伙干什么都横冲直撞的。他们两个与那个汉人姑娘都住在一个村子里。 以前大家都是按族群聚居在一起,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上头重新划分聚居地,一个村子里便杂七杂八了,啥人都有,矛盾便也多了起来,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不过只要不打死人,上头也懒得理会。 斑鸠是党项人,野猪是一个吐蕃人。 不过想要再弄三双耳朵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方出来的也都不是善茬儿,能派出来执行这种任务的,都是军中的佼佼者。一对一,斑鸠有信心跟任何人较量,一对二那就悬了。前两天能做掉那两个家伙,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 摸了摸头皮,感觉不到疼了,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腰上也被斫了一刀,感谢兵器作坊的那些大爷们,平时虽然一个个吊得很,眼睛都长在额头上,但打制出来的东西硬是要得,那一刀把甲砍了一个大豁口出来,却只伤了斑鸠一层油皮,那家伙也就这么一楞神的功夫,便被斑鸠砍掉了脑袋。 正在咀嚼豆子的战马突然昂起了头,斑鸠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嗖地站起来,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一按马鞍子,战马也会意地卧倒在了草丛之中,一人一马,躲在了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 马蹄声旋即传了过来。 前面一个在逃,后面三个在追。 前面的是自家人,后面的是定难军。 斑鸠取下了马鞍边的神臂弓,一脚踩在弓臂之上,一用劲,将弩箭装了上去,然后跨骑在马背之上,一手提着弓,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战马,安抚着马儿的情绪。 希望逃的那个伙伴能把敌人引到这块儿来,这样自己便能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这样才有便宜可占。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斑鸠却也看清楚了,前面那个自家兄弟明显是受了伤的,一条膀子不太自然地甩来荡去,怕是折了骨头。 要是摆明车马,自己这边一个半人,只怕弄不赢对面三个人。 来了,来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逃的那个人,竟然直直地奔向了这一片荒草丛。 斑鸠看清楚了前面那个人的面容。 靠,是野猪! 唰的一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野猪掠了过去。 第一骑敌人紧跟着追了出去。 然后是第二骑。 第三骑刚刚驶来,草丛之中斑鸠手里的神臂弓已是传来了鸣响之声。 距离是如此之近,第三个敌人就像是被重锤当面敲击一般,整个人平平地向后倒了下去跌下马来。 斑鸠两腿一夹,战马四蹄发力从草从之中站了起来向前窜去,斑鸠腰间的弯刀,已经高高举起。 后面的变故让第二骑敌人愕然勒马扭头。 就在这一霎间,斑鸠已是纵马掠过。 真是送耳朵啊! 斑鸠的弯刀轻松地切断了那人的咽喉。 第三百二十九章:反杀 第三个敌人是被野猪射死的。 那家伙被吓坏了,想要逃。其实他如果搏命一番兴许效果会更好一点。 野猪受的伤不轻。 背心里插了两支箭,都是神臂弓射出来的,要不是野猪的甲胄好,而且距离也足够远,以神臂弓的破甲能力,野猪的脑袋早就没了。 能逃到这里,算是他的运气。 别看斑鸠看起来血古隆咚满脸是血,其实伤不重,不过是头皮被削了一大片罢了,反倒是野猪,看着第三个敌人落马之后,自己也卟嗵一声栽下马来人事不省。 等到他再省过来的时候,却是看到斑鸠剥了他的盔甲,把他半抱在怀里替他裹着伤。 “我还以为你不顺便宰了我,也会割了这几个敌人的耳朵就把我抛在这里呢!”野猪盯着斑鸠,神色有些复杂。 “呸!”斑鸠吐了一口唾沫:“这种想法,也只有你们这种野蛮人才会有。老子是党项人。”“干你娘!”野猪勃然大怒:“你才是野蛮人呢!” 斑鸠冷笑一声,手上一使劲,野猪不由疼得惨叫起来:“野蛮人老实一点儿,要不然老子真弄死你!” 野猪却是一点儿也不老实,横眉冷对:“不要以为你救了我,老子就感恩戴德,告诉你,媳妇儿还是要争的!” 斑鸠却是懒得理他了,将他包扎好了便扔在一边,自己去收拢了几匹马,又提刀割了三个敌人的耳朵塞到皮囊里,走回到野猪身边的时候,想了想又掏出一双耳朵塞进了对方的皮囊之中。 “老子不要!”野猪吼道。 “是你的就是你的!”斑鸠哼道:“老子赢你要赢得光明正大,等着这一次回去老子就是押正了,到时候就向上头把你要去手下当兵,看你还怎么跟老子争!” “你杀了十个敌人了?”野猪吃了一惊。 “我看了你的皮囊,你加上这一对耳朵,也只有七对!”斑鸠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已经九对了,哈哈哈!” 野猪舒了一口气:“还差一对呢!” “反正老子是赢定你了,我还能上战场,你这个孬样子,接下来只怕要躺很久了。”说着话,斑鸠把野猪往一匹马上一架,自己要翻身上马,手里拢了几匹马的缰绳,往盐城方向慢慢地走去。“野猪,等打完这一仗,老子就回去娶媳妇儿,到时候一定请你去喝喜酒。” “仗还没打完呢!指不定到时候是我回去娶媳妇儿,老子的这点伤不算什么,你暂时领先也没啥,说不定老子后发而先至!” 斑鸠狂笑:“美得你!” 两个人影渐渐远去,风中却仍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笑声。 盐城仍然在加固着城墙。 在李度占领了宥州之后,仁多忠便下令将分布在白池、细池等地的盐工及其家眷尽数收拢回了州城,这些人都是壮劳力,不管是修建城池还是以后防御作战,都是用得着的。 现在的盐州城,已经完全成了一座大兵营。 数天时间之内,来自兴庆府等地的西军,一下子把这座城池给填满了。 五千铁鹞子,二万步跋子,另外还有上万撞令郎。 在兵力之上,西军已经完全不输给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而在精锐程度之上,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军的集结速度、行军速度,都远远地超出了李度的估计。 “我们的斥候带回了确切的消息!”辛渐看着萧定道:“李度的主力在龙游原,大约有两万五千余人,包括所有的骑兵。而他的后勤大营设在青领原,由五千人看守。另外,征召了数万民夫,日夜不停地在向着那里运送粮食等物资。” 一边的仁多忠喜道:“总管,这可是大好的消息,李度要把足够的粮食物资运送到青领原来可真是不容易,要是我们能突袭青领原,占了他的后勤大营,数万定难军必然不战自乱。” 萧定微笑着看着远方,却没有做声。 “总管觉得这里头有鬼?”辛渐问道。 点了点头,萧定道:“当然有鬼。” “总管,这可是我们数百斥候血战十数日,损伤过半才探听并确认出来的消息。”仁多忠极是不解。 “李度是老将了,他也清楚我军的战斗力,特别是我们的斥候的能力,绝对是他们的斥候所不能比的,所以,他无法遮蔽战场,必然会被我们打探到虚实!”萧定道:“这一点,他一定会考虑到的。” “总管认为李度是故意让我们知道,然后引诱我们去打他的后勤大营?”辛渐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在青领原,就一定会有一个陷阱在等着我们?” “李度的主力,肯定在青领原。在龙游原的,必然是他的一支偏师!”萧定断然道:“辛渐,你说如果我们要去奇袭他的后勤大营,会派那一支部队去呢?” “当然是铁鹞子!”辛渐道:“冲营破袭,没有比铁鹞子更合适的军队了!” “所以在青领原,一定布置着无数的弓弩手,大营之中遍布陷阱,一旦铁鹞子踏进这个陷阱,四面八方的定难军步卒围上来,在复杂的地形之中,将我们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铁鹞子一举拿下,失去了铁鹞子,我们的战斗力立马就少了一大半!”萧定道:“李度这个算盘打得响。” “如此说来,岂不是龙游原的敌人看起来很多,实则上是个花架子,总管,我们可以先吞了龙游原的敌人啊!”辛渐笑道。 “可是情报显示,李度的确是在龙游原!”仁多忠肯定地道。 “不舍得一身剐,怎么能把我们的人骗去青领原呢?李度在龙游原以欺骗我们他的主力在龙游原,而他的主力在青领原,多半便是由他的女婿张云生在统率。”萧定道:“不过李度啊李度,这一次我便让你偷鸡不着蚀把米,让你看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总管,我去龙游原!”辛渐两眼放光。 “不,你领三千铁鹞子在青领原和龙游原的中间埋伏,仁多知州带一万步跋子再加上盐州本地厢军,与仁多知州一起去青领原!”萧定道。 “青领原不是陷阱吗?”辛渐大惑不解。 仁多忠却是反应了过来:“总管让我们去青领原,可没有让我们去踩这个陷阱,停在这个陷阱之外就好了。” “我带本部兵马以及两千铁鹞子,五千步跋子,二千撞令郎去龙游原会会李度!”萧定笑道:“我会给他求救的机会的。” 此时辛渐也完全明白了过来,大笑道:“龙游原上李度告急,我们在青领原却在陷阱边上转悠就是不肯踏进去,张云生除了主动出击,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一旦两军在野战之中相遇,偏咱们铁鹞子和步跋子的能力,打垮他们丝毫不成问题。如果他们不是主动来攻击我们,而是让那些周边的伏军往龙游原救援李度的话,那就更妙了。在运动之中歼灭敌人,好是我们铁鹞子最喜欢的事情啊!” 萧定冷然道:“带着数万大军,却还想着一些阴谋诡计的事情,这李度终究还是对自己的麾下没有信心,不敢与我们正面对撞。说起来,我还真怕他采取这样的一种笨方法,因为这样一来,即便我们打赢了,损失也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仁多忠连连点头:“总管说得是啊,咱们的底子薄啊,跟宋人耗不起伤亡啊!不过呢这李度跟宋人也不见得就是一条心,他又想找我们复仇,又想要保持实力,免得被赵宋官家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嘛!所以只能用计谋,既能做掉我们,又能不损太多的实力,他这样积极啊,说不定还存着打败了总管然后来个取而代之的心思。” “心思太多,失败就不可避免!”萧定吐出一口气:“真是庆幸眼下的第一个对手是李度而非张超。要是张超的话,必然会采取正面与我们硬刚的法子。” “张超是太尉,他站得高度,李度可没有见识过。”仁多忠道。“等到我们打垮了李度,夺下了嗣武城,张超也就不足为惧了。” 事实也正如萧定所预料的那般无二,龙游原上虽然连营十数里,看起来兵强马壮,其实就只是一个虚架子。 李度带着五千本部人马为核心,另外一万余人,全都是青壮民夫,穿上了盔甲拿起了刀枪冒充定难军,而运送粮草的那些驼马,骡子也全都成为了假冒骑兵们的坐骑。 不得不说,李度的这些设计,成功地骗过了西军的斥候。 双方在一线拼死厮杀的上千斥候们,可能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在这场战役之中所充当的角色,只不过是一场欺骗的棋子而已。 只不过李度这一次碰上的是另一个兵法大家。 一个虽然只有二十五六岁,但却打了足足十余年仗的经验丰富的老将。 萧定看起来是那种极其粗犷的武夫,特别是在他蓄着满脸大胡子的时候更是如此,特别是他强悍的武力更是加重了别人对他的这个映象。事实上,当真是一个胸无沟壑的家伙的话,又怎么会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在萧定抵达盐州之后的第三天,李度接到了西军主力骑兵向青领原移动的消息,这让李度开怀大笑。 萧定,终于还是上当了。 一个满满了粮食物资的大营,对于任何对手来说,都有着足够的吸引力,特别是像李度他们这种需要长距离运输粮草的军队。 青领原的确是李度的后勤大营,但那里,也早就为西军准备了一个大大的葬身陷阱。 但李度的喜悦,仅仅持续了半个晚上。 天色微亮的时候,一名军官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李度的帐蓬。 “什么?”李度腾地站了起来:“西军主力?” “是,钤辖,西军主力。”军官的声音有些颤抖:“铁鹞子,步跋子,还有萧定的帅旗。萧定亲自过来了。” 李度卟嗵一声跌坐了回去。 他知道,萧定将计就计,把自己死死地算计了进去。 所谓的往青领原的主力是虚的,往自己这里来的,才是主力。 “这个时候不能慌,我们有深沟高垒的大营,还有近两万人,只要沉着冷静,守卫得当,便一定能坚持到青领原的大军过来救援我们!”李度深吸一口气:“两地相隔不远,这里大打出手,青领原很快就会察觉。既然往我们这里来的是萧定的主力,好去青领原的肯定就是西贝货,云生经验丰富,只要发现我们这里打起来了,他一定能判断出来对手的虚实!传领下去,准备作战!” 听到定难军大营之内隆隆鼓声的时候,萧定的帅旗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对方不过里许远的地方。一个标准的大宋营垒。 不管是萧定,还是李度,都算是大宋传统的将门世家出身,对于宋军的一切战法都是熟练无比。 宋军的步卒是最难对付的。 宋军的营垒也是最难攻破的。 当然,这是对外人而言,对于他们而言,一切虚实,都在掌握之中,所不同的是,双方都知己知彼,那就是一场猫与老鼠的游戏,谁更强一些,就必得实战之中见真章了。 撞令郎,永远是西军攻击的首先发起者。 这些人或者是犯了罪,或者是西军的俘虏,或者是被抓住的强盗流匪,总之这些人有的是为了脱罪,有的是为了自由,有的是为了让家人脱离苦海,还有一些是为了给家人谋一个更好的幸福的未来。 他们加入到了撞令郎队伍之中。 死了,家人可以享受到他们用命换来的好处。 一场战役下来没死的撞令郎,也可以脱离敢死队的苦海。 撞令郎是一个死亡率最高的兵种,但也是一个改变人命运最快的地方。死了,过往一笔勾销,没死,过往也是一笔勾销,你可以开始另一段崭新的生活。 在定难军大营之中愈来愈密的鼓点声中,撞领郎们举着盾牌,提着刀枪,义无反顾地向前发起了冲锋。 第三百三十章:糜烂 几乎没有碰到太多的阻碍,撞令郎们就破开了定难军大营的第一道防线。 那些看起来肯定会成为绝大阻碍的壕沟以及壕沟之中倒插的木刺竹签,几乎都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撞令郎们的伤亡,绝大部分来来自大营里羽箭的攒射。 定难军的一触即溃,让攻击的撞令郎们喜出望外。 但西军大旗之下,萧定和左右的将领们的脸色反而严峻了起来。 李度果然不愧是老于沙场的大将,这一场战事,比他们预估得恐怕要难一些。 定难军是想引诱西军去攻击青领原的后勤大营的,所以在这里兵马并不多,把所有滥竽充数的青壮民夫都算起来,也不过一万余人。 这些人,要冒充一支大军的主力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首先大营便要建得足够大。 但问题是,大营是建起来了,但当敌人开始攻击的时候,防守的人手可就大大不足了。 可以说,现在定难军的第一道防线,到处都是漏洞。 如果李度想在第一道防线上便殂击西军的攻击,无疑是会吃大亏的,不但拦不住,还会因此而损失大量的人手。 而现在,西军如此轻易地攻陷了第一道防线,并不是定难军有多弱而撞令郎有多厉害,只不过是一方主动放弃的缘故罢了。 真正的考验,是在接下来的内部争夺战中。 虽然没有亲眼去看一下敌人大营内的情况,但萧定却能猜想得到李度大体的布置。 “李度没有想到我们觑破了他的陷阱,内营纵然有布置,也必然只是例行的设置,不会有太多的有针对性的防守措施。”周焕道:“纵然会给我们造成一些困难,但必然还是拦不住我们的。” 萧定眯起了眼睛:“大宋的军队,对于营垒的防守,一向是颇有心得的。定难军也是典型的大宋军队的打法,反倒是我们,现在有了太多的其它族裔加入,作战更偏向于进攻。我估计,李度一定会设置第三道防线。在第二道防线之上,必然只有小部分的精锐军队带领青壮作战。” “正西方!”周焕瞧着前方的战场,在那个方向之上,攻击的撞令郎们如同翻卷的海浪碰上了坚硬的礁石,轰然撞上去,然后又倒卷了回来。 定难军军官们的调度极其迅速,在判断出了撞令郎们的主攻方向之后,数百名定难军精锐立刻被调集到了正西方。 瑟瑟发抖的青壮们面对面搏斗不行,但开弓射箭还是没有问题的,哪怕就是手抖腿发软,只要能把箭射出去,照样能给对手带来伤害。 这样的覆盖性射击,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准头。 射出去就好。 遭到神臂弓覆盖式打击的撞令郎们损失惨重,一排排一片片地栽倒在冲锋的道路之上。但射箭的必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是临时抱佛脚的青壮,这里头的差别可就大了。 训练有素的军队的覆盖射击,那便如同拿尺子划过一般,一块接着一块,绝对不会有太多遗漏的地方,但这些青壮们,人数虽然够多,但箭射出去的时候却是参差不齐,前后有着不小的时间差,这便给经验丰富的敌人有了更多的闪躲时间。 毕竟一块刚刚落下箭雨的地方,紧接着落下第二波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且,一波射完之后,第二波跟上的速度也不够及时。 这便让西军的撞令郎们在挨了第一波射击之后,便有大批的幸存者冲过了覆盖式打击的距离,他们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地嗥叫着冲向了定难军的防线。 这个时候,就要靠定难军的正规士卒了。 要是青壮面对着这群搏命者,只怕还没有开打,先就怯了。 李度站在临时搭起的一处木台子上,鸟瞰着整个战场,神色阴鸷。西军的进攻浅堂辄止,攻坚拔寨向来无坚不摧的敢死队撞令郎在西线的攻击,只不过死伤了百余人,便撤了下去。 “天黑之后,就突围!”李度回首身边的将领,道。 “铃辖,天黑之后,我们的儿郎自然是没有问题,但这些青壮……” “顾不得他们了!”李度冷冷地道:“让他们拖在身后,还可以给我们挡一挡追兵。” “钤辖,张将军那里一旦知道西军主力在我们这里,肯定会率主力来援。”将领沉声道:“我们在这里坚守,比出击机会要更多一些。西军骑兵太多了,一旦我们突围,很容易被对方沿途攻击打散架的。” 李度看了对方一眼,那将领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我没有看到辛渐的将旗。”李度深吸了一口气,“盐州知州仁多忠,盐州团练使仁多保也没有看见,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去打张云生张将军?”那将领却是一喜:“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萧定说是控弦十万,但能来盐州的,也不过两三万人而已,我们这里来了这么多,还想分兵攻击张云生将军,萧定用兵,也不过如此!” “如果辛渐是在半路之上伏击呢?”李度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个家伙看问题,总是只看到了第一层,没有想到第二层。“我这里遭到敌人主力攻击,云生知道了一定会派出援军,但是青领原上,我们的后勤大营可也是真正在那里的,所以云生不可能抛弃了所有的辎重全军来援,他用兵一向谨慎,孤独一掷的事情,他不会做。所以来援的只可能是其中一部。” 那将领突地脸上冒出了冷汗珠子。 如果西军料到了这一点,在半路上伏击援军,张云生的支援,便很有可能变成添油战术,出了一部,被剿灭一部,出来一部就没有一部。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放弃了后勤大营,我们也拼命向他们靠拢,置之死地而后生,反倒有一条生路!”将领有些苦涩地道。 李度摇了摇头,张云生不是这样可以舍弃一切不顾一切的领兵者。所以,他必须要突围,主动向张云生靠拢,哪怕因此将手头的这些兵马损失殆尽,但只要张云生那里少派出一些人马来援,便还能保存一部分实力。 知子莫若父。 李度对于自家这个女婿的了解,还是相当精准的。 西军并没有隐瞒他们主力向着龙游原大举进发的消息,张云生在愕然之余,立即便派出了手下的最精况的骑兵主力。 这支骑兵,原本是用来在西军进攻青领原中伏之后,来扫荡战场,收割战果的,兵马在青领原最外围,离龙游原最近。 三千骑兵主力,在第一时间便奔向了龙游原。 有时候反应太迅速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张云生迟疑一下,派出去的支援军队慢上个一天,也许就是另一个效果,但偏生在得到情报的第一时间,他就用最快的速度下达了命令。 然后这支骑兵,一头便撞在了辛渐带领着的铁鹞子面前。 铁鹞子之所以成为西军的核心力量,自然有他的长处,能在青塘、西域杀得那些以骑兵起家的夷族们人头滚滚望风而逃的铁鹞子,在定难军的骑兵面前,也照样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整整一个时辰的纠缠厮杀,随着仁多忠仁多保率领步卒四面围上来,这支三千骑兵的定难军,能逃走者廖廖无几。 一下子损失了三千骑兵的张云生顿时就坐蜡了。 他大概也摸清了伏击他的敌人的真正的实力。 这就要命了。 放弃青领原的后勤辎重全军出击吗?只有这样,才能有望获得胜得,可是放弃了所有的辎重,军心会稳吗?就算打赢了眼前的敌人,到了龙游原,与岳父汇合在一起,但没有了粮食后勤,又怎么对付萧定的主力呢? 不出击,龙游原上的岳父只怕是凶多吉少! 张云生两面为难。 而这一切,距离开战不过半天而已。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看起来双方兵力差不多,但现在,似乎西军的兵力比起定难军要多出许多来了。 一个后勤大营,原本是一个诱饵,现在却成为了拖累。 如果李澹当初能拿下神堂堡,这一场仗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眼下定难军的后勤线,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龙游原上,萧定对李度的总攻,是在傍晚时分开始的。 辛渐歼灭了张云生三千骑兵的消息传来之后,萧定便下令总攻开始。 不是独攻一面,而是四面强攻。 所有的兵马全部都一扑而上,看起来似乎是不讲道理的蛮干,但实则上却是因为眼前特殊的情形。 敌人的大营内,青壮民夫占了大半。 萧定要驱赶这些人反过来去冲击李度的真正核心区域。 正儿八经的倒卷珠帘。 对于战场态势的把控,萧定向来都是佼佼者。 不出他所料,人数众多的定难军青壮、民夫们面对着如狼似乎的西军的全面进攻,稍加抵抗之后便告崩溃,往外面逃吗?一眼看不到头的滚滚铁甲、刀海、枪林,只有往内里逃,似乎还有一些空间。 李度的中军,根本无法控制住如此的局面,稍一犹豫,便被青壮冲垮了核心防线。 李度在亲兵的护卫之下,狼狈而逃。周焕率数百骑兵一路狂追李度。 数千定难军,上万青壮旋即成为了萧定的网中之鱼。 李度压根儿就没有敢去青领原,因为他很清楚,在龙游原与青领原之间,现在不知还有多少西军的骑兵在游荡等着他自投罗网。 身边只余下了百余骑的李度,径直一路逃向宥州。 青领原上的张云生能带领多少人逃出来只能看他自己的发挥了。 张云生被包围在了青领原上。 李度的这位女婿,即便到了最后时刻,还是没有下定放弃所有的粮草辎重马上逃跑的决心。等到萧定收拾完了龙游原上整军转向青领原,张云生已是插翅难逃了。 原本萧定只是在张云生逃跑的路上设置了一部兵马,本着再捞一把的心思把利益做到最大化,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位张云生张将军居然如此笨拙。 能一把将定难军的主力全都围困在了青领原这样的战果,所有西军将领们在出乎意料之外却又是狂喜不已。 辛渐带领着铁鹞子如同狂风一般席卷向西。 在李度逃到了夏州还没有把气喘匀的时候,辛渐已经带着五千铁鹞子赶了过来,而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辛渐压根儿就没有在夏州多停留,数千铁鹞子又风一般地越过了夏州,一路向着石州、银州而去。 以战养军,辛渐的铁鹞子可没有带多少后勤辎重,走一路,抢一路,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用最快的速度,抢下嗣武寨,彻底封闭横山。 将嗣武寨一封,李度也就成了毡板之上的鱼肉。 双方开战的第十五天,张云生投降。 再不投降,他的脑袋可就要保不住了,不是萧定要砍他,而是他的部下要砍他的脑袋了。 李度的定难军中,同样有许多的夷人,即便是里面的宋人,对于赵宋有多少忠心也是置得商榷的。从李续时代开始,这些人便准备着造反了,只不过后来李续被灭,他们走投无路,投奔辽人还是投奔宋人成为了他们的唯二选择。 最终,他们选择了投降了宋人。 现在又不行了,又到了需要选择新主子了,对这些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有许多夷人将领,甚至心中颇为窍喜。 因为萧定的西军之中,夷人将领、官员的地位可是非常高的,像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人,都是西军的核心人物。 仁多忠带着一万团练军坐镇地方,萧定则率领主力继续向西,追随着辛渐的脚印而去。夏州、银州这些地方,萧定也是必须要拿下来的,有了这些地方作为后盾,嗣武寨才能高枕无忧,双方本就是互相扶持的关系。 三月初,萧定包围夏州,夏州城内土著畏惧西军声势,绑了李度向萧定献城。 李度旋即被斩于夏州城下,其首级被快马送到嗣武关下。 嗣武关守将大恐,弃关而逃。 辛渐不战而取嗣武关,至此,整个横山天险全部被萧定占有。 嗣武关被萧定更名为罗兀城。 消息传来,陕西路大恐。 第三百三十一章:谁都不想去做这件事 李度被杀,张云生投降,数万定难军以及青壮民夫全都成为了俘虏,西路北户洞开。 西军大将辛渐率部出嗣武关,也就是现在罗兀城,兵锋直刺绥德。 可怜绥德两年之前才刚刚被李度率部肆虐过,这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又遭了兵祸。 而在东路,禹藏花麻率领数万大军悍入入侵秦风路,秦风路安抚使李淳算是使出了洪荒之力,调集了他所有能弄到的资原、兵力,才算是勉强顶住了禹藏花麻的进攻。 虽然秦风路一时无虞,但李淳却也是没有半分力气再支持陕西路这边了,他能自保,朝廷便要谢天谢地,称赞他李淳是一位能臣了。 而眼下看起来平静的中路,眼下却是平静之下酝藏着滔天巨浪。 三月底萧定取了罗兀城,彻底将横山以北纳入治下之后,但率主力出横山,直抵神堂堡、定边城,大军直入入驻了早先被他们攻占的数十个边地军寨,连栲栲寨这样的军事重地,也在萧定出横山之后,彻底放弃掉了。 再不走,九成以上便要成为萧定的俘虏了。 以禹藏花麻牵制秦凤路,以辛渐牵制河东路,萧定率主力要与张超决战于陕西路的架式,摆得是清清楚楚。 而此刻,张超手头之上还只聚集了京畿路三万兵马以及火速从汴梁调集来的二万兵马,合计五万禁军。 汴梁,延庆殿偏殿,赵琐脸沉似水,夏诫与陈规脸色凝重。 谁也没有想到,局势居然恶化到了如此的程度。 “张超手中有五万禁军,陕西路上也紧急征召了十万团练,厢军,就如此不堪一战吗?”赵琐语气之中带着怒气。“竟然如此胆怯,只守大城、要道,将乡野、村镇尽皆付与贼人肆虐?” 赵琐心中愤怒啊! 张超上书的策略,在赵琐看来,就是一句话:打不赢,只能守。 将百姓都撤到了大城险关之中,然后坐视对手耀武扬威,只要不攻城,那便一切都好。用张超的话来说,别看西军势力,兵猛,但他们疲弱的财力,是无论如何也禁不起长时间的僵持作战的。现在正是春上,西军便是想抢,都抢不到啥东西,时间一长,西军自然就撤退了。 这让赵琐感到无比憋曲啊! 王师被叛贼整到这个份儿上,他这个官家的颜面何存? “官家,张太尉所策,正是老成持重之策。”夏诫却是支持张超的法子:“不管是京畿路还是汴梁驻军,多少年都没有打过大仗了?这一点,从边军与禁军的数次较量之中便能看出差距来。而萧贼所率西军,这些年来,何曾有一日停下过征战?双方现在虽然兵力相若,但战斗力却差得太远。” 陈规点头附和:“张太尉也不是完全不战,每一次都还是派出兵马与逆贼试探作战,这也是以战练兵的法子,军队出城不远,倚城而战,损耗很小,时间一长,这些军队慢慢地也就适应了战争,练出了本事。”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财力之上远超对方!”罗颂接着道:“西军所控区域虽广,但地广人稀,其辖下不管是吐蕃还是西域抑或是辽人边境,都需要军队镇守,战事拖延时日一长,其后勤必然接济不上,到时必然要退兵。既然能以拼财力的方式迫退对手,实在不宜冒险出兵。李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听到这里,赵琐脸色更是铁青。 李度的贸然出击,张超其实是不同意的。 在李澹突袭拿下神堂堡的计划失败之后,张超是准备等到陕西路上其它路兵马到齐之后,秦凤路、河东路,陕西路再加上李度的银夏路同时出兵,四支大军遥相互应,以泰山压顶之势碾过去。 但是来自汴梁的一封旨意,让李度径自丢开了张超,出兵了。 张超气得发疯,写信质问夏诫陈规,这才知晓,是官家绕开了东西两府以中旨的名义给了李度命令和承诺,这才让李度发了疯。 李度的全军覆灭,让张超所有的计划都落了空。 缺少了李度的这数万兵马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让朝廷的大军出击,没有了支撑点。而且缺少了呼应,张超不认为手头的军队能在正面的硬杠之中击败萧定的西军。 拖垮萧定,迫使对方撤军,成了张超眼下唯一的选择。 等到萧定退去,朝廷再来从容谋划,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更多的兵马才好动手。 对西军这样的部队作战,是万万不能逞一时意气的,只能以势压之,以雄厚的国力耗之,一点一点的挤压对手的生存空间。 “官家,萧贼说是控弦十万,但实际之上能越过横山的兵马,最多也就四五万人,其治下区域更是不太平,与朝廷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只要有耐心,耗费一些时光,胜利是必然的,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夏诫劝道。 夏诫了解眼前这位官家最深层的那点心思,萧定打了他的脸,最好是能快快地将这个家伙捉住或者杀了,否则此人多活一天,他这位官家便多丢一天脸。 问题是,现在的萧定,已经变成了一头恶蛟,那里轻易能拿下来的。 “我们愿意耗,但辽人不会趁火打劫吗?”赵琐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有些萎糜不振地靠在椅背之上,“不快快结速陕西路上的战事,河北北上再生事端可怎生是好?河北路上的走马承受可是传来了情报,辽人又在开始大规模集结了。” “这只不过是耶律俊要协我们妥协的一种手段罢了!”罗颂不以为然地道。 “虚虚实实,谁能说得准?”楚王赵敬却是担心不已:“各位相公,由虚转实,也不过是辽人的一个念头而已,当年李续能为了一个平夏王的称号便反叛,如今焉知萧定不会步其后尘?” 众人尽皆默然。 是啊,虚虚实实,尽在一念之间。 朝廷想要迅速解决陕西问题,不就是因为河北路上辽国这个最大号的敌人吗? 可谁知道,以为能很快解决的陕西问题,如今却成了大问题。 真要成了萧定与辽人联手进攻大宋的话,那大宋的这花花江山,当真要遥遥欲坠了。 可与辽人之间的谈判,能让步吗? 辽人的要求,谁敢答应,谁就是千古罪人。 这里坐着的相公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尖子,哪里肯让自己的身上留下这等污名? 身死事小,失节事当,春笔铁笔,煌煌史书,要是在那上面被涂上一笔,是要遗臭万年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夏诫才道:“官家,臣实在是脱不开身。” “陕西军务繁杂之极,臣惮精竭虑,实在是分神无能!”陈规紧接着起身避让。 “萧禹一去,三司混乱,又适逢如今局面混乱,臣临时掌管三司,焦头乱额,生怕误了大事,分身乏术!”罗颂干咳一声,连连摇头。 一边的李光看了几位推脱的大臣一眼,站了起来,硬梆梆地道:“臣不愿意去谈,臣去谈,只怕会坏了朝廷大事。” 几人看向李光,这家伙御史出身,嫉恶如仇,兼之读书读得有些一根筋了,他真想去谈判,大家还不放心呐。 “官家,不若还是由楚王殿下出面吧!”夏诫再次躬身。 赵敬顿时跟吃了一砣屎一般地看向夏诫,眸子里尽是恼怒之色。 得,这骂名,你们不想背,甩给我吗? 你们算什么臣子? 忠心去哪里了? 夏诫几人却是正大光明毫不心虚地看着楚王。 你还不是官家呢!就算你做了官家,我等就怕了你吗? 这本就是你赵家的事情,割地也好,赔款也罢,你自己来做最好了。 崽卖爷田不心疼嘛! 再说了,你想当太子,自然就得有替官家背黑锅的孝心才对。 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这些人真不想干了,拍拍屁股辞职回乡下养老去。 你,能去哪里? “臣等告退!”一伙子大臣,在赵敬咬牙切齿的目光之中,向赵琐行了一礼,一个个扬长而去。 萧定不过是芥癣之疾,再能也就在陕西路上闹腾闹腾,你真让他打到汴梁来,他还没这个实力呢! 辽人才是要命的心腹之患。 其实事到如今,聪明人也都明白了,向辽人低头已经是不得不为的事情。不提让辽人帮着打萧定的事情,就是不让辽人趁火打劫,在这个时候再在河北发动新的战事,所要付出的代价,就必然小不了。 该妥协就要妥协,反正赵家老祖宗又不是没有签过城下之盟!以后等回过气儿来,再找回面子来就是了。 反正这些年大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这卖国贼的名头,大家是不想背的。 “这事儿,就你去办吧!”赵琐丢下一句话,也是一拂袖子走了。 他离不得这些大臣替他办事。 但儿子嘛,就很多。 哪怕最出色的那一个,已经死了,眼下的这一个,看起来又要背上一口黑得发亮的大锅,但又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叫为君分忧。 连这个都不想做,那还想什么东宫太子的位置! 朕还年轻着呢,有的是时间才培养几个出来。 赵敬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得出来大家的心思,真要签了这条约,只怕大宋天下人要将自己骂死。一直以来自己在民间本来就名声不佳,再来这么一下子,可真要臭大街了。 一个坏了名声的王子,还有机会继承大统。 看了内宫一眼,心中一个大不敬的念头浮上来。 除非某些人现在就死了,那刚刚这些还把自己抛出来当替罪羊的家伙就没得多少选择,只能拥护自己。 但他马上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马上找来了自己的军师赵援。 “子玉,怎么办?这件事情,我是万万做不得的!”赵敬恼火地道。 赵援却是很轻松:“殿下当然做不得。” “可是这件事情,却又要一个身份足够的人去做才行,那几个相公滑头得紧,把这事儿抛到孤的头上!”赵敬愤怒地道。 “殿下再抛给别人不就得了?”赵援笑道。 “抛给谁?这样的乱摊子,但凡有个眼力见儿的,岂会上这个当?”赵敬叹道。 “有的,有的!”赵援大笑起来:“殿下莫非忘了那个刚刚从西边回到汴梁的人了吗?” “崔昂崔怀远!”赵敬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错!”赵援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崔中丞回汴梁之后被停职待参,他在西边的那些事情不知真假,如今已经在汴梁传了开来,如果没有其它的意外,肯定是得不到起复了,东西两府的几位相公,这一次有志一同地将其陷于死地,自然是不肯让他官复原职,只会找他的麻烦让他万劫不复,这个时候殿下伸出手去拉他一把,别说是去签这个和约,便是让他去跟耶律俊叩头,只怕他也干得出来。” “真的?”赵敬半信半疑:“毕竟也是当过相公的人呢!” “这个人,早就没有半分气节可言了!”赵援冷笑:“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恨,只想着报仇,只想着毁灭。萧定,夏诫,陈规这些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所以殿下您只要说服官家,让此人官复原职,这些事情,自然便能让他去做了。” 赵敬霍然站起:“好,我这便入宫,推荐崔昂来做这个馆伴使。” 崔昂府中。 崔谨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父亲的书房,现在的崔谨,已经算得上心如死灰了。自己不但残了,还毁了容,仕途之上已是没了指望,而现在,连父亲这座大山也倒下了,也不知道这座大宅子还能住多久,说不定啥时候,便被人像撵狗一样撵出汴梁这花花世界了。 踏进书房,崔谨顿时吓了一跳,地上,满是一张张宣纸。 每张纸上,只有一个大字。 杀气四溢的那个杀字。 看到崔谨进来,崔昂回过头来,笑道:“李度全军覆灭,陕西全线糜烂。你爹我,又有用武之地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咸鱼翻身 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的崔昂,字儿是写得相当的有功力,放眼朝堂,也没有几个人能比他写得好了,早就有了自成一家的气象。单看这字的风骨,绝对是无法看出来崔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可见观字如观人之说,完全就是瞎胡诌的。 崔谨弯腰捡起地上的那一张张杀字,便连看惯了自己父亲写字的他,此刻也是啧啧称奇,金钩银划,力透纸背,杀气腾腾跃然纸上。 直起身子,将一叠大字放在案上,有些不解地看着父亲。 侥幸从兴庆逃得一条性命回来的崔昂一到汴梁,就被软禁了起来。 他回来了,延安府知府程圭却是杳无音信。 朝中的几位也深知这一次与崔昂是把仇结得比山高比海深了,哪一个还肯让崔昂有翻身的机会,自然便要借着这事儿把他一摁到地。 不给你脑袋上扣一个勾结叛贼的帽子就算是便宜你了,你还不乖乖地自己请辞,也好留上三分颜面吗? 便连一向古板的李光,这一次也是保持了沉默。 在朝中,崔昂实实在在已经成了一个人人喊打,个个侧目的人物了。 可是崔昂就是不请辞。 而那位官家,在这件事情之上,也是沉默以对。 “爹,只怕首辅他们容不得您了!”崔谨道。 崔昂狞笑:“只要官家容得就行了,再者,夏诫这个首辅还能当几天,可也难说得很。” “官家也是一个性情凉薄之人!”崔谨不满地道。 崔昂嘿嘿笑了起来:“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是性情中人了?帝王本就性情凉薄,唯有如此,才能当得一个好帝王。儿子,东西两府都恨不得弄死我,官家不表态,对于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支持了。只要官家不发话,他们也就无奈何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崔谨摇头。 “因为我如此已经成了一个万人嫌了啊!”崔昂淡淡地道:“无人可以依靠,便是想拉帮结派,也没有够份量的人愿意与我结盟,你老子,真正地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可这样的人,对于帝王来说,却是好用得很啊!” 听到崔昂如是说,崔谨却是神色惨然。 “爹,只是这样一来,终有一日,怕是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那就要各看手腕了!”崔昂长吐一口气:“也不是没有能翻江覆雨的可能。” “父亲所说有用武之地是指什么?”崔谨有些好奇地问道。 “李度大败,陕西糜乱,萧定大军越过了横山。”崔昂道:“朝廷已经是慌了手脚,要与辽人妥协了。” 崔谨大惊,耶律俊所求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件事情之所以一拖再拖,便是因为耶律俊狮子大开口,想要雄州以北所有土地,这个要求,大宋根本就不可能答应。丢掉了雄州霸州,河北路上大门洞开,以后辽人骑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河北路上,可再也没有能与辽人有来有往的边军了。 真要与辽人签了这样的合约,那就是饮鸠止渴。 而且只怕要被天下人唾骂。 当真要遗臭万年了。 “爹,你是说,朝廷想要用您去与耶律俊签这个条约?” “这汴梁之中,眼下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去做这件事情吗?”崔昂冷笑道:“再说了,你爹我的名声,早就被他们弄臭了,再臭一些,倒也无妨。” 崔谨神色惨然。 “而且,你爹想要翻身,便只能紧紧地抓着这一次的机会。儿子,只要将来你爹当真成了首辅,才有可能把这些事情都抹得一干二净。”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崔昂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你是担心这天下悠悠之口吗?只要杀得够多,这口自然也就堵得上。爹要是做到了某个份上,那史书便也可以随意涂抹了。” 一撮毛唐怒出现在书房门口,道:“学士,公子,宫中来了传旨的太监。” 崔昂仰头哈哈大笑,看着二人道:“怎么样?我崔某人彻底翻身,就从今日始。这些个肱股大臣,一个个的平日里自诩忠心耿耿,可以为官家上刀山下火海,可真事到临头,却是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经此一事,官家当可知道,谁能为他鞠躬尽萃,死而后已?崔某人连死都不怕,还怕这区区名声受损?我这便入宫,你们二人却在家等着,接下来,我们可是有的忙了。” 崔谨忧惧难当。 唐怒却是喜形于色。 于唐怒这样的人而言,名声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其实啥也不是。能拿到手的实权,富贵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呢! 早先崔昂把他安排进了捧日军当统制,他也倒是过足了一把瘾头,可不成想崔昂去兴庆府翻了车,他在捧日军中立时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角色,再也呆不下去,只能辞了军职。眼下崔昂眼看着便要再度翻身了,他当然也就能跟着水涨船高了。 崔昂回来的时候,却是已经三更时分了。 看着崔昂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整个崔府,倒是都喜形于色起来。 这座沉寂了许久的府第,看起来又要兴旺了。 崔昂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从御史中丞的位置之上,一跃便进了东府,成了参知政事,虽然位在夏诫、罗颂之下,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夏诫陈规等两府相公们,在官家愤怒的眼神之中,捏着鼻子认了这一件事情。 因为崔昂同意了去与耶律俊签这份注定要丧权辱国的条约。 崔昂用自己的一世甚至是以后悠悠岁月的名声为官家背起了这口大大的黑锅,官家自然要给出相应的报偿。 而官家对于夏诫等人自然是不满之极。 一个个嘴上说得漂亮,真做事来,却是滑不溜手。 还是崔昂这等人好用啊! 坐在书房之中,满面春风的崔昂看着崔谨、唐怒道:“你二人,也都说说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吧?不管你们想去哪里,想干什么,现在我都能替你们安排好。” 唐怒拱手道:“末将自然是听相公安排。” 崔昂点点头,看向崔谨:“你呢?” “儿子现在这般模样,还能有什么前程?”崔谨叹了一口气。 崔昂冷哼一声:“在京城,你是没有什么前程了,京官当不了,但还不能做地方官吗?现在有两条路,你自己选一个吧,一是我替你在富庶的江南谋一州之长,在哪边,知州倒也不用做什么实事,但实惠却是不少,做上一两任,这辈子倒也是不愁了。” 崔昂话里说得明白,只要他还在任上,崔谨去了地方,自然便可以可着劲儿的捞钱。 “另外一条路呢?”崔谨欠了欠身子。 “那便是去陕西路为官!”崔昂道。 崔谨一怔,坐直了身子:“陕西路上,烽烟不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萧定打得稀巴乱,这个时候去陕西路上做官,岂不是自找苦吃?” “富贵险中求!”崔昂道:“以如今我家的态势,你还想做官而且要有所做为的话,按步就班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兵行险招。你说得不错,在我看来,陕西路上这一次必然是要吃大亏的,但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和你争功,没有人和你抢位置。你早前做过河北路安抚使机宜,名位也是足够的,你要是愿意去,我便替你谋一谋那延安知府的位置,程圭不知所踪,延安知府一直空缺。” 崔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在拿命搏前程。 可是正如父亲所说,在这个当口上,没有人愿意去陕西路,自己去了,还且还能坚持下来不死,那以后必然有自己的一番前程。 “说来危险,其实也不尽然。”崔昂道:“这一次去兴庆府虽然让我受尽了侮辱,但却也看到了不少的东西。萧定的西军看似鲜花着锦,但底子却是太薄,难以持久支持作战,而且这一次为父与辽人签下合约之后,辽人便也要出兵牵制萧定,萧定必然就要撤军。对大宋,他有横山天险,对上辽人,他可没有多少回旋余地呢。” “那我去延安府!”崔谨霍然站了起来。 “好!”崔昂哈哈大笑,拍掌道:“正当如此。你只消在延安府坚持下来,以后陕西路安抚使不是不能巴望一下。你这几年,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倒也算是成熟了起来,以后陕西路这地方,肯定是战乱不断,兰四新是绝然支撑不了这样的场面的。” 崔谨用力点了点头。 “唐怒,既然子喻去延安府,那你也就只能跟着去延安府了!”崔昂却没有给唐怒太多的选择:“你一身功夫当世少有,胸中武略也自不差,去延安府做一军统制绰绰有余。到了延安府,与子喻两人守望相助,当可成功。” “谨遵相公之命!”唐怒欠身道。 “以后子喻能向上走,你自然也就能步步高升!”崔昂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已经说定,那也就勿需多言,明日我便去向官家求旨意,别的地方或者还要有些波折,但这个时候去陕西路,却是必然无人阻拦的。我也要让官家看看,谁是真正的忠心,满朝文武,这个时候敢去陕西路的,又有几人?” 看着崔谨与唐怒离开的背影,崔昂心中却是欣慰不已。这个儿子历经大劫之后,却是终于成熟了,要是今日他选去江南,崔昂也会同意,只不过崔氏这家马车,只怕在自己死后就会散架,那就得另外想法子了。但崔谨却是选了去陕西路,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儿子如今瘸了腿,又毁了容,想要按步就班的走仕途已经没有可能,只能兵行险着,去陕西路,的确会九死一生,但熬过来,便能雨过天晴终见彩虹。 就算不能像自己一样走到东西两府的位置,但一路安抚使,也足以再庇护崔家几十年了。 正如崔昂所料,他替儿子求那延安知府一职,朝中没有人阻拦。 因为这个时候,想去陕西为官的人,还真是廖廖无几,谁都知道,眼下的陕西路岌岌可危,去那里为官,一个不好,就直接掉了脑袋。 赵琐大赞了一番崔昂父子的忠心,大笔一挥,崔谨便成了延安知府,而崔谨也是毫不停留,带着唐怒,径直便一路向西。 在崔谨走出城门的时候,崔昂却也是来到了辽人歇息的都亭驿。 皇帝已经付了帐,现在轮到崔昂来完成作业了。 看到崔昂踏进都亭驿的大门,耶律俊不由得哈哈大笑。 都是老熟人了! “崔相公要是再不来,本王可就准备收拾包裹,卷铺盖回家了!”耶律俊迎上前去大笑道。 崔昂立定了脚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就是这个人,让自己连二接三地吃了大苦头啊,先是在河北,接着又到了汴梁。 这个人,当真是自己命中的魔星。 “殿下回去了,是不是大辽的军队就要来了?”他问道。 “当然!”耶律俊微笑着道:“如果我们不能在谈判桌上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也就只能派大辽勇士自己来取了。说起来我们还是亏了,如今的大好机会实在难得,我就只要雄州以北这点点土地,贵国便推三阻四。哎,这一次归国,还不知陛下会如何地责骂我呢,指不定鞭子就会抽下来了。” 崔昂心中冷笑,真要是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们还不得拼命扑上来?只不过你们自己家现在也是一团乱麻,你耶律俊也要忙着回去争那张位子呢!辽国可不像大宋,那一次的皇位更迭,不是弄得血淋淋的。 “条约一签,大辽西京道军队是不是就会对萧贼展开攻击?”崔昂问道。 “岂止西京道!”耶律俊微笑道:“签完条约,本王就会直接回上京道,到时候,可是西京道、上京道两路进攻萧长卿了。崔相公,不妨跟你说,这次回去,本王就要接管皮室军了!” 崔昂不由动容。 辽国内争,耶律俊已经如此笃定了吗? 第三百三十三章:凤凰涅槃 瞅着眼前的条约,耶律俊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时候,死伤无数兵甲都难以拿到的东西,通过一些其它的手段,却是能轻易弄到手。 就像这一次,说起来大军一鼓作气险些便打到了大名府,实则上打下来了却不见得守得住。实则上到了最后,夏诫接管了整个河北安抚使的民政,张超接管了军政之后,这一文一武两位大宋的股肱大臣紧密配合,却是又将大辽军队一步一步地逼回到了霸州左近。 大辽真正靠兵马夺得的土地,实事上也就只能真正掌控到这里罢了。 而现在,靠着林平在汴梁这一段时间的运作,却是把胜利的果实,足足往前推进了上百里。 大好的花花江山从此入了自己觳中呢! 土地、子民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样一来,早先荆王赵哲苦心经营的那千里防线,可就此化为乌有了。 大辽重新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 这才是大辽上下最为看重的东西。 所以说,上兵伐谋。 有了这些本钱,那个只知道拍陛下马屁的耶律喜,还如何与自己抗衡? 大辽的皇位传承,固然要看血缘远近亲疏,但在这个基础之上,能耐才是大家最为重视的,你镇不住王朝内那些桀骜不驯的重臣,如何能把大辽拧成一股绳呢! 崔昂已经签上了大名。 只要自己再签上名字,这两份合约便会被带去皇宫大内,盖上鲜红的大印,最后再随着自己走一趟大都,一切便都顺理成章,雄州以北所有的土地,便将成为大辽的领土。 耶律俊目光炯炯地看着崔昂,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请!”崔昂抬手示意。 “还有一事!”耶律俊笑道。 崔昂不由皱起眉头:“殿下,得陇不可望蜀,贪得无厌或者将一无所得。” “本王还有一事相求。”耶律俊提起笔来,笑道:“如果得偿心愿,这字便签得毫无遗憾,心甘情愿了。” “不知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耶律俊不再节外生枝,贪得无厌,提出新的领土要求、增加岁币什么的,崔昂都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连这么大片的领土都已经卖了吗? “我要带走萧旖!”耶律俊微笑着看着崔昂。“一介叛贼之女,想来不会令崔相公为难吧?” 崔昂呆住了。 耶律俊苦求萧氏女,这两年来一直便是汴梁城中的一件笑话,一直以来,崔昂也是如此看的,觉得这只不过是辽国人比较拙劣的离间计。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耶律俊是很认真的。 可是这个女子岂同平常人,岂是说给就能给的? 真要可以随便处置的话,也不会现在还将人关在后宫,有庞贵妃亲自看管着。 萧禹是怎么死的到现在还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其后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此而引发。这女子,如今已经成了朝廷用来牵制萧定最有力的一枚棋子,如果送给了辽人,与萧定的最后一丝牵绊,可就没有了。 当真是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事实上,便连这女子的二哥,一众朝廷大佬起初都没有放在眼中,但随着如今局势渐渐明郎,大家却赫然发现,在黔州,此子早就自成一派气象。 好在此子还算稳重,东南没有乱套,但如果知晓自家妹子被送了人,只怕那失踪的家伙,就会再度现身了。 到时候,作难的就是朝廷了。 对于重新现身的萧家二郎,抓不抓? 不抓,何以正纲纪? 真抓,东南片刻之间便要陷入大乱。 “殿下过分了!”崔昂深吸一口气。 “百里之地都给了,岂惜一女哉?”耶律俊笑道。 “如若不给,殿下是不是就不签这条约了?” 耶律俊笑而不语,只是手却始终没有摸笔。 “殿下强人所难了!”崔昂还想挣扎一下。 “如果把这女子给我,条约中所列每年增加的岁币,本王就不要了。”耶律俊道:“如此,便算是双方各退一步,可否?这女子,于你们而言,不过是一要挟萧定的筹码而已,对我而言,却是大不同。既然我们双方已经约定要联手夹击萧定,此人便如同秋后的蚂蚱,再也蹦哒不了几天了,那这个女子对贵国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崔昂作不得主,只能回去禀报赵琐。 都亭驿中,卢本安却是满心疑惑,他没有见过萧旖,也不认为耶律俊是那种能为美色而动的君上。 一个女子,值得如此行事? “那女子,当真天姿国色?”他问林平。 林平哈哈一笑:“也算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吧!” “以殿下地位,求何美女而不可得?” “此女倒有些不同。”林平道:“听父亲说过,此女腹中有锦绣。不过在我看来,殿下求此女,心有爱慕还在其次吧,她的身份,才是殿下更看重的。” “因为是萧定之妹!”一边的完颜八哥有些恍然。“这么说来,这一次我们要与宋国夹击萧定,也就是虚晃一枪了。殿下收了此女,大家都成了亲戚,倒也正好结盟。殿下,可是如此?” 耶律俊呵呵一笑:“这你可错了。打击萧定,势在必行。萧定在陕西路上这一次占了先手,打得大宋损兵折将,短时间内无法再对他形成威胁。如果我们不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敲他一下,回过头来,这个人只怕就会对我们西京道形成大威胁。” 林平道:“萧定,我们当然是想拉拢的,但一个太强的萧定,又怎么可能向我们屈膝呢?所以,必须要先将萧定打得半死不活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棋子啊!” “平之说得不错。我们与萧定是利益之争,而萧定与宋国却是仇恨使然,所以打过之后,我们与他还有得谈,但他与宋国,却是没得谈。”耶律俊道:“一个半死不活的萧定,却仍然能牵制宋国无数的精力,让宋国每年花费无数的金银钱粮在陕西路上,对我们,那可是大大有益。” “这么说来,殿下是真喜欢这女子了?”卢本安瞠目道。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耶律俊抚着唇上整齐的胡须,“但有了萧旖,将来与萧定说话,总是多了几分成算不是?便是那萧家二郎,如今看来,却也不是一般人物,有朝一日,本王提马南来的时候,如能得此二人真心相助,宋国岂不是囊中之物?” “几天前收到的消息,黔州下辖数十羁縻州尽入萧家二郎手中,此人单枪匹马入黔州,短短两年便有如此成就,只怕用不了多久,宋国东南,便要成为此人禁脔,萧家兄弟,当真人中之龙!”林平叹息道。 卢本安这才恍然。 敢情殿下这是要一箭三雕了。 “百里地都给了,区区一个叛逆之女,送便送了,真能把岁币降下来,也是一桩好事!”楚王赵敬不以为然。 “殿下,萧旖终不是一般人,先不说萧贼了,便是罗颂罗相公,不是一直在向陛下讨要这女子吗?”崔昂道。 赵敬沉下脸来:“罗颂仗着资历,倚老卖老,难不成他还真想把这女子娶进门当儿媳不成?这将官家还放在眼里吗?” 崔昂看向赵琐,这位官家一直沉着脸,让人看不出内心到底作何想法。 “官家,这件事情,只怕首辅枢密他们都不同同意的,罗颂不必说,李光指不定还会闹将起来,真要传出去,只怕说得就更不好听了!”崔昂道。 “你的意思是不送了?”赵琐身子前倾,道:“真要让那耶律俊因为此事心中不满,接下来的两军夹击萧定,只怕就要打折扣,不说别的,他出工不出力,就会让我们事倍功半。” “既然如此的话,官家,那就只能暗渡陈仓了!”崔昂沉思片刻,道。“不让外界所知便好了。” “如何做?” “萧旖一直便在皇宫之中。”崔昂道:“不如就对外宣传此女哀思过度,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赵琐点了点头:“倒也说得过去。” 萧禹夫妇亡故,萧长卿成了反贼,萧家二郎不知所踪,萧旑一个小小女子,因成忧思成疾,就此一病不起,如此向外交待,倒也能让绝大部分人相信。 即便是罗颂,相信这也是一个交待。 罗颂一直向皇帝要这个女子,不见得就是怜惜看重这女子,这里头有没有邀名的份儿,谁也说不清。萧家真要一出事,罗颂便忙不迭地退婚悔婚,外人说不出什么,却也必然会不耻其为人,可现在罗颂因为这儿子这桩婚事之上与官家硬杠,在士大夫甚至于民间的名声却是好得不得了,隐隐已经有了盖过首辅夏诫的势头了。 但罗颂当真便想把这萧家三娘子娶进门吗? 不见得! 现在这样的一个台阶,能让罗相公轻轻松松地下了台,只怕他心中也是欢喜的。 皇宫内院,庞贵妃神情复杂地看着远处亭子之中那个倚栏独坐的女子。 自从这女子被送进宫来,就一直交由她来看管,起初,她还担心这女子寻死觅活,真要出了事,只怕自己也要受牵连,那些日子,她可真是连睡觉都要睁上一只眼,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会亲自去瞧上一瞧。 还好,萧家三娘子进宫之后,虽然不言不语,其实也病了一场,但整个人却看不出其它什么异样,便是请了太医进来诊病,也是配合得很,该扎针扎针,该吃药吃药。 几个月的时间,萧家三娘子的气色,比最初之时却是好了太多。 除了仍然不说话。 眼下,这女子就要走了,就要被送给那辽国漆水郡王,庞贵妃心中却是当真怜惜起来,可怜一个大宋豪门娇滴滴的女郎,以后就要随着那辽国野人去茹毛饮血了。 “恭喜妹妹了。”庞贵妃坐在萧旖的对面,低声道。“那耶律俊听说是辽国的第一继承人,他对妹妹一见倾心,而且此人的王妃病入膏肓,不久人世,妹妹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大辽皇后。” 虽然嘴里如是说,但庞贵妃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的。辽国纵然不像大宋这样讲究,但门当户对还是必然的,特别是像耶律俊这样的人,不知是多少辽国高门大族争抢的对象,即便是从稳固自己的势力,耶律俊也必然不会选择萧旑这样一个宋人。 只不过是一时喜欢而又求之不得带来的执念罢了,像耶律俊这样的人,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当真得了手,只怕也就不那么宝贵了。 便是弃之如蔽履也是说不定的。 只不过自己要完成使命,让这女子平平安安地从皇宫里离开,总之不能让其寻死觅活,真要一根绳子或者用其它一些手段送到都亭驿,未免太掉价,没的让辽人笑话。 萧旑转过脸来看着庞贵妃。 那平静的面容,看得庞贵妃一阵子心惊肉跳。 “什么时候走?”冰冷的语句似乎让空气一下子便冷了许多。 “明天!”庞贵妃觉得后背里凉嗖嗖的。 萧旑站起身,向着屋内走去。 “妹妹!”看着萧旖的背影,庞贵妃叫了一声。 萧旑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绝美的女人,“妹妹他日真成了辽国皇后,终得为两国子民多想想,可别让两国再起干戈了。” 不知为什么,在萧旑起身离去的这一刻,庞贵妃突然觉得说不定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有朝一日真有涅槃成凤的那一刻。 因为这些日子,她与庞贵妃所看到的所了解的所有女子,都太不一样了。 萧旖笑了笑。 这是她入宫数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这笑,却看得庞贵妃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气嗖嗖地从心中直冒出来。 “官家,这女子要是有朝一日成了辽国皇国,岂不是要成为我大宋心腹大患,要知道她的爹娘可是都死在汴梁的。”轻轻地捏着赵琐的肩膀,庞贵妃低声道:“依奴奴看来,这事儿后患无穷,不做也罢。” 赵琐闭着眼听着庞贵妃的话,不由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能异想天开。” 第三百三十四章:这个女子不寻常 都亭驿今日格外的安静。 昔日总在是偌大的院子里耍刀武枪摔跤的辽国汉子,今天却是不见了踪影,院子里,耶律俊、林平等一干人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顶普普通通的青色小轿走进了大门,径直来到了院子中间。 轿子很普通,但抬轿子的人却不普通,陪在轿子旁边的人,就更不普通了。 那是皇城司新上任的指挥使。 不过这些人今日却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看起来便与街上普通的轿夫没有什么两样。 权力一张脸阴沉得便如同暴风骤风要来临前的那一刻,指挥着轿夫将那顶青色小轿放下,拱手向耶律俊行了一礼,竟然是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走。 说来当真是无礼之极。 但耶律俊却是不以为忤。 心愿已偿,心下欢喜,倒也不愿在这些无关大局的地方与人不痛快。 随着耶律俊使了一个眼色,两名契丹女子已是走上前去,其中一人撩开了青色的布帘子。 “三娘子,我们又见面了!”耶律俊微笑着道。 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轿子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看着对面那张微笑的脸,道:“最后悔的便是当年在天门寨外,没有第一时间便杀了你。要是那个时候能下此决断,也就没有今日今时了!” 耶律俊大笑:“这便是天命!天门寨外一别,耶律俊是朝思暮想,三娘子或者不知道我,我却是对三娘子的一言一行都是了如指掌呢!你的好几篇大作,我都能倒背如流。” 站在耶律俊身后的林平,凝视着这个一直让耶律俊念念不忘的女人。 说实话,就姿色而言,萧旖虽然说也长得漂亮,但也算不上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但此女往那里一站,却另有一种极其吸引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换作平常女子,此刻纵然不是惊慌失措,也肯定是心难安宁,但林平此刻从萧旖脸上看到的,却只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一种让他很不安的平静。 对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对方声色俱厉高声喝斥,对方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林平都曾在脑子里构画过,唯独没有此刻萧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的情感。 冷静得让人可怕。 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关,她只是一个看客罢了。 “三娘子穿得单薄,外面风寒,不如内里说话吧!”林平在一边道。 耶律俊微笑着侧身,伸手相让:“三娘子请!” 萧旑也不多言,跨过轿杆,当先便踏入了大厅。 屋里自然没有什么接风的酒席,倒是墙上挂着的一副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地图吸引了萧旖的目光。 因为耶律俊直接走到了那面地图之下,伸手从一边拿起了一根杆子。 “三娘子,眼下这一块地方,便是令兄萧定萧长卿所占据的地盘了!”耶律俊用杆子在地图之上划了一个圈:“真得是很大,不过人很少,大多数地方,都是千里无人烟的荒凉之地。眼下,萧长卿已经全面占据横山,在连接斩杀了宋国大将李澹、李度之后,已经从神堂堡、罗兀城两路出兵,而在秦凤路上,萧长卿麾下的吐蕃人禹藏花麻也把李淳压制得叫苦连天。不得不说,萧长卿在战场之上,当真是罕逢对手啊!” 萧旖盯着地图,却是没有作声。 “三娘子没有什么话说吗?”耶律俊笑问道。 萧旖转头看向他,“你想要我说什么呢?是说你马上就要出兵侧击大哥,使他不能全力南顾吗?” 耶律俊一拍巴掌,道:“就知道瞒不过三娘子。的确,我大辽西京道兵马,马上就会出黑山,这一次就不是以往的那样小打小闹了,西京道总督耶律环会亲自率领数万精锐前去,而我在接下来回到上京道之后,也会带兵出击。” “是想让我向你低头,求你不要出兵吗?”萧旖冷冷地道。 耶律俊摇头:“萧三娘子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做这样的毫无水准的事情。不过在这件事情之上,我还是想问问萧三娘子的看法。萧长卿面临如此危局,还能幸存否?” 萧旖转头,缓缓地从室内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清冷的目光,让屋内每个人都觉得心头有凉气冒出,也只有一个耶律俊,笑吟吟的不以为意。 “我如果说,接下来你们这位西京道总督又要在我大哥面前大败亏输了,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在说梦话?”萧旖一字一顿地道。 耶律俊目光闪动,看了一眼林平,“的确有点这么认为。” 萧旖缓缓走到了地图跟前,仰头看着这面硕大的地图,淡淡地道:“很简单,因为此时此刻,我大哥的主力,必然已经在黑山附近,张网以待,等着那位耶律环大总督一头撞上去了。” “萧长卿的主力,还在陕西路上!”林平忍不住道:“三娘子这一回可没有猜对。” “用不着猜!”萧旖道:“我大哥集结重兵在陕西路干什么?难不成还能一口吞下陕西路不成?吞不下去的。在击败了李澹、李度两路大军之后,陕西路已经没有力量能正面抗衡我大哥,以张超的能耐,自然会坚壁清野。我大哥也绝不会去攻坚拔寨,因为这摆明了是吃力不讨好。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在我大哥看来,他最大的敌人,绝对不是宋国,而是你们!”萧旖一字一顿地道。“在握有横山之利之后,宋国在战略之上已经落在下风,陕西新败,短时间内毫无力量向我大哥发起挑战,能威胁我大哥的,只有你们辽人。所以,你说我大哥把主力摆在陕西路,干什么?示威吗?这样无聊的事情,漆水郡王会做吗?也就是朝廷之上那些不学无术的东西们以为我大哥会趁机杀向大宋腹地。” 耶律俊的脸色郑重起来,看向林平,林平也是神色凝重。“三娘子说得有理,殿下,只怕我们得马上通知耶律环总督小心在意。” 萧旖笑了起来:“飞过去吗?算算时间,来不及了,只怕黑山之下,黄水之畔,战争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了,此战过后,我大哥的西军,才算真正在那片土地之上立稳足跟。” 屋子里鸦雀无声,好半晌,林平才问道:“三娘子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萧旖垂下头来,好半晌,才冷目看向林平:“这些时日,我能想些什么呢?整天悲伤难抑,痛哭流涕吗?” 耶律俊皱眉半晌,此刻却又突然展颜一笑道:“如果真如三娘子所言,那我以前还真把萧长卿看得低了,此人,倒也足以成为我的对手,未来有资格与我坐而论道了。不过三娘子,耶律环用兵一向谨慎,即便败了,也无法伤其根本,所以,萧长卿也仅仅是能站稳脚跟而已,等我回了上京道,亲自率兵出击,你大哥的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 “沙场争锋,谁胜谁负,可也不好说!”萧旖瞥了他一眼,道:“而且,你也不会竭尽全力,你想让我大哥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因为在你的心中,唯一的对手,也就只有大宋。” 耶律俊点头道:“三娘子说得不错,即便你大哥这一次连战连胜,连续击败辽宋,但对于两国来说,也只是阵痛而已。因为我们都损失得起,而你大哥,却是损失不起的。他只要失败一次,就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萧旖沉默了下来,耶律俊说得不错。 “萧长卿这把刀有些锋利得过头了,一个不好,就会伤到自己。”耶律俊笑道:“不过这样倒也更有意思了。三娘子先去休息吧,三天之后,我们便要启程离开汴梁先回南京道,接下来还要去上京道。三娘子在汴梁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尽管吩咐下来。” “萧旖不是已经死了吗?”萧旖冷笑道:“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呢?” 几人看着萧旖离去的背影,耶律俊脸带微笑,林平若有所思,卢本安却是有些震惊。 “真会如此?”林平问道。 “知兄莫若妹,只怕这一次,还真是这样!”耶律俊道。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卢本安喃喃自语。 “废话,寻常女子,值得王爷费这么大劲儿?”一边的完颜八哥嘻嘻笑道:“王爷,今儿个晚上要洞房花烛夜吗?” 耶律俊顿时沉下脸来看了一眼完颜八哥,“你当萧三娘子是什么人?掌嘴!” 完颜八哥愕然半晌,看着耶律俊冷峻的脸庞,扬起巴掌啪地给了自己一嘴巴。他倒也实诚,这一巴掌下去,半边脸顿时便红肿了起来。 卢本安幸灾乐祸地看着完颜八哥,说来他对这个粗鲁的家伙可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蛮子就是蛮子,哪里懂得礼节。 真当萧三娘子是路边的野花想采就采吗?别看现在她被宋人当礼物一般送到了这里,但殿下真想要抱得美人归,赢得美人心,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哦。 萧旖这种人,岂是那么容易能征服的! 殿下哪里是觊觎对方的美色呢?真想要美女,以殿下的身份,比萧三娘子漂亮的可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原本卢本安还以为耶律俊一心要把萧三娘子带回去是因为萧定的缘故,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不但可以斩断萧定与宋国之间的牵绊,也可以为大辽与萧定在以后的接洽留下伏笔,不管用不用得着,总是可以准备着的。 但今天真见着了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卢本安却是恍然,难怪殿下念念不忘呢! 回到房中,卢本安脑子里还浮现着那女子的言行举止。 这件事情,等回到南京道,倒是要跟父亲好好地讲一讲。 这个女子当真只是一个花瓶或者一个人质倒也罢了,对于卢家这样的豪奢世家而言,根本就不值得重视,但与这女子今日的短暂接触,对方的惊才绝艳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漆水郡王殿下对她看起来也重视得很啊。 有朝一日,说不定此女还真能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 这一路上回去,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接触接触,埋下一些香火情呢! 卢家是辽地汉人,如果这女子异日真有什么需求而且又值得卢家出手的话,那彼此互相支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以这女子表现出来的心性、学识以及能力,也值得卢家先做出一些试探性的投资,像这样的投资,卢家一直都在做,十成之中,能有一成有收获就很不错了,但就是这一成的收获,就百倍千倍于以前的投资呢。 这几十年来,卢家慢慢地从在辽地汉人世家之中敬陪末座一跃而成进入前十,在南京道更是执汉人之牛耳,便是这样一点一点的经营出来的。 当然,比起林家,现在的卢家还是差得太远了。 而且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只怕林家仍然会是辽国汉人世家之中的第一位。瞧瞧林景那老贼多会选人看人啊! 卢家在耶律俊身上投资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以前的投入也远远不够啊。等到耶律俊真登上了大辽皇帝的宝座,林家的势力只会更加突出。 当然,像殿下这样的英明之主,明显也不会让林家一枝独秀,要不然这一次也不会把自己带在身边了。 其意图,也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的。 这一点,大家谁都明白。 耶律俊走进了萧旖的房间,手里却是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内里放着一些菜肴以及一壶酒。 “你今晚肯定睡不着。”他微笑着坐到了萧旖的对面:“所以我来陪你说会儿话,想来,你也一定有许多事情要问我的。有些事情,当着下属的面,自然是不好说的,但现在,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摆好菜肴,又替对面的女子将酒杯斟满,耶律俊含笑看着对方。 萧旑也在盯着对方。 天门寨外,对于这个人,她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后来这个人纠缠不清,她也只不过将其当成一个笑话罢了,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真有相对而坐的时刻。 第三百三十五章:各自前程 普通辽人与汉人在生活习俗、衣裳穿戴等各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异,但越往上层走,这种差异便越来越小了。像耶律俊这样的佼佼者,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与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而且其人学识,更是常人难及。 要知道辽国同样的有进士试,而且难度一点儿也不比宋国这边小。 以致于从两国进士试之中走出来的精英,双方都是互相承认的。 看着萧旑怔怔地打量着自己,耶律俊微笑道:“今日为了迎接萧三娘子,还特意换上了一件新衣裳。” “不过衣冠禽兽罢了!”萧旑淡淡地道。 耶律俊道:“天门寨外,华夷之辩我们可没有分出上下,所以谁是正统衣冠,可还没有定论呢!今儿个三娘子如果想再辩一场,我也是愿意奉陪的。” 这个问题,是怎么也缠杂不清的,真要分说明白,只怕最终还是要落实到拳头上,赢了的是正统,输了的是禽兽。 “这几年来,你一直缠杂不清!”萧旖恨恨地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说那个时候,你就猜到我大哥会在西北独树一帜,自成景象,我可也是不信的。假如你真在那个时候就猜到,那你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如果我说,我对萧三娘子当真是一见钟情,三娘子可信?”耶律俊很认真地看着对方道。 萧旖冷笑:“世上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殊不知这世上,最无情无义的,便是你们这样的帝王家啊!像你这样的人,心中岂有情义可言?在你们心中,唯有利益二字。” 耶律俊摇摇头:“帝王也是人,三娘子太过于偏颇了。说句心里话,最初之时,我对三娘子还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掺杂在里头,就是觉得以三娘子的才华,配那罗纲简直便是明珠暗投,虎女岂能配犬子!” “狂妄自大!” “还别说,耶律俊还真自认为这世上能与我相比的人屈指可数,或者说压根儿没有!”耶律俊昂然道。“天门寨外一别,三娘子才华让我刮目相看,接下来我好奇地关心了一下你,倒是让我惊着了,这样的三娘子,这天下也就我能配得上你了。” 耶律俊豪言状语,倒真是让萧旖怔住了,宋人讲究内敛,她还真没有见过如此自夸之人。 “别的不说,这厚颜无耻,你必然是天下第一份儿了!” 耶律俊哈哈一笑:“自信也罢,厚颜也罢,耶律俊如果连这点儿心气也没有,如何谈得上将来建立宏伟功业呢!三娘子,站在我的位置之上,放眼天下,又有谁能与我并肩呢?荆王赵哲,失之刚愎,现在更是早早就死了,楚王赵敬,哈哈,那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还有谁呢?你的大哥或者有资格,可即便他自立为王,独霸一方又如何?能与我大辽相提并论?” “所以,三娘子,站在我的身边,并不辱没你。”他眼神炙热地看着萧旖。 萧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耶律俊,我父母之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里头是你们辽人的谋算吗?想我父母死的,是你们辽人,相反,倒是赵宋的官家,一点儿也不希望他们死。” 端起酒杯,耶律俊也是一饮而尽:“也没有想瞒着你,这些事情,的确是我们所谋划,但三娘子,这是谋国,非是私仇。你父亲是宋国三司使,你大哥是西路行军总管,他们已经与这个国密不可分了。话又说回来,如果说赵宋官家当真对你萧家没有猜忌,我们便是有三头六臂,却又如何能算计得手?” “是那个林平之一手策划的吗?”萧旖再倒了一杯酒,问道。 耶律俊一怔,“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萧旖摇了摇头:“从你到了南京道,便有人在开始研究你,我也在关注着河北路上辽宋对垒,你长于阳谋,从大处着手,而我父母,尽皆死于阴谋诡计,这样的缜密布局,不是你能做得到的。” 耶律俊不由失笑,片刻之后,点头道:“你猜得不错,的确如此。平之单人独骑而来,在汴梁城中潜藏近一年。不过我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所以你尽管可以记到我的头上。” “你倒真是大气。”萧旖冷笑道:“耶律俊,你对我纠缠不休,当真就是喜欢我而不是想要利用我吗?” “二者皆而有之!”耶律俊一摊手道:“这没有什么好瞒的。首先是喜欢上了你,但突然发现,你还能给我带来其它更多的惊喜,比方说你大哥现在已经有了雄霸一方的资格,你二哥虽然在黔州眼下还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但看气象却也不凡。如果你真成为了我的妻子,那大家便都是亲戚了,凡事岂不是好商量!” 呵呵! 萧旖笑了起来。 “刚刚你还说谋国,眼下却又说起了亲戚,当真是好笑!” “有便利的时候,自然便要好好地利用。”耶律俊道:“这没有什么好可耻的,即便不用,耶律俊也没觉得损失有多大。” “你就不怕我到了你身边,向你寻仇吗?”萧旖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耶律俊摇头道:“三娘子的仇人是我吗?不是,你的仇人是宋国,或者也可以加上辽国,三娘子想要复仇,如果仅仅是针对某个人,那未免太让我小瞧了,这也不是我了解的三娘子了。” “耶律俊,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先利用了你对付了宋国,然后再把你的辽国也弄得七零八落吗?”萧旖仰头再喝一杯酒,却是放声笑了起来。 “如果我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大辽的皇帝呢!”耶律俊傲然道。 不得不说,自信到了有些狂妄的耶律俊,的确有着令女人着迷的极大魅力。 萧旖站起身来,却是替对方和自己都倒上了一杯酒,缓缓地道:“既然你有如此豪气,我便也要赌上一赌。耶律俊,自今日始,萧旖便死了。赵宋官家不是这样对外面说的吗?自此而始,世家再无萧三娘子。” 萧旖此举,其实也是要让耶律俊应承以后不得利用她来与萧定萧诚来做什么交易,谈什么条件。 “自无不可,那以后,我该叫你什么呢?总得有个名字吧!”耶律俊笑道。 “叫我萧绰吧!”萧三娘子举起了酒杯。 耶律俊大笑起身,举起酒杯,与对方一碰之后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向外走去:“你歇息吧,等回到上京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走出房门的耶律俊,一眼便看到了外头凭栏而立的林平,当下走了过去,笑道:“平之,这样的女子,是不是值得我付出如此代价?” “驾驭得住,此女便是殿下一统天下的得力贤内助,驾驭不住,便将成为祸乱大辽之罪魁祸首。”林平之道:“要是父亲对这个女子再了解得深一些,只怕绝对不会同意殿下此举。” “你怕了?”耶律俊嘲笑地看着自己这位师兄。 林平一挑眉,“怕什么?” 屋内,萧旖自斟自饮。 父亲母亲,我当然是会给你们报仇的。 可是仅仅只是砍下他们的头,取了他们的性命,这样的报仇,实在是无法平息三娘子的心头之恨呀。 灭其国家,毁其苗裔,再让所有的仇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摇尾乞怜,这才是最好的复仇。 罗颂坐在窗前,好像是在欣赏着窗外那几株柳树之上新绽的绿意,但如果走到他的正面,便能看见他的双眼根本就没有焦距。 他这样神思不属地坐在那里,已经很长时间了。 一名老家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罗颂的侧后方,低声道:“相公,辽人的队伍已经出城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罗颂缓缓地转过头来,冲着老家人挥了挥手,老家人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也好,也好!”罗颂低声道。 昨天罗颂在东府公厅之内掀了桌子,怒不可遏的撂挑子回了家,当时公厅之中的众多中低级官员以及笔贴式们,都认为罗相公这一次肯定要倒霉了。 因为罗颂发脾气是因为宫中传来了消息,前三司使萧禹的女儿萧旖萧三娘子因为忧思过度,缠绵病榻,竟然就此一病不起,就此香消玉殒了。 所有人都觉得罗相公对萧家三娘子是仁致义尽了,为了这个还未过门的儿媳妃,罗相公可是顶撞过官家好几次了,但这一次,罗相公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不管怎么说,这萧家三娘子,也是叛贼的家眷呢! 陕西路还在遭受着西军的肆虐呢! 可让所有人都傻眼儿的是,罗颂前脚刚回家,官家的口谕后脚就跟了过去,对罗相公是大加抚慰,甚至还将罗颂的幼子罗纲的荫官一口气升了三级。 当官果然要当得够大啊! 这要是换个人,还不得被贬到岭南去监酒税啊! 众人感叹不已,却又因为这件事充满了无限的干劲儿。 罗夫人走进了书房,说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与罗颂在闹别扭。以前的萧旖是一个难得的好媳妇儿,自家儿子从人才上来讲,的确是高攀了人家。但自从萧家出事,这事儿就大不一样了。罗夫人恨不得马上就退婚了才好,但罗颂却一次又一次地向官家讨要萧旖,这要是官家一发昏,当真把那女子发还给了罗颂,进了罗家的门,成了罗纲的媳妇儿,罗纲的前程也就尽毁了,这辈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可她关起门来与罗颂闹了几次,都丝毫没有改变罗颂的决定。 现在,那孩子竟然死了。 罗夫人先是一阵轻松,紧接着却又是一阵子难过。 “那孩子……”她看着丈夫。 罗颂没有回头看她,而是说:“逝者已矣,不必再提了。” “你回头去看看儿子,自从消息传来,他就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谁叫也不开门,这样下去,岂不是坏了身子!”罗夫人道。 “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一个情关也勘不破,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必理他,过上几天,自然也就好了。”罗颂冷然道上。 看着罗颂冷峻之极的脸庞,罗夫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许勿言踉踉跄跄地一路回到了萧宅之外,不知是朝廷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这幢宅子,除了被摘下了匾额之外,其它竟然一如以往,既没有被抄没,也没有被官府的封条封上。 看着那朱红色的大门,许勿言老泪纵横。 他走上了高高的台阶,轻轻一推,大门应声而开。 房屋依旧,人却不在。 他刚刚被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昔日偌大的热闹的萧宅,此刻除了他,竟然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了。 该走的都走了,能走的,也都走了。 可他不会走。 就算是死,他也只会死在这里,然后由人把他的尸体从这里抬出去。 只要还活着,他就要在这里等着,等着大郎,或者二郎回来,再一次光明正大地推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他一路走到了萧宅后方的祠堂,那里供奉着萧家的祖先。 许勿言老泪纵横地将三块新做的灵牌,放在了那供桌的上方。 那是萧禹,韩大娘子以及萧旖三人的灵位。 鸡叫头遍的时候,南熏门便被打开了,无数早就等候在那里准备出城的人说笑着向着城外走去。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有一个背着包裹的年轻人牵着一匹马随着人流走了出来。 离城数步,他回过身来,再看了一眼高大的汴梁城墙,双手抱拳,一揖到地:“爹,娘,保重身体呀,儿子走了!” 他叫罗纲! 他准备去南方,去黔州,去找萧诚萧崇文。 他从来都不相信萧崇文失踪了或者是死了,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就此低头服输,向命运低头呢? 他一定在闷不作声谋划着什么大事。 三娘子都没有了,还考什么进士,要什么前途!这该死的汴梁城,过去觉得它是人间乐土,现在却只是觉得它让人窒息无法呼吸。 第三百三十六章:这事儿我去办 马蹄得得,一行径直往北。 宽阔的马车内,耶律俊盘膝而坐,正与对面一女子娓娓而谈,说得却是大辽如今的政治格局以及一些综错复杂的势力关系。 辽国地域之广阔,远胜宋国,但其统治的中心,却无外乎五京。 耶律俊所领的南京道,便是大辽的经济中心。 幽燕十六州历来便是经济发达的农耕地区,过往,曾经是中原王朝的一道屏障,被辽国拿到之后,自然是要牢牢地掌握在手心之中。而且此地,更是宋辽之间贸易的节点,宋辽之间几乎所有的贸易以及其它的交易,都是在这里进行,辽国一半的银钱收入都是来自南京道,谁掌控了南京道,其实就是握住了辽国的钱袋子。 南京道多汉人,以农耕为主,为了更好地掌握这片富庶而且对辽国至关重要的地区,辽国在这里设立了南院,以便更好地管理这片区域。 耶律俊能成为南京道总督,总理南京道上下所有事务,自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政治博弈才能到手。彼时的耶律俊在辽国皇室之中,是以博学多才,深悉汉学而闻名,这是他掌握南京道的一个重要的资本。 因为在南京道上,汉人的势力,委实是太过于强大。 彼时的耶律俊,在辽国皇帝这个位置的争夺之上,还远远落后于上京道总督耶律喜。 直到耶律俊策划数年,一举击破宋国花费近十年功夫,无数银钱修建的河北防线。 宋国河北边军被一扫而空,辽军长驱直入。 而这一次的谈判,更是不费一兵一卒,便把疆域往宋国境内推进了上百里。 要知道耶律俊这一次拿下的地方,可不是北边、西边那些荒凉的百里无人烟的地方,而是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的好地方。 而获得这些功勋,耶律俊甚至都没有动用辽国最强悍的军队皮室军。 他仅仅只是动用了南京道上的头下军州、汉人豪阀私军以及自己的私人卫军和一部女真军队便取得了如此成就。 便是当年的澶渊之盟所取得的成果,也无非就是如此了。 说到这里,耶律俊已是难掩得色,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谁能阻挡我坐上那张椅子。”耶律俊傲然道:“不管是南院还是北院,通过这两年都已经看清了谁才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利益。耶律喜,不过是只有一张嘴的废物而已。” “可你别忘了,耶律喜还是上京道总督,还是皮室军的副统领!”萧旖(绰)淡淡地道:“此人掌控皮室军多年,如果说没有安插自己的人手你相信吗?你可知道什么叫做乱拳打死老师傅吗?” “什么意思?”耶律俊愕然。 “上京道临潢府是你们的都城,你终是要回到临潢府去,但那里,却是耶律喜的地盘,你想要得到那张椅子,先便要能回到都城去。”萧绰道:“来的时候,听说你们遇上了好几次的刺杀,那还是在你的地盘之上,等你到了临潢府,指不定就不是小股刺客而是大规模地军队掩杀了。” 萧绰掀起帘子,看着车队外的队伍,道:“你是不可能带着大队兵马回临潢府的,以你的身份,能带上千把人便顶天了吧?” 耶律俊笑道:“我带上千余骑兵,耶律喜还能把我怎么样?想要调动千人以上的皮室军,可得陛下亲准才行。” “你们的陛下,早就躺在病榻之上起不来了。”萧绰道。 “萧三娘子……”耶律俊看了一眼对方陡地沉下来的脸色,笑着改口:“萧绰姑娘,你可知道皮室军的另外一个副统领是谁吗?” “你的岳父,萧思温!”萧绰道:“可是你大概忘了,萧思温的侄女儿是耶律喜的王妃,而你的王妃,已经病如膏肓快要死了,萧思温家可再也没有一个年龄合适的女子能嫁给你了。别说你的儿子是萧思温的孙子,等你另娶了王妃,难不成就不会有新的儿子吗?” 耶律俊一怔之下,却是抚头深思起来。 “现官不如现管。”萧绰道:“想来耶律喜也没有闲着,萧思温为了以后他们萧氏家族长远打算,说不定就会倒向耶律喜。那个时候,一支几千人的皮室军出来演个习,打个猎,也算不了什么。” 说到这里,萧绰不由得笑了起来:“再说了,你要是真被算计了,你们的皇帝陛下大概也没有心思为你报仇雪恨吧?就算是外头这几个……” 她撩开了车帘,看着车旁策马而行的卢本安接着道:“他们第一件事必然是要去找新主子效忠的。以你这几年来对耶律喜的羞辱,只怕连你的妻儿都难保。” 耶律俊紧叩着光洁的额头,看着萧绰道:“原本我以为有这翁婿之情,萧思温至少也能做个中立观望者的。” “凭什么?萧思温就不想再多捞一些权势吗?与你相比,只怕那耶律喜还更好糊弄一些。”萧绰冷笑:“再者说了,他的女儿还没有死呢,你就为了我大动干戈,这件事在汴梁传得沸沸扬扬,你想萧思温知道不知道?本来你们两人在政见之上就不同。” 耶律俊拍拍手道:“既然你已经提出来了,想必也有解决的办法,何不直接说出来呢?你既然已经应承了我,那咱们就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我要是坐不上那位子甚至被人算计了,你的下场也绝对好不了那里去,到时候别说是报仇了,只怕连死都成了奢望,耶律喜可是一个粗野人。” 萧绰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道:“等到了析津府,你把你的儿子交给我,我带着他先去上京道吧,你在南京道坐镇,想来我们是可以顺利进临潢府也能顺利见到萧思温的。” 耶律俊目光闪动:“是否还要王妃手书一封?” “有用吗?”萧绰嘲笑地看着耶律俊:“想让萧思温改变主意,你王妃的一封信不行,你儿子亲临也不过只能起一个辅助的作用。真正能让他改变主意的,是我,是你接下来的王妃,是辽国未来的皇后。” “能告诉我你怎么说服他吗?”耶律俊看着萧绰。 “不能!”萧绰别转身子,手肘撑在窗台之上,凝目注视着翱翔于天空的鸟儿,他们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卢本安,射下来!”她突然吩咐道。 策马而行的卢本安一愕,但紧接着看到了萧绰身后的耶律俊点头示意。 弓弦连珠声响,三支大雁应声而落。 卢本安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夸赞之声,却看到马车车帘哗地一声被拉了下来,遮住了马车内的光景。 “好箭法!”倒是一边的完颜八哥大声称赞起来:“比我的箭法可是准多了!” 耶律俊一行除了自己的护卫,宋国自然也是派了一队禁军护送,随行的,还有这一次负责签合约的同参知政事崔昂崔怀远。 这个倒霉摧的家伙虽然晋位了东府成为了同参知政事,但旋即就被另外几位同僚有志一同地将他踢出了汴梁,一路跟着耶律俊去辽国上京临潢府完成这一次合约的最后事项,由辽国皇帝盖上印章。 至于崔昂崔怀远是不是会死在外头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真要死了说不准是好事。 到时候和约没有最后完成,而天下大局又有所变动的话,大宋朝堂便可以翻脸不认。 比方说,辽国皇帝突然嗝屁了,辽国内部大乱,诸如耶律俊耶律喜之流的大打出手争夺皇位,指不定到时候宋国还能趁机捡点便宜啥的。 这样的事情,说来似乎很神奇,但并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啊! 幻想照进现实,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样的一支高规格的队伍,一路之上,自然都有地方官府小心地支应着,本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可以住最好的驿馆的,奈何队伍里现在多了一个女子,她硬是不住驿馆,而是要在野外扎营,而耶律俊却也是对她有求必应,于是这支队伍每日晚间便宿到了野外。 对于辽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天苍苍,野茫茫,他们出行,即便是没有帐蓬,地作铺天作盖,照样睡得安稳,但却是苦了崔怀远了,他啥时候受过这样的罪?眼下虽已经是初春,但这一路北行,却仍是春寒料峭,一早一晚,寒意逼人呢! 篝火熊熊燃烧,完颜八哥在那里充当厨子烤着刚刚猎来的野味,耶律俊则与林平小声讨论着白日里与萧绰的一番谈话。 “萧姑娘所说,只怕不得不虑!”林平点头道:“殿下你平时一向都偏向南院这一边,萧大元帅本来就心中有所不满,以前有王妃和小殿下在,萧大元帅还会隐忍,眼下王妃眼见着是不成了,只怕萧大元帅心中另有所想也不出奇。” 耶律俊除了正妃,还有侧妃,儿子也有了两三个,虽然正妃也有一个儿子,但耶律俊接下来必然还是要再纳王妃的。新王妃正了位,旧王妃的儿子就算是嫡长子,那又能如何?再者说了,大辽虽然也讲血缘远近亲疏,但长不长的,却是一点儿也不管用的。真要长幼有序的话,耶律俊就得给耶律喜让位了。 人一死,茶就凉,萧思温岂有不思虑的道理。 “你能想到她怎么说服大元帅吗?” “想不出!”林平摇头道:“也不能太过于寄希望,回到析津府之后,还是作好充分的准备,另外让我爹先行回临潢府。” “老师德高望重,与陛下亦师亦友,回到临潢府,当能起到中流砥柱之作用!”耶律俊点头道。“不指望大元帅帮我,只消中立,我便有必胜把握,或者说,只要我能安然回到临潢府,那张位子,就必然是我的。” “回去之后好生布置吧!”林平道:“茫茫草原,想要一击而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再者说了,殿下就算只能带上一千勇士,又有何惧呢?” 耶律俊大笑起来:“你说得也是,大不了,杀回去便得了。” 两人相视而笑,回望一边那一顶小小的帐医,林平却是有些感慨:“殿下,萧姑娘当真是了不得,这一个问题我们倒都是忽略了。” “要是她真能让大元帅光明正大地站到我这边来,那就更妙了!”耶律俊笑道。 “如果真如此,您还真把王妃的位子给她?” “如果真如此,只怕我不给还就不行!”耶律俊微笑。 “也是!”林平恍然大悟。“萧姑娘说耶律环在黑山之下,黄水之畔必然大败而还,也不知到底如何?派出去的探子一时之间也无法赶回来,耶律环是殿下重要盟友,这一次要是输了,又要多生波折!”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我们对萧定的评价,只怕还要再上一个档次。”耶律俊沉吟道:“这样的视野和手段,已经不是一个名将名帅的眼光了,而是真正地有了王的心胸。” “殿下说得不错。如此虚晃一枪,可是把天下都骗了。”林平有些感慨地道:“萧禹自己长于财计,但培养儿女的本事,当真是了不得,不管是萧定还是萧绰,都是让人叹为观止呢!还有一个萧家二郎,被称为读书种子,只怕也是差不到哪里去!从目前收集到的一些情报来看,此人在黔州,也已经是成了气候。萧禹虽死,但萧家二子一女,说不定异日会名动天下啊!” “萧二郎还不好说,但萧大郎已然名动天下了,萧三娘子嘛,那就得看我了!”耶律俊笑道。 如果耶律俊如愿以偿地成了辽国皇帝,而萧绰便极有可能成为辽国皇后,自然也会名动天下。 “殿下,萧三娘子已死,这位是萧绰萧姑娘。”林平笑着提醒。 “兔子熟了,殿下,趁热吃吧!”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完颜八哥将一只硕大的兔子腿递到了耶律俊的面前。 一口兔肉,一口酒,谈不上多美味,不过在这春寒的晚上,倒也能让身上暖意融融。 正吃得心满意足之际,耳边却传来了尖厉的口哨之声以及隐隐的马蹄之声。 那是外围的岗哨发出了有数量不少的骑兵正在向着这里而来的信号。林平与耶律俊都站了起来,虽然是在宋国境内,但委实是一点儿也大意不得,临来的时候,耶律喜的刺客不就是夹在荆王赵哲的刺客之中向耶律俊发起了袭击吗? 那伤,到现在可也还没有好利索,后遗症是一定会留下的。 每思至此,耶律俊对耶律喜的愤怒就涌上心头。 第三百三十七章:我要这个人 蹄声愈来愈近,营地里不管是跟随耶律俊的辽人还是护送他们这一行人的宋军,都算得上是精锐之旅,这个时候,早就披挂停当做好了警戒。 营地扎在高处,耶律俊等人站在高地之上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不过片刻,便看到远处一根根火把,密密麻麻的怕不是有百多根。 “前面有一骑在逃命,后面的是在追击!”完颜八哥突然道。 “看来前面逃的人身份很不一般啊!”卢本安接着道:“宋人的骑兵可宝贵着呢,这样举着火把以这样的速度追击,只怕会损失不少的马匹。” “前面那人的骑术很了不起啊!”此时又奔得近了一些,月夜之下,大家已是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在众人的观望之中,最前方的那个人突然一个马失前蹄,在大家的惊呼声中,那马再也没有站起来,而马背上的那个骑士却也没有再爬起来。 “摔得不轻啊!”卢本安有些可惜。“以那个骑士的骑术,只怕是那匹马长期奔驰不堪驱策了。” “那他怎么摔倒就爬不起来了?”完颜八哥有些不解。 场中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完颜八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 “这个骑士不爬起来,是因为他在欺骗那些追击者,他想要夺得一匹马或者困兽犹斗!”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解释道,完颜八哥一回头,便看到一个女子裹着一件斗蓬姗姗而来。 “萧姑娘!”完颜八哥微一躬身,有些感激地看了萧绰一眼。 一条火龙骤然之间散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弧,火把也变得星星点点起来,马速放慢,向着前方摔倒在地的那个落马者围了上来。其中更有数骑,向着他们扎营的地方奔来。显然是想要弄明白这些人的身份。 此刻紧跟着出来看热闹的崔昂,当即吩咐了一名军官迎了上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在这大宋境内,现在还没有他崔昂不能摆平的事情。 耶律俊一群人却是懒得理会这些事情,以完颜八哥和卢本安为首的武士,只是将耶律俊林平萧绰围在中间,然后仍然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这处好戏。 一柄柄火把被扔了出来,落在那落马者的四周,把那片地方照得透亮,但那落马者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些追击者很小心啊,看来前面吃了不少亏了!”一名武士道。 “他们应该先射几箭的!”另一个武士笑着补充:“要不然,他们又要吃亏了。” “大概是上头吩咐了要捉活的,这些人怕射箭不小心把这家伙彻底给射死了!”卢本安却是深悉官场之上的一些东西,“活的,应当比死得值钱太多。” 片刻之后,又两骑越众而出,向着那倒地者驰去,其中一名武士手中持着长矛,在越过那倒地者的同时,一矛便向地上那人大腿扎去。 当真是很小心。 可是一矛扎下,倒地上那人一伸手已是握住了矛杆,就是那样一拉,马上骑士惊呼声中,当即便被那人给拉了下来。而他的同伴马上一矛刺过来时,却是晚了片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在地上一按,整个人借着马上骑士拼命往回扯矛的劲,一跃上了战马。 这名骑士应当在第一时间就扔了长矛的。 他选择错了。 这个下意识的反应,立时便要了他的命。 跃起来的骑士手中的刀寒光一闪,骑士咽喉间飙出血来,然后就跌下了马。 换了主人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半转着腾地落地,却是恰好避过了另一名骑士怒吼着刺出来的第二枪。 那人手握在长矛与矛杆的连接处,直接便是一棍子抽了过去,第二名骑士也卟嗵一声坠下马来。 “好家伙!”山丘之上,所有观战者都惊呼出声,这名骑士夺马、杀人然后向着众多的敌人发起冲锋,一系列动作当真是干净利落。 “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追他的人也不简单啊!”耶律俊摇头道:“他很难轻松杀出来,就算杀出来,也跑不脱!” 耶律俊转头看向另一边,护送他们的宋军已经与过来的几骑聚在了一起,双方说了几句,然后一起走到了崔昂的身边。 众人顿时都明白了过来,即便那骑士冲出了重围,这边还有一帮人呢! 说起来这群护送他们的人中还真有几名好手,不过不属于那些宋国朝廷的班直,而是崔昂的私人护卫。 这个时候,那些私人护卫已经翻身上马,跟着那几名官兵向着山丘之下走去。 耶律俊冲着林平使了一个眼色,林平会意地转身向着崔昂那边走去,片刻之后便转了回来,低声道:“逃的那人是秦敏。” “秦敏?”耶律俊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这个人,他可是有映象的。 身边的完颜八哥一听,转身便往外走。 “干什么去?”耶律俊沉声喝道。 “这个秦敏在白沟驿杀了我好多兄弟,今儿个冤家路窄,撞到我手上,我去亲手了结了他!”完颜八哥狞笑道。“那些个宋兵一个个的都是废物,不见得能拿得下他。” 耶律俊撇了撇嘴,对于秦敏这个曾经的大宋边关悍将,现在的朝廷钦犯,他没有太多的感觉,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如果能让完颜八哥这员悍将感到高兴的话,倒也是不错。 “这个秦敏,我要了!”耳边传来了萧绰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萧绰的身上。 萧绰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耶律俊身上,看着对方讶异的目光,强调道:“这个人,我要了!” 耶律俊思忖片刻,道:“你觉得能说服他投降我们大辽?” “一个无路可走的人,如果不想死,还能怎么样?”萧绰淡淡地道:“你只要把他交到我的手里,我就能让他从此变成我的人。” “你的人?”耶律俊玩味地道。 萧绰毫不示弱地凝视着他。 耶律俊一笑,道:“完颜八哥,卢本安,去,救他一条命。” “殿下!”完颜八哥大叫起来。 “你与那秦敏战场相遇,生死拼杀,各凭本事,没什么好说的。”耶律俊斩钉截铁地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一员悍将要是归顺了我大辽,我大辽便如虎添翼,完颜八哥,回头我会给你另外的补偿的。” 看了一眼战场,耶律俊道:“你们必须要快一点了,要不然,这个秦敏,只怕就要不成了!” 秦敏也发现了这个山丘上的人群,当然,也看到了插在山丘上的旗帜,他正在向着这个方向拼命杀来。 一般人或者并不清楚山丘上的旗帜所代表的内容,但对于秦敏这样的一个官宦子弟,将门世家的人而言,当然是一清二楚。 那是辽国使者的队伍。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会撞上这群人。 如果能冲杀过去,抓住辽国使者,便可以威胁追杀他的宋军了。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了。 如若不然,今日他是再也逃不过官军的追杀了。 几个月的逃亡,已经让他精疲力竭,身上的伤势得不到治疗,正在一天比一天恶化。 辽国使者是耶律俊,他身边自然是有悍将的,像那完颜八哥,就是绝对不输给他的武将,可是对于秦敏来说,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算今日一定要死,他也希望死在辽国人的手里,死在像完颜八哥这样的人手里,如果能死在耶律俊手里那就更好了。 一枪一刀,秦敏势如疯虎,与敌交手,竟然丝毫不顾己身,招招搏命,式式都是以命换命的架子,眼见着他已经成了一头困兽,追击的官兵自然不肯与他拼命,上头可是说了要抓活的,一个活的秦敏价值一万贯,一个死的,可就只有一千贯了。可如此一来,竟是让秦敏拖着这些追兵向着山丘冲了过来。 直到崔昂的几名私人护卫策马冲了下来。 四人合围,顿时便将秦敏牢牢地给困住了。 与这些官兵不同的是,崔昂是决意要把秦敏弄死的。 他与秦敏,可是生死大仇,秦宽,可是他崔昂亲自下令砍掉了头颅的。 互相之间,立时便都下了死手。 不过秦敏是真的没想活,而那四名私人护卫却只有杀人之心,自己却没有死的自觉。 不过在战场之上就是如此,你越是惜命,那就死得越快。 战马交错而过,两名护卫倒撞下马,秦敏身上添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 战马疾冲两步,却是一声悲嘶,侧身便倒,那是另一名护卫的长枪,径直捅进了战马的腹部,秦敏一跃下马,单手提矛向着第三名护卫掷去,随即双手握刀,身子一矮,狂吼一声,迎着第四人便冲了过去,刀光闪烁,战马悲嘶声中四蹄尽折,而秦敏也是被战马一冲之下,整个人也是向后倒飞出去。 纵然没有正面撞上,只是那马冲劲的余力,也不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 倒在地上秦敏左手按地想要站起来,可是胸腹之间阵阵剧痛,身子半撑着却是根本站不起来了,想要提刀,右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他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不远处那名躲过长矛一掷的骑士圈马而还,手中长矛挺直向着秦敏冲来,秦敏人不能动,但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名卫士,他想要亲眼看到自己是怎样被人杀死的。 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一骑越过了秦敏,伴随着当的一声响,那人手中的长矛不知飞到了那里去了。 “滚蛋!”完颜八哥怒喝道。 崔昂的那名护卫瞅了一眼完颜八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反正崔昂要的是秦敏死,死在谁的手里并不重要。 完颜八哥圈转马头,看着秦敏。 “完颜蛮子!”秦敏呵呵笑了起来:“还不快来宰了我?” 完颜八哥冷笑:“瞧你这个窝囊样子,这样宰了你,量你也不服,却等你养好了伤,老子再来寻你较量。” “你说什么?”秦敏没有明白过来,只见完颜八哥驱马上前,一弯腰,拎一个破布口袋似的将秦敏提了起来,根本就不管秦敏现在的伤势有多重,然后驱马向着山丘走去。 后面追击的宋朝官军想要追击,但卢本安带着人一字排开,挡在了他们面前。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得到禀告的崔昂走了过来:“秦敏这个人是我朝的钦犯,还请殿下把这个人还给我们。” 耶律俊不以为然:“此人在我大辽悬赏十万贯,不知多少我麾下的英雄儿郎死在他的手里,眼下他既然落在了我的手里,自然要带回去慢慢炮制,一点一点的收拾,怎么可能还给你?你们抓他,无外乎也就是要他死,落在我的手里,他照样是个死,一样一样的。” 丢下这句话,耶律俊不再现会崔昂,大摇大摆的离去。留下身后气得一佛升地,二佛入地的崔昂。 翌日,收拾营帐,踏上行程,准备上马车的耶律俊却发现马车之上却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因为包扎好的秦敏哪同一个被裹得紧紧的大粽子正躺在马车之中,再加上一个盘膝坐在那里的萧绰,那里还有他的位置? 耸耸肩膀,耶律俊一笑转过身来,招呼卢本安为他牵来了一匹马。 “这就开始收买人心,招揽大将了?”身边林平玩笑着道:“这也未免太早了一些吧?” “秦敏的伤很重,这一次如果能不死而且还能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那的确是一员大将!”耶律俊道。 “这个人真能投降我们?” “我相信萧绰有本事说服他!”耶律俊嘿嘿一笑。“平之,我们要多一员难得的虎将了。”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秦敏缓缓地睁开眼来,浑身上下,一阵阵的疼痛不断地传来,似乎除了眼珠子,全身其它地方那里都不能动。 他看到了一个女子正在凝目注视着他。 “你,是谁?”他有些艰难地问道。 “我现在叫萧绰!”女子道:“虽然我不想提起以前的一切,但还是可以破例跟你说一声,以前我叫萧旖,我父亲叫萧禹!” 第三百三十八章:永远的战神 曹灿躲在马墙的后头,看着天空之中那由远及近,从小变大的数枚石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石弹带着呼啸之声掠过了城楼,落在了城内,里头刚刚建起了一半的一幢房屋的墙壁顿时便轰然倒塌。 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曹灿大呼侥幸。 “陈乔,陈乔!”他大声地呼喊了起来。 “喊个鬼哟!”另一头,陈乔满身灰尘的跑了过来。 “看到没有,你的投石机要是不能把外头那几个玩意砸碎罗,我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曹灿指着远处的那三架投石机,“咱们这城墙,可吃不住他几下,在是城墙垮了,这城内两千兄弟,可就完蛋了!” “晓得了,没看到我正在调机子吗?放心吧,外头那些辽人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打不中的。”陈乔不以为然。 “瞎猫子还能撞着死老鼠呢!”曹灿怒道:“万一呢,万一呢!总管说了,打仗,万万不可心存侥幸!” “晓得了,马上就好!”陈乔又跑开了。 这里是中受降城,是萧定钉在黑山以北的一座军事堡寨,但现在这堡塞离完工还差得太远,只能算是一个半成品,成辽人的攻击之下,正摇摇欲坠。 事实上,攻击中受降城的,并不是辽人的主力,辽人的主力在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的率领之下,早就越过了中受降城,一路杀向了黑山。 宋国西部行军总管萧定叛出宋国,与宋国朝廷在陕西路大打出手,主力尽皆去了横山以南,耶律环怎么能错过这个大好的时机呢?耶律俊的信件抵达之前,他已是做好了出兵的准备,黑山之下那肥美的牧场啊他可是觊觎已久。要是运气更好一点,能在河套抢到一块地盘,那就更美了。 算上后勤青壮民夫近十万大军怎么可能在小小的中受降城前耽搁大好时光,留下了数千步卒围攻这小小的城池,主力已是早早离去了。 在曹灿的紧张担忧之中,城内终于传来了他期盼的声音,数枚石弹从城内飞出,直扑城下对手的那几台大家伙。 伴随着轰然一声响,敌人的一台投石机被砸成了渣渣。 把曹灿欢喜的仰天大笑,直到一枚羽箭擦着他的头皮射过去,叮的一声扎在了城楼之上,他才一缩脖子重新躲到了垛碟之后。 “神臂弓,射他狗日的!”曹灿大吼了起来。 城头之上,旋即飞起了一阵箭雨。 宋人的弓箭,向来就比辽人的弓弩要强悍得多,数十步内,神臂弓射出的羽箭,便是铁甲也能穿透,随着箭雨飞出,城下传来了阵阵惨叫。 曹灿担心那几个大家伙,至于攻城的辽人,他才不怕。 只要城不垮,对手就爬不上来。 当然,城要是垮了,双方近距离搏斗,曹灿也清楚,兵力太悬殊,肯定是干不赢的。辽人的战士,那也是相当凶悍的。 不过曹灿很兴奋。 他活了近三十年,倒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与辽人干仗。从河北路,一直干到了这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死在他手上的辽人,没有五十也有二三十了。 双方算得上是死敌了。 眼看着城下又一架投石机被砸碎了,曹灿更是心花怒放。这玩意造出来可不容易,以辽人的那点可怜的营造技术,还能不能攒出来一台都大成问题,往后的日子里,可不是只有自己砸他们的份儿了吗? 远处传来了苍凉的牛角号声,密密麻麻的攻城敌人又潮水一般地退了回去。 城上的战士们大声欢呼着,吆喝着,更有彪悍的一跃上了垛碟,解开裤子,冲着撤走的敌人撒起了尿,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赖吧?”陈乔得意洋洋,看着远处敌人把仅剩的一架投石机给往后拖走了。 “还行!”曹灿笑道:“不过陈乔,你心还是太软了,我就说要把那些阻卜人全都砍了你硬是不干,把他们放走了,今天看到了吧?那些狗日的,返过身来就攻击我们了!” 曹灿说得是上一次被击垮俘虏的北阻卜部,当时被俘的足足有近两万人,其中一部分被带了回去,赏给了有功将士作为奴仆,这部分人基本上都是一些女人和未成年的孩子,而那些青壮,则都被留在了中受降城这里建城。 从无到有,拔地而起的中受降城虽然不大,但却也浸透了这些阻卜人的鲜血,监工的西军上上下下对他们可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中受降城能如此迅速地把外头的壳子建起来,除了当初陈乔带来的大批工匠之外,下苦力的阻卜人,其实也是功不可没。 在耶律环率领大军杀到之前,曹灿是准备把剩下来的阻卜人全部干掉的,大战当前,他不可能把这些阻卜人留在城内,一旦生乱,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陈乔下不去手。 与双手沾满血腥的曹灿不同,陈乔作为当初的民壮首领到如今的西军营造大总管,实在狠不下心肠一下子杀了这么多手无寸铁的家伙,在他的坚持之下,曹灿只能将这些人全都驱逐出城。 结果,今天曹灿便看到了作为先驱攻城的,正是这些前不久还在建设中受降城的家伙。 “慈不掌兵呐!”曹灿语重心肠的对陈乔道。 “我可不是将军!”陈乔摇摇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下不去手。” 曹灿扁扁嘴,不再纠缠这件事,现在两人要同舟共济呢,陈乔是营造上的大行家,对于守城,那可是大有裨益的。 “灿哥,耶律环这一次可带着小十万人马呢,咱们在黑山那边的驻军,只怕顶不住,到时候那边一丢,咱们可怎么办罗?”陈乔不无担忧地道。 黑水城并不是什么坚固的城池,眼下只能算是一个各部族交易的小镇子而已,统治这里的是野利族,细封族等当初最早跟随萧定的党项部族,他们被迁移到了这片区域,这也是萧定给予他们的奖赏。这些部族即便全部武装起来,也不会超过一万骑的。 更让陈乔担心的是,眼下西军的统治中心兴灵一带,没有多少军队驻扎了啊,想要救援都无从救起。 不管是铁鹞子,还是步跋子,都跟着总管去了横山与宋人大战。 “朝廷肯定跟辽人勾结起来了,不然怎么那么巧,总管刚跟朝廷干起来,辽人就来了,这前后脚的,说没有勾结都没人信!”陈乔怒气冲冲。 虽然西军已经叛出了宋国,但陈乔言语之间却仍然称呼其为朝廷,他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是跟着总管的,朝廷管他屁事,一直以来,都是总管给他吃给他喝带着他们一路挣命。 赵宋官家,对读书人来说或者很好,对他们这些手艺人,庄稼人,当真不咋地。 “管那么多干什么!”武人曹灿的心思就简单得多了,“总管让我们守住这城池,我们就拼了命的守住不就好了,其它的事情,总管肯定有安排。” “这一次可是跟两个庞然大物打架呢!”陈乔当了营造大总管,这两年也是请了一个秀才公教自己认字,多多少少也识得一些字了。“应付一个就够呛,现在还要同时跟两个干!” “我就没见总管打过败仗!”曹灿信心十足:“陈乔,再者说了,我总觉得一切都在总管的预料之中。” “怎么说?”陈乔瞪大了眼睛。 “你没发现在开战前,兴庆府忽啦一下子给我们送了这么多的神臂弓和羽箭吗?还有其它的一些军械,粮食,足够我们这两千人过上三个月。”曹灿神秘兮兮地道:“咱们西军可不富裕,往这小地方送这么多东西来,难道不是总管算着了有这一场大战?” 陈乔一怔,若有所思。“也是哦,要是真这样的话……” “真这样的话,那耶律环这一次只怕又要在咱们总管面前吃大亏了!”曹灿呵呵笑着说。 半是基于对萧定的无条件的信任和崇拜,另一半是曹灿想要鼓舞城内的士气,毕竟这个时候身边簇拥了不少的士卒,像陈乔那些忧心忡忡的,对守城可是没有半点好处的,管他是不是,自己胡说一通只要能让士卒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奋勇杀敌就可以了。 要不然面对城下数倍于己的敌人,还要担忧着没有人来救援自己成了一支孤军,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只不过曹灿没有想到的是,他故作胸有成竹的一番话语,却是恰恰猜到了真相。 此刻,居延海的水,已经红了。 最初进军,辽军顺风顺水,一路之上,他们遭遇到的都是小股的党项骑兵,虽然这些党项骑兵一路之上一直在不停地袭击骚扰,但根本就无法挡住数万大军前进的步伐。直到越过黑山,深入黑水区域接近黑水城之后,他们才遭遇到了由细封族首领细封阿大集结起来的数千党项骑兵。 一战之下,细封阿大败退,辽军随后一路追到了黑水城。 然后,他们就悲剧了。 数万骑兵出现在他们的周围。 看到那些骑兵的旗帜的时候,耶律环一直以为这是对手的诡计。 萧定怎么会在这里?他应当在神堂堡啊! 拓拔扬威,周焕,辛渐这些西军高层的旗帜为啥都来了? 就算是想吓唬人,手段也未免太拙劣了吧? 等到耶律环明白这些旗帜代表的队伍,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时候,他已经损失惨重了。 西军的骑兵主力,尽皆在这里。 宋朝所担忧的萧定控弦十万,还真不是说笑的。 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抑或是奚人、回鹘人,大都都是天生的骑兵好手,这一次为了对付耶律环,萧定下令集结了麾下所有能上马作战的青壮。 当然,主力,还是萧定亲自率领的五千铁鹞子。 居延海一战,萧定、辛渐、拓拔扬威亲率五千铁鹞子,硬生生地撕破了耶律环的防线,萧定更是一马当先,径自杀向了耶律环的中军所在。 耶律环虽然贵为辽国西京道总督,但他这一生,还真没有指挥过或者经历过什么样的大阵仗,像这样双方汇集在一起达到了一二十万人的大军作战,他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就是这一次,便让他的心里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 他是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猛人。 萧定一支长枪,一柄钢刀,一匹黑马,便如同天上魔尊下凡,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片刻,由他开路,铁鹞子便如同天兵天将一般,穿透层层防线,直趋他的中军大旗。 耶律环怕了。 他转身就走,他的中军大旗当然也就跟着他跑了。 数万辽军主力在居延海崩溃了。 骑兵还能跟着耶律环跑,但那些步卒就惨了,因为此次萧定带来参战的,都是骑兵。 虽然这些骑兵都是临时征召起来的部族军队,正面与军队硬扛不见得行,但当萧定主力撕破了敌人防线之后,痛打落水狗,他们却是最擅长了。 悲摧的北阻卜部族族长磨古斯又一次被耶律环抛弃了。他被命令留下来断后,阻挡萧定的追杀。 面对着士气如虹的对手,磨古斯不想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最后一点北阻卜力量烟消云散,这可是北阻卜人最后的一点种子了,他向萧定投降了。 耶律环没敢作丝毫的停留,一口气逃过了黑山,然后再一口气逃过了中受降城。 那一日,中受降城的曹灿和陈乔等将士瞪大眼睛看着无边无际的辽国骑兵惊慌失措的从他们的眼前掠过,而本来还在围攻他们的辽国步卒,紧跟着一哄而散,追随着那些溃败的骑兵向着西京道方向狂奔而去。 逃跑的人是如此之多,这让曹灿大为叹息,这样的溃逃规模,使得他想出城去吃一口肉的想法荡然无存,他拢共两千多人,打了这许久,还剩下一千五六,这点子人手出了城,还不被这些逃兵给踩踏得体无完肤啊!现在这些人,眼睛可是红的,谁挡在他们逃跑的路上,他们能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绝对不是盖的。 两天后,当中受降城的兵士们看到那面白底黑字的萧字大旗的时候,欢声雷动。 他们的总管,永远的战神。 第三百三十九章:今昔不同往日 高绮端着一个簸箕站在小湖边上一块用篱笆围着的地方,嘴里咕咕唤了几声,篱笆之内之时便有了热切的回应。 一大群鸡子咯咯地叫着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奔而来,有几只大公鸡或者是觉得母鸡挡了道,飞跃而起,骑在母鸡身上便是一顿狂啄。 湖面之上,正在悠哉游哉的一大群鸭子和几只大白鹅听到动静,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也是纷纷向着湖边游来,几只大白鹅更是张开了双翅,扑楞着几乎是凌波微步一般转眼之间便上了岸,很是蛮横地挤进了鸡子群中,翅膀两扇已是将先前几只很是凶狠的大公鸡给扒拉到了一边,然后张开大嘴,嘎嘎地叫着期盼地看着高绮。 伸手从簸箕里掏出一大把麦子,撒在篱笆之内,里头立时便安静了不少,一个个的都低下头去,鸭子也终于摇摇摆摆的从河里爬了起来,只不过却挤不到前头来,高绮又扬手给后头的鸭子群撒了一些。 总管府里的鸡鸭鹅们平时吃得是极好的,所以一个个长得都很是肥硕。 将簸箕里的麦子撒完,高绮走到一边梅树之下,坐到了木墩子上,默默地看着湖面。 眼下梅花基本上都开败了,枝条上已经长出了嫩嫩的绿叶,偶然还有几朵花儿,也是摇摇欲坠。一阵风来,便有几片花瓣离开了树枝,飘飘荡荡的落在了湖面之上,然后随着风荡起的涟漪,飘向了远方。 今年和去年,竟是天壤之别。 但是这些过去几年之中养成的习惯,倒是留存了下来。 即便是从先前狭小的地方,住进了如今宽敞豪华宛如皇宫的新总管府,不养点鸡鸭鹅什么的,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些在神堂堡就置办下来的东西,现在也还起着作用,心烦意乱的时候,纺纱织布,听着那机杼之声,反而比过去的琴棋书画更要让人容易静下心来了。 公婆惨死,就此天人永隔,让高绮伤心不已。自从嫁入到了萧家,公婆对自己那是没得说,萧家没有那种高门世家的种种规矩,世家之中那种最为淡薄的亲情,反而在萧家极其浓厚。 在萧家的日子,比起在娘家做姑娘时,竟然还要轻松许多。 可是那样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自从丈夫把家从隔壁搬到了这里,高绮就知道,这一辈子,只怕她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汴梁,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爹娘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高绮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现在她是萧高氏。 即便是将来萧定失败了,她也要被朝廷逮去砍脑壳,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鹅鸭下河的扑楞声惊醒了沉默思忖的高绮,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落下的几瓣残花,提着簸箕沿着湖边小径向内里走去。随着她的步伐,两边不断地闪出丫环婆子跟了上来。 自从进了这座府第之后,不断甲士武士密集起来,便连婆子丫环也比以前多了数倍。 不比以前了,以前朝廷是他们的倚仗,现在只怕最想要他们性命的人,就是汴梁的那位官家了。 绕过了一片竹林,耳中就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在那一片精舍之中,有着七八个孩子正在读书。为首的,自然便是萧靖,而陪伴他的,则是西军高层之中年岁与萧靖相仿的一些孩子。辛渐家的,拓拔家的,仁多家的,禹藏家的,陈乔家的,朱老幺家的…… 这些人的老师都是不管文武,都是这世上最拔尖儿的一批人了,而这些孩子的童年,也注定了与一般人大不一样,要辛苦得太多。 每天的日程是排得满满的,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习武,都是有规矩的,即便有一些空闲时间,那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也是要学的。 像现在,正在教他们读书的就是张元。 这位事实上的西军文官第一人,即便每日忙得焦头乱额,也会抽出一个时辰来给这些孩子们上课。 对于这些,高绮其实是熟悉的,在娘家的时候,那些兄弟子侄们也是这样的,因为偌大的家族需要传承,需要发扬光大,不敢说要后代比祖宗们强,至少也要做到能守成。 太多的豪门大族因为后继无人而破败掉,前车之鉴,后人岂敢放松呢? 但有的时候,一个家族,就真没有能挑起大梁的人而使得家族一步一步地走下坡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像高家一般。 而这一回因为自己,只怕高家也要受到牵连,就算不会伤筋动骨,只怕也会灰头土脸好一阵子,大伯或者还可以自保,但自家爹爹,只怕就要回家赋闲,能不被问罪就算是大幸了。 屋里的读书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不知道张元说了什么,屋子里头的一群孩子们居然争论了起来,高绮也不以为异,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这是张元讲课的特色,他经常让这些不大的娃娃们为某一个问题而辩论,即便是小家伙们因为谁也不服谁而大打出手,他也不加理会。 精舍门被打开,张元走了出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手刚升到一半,便看到了竹林之畔的高绮,连忙走了过来。 “先生!”高绮敛裙为礼。 “见过夫人!”张元双手抱拳,拱手为礼,看着身后丫头手里的簸箕,笑道:“夫人又去喂鸡鸭了?” “闲着也是闲着。”高绮笑道:“鸡子今年已经开始下蛋了,回头让人给先生收拾一些带回去。” “天气暖了,是下蛋的时候了!”张元笑道:“夫人不辞辛劳,却是为百姓作出了极好的榜样,如今兴庆府中,不管是谁家的夫人小姐,也都会养点鸡鸭,不会纺纱织布的女子,是会被人嫌弃的呢!总管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不但是总管之福,也是西军之福呢!” “我那里想这么多,就想着有点事儿做罢了!”高绮苦笑着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环婆子们退得远了一些,才接着道:“先生,官人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也就在这两天了!夫人放心,这一次出黑山收拾那耶律环,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张元笑道。 “战场险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怎么能放得下心!”高绮叹道。 “夫人,这一仗打完了,接下来就会消停一段时间了,至少一到两年内,我们可以好好地闲下来经营自家的这片土地了。”张元笑道:“总管也有时间可以多陪陪您了。” “真的吗?陕西路上也不会打了吗?朝廷会就此放过我们?”高绮一喜道。 张元微微一笑,眼前的这位夫人,脑子还是没有转过来,对于朝廷仍然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不过这不要紧,再过些时日,不但是高绮,便是这西军的上上下下,都不会再记得什么赵宋官家了。 “赵宋官家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了啦!”张元笑道:“李澹、李度相继全军覆灭,横山一线全部被我们握在了手中,张超没有足够的兵力是不敢动手的,而且他们的钱粮也是不足以连续应对如此的战事的。至于辽人那边,嘿嘿,接下来他们只怕也是自顾不遐,听闻他们的老皇帝快要不行了,辽国的皇位传承,向来血腥得很。所以啊,接下来我们有时间好好地壮大一下自己了。” “不打仗就好!”高绮开心地点头道。 “夫人,总管不在家的时候,您便是一家之主了。”张元笑道:“也不好一直闷在家中,还要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呢?”高绮奇怪地道。 “有很多事情能做啊!”张元笑道:“安抚人心,鼓励农桑,夫人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农家活计,也是深悉得啊,总管在前线连战连捷,夫人踏足民间,济穷扶危,可不就相得益彰了吗?” 高绮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这些,便由先生安排吧!” 张元笑着道:“不过这就要辛苦夫人了。” “能为夫君分忧,那里谈得上辛苦!”高绮听到屋子里的孩子们已经由争辩声变成了拳脚声,担心地瞟了一眼。 张元却是不以为意摆摆手:“夫人放心,小公子虽然年幼,却早已有了大将之风,不但拳脚凌厉,手段那也是一等一的,断然是吃不了亏的。” 高绮听着张元褒奖自家孩子,不由一笑,谁家夫母听到别人夸奖自家孩儿不开心呢,更何况是张元这般人物?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实打实的。要是不行,他是绝对不会说半个好字的。 “不过夫人,有一件事,张元还是不得不言。” “先生有话尽管说。”高绮道。 “总管只有小公子一个孩子,却是单薄了一些!”张元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宫室,又道:“这宫室这么大,也太冷清了一些,张元觉得,热闹一些更好。” 高绮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听明白了张元话里的意思。 “这件事情,等官人回来了,由着他的意思即可。”高绮道,没有女人会喜欢自家郎君再纳姬妾的,高绮再大度,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跟张元笑容以对了。 “夫人,这些事情,只能由您来做啊!”张元却是丝毫不后退半步:“夫人,总管是要当王的人,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总管麾下夷人居多,总是需要安抚接纳的。” 高绮微怔,“你是说党项人?” “不止!”张元摇头道。“眼下总管连战连捷,已是打出了大大的一片天地,接下来如果能喜上加喜,便能将这一片区域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高绮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便由我来操办吧。先生不是要安排我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吗,趁便把这件事也都办了,每一家带一到两个回这里,先由我来慢慢教导吧!” “夫人贤明!”张元深深地弯下腰去。 高绮却是叹了一口气。 “夫人还有什么忧心的事情,不妨说与张元听听。”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忧心汴梁的家人!”高绮道:“先生,如今我们成了这个模样,我娘家只怕是要吃亏了,那些个子侄,只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夫人,保国公家,大概是不会受到牵连的。有保国公在,夫人娘家也不至于太吃亏,只不过仕途一事,的确是难了。”张元道:“不过在张元看来,家中的子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些来兴庆也说不准。” “我们现在是叛贼,他们怎么敢来?” 张元一笑道:“说不定便有一些不肖子弟接下来会被逐出高家门庭,走投无路的他们来兴庆府投奔您,不也是一条路子吗?” 高绮恍然。 高门世家,多头下注,本是常事。 萧定这边眼看着便有了起色,说不定便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高家这个时候丢几颗闲子过来,有的没的先打一杆子,说不定便能打下几颗甜枣来呢! 左右不会是家族之中最杰出的子弟,便是损失了,也不会太心疼的。 “到时候,夫人身边也就有一些帮手了!”张元笑着道。 高绮微微点头,看向精舍那边,隔着窗户看到自家小子气宇轩昂,却是带着几个小弟打赢了这场仗。当下一笑转身,向着内里走去。 张元微笑着躬身相送,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背影,这才转身向屋里走去。 这些个小娃娃,是西军的未来呢,断然是不能放松的。 张元要建立的,可是不世功业,绝不能一世而殁。 兴庆府城外,一骑背插红旗,一路狂奔而来。 “大捷,大捷。” “总管于居延海击败辽人耶律环,俘敌过万,牛羊马匹无算!” 信使纵马冲过街道,高声向着众人报告着远方的胜利。 兴庆府内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胜利,就意味着这里的安宁,意味着无数的财富将涌向这座西军的心脏之城。 总管府内,无数官员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此战获胜,则天下三分,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三百四十章:杀人如屠狗 从包袱里掏出张大饼,卷了卷,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咀嚼了起来。 吞咽有些困难,罗纲提起腰间的皮囊,喝了一大口水,轻抚胸前,这才感到那团东西从喉管流到了腹中。 一直以来,罗纲都认为大宋还是很富足的。 跟着萧二郎在边疆走了一遭,见到了那些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百姓,但那毕竟是边远地区,而且又是常年战火不息的地方,困难一些也能理解,但这里还是京西北路啊,离着汴梁可也没有多远呢,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流民了? 耳边传来咕嘟的吞咽口水的声音,罗纲循声望去,只见到一个糊得没鼻子没眼儿的大约五六岁的小娃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大饼,喉头一上一下。看到罗纲看过来,那孩子却有些羞愧地转过头去。 看来是饿坏了。 罗纲站起身来,向那男孩走了过去。 刚刚靠近,牵着那孩子手的一个男人却陡地转过头来,一双鹰隼一般的目光瞧向了罗纲,同时手一扒,已是将小孩子揽到了自己身侧。 看着对方警戒的目光,罗纲道:“孩子饿坏了吧?我这里有饼。” 他从包袱里又掏出了一张大饼,递给了那个男人。 那男子瞪着他看了片刻,再瞧瞧身边那个眼巴巴地男孩,向罗纲抱拳拱手说了一声谢,接过大饼,递给了那孩子。 “吃吧!” 那孩子接过饼,立时便狼吞虎咽起来。 “别噎着了,喝口水吧!”看着那小孩子被大饼噎得直翻白眼,罗纲赶紧又递过去了水囊。 “多谢!”那孩子就着水囊喝了一口水。 看着孩子,罗纲不由得一怔,眼光也狐疑了起来。 这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但一口牙齿却白净亮丽,整整齐齐,与他脸上那些乌七八糟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的罗纲可不是当初那个京城的纨绔子弟了,跟着萧二郎先去河北,再去陕西,这一路之上,长的可不只是做事的能力,还有广博的见识。 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嘴好牙齿? 再瞧了一眼那汉子,罗纲思忖着,这家伙该不会是拐带了某些富贵人家的小孩子要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小哥真懂礼貌,跟着你爹出门呐?”罗纲笑着问那小孩子。 “他不是我阿父,他是我大哥哥!”小孩子一边啃着饼,一边童声稚气地道。 罗纲笑着瞥那汉子,接着道:“怎么不在家玩儿,而是跟着大哥哥出来闯江湖呢,瞧这模样,要是你爹娘看见,还不得心疼死。” 伸手去孩子脸上擦了擦,擦去了一些污垢,露出内里的肌肤,罗纲却是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孩子,以前绝对是非富即贵。 他看着那汉子,脸上虽然还笑着,但手已经按上了腰里的佩刀。 “阿娘说他们不能陪我了,让我跟着大哥哥走!”小孩子却是无忧无虑地一边啃着饼,一边道。 罗纲一怔。 “这位大哥,多谢你的饼。”坐在那里的汉子看着罗纲,道:“他爹娘都死了,临死之前托附我带着这小孩子去投亲。你多虑了,我可不是什么拐带孩子的坏人。” 被那汉子这么一说,罗纲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那怎么?” “本来出门还带了一些银钱的,可是花光了。”汉子叹口气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倒也罢了,这孩子却是没吃过苦的,以后怎么办,我现在也是一筹莫展了。” “兄弟要去哪里啊?”罗纲有些好奇地问道。 “本来准备去陕西那边的,可是现在也去不成了,听说那么乱起来了,哎!”汉子显然是没了主意。 “现在那边的确是很乱!”罗纲摇了摇头。“最好还是不要去那边。” “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汉子叹口气,“只能去碰碰运气,要是运气不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哥要去哪里呢?” “准备去南边走一走,看一看!”罗纲站起身来,道:“我有个好兄弟在那边,听说出了事,我得去找一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兄弟是个义气人!”汉子点了点头。“你那兄弟肯定也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这世道可说不准,也许不但没有天相,反而会惹上祸端!”罗纲的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罗纲的话似简是戳到了那汉子的痛处,那人竟然是深有同感一般连连点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当真是没有说错的。” 两个俗不相识的人,偶遇之下,竟然说得投机起来了。 正自说着,耳边却是突然传来了马蹄之声,循着马蹄声看去,十数骑如飞而来。远处却是传来了惊呼之声,不少正在歇脚的人站了起来,亡命地向着两边逃去。 “马匪来了,马匪来了!”有人骇声大叫。 “光天化日,郎郎乾坤,从哪儿来的马匪?”罗纲有些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 但马上,看到的一切,就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个脚有些跛的汉子让路稍许慢了一些,飞驰而来的马上骑士手中寒光一闪,那跛脚汉子顿时便扑倒在地,随着身体的抽搐,血一股一股地冒了出来。 “杀人啦,杀人啦!”到处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声音。 荒效野外,却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马匪虽然只有十多骑,但马术着实不错,战马来回奔走,片刻之间便将四散逃走的人都兜了回来,围在了一处,几个逃得远的,更是被马匪纵马而去,竟是一刀一个了结了性命,然后下马在身上搜刮一遍。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哈哈大笑:“都老实一些,洒家只要银钱,不伤性命,识相些的,交出身上钱财,否则,爷爷请你听板刀面!” 什么叫不伤性命?那几个血糊糊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是给出了答案。 马匪头子走近了人群,一眼便看见了罗纲。 被他们圈进来的人有上百,但几乎上都是逃荒的百姓,只有罗纲一人,虽然奔波多时,也还勉强算得上鲜衣怒马,一看装束,那就是有钱的主儿,更何况,跟着罗纲的那匹马,可是正儿八经的千里良驹。 从相公府里出来的马儿,又怎么会差呢? 那马匪头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汉子,过来!”马鞭指向罗纲。 罗纲按了按腰中刀,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汉子,他自然不是那束手就擒儿的主儿,只不过眼下有些寡不敌众罢了,那汉子要他过去,却是正中他下怀,要是能擒贼先擒王,一切便妥了。 正要往前走,手臂却是一紧,一回头,却是那落魄汉子拉住了他。 “这伙人我听说过,最是杀人不眨眼,向来是钱也要,命也要!”汉子道:“撞上了他们,就没有活口留下来过。” “总不能束手就擒!”罗纲道。 “吃了你一张饼,这件事便交给我,算是我还了你的情!”汉子深吸了一口气,探手到了身边的一个包袱之中,“你的马儿不错,借我一用,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罗纲一愕之下,那汉子已是抢过了马缰,牵着马儿向着那汉子走去。 看着汉子牵着马儿走过来,那马匪却是大笑起来:“你这汉子识趣,好好,把钱、马都交出来,爷爷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汉子呵呵一笑,突然一跃上马,手一抖,声如裂帛,包袱皮从中被一剖为二,一柄寒光凛冽的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给你!”两腿一夹,战马长嘶声中,猛然向前窜去。 只是一刀,那名刚刚还威风八面,视众人为鱼肉的铁塔般的大汉的狂笑声便戛然而止,一个斗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战马掠过,喷浅而起的鲜血却是一滴也没能掉到汉子身上。 罗纲愕然之余,猛然伸手,捂住了身边那小孩的眼睛。 那马匪头子的尸体倒撞下马的那一刻,汉子已经纵马快速冲向了其余的那些马匪,直如虎入羊群,毫不费力,一刀一个,那些儿个马匪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一个接着一个地被那汉子劈下马来。 现场惨叫声、惊呼声连绵不绝,流民们拼命地挤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们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那汉子下手极狠,每一刀下去,对手都是身首异处。 残存的几名马匪已是被吓破了胆,带马便向远处逃去,那汉子大笑声中,摧马穷追不舍,罗纲的那匹马,却是匹如假包换的千里马,岂是那些马匪的劣马可比?转眼之间便追了上去,一刀一个给了结了。 杀了人,汉子跳下马来,在那些死人身上一阵子摸索,不过片刻功夫,已是提了十来个钱袋子走了回来,看起来也是收获颇丰。附近的流民一个个像看阎罗王一般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避之如蛇蝎一般,那汉子也丝毫不以为意,一跃也马,走回到了罗纲身前,笑道:“当真好马!” 罗纲微笑:“当真好刀,好汉子!” 那汉子哈哈大笑,把马缰递给了罗纲,罗纲却摇摇头道:“这马也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是上过战场的真正良驹,我骑却是辜负了它,你瞧瞧它现在的模样,兴奋莫名啊,送你了。” 汉子有些惊讶。 罗纲一笑,走到一边牵起那个马匪头子的马笑道:“这马也还不错,我骑它就可以了。宝马赠壮士嘛,别跟我客气。” 那汉子却也爽利,拱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位兄弟,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罗纲指了指地上的那马匪:“这些匪徒,在官府那里肯定是有悬赏的,兄弟不若去官府那里领了赏再走嘛,我看你手头也拮据,这小兄弟也不像是吃过苦的,有了钱,路上便也松快一些。” 汉子却是微笑着摇摇头,伸手抱了那孩子,放在了马鞍之上,道:“不去了,有了马很多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实在不行,有这柄刀,也不缺了盘缠。” 罗纲一听,不由连连摇头,也是翻身上马,跟了上去,道:“这位兄弟,既然如此,不若我们便一路同行。” “我往南,你往北,南辕北辙!” “兄弟,听我一句劝,你也不如跟着我往南去吧!”罗纲看着对方,微笑着指了指他怀里的孩子,道:“萧大郎已经扯旗造反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他麾下的那些夷族头目们便会捧着他做个皇帝也说不定,你带着这娃娃去不便当,搞不好连性命都保不住,那岂不是辜负了托你的人的心意。” 呛的一声,雪亮钢刀再度出鞘,汉子看着罗纲的眼神宛如看到鬼一般,嘶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萧大郎?” 罗纲叹了一口气:“刚刚捂这孩子的眼睛,怕他看到了血腥的场景,不想却在孩子颈间看到了一块小玉牌,顺便再问了一嘴这孩子姓啥,大概也便知道了,刚刚我让你去官府领那些马匪的赏格,也就是试一下你,你果然不敢去。你,应当是定武军的王柱吧?” 汉子眼中杀气凛然的盯着罗纲,被罗纲一口叫破了名字,即便是他,心头也是微微发颤。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朝廷钦犯吗?秦敏价值一万贯,你,八千贯!”罗纲摇头道:“别去北方了,跟我去南方吧!”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们?”王柱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孩子。 罗纲叹了一口气,“我是去找萧家二郎的。你该知道这个人吧?” 王柱点了点头。 “此刻往北,一路之上不知有多少探子在往来穿梭,整个陕西路往横山更是岗哨云集,你带着这个孩子,很难穿过去。”罗纲道:“再者这孩子的身份太敏感,真到了兴庆府那边,对他不见得是好事。” “萧二郎就能护住他?萧家现在不也是钦犯了吗?”王柱嘶声道。 “萧家兄弟的能耐不是我们能比的。”罗纲道:“只要找到了萧二郎,这孩子必然便能保住,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性命无忧。” “你是谁?为什么对萧家二兄弟这般熟悉?”王柱问道。 “我姓罗,名纲,字雨亭!”罗纲道:“是萧二郎的兄弟。” 第三百四十一章:投奔 罗纲终于弄清楚了王柱原本是带着小王子赵安去陕西路的,为什么最终却南辕北辙地跑到这里来了。 都是被逼的啊! 荆王在皇宫内城之前,当着官家的面,一把火把自己给烧死了。 他的王妃鲁娘娘,在王府也是一把火,把自己和家人都烧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王府,烧成了一地白灰。 当真算得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所有人都以为鲁妃带着赵哲的孩子全都死了,倒是谁也没有想到,鲁妃竟然把一个女侍所生的孩子,托人给带了出来。 而她自己的亲生孩儿,却是跟着她一起被烧死了。 王柱忠心耿耿,而且武功高强,而且急切之间,鲁妃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这个时候,只怕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根本找不到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王柱的声名,却也连累了他逃出去。 论起官职,王柱比起秦敏来差得远了。 可秦敏价值一万贯,王柱价值八千贯,二千贯的差价而已。 其中的原因,自然便是王柱曾带着二十人,将上四军一百余步卒打得满地找牙。 这个壮举,与现在的西军总管萧定有的一比了。 恨他的人多着呢! 于是乎,王柱的出逃之路便显得举步维艰了起来。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一匹马,一把刀,还真是很难把他抓住。但现在他带了一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面对着层层罗网,再加上一帮子想要逮着他的人,王柱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不得不向着南方先逃。 因为所有追捕他的人,都认为不管从那个方面讲,王柱都会向北逃的。不管是逃回河北老家,还是真往陕西那边去投奔现在大宋最大的那个反贼。 这才让罗纲在这里碰到了他。 王柱不能与官府打交道,与罗纲两人上了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先向北奔行了一段路,然后再在一个岔路口拐向了南方,一口气跑了天黑这才歇了下来。 可不能将官府的捕快、兵丁当傻子,他们要是看到了现场,看到了那些马匪尸体上的伤口,指不定便能把事实推算个八九不离十。当时看到王柱动手的人可不少,只消把肖像一绘出来,王柱就麻烦大了。 两个大人都有着丰富的野外生活的经验,罗纲虽然是大家子,但这两年,却是早就磨练过来了,王柱更不消说,两人围着一堆篝火开始烤着罗纲当初在路上买来的几张大饼,一个铜壶灌了水也偎在火边。 跟着萧诚横跨上千里,从河北到陕西,又开拓过横山的罗纲早就养成了与萧诚一样的习惯,绝对不会喝生水的。 小殿下赵安却是累了,一歇下来,趴在王柱的怀里便睡了过去。 昔日的金枝玉叶,如今却是脏得没鼻子没眼儿,衣服也破了好几个洞,看着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看着那张在睡梦中皱着小脸,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的小孩,罗纲不由得有些心酸。 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这孩子,要是留在汴京,其实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荆王就剩这一根独苗了,不论从那方面,宗正寺都会把把这孩子养大的。”罗纲摇头道。 “如果仅仅是想让孩子长大的话,王妃也不会把孩子交给我,让我去找萧总管了!”王柱摇头道:“更不会把剩下的孩子都一把火给烧死了。” 想起那日离开王府之后看到那冲天大火,王柱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王爷是个刚烈的性子,王妃也是如此,如果窝囊的活着,那还不如死了呢!” 罗纲点了点头,或者王妃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你说萧总管那里是怎么一回事?”王柱看着罗纲,问道。这些日子,他一边要躲避追踪,一边还要带着一个小家伙,对于外面的情况,委实是不太清楚。 罗纲叹了一口气,说起这事,他就不由得想起那个如同仙子一般的女子的映象,给他映象最深刻的该是有一次他去萧家,那女子一手持书,一手背负在身后,身着白色衣裙绕湖缓缓而行,边走边看书的模样。 可现在,都没有了。 “萧总管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都算是死在朝廷手里吧!”罗纲道:“所以萧总管反了。陕西路上,已经爆发了几场大战了。陕西路那边的高级将领,都死了好几个。李澹,李度,全都死在萧总管手中,现在朝廷正在大举调集兵马进驻陕西路呢!” 王柱呆若木鸡:“反了?萧总管造反了?” 罗纲点了点头。 “所以我说,你不能去陕西路。” “难怪到处征集粮草,发起徭役!”王柱这才算彻底明了过来:“原来是要出讨伐萧总管呀。罗兄,那为什么去不得陕西呢?要是我把小殿下送过去,萧总管不是正好举起小殿下的旗子吗?” 罗纲摇了摇头:“不行的。说起来啊,萧总管的仇人,便是皇家啊!而重要的是,萧总管麾下,宋人少夷人多,那些夷人部族,可不见得希望看到荆王殿下的骨血出现在兴庆府。因为要是有了这么一个人压在萧总管的头上,萧总管可是没有路往上走了。” “往上走?”王柱有些想不明白。 “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萧总管的官儿已经差不多做到顶了!”罗纲解释道:“升无可升。而萧总管不能升,那麾下的那些人,又怎么升呢?或者说他们的上升空间也很有限了。可是如果萧总管自己做了王,做了皇帝呢?那他手下的那些人,是不是一个个都可以出将入相、光宗耀祖啊?” 王柱张大了嘴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萧总管想做皇帝?他,他打得赢朝廷吗?” 罗纲笑了笑:“以后打不打得过不知道,但眼下,萧总管可是把朝廷打得屁滚尿流。王柱,你知道萧总管治下的疆域有多大吗?你知道萧总管有多少兵马吗?真要说起来,也不怪他有这个野心啊!” “所以说,这孩子去不得!”王柱低声道:“萧总管会杀了他。” “只怕你们根本就见不到萧总管,就会被他手下的人做掉!”罗纲叹道:“萧总管麾下,不但狠人多,深谋远虑的人也多,他们岂会让你有机会见到萧总管?” 王柱沉默半晌,才垂头丧气地道:“萧总管那里去不得了,罗兄你说的那萧二郎难不成就能去投奔得吗?他们可是亲兄弟!” “不一样的!”罗纲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萧二郎现在具体在做什么,只知道现在黔州气象大不相同了。萧家大郎有独霸一方的基本条件,因为一道横山让朝廷视为畏途,无数像党项一样的生番对朝廷压根儿就没有半点敬畏之心。但黔州那边不是这样的。” 沉吟了一下,罗纲决定多说一点儿。有些事情,外头的人不知道,但身为东府相公的罗颂,却是一清二楚的。但看破不说破,不管是罗颂还是首辅夏诫,只要黔州那边不出现新的乱子,他们便都会装聋作哑。 所以也就任得李防的说辞成为官方的正式声音。 萧诚失踪了。 真要较起真儿来,黔州再反,那朝廷不但头顶生疮,脚底板也要流脓了。 “黔州那边,大概率是萧二郎在作主,但萧二郎没有造反的土壤,支持他的人,都是熟番,最重要的两个盟友是思州田和播州扬,二郎不造反,他们自然愿意跟着干,但二郎想要造反,他们便绝对不会跟随。还有那么多的大商人,他们跟随二郎是因为二郎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财富,让他们赚取更多的钱,可是二郎一旦要造反的话,他们只怕立马便会跟二郎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二郎可就又要失去最基本的经济支撑。”罗纲耐心地对王柱解释道。 王柱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必竟见识并不少,听到罗纲这一番解释之后,倒是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一些窍门。 “也就是说,萧大郎或者会视这娃娃为蛇蝎,但萧二郎却为非常欢迎这孩子去他那里。”王柱若有所思地道:“这样他就有了名头,光明正大地做某些事情,这孩子是再好不过的一面旗帜了,便是思州田,播州杨也不会与他翻脸。” 罗纲笑了笑,道:“那也要看时局而言。如果说时局平稳,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汴梁稳定,皇位传承有序,那萧二郎也翻不起来什么大浪,他再有才气,也不可能与大势对抗。只不过这孩子作为一名随时都用得上的棋子,在萧二郎那里不但没有性命之忧,反倒会受到最好的对待,萧二郎一定会他把培养成为一个能与其他皇族成员竞争那张位子的的人。” 王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你便也不负鲁妃对你的信重和托附了。”罗纲接着道。 “好,我随你去投那萧家二郎!”王柱道:“这孩子,也别说什么荣华富贵帝王宝座了,只要他能活下来平平安安的长大,也是一件极不错的事情。” “太好了!”罗纲笑道:“萧二郎一向求贤若渴,你这样的身手,到了他那里,也一定会得到重用的。水开了,饼和肉干也炕得软乎了,把小家伙叫醒吃饭吧!” 邦州,黔州商业联合会的总部之中,在朝廷的邸报当中已经被列为畏罪潜逃而失踪的萧诚萧崇文正坐在高高的平台之上,看着大宅之外那些土地之上正在劳作的一个个的身影。 这个时节,绝大部分的劳动力,都投入到了春耕当中。 适宜耕种的土地与北方那一展平原那是无法相比,想要养活更多的人口,想要在粮食之上对外面的依靠更少一点,就必须要更加的精耕细作,把所有能适用的土地全都用起来。 种子、肥料、人力投入、水利投入等那是一样也不能少。 与此同时,从外面的粮食输入,也从不没有停止过。 用萧诚的话来说,黔州的粮食,必须要做到地里一粒粮食也不产出,也要能支应至少一年的储备。 现在黔州的粮食产出根本就不可能达到这样的要求,那就只能大量的进口。黔州商业联合会下的粮食商人,全年基本上也就在忙着这个事。 将黔州的特产比如漆、麻等运出去,再将粮食运进来。 原本站在萧诚这个位置,看到的会是一队队的士卒进行着操演,但现在除了几队士兵在巡逻之外,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所有的士兵,也全都打发出去,帮着春耕去了。 萧诚也在这里屯田,不过不与民争好土地,萧诚率领麾下挥舞着锄头廉刀,硬生生地在山坡之上开垦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梯田。 当然,他是只动嘴,只动笔,只设计方案,动手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随着巨大的水车把水源源不断地提升上去,这些梯田便变成了一亩亩的水田,各种粪肥,沤肥拼命地堆上去,随着去年这些田地获得了丰收,今年这样的梯田,已在黔州被大力推广,不管怎么说,能弄出来一些上好的水浇田,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一件绝大的好事。当然,敢干这样的事情的人,家里也绝对穷不了,因为想做这件事情,前期的投入还是非常大的,一个搞不好,很容易血本无归的。而且,那些适宜做梯田的山坡,也不是谁都能弄的。绝大部分这样的地方,早就被官府弄到了怀里。随着萧崇文弄出了梯田并且获得了丰收之后,这些以前没人要的坡地便成了香饽饽,而萧二郎也随即将这些土地放出了一部分,出租给了那些想干这些事的人。租金不便宜,但一租便是二十年,算算帐,倒也是大有赚头的。而像大型水车,水道这样的一般人掌握不了的技术,官府也会负责帮你搞定,你只需要出钱便好了。 当萧二郎利用这件事情又大赚了一笔之后,很多人在后知后觉,只怕在萧二郎宣布那些坡地归官府所有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到了今天的事情。 “崇文,你厉害啊,用不了几年,黔州这边儿便要多出几十万亩上好的水浇地了!”站在萧诚身边的田畴,端着茶杯,微笑着抿了一口。 第三百四十二章:不需再看人眼色 身上穿着孝服,腰里系着一根麻绳的萧诚,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杯子,轻轻地吹着杯子上的浮沫,抿了一口,冲着田畴举起了杯子,笑道:“瞧,我们黔州自家烧制出来的,还不错吧?” “高安的啊?”田畴笑了笑,瞅了一眼旁边案几之上的杯子,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道:“的确是不错,不过……” 萧诚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田兄,不要用你的眼光来看这东西,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你这样的人用的,当然,以后他们也会弄出很高级的东西来,但现在嘛,我们主要就是走量。先将名气打出来再说。” 田畴点头道:“你这个方法不错,每一地根据自己不同的地域特点和优势大力发展其中一样,然后相互之间互相依存,谁离了谁也肯定活得不畅快,以此来加强整个区域的团结?” 萧诚哈哈大笑道:“地域这东西,有好处,也有坏处,在产业之上,我们当然要根据本地的特点来发展,但是人嘛,就不能这样了,本地人排挤外地人,这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我让他们彼此之间交叉投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以来,大家便只能互相捧场,不能彼此拆台了!”田畴笑道:“而且能将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办大事,一地一地的盘活本地的经济,发展本地的产业,崇文,佩服啊!” “谁让咱们黔州穷呢?”萧诚淡淡地道:“以前四十几家羁縻州,各自为政,互相打杀,商业几乎被扼杀,绝大部分人穷得没有第二条裤子穿,也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才能尽快地摆脱困境。这两年,也只能算是勉强有了起色,田兄,黔州相当一部分人还属于精穷精穷的呢!” “不过有了崇文你,想来这里旧貌还新颜也用不了多久了!”田畴感慨地道:“崇文如此年轻,可治理地方竟然如此的有经验,关键是有办法,我从你这里学到良多啊。” 萧诚哈哈一笑:“什么办法?要是没有刀枪兵甲,这些事情怎么推得动,怎么行得通?首先得有锋利的刀子,一路之上杀得人头滚滚的,杀得所有人都怕了,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切。田兄,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脑袋呢!” 田畴耸了耸肩:“不遭人妒是庸材,在思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我死呢!可是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倒是那些想要我死的人,死了不少,他们只能躲在黑暗之中用仇恨的眼睛看着我,却永远也不敢站到我的对面来。” 萧诚脸色黯淡下来,“说起来,现在我倒真是躲在暗处见不得人了。” 田畴一滞:“崇文,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萧诚一笑道:“有感而发。田兄,你这一次专门来我这里,是想要问我一些什么吗?坐下说吧!你过来一趟可不容易,盯着这里的人可不少。” 两人坐了下来,田畴沉默着想要组织一下语言,但沉吟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需要一个绕圈子的人。 “想必崇文你也接到消息了,你大哥在神堂堡一胜斩杀李澹,盐城之下二胜斩杀李度,朝廷连接两次铩羽而归,接下来萧长卿又在黑山之下打得耶律环猾狈而归,损失惨重,经验三战,可以说,你大哥已经在西北牢牢地站稳了脚跟,接下来,他会怎么办?”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萧诚摇头道:“说句老实话,我也很意外,我大哥在军事之上的才华,远非我所能比的,易地而处,我根本就做不到这些。” “他会自立为帝吗?”田畴低声道。 “想来不会!”萧诚摇头道:“虽然他麾下的那些夷族部落很想他这样做,但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这么做。最多……” “最多怎样?” “最多自立为王!”萧诚道。 田畴嘿然一声,这还不是差不多,当然,对于朝廷来说,区别还是很大的。 “崇文,也不瞒你说,现在我们都很担心,不仅仅是我,包括商业联合会里的很多人啊,他们都在担心长卿自立为帝,那就比较麻烦了。”田畴道:“真到了这一步,不管是李防还是江南诸路,只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睁只眼闭只眼了。” 萧诚冷冷一笑:“田兄回去不妨告诉所有人,想要退出的,我萧崇文绝不会留他,但出去容易,想要再回来,可就没有那么便当了。当然,有一件事,也不得不说,这个时候退出,我可没有钱还给他,田兄你也看到了,所有的钱,现在都已经砸出去了,想回本,至少得等上好几年。” “崇文别激动嘛!”田畴笑道:“大家只是担心,但对于崇文你,还是很相信的,我这一次来,也就是想听听你对于时局的判断,接下来我们要准备做些什么?如果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应付?田某人可没有半点退出的意思。” 萧诚盯着田畴道:“田兄,你是不是认为我已经与大哥取得了联系?” 田畴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肯定了萧诚的话。 “人是早派出去了,但一直没有回来!”萧诚摇了摇头:“现在那边乱得很,估计一时半会儿想要取得联系还有些难处。不过对于未来,我倒是可以说上一说。” 田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首先,我大哥虽然连着三胜站稳了脚跟,但不管是对辽而言还是对宋而言,他都只能是偏安一隅,就算他发展顺风顺水,没有十到二十年的积累,也休想与大宋或者大辽正面对抗,只能被动防守。”停顿了片刻,萧诚看着田畴道:“可是朝廷里不是没有厉害人物,难道会看不出这一点吗?他们怎么会给大哥这么长的时间安心发展?所以,隔上一两年,便打上一打,才是正常的。” “消耗!”田畴道。 “正是!”萧诚点头道:“隔上那么几年,大宋肯定便会去讨伐兴庆府,出动个一二十万大军,一场战争打上个一到两年,对于大哥来说,不过是芥癣之疾,但对于我大哥而言,就是伤筋动骨,这样的战事,他不能输,一输就完蛋,可即便是赢了,这样的战事消耗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他都是受不了的。换句话说,他永远也无法安下心来发展经济民生,只能在这样的疲于奔命之中向前。” “辽人呢?辽人一心想要伐宋,这可是一个现成的帮手!”田畴道:“在你说的这种情况之下,你大哥会不会彻底倒向辽人?” “不会!”萧诚道:“相对于宋人,只怕我大哥会更防着辽人,因为宋人这边还有一个横山,辽人那边却是没啥遮挡啊。如果辽人有一口气吞掉我大哥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弃,当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便会让我大哥吊着大宋来耗大宋的元气。左右对他们而言,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三足鼎立了?” “何来三足鼎立?兴庆府只能是在夹缝里求生存!”萧诚叹道,“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都不会放任兴庆府成长起来的。” “你有法子吗?” “没法子!”萧诚道:“这是大势,不是个人能改变的。”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田畴道:“实际上说下来,朝廷对你大哥也是没有办法的。而且大宋的主要敌人还是辽人。” “当然,耶律俊是一个厉害对手啊!”萧诚摇头道:“河北路上的边军不存在了,现在马兴虽然过去了,但想要重振荆王在时的抗辽能力,只怕难上加难了。马兴手段虽然强硬,但他可没有荆王的亲王身份,在河北那地方,能压得下所有人吗?耶律俊一旦真成了辽国皇帝,辽国肯定会大兴的,此消彼涨之下,辽人必然要南征的。汴梁一个应对不当,便是大祸。” 田畴耸然动容:“你觉得辽国会长驱直入?” “说不准呢!河北有经验的兵马已经在这一次被扫荡一空了,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萧诚道:“耶律俊如果有本事压下辽国国内的权力争斗,能够把南北两院之间的分歧缝合,使得辽国不再内耗而在对外一致的话,汴梁的麻烦可就大了。河北要是守不住,汴梁可就像一个被剥了衣服的大姑娘站在强奸犯的面前了。” 细细地想了想,田畴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了,不由得摇摇头:“崇文,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一到两年内,韬光养晦,强壮实力!”萧诚指着对面山上从上至下那一层层的梯田,此刻太阳照下来,水面反射着阳光,整座山似乎都在闪闪发亮。“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层层推进。二年之后,我们差不多就有实力可以向大理进军了。” “大理可也是一个大国呢!”田畴道。 “号称是一个强国!”萧诚哼了一声:“大理段氏与高氏相争,国内不靖,两年之后,在我的面前,他也就像是一个脱光了衣服……” “得得得!”田畴大笑起来:“崇文,你可是一榜进士,说话不要这么粗鲁,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两年之后,黔州商业联合会进军大理,将他一举拿下。不过到时候朝廷会允许吗?” “允不允许重要吗?”萧诚冷冷地道:“他要是不想要,我们就找个段氏或者高氏的子弟坐在那个位子上不就行了。” “也是!”田畴点头道。“在你这里吃到了定心丸,接下来怎么做,我心里也就有数了。我那兄弟,还得麻烦你多多照顾啊!” “田易现在可长进了,已经成了我最重要的帮手之一,执掌刑狱,声名远播!”萧诚道。“说不定他有朝一日,能比你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呢!” “但愿如此吧!”田畴站起来抱拳,“多谢崇文你的茶,知道你现在不能喝酒,等你出了孝期,我们再痛饮!” 站在平台之上,目送着田畴的马队渐渐远去,终是转过了山脚再也不见了踪影,萧诚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慢慢地喝着已经冰冷的茶。 有很多人想要退出? 没问题啊! 现在的自己可不是几年前的自己了,什么叫翅膀硬了,现在的自己就是。离了张屠户,我萧某人还吃带毛的猪吗? 至于你们信不信任我,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实力,能让所有的人闭嘴,萧诚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想法子来证明自己了。 鲁泽已经被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成了正儿八经的权知黔州,名义上的黔州知州。 李信完全掌握了天南军,杨万富控制了天武军,韩锬控制了最强悍的蕃军。 蕃军的名义,萧诚在横山用过了一次,既然非常的好用,他当然随手取来就又用了。反正黔州下辖的本来就是几十个羁縻州,蕃军的名义用起来名正言顺。 五千天武军,三千天南军,五千蕃军,再加上萧诚的私人卫队,全副武装的一万五千人在东南这块地盘上,足够萧诚横着走了。 二年的时间,萧诚准备让这一万五千人变成真正能比美大哥广锐军那样的精锐,另外再练出一支同样数量的后备队伍来,只要运筹得当,拿下大理这个腐朽透顶的王朝,应当问题不大。 夔州路节度使李防还是挺知趣儿的,既然知趣,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可惜自己派了人去暗示好几次让他的儿子到黔州来当个官儿,他总是不愿意,大概认为这有可能是自己的陷阱吧,殊不知自己是真想回报他的。 等到拿下了大理,到时候整个黔州的官员,都要一飞冲天,他儿子不来,那是自己放弃了机会,也罢,那就在经济上满足他吧,那老儿马上就要致仕了,对于银钱这玩意儿并不抗拒。不过他的侄子李格李勉之倒也是一个物,可以好好地扶持一下,就看此人来不来事儿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挖墙角 李氏家族在夔州路可谓是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李防从一揖尔小官一路做到了转运使,几十年里就没有离开过夔州路。这样的家族,萧诚从来就没有生过心思想把人家弄倒之类的事情,不是说现在的萧诚做不到,要是惹得急了,心一横,眼睛一闭,不管三七二十一,干了再说,也能做到个八九不离十。 但这绝对的是损人不利己,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亏本买卖。更何况现在李防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萧诚所欢迎的。 不需要你迎合我,只需要你装聋作哑便好了。 李防的小算盘打得精得很,再过上几年,他便致仕了,他致仕之后,夔州路上再有惊涛骇浪,关他何事呢? 在他任上没有出问题,换了人就出了问题,这妥妥儿的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后继者能力不足而导致的啊! 他完全还可以在自己的园子里便饮着小酒边说几句风凉话,要是谁惹他不高兴了,他还可以上书官家去狠狠地参这些能力不济的家伙一本。 不过萧诚肯定不会让他的生活过得这样的如意。 这样的家族自然是要充分的利用起来的。就像播州扬氏,田州田氏,现在在萧诚的麾下成为最好用的一批人手一样,李氏,萧诚自然也不能放过。 还别说,这些大家族的人手,用起来还真是比较顺手的。 一来这些人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二来这些人见多识广,各自有着各自的人脉,而这些优势,很显然是那些寒门子弟无法比拟的。 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眼下的萧诚,那里有时间有资源来从头培养新人呢?寒门子弟之中自然有很多天资过人的家伙,但这些家伙除非是在做事的过程之中自动地冒出头来,那萧诚当然不介意顺手提携一把,但让他花大力气去挖掘这样的所谓的人才,萧诚可就没有这个力气和精力了。 至于用这些世家子弟会不会有所谓的忠诚问题,萧诚是一点儿也用不着担心。 其一,现在的他想要做的事情,像与杨家、田家的利益毫不冲突,甚至在某些事情之上高度重合。扬氏、田氏被困于一州之地数百年了,他们不想走出来扩大影响力?当然想。只不过以前的朝廷官员对他们是严防死守,稍有不对就会打上门去兴师问罪,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萧诚,不但不打压,还鼓励他们往外走,这样的好盟友那里找? 其二,世家子弟自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培养体系和理念。换一句话说,就是世家绝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多处投资,到处下注。而这些被抛撒出去的人,对于他们所效忠的人基本上绝对的一心一意。即便是要对本家族下手的时候,也不见得就心慈手软了。这是竞争,同时也是这些大家族的生存之道。弱肉强食,强者生存。 当然了,这些被撒出去的棋子,在家族之内,都算不得是最厉害的,他们能得到的支持与资源,也是极其有限的,与主枝完全无法相比。一般情况之下,这些棋子是无法与主枝较量的,最终变成了闲子或者弃子。但也不是没有例外,主枝被这些棋子给反杀的。 但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之后,世家的主枝虽然被灭了,但也只不过是这枚棋子成为新的主枝罢了。正庶替换,世家本身却是不灭的。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之上,也是屡见不鲜。 就像现在杨氏的杨泉,田氏的田易,投了萧诚之后,一门心思地便为了萧诚的利益着想,该挖坑坑家族的时候,他们也是毫不手软。 对于他们来说,要是能战胜主枝,那是一种巨大的荣誉。 当然,萧诚现在使用他们,还是有所保留。比方说军权,他们就无法染指。不管是杨万富还是李信或者韩锬,都是萧诚的心腹。 管刀把子的权力,萧诚不会心大到交给别人。 李家的突破口,自然就在李格李勉之的身上。 在萧诚的书房之中,便有一大叠关于李格的调查文书。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李勉之不但能力出众,同样也是不甘心于现在的这种局面的。 李氏是典型的那种书香门第传家,主庶的区别清晰得很。打小弄始,庶出的培养,要么是老家当个地主老财看护祖坟家庙,要么便是培养做生意的经验为家族赚取银钱。 当然,不管是土地还是做生意赚来的银钱,拿大头的总是主枝。 而主枝唯一的要务就是读书,做官,像这些买地啊,做生意啊这些充满充臭味的东西,他们是绝对不沾的。 一代复一代,李勉之的爹是这样,到了他这一代还是这样,他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自然也是这样,永远为主枝服务。 在外头看似光鲜,在家族内,实则比奴仆也好不了多少。 李格李勉之是那种极有天资之人,如果从小让他去读书考进士做官,只怕比他现在的几个主枝堂兄都要厉害得多。 但很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他想要改变,他不想自己那个现在看起来就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明明是块读书种子却不得不去学做生意的儿子又踏上自己的老路。 用田易的话来说,就是这家伙脑后生有反骨,完全可以利用一把。 把他拉过来。 李家只怕就要塌上一半。 而且这还是李家自己的家务事,没有谁能指责萧诚什么。 便是李防,也只能哑巴吃黄莲,心里苦,嘴上还不能说,甚至还得在外面笑眯眯地说上一些场面话,为李家又出了一个顶梁柱而开心高兴。 要不然,一顶打压庶枝的帽子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这样的事情,虽然几乎每个世家都在做,但却是万万说不得的。 读书人家,可是最要脸的了。 先把李格弄过来做来身边做个幕僚参赞,想来李防必然是不会反对的,等到两年之后,拿下了大理这块地方,便能让这小子一步登天,一次性便让李格这家伙超越主枝那几个还在六七品实任上打转熬资历的家伙,到时候李防想要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这样一来,可就有好戏看了。天无二日,家无二主,李防活着李家自然还不会有问题,但李防死了呢?他年纪可不小了,身体也算不得多好。 假如李防想要活着的时候打压李格,确保嫡系的位置,那可就有好戏看了,李格想要自保,非得死心塌地的跟上自己不可。 到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把李氏拆得七零八落。 其实这样的事情,将来未尝不能落在播州杨、思州田身上,只不过他们的势力、实力更加大而已。 杨泉、田易现在说对两家的家主之位一点意思也没有,可是当真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也能无动于衷吗? 假如这两个家族割据一方的现实到了某个时候,妨碍了这两人向前更进一步,执掌更大的权力的时候,他们也会忍住不对家族下手? 这还真不好说。 且等到那一天再看吧! 在萧城看来,这恐怕需要的时间会更长。 泉州杨氏,思州田氏,现在还是自己不可规换的盟友呢! 哪怕他们时不时地就要来试探自己一番,但只要这种试探还在自己的容忍范围之内,那就无所谓。不触及底线,就用不着与他们较真儿。 李格自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萧诚打着主意,而且这个用意已经被送到了李防的面前。萧诚想要用一个人,这个人是李防的亲侄子,李防会给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从李防向朝廷申报萧二郎畏罪潜逃,不知所踪,从李防抹下黔州知州马亮死得不明不白的事实,从李防保荐鲁泽成为权知黔州,在某种程度之上,他已经与萧诚被绑到一起了。 为了能让东南平静的局面保持到自己致仕,为了更多的银钱让自己的晚年生活更加的滋润,李防在左思右想之后做出了决定。 那一个李格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这家伙现在已经有些翅膀硬了想要自己作主的意思了。 居然不听家族的安排,把他的儿子送去了外头的书院读书,当真以为替家族赚了一些钱便可以为所欲为吗?没有主枝给你挡风遮雨,为你打通关节,你这生意怎么做得起来?就像是往黔州那边贩粮、贩盐,为什么别人就不行,你李格就行呢? 还不是看在我李防的面子上。 “眼下正是春荒之际,黔州粮价正高。”李格将一叠文卷递给了李防道:“去年秋季我们屯下的粮食,在冬末出了一批,这一次我准备再出一半,这样一来便能腾出一半的仓库欲备着今年秋天了。” 李防随意翻了翻帐册,这东西不看也罢,自己这个侄儿不致于糊涂到在这上面做手脚。“我请教了好几个有经验的老农,都说今年丰调雨顺,必然是个大丰收,为什么不把粮食全出去了赚上一笔,也能有更多的钱收今年的新粮呢,留一半陈粮干什么?你可知道萧二郎在黔州推广梯田,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收成很不错,到了明年,黔州就多出了几十万亩水男,只怕就不那么缺粮了,到时候价格就起不来了。” 李格微微躬身,道:“叔父,我们也不见得非要往黔州贩粮,其它地方其实也去得的。明年的确是会丰收,但粮价只怕会更加上涨也说不定,西北那边闹腾得厉害呢!今年粮价没有上涨,说穿了还是萧禹这位三司使在位时的功劳,各大仓库里都满满当当,漕运等运转有序,说白了,还是吃得老本。等到了明年,老本儿没了,西北用兵,说不定河北路也要用兵,粮食肯定就会紧张起来。到时候,粮食必然还要大涨。实际上,要不是商业联合会逼着今年必须要按要求出粮,我连这一半儿的粮食都不想拿出去呢!” 李防眯起了眼睛,摇头道:“别惹萧诚这头饿狼,惹急了他,是真咬人的。你做得不错,出一半就出一半吧!不过这肯定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到时候你去了他处,问起来怎么说呢?” 李格笑道:“这还不简单嘛?西北用兵,朝廷大规模调集粮食,伯父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得先满足朝廷那边吧?西北之事是他大哥闹腾起来的,想来也不会追究什么了。今年黔州那边都在打罗殿鬼国的时候大赚了一笔,粮价涨一些,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李防哈哈笑了起来:“就你鬼点子多,就这么办吧!” “是,那侄儿便去了,等从黔州回来,侄儿还准备去荆湖那边一趟,看看能不能多收一些去年的陈粮。”李格道。 正自说着,陈群陈子功却是急步走了进来,连门都忘了敲,显然是有什么急事,看到这位伯父最器重的幕僚,李格当即便站了起来。 “勉之也在啊!”陈群冲着李格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李防,道:“学士,刚刚下头禀报了一件事。” “侄儿这便告辞!”看陈群的神色,李格当即会意的准备离开。 “勉之莫忙!”出乎意料之外,陈群却是拦住了李格,“不妨一齐出出主意,这一次我也有些拿不定该怎么做了。” “什么事?”李防愕然,能让陈群有些失了方寸的事情还真不多。 “前段时日,您不是收到了罗颂罗相公的一封私信吗?”陈群道:“不成想,那罗公子竟然真到了奉节了。” 李防不由一笑,“这还不简单,逮住他,好言相劝,再把他送回汴梁去不就得了。” 现在的李防正在为致仕作准备,想要一个好的封号,罗颂这样的当权派,自然要好好地巴结不能得罪了。 “可是学士,在罗公子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也被人认出来了,是朝廷的通缉犯王柱,还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也不知他们从那里弄来的,三个人一道。真要冲突了起来,那王柱身手高明不说,就算我们抓住了,但惊动了旁人,到时候怎么解释罗公子跟一个钦犯混在一起呢?这样做的话,只怕不但帮不了罗相公,还会惹罗相公不高兴吧?”陈群有些为难地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如避蛇蝎 李防顿时也犯起难了。 现在的他自然是想交好于罗颂的,接下来自己的致仕、封赏可都还要此人的支持呢!像罗颂这样地位的人,想要他帮你成事或者很难,但他想要坏你的事,那可真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办就能办到。 本来是想帮罗颂找到离家出走的儿子,但好心帮出仇来,可就尴尬了。 罗纲这样一个贵介公子,怎么跟王柱这样的亡命徒纠缠到了一起呢? 李格目光闪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过了一会儿看着两人还在纠结,不由道:“这有什么难的?” “这不难吗?”陈群跌足道:“抓人不难,那王柱再凶悍也抵不住我们几十几百人围上去,关键是如何撕掳开罗公子在这件事里头的关系,看他们的模样,熟得很,只怕是一路从汴梁那边过来的。说不准这王柱能走到这里,便是罗公子帮的忙,要不然他一个钦犯,能穿越重重关卡?” “悄无声息的弄死他就好了。”李格不以为然。 “怎么弄?”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一副蒙汗药麻翻了他们,怎么弄还不就是随着您处置了!”李格轻描淡写地道。 “这么简单,怎么可能有?”屋内两人都只觉得匪夷所思。 李格笑道:“伯父,那罗纲贵介公子出身,王柱也一直都呆在军中,对于江湖之中的一些勾当,只怕不太清楚。找两个精于此道的人物,在他们打尖吃饭的地方守株待兔,只要耐心好一点,不怕他们不上钩。” 李防与陈群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 他们习惯于从官面之上解决问题,不像李格,一直都在外头打滚做生意,离开了李防的地头,那可是什么人都得打交道,官面上的,商场之上的,各头江湖人物地头蛇,那个方面没有招呼好,都是可能出问题的。这样的经验,没有历练,是万万得不到的。 “我马上去办!”陈群拔脚就走。 “侄儿也去做事了!”李格亦向李防告辞,真要说起来,他可是比李防忙得多。已近古稀的李防接近于致仕,对于公事其实并不怎么上心了,大半公务到是由陈群在负责做,李防只负责敲章子了而已。 李防已经向朝廷推荐了陈群为夔州路管勾机宜公事,因为夔州路一向不设安抚使司,而是大体以转运使为首,等陈群做上一两年管勾机宜,估计就能顺利过渡接任李防的转运使,如此一来,李防便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在夔州路的利益了。 看着两个人离开,李防坐回到大案之后,却是从厚厚一叠公文之下抽出一张纸来,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封私信,走的也是秘密的途径来到了奉节转运使府。 因为写这封信的人,现在是见不得光的。 前黔州通判萧诚萧崇文。 对于这个人,李防当真是又爱又恨的。 自从这个人来了之后,一直打打闹闹的几十个羁縻州没有了声音,一个个的安份守己,要多本分有多本分,因为敢闹腾的,都已经被萧崇文砍了脑袋。 东南安靖,这让李防的履历之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这个人当真很能搞钱啊! 说起来,安靖地方和赚取钱财当真是相得益彰的,如今的黔州下属几十个羁縻州,已经成为了李氏一个最重要的生意来源,以前多年赚取的钱财,还不如现在一年赚得多呢! 毕竟以前去那些羁縻州做生意不亏本就不错了,自然没人去做,而要去别的地方做生意,各种各样的打点,舒通,能将生意的利润吃去大半。 这黔州下属的几十个羁縻州说起来都是他李防的地盘嘛! 只不过李防很清楚,与其说这是他的地盘,不如说是萧崇文的自留地。 萧崇文当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啊,经营这几十个羁縻州,纵然现在他有着强大的武力,有资格吃独食了,但他却偏偏不吃,拉拢了这许多势力入伙,大家绑在一起经营,发财。 这也是萧家事发,萧大郎造反,而他萧二郎还能逍遥的原因所在啊! 说是失踪,但人却呆在邦州。 所有的利益相关方都很清楚,一来,大家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去动他。二来,动了萧崇文,那绝大的利益也就从此与他们无缘了,三来,只怕萧崇文一怒,掀起东南叛乱,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所以,大家心照不宣。 想来朝廷都堂的大佬们也都明白这个结果,所以对于萧二郎的存在,捏着鼻子也认了。 不过与地方上的实权派们还想着大笔的利益不同,都堂的大佬们,想着的只要是东南别南就可以了。只要萧二郎不造反,一切都好说。 现在这萧崇文来向他要一个人。 李格李勉之。 说起来这个侄儿现在已经让李防有些头痛了。 自己几个儿子,就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李格有能力的,自己活着还能压制他,一旦自己不在了,只怕几个儿子非得被李格生吞活剥了不可。自己虽然有三个儿子,可要么是愚笨不堪的,要么是读书读得傻不啦叽的。好在自己眼见着儿子不成,便将孙儿带在身边调教,再过上几年,倒是也可以顶事了。 问题是,自己一旦不在,年轻的孙儿,断然不可能是李格的对手啊。 对于这个李家的钱袋子,还真不好下手处理。 在李氏,李格可是深孚重望,这些年来,他拿钱开路,家族里念着他好的人可不少呢!已经对主枝构成了严重的威胁。现在好了,萧诚要人,自己便可理直气壮地将李格推出去,李格也深知萧崇文对于李氏生意的重要性,所以他也怨不得自己啊! 李格这一跟着萧崇文,那就等于跟上了反贼,再也无法觊觎李氏的大权,想要以后能稳妥的保全家人,便只能继续抱着李氏的大腿了。 而自己,则还可以趁着身体撑得住,才从家族之中找一个旁枝扶植起来负责生意。 有自己这块招牌在,谁做生意能不赚钱呢! 李格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家族长给卖了,在码头上,他正盯着一袋袋的粮食和其它物资被装上船,这可是今年开年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万万出不得任何差错的。 坐在望江楼上,叫了一壶茶,一边慢慢地品着,一边看着码头之上那一溜儿停着的数条大货船,这几年赚的钱,可比前些年多得太多了,那个叫萧崇文的人,的确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天已经快黑了,李格又叫了几个菜,一壶酒,同时又让望江楼做了几大桌子好饭食送去码头上给那些伙计、力夫们,平时这些人是断然吃不起望江楼的饭菜的,一点小小的恩惠,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这些人对自己感恩戴德称赞一声好东家,这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别小看这些人,真要使起坏来,那可是防不胜防。有时候让你一笔生意在不知不觉之中就黄了。 只需用点小钱,便能笼络这些人,让他们尽心做事。 有时候,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却正是能做成大事的基础呢! “东家,东家,转运使府来了人,让您赶快去呢!”长随咚咚地跑上楼来,道。 “什么事?”李格有些奇怪,上午自己才离开,怎么晚间又让自己过去? “没说,只是看起来挺急的。”长随道。 李格脑子一转,心中已是有所悟,只怕是上午出的那个主意,已经奏效了。只是既然人已经拿住了,按自己所说的办就得了,还让自己去干什么? 但李防的吩咐,自己是断然不能违拗的。 站起身来,吩咐长随将自己这桌饭食也送到码头上去,李格起身往转运使府走去。 李防、陈群呆若木鸡,如丧考妣的坐在桌边,桌子上摆着几样东西。 李格踏进房门,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大为惊讶地他走了过去,只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顿时整个人便也石化了,如同李防他们一样,呆了。 那就不是普通人该有的东西。 李防瞥了他一眼,苦笑道:“这可怎么办?这一下子算是惹了大祸上身了。” “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李格轻声问道。 “按你所说的,我们找了人去下药,果然他们没什么经验,被我们轻易就把人拿下了。”陈群摇头苦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从那个王柱身上搜到了这两样东西,从那个小孩身上拿到了这个东西。” 陈群所说的这三样东西,都不寻常。 一个是玉碟,这是皇室子弟的身份证,一出生就拥有的,在宗正府都是有备份能印证的。一个是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个安字,这块玉牌倒也不稀奇,但上面雕刻的花纹却也是皇室中人才能雕的,普通人敢雕这样的花纹,那就是僭越大罪,在掉脑袋的。还有第三样,那是一封信,没有封口,此刻已经被打开了摊在桌面之上,收信人是西路行军总管萧定,落款人是荆王王妃。 “赵安,荆王赵哲之子?”李格波的一声吐出一口气,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是如此的大声。 没有人怪责他的失礼,因为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差不多也是同样的失态。 不是说荆王一家都已经死绝了吗?怎么这里又冒出来一个。 “会不会是假的?”李格抱着万一的希望。 “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三样东西交相映证,那个小娃娃就是逆王之子!”李防道。 李格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发青,道:“伯父,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不如……”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陈群摇头道:“万一有人知道呢?他们一路往我们这里而来,明显便是要去找萧崇文的,要是萧崇文知道他们来了,而他们却消失在我们这里,后果,是我们能承受的吗?” 李防恼火地揪着自己的胡须,自己只是想要安稳地退休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不说罗纲这位相公公子了,便是这小娃娃,也是我们能动的吗?就算他老子是逆王,十恶不赫,这个小娃娃也是正宗的皇室嫡系血脉,听说荆王一家没了之后,皇后便一病不起了,荆王与楚王虽然闹得水火不容,但两个可都是皇后亲生的。眼前这个,更是皇后的亲孙子。” “要不交出去?”李格弱弱地道。 “如果交出去,这个娃娃便只能在宗正寺过上一辈子了。朝廷那边我们是交待了,但荆王边边的人呢?”李防瞪着眼睛道:“荆王是没了,但他有没有好友,有没有部下,不说别人,那萧崇文干吗?那萧长卿干吗?如此得罪人的事情,我们要是做了,以后还能有个安生,只怕李氏家族便要灭亡无日了。” 陈群深吸了一口气:“学士,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能把这三个人交给萧崇文。然后抹掉所有他们曾经来过夔州路的痕迹,来一个死不认帐。只要抓不到任何证据,我们便能谁也不得罪。” “抹掉所有的痕迹?”李格愕然看着陈群:“知道这三个人到了奉节的可不在少数。” 陈群狞笑道:“都得死。” 李防点了点头:“今晚,今天晚上,勉之,你带上这三个人,马上出发去彭水,用最快的速度把人交给萧崇文。子功,抹掉痕迹的事情,你来办,要快。这三个人,从来没有到过我们奉节,没有到过我们夔州路。” 水声哗哗作响,商船在河道之中一路向下,坐在船舱中的李格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面前,躺着三个人,他们被用几个大箱子从转运使府送到了码头上了船,然后船只马上解缆出发,直到现在,这三位还没有醒过来呢! 而此时在奉节,陈群应当已经大开杀戒了,那些参与了此事的人,只怕是一个也不得活。 第三百四十五章:重逢 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沿着山脚延伸向远方,往上,便是郁郁葱葱的林子,往下,灌木遮掩之下能看到水沟怪石嶙峋,有清澈水流淙淙而下,那些水沟当中的石头,却是早就被水流磨得光滑如镜了。 耳边传来了鸟儿悦耳的叫声,随着马队的前行,清脆的铃当之声不时惊起路边树林之中一群群的飞鸟振翅而起,立时便显得聒噪起来了。 “猴子!”坐在王柱怀里的赵安兴奋得东张西望,突然举起手臂,指向上方。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株大树长长伸出的枝丫之上,一只长臂猿猴单臂悬挂在那里,正瞪着大眼睛瞅着他们,眼见着众人看过来,这猴子却是悠悠然将自己荡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冲着众人龇牙咧嘴怪模怪样地一笑,然后落入林中,不复见踪影。 “赵公子,这山里不仅有猴子,便是大虫豹子熊罴也是不少的,只不过自从这条路修好之后,这些猛兽便避得远了些。”马队之中,护卫头领鲁深笑着道。 “真的吗?”赵安兴奋地道:“以前家里后院里就关了一只大虫,没有豹子,也没有熊瞎子呢,能看到吗?” 听了这话,一众护卫都是目瞪口呆,看着赵安的神色都有些不一样起来。只有罗纲,王柱以及李格等人不以为意。 以前的荆王府之中,关上一只老虎算什么? 李格打量着赵安,自从到了黔州之后,这位才总算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将他洗刷干净了,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整个人的气象也就完全不同了。 黔州已经是萧诚的地盘,没有谁敢再为难这个小家伙了。 现在的黔州知州鲁泽,天南军统制李信,压根就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派了一队兵士护送他们前往邦州萧诚的住处。 至于这几位是谁,对他们而言很重要吗? 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们的眼中,只有萧诚。 就算是鲁泽,现在也对萧诚是服服贴贴,那怕现在萧诚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落了毛的凤凰,下了山的猛虎。 想他鲁泽,辛苦一辈子,五十出头了才混了一个参军之职,这还是跟在马亮身后做牛做马换来的。而转换门庭之后,这才几年哦,自己便一路青云直上,先是当上了通判,在通判的位子上屁股还没有做热乎,便一跃而成为了权知黔州,现在已经是从五品了,再过上一两年,把那个权字去掉,妥妥的正五品官。 在大宋朝,从吏入官是一个大坎,然后五品是一个大坎,再三品是一个大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成为五品朝官的鲁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爬了上来。 而这,还是在萧诚在明面上看起来了倒了台之后替自己运作来的,他要是不倒台,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呢? 当然,说萧诚倒台不太贴合,现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上,还是他萧二郎说了算呢! 鲁泽决定老老实实地跟在萧诚身后,他很清楚,对方能运作他上台,当然也能更轻易地将他拉下马。更何况,他还有一个经大的把柄握在萧二郎手里呢! 前任黔州知州便是他鲁泽亲自下手处死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马亮死前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那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这就是跟萧签判作对的下场。 鲁泽可不想成为马亮第二。 现在在黔州,萧二郎想要弄死一个人,当真是不要太容易哦。 明的暗的,哪里不是萧二郎的人。 李格心中也只是暗叹,不过几个月没有来黔州,似乎萧二郎对黔州的掌控便又强了一些。比方说那天南军,原本的统制王文正听说骑马摔伤了腿,如今在自家庄子里养伤,自己去看了看,再聊了聊,心中便也是了然。 王文正要是不断腿,只怕就要断命,这是一个识相的人呢! 也难怪伯父如今对黔州这边装聋作哑,或者只有萧二郎扯起大旗造反,他才会把目光瞧过来吧,要不然,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反正以前这片地界儿,对朝廷也是爱搭不理。 现在他们不但不互相打了,给朝廷的赋税也按时交了过来,夔州路的税收比起去年可是上长了一大截,对于李防来说,这就够了。 罗纲到底是如何与王柱赵安混到了一起李防不得而知,不过王柱在船上那迎头一刀,却是让李格记忆犹新。 这位被麻翻之后搬到船上的大汉,醒来的时间远比自己预估得要早,然后那抽刀一击,当真是势若闪电,压根儿就没有给自己半分反应的时间,所幸自己早有防备,将那赵安抱在怀中,那一刀才凝在了自己的头皮之上。 但也足以把李格的三魂七魄吓掉了一半。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解释与自证了。 直到罗纲醒来,终于让这条大汉相信了自己是萧二郎的朋友,将赵安还给了对方,双方这才算是完全解除了敌意。 不过从那以后,这位王柱就不再吃他提供的任何东西了。 一路之上,都是自己准备食物,倒是罗纲大气得很,毫不在意这一切。 “这条路,也是萧签判来后这几年组织大家一起修的。很早以前,这只是一条羊肠小道,商人行走,只能使用驼马、驴子、骡子或者肩挑背驼,现在,却是能容一辆马车前行了,这大大地降低了运输的成本。”李格笑着对罗纲道:“这两年来,一直都在修路呢,便是本地人,尝到了有一条好路的甜头,也愿意出力气的。” “要想富,先修路嘛!”罗纲大笑:“在西北的时候,萧二郎也是这么干的。现在不过是把那时的经验用到了这里而已。”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转出了这个大湾,却又是走进了新的一个大湾当中,不过景色却与先前有了很大的区别了。 再也看不到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林中偷窥的猿猴猛兽,而是一道道的梯田,从山脚直接向着山上延伸而去,不单是他们的对面,便连他们这一侧,也是如此。站在他们这个位置,看着对面,那一摞摞的水田映着阳光,便如同一面面镜子一般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一个个庞大的水车正在缓缓转动,将水从沟底提到起,然后倒进上面的蓄水池中,这样一级一级地将水提上去,便是山顶,也不愁没有水可用。 现在正是春耕时节,每道梯田里,却是都有不少人正在劳作,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挽着裤脚,手里拿着一把把的秧苗,正弯腰将一撮撮的青苗插到水田之中。 好一副世外桃园的景象,罗纲勒马而立,看得不由出神了。 不知是那一个山头之上突然响起了山歌之声,歌声悠扬,曲调宛转,便是没有丝竹伴奏,却也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一边山头之上歌声刚刚落下,另一边的山头之上却又是紧跟着响了起来。 一边是清脆的女音,另一边却是浑厚的男声。 “斗歌了!”一名熟悉本地风情的护卫笑着道:“好多年没有看到过听到过这样的事情了,也就是听老一辈儿说过好多年前有这样的事情,想不到今儿倒是让我们碰上了,几位公子,要不要歇一歇驻足听听?” “听听,听听!”罗纲连连点头。 这样的景色,在汴梁之中可是怎么也看不到的。汴梁之中曲艺百家数不胜数,但雕琢迹象太浓,初看不错,但看得多了,便觉索然无味,而这儿,却是原汁原味的本色出演。 “说起来不怕诸位贵人笑话,早前几年,这里可是穷得喝西北风,山贼横行,现在这些唱着歌的男男女女,几前年说不准就便是那股悍匪呢!”那名本地的护卫叹道:“也就是萧签判这几年慗饬地方,一边扫荡土匪,一边又弄出了很多发财的门道让大家安居乐业,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呢!” “谁说不是呢!”护卫头领鲁深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我们黔州啊,说起来下辖了好几十个羁縻州,可那些独霸一方的家伙们,啥时候把我们黔州当块菜啊,弄得我们黔州地盘听起来硕大无比,可实际上那叫穷得叮当响,便是州府里的从吏衙役,也是过得凄惨无比。跟其它州路,那是完全没得比。但现在哈哈,州府里发出去的命令,那一个敢不听?哪一个敢不执行?过去那些自觉脑壳硬的,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比人高了。” “萧二郎走一地,便治一地,这份能耐,当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罗纲摇头道:“汴梁的那些人,生生地把萧家两位麒麟儿逼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也不知看到了这里的景象,悔是不悔?” 休息了半个时辰,听饱了山上的对歌,一行人再度启程,此刻,距离他们的目的地,也不过就小半天路程了。 萧诚站在大门前,凝目远视着道路的尽头,在他的身边,左边站着同样身穿孝服腰系麻绳的江映雪,右边站着的却是韩锬,十八岁的韩锬如今的个头窜得太快,比起萧诚那是高了足足一个头,九尺大汉用在他身上,当真是名下无虚。现在的韩锬即是整个黔州商业联合会控制下的蕃军的统制,又兼任着萧诚的侍卫统领,日常便率领着一千左右的军队,驻扎在联合会的总部里。 昔日的汪家大院足够大,一千人布置下去,却也是不显山不露水。 蹄声得得,一行人出现在萧诚的视野之中,旋即,一马脱离了队伍,加速向着这边冲了过来,离着萧诚还有几十步的时候,马儿被猛地一勒,嘶鸣着减缓了速度,马上的骑士却是一跃而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仍然是跌跌撞撞地向着萧诚奔来。 “崇文!”罗纲张开了双臂,与同样张开双臂迎上来的萧诚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三娘子没了,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罗纲肆意地放声大哭起来,一直来以淤积在心里的伤痛无人诉说,此刻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顿时便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一边的江映雪泪水长流,韩锬也红了眼眶,背着双手,抬首望天,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们都对萧三娘子熟悉无比,平时大家都不在萧诚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此刻,这道努力隐藏起来的伤疤,却被罗纲给血淋淋的撕破了。 萧诚流着泪,拍着罗纲的肩膀,好一会儿,才平静了情绪,在罗纲的耳边道:“放心,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的,善恶到头终有一报,欠了我的,我会一样不少的都拿回来,让他们悔不当初。”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三娘子再也回不来了!”罗纲哽咽难言。 王柱是第一次见到萧诚,眉眼儿之间,与映象之中的那位满脸大胡子的将军有些相象,不过萧家大郎给王柱的映象便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无匹却时时散发出一阵阵的杀气。但眼前这位,却好像是一汪春水波澜不惊,让人一见便心态平和,只觉得他和蔼可亲。 “大哥哥,他便是我们这一次要来投的萧二郎吗?”身边,牵着他手的赵安小声地问道。 王柱点了点头,牵着赵安,走向了萧诚。 “定武军王柱,见过萧签判!”王柱向萧诚深深地弯下腰,直起来时,却是将赵安推到了自己的前面。 “我知道了!”萧诚摸了摸赵安的脑袋,却是制止了王柱想要说的话,转过身对江映雪道:“映雪,你先安排王壮士、勉之他们住下来,再晚上安排一场宴席替他们接风。现在,我想与雨亭先说说话。” 江映雪点点头,走上前来,却是先牵起了赵安的手,笑道:“小弟弟这一路行来,可是累坏了吧,咱们先去好好地洗个澡,歇上一歇,再吃一顿好的,行不行?” “好呀好呀!”赵安开心地道。 江映雪直起身子看着王柱,李格等人道:“请跟我来吧!” “有劳江东家!”李格拱手道谢。 王柱倒是一怔,他起初以为江映雪是萧诚的身边人,此刻见李格的礼节,便明白这女子只怕也不是一般人,当下也是随着李格拱为道谢。 第三百四十六章:来得正好 哧拉一声,萧诚拉开了蒙着墙的一块布幔,呈现在罗纲眼前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这是我现在能掌控的地方!”指着那一大片用红线特别勾勒出来的区域,萧诚微笑着对罗纲道。 在地图之上看起来很小,但罗纲却很清楚,在现实之中,这是一块多么大的地盘。 “四十九个羁縻州,外加上一个罗殿鬼国!”敲着墙壁,萧诚接着道:“想跟我较劲儿的,现在都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剩下的,即便还有不服气的,也只能藏在心里,再过上几年,他们连不服气的资本都不会有了。” “崇文你治理夷人的本事,整个大宋,无人能与你相比!”罗纲真心诚意地道,在西北,他跟着萧诚一手一脚地将党项人拢到了手中,现在,党项人已经成了萧定麾下的核心部族。而现在,西南所在地的这些夷人,又聚拢到了萧诚的麾下。 “无非是大棒加上甜枣!”萧诚不以为意:“只不过大宋的官员们,一直以来都习惯了总是拿着大棍子砸,拿着大刀片子削,自然是办不好事情的。” 大宋的官员们,对于夷人,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审视着他们,这样的情绪,带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不对抗那才有鬼了。 萧诚呢,挥动大棒子的时候那敢是毫不留情的极其残酷的,但把人打服了之后,他的好处也是给得实实在在。 他重视每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夷人还是宋人,在他那里,都是平等的,这种发自内心一视同仁的态度,对于这些羁縻州的夷人来说,却是最为珍贵的。 而这,也正是这些夷人部族在跟随萧诚不久之后便能死心塌地的缘故。 等而视之,是他们求了多年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一样东西。 现在,萧诚给了他们。 “这一路过来,我看到这些地方,都快要成为世外桃源了!”坐下来之后,罗纲叹道:“即便是富庶的京畿,也看不到这般光景呢!” “雨亭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萧诚笑了起来:“论起富庶,我们这里与京畿那里还没得比,当然,这是就眼前而言。你看到的那一些,不过是大家穷快活而已。” “他们是真快活!”罗纲道:“一路行了,我看了很多,也问了不少人。” “他们的要求很低,他们非常容易满足!”萧诚道:“那是因为他们以前的起点太低,你是不知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好多人当真穷得让人大开眼界。你能想象一家人只有一条象样的裤子一双鞋子吗?你能想象好多人家里的粮缸里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粮食吗?” 罗纲摇摇头,即便是在横山,那里的部族百姓,至少还是能有个温饱的。 “现在他们中的很多人,至少不担心会被饿死了,所以,他们便很快活了。”萧诚一摊手道:“但对于我来说,才只不过是刚刚踏出了第一步呢!” “相信以你之能,用不了多久,便能让这里的百姓过上你心目中的生活。”罗纲笑着道:“这一次离家出走,可是决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干的,再也不回去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萧诚拍了拍罗纲的肩膀:“怎么会?现在我这里最差的是什么?是能治理地方的文官。你有学识,更有经验,最重要的一条,还是我最好的兄弟,不知能为我分担多少事情呢!只是雨亭,你真的不回去了吗?你爹娘,可都一直希望你考上进士跟你两个哥哥一起光宗耀祖呢!” 罗纲缓缓摇头:“崇文,你也知道我,如果不是为了三妹妹,我考个鬼的进士。现在三妹妹不在了,我自然也懒得去考虑这些东西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崇文,我现在只想像在西北那边一样,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做,每天累得跟一条死狗一样,回到屋子里,往床上一躺,就鼾声大作,连梦都不做的一个。”罗纲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想做事还不容易吗?别的不多,就是事多!”萧诚吐出一口浊气,“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去安顺怎么样?” 看着萧诚指着的地方,罗纲眉头微皱:“好家伙,这不是罗殿鬼国以前的地盘吗?你倒真是会给我安排地方。” 萧诚大笑“能者多劳嘛!雨亭,这块区域对于我下一步的计划至关重要,我必须得安排一个既能让我完全放心,又有能力的人去这里掌事,本来我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这样的人手,你来了,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盯着地图,罗纲道:“既要治理地方,又还要窥视罗氏,还要准备找大理的麻烦?” “不是找他的麻烦,二年之后,我要彻底拿下大理!”萧诚道。 嘴里的一口茶卟的一声喷了出来,罗纲呛得大咳起来,直咳得弯下腰去,满面通红,直到萧诚伸手替他拍着后背,他才勉强顺过气来,直起身了,指着萧诚道:“大理,那可是百万人口的大国,你,你想要拿下它?先不说你打不打过他,单是朝廷会允许你无端地进攻一个蕃属国吗?说起来这段氏一直对汴梁可是毕恭毕敬的。” 萧诚盯着罗纲,却不作声,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是愈牵愈大,倒是罗纲的笑声愈来愈小,终是笑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了起来,眼前这位,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他在朝廷那里就是一个失踪人员。打起来了,挨板子的会是西南的这些朝廷大员们。 在西北的时候,萧诚就敢怂恿着萧大郎突袭盐城,一举拉开了掀翻李续的大幕,最后依仗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马兴成功地拖下了水,替萧大郎的行动承担了责任,抵挡了来自朝廷的绝大部分攻击,这才有了后来萧大郎的成就,也造就了今日萧大郎在西北举起反旗而朝廷却时无可奈何。 所以,萧诚那里又会在乎朝廷是怎么想的呢?他要做的,就是谋划着如何把定场仗打赢而已。一旦这场战事以萧诚的胜利而结尾,整个西南的局面,将会大变样,到了那个时候,萧诚可就再也不可能失踪了。 那个时候,他应当就会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朝廷也就对他无可奈何了。为了拉住他不让他走上萧大郎的老路,来一个两面夹攻大宋,只怕他提什么要求,朝廷都会捏着鼻子答应吧。 “两年,李防!”他恍然大悟。 二年之后,李防就快要致仕了,萧诚肯定要把这位老官僚也给拉下水。 萧诚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安顺那边对我非常重,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正在犹豫着呢,你就来了,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 听着萧诚如是说,罗纲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崇文,以前都是跟着你,料理的也都是一些后勤方面的事务,现在你让我去主政一方,我有些担心自己扛不住?” “不管在那里,其实做事的本旨是差不多的。西北也好,现在这边也好,只需要注重一个因地制宜,万万不可生搬硬套就行了,做一件事情,有很多种方法,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是最重要的,兴许他不是最好的那个方案,但只要合适就可以了。以前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而且从西北回来之后,你不是也一直在罗相公的书房里帮着处理一些公文吗?罗相公那里处理的可都是军国大事,相对来说,安顺这里,就只能是小作坊小买卖了,对你来说,也就是一个熟悉的过程罢了。” “军务呢?在安顺,这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是谁在那里负责?” “范一飞!”萧诚道:“一个很优秀的军官,现在带着两千五百人在那边驻扎。” “我去那边,你让王柱也跟着我一起过去吧,他出身定武军,一身功夫很是不错,而且也有经验,更重要的是,他去了军中,我在军中也算有个支点,不致于孤立无援。” 萧诚一笑:“行,这个人我听说过,带着二十五个人干翻了上百人的上四军嘛,有人拿他与家兄相比。不过他以前的官职太小了一些,倒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没有带大军的经验,一时之间给他太高的职位也不行,先去做一个营将如何?” “可以,以他的能耐,用不了多久,自然便能脱颖而出!”罗纲点头道。 “那是最好,一年之内,我们会在那边驻扎第二个军,这个军,准备就从本地招兵,这王柱真要是个人才,那这第二个军的统制也可以给他,不过争这个位置的人可是真不少,能不能拿到,全凭本事。”萧诚笑道。 “这个自然。”罗纲道:“崇文,还有一事,赵安你准备怎么处置?李防一言不发地把他送到了你这里,可是没安好心。” “我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有什么可怕的。”萧诚淡淡地道:“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能干什么?先养着吧,这个年纪,等他七岁了,我就来给他启蒙。” “赵安虽然是当今官家的嫡亲孙子,但身份却是永远见不得光的。”罗纲迟疑了一下,道。 “这个倒也说不准!”萧诚嘿嘿一笑道:“如果这个世道一直就是这样四平八稳,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我把这娃娃平平安安地养大,将业娶妻生子,也算对得起荆王了。如果时局有变,那可就不好说了,赵安那就是我们手中一张可以好好用一用的牌,他的身份毫无问题,别人能坐得那张位子,他就为什么坐不得了?到最后,还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罗纲不由得一阵恍惚,如果真如萧诚所言,时局有变,天下大乱,那这个赵安还真说不准能坐上那个位置。 想想吧,到时候他有萧诚这个师傅,还有远在西北的萧大郎手中十万雄兵,试问天下,谁人能挡? “天下会乱吗?”他有些惴惴不安。 “你希望天下乱吗?”萧诚笑看着他。 罗纲摇摇头:“崇文,虽然我知道,这天下大乱的话,对你而言肯定是最好的,以你的本事,天下大乱,你更能一展身手。但我还是希望这世道平平静静的,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你在黔州,势力已成,可萧家遭了这么大的罪,却也不见你愤而起兵造反,我爹说了,你要是造反的话,眼下西南只怕早就大半陷入战火了。政事堂的几位,可都承着你的人情呢!” 萧诚冷哼了一声:“崇文,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是没有想过起兵,只不过是实力不逮,枉自起兵,害人害己。除了把这个天下弄得大乱,便宜了辽人之外,不会有其它的任何好处,你也知道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我爹说,大宋养士数百年,不管是谁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还说你看得清楚明白。大哥能成事,主要是因为麾下尽多夷人,可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偏居一隅,无法影响到中原大局。” “从内部的确不行,但说不准有一天,便有人从外部打碎了这个乾坤!”萧诚道:“从现在开始,朝廷每年会在西北耗费大量的军资,人员,与西军的战事会长年累月持续不断。夏诫他们肯定想以这种持续放血的方式来削弱大哥以达到最终能一战而胜的目的。说起来这个方法自然是不错的,但问题是,西军的战斗力和韧性以及后勤的补助能力,远超了他们的想象,到时候他们会在西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而辽人,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找到破绽,长驱直入并不是不可能的。” 罗纲叹息道:“难道大宋就不能与大哥联合起来先打辽国吗?当初大哥上的折子不就是三路伐辽吗?” “怎么可能呢?”萧诚道:“咱们的这位官家,只怕是愿意把花花江山输给辽人,也不愿意送给自己曾经的臣子。在他的必须消名的排名榜上,我大哥的位置,毫无疑问排在第一个,辽国人,只能是第二。” 第三百四十七章:如果有一天 当的一声巨响,韩锬的铁锤与王柱的钢刀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火星四溅。 校场之上,众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中两人的较量。即便是萧诚,也是啧啧称奇。 韩锬是萧诚麾下毫无疑问的第一战将,年纪虽然不大,但一声巨力却是天授,与他对阵,最难以招架的就是他的力量之浑厚。 所谓的一力破百会,无外如是。 其它诸如杨万富这样的悍将,在与韩锬对敌之时,只能依靠丰富无比的对战经验以前精妙的招式与其抗衡,但时间一长,仍然会输。 在萧诚看来,在他所认识的武将之中,能够堂而皇之击败韩锬的,兴许只有自己的大哥萧定萧长卿了。 不过眼下这个王柱,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罗纲也说过此人功夫相当不错,但萧诚是真没有想到能高明到这个地步。 能够看出来,他的力量是不如韩锬的,但却也相差不大,像刚刚韩锬暴起挥动铁锤连着十数击,王柱竟然是招招硬碰硬,虽然不停地在倒退,但人退了,架子却不倒,在退却之中,还能觅到机会反击。 这就很难得了。 王柱的实战经验,居然一点儿也不比杨万富这样的百战悍将少了。 这让萧诚欣喜无比。 勇将嘛,啥时候也不嫌少了。 场中震耳欲聋的兵器撞击之声不停地响起,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半截刀身终于被击断高高了飞了起来,王柱随手一掷,剩下的半截刀身凌空飞向韩锬,在韩锬挥动铁锤击飞这后半截之时,王柱却已是趁机连退了数步,抱拳道:“韩将军高明,我输了!” 随手将锤子挂在腰间,韩锬却是摇头道:“你是兵器不行,我占了家伙的便宜。” “你们两个,各有擅长,不分伯仲!”萧诚笑着道。“锤子身大力不亏,王兄弟招式精妙经验丰富,你们二人,以后倒是可以经常切磋切磋。” “不错,正是要经常切磋切磋。”韩锬喜滋滋儿地道:“对手难寻啊,杨万富杨统制是个人物,但那家伙就跟我打了一场便再也不肯跟我打了,王兄弟,你不会这样吧?” 杨万富当然不肯跟韩锬再打了。 论起战场经验,杀人手段,杨万富肯定是要比韩锬强得多。但这样的比式,好多阴毒的家伙事儿都不能用,单纯就是一个比武较量,韩锬又年轻,力气又比他大,打起来自然是杨万富更吃亏。 “韩兄弟什么时候手痒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寻到了一柄好兵器,咱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王柱也不客套,直来直往。 萧诚闻言却是大笑,拍拍手,便有一人捧来一个盒子,放到了王柱面前:“说到兵器,前段时间咱们的兵器作坊倒是打造出了一柄新刀。” 打开盒子,萧诚取出了盒子中的一柄模样与现在流行的朴刀样式大为不同的刀来。 刀身长三尺,刀尾握柄竟也长有尺半,整个刀身背厚刃薄,略带一个弧度。 握在手中,萧诚单手随意挽了几个刀花,再一个转身,竟是双手握刀,厉喝之中怒劈而下,嚓的一声响,旁边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被斜斜近下一尺有余,刀口光滑如镜。众人看那刀锋,竟是丝毫无损。 “好刀!”王柱脱口而出。让他惊讶的不惊是这刀,还有萧诚本人。怎么看萧诚都是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但这两下刀耍得却是干净利索之极,一点儿也不花哨,在王柱这样的行家看来,没有多年的功底,根本是玩不出这几下来的。最后那一刀斩下,看似简单,但里头却藏着大道理的。 眼前的这位萧家二郎,在王柱的眼中,倒是更加的神秘了起来。 当然,这刀更好。 他不但是家学渊源,更是战场之中杀出来的骁将,一眼便看出这刀的妙处,不但能单手挥舞,亦能双手使用,即便是在战场之上,这刀的长度让他对上长枪大戟亦毫不吃亏。 更妙的是,这刀竟然将锋利与韧性结合得妙到毫巅,这就难得了。 一般而言,刀子愈锋利,其刀身便必然是越薄,但这样的刀子在战场之上可占不到什么便宜,刀枪叩碰,刀身薄了,极易被人一斩而断。所以战场之上的武器,锋利与硬度,必然要相得益彰才好。 而眼前这柄刀,无益便做到了这一点。 王柱是用刀高手,生平不知见过多少刀,大宋的直刀、朴刀也好,还是辽人女直人的那种弯刀也罢,与眼前这柄刀相比,显然都是差了一个甚至好几个档次。 这样的刀,需要极好的铁料以及高明的工匠技艺,才有可能使其显得像现在这样完美。 “送你了!”将刀随手抛给王柱,萧诚笑道。 王柱也不矫情,接过刀,手抚过蓝汪汪的刀身,眼中的喜爱之情,当真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一行人走到了校场旁边的棚子底下,这里是给平时习练累了的士兵稍作休息而用,里头除了长长的板登和几块木板钉起来的条桌之外,却是啥也没有。 “王兄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萧诚笑着问道,虽然心中对这个王柱早就有了安排,但总要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才好。 “一切全凭签判安排!”王柱利索地道:“除了会耍几下刀子,王柱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要签判不嫌弃我是一个钦犯,我以后就跟着签判干了。” 萧诚大笑起来:“你是一个钦犯,只怕我身上的事,比你还要大得多。好,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王兄弟,你武功高明,战场经验也不缺,唯一的缺点就是以前带兵太少了,没有带大军作战的经验,所以呢,先去下边磨练磨练,给你一个营,先当个营将,去剿剿匪什么的长长经验如何?” “自当遵从签判吩咐!”王柱道,他转头看了一眼罗纲,眼中带着一些询问的神色。 萧诚笑着道:“不用看他,知道在这里,你现在也就他这么一个熟人儿,所以呢,你还是跟着他去。你们去安顺,雨亭去做那里的父母官,你去做一任县尉。在安顺,还有范一飞统带的一军驻扎在边境之上。不过呢王柱,我可不是让你去范一飞麾下任职。你的兵,需要你去了安顺,自己招兵买马呢!虽然我说是给你一个营将,但这个营能有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也要看罗雨亭到时候能养得起多少人了。” 罗纲连连摇头道:“崇文,你这是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啊,总得有点启动资金吧!” “这个自然是有的!”萧诚笑道。“王兄弟,安顺那地方,以前叫罗殿鬼国,刚刚被我打下来不久,境内嘛,还有一些鬼国的残余阴魂不散,占山为王,也有当地豪族鬼鬼祟祟,与外头勾勾搭搭,范一飞的军队驻扎边境,这些小事情没空去理会,这一次,就看你的本领了。” 罗纲嘻嘻一笑:“这么一说,我的信心就很足了。这钱嘛,也就有了来路,再加上你给的一些启动资金,也就差不多了。还是在西北一样的套路嘛!” “一招鲜,吃遍天!”萧诚道。 罗纲正儿八经地点点头:“的确如是!王柱,明天,咱们就去安顺,去会一会那些土著。” 王柱点了点头,看着萧诚,欲言又止。 萧诚却是明白他的意思,道:“赵安的身份太敏感了,眼下,却也不适宜露白。先让他跟在我的身边吧,你却放心,既然到了我的眼前,至不济,也保他一个一世平安。” “签判,就没有想过报仇吗?如果真有这一天的话,请一定让王柱为先锋!”王柱的手摸着那长长的刀身,没有咬牙切齿,声音极其平静…… 但正因为这平静,却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其中深深的寒意。只有恨到了极处,才会有这样看起来极端的冷静。 “报仇有很多种方式,挥刀杀过去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萧诚道:“而且现在以我们的能力,根本就做不成什么,其实别说是我们了,便连我大哥那边,控弦十万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出不了横山!所以这事儿,急燥不得,王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慢慢筹画,慢慢寻找机会,终有一天,会让冤死的人能沉冤得雪。” 王柱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也有耐心等。真到了那一天,让我抓到了那些人,我会一片一片地将他们千刀万剐!” 又是一个艳阳天。 萧诚牵着赵安的小手,看着门前那一群整装待发的人,今日罗纲、王柱等人启程前往安顺,萧诚特来送行。 到了这里之后,赵安被江映雪重新梳洗打扮,原本的底子可也就重新显露了出来,几个月的颠沛流离,让小家伙倒是成熟懂事了不少。看到王柱上马欲行,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却硬是强忍着没有流出来。直到王柱冲他笑一笑,转身一带马缰准备走的时候,他才大喊了起来:“大哥哥,有时间回来看我啊!” 王柱眼圈也是红了,几个月的相依为命,让他也真是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娃娃了。 “一定!”他大声道。 看着一行人纵马飞驰而去,小家伙终于是大哭了起来。 萧诚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向屋内,荆王赵哲唯一留下来的后裔竟然鬼使神差的到了他这里,的确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对于他而言,这个娃娃,可是一块上好的璞玉,将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也让他手里能打的牌,多出了更多的变化。 李防知道这个娃娃的真实身份,他如此一番操作把赵安送到自己的面前,当然是不想沾染上因果,可惜的是,既然你看到了这孩子,还想脱身于这漩涡之外吗? 这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把李氏家族拖进来,于己方的力量,可是大有裨益的呢! 以前,自己只不过是想挖一个李格李勉之,现在既然出了这档子意外,你李防就算是马上致仕,也休想回家去享清福,就算你躲到自己的庄子里藏起来,也得为了我萧某人的事情沤心沥血才行,否则,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灯光之下,李格的脸色显得格外的苍白,他有些不敢相信,但那封摊在他面前的,出自于伯父李防的亲笔信,却让他不得不信。 他被卖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自己半辈子为了家族四处奔波,劳心劳力,就这样被家里抛弃了吗? 萧诚是什么人? 他是没有被公开缉捕的朝廷钦犯,是现在朝廷最大的敌人萧定的亲弟弟,自己被伯父卖给了他,跟着他做事,必然就要受到他的牵连,而且不仅仅是自己一人,还有自己的儿子,那个已经展露出读书天赋的孩子。 李格欲哭无泪。 伯父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是眼见着自己这一枝已经冒头出来了,将来有可能超过主枝,压过嫡房吗? 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是用得炉火纯青啊! 不答应行吗? 当然是不行的。 只怕自己在这一趟离开奉节之后,家族那边便已经安排了人手开始接手自己的事情了,自己要是拒绝,得罪的不仅仅是伯父,还有萧诚。 惹恼了这两个人,自己还有立锥之地吗?只怕性命都堪忧。 特别是自己一路护送那个身份特别的小娃娃到了这里。 不管是伯父还是萧诚,岂肯容忍一个知道了这样秘密的人脱离他们的掌控之外。 一杯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了李格的面前,抬起头,便看到了萧诚那笑盈盈的面庞。 “有些气恼转运使的无情吗?”萧诚体贴地问道。 李格紧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李防做得,但他作为晚辈,却是说不得。 “未尝也不是另一条通天大道!”萧诚淡淡地道:“你一直跟我们走得很近,自然是看到了,听到了很多的不一样的东西。以你的才能,为一个家族谋铜臭之事未免太过于屈才了,加入我们,为这千里之地,百万百姓谋一谋现世将来,那才是大丈夫生于世间该做的事情。” “可是……”李格叹息不语。 萧诚却是明白他的意思,扬声笑了起来:“谁说我们就一定会锦衣夜行呢?也许某一天,能够撑起你们李氏家族一片天的,正是你这被家主卖了的家伙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冗官与庸官 如果有一天! 听了这话,李格的心里倒是泛起了一片涟漪,自从萧诚在黔州异军突起,代表着夔州路转运使衙门与其打交道的,一直便是李格。 他听到的,看到的,的确很多。 虽然他也把自己了解到的这些东西都说给了伯父李防听,但有些事情,你不亲临其境,不亲自感受到那个氛围,你就很难真正地做到了解。 这片千里之地,萧诚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人。 而这片曾经乱糟糟的千里之地,所有官员视之为畏途的地方,正在日新月异,每一天都有着不同的变化。 萧诚现在所拥有的实力,事实上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伯父李防。 在西北萧大郎举旗造反之后,李格一直以为萧二郎也会在西南响应的。只要萧二郎一句话,这片千里之地必然也会举起反旗,然后整个西南就会大乱。 如此一来,朝廷就要顾头不顾腚了。 而更为重要的是,西南一乱,整个南方便被他生生地牵制住了,而北方急需要的南方粮食、银钱等物资便无法转运过去,没有粮饷,朝廷如何对萧定用兵? 无论怎么看,萧诚都应当动手。 可出乎李格的意料之外,萧诚不但没有动手,居然还隐退了。 虽然实际上这片地方的权力仍然掌握在他的手里,但这一隐退所代表的政治意味,却是非同寻常。 李格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当萧诚当真拿下了大理,他的影响力可就不局限于这片羁縻之地了,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西南,只怕都要唯他马首是瞻。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隐而不出? 只怕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一定会拼了命的贴上来,死死地用各种手段拉出萧诚,不让他学他哥哥一样举旗造反。 萧诚所说的不会一直锦衣夜行,当然就是这个道理。 萧诚会成为事实上的西南之王。 而自己,到时候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李家的门楣,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呢? 当然,有利也有弊。 朝廷纵然到时候捏着鼻子认了萧诚,对于加官晋爵封候拜相,但对于他的防备自然也是会更上一层楼,而紧随着萧诚的自己,当然也只能在这西南之地上耀武扬威。 不过已经很好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落个与思州田、播州扬一样的实惠,那对于李氏家族来说,就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想通了这些,被卖了的那种颓废感顿时便消散得七七八八,心中倒是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义气来。 今日你对我不仁不义,他日我让你低眉顺眼,我还对你爱搭不理! 说到底,这天下,不管是朝廷还是家族,依然还是要以实力来说话的。 就像萧二郎,朝廷明明晓得他就在这邦州,就在这汪家大宅里,但又能如何?不还是装瞎子,装聋子吗? 无他,唯实力耳。 一日西北不靖,朝廷就没有胆子把萧二郎怎么样。 可朝廷当真能在西北击败萧大郎吗?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过上一些年头,萧二郎控制下的这片土地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呢?到了那个时候,朝廷还能奈他何吗? “先跟着我做一个管勾机宜文字吧!”萧诚笑着对李格道:“现在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我想也用不了多少年,咱们就能堂而皇之地站出来了,到时候一个知州是少不了你的,暂时肯定是比不了你的伯父,但是绝对要比你的那些堂兄弟强上十倍百倍。”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李格倒也不再多说,只是站起来,叉手向着萧诚一揖到地。 萧诚很是满意李格的态度。 不需要说太多,事情是做出来的,忠心的话说得震天响又有什么用呢?终究还是要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之上来体现。 现在的萧诚,不缺能做生意的商人,这些年来,以江映雪为首的天香阁为他培育了太多的这样精明的手下。他也不缺能征善战的武将,像杨万富、范一飞、魏武,年轻一些的韩锬、李信以及刚刚到来的王柱。 他真正缺的,是能够治理地方的文官。 他现在身份尴尬,只要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愿意来他这里效力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对于大宋的读书人来说,当然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萧诚现在是个啥? 不是反贼,类似反贼。 所以即便是李格,也是思忖再三,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他还真不愿意投效萧诚呢! 现在萧诚麾下的这千里之地上的管理者们,大体上还都是维持着以前的治理架构,再在上面,用强横无匹的武力来维系着平稳。 这当然是不健康的,甚至是不能持久的。 萧诚想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地方治理模式,即便是大宋现在的一套官僚体系,萧诚也根本看不上眼。 冗兵冗吏,正在把大宋拖往无底的深渊,而更为讽刺的是,如此多的官员,吏员,却并没有有效地将地方控制起来,治理起来。 但萧诚想要做到这一切,首先便是他需要大量的读书人。 但是他没有。 所以,这一切,仍然只能是他的构想。 拿下李格,以及罗纲自己跑了来,对于萧诚来说,都是喜出望外的事情。 李格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对这片土地之上的各种综错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以他为自己的管勾机宜文字,很多事情自己便可以放手,空出更多的时间来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这个位置之重要性,也足以满足李格对未来的幻想。 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机要秘书,是一个真正的官儿不大,但有着足够实权的好窝子。 而罗纲呢,有了跟着自己从河北一路到西北的经历,有那些踏踏实实亲自做出来的事情所获得经验,又在他老子的书房里帮着打理文字,有了他老爹的面授机宜,这全局把控的意识自然也是噌噌向上长,用他去经营自己准备作为桥头堡的安顺之地,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作好准备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罗纲的身份,可是还能大大地利用一番的。 自己替李防拿下了李格,李防总得回报一点什么给自己!萧诚得意地想,那么保举罗纲一个知安顺县令,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罗纲虽然还只是一个举人,没有中进士,但有转运使的保荐,再加上他老爹的名头,想来问题不大。 嗯,唯一的问题,可能是罗颂自己想把罗纲抓回去。 不过既然人到了自己手中,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到了这一地步,罗颂还能怎么办呢? 有了这位相公公子招牌,在安顺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大理,嘿嘿! 萧诚冷笑了几声。 最初之时,他们可是派出了使者来告诉自己,他们愿意交出罗殿鬼国的那些逃亡者,但随着自家大哥在西北造反,自己隐身幕后,他们就黑不提白不提了,甚至还悄无声息地替那些逃亡者准备粮饷,想要支持这些家伙复国! 也是,罗殿鬼国一向都依附大理,是大理眺望大宋的一个前哨之地。纵然大宋相比起大理来说,是一个巨无霸,但并不妨碍大理也有那么一些小小的野望嘛。 如果能扶植罗殿鬼国复国,那他们对罗殿鬼国的控制可不就能再上一个新台阶了吗? 大理的当权者们算盘打得叮当作响。 岂不知萧诚正巴不得他们这样干呢! 只要对方先动手,那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可就名正言顺了啊! 他甚至想为大理朝廷去策划一二,现在的事态发展有些慢啊,怎么的他们也该在边境开始骚扰了嘛! 西南平静地在萧诚的治理之下一笔一画地开始涂抹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要治理好地方,首先的自然便是要建立起管理机构来。 权力架构图早已经支楞起来了,现在要往里面填的就是人了。 武将的缺口差不多已经填满了,但文官的缺口却还大得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简单一点来说,萧诚现在构建的是一个以他为首,然后下面由县、乡、村构成的管理团体。不像大宋的两级管理机构,现在萧诚治下的这片土地,便已经有了三级,哪怕是村里的那些村官儿,萧诚也给他们发薪俸,把他们作为官员的一员来进行管理。 大宋实行的两套班子并存,虽然互相牵制,平衡术玩得贼溜,但是在做事之上,可也就谈不上什么效率了,而在萧诚的这套管理体系之中,最高的要求,就是办事的效率。一级官吏,我给你实权,你给你效果,搞不好,滚蛋! 虽然读书人远远还不能满足萧诚的要求,但萧诚希望,那些只是稍稍识得一些文字或者大字识不得一担的家伙们,能在实践之中摸索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没有读过书不是什么要命的缺点,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怎么做事,自己已经给了他们一些具体的方法,在这些方法之上再去发挥他们的主管能动性,也许最终还能造就一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治理起地方来却头头有道的文盲官员呢! 当然,这样的统治机制,是大大地触犯了原本的那些统治者们的利益的。 不过这不要紧! 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我不介意给你分红,让你享受到在我治下安分守己的红利,你要是想要冒头,我现在正缺粮饷,把你抄了家,压力马上就会减轻一分。 军队正两眼放光地等着有人跳出来,他们还枪打出头鸟呢! 别看这地界的老百姓是真穷,但那些土司酋长们可是真富。 这些人中有一些在反对萧诚的过程之中,已经跟这个花花世界永远的告别了,家里财产被充了公,家族中人男的变成了苦力,女的现在只怕都在青楼妓院里打工去了。 而另外一些人属于见机得快的,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他们成为了萧诚治理下的一部分,俯首贴耳地做人。 萧诚很希望他们中再有人炸炸毛,可到现在,还没有盼到。 这让萧诚大为失望。 这片土地之上,读书人还是少了啊!绝大部分的有钱人,都是那些土司酋长们,这些人没啥学识,信奉的也都是以力服人。萧诚初来之时,他们不服气,打上几架被萧诚打得丢盔卸甲之后,立马便变得老老实实。不管萧诚要做什么,他们都点头应承。 这是一帮子很现实的家伙,打不过就投降。 不像大宋那些大家族啊,很多时候都是虎死威不倒,硬撑着都要把架子撑起来,这就很好找借口了嘛,现在这些家伙给萧诚来一个立正挨打,萧诚反而无法下手了。 不能让外人看着心寒啊! 自己在以力服人之外,还要讲究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样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嘛! 说起这个,萧诚便有些忧伤了。 现在他给江映雪下达了一条指令,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那些商队走南闯北的时候,要附加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有些才学,却又不得志的读书人过来好将自己的架构起来的那张图填充满。 不希望能找到像大哥麾下张元那样的遗珠,这样的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需要能按部就班的处理公务,熟练的完成上级部署的任务,也就算是合格了。 事实上,萧诚对这件事情还是很有期盼的。 因为很简单,这个时候,如果还有读书人敢来这淌子浑水里来摸鱼儿,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有野心有才学,看到了机会,想来搏一搏,这样的人基本上不差,肯定是有几份本领的。另外一种嘛,就纯粹是无知者无畏,管他什么情况,只要有官当就行,这样的人呢,只要把控得当,也是很好指挥很好骗的一帮子人嘛。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但做个基层小官儿,还是能胜任的。 当官嘛,有好几种情况。 熟能生巧也是其中的一种嘛!而且这样的官员,事实上还是大多数。 萧诚讨厌冗官,但是并不讨厌庸官。 因为在官场之上,永远都是庸官占据着绝大部分。 只要领导他们的人足够英明,庸官执行起任务来,还是挺不错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有客 赤脚站在水田里,手里攥着一把秧苗,挽着袖子的萧诚分出几棵秧苗,很是熟练地将秧苗插在了水田之中,直起身来,看着一边李格身后留下的那参差不齐,歪歪扭扭的秧田,不由得哈哈大笑。 也不怪萧诚嘲笑李格,因为萧诚的身后,秧苗横成列竖成行,就宛如那校场之中列伍而站的军士一般齐整,比较起来,李格栽的那些秧苗,顶多能算是市井无赖了。 李格苦笑摇头,说起来,以萧诚的家世,哪一个又能想到,这些农活,这位贵介公子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呢,平素也没有看他怎么练来着呢! 整整一座山,如今都被开垦成了梯田,从上到下,足足有好几十块,他们此刻,便是站在最高处的那块田地之中。 这座山,距离汪家大宅不过里许远,这山上的梯田,却是萧诚带着自己的亲卫一块一块地垦荒而出,勉强也算得上是军屯吧! 萧诚鼓励辖下开荒屯田,自己当然也要以身作则,那怕就是做样子,也要做得有模有样啊!更何况,他还真不是做样子,但凡来这里公干的各地的头头脑脑们,只要看到这座山上那一块块迭比鳞次的梯田,就知道萧签判是玩真儿的。 而有些人更是有幸被萧诚邀请,参与到了当初的开荒,亲手挖过土,亲手砸过石头,也亲手垒过堡坎。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对于萧诚来说,他还不得不担心朝廷会在某一天突然下令禁绝粮食运入黔州呢!所以未雨绸谬,总得作些准备才好,真有那一天,不至于束手待毙。 自己家里有,总好过时时要向外面去求。 春耕之际,也正是春荒之时,黔州的粮价,正打着滚儿的往上涨呢,这还是有黔州商业联合会控制着的缘故,谁让这儿缺粮呢! 萧诚不希望这样的场景年年上演一次。 他希望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把从外面运进来的粮食压价一半以上,能让他麾下的这些百姓在这个季节里,能在主要填肚子的野菜粥里面舍得撒上几把米才行。 人只有吃饱了,才能谈及干别的事情呢! 让人饿着肚子的官府,有可能让百姓畏惧害怕,却绝不可能让百姓尊敬爱戴。 萧诚手脚利落,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垄田地插满了秧苗,从水田里爬了出来,站在田坎之上,却只是笑话跟自己一个田里的那些幕僚官员们。 这些读书人,就没有一个能把秧苗插得像样的,李格还算是他们之中表现不错的了。 而在一边的另一块田中,一些出身农家的侍卫们,忍笑却也是忍得辛苦。 原来这些在他们眼中都高不可攀的官人们,也有地方比不上他们这些泥腿子啊! 嗯,萧签判除外。 不过此刻的萧签判,冒似也是两腿泥呢。看着那个站在田坎上的年轻人,一众人突然觉得跟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不再是寻常那个凛然使人不敢仰视的签判了。 大家都习惯上称呼萧诚为萧签判,可事实上大家都清楚着呢,即便是黔州的知州鲁泽,到了萧签判面前,都得束手立于下首呢! 站在高处,看向下方,一半的士卒们今天都在这里插秧,比起自己这块田,那些出身农家的士卒们种田的本事,可就不是当官儿的能比的了。 过上几个月,这里便郁郁葱葱了,到了九月,金黄的稻穗便会压弯枝头,那时候再来,取一捧稻谷在手里搓上一搓,看上那洁白如玉的大米,心里哪才叫爽快吧。 因为自己的大力推动,甚至把这垦荒当成了评价官员政绩的一项指标,眼下黔州之下自然也就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垦荒行动。 有军屯,也有官屯,自然也有百姓们的开荒。在萧诚将四十九个羁縻州一一平定的同时,也释放出了大量的无主荒地,山林,坡地,这些原本被那些一方霸主纳为私产的东西,如今都变成了公产。 谁开垦,便归谁所有。 谁都可以向当地的官府申请垦荒。 官府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把这些荒地变成良田,那这块地就是你的了。 当然,有多大能耐便做多少事。你向官府申请一百亩,官府就给你一百亩,但你要是只垦出了八十亩,那官府就要变脸给你看了,罚款能让你悔不当初。 萧诚不在乎那些那些大户们趁机多拿多占,没关系,只要你把这些荒山野坡变成良田,种出了粮食,还不得卖给我? 萧诚也不在乎这里头肯定有人上下勾结做出一些贪赃的勾当,无所谓,只要能种出粮食来。 因为不管怎么弄,那些没权没钱的小老百姓们,总是也能从这一次的垦荒之中得到好处的,哪怕就是十亩八亩,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田地不是? 如果能多出十万亩土地,即便每亩只能出产二百斤稻子,那黔州也能多出二千万斤粮食来,那也是二十万石呢! “签判,签判!”耳边传来了呼唤声,抬眼看去,便见到一名卫士正沿着上山的小径,一路飞奔而来。“有客来访,说是姓岑,是签判的先生呢!” 岑夫子? 萧诚瞪大了眼睛,来得这么快吗? 前几日自己才得到消息,想不到今日便来了。 冲着田里众人挥挥手,萧诚提起一边的靴子,也不穿上鞋袜,就这样赤着一双脚,带着满脚的泥巴,随着卫士向着山下疾步而去。 年过六旬的老夫子站在大宅的门口,背着手看着眼前的铺阵开来的那井陌田地。 不仅是山脚之下那平地之上都是劳作的身影,便连山上,那一块块的梯田,也都种满了收获的希望啊! 他这一辈子自己没有考取进士,但却教出了几十个进士徒弟,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照样是进士及第,用一句桃礼满天下来形容这位老夫子也不为过。 不过在岑夫子看来,这些学生之中,最为才华横溢的那个,无疑便是今日自己来看的这一个。 因为这个,不但善于言,还敏于行。 所谓的知行合一,在这个学生身上得到了最为完美的体现,自己其它的那些学生,加在一起,只怕也比不上眼前这一个的灵性呢! 他们或者很会做官,但真要说起做事,没有人能跟萧家二郎相比了。 只可惜了这样一个天纵其才的人,却最终给牵连进了京城的那桩泼天案子之中,当然,现在的结果,也算不得冤枉他,不管怎么说,萧家大郎也的确是造反了。 在岑夫子看来,一个本来可以入朝堂掌相印宰执天下的人物,最终却也只能将这满身的才华,埋没在这乡间了。 不入中枢,何来造福天下呢! 造福一地,与造福一国,终究是云泥之别啊! “先生,先生,您怎么来得这么快?学生有失远迎呀!”远处传来了大呼小叫之声,岑夫子抬头望去,便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提着一双靴子,向着这边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 不是萧崇文又是那个? “这便是你那小师弟了!”岑夫子微笑转头看着身边一个蓄三缕长须面如冠玉的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你爹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岑重笑着道:“自然是不同凡响,要是俗物,我巴巴地跑来干什么?不过阿父,这样的一个人物,真是您教出来的吗?看他行事手段,绝非您的手笔啊!” 岑夫子哈哈一笑:“我教的只是如何叩开那扇门,至于如何做事,那是各人的因缘际会,就与我无关了。” “所以阿父的学生之中既有官虫,也是像萧崇文这样的厉害角色!”岑重哈哈一笑:“以后倒是要多领教领教。” “你们二人,只怕有很多东西说得到一齐去。”岑夫子道。 萧诚如风而至,随手扔了手中靴子,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学生见过夫子!本该学生去拜见夫子的,不过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 岑夫子微笑着将他扶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本以为出了这么多事,会让你有些颓废,如今看来,却是让你愈加的圆润成熟了,这一路行来,为师倒是开了眼界,你这个不是官儿的官,看来真是做得不错。” 萧诚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一边的岑重:“这位,想必就是大师兄了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大师兄这一次受我萧家所累,从膏腴之地被发配到边远穷地,当真是让师弟我无地自容啊!” 岑重微笑着抱拳道:“崇文,叫我千里即可。这一次我的确是沾了你的光,要不然还不得升官呢?怎么说我这一次也是成了一路招讨使嘛!从以前的五品官一跃而至四品,可是连升了好几级呢!离开了京畿那个圈子,只觉得顿时便神清气爽,不需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可以真正的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所以这不叫连累,这叫沾光啊!” 岑夫子在一旁笑道:“崇文,你又口不对心了,你大师兄关于西北之事上的折子,朝廷真要按他所说的那样办,只怕你大哥就要难受了。” 萧诚大笑。 岑夫子所言不错,眼前这位岑重岑千里,是位腹中有锦绣的家伙啊! 朝廷自从与辽国签订了那丧权辱国之约后,便将目光完全转向了西北,想要在短时间内扑灭萧定的西军。 如今朝廷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向着陕西路上汇集,各路粮草也开始了调运,最多一年出头,这军队、粮草便会完成集结,在朝廷大员们看来,到时候便是一场泰山压顶一般的大战,好一举将萧定平定。 当然,如果仅仅是大宋军队,他们也不会这样有把握,但这一次,还有辽军的配合啊,宋国付出了偌大的代价,不就是要求辽军出兵,两相夹击吗? 但眼前的这位岑重,就不合适宜地向朝廷上了一份折子,大煞风景的说辽人根本不可信,到时候大战一起,辽人就算真如约出兵,只要在时间之上稍有差池,两国之间的配合便会出现大问题,而这便给了萧定从中渔利的大好机会。 别忘了,萧定麾下骑兵十万,来去如风,这可是大宋军队所不能俱备的最大的战略优势。 有横山之险,有瀚海之困,想要平灭萧定的西军,压根儿就是急不得的事情,朝廷要耐得下性子在陕西路上慢慢结营,筑堡结塞,缓缓推进。 今年修一个寨子,明儿修一座堡垒,一里一里,一地一地的往横山内部平推过去。 用上几年功夫,便能让西军的横山优势不再有,再花上几年功夫,自然便能让西军垮台。 说句心里话,当时知道这份折子的内容之后,萧诚是骂了娘的,哪怕这位是自己的大师兄,他的娘是自己的师娘。 因为萧诚当真是有些担心朝廷会这样办啊! 如此干法,最多五年功夫,只怕大哥就要被挤兑得无法生存了。 所幸,朝廷还是想要快刀斩乱麻。 这一刀斩下去,最后被斩的到底是西军还是宋军,可就说不准了。 而岑重,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从京畿路罚到广西南路来当招讨使了,说起来是升了官,但实际之上,却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了。 整个的广南西路,比起萧诚的黔州,情势比起萧诚所在的黔州,只怕要更险恶几分。各方势力混杂,官府力量薄弱,各方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找开局面,着实不易,一个不好就是一个饮恨的下场。 岑重这一份折子,在当朝官家看来,无疑就是为萧定争取时间站稳脚跟,再联想到此人的父亲曾经是萧家的座上宾,还是萧二郎的先生,本来疑心病就很重的这位官家,就更是耿耿于怀了。 要不是这位岑重的师兄师弟们众多,只怕岑重的下场还要差一些,但这个招讨使却也是暗戳戳地不怀好意了。有这位官家的这个意思在里头,只怕广南西路的那些地头蛇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给崔重这位过江龙当头一棒呢! 所以萧诚才说连累了这位大师兄。 不过看这位大师兄得了任命先往自己这里奔,而且还带上了年迈的老夫子,这份心思也是了不得啊,或者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还真是一位厉害人物。 萧诚倒是有些期待了。 广南西路,这可是自己的邻居呢。 第三百五十章:助力,阻力? 岑老夫子终究是年纪大了一些,一路奔波之下,不管岑重照顾得有多仔细,终究还是疲累了,接风宴过后,便被安顿了先去休息。这些事情,有江映雪接手处置,倒也不需要萧诚去操心。 原汪家大宅的最高处是一块极大的平台,平台表面清一色地铺着汉白玉石板和栏杆,站在这个地方,便可俯览整个城市,便是稍远一些的那些山峦,看起来也要比这里低一些,倒真是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意思。 当初汪礼建造这大宅子的时候,听说是找了一个颇负盛名的风水大师来看过的。 这里风水也许是真的好,但汪礼一家的命却是真的不好。 不过区区两年时间,邦州,谁还记得汪家是谁呢? 便是这汪家大宅,如今也是改换了名头了。 萧诚与岑重两人便坐在这平台之上,桌上没有了下酒菜,但却摆上了两壶酒。 岑夫子不在场了,岑重倒也不再遮着掩着,而是直接了当:“这广南西路招讨使,可不是一个好当儿的官。” 萧诚微微一笑,“好不好当,却全看大师兄想怎么当。如果大师兄就把他看做一个官儿,去了桂州,往衙门里一坐,任事不理,管他外面风雷大作,我自高卧不起,反正咱们大宋的官俸钱很是丰厚,还有那更多的公使钱,随便花。而且在我看来,大师兄这个架子一摆出来,只怕广南西路上上下下都会欢喜的,指不定便会有人送来利是,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皆大欢喜。” 岑重哼了一声,提起壶来就着壶嘴喝了一口道:“要是我想当另一种呢?” 萧诚点了点头:“那就有很大的风险了,不仅当地的官儿要跟您作对,地方上的豪绅大族也不会站在您这一边,更有那民风彪悍的十八洞洞主,分散在一路之上的各族夷民,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啊!想做这样的官儿,大师兄可就得有做孤家寡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觉悟。” “我这不是奔你这儿来了吗?”岑重瞟了一眼萧诚:“要不然,我巴巴地跑到你这里来干什么?还很不要脸地拖着快要古稀的阿父。” 萧诚大笑。 在岑夫子面前,这位大师兄端庄严肃,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不食嗟来食,不饮盗泉水的模样,这一背过身,可是便露出了正面目。 不过这样的大师兄,萧诚反而更加地欣赏。 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呢! 有诚府,有手腕,拉得下脸,看这模样,只怕也是下得了狠手的。 说不定,上那一道折子,这位大师兄心中也早就有了一番计较。 “大师兄想要啥?”萧诚一摊手道:“只要我所,自当尽我所能。” “这还用说吗?我孤身入广南西路,怎么镇得住那些地头蛇?自然是要些精兵强将随我一起进去。” “大师兄是想要作那泰山压顶,雷霆一怒吗?” 岑重摇头道:“当然是春风化雨与雷霆闪电并举。岑某人在士林之中也算小有名气,到了广南西路,也不是没有人替我摇旗呐喊的,只不过这些人嘛,都是嘴巴厉害,拳脚稀松。广南西路这地儿嘛,拳脚估计要比嘴巴更厉害一些。我在你这里弄到了厉害的拳脚,再有了那些摇旗呐喊的嘴巴,事情便好做多了。” “广南西路有经略使、转运使,各级官员可是齐整,比起黔州,那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呢!”萧诚道:“大师兄这么有把握?” 岑重不以为然:“一群官虫,平领稀松平常。看起来他们彼此纠葛势力强大,实际上只要破开一点,他们就会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 “大师兄想从那里开始?” “我身为招讨使,自然便是以讨伐不臣,靖安地方为始。”岑重笑吟吟地道:“小师弟,别说你没有打那边的主意!” 萧诚哈哈大笑:“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一眼便看出了我想要干什么,还真不瞒大师兄说,我是有些计划想要咬广南西路几口的。反正现在我闲着没事,下雨天打孩子,总得找点事儿做不是。正如您所说,那些个官虫,我还真没有放在眼中。没成想大师兄来了,我倒是不好自己下手了。” “你大师兄下手,也是一样的!”岑重提起酒壶,示意与萧诚碰上一个。 萧诚提了酒壶,却不去与对方碰壶,而是道:“大师兄想要借兵,自然是没问题,不过亲兄弟,明算帐,有些事情,咱们可得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伤了和气。” “你怕我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岑重道。 “这倒不是,我既然敢借兵给大师兄,自然就不怕他们叛离我,说句实在话,我的军队大师兄是拉不走的。”萧诚信心满满地道。 岑重点了点头:“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到时候倒是想试试,如果真弄走了,你可不要怪我。” “自然不怪!”萧诚道。 “爽利!”岑重道:“自然是不会白白与你借兵的。小师弟,看你布局,下一步,是大理?” “大师兄慧眼如炬!”萧诚点头道。“这你也能看得出来?我的意图有这么明显吗?” “一路之上,跟阿父一直在聊着你的问题。”岑重收敛起了笑容,道:“最初我以为你是要造反的,以你现在的实力,如果一反,西南大乱,可不就正好帮了你大哥的大忙了吗?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居然沉得住气,不但没有反,自己反而退到了幕后。阿父可是赞赏不已,说你是真士子,真读书人呢!” “夫子谬赞了!”萧诚却是冷了脸,道:“我不反,是因为我知道我不做这些事,大哥依然会在横山以北立足,我做了这些事,大哥的处境也不会更好一些。反而让我自己在西南没了立足之地,大师兄,看起来我现在很强大,实际之上,这高楼大厦是建在沙滩之上的,我一旦真反了,思州田、播州扬立时就会离我而去,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那些大商户也都会离我而去,就算麾下军队依然忠心耿耿,可无水之源,无根之木,又能坚持几天呢?” “正是这个理儿!”岑重点头:“你能如此清醒,当真让我佩服之极。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便能大致猜到你下一步的行动了。实力,你需要强劲的实力。大宋境内,你自然是很难将这些实力化为己有,因为大宋皇帝几百年养士,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挖他们的墙角,所以看你布局,都是发力在朝廷力有不逮的地方。比方说黔州这些羁縻州……” 看了萧诚一眼,崔重接着道:“像大理这样的地方,你只要拿下来,便极有可能将其原本的力量占为己有,这样,你就有了与汴梁讨价还价的本钱了,再不是你嘴里的那个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了。” 萧诚低头喝了一口酒,没有作声。 “帮我彻底拿下广南西路,则等你在攻击大理的时候,我便会尽全力支持你。”岑重道:“你想要大理,我则想把广南西路、广南东路尽皆收入囊中,变成广西路,我要的也不是一个什么狗屁的招讨使,我先要当上这广西路的安抚使!” “然后进一步便是都堂了!”萧诚道。 “自然,大丈夫自当立于世人之巅!”岑重笑道。 “可即便你当了首辅,上面也还有一个官家!”萧诚道。 岑重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起来小师弟,你不会真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吧?这,只怕要难于上青天了。” “我自己当上了官家与现在这位当官家又有什么区别呢?”萧诚淡淡地道:“换汤不换药,没什么意思。” 岑重定定的看着萧诚,好半晌才道:“小师弟,你大哥那人,武勇无匹那是自然的,可这一路去西北,吞横山堂项,驱定难李续,侵吐蕃青塘,踏马西域,如此谋划,他只怕是做不出来的,也应当是你的手笔。下笔写完了西北,你又跑到了西南,看起来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真要细究起来,却是有迹可寻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萧诚举起壶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小半壶,再抬头时,眼中却已经是通红。 “大师兄,也不瞒你说,的确是我谋划,我的目的当然也不是我想要以萧家取代赵家。”萧诚道:“只不过我一直忙碌着算计别人,忙碌着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局,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在我的大局之中设下了小局,大局先不论胜负,小局之中,我却是惨败,输得一塌糊涂,这一输,就把爹娘妹子的命都搭了进去。” “谁在算计你?”岑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 “有辽人,当然也有咱们大宋的人。”萧诚道:“最让我痛苦的是,他们并不是看穿了我的局,他们对我的局根本就茫然无知,但他们却能敏锐地发现了时局的变化,所以借势而谋,是我小瞧了世人,没有作好预防,这才失算让爹娘妹子没了,本来,如果我再小心一些,是能不让这一切发生的。” “你说得是耶律俊以及赵敬?”岑重沉吟道:“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似乎他们二人都是得利者。” “耶律俊,林平!”萧诚道:“赵敬,赵援。” “耶律俊只怕是接下来的辽国皇帝,赵敬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也应当是大宋接下来的官家,你这两个仇人,可是结得够大了。”岑重叹息,自然是认为萧诚基本上没有什么报仇的希望。 萧诚却是冷笑了起来:“所以啊,这天下必然要翻天覆地,沧海桑田,再造乾坤才行啊!” “等你拿下了大理之后,你会不会跟你大哥一样,举旗脱离大宋朝廷然后南北夹攻呢?”岑重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诚哈哈一笑:“这副画已经画坏了,已是不堪入目,大师兄,你说要怎么办?” 岑重沉吟片刻道:“自然是要再起灶炉,重新拿一张白纸来作画啊!” 萧诚点头:“自然要如此。我呀,就准备重新拿一张纸来作画啊!大师兄,你不想当这副新作的画师吗?” “当自然是想当的!”岑重有些犹豫。 “这就够了,剩下的,且走且看吧!眼下还有很多人想要抢救一下这旧作,我等却只作壁上观!”萧诚站起身来,道。 “要是被这些人被这副旧作给抢救回来了呢?” “只怕他们没有这个本事!”萧诚呵呵一笑:“一个病如膏肓的家伙,即便有高明的医师替他续命,多半也是饮鸠止渴,拖不了多久,更何况,这个医师还是一个二把刀呢!” “真要如此,可就苍生遭劫了啊!”岑重眼中有些不忍。 “不洗涤一番,何来清平新世界!”萧诚淡淡地道:“大师兄,一千精锐,一员上将,足以让你在广南西路站稳脚跟,但想要真正地拿下广南西路,却还要靠你自己了。” “足够了!”岑重点头道。 两个酒壶重重地碰在了一起,萧诚举壶就嘴狂饮,身边岑重亦是。 不知不觉,竟是东方晨曦初起,两人这一番攀谈,竟是足足过去了一夜。 扔掉手中酒壶,看着远处山巅那初升而起的朝阳,萧诚张开了双臂,大声吼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 听到萧诚吟诵的岑重本来脸有期待,听了这两句,不由哭笑不得地看着狂放不已的萧诚。 “举头红日向云低,万里江天都在望。” 又是两句出声,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岑重的内心深处。 岑重在邦州呆了十天才走。 萧诚让魏武带着一千锐士随他一起进入了广南西路。 这位大师兄,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彻底掌握广南西路,正如岑重所言,广南西路之上,多有官虫。萧诚不好直接用武,因为那差不多就等于造反,但有了岑重这位招讨使,那却是名正言顺地来讨伐那些地方势力了。 当然,这位大师兄也不是普通人,到时候是成为助力还是阻力,还真是有些说不准。 岑夫子却是留在了邦州,说是虽然不再收亲传弟子了,但却还想在古稀之年,在这化外之地,做一个启蒙者。 萧诚当然知道夫子心里的真实意思,却是一笑置之。 夫子老了,想做什么便随了他去,只要他高兴便好。 第三百五十一章:我一定是眼花了 拉弓,搭箭,嗖的一声,羽箭脱弦而出,直奔出百步开外,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被悬挂在一根线上的铜钱被射了一个正中,高高的飘荡而起,激荡了数个来回,仍然是颤抖不休。 院子中,另外几个着锦衣,悬箭囊,提铁弓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缓缓摇头。 叮叮之声连接响起,一枚接着一枚的羽箭飞出去,那枚铜钱连连被射中,院子中众人更是失色。静悬不动而射中,他们中也有人自问勉强可做到,但此时此刻,那铜钱被命中之后在空中毫无规律可言地随意摆动,那个持弓的丑陋汉子却仍然能一一中的,箭术当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轻轻的鼓掌之声传来,众人尽皆回头,便看到一个浑身素白的女子,在两名丫环的陪同之下缓缓而来,站在廊下,看着众人,一双手正在轻轻鼓掌。 身着白衣,腰系麻绳,在这漆水郡王府中,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萧绰萧姑娘。 而他们这些人,除了领头的那个丑陋汉子,尽都是大王拨给这名女子的护卫。 “见过萧姑娘!”众人齐齐躬身,没有人敢无礼,即便是他们里头,有好几个都是正宗的契丹人,家中长辈都是大辽官员,但在这个女子面前,却仍然是规规矩矩。 萧绰的来历很是神秘,在王府之中,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身份究竟如何。 那个丑陋的汉子兴许是知道的,但嘴巴却是紧得很。 不过只需要知道这个女子姓萧,也就足够了。 大王的王妃也姓萧啊! 在大辽,皇族永远姓耶律,而后族永远都姓萧。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不出什么大的意外的话,漆水郡王大概是要板上钉钉的坐上皇帝的宝座了。可现在的王妃却是病如膏肓,眼见着气色是一天竟比一天差了。 众人也都是惋惜不已,但除了叹一声王妃福薄,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府中自然还有几位侧妃的,但没有一个姓萧的。 眼前的这位女子不但姓萧,而且出入大王书房,王妃寝宫入无人之境,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漆水郡王登上了皇位之后,只怕后位逃不出这女子的手心。 只是不知她是后族萧氏那一家的女儿。 现在的王妃在家中是独女,没听说过有妹妹啊! 女子冲着丑陋汉子招了招手,汉子将弓抛给其它的护卫,大步而来,萧绰转身,走向了一侧的厅子,坐了下来。 看着眼前那张满是纵横来去乱七八糟的丑脸,萧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脸上的伤,基本上都是新的,才刚刚结疤,新长的粉红的肉有些凸起,有的地方甚至结成了疙瘩,让这张原本英气勃勃的脸庞变得极其的狰狞可怖起来。 这些伤,并不是别人给这个丑陋的汉子留下的,而是他自己亲手拿着一柄短刀划出来的。 他叫秦敏。 当他血流满面的抛下短刀,望天又哭又笑的时候,旧秦敏便已经死去了。 他毁去脸庞,只因为他认为自己死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所以要毁掉这张脸,让他的祖宗即便以后在九幽地府见到他也无法认出他来。 因为他投奔了辽国。 他曾经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不改名,是因为他要提醒自己,永远也不要忘了身上背负的仇恨。 悬挂地大名府城头之上父亲与那些伯伯叔叔们的死不瞑目的头颅。 汴梁城中,那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 逃亡途中,一个个弟兄为了掩护他,而倒在了追兵的箭雨刀枪之下。 这一切,他发誓都要去讨回来。 “耶律俊答应我,可以组建一支属于我自己的卫队,你去挑人吧!”萧绰看着秦敏,道:“五百人,多长时间,你能让他们变成一支真正的强军?” “如果有一定的根基,半年之内,我便能让他们成军,但必须能让我不停地招录,不停地淘汰。”秦敏道。 “怎么样最强,你就怎么去办!”萧绰道:“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抑或是女真人,不管他们是安份守己的良民,还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但有一条,不能去军中寻人。” “明白了!”秦敏点头。 “半年之后,我们会去上京!”萧绰站起身来,道:“到时候保护我去的,就只能是这五百人,想必这一路之上不会太平,有人不想我出现在临潢府,所以如果他们弱了,那就只能死。” “我们会赢!”秦敏眼露凶光。“半年时间,我会把这五百人,变成五百只凶兽。” 萧绰沉默了片刻道:“晚上,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吧!” 秦敏没有问要去见谁。见到萧绰挥了挥手,他便沉默地退了下去,走回到了校场之中。 王府深处,一处寝宫,四门紧闭,即便是大白天,这屋子里也都挂着帘子,屋子里点着数枝粗如儿臂的蜡烛。 大床之上,一个瘦如骷髅的女子虚弱地靠在床头,脸上却是含笑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一个男子。 此刻,那男子正手里拿着汤碗,一汤匙一汤匙地喂那女子服药。 一阵咳嗽,女子不由自主地喷出一些汤药来,溅到了男子身上,男子也不恼,放下汤碗,取了丝帕,轻轻地替那女子擦试着嘴角。 “那萧三娘子当真是惊才绝艳,妾身远远不如也!”病榻之上的王妃萧娴微笑地看着男子,笑道:“难怪王爷你心心念念的把她弄回来。” 耶律俊微微一笑:“你可不知道,大元帅可是大发雷霆了,听说在府里连砸了好几套价值连城的宝物,更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如今上京城里,我更是成了一个见色忘义的凉薄小人。” 萧娴捂嘴格格笑了起来:“我爹那是关心则乱,不管怎么说,我还没有死呢,你便把下一任的王妃给带回了家,他能不生气吗?至于上京的那些传言,只能说耶律喜已经乱了方寸,这样的上不得台面的攻击,在宋国那边也许还有点威力,在我们大辽,能顶用吗?” “起码他们说得是不错的!”耶律俊重新端起了碗,舀一了匙汤药。 “真正是浪费了如此天材地宝。”萧娴摇了摇头,道:“只是王爷你当真有信心能降服这丫头?这可是一柄双刃剑,能助你成事,却也有可能成为心腹大患!王爷,有一点您不可不虑,这个女子,她恨你!” 耶律俊没有说话,却只是轻笑不语。 萧娴点了点头:“也是,如果王爷连这点自信也没有,又怎么能成为那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呢!” “今日,我已经让萧绰组建自己的卫队了。”耶律俊道:“半年以后,她会先去上京,去见见大元帅,她自己揽下的事情,我一直没有猜到她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说服大元帅,现在大元帅可是已经倒向耶律喜了。你一向聪慧,能猜到她会用什么办法吗?” 萧娴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大致是想到了,不过却不会对你说。王爷,为什么是一年后呢?如今耶律喜联合了北院大臣,阻你上京,难道一年之后,王爷就有把握能去上京吗?” “耶律喜要行险一搏!”耶律俊道:“起初我也觉得耶律喜只不过是耍无赖,想拖延时间而已,但萧绰给我分析了一番,我倒是觉得颇有道理。” “萧绰说了什么?” “耶律喜准备亲自对萧定下手了!”耶律俊道:“不是说上京已经派了人去招降萧定了吗?亲王的位子,够大方吧?但同时,耶律喜也正在准备军队,钱粮,准备配合宋人对萧定展开致命一击。如果萧定识相接受了耶律喜的招降,对于大辽来说,这功劳自然也时无与伦比,如果萧定不从,他便自上京道出兵,与宋人联合夹击,也可以击败萧定,同样能抢得了西北地盘。” “这是瞧准了亲近您的耶律环在西京道被萧定打得溃不成军,无力再讨伐萧定,所以想去捡便宜啊!”萧娴微微摇头。“那王爷觉得,耶律喜的这些计策能成功吗?” “军旅之事,怎可一言而断之呢!”耶律俊笑道:“不过他要是不能动员皮室军,那这一仗,胜算便减了三分。” “耶律喜本身是皮室军副统领,我阿父是另一个副统领,所以半年之后,萧绰上京,便是去劝说我父亲了。”萧娴道:“可惜半年之后,我就不在了,要不然我去一趟,只怕比她要有用,要不我手书一封或者有些助益!” “大元帅是能被亲情左右的人吗?”耶律俊摇头道。“你如果好好的,那自是另一种状况,可惜啊,终是天妒红颜。” 看着耶律俊黯然神伤,萧娴却是微笑:“这是天命,没什么可惜的,我陪了王爷十五年呢,足够了。” “耶律喜麾下的宫分军也好,头下军也好,战斗力可就差远了,再说这些年,我也动了一些手脚。”耶律俊笑道:“这一仗,如果宋军那军再不给力的话,耶律喜吃大亏的机会倒是多一些。” “可是他真吃了大亏,对你只怕就更要穷凶极恶了!” “小勾当济不了大事!”耶律俊不以为然:“这一战,是耶律喜最后的挣扎,赢了,也不过与我棋鼓相当,输了,他就彻底退出了争夺。” 房门轻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耶律俊的跟前,躬身低声道:“王爷,萧绰姑娘带着秦敏出了王府。” 耶律俊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萧姑娘难不成在析津府还有什么熟人吗?”萧娴有些愕然。 耶律俊笑道:“别忘了,人家是大宋三司使萧禹的女儿,祖父萧鼎更是以一个将领的身份入了枢密院的,这样的家族,在我们析津府肯定是有些手段的。不过我也有些意外,照理说他不应知道这些事情呢?嗯,这倒是有些意外惊喜了。” 析津府是南京道的首府所在地,而南京道又是整个大辽与大宋之间最为重要的要冲城市,两国大部分的生意上的往来都是将这里作为交易之地。 数百年来,两国经常干仗,但生意却是照做无误。 所以析津府的繁华,比起辽国的都城上京,可是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是在商号林立的析津府,禄合盛也是有着偌大名头的,而他们的掌柜孙聚财在析津府也是赫赫有名一呼百应的人,不管是契丹贵族还是汉人世家,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原因无他,因为那些深悉禄合盛底细的人都知道,禄合盛真正的后台,是萧家。不是契丹的那个萧,而是汴梁三司使的那个萧。 汴梁萧家比不上辽国萧家那样显赫,但要论做起生意来,论他们能弄到的好东西,那还是汴梁萧家更加的有能耐啊! 即便是汴梁皇城内那鼎鼎大名的匠师营生产出来的好东西,禄合盛也能弄到手。 不过今日不同往昔,禄合盛随着萧家的倒台,已经面临着生死危机。 失去了后台的他们,如今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大肥肉,要不是盯着他们的人太多,相互牵制谁也不好先下手,禄合盛早就尸骨无存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朝不保夕了。 “东家,东家,外头来了一群人!”伙计孙德飞一般地冲进了后院,冲着东家孙聚德道:“是坐着王府的车来的,几十个护卫都骑着高头大马。” “郡王府?”孙聚德一阵愕然,“禄合盛这点子家产,还值得郡王府惦念吗?” 不等孙聚德反应过来,外头已经传来了呼喝之声与打斗之声,孙聚德几步奔出屋外,便看到自家的伙计被一群如狼似上的家伙直接揍翻在地。为首的那个汉子手持着一柄带鞘长刀,拍拍打打,自家拼命想要拦阻的伙计便一一被拍翻在地。 看着伙计们在地上翻滚呼号,孙聚财反而松了一口气,没有死人,说明事情还有的商量。 然后,他便看到了被那伙护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子,取下了头上的幕篱。 孙聚财看到了那张脸庞。 他头一阵阵的昏眩,险些便摔倒在地上。 我怎么看到了萧三娘子? 我一定是眼花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禄合盛 孙聚财跪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 屋子里除了秦敏,所有的人都被清了出去。 萧绰却没有哭,坐得笔直。 “家里遭了难,我这边自然也不敢回去了,便只能窝在析津府等着消息。”孙聚财哽咽着道:“可是后来情况愈来愈不好了,直到传来了学士与夫人都没了的消息,小人才知道天是真的塌了。” 对于孙聚财来说,萧家垮了,没有了这根支撑禄合盛的鼎天柱,那的确就是天塌了。没有了这靠山,一些儿个贪婪的眼神儿,随即便望了过来。 南边的同行还好打发一些,他们眼眼馋的只不过是禄合盛的商队,线路以及经验丰富的掌柜、伙计。而析津府里的那些辽国贵人们,发红的眼睛盯着的可就是禄合盛手里掌握的那些货物、银钱、土地、店面等等。 如果不是觊觎禄合盛的人太多,那些人彼此之间还没有达成协议,禄合盛早就连渣渣都不剩了。而孙聚财,除了作那一只躺在毡板上的肥羊之外,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一个失去靠山的大商人,在析津府,除了闭目等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连逃跑都做不到。 萧绰以前在家里,从来都没有管过银钱上的事情,之所以知道这个孙聚财,知道这个禄合盛,是因为偶然的一次机会,看到了这个人跟娘说事情,这才知道了原来家里在辽人这边,居然还有着这么大的生意一直由母亲掌控着。 其实像萧家这样的家族,自然有一些不为外人知道的幕后生意,不然怎么支撑那样巨大的开销呢? “大哥二哥知道你吗?”萧绰问道。 “大郎是知道的,因为当初我们的商队要经过河北,绕不过大郎去,不过二郎应当不知道。”孙聚财道:“夫人曾说过,等再过些年,便将禄合盛交给高娘子掌管。” 萧绰点了点头,禄合盛是娘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那个时候,禄合盛还姓韩呢,而且盘子也小得可怜,毕竟娘在韩家也不是正房嫡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许多年中,萧家一路青云直上,禄合盛便也一路开始澎胀,终于成为了这条商路之上的最有影响的商家之一。 只不过这样的商家的兴盛,是跟着主家的兴衰绑定的,其兴也忽,其败也速。 “帐面之上还有多少钱?”萧绰直接问道。 孙聚财道:“家里出事之后,我便第一时间将押在手里的货全都清了出去,手里的现钱本来是有五十余万贯的,这段时间为了维持,也为了找个新靠山,一共送出去了超过二十万贯,不过这些钱,都打了水漂。” 孙聚财叹了一口气,兴许是自己当时出手太大方了,这才引起了那么多人的觊觎。“另外,还有在析津府,临潢府的几十个店面,加在一起,总也值几万贯钱。” “人呢,行商的商队可还齐整?那些掌柜的,伙计,还剩了多少?”萧绰接着问道。 “跑了一些,被人挖走了一些,如今还剩下一半不到了!”孙聚财道。“不过眼下,我也准备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三娘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抬头看了一眼铁塔一般站在三娘子身后的那个丑陋的汉子,孙聚财只觉得背后的些寒气。 萧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不用遣散了,禄合盛从明天开始,重新挂旗,开门,生意照做。” “三娘子,只怕我们没办法正常做事,有人……” 萧绰截断他的话道:“从明天起,没有人敢再来骚扰禄合盛,我会派人在这里驻一段时间,谁敢向禄合盛伸抓子,我就打断谁的手。那些你当时送了钱却又没有办事的,还得把钱给我退回来。” 孙聚财听得瞠目结舌。 “你原本准备怎么做的?”萧绰看着孙聚财。 “三娘子,小人原本准备遣散了禄合盛的所有人,然后带着家人,想法子去大郎那边的。这里的人,觊觎的只不过是钱财,小人没钱了,自然也就能走了。”孙聚财小声道。 “你不用走了!”萧绰道:“以后就替我做生意吧。” 孙聚财眨巴着眼睛看着萧绰,他不知道萧绰有什么样的底气,但看着萧绰那不容置疑的面庞,他也只能点头应是。 “掌柜的,掌柜的,卢家那边又来人了。”外头传来了一个有些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是卢家的二郎卢本溪。” 孙聚财面色骤变,站起身对萧绰道:“三娘子,这卢家便是要吞了我们禄合盛的势力之一,卢家是南京道上的汉人魁首之一,之前我给他们进贡了五万贯,只求他们能保我们一保,可是……” 萧绰挥了挥手:“你先去见这个卢本溪,想来这个人不是来向你发难的。” 孙聚财胆战心惊出门而去,屋内,萧绰支着下巴,看着灯火之下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王府外边,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卢本溪没有进屋,而是就站在屋外,与早先看到孙聚财那凶神恶煞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同,此时的他,笑得别提有多蔼了。 “卢公子!” 孙聚财双膝发软,正要跪下去,已经被卢本溪一把扯住。 “孙掌柜的,千万别客气,我这次来,是给你送礼的,以后我们卢家的生意,还得禄合盛多多照顾呢!” 孙聚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卢本溪也不明言,只是指了指身后的几辆马车,笑道:“这是上一次你们禄合盛送给我的那五万贯,事儿没办,钱自然也就不能收,全都退回来了,另外为表歉意,我还加了一万贯赔罪!孙掌柜的,知道你今天忙,就先不打扰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丢下这句话,卢本溪转身上马就走了,人在马上,还频频回头向着孙聚财拱手示意。 孙聚财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远去的卢本溪和他的下人。 禄合盛的伙计们更是一个个眼神呆滞。 即便是在禄合盛有靠山的日子里,这卢本溪也不曾这样对他们和颜悦色,今天这是怎么啦,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孙聚财转身看向屋外头几个或站或坐的人,他们都是跟着萧三娘子来的。然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人,他是没有认出来什么的,但他刚刚却看到了一匹马的屁股上的烙印。 王府! 漆水郡王府的马。 “知道什么叫替我做生意吗?”萧绰看着孙聚财。“萧家三娘子萧旖已经死了,这可是大宋的那位官家明旨诏告过天下的。” 萧绰冷笑了起来:“记住,我叫萧绰。这世上,没有萧三娘子萧旖了。孙聚财,你以后效忠的对象,就只有我。你好生记着,如果从你嘴里泄漏出去我叫萧旖的话,那你会很惨的,整个孙家都会很惨。” 孙聚财看着眼前的少女,倒了一口凉气:“三娘子,那大郎二郎那里?” “刚刚那一声,是你最后称呼我为三娘子了,再让我听到这三个字,我拔了你的舌头!”萧绰冷冷地道:“记住,我叫萧绰。” 孙聚财立时便明白了对面这个少女的意思,只怕她最不想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便是萧家大郎、二郎吧! “小人明白了!”孙聚财道。 “以前你在禄合盛有多少股份?”萧绰沉声问道。 “一成!学士赏小人一成的股份!” “以后,禄合盛三成的股份归你!”萧绰道。 “小人不敢。”孙聚财一惊。 萧绰却并不理会孙聚财,接着道:“你有两个儿子吧?叫上他们,跟着我走吧!我现在很需要人手。” 孙聚财脸色惨白,却不敢有丝毫违拗。 对于禄合盛来说,今天完全就是翻天覆地一般,看起来已经毫无希望的禄合盛,就这样咸鱼翻身了? 那一伙神秘的来客已经走了,但禄合盛并没有消停下来,哪怕夜已经很深了,还是有人不停地过来,都是一些在析津府有名头的人物,都是有资格觊觎禄合盛的那些家族,现在他们却是一个个地连夜过来,将吞下去的东西,又全都送还给了禄合盛,另外还加上了一些东西,作为了赔礼。 转眼之间,禄合盛便又变成了那个财大气粗的商号了。 可是孙聚财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事情太诡异让他一时之间转不过弯儿来,但祸福两相依的道理,久走江湖的他,还是懂得的。 不过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只能是随波逐流罢了。 萧三娘子,不不不,是萧绰萧姑娘,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小主子吧?跟着她做事,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也都是说得过去的。 外人无可指摘。 卢府在析津府城的东南角上,作为南京道上实力最为雄厚的世家豪族,卢府的豪奢,便是漆水郡王府也无法比拟。 流水的王爷,铁打的卢氏家族。 上百年来,卢氏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王爷来到南京道,然后又离开了南京道,他们有的飞黄腾达了,有的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卢本安正在陪着一个老人喝酒。 老人的嗜好有些与众不同,喝酒不喜欢别的什么下酒菜,唯独就喜欢就着盐渍的豆子。以前嚼得卡卡向,现在年纪大了些,牙齿受不了,便只能将豆子弄得稍微软和一点。 “这一趟南朝之行感觉如何?”嚼着豆子,看着卢本安。 “大宋是正的富!”卢本安笑道:“不过精气神儿,汴梁比起上京还有所不如。” 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的魁首之一,卢家家主卢建放声大笑起来:“太长久的太平岁月,最是摧折人的斗志啊,宋人如是,辽人何尝不如是呢?” “相比来说,宋人更加不堪,河北边军一去,更是不值一提了。”卢本安道:“我都有些不理解殿下为什么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往前一步,不见得就打不下大名府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建道:“当年高梁河一役,大辽也是这么认为的,最后还不是半途而废。殿下不穷追不舍,不仅仅是因为眼下宋人实力犹存,逼急了仍然会狗急跳墙,也是因为不想此时与宋人死斗太过折损力量。就时局而言,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了国内的问题。” “上京城不让殿下回去,这个结怎么解?”卢本安有些恼火:“耶律喜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陛下突然没了,耶律喜控制中枢,先行坐了那位置,我们就被动了。” “那有这么容易?”卢建冷笑:“上京城中,皮室军、宫分军、头下军,你以为殿下没有帮手吗?耶律喜敢这样做,只怕内战立时便起,上京城里也不是没有明白人的。眼下耶律喜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好能让他立下可以比美殿下的大功。” “萧定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卢本安不由失笑。 “所以说,耶律喜已经乱了方寸啊!”卢建道:“那女子,你觉得如何?” 卢本安点头道:“的确非同一般,是这世上少见的奇女子,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殿下太过于重视她了,有些不解。” “知道我为什么让本溪送钱给那个禄合盛吗?” “卖好给那女子!” “是卖好给未来的皇后!”卢建丢了生颗盐水豆在嘴里。 “也不见得就是皇后。”卢本安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提前投点资也无所谓。” “王妃不久人世,知道殿下为什么不联姻其它家族,反而要找一个这样的宋人女子吗?”卢建微笑着道。 “还没有想通。” “因为殿下,要把大辽所有的汉人势力捏合到一起啊!”卢建笑道:“现在大辽境内,堪战的大辽军队已经不多了,即便是皮室军又如何?本安,给你一千我卢家私军,去战一千皮室军,能胜否?” 卢本安担拳挥舞了一下,道:“斩反切菜,除非是几个统领的亲卫,那才有的打!” 卢建意味深长地道:“可皮室军不到十万人,汉人世家这些年来积攒下的私军有多少?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汉人世家手中掌握的财富是多少?其三,汉人世家有多少能治国的士子?” “这跟那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卢本安不解地问道。 卢建大笑起来:“假如殿下娶一个我卢氏的女子,可行吗?如果不可行的话,那林氏?高氏?端木?呼延?” 卢本安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三章:最好的选择 大辽国祚已传承数百年,作为统治阶层,高高在上的契丹人,早就失去了他们祖先那种金戈铁马,悍勇斗狠的锐气。他们的意志已经被醇酒美人给消磨得支离破碎了。 就算是他们用以作为一个国家的定海神针的十万皮室军,其战斗力,也不复以前的那种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 虽然他们仍然是这天下最强的部队之一。 但是,已经有人敢挑战他们了。 至于宫分军,更加不堪,而头下军,早就变成了贵族们镇压百姓的手段了,真要他们上战场,不拖后腿,那就阿弥托佛了。 而反观辽地的汉人世家,这些年来,实力却是稳步增长。 从最初他们被契丹贵族压制,剥削,慢慢地到分庭抗礼,最后甚至迫使辽国朝廷设立了南院北院两个机构,两种法度并行的政治体系。 而在南京道上,汉人世家更是主导力量。 在与宋人的边疆斗争之中,最初是以辽人为主,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为辅,以此来换取辽人的信任。随着时间的推移,争斗的一方慢慢地变成了南京道上的汉人,而辽人,开始了他们优哉游哉的美好生活。 一百余年的争斗,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愈战愈强,而辽人的实力却是急剧萎缩。 说到底,还是要靠拳头来说话的。 辽国朝廷为什么派了耶律俊来南京道,不就是因为当时的耶律俊在辽国的皇族之中是一个绝对的异类。 他喜好汉学,拜了汉人林景为师,汉学造诣别说是冠绝契丹人,便是许多汉人大家,在他面前也要瞠目结舌,自甘后进。 让耶律俊来南京道,能够使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更加地认可这位辽国皇族,以免生乱。 因为此时的南京道,不仅兵强马壮,而且是辽国的经济中心。如果说南京道上的军队战斗力在辽国还称不上第一的话,那财力,妥妥的第一,别的地方根本就没法儿比。 耶律俊的到来,的确让南京道上汉人世家服服贴贴了,但也摧生出了辽国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继承权的问题。 在耶律俊崭露头角之前,耶律喜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选,他甚至已经成为了皮室军的副统领,什么时候他成为了统领,也就代表着他成为了正式的继承人。 但耶律俊让这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而随着耶律俊在辽宋边境之上连续取得一系列的大胜,甚至于迫使宋国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使得辽国取得了近百年来无以伦比的对宋大胜的美好局面之后,耶律俊在国内的继承权之争已经排到了耶律喜之前。 耶律俊靠得是什么? 靠得便是辽国国内汉人世家不遗余力的支持,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金钱上的。 辽国与宋国的中华正统之争,说白了,其实就是辽国的汉人与宋人之争。而随着辽国汉人世家的实力愈来愈强,这种争论就愈来傅强烈。真正的契丹人,他真会在乎这个吗? 耶律俊十分清楚,他想要维持自己的强势和优势,就必须一直让汉人世家追随在他的身后。 光是一个林景,并不足以让所有的汉人世家臣服于他,因为林氏本身也是世家之一,而这些世家之间,本身就存在着无数的矛盾和仇恨。 所以,耶律俊准备娶一个汉人血统的女子为妻。以此来彰显自己对于汉人世家的重视,而这位汉人血统的女子,自然而然地便会成为辽地所有汉人世家的粘合剂。 当然,符合所有条件的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也是凤毛鳞角,万中无一的。 萧三娘子萧旖,便属于那种万里挑一甚至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 家世、学识、相貌等无可挑剔。 而且已经名动天下的西军统帅萧定,还是小荷已露尖尖角的萧家二郎萧诚,都能让深悉内情的人支持萧三娘子坐上这个位置。 不管是耶律俊也好,还是辽地的汉人也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宏大的愿望,那就是一统天下,乾坤归一。 如今的南北对峙,却是让他们如哽在喉,极不舒服的。 “如今林氏如日中天,我们只能退避三舍!”卢建慢慢地咀嚼着盐水豆,道:“一旦殿下登位大宝,林家势力更是会再上一重楼。但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是他们林家的最高点,也必然会成为他们衰落的起点。” “那萧绰聪明之极,只怕已是猜出来她家的破败与林平有脱不开的关系。”卢建安笑道:“一路之上,我还能与这个女子说上几句话,但她对上林平,却是从来不假以辞色。” 卢建呵呵一笑:“本安,在我们大辽,皇后可从来都不是一个摆设,如果是萧娴,她自然是萧氏家族为她撑腰,萧思温的实力,足以让她稳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之上。但萧绰却是一个孤家寡人,谁来支持他?林家只会防着她,不会给她以任何的助力,所以,我们提前卖个好于她。如果她足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这才刚到析津府不久,这位萧绰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组建自己的实力了,会不会有些太过于招摇了?殿下要是不喜……”卢本安有些迟疑。 卢建摇头:“你小看咱们这位殿下了,他的心大得很,自信能够控制一切。才不会在乎萧绰做些什么,甚至不会在乎我们去勾结这位萧绰姑娘。因为在当下,他们的利益,应当是高度一致的。” “这倒是!”卢本安道:“萧绰想要复仇宋国,第一步便是殿下先要坐上大辽皇帝宝座,她能坐上皇后之位。不过阿父,咱们大辽,也算得是她的仇人吧!” 卢建呵呵一笑:“本安,有什么样的复仇能比夺走自己仇人所有的一切,让自己的仇人一无所有,甚至不得不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诚惶诚恐更彻底吗?到了那个时候,就像是一只猫在玩弄老鼠一般,老鼠日日惊恐,夜夜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悬在头上的那柄利剑会落下砍掉自己的脖子。” “殿下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林家会容忍这萧绰有朝一日能随意地践踏他们?”卢本安摇头:“那姑娘纵然有数分才情,但我也实在想象不出她能做到这一点。” “有这个志向,不代表她能做到!当然,在我看来,也许她会一直向这个方向去努力。”卢建拒了一口酒,“在灭掉宋国之前,殿下与她的利益高度一致,自然是夫唱妇随,琴瑟合鸣,等到宋国一灭,只怕就要分道扬镳。不过对于我们而言,在这个过程之中,自然便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来谋取独属于我们的利益,不停地削弱林家,壮大我卢氏,直到能取而代之。” “阿父,您说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会舍弃了这位皇后吗?” “那有这么容易?”卢建微笑:“这便要看天下大势了。比方说到时候皇后到底能掌握多少实力,这汉人世家有多少能死心塌地的为皇后效力?比方说那割剧一方的萧定萧长卿能有几分撼动天下大势的能力等等,总之是要走着瞧。” 卢本安摇了摇头:“看起来各个方面的人,都对自己是信心满满啊,也不知道谁最后会输得一无所有。” “都是这世上顶尖儿的那一批人,如果连这份自信也没有,还说什么执棋天下呢?”卢建笑呵呵地道:“至于输赢,有一句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做做看,谁知道呢?” “不试试看,谁知道能不能成呢!”郡王府,楠竹苑,萧绰轻声对身边的秦敏道。 秦敏沉默片刻,低声道:“萧姑娘,这些日子,我仔细看了,那耶律俊对你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警戒措施,也随着你出入析津府,如果你想走,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着你逃出这里。” “逃?”萧绰仰起了头。 “是啊,不说别的地儿,你只要逃到了萧总管那里,这天下便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啦!”秦敏低声道。“报仇的事情,自有男儿来担当。不管是萧家大郎还是二郎,这是他们该做的事情啊!” 萧绰缓缓摇头:“秦敏,你不懂啊,我们家的仇人,即便是大哥拥兵拥兵十万,割剧一方,也是很难报的。” 想起当年二哥与自己分析的各方实力、优劣,萧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的报仇,可不仅仅是匹夫一怒,血溅三迟,我要做得是江山变色,乾坤倒置。” 秦敏叹息道:“太难了!” “当然很难。”萧绰道:“就像你,想杀那崔昂,想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能走到他百步之内吗?这还是在辽国,要是在宋国,在汴梁,你只怕一露面,便会被无数人围剿。再说,仅仅杀他一人,你解气吗?” 秦敏的眼中露出狠厉之色。 “这些天,你已经选了多少人了?”萧绰换了一个话题。 “我寻找的都是罪奴。”秦敏深吸一口气,把思路转换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之上:“有不错的根基,拖家带口的那些罪奴,已经捡选了一百人,不过这样一来,花费就大了,这些罪奴本身没花钱,罪奴的拥有者们都愿意无偿地把人送过来,但是安置这些人的家眷,就是一大笔开销。按着五百人的规模,便是几千人的安置。”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萧绰道:“你只需要让那五百人把命卖给我就好了。哪怕是他们以后战死了,他们的家人,我也会养到底。” 秦敏不再多言,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楠竹园。 萧绰独自凭栏而坐良久,这才起身,向着与楠竹园一墙之隔的梧桐园走去。 萧绰独享楠竹园,而梧桐园中,住着的却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耶律俊的王妃,大元帅萧思温的独女萧娴。 萧娴已经要死了! 这个形销骨立的女子,看到萧绰,却是满脸欢容地在宫女的扶持之下坐了起来,招手让萧绰坐到了她的跟前。 萧绰或者说萧旖,萧娴并不陌生。因为这两年来,缠绵病榻的女子,已经读过了不少她写的诗、词甚至于一些文章。 示意宫女拉开遮着窗户的帘子,阳光一下子便透过窗棂照射了进来,这让床榻之上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便皱了眉,却又摇头制止了宫女重新拉上帘子的动作,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园子里那个只有五六岁,正无忧无虑地与宫女一起在花间扑打着糊蝶的孩子身上。 “贤儿是个好孩子!”萧娴拉着萧绰的手,轻轻地道。 萧绰点了点头,“大王三个儿子,贤儿最小,但在我看来,将来必然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如果王妃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当个女先生,为贤儿来启蒙。” 萧娴笑了起来,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她并不如何担心自家儿子耶律贤将来的前途,但有眼前这个女子这一句话,贤儿总会走得更加轻松许多。 丈夫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情绪是极其复杂的。 一来这个女子会成为大辽汉人世家之间的粘合剂,能让这些人跟随在丈夫的身后成为丈夫最大的助力。 二来这女子的大哥二哥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将来大辽发动统一天下的战争,这二人,指不定便会是那种决定性的因素, 三来这女子本身的才情、样貌都是上上之选,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处处都落在了下风,即便抛开上面那两点,只怕丈夫也是喜欢这女子的。 “你恨王爷吗?”病榻上的女子并没有太多的顾忌,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 萧绰笑了笑:“王妃,恨与不恨,有那么重要吗?” 萧娴叹了一口气:“还是很重要的,有时候,情投意合总比相敬如宾要好上太多。” “相敬如宾,兴许能更加长久!” “也许吧!”萧娴点了点头,转头对宫女道:“让贤儿进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辽国皇帝的隐忧 合上册子,萧绰轻笑道:“这些人,倒还真一个个的都算得上是穷凶极恶之辈,便是死是十次八次,也是不冤的。秦敏,你也真是会淘人,这些孤魂野鬼你都是从哪里来弄来的?” 秦敏道:“过去在边军之中,亦有敢死队,队里之人,尽皆是犯了罪必死之人,这个册子里十之七八是我去各部军队之中挑选出来的。另外一些,走一趟大牢,也就差不多了。” “倒也真是难为你了,又要悍勇敢战,又要拖家带口有后顾之忧,这样的人找出来可真是不容易呢!” “还好。这样的一些人,正因为有这些顾虑,才不得不入敢死队去用一条命换一家的平安,大牢的那些,也正是因为有这些顾虑才会被逮到,要不然远走高飞,只怕谁也奈何他们不得。”秦敏道。 “小姐,这些人中,其实有几个倒也并不是罪大恶极的。”身侧,一个长相斯文,看起来倒像是一个读书人的青年开口道。“不过也不好就这样收进来,最好还是还回去。” “哦,孙淳,这里头有你认识的人?”萧绰侧头问道。 孙家两兄弟,孙淳孙朴,孙淳是孙聚财的长子,如今已是成了楠竹园的管事,管着银钱往来。次子孙朴,武勇过人,现在成了秦敏麾下一名队正。 孙淳点头道:“小姐,里头的慕容冲,慕容超兄弟两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马匪,他们原本都是宫分军中的小军官,家中有业有产,只不过他们得罪了契丹贵人。” 停顿了一下,孙淳看了一眼萧绰身边的几名契丹侍卫,见他们无动于衷,便接着道:“那契丹贵人游玩时偶然到了这幕容冲的妻子……” 萧绰哑然失笑,“见色起意?” 孙淳点了点头:“事发之后,当地官员得罪不起这契丹贵人,竟是由着那契丹贵人扬长而去。” “最后这慕容兄弟是怎么报仇的?” “这兄弟二人凶悍得紧!一路追到了析津府,大天白日里,两人两骑,冲进了这契丹贵人的宅子,大开杀戒。竟是将包括那契丹贵人在内的一家三十余口,尽皆斩杀殆尽。” “抓捕他们死了多少人?” “没死人,这二人出了那对头宅子,面对着来抓捕他们的官员,直接便弃械投降了!”孙淳道:“这案子当时不断在析津府还在是临潢府都起了极大的争议,最后这两人虽然还是被判了死刑,但一直被拖了下来没有得到执行!” “只怕是契丹人想让这兄弟两死,而南朝的那些汉人官员,却想保下这两人是吧?”萧绰一笑:“也难怪这两人能活到现在,这件事情,牵涉到了朝廷之中的南北之争,牵涉到了契丹贵人与汉人世家之间的矛盾,如果是以往,死了也就死了,但现在,汉人世家实力大增,想要官位,想要权利,便乐得拿这事儿来作法。” 孙淳点头:“上头斗来斗去的,下头的官员可就遭罪,这一次秦统领拿着王府的令牌去提人,那些官员们便将幕容兄弟这样的烫手山芋给扔出来,我们接了,只怕有些关碍。” “有什么关碍?”萧绰淡淡地道。“接了便接了。” 合上书页,走出帐蓬,外头旷野之中,前头是一个个蓬头垢面,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的桀骜不驯的汉子,在他们的后头,却是大片的脸色哀戚、恐惧等不一而足的妇孺老幼。 这些人,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集中到了这里,本来心中还存了一些想法的这些家伙们,在第一时间看到比他们更先一步抵达这里的那些男女老幼,一个个愤怒之余,却也是变得老老实实了。 因为那些人中,有他们都在乎的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要保全这些人,他们怎么会自缚手脚,自寻死路呢! 此刻,看到一个身着孝衣,腰系麻绳的女子在一众卫士的护持之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个个倒是楞住了。 “你们的命,我都买了!” “想要活得更长久,以后就拼命吧!” “想要翻身得解放,那就拼命吧!” “你们要是死了,你们的家人会得到最为妥善的照顾。” “敢于拼命而且有些运气的人兴许会有一个你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辉煌的前程。” 丢下几句话的女子,连正眼儿都没有瞧他们几眼,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了那个将他们带到这里的那个面目狰狞的丑汉。 “我叫秦敏,现在我来教你们规矩。” “有不服气的,可以来挑战我!干赢我,这个统领位置就是你的!” “来人,去了他们的镣铐!” 城门外,一支商队整装待发,数十辆马车,上百号人手在禄合盛掌柜孙聚财的亲自带领之下,正准备踏上路途。 这是时隔大半年之后,禄合盛又一次开始他们的行商之旅。 而在区区半个月前,他们甚至还被人虎视眈眈着准备分而食之,别说是保住财产,便连他们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而现在,他们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析津府中后台最扎实的商号之一。 这一次站在他们身后的,是郡王府。 “记住了,这一次去宋国境内,你们与过去的萧家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你们已经投靠了大辽漆水郡王府。”萧绰淡淡地道。 “是,小姐放心。大辽如今刚刚胜了宋国一场,漆水郡王府的招牌,必定无往而不利。”孙聚财重重点头。“小人有把握,让本钱在今年便翻上一番。” “会赚钱,还要会用钱!”萧绰道:“在边境之上,要多交朋友,不管是宋国的,还是辽国的,都是如此。王府的招牌能帮你一时,能让你一时受益,但其它人也是要吃饭,要赚钱的,所以该花钱的时候绝对不要省,该结交的朋友就要舍得下本钱结交,只有朋友多了,以后才好一起发财。” “是!” 上京,临潢府,大辽皇宫。 年迈的大辽皇帝耶律宏德靠在软榻之上,一个宫女坐在床榻的内侧,用力地替他揉着双腿,可是不管她如何用力,耶律宏德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想当年,这双腿一脚可以踢死一只饿狼,可是现在,却连迈步下床也做不到了!”年迈的皇帝伸手拍着腿,苦笑着看着面前锦凳之上坐着的一个老臣。 大辽都元帅、北院大王的耶律宏真,同时,他也是耶律宏德的亲弟弟,看着榻上这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掌握无数人生命的男人,正在一步一步不可避免地走向人生的终点,心中也是不免有些黯然。 再强悍的男人,也无法躲过时间的侵袭。 时间,才是真正无敌于天下的。 “临潢府现在可是热闹得很呢!”耶律宏德呵呵笑着:“老大跳上跳下,是欺负我这个瘫子出不得宫,大概变成了聋子瞎子了吗?” 听着这话,耶律宏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缓缓地摇着头:“老大啊,到底还是书读得少了,武勇有余,脑子不够用,大概他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机会,所以想要不计一切的再来搏一搏,陛下也应该体谅体谅。” 耶律宏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他只要没有领兵打进来,我便可以啥都不计较的。咱们大辽,也不怎么讲究父慈子孝,这么庞大的帝国,终究还是要有能力的人才能担得起,这半年来,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当真是失望得很。” 耶律宏真也是叹息了一声:“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是你心中的第一人选吧!不过在我看来,老七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这两年他取得的成绩,实在是让人惊艳啊!” 耶律宏德点了点头:“可是我担心这家伙真坐了我这个位置,大辽也就不再是大辽了,他受汉人影响太深了。一心想要把我们大辽变成一个像宋国那样的帝国,可是宏真,如果我们失去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与汉人去拼他们最为擅长的东西,我们会是对手吗?” “大辽南院北院并立,即便是老七,也不可能把这样的祖制都改了吧,只要南北两院仍在,只要南朝的手伸不到北院来,那根本就不会受损!”耶律宏真皱眉道。 “你还是更看好老七?”老皇帝轻轻地摩挲着腿。 耶律宏真道:“因为我担心当真是老大的话,国内只怕立时便要起内战。南京道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西京道耶律环一向都是老七的拥甭,辽东那边,耶律珍、耶律斛连着两任都督都是老七的心腹干将,女真人早就可以看作是老七的禁孪。陛下,真要打起来,老大不是对手啊!” “这不是还有你嘛!”耶律宏德闭上了眼睛,“你是皮室军大统领,有你坐镇,还怕摁不住老七?” 耶律宏真停顿了片刻,道:“陛下,那您考虑过那个女子所带来的变数了吗?” 耶律宏德睁开了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萧定在南方有横山天险抗拒宋朝,所以他一向视我们为最大敌人。”耶律宏真道:“如果我们国内发生内战,他必然会兴高采烈地来掺上一脚,让我们国内的形式愈发大乱。如果再算上那名女子的变数,就更不好说了。陛下,一旦萧定知道她的妹妹就在老七身边……” “脑子真是一个好东西啊,或者老七在出使宋国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着吧,萧家的那个女子只要出现在他的身边,我们就不得不考虑这一层的变数。”耶律宏德叹了一口气。“听说萧思温愤怒得很?” “人之常情!”耶律宏真道:“就看老七有没有办法把他的老丈人重新拉回来,否则他的麻烦更多更大一些,萧思温不像我这个老家伙,就挂了一个大统领的名字,在皮室军中,他可是威名着著的。” 耶律宏德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耶律宏真的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再看看吧,一年之内,我不让老七来上京,已经给了老大足够的时间,如果他还能扭转局势,那就是时也命也!”耶律宏德道:“你不妨去提点提点他,老七不停地挖他的墙角,难道他就不能去挖挖老七的墙角吗?” “老七的墙角不好挖啊!”耶律宏真道:“陛下忘了,那些汉人世家一向狡诈透顶呢!现在那个女子又来了,他们更是看到了汉人再上一层楼的希望,怎么肯倒向一向对汉人不善的老大呢?” “这么说来,老大翻盘的希望,就只有打垮萧定的西军吗?”耶律宏德道。 “差不多是这样。要是老大打垮了萧定,就能让耶律环那老家伙不得不投向他,如此一来,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才会重新考虑支持老七有可能将要付出的代价。”耶律宏真道。 耶律宏德思忖了片刻,突然笑道:“这段时间,高丽那边不太安稳,高丽王蹦哒得欢实,与宋人那边眉来眼去的,你不如去那边走一走,看一看,如果高丽王不识相,不妨就换一个。” 耶律宏真笑着点头:“好,明日我便走。这也是老大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这样他还输了给了萧定,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看着耶律宏真魁梧的身影离开了寝宫,耶律宏德吐出了一口浊气。让耶律宏真这位北院大王、皮室军大统领离开了上京去了遥远的高丽巡边,就等于把皮室军的大权都交给了耶律喜一系,大规模的出京当然不可能,但两位副统领联手,调走万把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上万的皮室军精锐,再加上耶律喜自己的头下军,以及上京道的宫分军,另外在横山之外还有宋军的配合,这个样子还不能击败萧定的西军的话,那耶律喜就直接失去了竞争的资格了。 辽人重英雄。 耶律俊已经做出了辉煌的成绩。 耶律喜如果不能与其匹配的话,怎么可能与他竞争呢?即便是自己公开支持耶律喜也不行。 那些各部头领、各大族帐,是绝对不肯跟随一个失败者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一条路 虎年快乐,万事如意! 马蹄隆隆响起,呐喊声,锣鼓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草丛灌木之中,郁郁树林之内,无数的动物疯狂的从里头冲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一支支的马队往来奔驰,驱赶着他们向着既设的方向而去。 眼前实际之上并不是打猎的好季节,但架不住大人物们要过一过瘾。 虎豹熊罴也罢,山鸡野兔也好,在这一刻,都只能撒开四腿狂奔,在人类的坚兵利甲和人多势众面前,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但在他们不得不逃窜的前方,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正等着他们逃进去。 看到动物洪流滚滚而来,士卒们欢呼着策马冲了上去,手中弓箭拉开,啉啉之声不绝于耳,一只只野兽哀嚎着倒地。 终于,被围猎的野兽里,只剩下了一只身形巨大的熊罴,许是多冬眠之中醒来的时候并不长,这只大黑熊骨架虽大,身体看起来却并不强壮。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黑熊瞎子人立而起,龇牙咧嘴向着周围的人示威,却也只引来一阵阵的哄笑。 没有人去动这只黑熊,与那些倒在地上被射得刺猬一般的其它猛兽相比,他的待遇的确很特殊。 因为他是今天围猎之中最大的一只猛兽,它,只能由今日到场的最尊贵的那个人亲手猎杀。 黑熊瞎子茫然无助,不管他往那个方向奔跑,迎接他的都是雪亮一般的枪林,将其生生地逼了回来。 一匹浑身都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白的照夜狮子马轻盈的奔了过来,马蹄起落之间,便仿佛踩踏在草尖之上凌波微步一般,鬃毛飞扬,当真是飘飘欲仙,在他的身后,数百名卫士四列一队,清一色的白马黑甲,纵然是速度极快地飞掠而至,队形却仍然保持得整整齐齐。 照夜狮子马上的贵人,便是当年大辽皇帝陛下的长子耶律喜,在他身后的,自然便是卫护他安全的名震天下的皮室军。 看到那只熊瞎子,耶律喜放声大笑,翻身下马,紧紧了手腕上的腕甲,然后扯下了腰间的佩刀,随手往地上一插,竟然赤手空拳的走向了那熊瞎子。 他竟是要空手搏熊。 周围的士卒们眼神狂热,拼命地呐喊起来。 耶律喜身材高大,足足九尺有余,腰粗背阔,此刻健步走向那熊瞎子,在身形之上,倒也是丝毫不弱于这只林间霸主。 六神无主的熊瞎子看到了这样一个独身而来想要挑衅他的两足兽,猛然仰头嘶吼一声,然后猛冲过来。 与此同时,耶律喜也是怒吼一声,双足发力,躬身前前猛冲而去。 一人一熊,轰然对撞在一起。 霎那之间,场中安静了下来,一人一熊在地上翻翻滚滚,众人的眼神随着转动,片刻之后,众人都是鼓噪了起来,因为耶律喜翻身骑到了熊瞎子的身上,两条大长腿死死地夹着了熊瞎子,一手摁着熊头,那高大的熊瞎子此刻竟然被摁得五体投地动弹不得。 然后,耶律喜那钵大的拳头便一下一下地擂在了黑熊瞎子的脑袋之上。 初时还能听到那熊瞎子的怒吼之声,十几拳过后,便再无声息。 耶律喜从熊罴身上站了起来,围成一个大圈的士卒们齐声欢呼,虽然这个熊瞎子现在不是在最强壮的时候,但能独身一人硬生生地用一双拳头把这样一头猛兽打死,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王爷威武!”一名文官服饰的人,牵着马,笑吟吟地看着走回来的耶律喜。 “黄林牙见笑了,一时手痒,没有忍住。”耶律喜呵呵笑道。 黄瀚,大辽林牙院都林牙,以一介汉人能在北院之中做到这等职位,可见此人之不一般,不管是才学还是做官的学问,都远非一般人能比。 这一次耶律俊立下大功却不能返回上京临潢,便是此人的功劳。 虽然说这本来也是皇帝的意思,但能够在耶律俊声势如日中天之际,摸到皇帝的脉搏,准确地给皇帝送上枕头,这就是硬功夫了。 篝火燃起,耶律喜与黄瀚并肩而坐,其余人,则离二人较远。 缓缓地转动着手里的烤架,看着那滋滋冒油的野鸡野兔,耶律喜轻声道:“都元帅今日启程去高丽,黄林牙觉得有机会吗?” 黄瀚似笑非笑地看着耶律喜,道:“王爷,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些念头,连想一想都是不该的。” “也就跟你说说。”耶律喜嘿嘿笑起来:“咱们两个,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难道你不觉得,都元帅一走,我挥军直入北城,难道不比劳心劳力的去打萧大胡子要容易得多吗?” 耶律喜口中的北城,就是大辽的皇宫。 上京都城,分为南北二城,北面为皇城,南城则为汉城。耶律喜所说的挥军北城,等于便是在说要举兵叛乱了。 “都元帅一走,皮室军便以我与萧思温为主,萧思温已经明确表示会支持我,如此一来,皮室军就入了我手了!”耶律喜道。 黄瀚从耶律喜手中接过了对方撕下来的一支野鸡腿,眼睛却是看着对方,淡淡地道:“王爷要是起了这个心思,那可就真是离死不远了。都元帅虽走,皮室军就完全听您的?萧思温现在是一时激愤,此人支持您上位或者没问题,但要让他支持您篡位,只怕他绝对不干。再则,侍卫司、护卫府,三斑院、宿卫司、宿直司、硬寨司这些军马,会跟着您一起干吗?您的头下军对上这些陛下心腹军队,即便是皮室军到时候两不相帮,您能稳操胜卷吗?” 耶律喜不由哑口无言,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肉,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吗,不拼一拼,怎么知道不行?” “如果能势如破竹倒也罢了,只要稍有延误,则南城的汉人世家就会反应过来,您以为那林景巴巴的从析津府跑回来干什么?不就是想要统合临潢府的汉人力量吗?”黄瀚淡淡地道:“这些世家的私兵虽然不多,但如果聚在一起,却是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到时候您可就算是身投罗网,让漆水郡王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 耶律喜狠狠地道:“陛下也真是老糊涂了,难道看不见如今咱们大辽汉人世家力量疯涨,再这样下去,就样雀占鸠巢了,到时候,大辽还有咱们契丹人的立足之地吗?” 黄瀚虽然也是汉人,但听了此言,却是丝毫不动声色。与辽地的那些汉人世家不同,他黄瀚是从一介农家辛辛苦苦地慢慢地爬起来的,这几十年来所受的苦楚,或者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对于这些汉人世家,他是丝毫没有好感。 “陛下心知肚明,若非如此,耶律俊早就进京,早就正了太子位,您也早被发配边地,到辽东或者高丽去玩泥巴,堆雪人儿去了。”黄瀚笑道。 “既如此,何不干脆利落地让我上位?” “殿下,现在您的声望能与漆水郡王相比吗?”黄瀚冷冷地道。 耶律喜看着周边士卒,隐有自傲之色。 黄瀚却是面露不屑之色,遥指众人道:“这些人,不过是些木桩子,人样子罢了,对于王爷您能不能坐上那把椅子,有什么用呢?匹夫之勇,不过血溅三尺,大辽皇帝需要的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在这方面,耶律俊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能力,陛下把他拦在析津府不让他回来,就是给了王爷您展现自己的机会,这也是您唯一的机会了。” 耶律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想让各大族帐,无数部落对您心服口服,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打垮萧定,或者收服萧定。”黄瀚道:“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萧定刚刚击败了西京道耶律环,打得宋国太尉张超龟缩京兆府不敢动弹,此时您如果能击垮他,替大辽夺来西北之地,则功劳不亚于漆水郡王,如此一来,有了陛下的支持,有了契丹各部族、各族帐至少的两不相帮,我们就胜卷在握了。” “好,那我就与萧大胡子去好好的较量一番!”耶律喜一口咬掉了野鸡头,在嘴里大嚼起来:“都元帅既然不在了,还要请黄林牙去找一找萧思温,我要调一万皮室军跟我一起去。” “这个自然!”黄瀚微笑点头,这个关键时刻,耶律宏真突然离开了临潢府,内里包含着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耶律环打萧大胡子,十万大军吃了大亏,这一次我也是动员十万人,要赢得那耶律环无话可说!”耶律喜笑道。 黄瀚笑而不语。同样是十万人,但军队的质量可就天差地别了,不说别的,单是那一万皮室军,战斗力便只怕是比得上西京道耶律环的十万大军了。 “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则是最好的,只可惜那萧大胡子只怕是不识好人心的!”黄瀚道:“要是他真能投奔王爷,即便是给他一个亲王又如何?” “能与萧大胡子阵前一战,倒也是不错的,早就听说他陷阵无双,耶律斛耶律珍都在他手上吃过大亏,嘿嘿!”耶律喜笑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好勇斗狠,黄瀚却是一点儿兴趣也欠奉。“王爷,您也应当知道了耶律俊自南朝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吧?” 耶律喜点头道:“一介妇人,能做成什么大事?萧大胡子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什么?这我倒不担心,而且据我所知,萧思温气不过,已经派了人去析津府,准备宰了这个小丫头,哈哈,我悄悄地掺了一些人进去。真要成了,萧思温与老七的缘份可就要尽罗,他也就没有任何退路,只能与我一心一意了。只要萧思温全面倒向我,便是都元帅回来了,我也不再惧于他。十万皮室军,我与萧思温合在一起,也能掌控近一半人呢!” “死了最好!”黄瀚轻声道:“活着总会成为变数,我讨厌变数。” 上京道总督耶律喜开始全面准备征讨萧定的西军,临潢府皇宫之中的那位据说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一言不发,另一个重量级人物天下兵马都元帅耶律宏真去了高丽弹压局势,萧思温倒向了耶律喜,一时之间,临潢府倒似乎是成了耶律喜的天下。 不过耶律俊在析津府不为所动,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耶律喜正要做的事情与他半分也不相干似的。 而在兴庆府,萧定在张元、拓拔扬威等人的辅助之下,终于也对西军掌控下的地盘,进行了第一次的大规模的行政划分。 与大宋的文官为主治理地方不同,萧定却是以军队镇守为中心,将自己的地盘划为了十二大军司监守。左厢神勇军司,驻银州密陀洞。石州祥佑军司,驻石州。宥州嘉宁军司,驻宥州。韦州静塞军司,驻韦州。西寿保泰军司,驻柔狼山北。卓啰和南军司,驻黄河北岸。右厢朝顺军司,驻兴州克夷门。甘州甘肃军司,驻甘州。瓜州西平军司,驻瓜州。黑水镇燕军司,驻居延海地区。白马强镇军司,驻娄博贝。黑山威福军司,驻河套黄河北之黑山。 对于那些跟随萧定而起的将领来说,这一次是西军加强对整个区域的控制力之举,同样也是对他们的一次大规模的酬功之举。现在,他们可都算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萧定虽然还没有称王称帝,但在西军诸将看来,离这一步,已经不太远了,只需要再打上几场胜仗,彻底把辽人和宋人的气焰打下去,萧定称帝,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一旦萧定称孤道寡了之后,他们这些从龙功臣,自然也就能封候拜相,光宗耀祖了。 所以现在,西军的那些将领们,一个个的都眼巴巴地望望辽国,再瞅瞅宋国,心里还在不停地埋怨,怎么还不来打咱们呢,我们可是已经磨刀霍霍,就等着你们再一头撞上来了。 西军上上下下,求战心切,而西军的高层,这个时候的目光,也是落在了辽国身上。 耶律喜必然来犯。 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两大要地,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来自辽国的问候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兵行险招 与身后那些耻高气扬的大辽皮室军护卫不同的是,这一行的主使张荣涛却是小心之中带着一丝的谄媚。 大辽出使宋国的标配,一般都是以一名南院汉官再加一名北院辽官儿。 对上宋国,大辽也是要讲些礼节来彰显自己的逼格的,所以出使的汉官儿,才学基本上都是极其拔尖儿的,就算丢在大宋瀚林院中也绝不会掉份儿。 至于去辽东,高丽等其它地方,辽国可就没这份耐心了,基本上就是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过去。而使者们做事的调调也是差不多一个范儿的。 同不同意? 不同意?干你娘!拔刀子,砍! 同不同意? 同意了。好,万事大吉。 但这一套在大宋肯定是行不通的。论起军力,大宋肯定是弱一点,但你说要弱多少吧?也说不上,反正这几百年来,大家有来有往,大辽占便宜的时候多,但也有被大宋整得极其狼狈的时候。 所以,尊重,还是以各自的基本实力来决定的。 没有实力,说啥都不香。 有了实力,你说狗屎香也不是不行。 而现在,萧定的西军,在辽国这边,也得到了与大宋朝廷一般无二的待遇。 出行的礼节是相当高规格的。 张松涛是南院吏部的侍郎,随行的北院耶律冗是孟父族帐出身,现在是皮室军的一名将领,向以勇武而名动临潢府,在辽国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将领。 而萧定有这样的待遇,当然是因为今年一年以来,他面对着大辽和大宋两个庞然大物,连续取得的重大胜利。 在横山,两胜宋军,李澹、李度两名南宋高级将领折戟沙场。这两个可不是银样蜡枪头,那都是经这无数战争检验的大宋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经验能力勇武俱备的大将。 在黑山,两败辽军。一战打得辽国附庸部族北阻卜部差点灭族,数万人成了西军的俘虏,第二战更是将西京道总督耶律环亲率的队伍打得溃不成军,千里逃亡,狼狈至极,而背阻卜部这一次彻底地躺平了,在大首领磨古斯的带领之下,投降了西军。要再不投降,北阻卜部估计就要在历史长河之中消失了。 辽国人敬佩强者,你只要表现出相应的能力,就能得到他相应的尊重。 张元含笑着在大殿门口,看着手里捧着一截卷轴的张松涛走进门来。 萧定,根本就没有露面。 张松涛还没有说话,耶律冗已是勃然大怒,手扶刀柄,怒道:“大辽皇帝陛下圣旨在此,萧定何在?” 张元哈哈一笑,看着耶律冗,道:“萧总管可是你大辽部属?” 张松涛尴尬一笑,瞟了一眼耶律冗,心道你个坑货,来的路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萧定这伙人,可不是南朝那些人,惹恼了他们,他们是真能拔刀子砍人的。 反而是在宋国朝廷那里,你再无礼,人家也会忍着不刀斧加身,但在这里,什么礼节啥的可就谈不上了。 关键是,极大的可能是别人拔刀子把你砍了,你最后还是白死了,末了还要落一个办事不力坏了朝廷大事的罪名。 呛的一声,耶律冗刀出鞘半截,怒道:“萧定安敢如此无礼?速速唤他前来接旨?否则我大辽百万大军,定叫他尸骨无存。” 张元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哼了一声。两手抱在胸前,抬首望天,一双鼻孔可就冲着天上了,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一名党项武士站了出来,却是一名罕见的双刀将,两手搭在腰间两柄佩刀之上,嘴唇微微上翘,盯着耶律冗,一字一顿地道:“你想死吗?” 耶律冗瞪圆了双眼,正想踏步上前,却被张松涛横垮一步,挡在了身前:“耶律将军,本官才是主使,稍安勿燥,你想坏了殿下大事吗?” 耶律冗强压下心头怒气,总算是不再与对方顶牛,不过却是瞪圆了双眼,与对面那个将领恶狠狠地互相对视。 “总管控弦十万,辖地万里,麾下子民百万,自是日理万机,公事繁忙那是必然的。”张松涛微笑着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看着对面张元那白眼翻翻的模样,心里却是鄙薄不已,果然只不过是一个不第的秀才,一点礼节也没有。 看这模样,只怕是根本不用奢望对方搞一也什么摆香案,沐浴更衣五体投地接旨的花样了,好在这一次自己只要把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想到手里的圣旨,张松涛不由心里有些唏嘘。 想当年,这兴庆府的主人李续,可是费尽心机也要见到大辽皇帝,求得便是眼下自己手里捧着的这份圣旨上的那个官位,大夏王。位子是得到了,但李续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便被萧定给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惨死异乡。 而现在的这位萧定,不但对大辽毫无敬意可言,可是大打出手,把大辽西京道、上京道的边弹给搅得乌烟瘴气,但这大夏王的位子,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而且看这样子,只怕人家还不希罕。 张元终于不再鼻孔朝着对方了,伸出一只手,道:“嗯,张侍郎是个明事理的人,这劳什子的啥的圣旨,给我就行了,回头我们总管会抽时间见你的。” 无礼到了极致,但张松涛却仍然是笑咪咪地把手里的圣旨递给了张元。 张元随手将圣旨夹在了肋下,好像那是一卷草纸一样,看得耶律冗眼皮一跳一跳的,看着张松涛微笑着抱拳与对方告别,耶律冗愤怒的转身便走。 “等着,等着,终有一天,老子会生撕了你们!”耶律冗嘴里念念有词。 萧定就在大殿之中,隔着窗户看着辽国的使者转身离去,嘴角却是噙着一丝冷笑。 “还是蛮舍得的!”走进殿来的张元,抖开了那卷轴,笑对萧定道。 接过圣旨的萧定随手便将其丢在了角落里,淡淡地道:“我要当王,还需要他耶律宏德来封?我想当便当了,谁能奈我何?” “先礼后兵的老调调,辽人倒是也玩得熟练!”张元不屑地道。 “倒也不是什么先礼后兵,只怕就是要让我们松懈下来吧!”萧定道:“耶律喜调兵遣将,如此大规模的用兵,瞒得过谁呢?” “倒也不是瞒,人家这一次可是志在必得呢!”宽敞的大殿的地面之上,竟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无数的山川河流城池村庄道路做得栩栩如生,张元走到萧定身前,凝视着脚下的这如画江山,轻声道:“总管,这一次较之上一次可要凶险得多呢,宋人也在大规模调集兵马,横山又要面临一次大战了。” 萧定叹了一口气:“本想安生两年,可现在看起来,也就今年一年功夫了,等到秋收之后,大战便又要开始了。” “宋国皇帝想要趁我们立足未稳便将我们吞掉。耶律喜想与耶律俊争夺辽国皇帝位,想踩着我们上位,两边一拍即合。”张元道:“所以我们便成了最好的靶子。” 萧定坐在了一座大山旁边,那山模子几乎有萧定的肩高,指了指身边,示意张元也坐了下来。站在殿门口的那几名武士,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但却仍然是震撼不已。 江山就在脚下,但有资格指点江山的,却总是只有那么几个人。 这间大殿,自总管住进这里,花了大半年时间做好之后,这不过是第二次开启。 第一次正式开启的时候,就是上一次划定十二军司,分封十二军主的时候,他们站在大殿门口,目睹了那十二军主站到各自的位置之上,那场景,当真让每一个武士都心潮澎湃,也许过上一些年头,自己也有资格站在其中的一个位置上呢! 张元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手边便是蜿蜒曲折的黄河,他伸手在水里搅了搅,屈指弹出一些水花。 “总管,这一仗,您准备怎么打?” 萧定瞅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两面夹攻,当然便是要先揪住一个稍弱的,先打垮了他,然后再回头来收拾那个强的。” “我也这么想!不过这一次宋人那边是张超指挥,此人经验老到,很难让他上当啊!”张元吐出一口浊气:“最恼火的事情莫过于此,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他们可以输无数次,但我们却不能输上一次,输上一次,可就满盘皆输了。” “张超是经验老到,可他沉得住气,别人不见得沉得住气,他能忍,其它人不见得能忍!”萧定微笑着道:“二郎跟我说过,打仗啊,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还得考虑双方主事之人的脾性,同样的一场仗,指挥的人性格不同,就极有可能打成两个样子呢!” “张超有些难对付!”张元道。 “可是宋国主事的人不是张超,是汴梁的那一位啊!”萧定笑了起来,“这一战,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了!” 张元笑道:“打仗我不如总管多矣,不知总管这一次准备怎么运筹帷幄?” 萧定站了起来,走在这如画江山之中,道:“北方,我准备诱敌深入。上京道耶律喜来犯,鉴于耶律环的大败,耶律喜这一次必然是小心翼翼,所以我便节节防守,一路后退,拉远对方的后勤补给!” “以游骑截断对方的粮道?” “辽人骑兵不逊于我们,这一招对方也会防着。很难有什么大的战绩!”萧定道:“我准备把耶律喜引诱到兴庆府之后再一举歼敌。” 张元吃了一惊:“一直退到兴庆府外?” 萧定点了点头:“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要先收拾了张超!” 张元恍然大悟:“北边我们被辽人打得节节后退,汴梁那位一定会摧促张超大举进兵,可是宋军的精锐这两年一损再损,早就元气大伤,有经验的将领也不多了,一旦张超的缓进策略因为辽人这边进展迅猛而被打断,不得不冒险深入,那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聚而歼之了!” 萧定点头道:“正是如此!彻底打垮了宋军,回过头来,再在兴庆府城下聚歼辽军!” 张元沉默片刻,道:“太危险了总管,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啊!而且这要的退却,只怕有很多人会看不清局势认为我们真的不行了而投降辽人,这对于我们而言,那就是雪上加霜!” “战争,哪有万全的道理?”萧定却是处之泰然:“二郎跟我说,最好的战争方式,就是以绝对的实力,以泰山压顶之势,慢慢地碾压过去。但这是强者的作战方法,而我们呢,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弱者,除了兵行险招,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先生,兴庆城能不能守住,这就要看你的了!足够的钱粮,足够的兵器,足够坚固的城池,以及人心。” “北边谁来主局?”既然要先收拾宋军,那萧定肯定是要去横山的,北方抵挡辽人,如何做到败而不乱,退而有序,就需要有一个深孚重望的人去做了。 “拓拔扬威统辖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白马强镇军司、右厢朝顺军司协调行动。”萧定沉吟着道:“同时,我准备调雷德进的甘肃军司所部回撤兴庆府,西域等地,只留郑吉鸿的西平军司镇守。” “拓拔扬威负责且战且退,雷德进负责兴庆最后的守城战以等待将军回归!”张元道。 “不错,等到最后兴庆府守城战的时候,你统筹,拓拔扬威与雷德进为副。”萧定道:“雷德进压不住拓拔扬威!” “我明白了!总管,到时候还要派人去汴梁造些声势,让赵宋这位官家好逼迫张超加速进军。”张元摸着下巴道。 “只要等到我从横山北返,这一战我们就赢定了!”萧定挥了挥拳头,大声道。 “这一战过后,总管也该正位了!”张元笑道:“大夏王咱不做,要做就做大夏皇帝。” 萧定却是摇了摇头:“深挖洞,广积粮,可称王,但皇帝嘛,却没有必要做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亲戚 张元一怔,走到萧定的身边坐了下来,道:“总管,这听着倒像是二郎说话的风格。” 萧定豪爽地大笑起来:“先生就是聪慧,这话,的确不是我能说出来的,正是二弟所言。” “二郎已经派了人找过来了?”张元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是,慧远和尚,你也见过的。这时节,大概也就是和尚还有可能穿过重重防线,避过皇城司探子以及地方和军中的探马斥候吧。” 这倒不是说慧远有多厉害,而是现在百姓之中崇佛的那是乌泱乌泱的,慧远是有度谍的真和尚,行走世间,却是有着莫大的方便。 慧远不但是一个和尚,而且还是一个佛法修为相当高深的和尚,当年萧诚开拓横山的时候,慧远在其中可是帮了大忙的。党项人崇佛,可比宋人更为虔诚。直到如今,慧远在横山之中还是享有莫大声望的。 张元以前也与慧远聊过,那和尚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慧远除了这个和尚身份外,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萧家二郎的谍探头子。 萧诚能让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这样的事情,其中缘由张元不清楚,但却让张元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以慧远的佛法修为,随便去那个庙,那都是妥妥的有资格争一争主持这个位子的。 慧远六根不清净吗?贪恋人间富贵、钱财吗? 并不是的。 这样一个佛法修为精深,文学造诣同样堪比进士之才的大和尚所追求的是一个大同世界,慧远与张元在聊天的时候,说得云山雾罩,张元并没有听得太明白。 但有一点很明白的是,萧诚肯定是从这一点入手,打动了这个大和尚,让这个大和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爪牙。 谍报头子这样一个黑暗、血腥、见不得人的位置,萧二郎居然有本事让一位得道高僧来当,真是让张元佩服的五体投地。 萧诚对于萧定的影响有多大,张元是一清二楚的。事实上,整个西军高层包括自己,谁没有受到萧二郎的影响呢? 拓拔家、仁多家、辛渐、陈乔、朱老幺以及细封、野利这些家族,都对萧诚是心悦诚服,张元毫不怀疑,萧诚要是现在来到西北,萧定必然会让出老大的位置让萧诚坐上去,而下头不会有任何的不服气。 “二郎在西南已经成了气候了!”萧定骄傲地将萧诚在西南如今的局面与张元说了一番,言语之中充满了得意之情,自己的这个二弟,不管你将他丢在那个犄角旮旯,他总是能无中生有,把一片荒芜之地变得生气勃勃。 张元也是听得眉飞色舞,兴奋地道:“总管,那这一次有了二郎襄助的话,我们获胜可就更能板上钉钉了。” “什么意思?”萧定愕然。 张元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萧诚那样一个深谋远虑的人,难道没有作出布置来牵制宋人,分散宋人的力量,让萧定在西北能更轻松一些吗? 萧诚在西南既然有了如此局面,那么只要一动起来,朝廷还能一心一意地在西北对西军大打出手吗? 头上流脓,脚底板生疮,汴梁可就真要顾头不顾腚了。 听到张元一说,萧定连连摇头。 “二弟面临的状况跟我们完全不一样。”萧定道:“他那里要是这样做的话,只怕就要人心离散,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局面,可就要毁于一旦了。不管是思州田还是播州扬,抑或是那些大商家以及各地豪强,他们是不可能反了宋朝的。” “成与不成,并不重要!”张元道:“二郎应当知道那里为重,那里为轻啊!总管这里局面如今大好,他那里只要起到牵制作用,分散宋朝的力量,等到总管你彻底站稳了脚跟,与宋辽三分天下,西南的那点局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萧定微笑不语,张元有些恼火:“总管,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自立的根基了,您就算是现在便称帝也是理所应当的。二郎在西南一动,牵制宋军力量,我们便可以打赢马上面临的这一场大战。这一战只要赢了,则我们立国之基便稳定了。到时候即便西南被宋朝剿得干干净净,二郎来到西北,荣华富贵权力,想要什么没有?二郎天纵其才,只要他来西北,张某人甘愿给他打下手,到了那时候,总管与二郎兄弟同心,您武勇盖世,他谋算无双,纵然一时偏居西北,亦可北面狼顾辽国,南面鹰视宋朝,一统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张元站起身来,在脚下的山川河流之中走来走去,双手一一指点,语气激昂:“总管,看看这大好河山,只要经营得当,十年生聚,便可与那辽宋争一争天下了,到了那时,这天下共主,总管也是能当的。二郎如此眼光的人,难道看不出来这一点吗?” 萧定也站了起来,走到了张元的身边,与他一起俯视着脚下的江山,道:“先生,你是想让我也当皇帝吗?” “不仅仅是我,拓拔扬威,仁多忠还有辛渐、雷德进、郑吉鸿、李义他们,那一个不是这么想的?”张元深吸了一口气,道:“总管,大家跟着您一路走到今天,谁还没有一个想头儿呢?封候拜相,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大家都是想的啊!以前不敢想,是没有这个条件,现在大家有这个想头,也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萧定点了点头:“我现在自立为帝,当然是很轻松,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了,但以后呢?” “以后?”张元奇怪地道:“当然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力图一统天下,作了天下共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萧定呵呵一笑:“先生,这样的话,我与宋朝皇帝,辽国皇帝又有多大区别呢,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于这世间何益?” 听着萧定的话,张元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想要辅佐一人成就王图霸业,然后作为一代贤相青史留名,可现在,一切都近在眼前,看得见抓得着了,他看重的人,想要辅佐的人,居然对此毫无兴趣。 “总管?”他大叫了起来,“人活世上,总得有要所求吧,难道有了眼下这局面,总管便心满意足了吗?如果总管是这个心思的话,只怕败亡就要无日了吧?宋朝却不去说他了,只说辽国耶律俊,那是何等的胸怀天下,等他一旦上了台当了皇帝,而您还是这般心思的话,我们如何是他的对手,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宰杀吗?” “不当皇帝,不代表着我就无所作为!”萧定拍了拍张元的肩膀,道:“你去见见慧远和尚吧?他或者会比我说得更清楚,先生,我觉二弟所说非常有道理,这世道,如果不能彻彻底底地洗涤一番,不作出重大改变的话,总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无限循环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萧定大袖一拂往后走去,张元顿足大叫:“总管!” 萧定挥挥手,头也不回:“去找慧远和尚聊了聊,他会为你解惑,我得回家去了,今日娘子娘家过来了人,我得去见一见,否则娘子必然不喜。” 张元一屁股坐在河套之中,屁股边上的黄河水溅了出来,打湿了裤档,他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萧定的脾性,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萧二郎啊萧二郎,你到底让慧远给总管灌了什么迷魂药了? 慧远! 张元一挺腰身站了起来,大步便向外走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能说服慧远这个和尚,一切便还有挽回的余地。对了,拓拔扬威正好也在兴庆府,拉上他一起去。 论起打嘴仗,他张元却也不惧慧远那个和尚,再有拓拔扬威在一边帮腔,一定要让慧远和尚大败亏输。 带着一身水渍窜出大殿门,看得门口守卫的几外卫士瞠目结舌,咱们的长史这是怎么啦?裤档湿淋淋的。 萧定刚刚走进后院,儿子萧靖便一溜烟儿的从屋内窜了出来。 “阿父,阿父,舅舅来了,好几个舅舅!”萧靖喊道。 萧定一把揪住萧靖一带一抛,萧靖就腾空而起,张开双臂,正好将儿子抱在了怀中。 高绮走到了门口,看着萧靖,皱眉道:“靖儿,下来,先生没有教你礼仪吗?转眼之间就忘得干干净净,成何体统?” 被母亲一声吼,萧靖立时便苦了巴唧一张脸想要挣扎着下来,但却被萧定抱得更紧一了些,那里动弹得了。 “别听你母亲的,父子之间,哪有这么多的礼节讲究,咱们是亲人,亲人,就一个亲字就最好了!”萧定笑着跨进了门槛。 高绮没好气地道:“先生无数天辛苦教导的成果,你几句话就给打回原形了,先生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气得吐血!” 萧定大笑,眼光一转之间,看着屋里有些拘禁地站着的一群人,这才把萧靖放在了地上,打量着最前面三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怀勇,怀义,怀德!”手指着三人,有些犹豫,实在是过去这三人他也不太熟悉,只是略略见过几面,自己又一直在边关。 正如早前张元所说,高家还是派出了一些庶出子弟,在自己这边来找出路了。 自己举旗造反,保国公高玉并没有受到多少牵连,但自家岳父就惨了一点儿,被扒去了官袍不说,还剥夺了出身以来文字,彻底变成了一介庶民。而这还不算完,保国公高玉更是将自家弟弟逐出了高家,高绮这一系在大宋算是彻底完了蛋。 不过完蛋的只不过高绮父兄的政治前途,在经济之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毕竟高绮是嫁出去的女儿。 而大家族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德性,也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高绮的亲哥哥亲弟弟不可能来西北,因为宋国那边也不可能让他们来,但远枝的那些高家庶族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高怀勇,高怀义,高怀德都是高家庶出的旁枝,这不就携家带口地逃亡而来了吗? “见过总管!”三人有些拘禁地抱拳躬身。 以前在高家见到这位,还只不过是一位统制级别的将领,这才过了几年,对方一跃而成了雄霸一方的霸主,从外界的传闻来看,只怕这位更是要称孤道寡了。 哪怕是亲戚,这一刻看到了萧定,仍然是心里打颤儿。 这位亲戚,可是在不久之前大败宋军,斩杀李澹、李度等边关大将,更是将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打得一溃千里,这些人儿,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一家人,那里来的这么多的礼节?”看着紧承三人跪了一层子的男男女女,还有好些个孩子,萧定连连摆手道:“坐,都坐!” 依着次序坐下,在高绮的介绍之下,萧定终于是弄清楚了眼前这些人的来龙去脉。说起来三人都算是高绮的远房堂兄弟。 “因为我的缘故,哥哥们在家乡都是呆不下去了,仕途更是无望,只能远离家乡,来西北寻一线出路,大郎,你看……”高绮有些歉然看着这几位堂兄弟。 萧定是如今大宋最大的造反头子,自己可不就是造反头子的婆子吗? “我记得怀义、怀德都是中过举人的!”萧定有些记不准了。 “中举人的是怀义和怀勇!”高绮有些嗔怪地道:“怀德跟你一样,从小就好舞枪弄棒的,颇有勇力的。” “记错了,记错了!”萧定大笑起来:“如今我西军下辖之地万里,子民数百万,正好缺少有见识,有验的官员,三位堂兄不远千里来帮我,萧定是感激不心,不知堂兄们自己有什么考虑?尽管说出来,文武两途,都是能安排的,保管不会让堂兄们失望。” 几句话,顿时便让高家兄弟三人喜上眉档。 第三百五十八章:大和尚 距城十里,有寺名鸡鸣。 慧远和尚便住在这里,西北之地笃信佛法,较之中原更甚,而慧远和尚在党项人中更是声名远播,多年以前,萧诚开横山的时候,慧远和尚单枪匹马,孤身入横山,说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党项部族归顺于萧诚。说起佛法,舌灿莲花,论起医术,虽说不能医白骨,但一般的小病小患却也不在话下。 虽说慧远和尚功成身退,一路追随着萧诚又去了西南,但在西北大地之上,这位颇具传奇色采的大和尚在民间的威望,却是愈来愈高。 说来也是好笑,慧远和尚声具如此威望,更多的原因倒是因为他远离了西北,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或者仰慕他声名的人,不断地传播他的声名,竟是将他越捧越高,如今颇有些活菩萨的意味了。 这样的一个人挂单在了鸡鸣寺,自然使得鸡鸣寺香火旺盛,人流如炽。 慧远和尚开坛说法,已经是第三天了。 张元静静地站在一株菩提树下,静静地看着远处盘坐在木台之上的那位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娓娓道来,下头的信众,一个个听得如醉如痴,便是鸡鸣寺的那些和尚,也一个个频频点头,一副颇有所得的模样。 这让张元极是感慨。 在平常人面前,慧远自然是那个得道高僧,品性高洁,无尘无垢,是为活菩萨。 但张元却深切地了解慧远和尚的另一面。 既能手持净瓶春风化雨,惠及人间,也能怒挥金钢杵降魔除怪,清扫尘世。 张元这辈子佩服的人真的不多。 萧家兄弟都在其中。 萧大郎萧定萧长卿不但武勇盖世,更有一颗无私纯心。 萧二郎萧诚萧崇文谋略无双,布局深远,很多棋子到现在张元也没有看清楚,但他却深知,萧二郎必有深意。 慧远和尚算是第三个,他是这世上少有的真和尚。张元走过不少这世间赫赫有名的大寺庙,会过不少声名远播的大和尚,但能与慧远和尚相比的和尚,张元还真没有看到过。 如果不是慧远和尚特殊的身份,张元甚至想邀请这位大和尚长常鸡鸣寺,有慧远在此,用不了几年,鸡鸣寺必然会成为天下知名大寺,而他张元也可以围绕慧远做更多的文章。 只可惜,慧远和尚是必然要走的。 张元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萧诚是如何打动慧远和尚来替他做这些事情的。 要知道以慧远的能耐,不管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奔波。 一声跋儿响过,场间无数人同声佛唱,将张元从思索之中惊醒过来,环顾四周,便见那些本来如醉如痴听慧远说法的信众们已是一一站起,双手合什向慧远行礼然后一一散去,便是鸡鸣寺的那些和尚也在向慧远行礼之后返身入寺。 慧远和尚微笑着走向菩提树下的张元,双手合什微微躬身:“张居士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闲来见和尚了?” 慧远和尚还真不是讥刺张元。 在西军之中,张元还真比总管萧定要更忙。 “心中有惑,不解惑心中便有块垒啊!”张元叹道。“所以不得不来见大和尚,大和尚又戍走了吗?” “该走了。”慧远和尚点头道:“准备去析津府一趟。” 张元一惊,转头看向慧远和尚:“去析津府干什么?” 慧远和尚心中黯然,指了指远处纵横的阡陌,道:“走一走吧,边走边聊。” 两人并肩而行,官道两边,无数良田如今已是满田绿意,有村夫村妇已经在田间忙碌着,小心地将田地之中的野草揪出来,放在挎着的竹蓝里。这些野草也不能浪费了,回去剁巴剁巴既可以喂鸡鸭也可以喂猪羊。 “这一路行来,原本贫瘠的西北之地,如今让人看到的却满满的都是希望,那一股子勃蓬向上的意思当真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居士治理地方,功莫大焉!”慧远感慨地道:“比之陕西路上,这里,实在是好得太多了。假以时日,只怕两边差距会更大。” 张元笑了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不是萧家二郎与你大和尚之前的辛苦,哪有西北如今的局面呢?” 慧远摇了摇头,道:“张居士过谦了,在和尚看来,居士有宰辅之能,萧大总管有你相辅,是他的福气。” 张元心中却也是有些得意,但却也不愿在慧远和尚面前得意忘形:“大和尚看到的是西军治下繁华所在,自然是不错的,还有那贫瘠之地,和尚没有见过呢!什么时候那些地方也能像眼前这般安居乐业,张某才当得起大和尚这一声夸赞。” “以居士之能,想来此日不远。”大和尚点头道。 张元瞥了一眼和尚,淡淡地道:“但眼下却有了不少的难处啊,名不正,则言不顺,很多事情,因为没有一个名头,做起来便不大顺手,大和尚见识广博,可有教我?” 慧远大笑了起来,指了批张元,笑道:“张居士,萧二郎说你才超宰辅,胸怀天下,可就是有一点不好,心眼儿太小,失之于阴柔了。” “萧二郎是这样说我的吗?”张元倒也不以为意:“才能啥的倒也不说,我这心眼儿却实不大,二郎一语中的。” 慧远含笑道:“居士的意思我明白。如今西军势力已成,基本盘稳固,萧大郎便是登基称帝,雄霸一方,与辽宋鼎足而立,也是毫不稀奇的事情。现在,西军有这个资格。” “既然如此,大和尚为什么反对呢?”张元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看着慧远,嘴里说着是大和尚反对,实际上问的却是为什么萧诚反对? 萧定称帝,萧家便是不折不扣的皇族,那萧诚何尝不是一步登天呢?从多年以前,萧诚就一直在忙碌,西北落棋,西南忙碌,这家伙,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萧定即便当了皇帝,在这西北立了国,又能怎么样呢?”和尚微微一笑:“于这天下何益?能改变一些什么呢?” 辅佐一人,君临天下,正是他们谋士最大的成就。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士大夫们的最高追求,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呢?能有几人被世人铭记,又有几人能被记上史书呢?不管是廖廖几笔还是长篇大论,能在史册之上留下名字便足够了。 “怎么无益?”张元有些激动,指着道路两边那些辛苦劳作的百姓,道:“看看他们,如果没有我们的改变,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吗?” 和尚摇了摇头,道:“居士想必也知道,西军马上就要面临一场大战了吧?” “自然知道!” “大战一起,他们还能这样如意宁静吗?”慧远道:“男的要披甲上阵,女的要独自持家,一年所得,有多少要上交国库,要支持军队,要养活官吏?把这些都做完之后,自家还能剩下多少?他们眼下满怀喜悦,那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 “只要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张元截口道:“困难是暂时的。” “不。”慧远斩钉截铁:“只要萧定敢称帝,那么这样的战争,将会无穷无尽,你们永远也不可能缓过气儿来。如果不称帝,这一仗再打赢了之后,你们才会赢来足够的时间与和平。” “这是二郎的判定吗?” “是的!”慧远点头道:“不管是宋国,辽国,他们都经得起无数次的失败,唯独你们经不起。还有一点你必须清楚,那怕就是你们一直在打胜仗,但最后失败的也一定是你们,因为对上宋国、辽国,只要战争不停地爆发,即便你们一直击败这两个对手,但这样的胜利也会把你们一步一步的推上灭亡的道路。” 张元喘着粗气盯着慧远大和尚:“大和尚,如此说来,萧二郎是准备就这样躺平了任由宋辽肆意妄为吗?还是说我们就只有向他们称臣的命?” “那你可错了!”慧远摇头道:“二郎要的是彻底改变这世间,改变这天下运行的规则,改变这天下百姓的认知,张居士,二郎所求,比起一家一姓当上皇帝可要高得多了。如果仅仅为了扶植某人当皇帝,和尚我这般忙忙碌碌为什么?” “萧二郎到底想做什么?”张元茫然。 “天下一统是必然要追求的。”慧远微微一笑:“但这世间已经坏了,需要洗涤一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当这世间被洗涤得干干净净,一张白纸之后,便该我们粉墨登场,挥洒丹青落笔作画了。” “天下一统,还不是需要一个皇帝!”张元道。 慧远大笑起来:“需要就弄一个就是了。张居士,你瞧我这位大和尚敬佛吗?” 张元哑然,这家伙佛法造诣精深无比,说法舌灿莲花,但他吃肉喝酒杀人从来不皱眉眨眼,还真是很难评价这人。 “佛在心中啊!”慧远指了指身后远处的鸡鸣寺,淡淡地道:“可不是那寺里高居神位之上的那些木雕泥塑。” 张元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一下子呆在了当地。 “大和尚你……” 慧远呵呵一笑,继续向前道:“张居士,你的愿望与二郎的愿景并不相悖,实际上,现在我们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并没有什么现成的模板呢!” 张元默然不语,好久才道:“西军上下,都在盼着总管更进一步,大家好跟着往上一步,总管不进这一步,不知有多少人会失望呢?” “所以这一次,我还会去拜访拓拔扬威,辛渐等人!”慧远和尚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啊!张居士,你不妨站得更高一些,看得更远一些。” “既然二郎是这个意思,那也就只能先这样了!”张元摇了摇头,叹息道。他知道萧二郎对萧定的影响,也知道萧二郎在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党项人心中的份量,既然萧二郎坚决不同意,这些人一时之间恐怕也会动摇,那这件事情,便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便跟慧远所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条件真正成熟了,事情照样也是能办成的。 看着大和尚,张远突然笑问道:“大和尚,据我所知,二郎一直对和尚寺庙没有什么好感的,你怎么就跟二郎两人两情相悦了呢?” “二郎讨厌的是报国寺,相国寺里那样的和尚,不是我这样的和尚!”慧远笑道:“和尚腰缠万贯了,寺庙富可敌国了,那和尚还是和尚吗?” 张元连连点头:“鸡鸣寺是我们兴庆府最大的寺庙了,不过也只有一百亩的庙产,还得和尚自己耕种呢!” “这个好,这个好!”慧远点头道。 “大和尚,这一次去析津府干什么?”张元把话重新拉回了最初。 “当初二郎信任我,让我去汴梁保护萧家二老以及萧三娘子。”慧远叹息道:“可是最终,我去失败得彻彻底底。” “这不怪你啊!”张元奇怪地道:“你纵然佛法精深,信众也多,手下也不少,但比起朝廷来,终究是不值一提。” “萧家二老不是因为朝廷死的,他们是被人暗算的!”慧远咬牙道:“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这些,与那林氏的林平脱不了干系,而且还有一点,我不相信萧家三娘子已经死了。” 张元一震:“你说什么?”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跟萧长卿说!”慧远道:“我也只是隐隐有些感觉,所以这一趟我去析津,一来是去印证一下这件事情,另外……” “另外想去找林平报复?”张元道:“南京道上林家势力庞大,而且他更是耶律俊的左膀右臂,你可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辽人向佛之心,可也不比这里差了!”慧远笑道:“这你便放心吧!即便是在辽地,慧远和尚的名头,也是叫得响的。” “总之要小心一些,林景林平父子,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张元道。 第三百五十九章:集结重兵 延安府再一次成为了临敌前线。 随着崔昂自带着与辽国签定的一系列的条约回到了汴梁,宋国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争准备,无数的军队,粮草开始源源不绝的送往陕西路。 而深受赵琐信重的太尉张超更是被任命总领永兴、鄜延、环庆、泾原、熙河六路边事,大宋整个的西北边联大权都握在了张超手中,便是诸路安抚使、经略使、转运使的位置也被置于张超之下,这也是大宋少有的以武御文,在先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大宋朝上上下下都判定,在萧定击败了李澹、李度两员大将十数万人马之后,差不多便已经稳固了在横山以北的统治,此人已经具备了自立的条件。而根据各路探子收集而来的情报,西军上上下下也似乎都在为萧定称帝作准备。 这就不是汴梁所能容忍的了。 对于大宋来说,继承故汉地,成就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一直是所有人包括皇帝与大臣们的梦想,可是现在,金瓯有缺。 辽国人占据了幽燕之地,可是现在的大宋,压根儿就打不过辽人,不被对方欺负就阿弥托佛了,哪里敢去挑衅人家呢?二来就是一个交趾,偷偷摸摸要搞自立,不过位置偏远,对大宋没有什么大的威胁,等天下大定,回过头来收拾他也不是不行。现在河西之地,居然敢想自成一国,与大宋平起平座,这哪里能忍? 皇帝忍不得。 朝臣也忍不得。 所以即便这一次与辽人再一次签定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汴梁也是顾不得了,先把河西这个叛变的萧定拿下来再说其他。 当汴梁确认辽国上京道总督耶律喜已经动员十万出头兵马开拔,压向河西之地的时候,立即便下令张超展开军事行动。 自五月起,张超便在陕西路上向西军展开了密集的军事行动。 先期因为李澹、李度的大败,西军出横山,整个绥德地区,都在西军的威胁之下,数十上百的兵寨被西军攻克,不夺回这些地方,宋军根本就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反击。 连接作战近两个月,宋军逐一收复了这些边地军寨。 当然,这也跟整个西军无心恋战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们如今面对的,可是当今世上两个超级大国的联合进攻,在北方,十余万辽军已经兵临城下,那边儿可不像横山这边,还有天险可以扼守。 战略收缩,已经是必然的选择。 “萧定收缩兵力是必然的。”指着地图,张超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两员大将道:“他必须要先应对耶律喜的十万大军进攻。辽人这一次进攻河西之地,以骑兵居多,河西无险可守,只能以硬碰硬。” 郑雄点头道:“太尉说得有理。萧定现在控弦十万,其中数千铁鹞子,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以此人的性格,必然想在大漠之上以硬碰硬,彻底击溃耶律喜。至于我们这边,因为有横山天险,又有瀚海相隔,他肯定要倚险而守,拖延时间,等到他击败了耶律喜然后再回头来迎战我们。王将军,你说呢?” 张超的右侧,刚刚从河北被调回来的大将王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作为曾经的萧定副将,广锐军的一员,他被调到陕西路来协助作战曾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最终还是张超力排众议,这才将他调了过来。 “太尉、郑将军所言,自是兵法正理!”王俊道:“从现在西军大踏步的后撤,似乎也正在映证对方的战略正是如此。” “似乎?”郑雄笑着反问。 王俊点了点头:“是啊,末将跟随萧总管,哦,萧定。”王俊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见两人都没有任何的异样,这才接着道:“萧定看起来粗犷,豪放,但其作战的风格却是极其狡诈而且细腻的。排兵布阵,往往也人意料之外,这一点,不得不防。” “你的意思是说,萧定很可能把我们作为主攻对象?”张超问道。 王俊沉默片刻,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张超追问道。 “因为相比起辽军,我们大宋军队更加孱弱,萧定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王俊深吸了一口气道:“陕西路上最能打仗的部队,跟着李澹将军一起被灭掉了。另外一支也被李度带着在横山之中挥霍掉了,现在陕西路上还有多少能打的部队?” “所以我把郑将军和你王将军的部队,都调过来了。”张超道。 王俊不由苦笑。 郑雄的部队他看过了,比起一般部队而言,的确算是精锐,也敢战,但比起他熟悉的那支军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至于自己的麾下,王俊倒是有信心,可是一支四千人都不到的军队,能做些什么呢? 脱离了广锐军之后,王俊带着一干心腹,投奔了当时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这也是马兴当初分化广锐军的手段之一。不过事情马兴做得是光明正大,并不算是私下挖墙角。王俊想要更进一步,萧定也无话可说。 后来王俊又跟着马兴去了河北路,这时的王俊麾下已经有了一千训练有素的军队。秉承了萧定的建军理念,宁缺勿滥,王俊招兵也是极其严格的。回到河北之后,王俊更是如虎添翼,他本来就是河北人。而此时的河北路因为在与辽军的作战之中大败,军队溃散,百姓遭难,倒是给了王俊极大的便利。 他的军队,吸纳了不少流散的河北边军,这些人的加入,使得王俊所部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但问题也接锺而至。 直到这个时候,王俊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以前在萧定麾下,缺什么差什么,只管伸手向萧定要就是了,萧定要是不给,心里还要埋怨几句他厚此薄比,真到了自己什么都要操心的时候,才发现,想要建一支真正的强军,是何等的艰难啊! 没钱! 哪怕马兴格外照顾王俊所部,钱一样的不够。 所以王俊便只能吃空饷。 编制五千人的军队,足足差了一千多号人。 但王俊吃空饷倒并不是中饱私囊,他把这贪下来的千多号人的钱粮,全都塞到了剩下的三千余人的人头之上。 而且这件事,他也并没有瞒着马兴。 见过广锐军的马兴,默许了王俊如此做法。 在马兴看来,三千条狼跟定比五千条狗更有战斗力。 这一次王俊是不愿意来的,马兴其实也不愿意放王俊过来,但张超认准了这支部队,朝廷严令,王俊不得不来。 打心眼儿子里,王俊不愿意跟西军作战。 不仅仅是因为王俊出身西军,麾下一干心腹对广锐军更是感情深厚,也是因为与西军作战,他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这一次朝廷出动的大军包括青壮民夫在内,超过了五十万。”张超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看着郑雄与王俊,“官家的决心,勿容置疑,这一战,要是胜了,诸位荣华富贵自可信手拈来,要是再败,别说诸位了,便是我,只怕也要去岭南监酒税了。” “自当尽心竭力!” “不是尽心竭力,是必胜!”张超道:“王将军,你与河东军联手,第一期的战略目标,是扫清嗣武寨周边的西军力量,为第二期攻下嗣武寨作好一切准备。郑将军,你的目标是神堂堡,这是西军探出来的一把尖刀,神堂堡不下,便是一把顶在我们腰肋上的尖刀,随时随地能要我们的命。秦凤路上,李淳将猛攻韦州,这一次,他绝不敢再敷衍了,朝廷已经派了监军过去,他面临的是吐蕃人禹藏花麻,压力可比我们要小得多。也许,最先能破局的就是他那里。” “嗣武城守将还是张云生,李度死在萧定之手,能不能派人去说降张云生,即便不能,但让他们心生疑忌,互相猜忌也是好的。”王俊道。 “早就派人去了!”张超摇头道:“效果不好,张云生直接把我们派去的人砍了脑袋,送去了兴庆府。所以嗣武城,只怕最终还是要硬打!” 想起嗣武城的险峻,又想起当初西军攻打李度之时所展现出来的能力,王俊觉得腮帮子一阵阵的疼痛。 门外响起铿锵的甲叶碰撞之声,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将领手扶着腰刀大步而入,来人虽然年轻,但身份却不同寻常,正是太尉张超的儿子张诚。 王俊笑着站起来抱拳行了一礼。 张超自然理不用理会儿子的,而张诚现在又是郑雄的副将,郑雄也没道理迎接自己的下属,王俊虽然级别比张诚高,但一向做人都很小意儿的王俊,却不想得罪了眼前这个正春风得意的小将。 而且这家伙也值得自己这一礼。比竟能在荆王、陶大勇等大宋名将的攻击之下,还能死守住宫城的家伙,没有几分真本事,是万万活不到现在的。 而且现在此人率领的三千禁军正是当初跟着他血战京城的那批军队,见过血打过硬仗的军队与一般的军队就是不一样。如今在这延安府,可是充当着张超的卫队以及所有军兵的督查队。 “看你模样,又出了什么事情?”张超沉声问道。 “今日又抓了扰乱地方的士卒数十人!”张诚没好气地道:“我这里还没有处置呢,他们的将领倒是找上门来要人了!一个个还气焰嚣张,张嘴说是他们还远千里来这里为国作战,我们居然如此对待他们!” 看着张诚气啉啉的模样,郑雄倒是有些好笑。 “这一次是淮南路上的,还是京东西路、京东东路啊?” “淮南路的军队!陈平找到我大发雷霆要把这些违反军纪的士卒领回去,哼,想得倒美,这些人乘夜溜入离军营十里的一处村子,祸害了好几个女子,手上还沾了血,陈平居然还想把人带回去,真是脑子里进了水吗?”张诚怒道。“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太尉您这里来!” 屋里三人对视了一眼,王俊马上低眉顺眼,他不愿多说些什么,郑雄思忖了片刻,道:“太慰,我觉得手上沾了血的和祸害了女子的人,必须得重惩,不过其他们人嘛,就算了。张将军,早先你抓的那些人,不如放罗,有这几个人头震慑全军,也差不多了。” 张超点了点头:“郑将军说得有理。借这几个人头震慑那些新调来的军队,让他们知道大战当前,某家的刀子还是杀得人的,其它犯了小错的,不妨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是一个折衷的法子,既要严肃军纪,又要给其它部队的将领面子,让人家能下得来台。不过张诚显然不满意:“太尉,这些军队,当真上得战场打得仗吗?只怕到时候要吓得尿裤子!” “不能正面对敌,守军寨,护送粮草,维护道路总还是没问题的。”张超瞅了儿子一眼,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废人,就看你会不会用而已。你如果学不会这一点,这一辈子,也就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而已,永远也不可能独镇一方。” 当着麾下两个将军教育儿子,张超用一种极其另类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告诉这两个家伙,我可没有把你们当外人罗。 走出张超的中军行辕,王俊与郑雄两人拱手作别。 与郑雄的信心满满不同,王俊却是忧心忡忡。这一次汇集的军队数量倒真是极多,秦凤路、陕西咱、河东路这些边路军队之外,还从京西路、京东路、淮南路等地调来了大批的禁军部队,但这些部队真说起来,比起汴梁的那些禁军还要远远不如。 梁梁军队战斗力是差了一些,但军纪却还在,必竟是天子脚下听用的,但从南边调来的那些军队,如今战斗力还没有看出来,但军纪之败坏,却已是让王俊这类人有些目瞪口呆。他习惯了那种军纪森严的部队作风,对于这些军队的松松垮垮,当真可以用大开眼界来形容。 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 带着满心的忧虑,王俊一路奔向绥德地区。 第三百六十章:谁的战机 整个七月,硝烟弥漫的陕西路上,西军节节败退。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印证着汴梁朝廷以及陕西前线方面的判断,西军正在竭尽所能的抵挡来自辽国上京道总督耶律喜的攻击,对于宋国的攻打,便只能依仗天险来拖时间了。 耶律喜的攻击,肯定是不遗余力的,这一点,宋国毫不怀疑。 因为这一次对西军萧定的攻击,将是他争夺辽国皇帝最后的一次翻盘的机会。假如他失败的话,那耶律喜将压根儿无法与耶律俊相提并论。 没有人会跟随一个失败者的。 所以耶律喜这一次是压上了他的全部身家来豪赌一场。 赢了,便有机会与耶律俊角逐大辽皇帝的宝座,而且在北院诸多人支持的耶律喜甚至会占据一定的优势,必竟在大辽,北院的地位要远比南院要高。正统的辽人,并不太喜欢耶律俊这个被汉化极深的皇子。 但要是输了,将一无所有。耶律俊一旦上台,只怕就要清算过去耶律喜悄悄地做的那些事情。到了那一步,只怕是想活都难。 所以耶律喜肯定是不会有任何保留的。 在这个推断的基础之上,萧定精锐齐出去应府耶律喜的攻击,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主力去了北边,那能在南边与宋人较量的部队,自然就是那些二流三流之辈了。 对付西军精锐力有未逮,但对付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所有人还是极有信心的。 即便是那些来自南方的部队将领,也是信心满满,准备大劳一把军功来让自己的履历更加的光彩。 必竟,曾经击败过萧定的军队,那可不是随便就能获得的功劳。 一个个被西军占领的军寨被宋军夺回,从抓到的俘虏那里挖出来的情报,也在一一印证着先前的判断。 打到现在为止,宋军甚至没有碰到过西军的一支精锐部队,守卫这些军寨的,几乎都是厢军或者部族青壮。 这些人毫无战斗欲望,稍一接触之下,略有伤亡便望风而逃。 这样的情况,在郑雄主攻的右路尤其明显是。 反倒是王俊主攻的左路,在绥德一路遇到了较为顽强的殂击,而殂击他们的部队,也并不是原西军嫡系,而是李度的女婿,现在驻扎在嗣武寨的张云生所统率的定难军旧部。 定难军与大宋军队对着干了近二十年,相互仇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对宋军的进攻自然是要抵抗到底,这没有什么可说的。而萧定没有带着张云生去与辽人战斗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张云生不大可能再度投降大宋,但投降辽人,只怕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所以还不如把了放在嗣武寨这样的地方来抵抗宋军。 关建是此人也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将领,面对着这个家伙,王俊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七月底的时候,郑雄终于打下了定边城,随即大军以定边城为前进基地,向神堂堡大举进发。定边城只是开胃小菜,神堂堡才是西军的重点所在。萧定兵力即再捉襟见肘,也必定会在神堂堡驻扎重兵的。 要是让宋军夺去了神堂堡,就等于锁上了西军出横山的一扇大门,被人守在大门口的味道,谁都会觉得不好受。 而过了十余天后,王俊也终于一路攻到了抚宁城,下一步自然就是要打嗣武寨了。 不管是神堂堡还是嗣武寨,西军都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丢掉的。 失去了这两个地方,萧定的西军可就真要覆灭无日了。 一左一右,两场大战一触即发。 李义站在神堂堡的城墙之上,看着远处闪现的几个宋军的哨探。 这几个哨探相当的大胆,不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神堂堡的视线范围之内,他们甚至还做出一些极为无视的挑衅性的动作,这让城上的血气方刚的士卒们极为愤怒,当下便有人要求出战,将这些哨探就地斩杀。 不过这样的小伎俩对于李义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他十四五岁就跟着总管与辽人搏杀疆场,这种诱杀的勾当,他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如果他所料不错,在城墙之上看不到的地方,至少藏了几十名敌骑,大概是昨天晚上摸过来的,现在就等着城里的人出去收拾这几个嚣张的斥候呢! 一出去,可就回不来了。 真要大规模的出击,人家看得清楚,立即就逃之夭夭,眼下城中军兵不能追远,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路。 这样的套路来上几次,便足以让城中士卒丧气,不得不说,对方还真是有些心计的。 李义突然笑了起来。 狗娘养的,跟总管比打仗谁行,你们还嫩着呢!这一个多月来,你们也是嚣张得够够得了,老子已经忍了一个月了,也不在乎这一哆嗦,让你们再快活几天吧,到时候连本带利,老子一并收回来。 “不用理会他们!真要有不要命的敢再往前凑,便有床弩招呼他!谁要能用床弩射死一个斥候,老子赏钱百贯!”李义拿刀拍着墙垛,笑顾左右。 床弩威力极大,但要用他射中单个的目标,那纯粹就是看运气了,与天上掉馅饼的概率也差不了多少。真要有人撞上了这样的大运,李义也不吝于重赏,毕竟这是大涨士气的事情。 神堂堡经过这些年的建设,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军堡了,足以容纳三千人的军城,能够让任何一个想要攻城的军队将领头痛。一座纯粹的军事堡垒,可比一座大城还要难打得多。 为了这一战,神堂堡可是贮藏了大量的弓弩擂石。 神臂弓这种被大宋视为神兵利器绝不外传的东西,现在西军自己便能造。大宋皇帝把匠师营藏在皇城之中,以为这样便能永保秘密,殊不知在两年前,西军便开始大规模的仿制了。 如今在神堂堡身后的横山之中,便有好几座铁矿山和冶炼厂以及兵工坊,弓箭,盔甲,刀枪,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当年萧二郎布下的棋子,如今已经开始大放异彩。 咚的一声响,随即传来了城上士卒们的叹息之声,正准备下城的李义偏转头,还真有一个伍长刚刚挥锤砸下了一架床弩的机括,那粗大的床弩飞越了数百步,此刻正插在地上,半截都钻进了地里,而更远处,几骑斥候迅速远遁。 当然是差了一点没有射中,不过肯定也是将对方吓得够呛。 自家麾下的儿郎,技艺可是不差的呢! 神堂堡,李义静静地等待着郑雄所部来攻,而在嗣武寨,张云生却也在等待着王俊的攻击。 过去的嗣武寨,现在已经被萧定重新命为了罗兀城。 站在城头,伸手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过一柄兴庆府刚刚配发下来的神臂弓,张云生竟然生生地靠着两臂之力轻而易举地便拉开了弓弦然后缓缓又松了回去。 是好东西,不比大宋匠师营生产的差。 张云生感慨不已。 想当年,他们定难军刚刚露出了想要自立的苗头,朝廷立马便断绝了武器盔甲的供应,早先偷偷摸摸贮藏下来的那些神臂弓,也是用一张少一张。这种利器厉害是厉害,但损耗也是极大,可是定难军不会造。 但是现在,萧定的西军,不但造出了这种大宋引以为傲的神兵利器,他们还有着大宋不具备的其它一些威力奇大的武器。 张云生亲眼目睹了厚达数尺的包着铁皮的城门,是如何在一声霹雳之中便裂成碎片的。 萧定走的是与李续一样的路子,但他的步伐迈得却比李续要扎实得多。 不管是军队还是民生,现在的萧定比起当初的李续,要强上太多了。 当然,他现在面临的敌人也要厉害得多。 宋人不停地在派来招降使者。 哪怕自己一拨接着一拨的杀,也挡不住宋人继续派遣。 很拙劣的离间计,但不得不说,这种拿人命往里填的反间计,指不定还真有用处。 毕竟自己是定难军的余孽,自己还是李度的女婿,与萧定说起来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张云生咧嘴一笑。 当初跟着老丈人投降了宋朝,虽然日子不长,但最初那种受文官鸟气的感觉却又重新回来了,这让他是相当的不爽。连老丈人自己才混了一个四品的都钤辖,自己当然就更不堪了,一个六品的都监就把自己打发了。 可真是没意思。 后来老丈人与萧定一战,彻彻底底的输了,自己无路可走,只能投降。但现在可比当初还要活得滋润,那萧定,的确有人主气象。 大气,豪爽,让人不得不服气。 张云生不可能再投降宋朝了,因为真再投降了,像自己这样两面三刀的,绝然没有好下场。即便到时候真又面临了绝境,那就往辽国跑吧! 不过现在嘛,还是先打上一仗再说。 王俊是不好对付,但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军队,就容易多了,站在城墙之上看了这几天,光是一个立营的过程,便足够张云生将对方的军队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来了。 好的是真好,差得是真差。 碰上这样的军队,张云生心里美滋滋儿的。 这可比一帮子中庸的军队还要好打得多。 “将军,宋人那边又派来了使者过来了!”城下,一名军官无可奈何地大声道。 “把他们吊死在城头!”张云生决定换一个花样来处死这些使者。 宋军三路出击,一攻神堂堡,一攻罗兀城,还有一路自秦凤路出击韦州,三路兵马加起来一线部队便超过了十万,由中军衙门设在延安府治所肤施的太尉张超总领。 而此刻,在白干山中,一支大军正隐藏其间。 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由西军总管萧定亲自率领。 两万五千人,便静静地在隐藏于大山之中,渴了饮山泉,饿了啃干饼。 他们在等待着量佳的时机。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一击致命。 其实张超的判断大体上也不错,两面作战,对于萧定而言,的确是一场极大的危机,萧定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一场战争然后再去对付另外一场。 只不过张超算错了一点,他萧定先打的不是耶律喜,而是他张超。 风险自然是存在着的,因为此刻,辽军正在西军的地盘之上狂飙突进,如果自己被张超拖住了,则极有可能让耶律喜一战得手,真要让耶律喜攻下了兴庆府,那西军可就真要一败涂地了。 可是对于现在的萧定来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真要与耶律喜先硬碰硬地打上一场之后再来打宋军,必然要输。 而打完宋军回头再与耶律喜去耗,远道而来的辽军可耗不起。 白干山中,没有一丝烟火气。 山的那一边,有着一段残破的旧长城,也有着宋人修建的一个个的军寨。 萧定在等待着神堂堡开战,在等待着罗兀城开战,等待着这两个地方的战事进入焦灼阶段之后,便该他出手直击要害了。 轻轻地抚摸着手里黑色的刀鞘,萧定的眼睛却看向了北方,那里,还好吗? 斑鸠纵马跃上一道沙丘,视线可及之处,一支长长的骡马队伍正成一字长蛇向着前方行动,他狞笑一声,双手握住腰背之后插着的两柄弯刀,呛的一声抽了出来,反手握刀,刀背紧贴着小臂。 “弟兄们,有活干了啊!”他大吼道。 伴随着他的吼叫声,一名名骑兵自沙丘之后涌现而出,一面大旗也被高高地举起。 人不多,一共有三百骑。 但却尽是斥候精锐。 陪在他身边的,正是身材壮硕的野猪,双手之中同样握着两柄弯刀。 远处的敌人,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这一支游骑,旌旗招展之中,从中分出了一支队伍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这是一支辽人的运粮队。 十余万人的大军,每日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这里没有什么可供辽人抢的,想要持续作战,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粮草供应,而像斑鸠他们这样几百人一支的小队骑兵,眼下便有十好几支在荒漠之上游荡。 他们的作战任务很简单,骚扰敌人,破坏粮道。 当然,谁要是运气好能一举突击成功取了耶律喜的脑袋,那就可直接一步登天。 “出击!”伴随着斑鸠的一声厉吼,三百游骑吆喝着冲了上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生死时速 身披轻甲的西军游骑在临近对手百余步时,伴随着尖锐的哨音,这些游骑们齐唰唰地从身后抽出了双刀。刀贴手肘,身体微微前俯,头颅抬起,双腿不断地拍击着胯下战马,加速,再加速。 原本一大群好像挤在一起的队伍,在冲锋的过程之中,渐渐地形成了数条平行的线,就好像大海的浪潮,一潮之后,接着另一潮。 双方队形交接,斑鸠只是觉得手上微微一沉,手上立时握紧,臂肘加力,眼前血花飞舞,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对方的皮甲,轻而易举地切割着对方的身体。 辽人约有千余骑,不过这些军队既不是精锐的皮室军,也不是宫分军,而是头下军,也就是跟随耶律喜的那些头下军州的私军,碰上了斑鸠所率领的这样精锐的西军游骑的时候,立即便相形见拙,纵然人数之上占着优势,但在对手的冲击之下,阵形仍然被击散。 第一波游骑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敌人当中,从最初的一字形,变成了一个人字形,冲在最头里的斑鸠和野猪咆哮着向前冲锋,刀起刀落之间,一蓬蓬血花在他们的面前飞舞。 第二波百余骑冲了过来,刚刚被斑鸠野猪梳洗了一遍的稀稀疏疏的头下骑兵们一头撞上了他们,当双方交错之后,能够冲出来的头下骑兵已经廖廖无几了。 斑鸠冲破辽军之后,立刻便再一次让自己的战马加速,向着远处的那些骡马车队狂奔而去,根本不再理会身后的那些辽骑,杀多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烧掉那些粮食。 远处的骡马车队一片慌乱,领头的军官正在大声地下达着命令,把那些车仗集中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内里,已经有步卒张弓搭箭,瞄准着这些狂奔而来的游骑队伍。 将双刀插进后背背着的刀鞘之中,斑鸠从马背搭裢之中取一团物事,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火石,拿着火石与那团物事一碰,火星四溅之下,那带着绳子的黑乎乎的玩意儿顿时便燃烧了起来。 斑鸠挥臂,将那团火球在手里转着圈子,手臂挥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呼的一声,火球飞了出去,准确地落在了远处的一架马车之上,当即便引燃了马车之上的麻袋。 在斑鸠挥出火球的同时,几支羽箭也落在了他的身上,斑鸠强壮的身体晃了晃,便若无其事的在车阵之前数十步的地方一掠而过。 在斑鸠飞出火球的时候,上百名跟着他一起冲出来的骑兵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投出了火球,上百个火球倒有差不多九成落在了车阵之中,整个车阵顿时便火光熊熊。 骑兵绕着车阵飞掠,已经张开的神臂弓将弩箭倾泄进车阵之中,看着滚滚浓烟,听着声声哀嚎,斑鸠确认,这上百车粮食,基本上算是毁掉了。 瞅着那些气急败坏追回来的头下骑军,再看看不顾一切从车阵之中冲出来的护粮军队,斑鸠大笑着一带马缰,向着远方奔去。 他才不会再与这些人纠缠呢! 被这些人缠住,时间拖延得久了,引来了一样游荡在周边的辽国皮室军,那乐子可就大了。 西军在大踏步地向后撤退。 但在身后,他们留下了一支又一支的游骑。 这些游骑既有精锐的正规的斥候军队,像斑鸠所部一样的。也有各部族留下来的数量不等的游骑。 他们袭扰,迟滞,作战手段灵活,怎样让敌人难受,便怎样打。 拓拔扬威甚至没有给他们设置任何的战术目的。 一切,由这些军队的军官自行决定。 这样的作战手法,是耶律喜没有想到的,同时也让他难受之极。从萧定现在的实力而言,是完全有能力与他正面交锋的。对方不战而退,他只能尾随而上,但随着战线的逐步拉长,他的后勤补给线也越来越长了。 而西军留下的那些游骑,就像苍蝇一般地在他的身后甚至身周嗡嗡的飞来飞去,你要不理他,他逮着空子就上来撕咬你一口,你要是理他了,他又逃得无影无踪。 耶律喜只能派出更多的人来维持他的粮道,同时放慢他前进的步伐。 西军出乎意料之外的行为让他必须更加的小心,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萧定那个大胡子正霍霍的磨着刀子,准备着他一头撞上去了。 对于声名赫赫的萧大胡子,耶律喜可没有半分轻敌之意。他要的是踩着萧定向着他的大辽皇帝宝座走出坚定的一步,可不是巴巴地跑来被萧定踩在脚下践踏的。 斑鸠站在溪水里,用头盔舀了一瓢水,泼在战马身上,然后拿着刷子用力的替马刷洗着身上沾着的血迹,马儿却是低头喝了水,昂起头来,冲着斑鸠喷着水流,把斑鸠喷得满头满脸都是。 三百骑经过上一战之后,折损了近五十人。此刻两百多骑人马,一半正在溪水之中洗刷,另一部分则分散在四周警戒。 野猪走了过来,伸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然后用力地摇头脑袋,水珠子漫天飞舞。 斑鸠看着他腿上渗出的血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战斗时带着点脑子,不要一味的蛮干,这一次咱们的任务是要在骚扰敌人的时候尽量地保全自己知道吗?” 野猪哼了一声,冷然道:“腿上挨的这一刀,换了那个头下军都监,哈哈,等到这一次回去,老子至少也能与你平起平坐。” “你他娘的!”斑鸠骂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到野猪身边:“老子与大丫都已经成夫妻了,你还想咋的?大丫没成我婆娘之前,你咋追老子都说不得,现在你还打主意,不是兄弟了吧?” “老子是想做一个比你更大的官儿,让大丫看看,当初她选错了人!”野猪哼哼唧唧地道。 “呸!”斑鸠吐了一口唾沫:“你就做梦吧!老子结婚的时候,你个狗日的连酒都不去喝,还自去申请跑去打探军情,真不是兄弟。老子还救过你命呢,连份子情都没有随,野猪,老子记你一辈子。” “份子钱准备好了,等大丫生娃的时候给呢!”野猪吃吃的笑了起来:“老子准备了一百贯钱,就塞在军营的床铺底下。” 斑鸠怔了怔,突然大怒:“你个狗日的不怀好意啊,老子结婚的时候你不随份子,老子得儿子的时候你给这么多钱是啥意思?” 野猪只是笑,斑鸠气不过,猛扑上去,两个人倒在是溪水边纠缠成一团。 溪水周边的游骑们看着正副两个头头闹得不可开交,都是放声大笑,更有听到两人对话的家伙,大声笑道:“都监,你那个娃娃,到底是你的还是副监的啊?” 野猪没有斑鸠灵活,终于还是被斑鸠按倒在了地上,野猪也就不再挣扎,只是摊开四脚,两手叠在脑袋之下看着天上的太阳。 “今日的天气真好啊!” 斑鸠从他身上翻了下来,与他并排躺在地上,瞅着天上的太阳。 “二丫过两年也可以嫁人了,我给你作媒,如何?” “滚蛋,那黄毛丫头我当妹妹的!”野猪恼道。“别在那里假腥腥了,你瞧着吧,老子是下了决心了,以后要么去宋国抢个大家闺秀回来,要么去辽国那里抢个小姐回来,肯定比大丫强!” “你抢个公主回来也比不上大丫!”斑鸠不屑地道。 两个眯起了眼睛,不再说话,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摸。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耳边突地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几乎在同时,两人同时从地上弹身而起。 马蹄之声。 至少三百骑以上的骑兵大队。 远处,哨骑狂奔而来,紧接着,两人便看到了身后那紧追而来的辽军。 皮室军! 两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很显然,这支皮室军探得了他们的位置,然后悄悄地接近,直到距离够近了,这才打马疾奔而来。 “撤退,撤退!”二百余骑翻身上马,立即便向着远方奔逃。 即便是他们在全盛之时,也不可能与一倍于己的皮室军较量,这一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之下,能与皮室军正面交锋的,或者只有总管身边的铁鹞子。 一追一逃,顷刻间便是数十里,不但没有甩脱对手,批而被越追越近了。 眼见着对方骑兵一分为二,绕向两边,明显是想将己方包了饺子。野猪深吸了一口气,一勒马缰,转身便迎向了敌人。 “我来阻截!”他大吼道:“斑鸠,老子真准备了一百贯钱在床底下,回去之后你拿给大丫,老子要做干爹的。” 野猪一回头,他身后的一百余骑骑兵立即便跟着紧跟上去,迎向了追来的皮室军。 斑鸠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他回头瞅了一眼义无反顾迎向对手的野猪,然后车转身子,大吼道:“加速,加速,脱离。” 身后兵器的碰撞声,双方的怒吼声逐渐远去。 夜幕渐渐落下,又慢慢被拉起,月亮升起又落下,东边的地平线上,朝阳已经露出了半张脸庞。草地之上,一百余骑兵围聚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沉重之极。他们摆脱了皮室军的追击,但掩护他们的另一半兄弟,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回到这个早先约定的聚集点。 斑鸠站了起来,道:“走吧,准备下一场战斗去吧。咱们打不过皮室军,还打不过那些头下军,打不过那些护粮军吗?” “走,去寻他们护粮军的诲气。” “去烧他们的粮食。” “饿死那些狗日的皮室军!” 一片呼喝声中,本来有些灰暗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一些,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准备去寻找下一个敌人。 “都监,你看!”突然,一名骑兵大叫起来,抬起手臂,指向东方。 众人齐唰唰转身,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太阳正缓缓升起。 万丈霞光之中,三骑正向着他们奔来。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野猪他们还能是谁? 斑鸠大叫一声,打马迎向了对方。 野猪浑身都是血,连脸上也糊满了鲜血,看到斑鸠,他呵呵笑了几声:“一百贯老子还是要送的,老子要涨价,老子要做干爹。” 话刚说完,已是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斑鸠赶紧跳下马去,想要去瞅瞅他到底伤在了那里,却发现这个家伙,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你个傻叉哟!”将对方血糊糊的脑袋抱在怀里,斑鸠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不过是没有到伤心的时候。 大漠之上,这样的袭扰,追杀,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有时候是西军占得大便宜,有时候却是辽人的队伍大获全胜,大漠古道,正在被越来越多的鲜血所浸润。 而对于指挥着数万大军的双方将领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不值一提的。成百上千的斥候的伤亡,在他们看来都是正常的损耗。 神堂堡的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在郑雄正式展开对神堂堡的攻击的第五天之上,又一支来自京畿路的援军抵达。 这支援军的到来,让神堂堡的压力大增,因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由京师匠作营制作的攻城器械。 砰的一声响,一枚足足上百斤的大石头从远处飞来,重重地砸在一处马墙之上,伴随着一声巨响,这段马墙顿时便成为了一堆渣土,一群士卒惊呼着连连刨着废墟,将被掩埋的同伴挖将出来。 李义则是瞅着远处那个庞大的家伙,无可奈何地摇头,太远了够不着。 “得弄垮了他!”一员将领低声道。 “我也知道要弄垮了他。”李义哼哼道:“不然咱这神堂堡再结实,也不经他一下又一下的砸,但现在不行啊,你瞅那东西前头的宋军,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 “将军,咱们不是有那个震天雷吗?让末将率一队人马出击,将弩炮夹在队伍里,只需接近到百步距离之内,用弩炮将震天雷放出去,轰的一声,就将这玩意儿炸碎了。” “老子一共才配备了三个震天雷,用弩炮去放,不是撞大运吗?放准了还好,放不准,浪费了震天雷那才叫亏!” “将军,大运也得去撞啊,不然让这家伙再砸下去,咱神堂堡就垮了!”将领道:“我就不信这样的大家伙,他们还带了很多过来。我赌他,就这一个。” “那就试一试!”李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三百六十二章:奇兵突出 郑雄很希望他的对手出城来。 大宋的军队,因为多年的积累,对于守城,可谓是相当的有心得。他对面的这些敌人,说到底,也曾经是大宋军队的一部分。 这天下,最难打的并不是那些所谓的超级大城,城池越大,守卫的人越多,便也代表着他的漏洞也会更多,只要耐心的去寻找,甚至于挖空心思去抽制造,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但像神堂堡这样的纯军事堡寨,是将领们最不愿意去攻打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堡寨存在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战斗,他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能够有效地杀伤进攻的敌人。 想要攻下这样的军事堡寨,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可是想要击败西军,踏足横山,神堂堡又必须是要拿下来的。 来自京师匠作营的大型攻城投石机,让郑雄大开了眼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配重式的投石机,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将上百斤巨石投到如此远距离的投石机。 虽然准头还有待商榷,发射的速度也极慢,但只要命中一枚,给敌人造成的损失便极为可观。 先前命中的两枚,一枚直接摧毁了神堂堡的半边城门楼子,另一枚则是将一面马墙连带着前面的城垛给砸得粉碎,兴许城墙之上已经出现了极大的裂口,再砸上几枚,指不定就能将城墙砸塌。 敌人必然是要出来的,如果他们不想法子摧毁这架大型投石机,任由着宋军在外头一下一下的接着砸,终究是会将城墙砸垮的。 城内守军只有三千余人。 就算再侥勇,终究是死一个少一个。 只要他们肯出来,总是比他们待在城墙之中好整以遐地对付进攻者要强得多。 郑雄布置下了陷阱,然后稳坐钓鱼台,等着城内守军杀出来。 敌人果然出来了。 即便他们很清楚地晓得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一个陷阱,可他们还是不能不跳进来。 五百人! 全身铁甲的五百人。 那装备,让郑雄都看得有些眼红。 便是皇帝跟前的班直,大概也就是这个水平了,萧定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外围大盾,后排长枪,再接着弓弩手,中规中矩的进攻阵容。 城下宋军闪开了一条道路,那条道路直接通往那台巨大的投石机。 一个凹字形的阵容摆在出城西军的面前。 你来,还是不来? 来了,只怕就再出回不去了。 不来,便只能看着我慢慢地砸你,小火煮青蛙,照样能慢慢地煮死了你。 “西军悍勇,向来眼中无人,他们一定会冲过来。”中军大旗之下,郑雄笑盈盈地对身边的掌旗校尉道。 “只要来了,便全身都是铁打的,也要一层层的把他们都磨平!”掌旗校尉道。 “亏得这投石机!要不然李义这小子一直猫在城中,我一时之是还真拿他没有办法。”郑雄看着前方那台巨大的器械:“京城的匠师营,终究还是这天下最高明的一群匠人,也不知皇城之中还藏了多少好东西。” “李义不过是萧定的一员亲兵而已,见识浅薄,岂是将军您的对手!”掌旗校尉拍了一个马屁。 郑雄拈须不语,他可没有与兴趣与李义来比较,怎么说自己也是进士及第又带兵多年,儒将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可是一点儿也不差的。 五百西军,的确举步维艰。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 他们的目标,是投石机前一百步左右。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就能用弩炮将致命杀器射出去了。 八牛弩,有效射距四百步,可惜八牛弩根本是不可能被移动的。而这种便于移动的弩炮,射程却只有一百步左右,而那台该死的巨大的投石机,射程居然超过了八百步。 西军不得不用性命来护送弩炮抵达射程之内。 向前,再向前。 队形愈来愈薄了。 但他们距离目标也越来越近。 郑雄站了起来,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那支队伍之中那台弩炮。 一台弩炮能干什么? 郑雄不知道。 但西军既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靠上来,必然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阻止他们,不许他们再前进一步!”郑雄冷然道。 令旗挥舞,更多的宋军密密麻麻的堆集了上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西军的队形突然就变了,用先前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军队,变成了一个锥形的进攻阵容,骤然之间的变阵,让宋军在瞬息之间有些不适应,让西军立时便又向里面突进了十数步。 够了! 弩炮手挥舞着木槌,重重地敲在了弩炮的机括之上。 带着哧哧燃烧的火星的震天雷飞向了百步之外的那个庞大的家伙。 为了保险,李义将两个震天雷绑在了一起。 他一共就只有三个震天雷。 粗大的弩箭带着两个震天雷,夺的一声插在了投石机那巨大的底座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最后一截短短的导火索上。 所谓的火药武器,来自京城的匠师营的大匠们一点儿也不陌生。 只不过那玩意儿的杀伤力有限得很。 有些大宋军队便装备了这玩意儿,最有名的要算是一窝蜂了,不过一旦点火,就根本无法控制它的方向了,飞到那里就算那里,虽然也爆,但更多的是吓唬马匹的,也有在内部装上毒烟熏人的。 没有人在意这东西。 只有郑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西军花了上百条人命,送过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呢!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炸雷。 太阳当空照,阳光灿烂得很! 晴天霹雳便是如此。 巨大的浓烟升起,夹杂着无数人的凄吼惨叫之声。 郑雄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身边的亲兵们尽职尽责地扑上来用盾牌将他牢牢地护住,等他掀开盾牌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几截残肢,一个脑袋便落在离他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喧嚣的战场在这一声晴天霹雳之后便骤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爆炸传来的方向。 只有从城里出来的那帮西军,在弩箭插在投石机之上的时候,便转身往回杀去,即便是轰然炸响之后,他们也没有丝毫回头。 必竟耳朵里事先塞好了草团子,这样的震响对于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们,影响并不太大。 投石机不见了。 那台巨大的器械,直接被炸成了一堆碎片。 而投石机周边十步之内的人,要么随着投石器一齐变成了碎片,要么便躺在稍远的地方七窍流血。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外伤,但事实上内脏只怕早就被震碎了。 还剩下两百出头的西军一路冲到了城下,城外的宋军似乎被这一炸给炸得灵魂出窍了,居然没有一支部队衔尾杀上去,本来这是一个破城的好机会,就算不能杀进城去,至少也能给这支出城的西军以巨大的杀伤。 但这一声巨响,让他们彻底的懵了。 “鸣金,收兵!”郑雄铁青着脸下达了命令。 看着渐渐退去的宋军,神堂堡上,传来了阵阵的欢呼之声。 栲栲寨,是宋军一个极其重要的军事堡寨,西军在撤退的时候,这里是唯一一个想要坚守不愿放弃的地方,宋军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这里的西军彻底地驱逐了出去,现在这里驻扎了数千从淮南带来的军队。 他们主要的任务,除了守住这个节点之外,还要负责为前方的郑雄所部辅送粮草,器械。 前方大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而他们却被主帅摁在这个地方,心头自然是极不满意的。 栲栲寨是军事要地,但现在却位于大军的后方,根本就无仗可打,即便是有几只小鱼小虾啥的,面对着数千人的部队,岂会来找死? 不能去前线打仗,将来论起功劳,他们也只有一点边边角角,了不起得一个维持粮道,稳定后方的功劳,这算什么呢? 难不成他们千里迢迢从淮南一路跑到陕西,就是来给人作陪衬的吗? 这些北方的军队,也不见得就比淮南的军队强嘛! 陈平心中恼怒,可是张超的威严不是他能挑衅的,忍气吞声在栲栲寨呆着,不过心里却是懈怠了。 每日都有下属打来新鲜的野味,再配上好酒,便天天喝得熏熏然了。至于公事,不过是些调配物资的事情,还用不着他一个主将亲自去做。 整个栲栲寨便是在这样一个轻松的气氛之中,迎来了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巨大的危机。 当望楼的哨兵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睛,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地发现不远的地方,那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的敌人的骑兵队伍。 他尖叫起来,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捡起角落里的铜锣,用力地敲响。 西军,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就绕过了仍在激战的前线,出现在了栲栲寨的前方。 一支羽箭飞来,敲着锣的这名士兵咽喉中箭,一头从高高的箭头之上栽了下来。 蹄声如雷,高大的战马飞奔而至,一根根的绳套飞出,套住了粗大的栅栏,接下来绳索绷紧,栅栏被一排排的拉倒,后续骑兵一涌而入。 当数千铁鹞子从栲栲寨平淌而过,后面的步跋子紧跟着再次涌入的时候,整个军寨已经是血流成河,数千毫无防备的宋军惨遭屠戮。 是陈平的过错吗? 当然! 作为一名将领,他连最基本的一些警惕都没有,连最常规的一些手段都没有用上,如果他能派出巡逻队巡视周边,如果他通派出斥候搜索,如果他能对战争有着哪怕一丝丝的敬畏之心,虽然仍然无法避免失败的命运,但也不会让西军如此轻易的得手。 事实上,连萧定自己也没有想到,栲栲寨会如此轻易的被拿下。 张超在这里放上三千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主帅的布署,却因为下面将领在实施过程之中懈怠而毁于一旦了。 但这仅仅是陈平的责任吗? 自然也不是,甚至要说起来,这名来自淮南的将领连主要的责任也算不上。就算他做到最好,在面对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的时候,他仍然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因为从根子上,大宋上上下下从战略之上都判断错了。 他们认为萧定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去迎击耶律喜,而在横山这边会倚仗地理来拖延时间,在防守之中去寻找战机。 但萧定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的主力,就藏在了横山之中,此刻奇兵突出,一举拿下栲栲寨后,大军毫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延安府治所肤施。 那里,是总领六边军事的张超的中军行辕所在,而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眼下也正在那里。 拿下延安府,抓住张超兰四新等一干大宋高官,这场战事,就提前结束了。 当一名浑身是血的宋军骑兵冲进了肤施,冲进了张超的中军行辕,便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张超也是脸色惨白,而正在与张超议事的兰四新更是乱了方寸。 数万西军自白干山穿插而来,一举袭破栲栲寨,如今正直奔肤施。 “太尉,赶紧撤退,退往京兆府!”兰四新说话都哆嗦起来。 “安抚使先往京兆府吧,张某一时却还走不得!”张超呆坐在位置之上没有动,只是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地图。 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萧定的主力,一直都在横山当中。 “好胆色啊!”张超喃喃地道:“你就是如此瞧不起大宋的军队吗?你就认为自己真能轻而易举地吃掉我们吗?” “太尉,你我,绝不能落在萧贼之手。”兰四新大声道。 “安抚使先行,本太尉为你断后,铁鹞子,步跋子名震西北,张某这一次就见识见识!”张超霍然站起:“来人,擂鼓,聚将!” 兰四新仓皇城出一路逃往京兆府,而张超张诚父子却率领万余亲兵,直奔三川口。 肤施无险可守,但三川口就不一样了。 只要能在那里与萧定僵持下来,则王俊会闻讯而来,郑雄也会立即撤军。 只要拖住萧定,那么在另一条战线之上,西军必然会不敌辽军,虽然宋军不能亲自击败萧定,但最后只要能够拿下横山,将横山握在手中,这一战,就仍然不能算输。 第三百六十三章:死地 图穷匕现。 到了眼下这一地步,萧定所有的战略部署都已经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他的确是在冒险。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之上,在同时面对着两大帝国数十万兵力的夹击的时候,循规蹈矩只不过是延缓败亡的时间而已,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可是冒险一旦成功,便会为他带来巨大的收获。 冒险是弱者的专利,是途穷者唯一的通行证。 现在,萧定已经站在了大门前,只消踹上最后一脚,他的这一次冒险之旅便算成功了大半。 张超已经想明白了萧定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速胜宋军之后,再回师去与辽军决战,至于这个决战的地点,必然是选在了兴庆府。因为兴庆府那里不但有坚固险峻的城墙,更有数量众多的人丁,无数的军械、粮草等等。 如果能拖住萧定回师的步伐,使得辽军能够攻破兴庆府,则萧定仍然要灭临败亡之局,这已经是张超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总的来说,在这一场较量之中,张超已经输了,但还有最后的机会来挽救一下。 三川口,将决定这场战役的最终走向。 张诚看着前方骤然出现的白底黑字的大旗,只是稍稍楞了一下,马上就提起了手中长枪,戟指前方,厉声喝道:“冲锋,冲锋!” 此刻,他的父亲正在后方筑寨,而他,则率领千余骑兵向前探路,不成想,与西军的前锋,就这样一头撞上了。 当然要拦住对方,否则父亲修寨不成,不得不被迫于西军野战于外的话,以西军的战斗力,宋军可就麻烦大了。 统领西军前锋的是铁鹞子的统领辛渐。 一个张诚很熟悉的人。 当年萧定十骑横扫上四军的时候,上四军百名骑兵的统率者,便是辛渐。 那一战萧定名震京师,而作为萧定垫脚石、背景板的辛渐的下场自然便是不大美妙的,先前的诸多承诺,自然是不会兑现了。 张诚并不关心被抛弃的辛渐这个人的命运如何。在他看来,他提供了一个给辛渐翻身的机会,可辛渐没有把握住,那以后的事情,就不关他事了。 可是让张诚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被他们父子抛弃的家伙,居然得到了萧定的青睐,他带着家小,远赴西北,如今功成名就,成了数千铁鹞子的统领,威风八面,名震天下。 萧定的铁鹞子,可是能与辽国皇室亲军皮室军相比美的存在。 迎面来的就是铁鹞子。 张诚带着的,也是跟着他经历了汴梁激战的精锐龙卫骑兵。 说起来,龙卫骑兵倒也并不差,至少他们的个人能力、装备无不是上上之选,当他们有一个好的将领,再经历一些血与火的煅炼的话,战斗力事实上并不差。 就像现在,面对着铁鹞子,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这支铁鹞子不过五百人,统领他们的营将细封敏则是一名党项人,虽然今年刚刚二十出头,但已经是老资格的铁鹞子了。他是第一批通过选拔进入到铁鹞子里去的悍卒,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如今他已经是统领一个战营的营将了。 面对着人数更多的宋军,细封敏则一点儿也没有对方放在眼中,一直以来,铁鹞子的战无不胜,早就培养出了他们那一颗骄傲的心,不管对面是谁,不管对手人数有多少,他们都敢向对手发起冲击并且战而胜之。 双方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也正如细封敏则所料想的那样,久经战仗的铁鹞子的确要更胜一筹,但他们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嵌入到了宋军的军阵之中,将对方咬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张诚盯上了细封敏则。 擒贼先擒王! 与此同时,细封敏则也瞅见了张诚。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的第一合交手,他们感受到了这支宋军好像是一根硬骨头,不太好啃,关键他们的人数还比自己要多上一倍。 所以,细封敏则也想拿下张诚。 只要干掉了领头的,战斗也就结束了。 双方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两人手中的长枪交接,火星四溅,两骑迅速接近,没有任何的犹豫,两人都是丢掉了手中的长枪,拔出了插在马鞍旁的战刀。 两刀交合,呛的一声响,半截刀身飞了出去,一蓬血花冲天喷起。 细封敏则手中的刀只剩了半截,喉间被锋利的刀刃切开了大动脉,血如同水一半喷将出来。 好锋利的刀! 这是细封敏则最后的念想。 一刀得手,宋军士气大振,铁鹞子主将死于阵前,余者顿时气沮,拨发转身便向着来路逃去。 还刀入鞘,张诚一个漂亮的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枪,驱马往前直追。 刀,的确很锋利。 只不过这柄刀,还是当初萧诚送给他的。 如果萧诚知道自己用这把刀,杀了他大哥麾下的得力悍将,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想的感想。 前突十里,瞬间即至。 眼前突然闪现的辛字旗,把张诚从刚刚胜利的喜悦之中惊醒了过来。 铁鹞子大队人马已经抵达。 转眼之间,胜利者与失败者的角色便颠倒了过来。 宋军打马便逃,而铁鹞子则分出一部人马来,穷追不舍。 伴随着弓弦身响,一个又一个的宋军便铁鹞子射下马来,而一些悍然转身去迎击为伙伴争取逃跑时间的宋军,不出意外的也被一一斩于马下。 直到双方都看到了前方一个耸立而起的军寨,追击的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此刻张诚麾下的千余骑兵,已经只余下了半数。 军寨还没有完全搭建完毕,策马赶到的辛渐立即便下令展开攻击。 能不能拿下并不重要,他要做的,主是迟滞对方的行动,让对方的营垒建不起来,即便建起来了也不能很好的完善,一个处处都是漏洞的营寨攻击起来可就要简单得多了。 张超站在刚刚搭建而起的将台之上,看着远处数千铁鹞子立起了军阵,一拨拨的骑兵策马飞奔而来,顶着营内的羽箭在寨前掠过,这些骑兵的马技,当真让人叹为观止,如蝗的羽箭,对他们的伤害极少,有些翘楚甚至大胆的突击到离栅栏不过十几步的地方抛出绳套,套住栅栏的木桩,将其硬生生的拔走。 现有甚至,一名运气极度不好的宋军,被这样飞过来的一个绳套给套住了脖子,然后被飞骑的骑兵带得凌空飞了起来,伴随着骑兵的加速,这名宋军便如同一个风筝一般被放得高高飞了起来。 西军铁鹞子欢声雷动,而宋军营垒内则是相顾失色。 铁鹞子自然不会当真主动攻击这样的营垒,辛渐也只不过是派出一队队的骑兵来进行无休止的骚扰。 说实话,在三川口能看到宋军,已经让辛渐很是吃惊了。这说明张超刚刚得到栲栲寨失守,西军大举来袭的消息便作出了出兵三川口的决定,这份儿决断力让辛渐极为佩服。不过宋军这样仓促的出击,像远程重武器,就必然不可能多,而羽箭这些军械,数量肯定也是不够的。射出来一支,可就少了一支了。 宋军守营寨也好,守城池也罢,甚至在野战与敌交锋时,都是习惯于用密集的弩箭开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覆盖射击来上几波再说。这样的打法,辛渐可是熟悉得很,一旦弓箭不足了,只怕下头的将领便要有些手足无措了。 仅仅是数轮的试探,辛渐便已经瞅出了这座大营寨的好几处薄弱的地方。 有的地方射出来的羽箭整齐而有序,面且相当的有层次感,在这样的地方,己方的每一次冲锋,都会留下几个人或者几匹马。 但在有的防守地段,羽箭射出来的时候却是显得有些稀疏而且时间上也分出了先后,杀伤力便显得大大的不足,这样的射击对于快如闪电的骑兵而言,就不值一提了。 这营中有精锐的士卒,也有滥竽充数的家伙。 当然,也不排除是张超这个老家伙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在接下来的试探之中,辛渐当即便加大了先前探出来的薄弱地带加大了攻击,立时便让这些地方显得更加的慌乱和穷于应付之中了。 好兵果然都被带出去了。 不管是郑雄带去神堂堡的,还是王俊带往嗣武寨的,都是相对要精锐得多的宋军士卒,这里剩下的,估计也就张超本身的亲军还能一战,剩下的,估计都是从后方刚刚调到前线来的禁军。 张超不敢派他们去前线,所以将他们留在了肤施后方,可谁能想到,转眼之间,本来安全的后方反而变得更加危险起来了呢? 身后鼓声隆隆,号声悠扬,萧定的主力部队已经陆续抵达,大营之中,张超也脸色阴沉的下了高架。 敌人战斗经验的丰富,超出了张超的想象。 不过是试探性的稍微接触了一下,立即便探出了自己的底细。 自己,真能拖住对手吗? “张诚!” “末将在!”回营不久,身上还沾满了血迹的张诚从一众将领之中大步走了出来,站到了父亲跟前。 “你,带领一百骑,持我将领,前往调集援兵。”张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不管是那里的军兵,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抑或是团练,统统都要往三川口集中,凡有推诿者、行动迟缓者,杀!四品以下武将,五品以下文官,不服调遣者,立行军法!” “遵命!”张诚以手捶胸甲,大声道。 场中,数十名各级将领脸色各异。 没有人敢说什么!或者也有人看出来,张超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张诚远离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但刚刚张诚已经在外面拼杀了一番回来,更是斩杀了一员西军大将,这是实打实的功劳,没有人敢说张诚怕死。 二来张超本人还站在这里呢!他没有后退一步,下面的这些将领,谁敢多说一句话,只怕立时便会被砍了脑壳。 更为重要的是,张诚这一次回去调集援兵,以他的身份,谁敢不服从,他是真敢杀人的,甭管那人是武将还是文官,换作了这里另外一个人,只怕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这样也好,兴许还真能源源不断地弄来兵马投入到三川口作战之中,只要有援兵来,自己活着的希望不就更大一分吗? 张诚带着百余人马驰出大营,一名张超亲兵在奔驰的过程当中凑到了张诚的身前,低声道:“太尉有令,将军你调集完周边所有能调动的兵马之后,不是去三川口,而是退回京兆府,筹备京兆府守城事宜,千万不要返回三川口!” 张诚愕然,霍然转头看向亲兵。 亲兵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超没有信心能守住三川口,所以不想儿子也陷在了那里。 神堂堡下,战事更趋激烈。郑雄没有了投石机,可是李义手里也同样没有了震天雷,郑雄仗着人多,开始毫不吝啬的使用人海战术,潮水般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督战队几乎顶到了距离城墙只有百余步的地方,督战校尉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数次爬上了墙头,又数次被赶了下来。 李义估摸着,这样打下去,自己最多还能坚持一到两天,神堂堡还是会守不住的。 不过,将军此刻,也该行动了吧? 只要将军的大队人马拿下了栲栲寨,那神堂堡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抹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李义狞笑着向一个身着明光凯的刚刚爬上城墙的宋军将领扑了过去。 宋军鸣金的锣声连不绝地响了起来,下达了撤退命令的郑雄,整个人却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 西军主力越过白干山,直奔延安府,此刻,太尉正在三川口堵截西军主力。 天爷爷啊!太尉手中的哪里还有足够的人马来挡住萧定? 一旦三川口失守,太尉落于敌手,延安府失陷…… 郑雄打了一个寒战。 他再次看了一眼冒着滚滚浓烟的神堂堡,眼下,那里还顾得上它?他必须回去,必须尽一切可能地去救援三川口的张超。 第三百六十四章:他该死在沙场上 张超在三川口已经守了两天了。 手里虽然有万余出头的兵马,但除了三千左右的亲兵,剩余的部队都是刚刚从汴梁周边以及南方调上来的部队,能够在萧定的西军面前坚持两天时间,张超自己也觉得无可指摘。 不管是士卒还是将官们,都是很拼命的。 两天时间,因为张超亲自督战,这支部队都监以上的军官已经战死了七名,死了两个统制,伤亡了近两千士卒。 大营虽然看起来极其残破,但总算还握在自己手中。 对面的西军似乎不急不燥,站在高台之上,张超甚至能看到对面大模大样地就在营地之外制作着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械。 到了下午,他甚至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西军离开了营地,往着神堂堡方向而去。 张超登时便陷入到了两难之地。 是攻击神堂堡的郑雄撤兵而回,使得萧定不得不分兵去阻截他了吗? 可是以双方现在的兵力和士气,萧定完全可以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先拿下三川口再说。前两天的攻击,张超能感受得出来,对方尚是留有余力。 萧定到底是真去阻截郑雄还是设了一个陷阱等着自己主动跳进去呢? 有营地的依仗,自己还能勉强与萧定对抗,要是在外野战,只怕自己就要一触即溃了。 思来想去,张超终究还是没有率兵出营去试探对方到底如何。 理由很简单,他怕自己猜错了。 一错,就完蛋了。 张超仔细地算了时间,至少还需要两天,王俊才能率部退回到延安府,也才能前来支援自己,如此一来,自己在三川口就能紧持更长的时间。 而兰四新退回到京兆府之后,也会不遗余力地摧促周边部队前来救援自己,再加上张诚去收拢周边的小股部队,只要自己还坚持上数天,一切便会好转起来。 或者萧定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做出假象引诱自己出击。 萧定用兵上的狡滑,张超已经是见识过了。 这位曾经被誉为大宋朝未来中流砥柱的年轻将领,的确是像狐狸一样的狡滑,像老虎一样的凶猛。 萧定的确已经离开了。 他并不急于将眼前的这些宋军一口吞下去,虽然眼下他们已经差不多算是毡板上的鱼肉了。在他的眼中,不管是郑雄的部队,还是王俊的麾下,眼下显然都要比张超手里的这些鱼腩要厉害得多。 要是一口把张超这个超大号的鱼饵给吞了下去,只怕郑雄和张超便都要跑了。 所以听到郑雄率部回返,一路急奔向三川口方向,萧定反而是大喜过望。他留下了辛渐,自己却是带着三千铁鹞子,去抄郑雄的后路了。 要是郑雄不管不顾张超而是一门心思硬要拿下神堂堡,李义就算守住了神堂堡,其损失也必然是极其惨重。而萧定挖空心思,想尽了一切办法兵行险招,其目的就只有一个,尽量地减轻己方的损失。 他牢牢地记着萧二郎萧诚跟他讨论过的一个问题。 即便是西军在对宋或者辽的战争中,获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但损耗也决然是西军承受不起的。这是对方庞大的国力最直接的体现。哪怕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战败,但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可以将损失补充回来。 而西军不能。 就像现在的大宋,全国在藉的丁口超过了五千万,辽国也有二千万丁。 而西军呢,说起来地跨千里,地盘甚至比宋国还要来得大,但真真正正的地广人稀,哪怕萧定等一众高层从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停地吞并甚至于掳掠,但到现在为止,仍然只有三百万丁。 巨大的人口基数差距,就决定了双方在人力之上无法弥补的差距。 而且萧定必须还要关切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核心部众仍然还是宋人。而到了现在,这个问题大概可以扩大到抱括汉人。当雷德进郑吉鸿在进攻西域的时候,发现了大批量的唐时迁移过去的汉人族群,便让萧定喜出望外。 这些生活在异域的汉人可不像眼下的宋人,一代代必须要战斗才能生存下来的这些汉人,保持了彪悍的性格与好战的性子。而宋人,在数代的和平和富裕的日子中,却是养成了很是绵软的性子。这也是为什么大宋边军在与内地禁军的战斗力之上差距如此之大的原因。 别看现在西军之中高层汉人占着更大的比例,有着明显的优势,但在基层军官之中,却是党项人占据着大多数,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隐忧。萧定或者还没有注意到,但张元这样的人,却不可能不考虑。 要是到时候真让党项部族反客为主,那可不成一个笑话了吗? 萧定必须要获胜,而且还要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实力,这是一个矛盾的命题。 不是萧定不想以堂堂之师横推竖碾,而是实力不允许。 这样的战斗,或者更稳当,即便不胜,也不可能大败。 但对于萧定的西军来说,它就是一剂慢性毒药。 萧定便只能冒险,一次又一次地行走在悬崖的边沿。 就像正在进行的这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一般。 要是那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整个西军说不定便会发生连锁的不良反应,最终把他们彻底摧垮。 好在到现在为止,依仗着西军强悍的战斗力,无以伦比的行动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而打赢了对张超的这场战争,击垮了宋朝好不容易再度拼凑起来的这十几万大军,然后回过身去再去对付辽人。 只要同时打赢了宋辽两个巨人联合起来的这一场围剿,西军才算会真正赢来喘息之机。 用张元的话来说,一旦耶律俊登上辽国皇帝宝座,必然会把目光投向一统天下的这个宏伟的目标,这个契丹人受汉学影响太深,骨子里铭刻着要成为一个大一统帝国皇帝的执着。 真走到了这一步,那西军就会成为香饽饽,偏向谁,谁就会大占优势。 当然,对于西军来说,自然是谁弱就去帮谁。 如此,才是西军的生存之道。 真要让辽或者宋一统了天下,西军还能独存吗?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这句话,适用于每一个英雄或者枭雄。 郑雄在洛水之畔,遇到了萧定先前安排下来的阻截部队。 金汤城和德靖寨两个军寨,兵马不算太多,但却牢牢地卡住了郑雄渡洛水的渡口,郑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三川口,这就是一个他无法绕过去的地方。 郑雄强渡洛水。 两条连夜架起来的浮桥,无数简易的木筏子,乌泱乌泱地向着对面竞渡而去。 在金汤场与德靖寨的西军数量并不多,两处都只有一千人,郑雄就是觑准了这一点,来了一个全面开花,你这点子人手,必然就是顾头不顾腚,顾东不顾西。 郑雄这一次撤下来的兵马,可足足有三万左右。 可也正是这样的一场豪赌,让郑雄在接下来输得几乎倾家荡产。 一半的兵马在刚刚渡过洛水的时候,遭遇到了疾驰而来的由萧定亲自率领的铁鹞子。 或者说,萧定就隐藏在某处,正在等着这一刻来一出半渡而击。 铁鹞子在河岸之上便如同一把剃刀一般将宋军杀得惨不忍睹。 河中乘着筏子的宋军惊慌的掉头驶了回去,而从浮桥之上过河的人士兵慌不择路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掉进了河中。 眼见着一队铁鹞子冲上了浮桥,桥另一头的宋军不得不砍断了浮桥,浮荡而去的浮桥截断了铁鹞子攻击他们的路径,却也截断了已经过河的那些人宋军的生路。 郑雄不忍再看对岸那些哀嚎的宋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宋军想要活下来,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投降。 而他们一旦投降,必然就会被掳入横山以北,这一生,想要回来的希望可就不大了。 而对岸的宋军也正如郑雄所料,在屠刀和汹涌的河水的双重夹击之下,他们放下了武器,投降了。 白底黑字的萧字大旗矗立在河岸边,萧定横刀立马。 一河之隔,郑雄的中军大旗亦在河风之中飘荡。 两军主帅,隔河相望。 上一次相见,是萧定从河北回京中路过郑雄主政的滑州,那一次,萧定是作为晚辈去拜见了郑雄,而郑雄也因为上辈的关系不吝于对萧定言传身教,说了不少的体己的话, 万万没有想到,再次相见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一场生死相搏。 郑雄握着腰刀,手上青筋毕露。 对岸,萧定翻身下马,摘下了头盔,躬身向着对岸行了一礼。 生死厮杀,那是公事。 躬身行礼,那是私情。 郑雄哼了一声,勒马转身,向着远方行去。 这一仗打下来,他损兵折将,三万人马在神堂堡下,在洛水边上连着折损,此刻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士气跌到了谷底,眼见着后勤供应也要出大问题了。三川口成为了战场,堆集在延安府的那些后勤物资,自己却是再也享用不到了。 不想全军溃散,就得马上走。 此刻,留给郑雄的路,竟然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往秦凤路上走,却找李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过萧定有可能的追杀,才能找到补给,同时,也能与李淳合兵一处,到时候到底怎么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不过仗打到了眼前这一地步,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了。 剩下的,就是看损失的大小了。 自己这边已经这样了,王俊那边应当问题不大。萧定怎么也不可能还能分兵去对付王俊,可即便王俊没事,他也没有能力做什么了! 迅速撤兵,守住延安府就是他的极限,要是再往坏处想一想,延安府守不住的话,铁鹞子的马蹄当真可以直抵京兆府之下,那可就真要天下震恐了。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直到现在,郑雄仍然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萧定怎么就成了大宋的心腹大患了呢? 郑雄狼狈而走的时候,王俊也正自率领着他的两万麾下夜以继日的撤退。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间,王俊几乎如同五雷轰顶。 他极其熟悉萧定的作战风格,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此刻在神堂堡的郑雄,只怕要吃大亏。围点打援这样的战术,以前萧定带着他们玩过很多次。 现在他只想迅速地回援,如果赶不及去三川口救援张超,也要抢在张超彻底失败之前回到延安府,守住府城。 他不能失败。 他与郑雄不同。 郑雄是进士出身的儒将,做过知州,朝里有一大帮同年好友,即便吃了败仗,也有人替他说话,他王俊是一介莽夫,而且曾经是萧定的副将,天然的就是别人怀疑的对象,这样的一场大败,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向天下交待,如果自己不能立下大功的话,这口黑锅,只怕便会结结实实的扣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那可是灭顶之灾。 就在郑雄败逃,王俊还在拼命往回赶的时候,萧定指挥西军向三川口发起了最后的总攻。此时此刻,他的兵马比最开始又多了数千。 神堂堡的李义汇聚而来,横山团练兵在拓拔奋武与苗绶的带领之下亦是扑了过来。数千横山团练兵,本来是萧定留下的后手,要是自己这一仗失败了,退往横山之后,凭借着这隐藏起来的数千团练兵也能给宋人一个极大的惊喜,即便神堂堡到时候丢了,也要努力保住横山一线。 只不过此时大局已定,这数千团练兵就用不着再藏着掖着了。 攫取最大的胜利果实,是每一个将领必然的追求。 一天鏖战,三川口之役,终于走到了尾声。 “总管,我来吧!”辛渐策马走到了萧定的身边:“我与张家有仇,这事儿我来办,正合适!您就说吧,是活捉还是杀死?我觉得,活捉张超对我们更好,这可是一个超级大人物,拿下了他,我们在接下来跟汴梁谈判的时候,便能要到最多。” 萧定看着远处被团团包围的张超以及他的数百麾下,摇了摇头。 此刻,无数的铁鹞子正围着张超这群笼中之鸟往来奔腾,吆喝声怪叫声不绝于耳。 “我来吧,张太尉这样的人,应该战死在沙场。而且我想,他也更愿意死在我的手里!” 第三百六十五章:如何才能停战 日夜兼程想要赶到三川口救援张超的王俊终究是没有赶上。 不但没有赶上,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疲惫之极的他们在丰林镇遇上了以逸待劳的西军,一战之下,王俊大败,二万余兵马,大多溃散,被杀被俘超过了万余,只余下王俊带着不多的心腹一路奔逃回了鄜州。在这里,他与正在召集援兵的张诚汇合。着急上火的张诚并没有征集到多少援兵,因为此刻,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已经回到了京兆府,周边所有的兵马,都在安抚使的严令之下集结到了京兆府城之中。 而实际上这个时候,张超已经不需要任何援兵了。 从三川口侥幸逃回来的士卒带来了张超战死沙场的消息。 陕西震恐。 在张超战死,王俊大败之后,延安府剩下的大猫小猫三两只早就丧失了一切斗志,西军旗帜一至,延安府城当即大开,城内官员、士绅开城伏地请降。 此时,他们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 让他们赶到幸运的是,西军之中虽然夷族众多,但约束他们的军纪却是极严,进城之后,谈不上秋毫不犯,但至少还能做到秩序井然。 延安府城之内,军械、粮草堆集如山,这里本来就是大军前去征讨西军的出发地,如今,全都成了萧定的战利品。 看着这些东西,萧定一直严肃的脸庞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些东西,现在的他,很需要。 原本他极其担心在自己到来之前,府城的守卫们会不顾一切地焚烧掉这些物资,让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但现在看起来,城内那些无法及时逃脱的士绅豪族们阻止了他们这么做。 那些守卫者或者可以很轻易地在大军抵达之前逃走,但那些官员、士绅却扎根于此,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逃出去,即便逃出去,也有可能被自己强悍的骑兵抓回来。 因为局势的逆转,对于自己来说,似乎是度日如年,特别是在白干山的那些日子里。 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却好像是电光火石一般,便从势如破竹变成了兵败如山倒。 在评估得出了自己逃不掉的结论之后,他们自然就要有等价的功劳来换回自己的身家性命。 于是这城中的物资便成为了他们保命的筹码。 很不错的一笔帐。 不过现在的萧定,是这些物资他要,城内这些人他也要。 当然,不是要他们的命。 是真正的要他们的人。 他现在缺人啊!特别是缺那些受过良好教育、懂得各种技艺的中高端人才。 而这些士绅家族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要当官的他们家族之中有专门攻这个。 要做生意的,他们家族里的那些庶族也有精通的。 而像延安府治所肤施这样的大城之中,各类工匠技师更是不缺。 所以,在府城被拿下之后,西军便开始了大搬家。 那些投降的官员、豪绅们的家产,西军是真的没有动他们一根一线,正当他们以为得计的时候,强制搬家令便接锺而至。 此时的他们,便是想后悔也没机会了。 要么走,要么死。 走,在兴庆等地,西军给他们准备了大片的土地供他们在新的地方生根发芽,他们的家产仍然是他们的,他们的人也不会掉一根毫毛。 要是不走,那结果可就显而易见了,人没有了,财也没有了。更可怕的结果,就是人还在,钱没了,全家都沦为最底层的奴隶。 这样的结果,谁不怕? 当然,他们也很清楚,这一走,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从贼两个字的论断,便让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没有机会再次出现在大宋的官场之上。 而没有官面上的加持,在大宋想过上舒服惬意的日子,根本就是在做梦。 不管他们如何对萧定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他们的故乡。 一旦获胜,抢人抢物资,本来就是事先萧定与张元等人制定的策略。 这一次他们在横山以南的确是大获全胜了,但在北方面对辽人的时候,到目前为止,却是吃了大亏。 上千里的大撤退,受到打击的可不仅仅是军队。 生活在那片土地之上的牧民、农夫,不得不跟着军队一齐往后跑,他们的草场、他们的牛羊、他们的房屋、他们的庄稼,都在大军过后,不复存在。 这一战过后,光是重新安置他们,便需要大量的钱财。 而且,损失还不仅仅只有这些。 与辽人的最后决战,战场就在兴庆府。 而兴庆府那一望无际的良田,眼见着还有两个月就要收割的庄稼,注定是要颗粒无收了。 这一次的损失,如果不在宋朝这边得到足够的补偿,那就算全歼了辽人,这个冬天,又该怎么过呢? 步跋子已经开始准备回程了,而萧定则统带着铁鹞子,准备对这场战争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打到这个时候,对宋战事该结束了,再打下去,已经得不到什么东西了。 土地,对于萧定的西军来说,简直就是鸡肋,横山以北的广袤江山,他都没有足够的人去填充。 而粮食财富,他差不多已经将所占领的地方掳掠一空。 用张元的话来说,没有十年功夫,这地方休想有多少人气儿。 当然,最后的收尾,萧定还准备好好地敲一敲宋朝的君臣。 非得让他们给足好处才行。 鄜州,富县。 身着甲衣的张诚披散着头发,头上扎着的孝帕子是那样的醒目,双眼红肿的他,怒气冲冲地闯入了屋中。 屋里,安抚使兰四新座前的管勾机宜文字谢文正在拍桌子,而王俊等一干将领则垂着头一脸的诲气。 现在鄜州的兵马并不少,王俊带回来了万余人,而张诚持太尉将领在四边征召而来的各路团练、厢军也足足超过了两万人,鄜州一向是军事重地,武库之中武器也充裕,所以这三万人,现在乍一看,还是很光鲜的。 不过内在的底子如何,像王俊这样有经验的将领自然是心知肚明。 张诚想要反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说手里现在有三万人,便是只有几千人几百人,只怕他也敢去闯上一闯。 而王俊呢,因为与萧定早前的特殊关系,在打了如此大的一个败仗之后,他也想找机会扳扳本,万一有所收获呢?前线三大将,张超为主,郑雄、王俊为辅,大败之后,肯定要有人负责,本来这个责任归张超,但他已经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死者为大,朝廷里那些士大夫们再不满,也无法再对张超苛责什么,说不得还要给张超一个说得过去的身后名。 那该谁负责呢? 郑雄进士出身有后台有帮手,即便这一次下去了,用不了多久,必然会有亲朋好友帮着他起复。 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又是武将出身,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背锅侠。而自己一旦下去,还能爬起来吗?那就是做梦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下去了,这个坑马上就会被早就虎视眈眈的人给填上去。 虽然自己在战败之后立马便给河北路安抚使马兴去了信,希望这位伯乐能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效果如何,王俊并不能确定。 所以,他也想打一仗。 万一能胜一阵,哪怕就是小小的一阵,到时候便也有些说头了。 他们是这样想的,但陕西安抚使兰四新却不是这样想的。 简而言之,兰四新怕了。 他纵然呆在京兆府的高墙之内,他现在仍然怕得要死。 因为京兆府里兵不多啊! 所以,他严令鄜州的张诚、王俊立即率所有兵马返回京兆府驻扎备战。 刚刚,王俊刚刚给这位管勾机宜文字的谢文从军事之上解释了一番萧定根本就不可能再长途跋涉去打京兆府,那真有可能是去得回不得了,萧定要是这样的白痴,那他王俊早就带着这些部队跑回京兆府去守株待兔了。 可问题是,萧定的军事经验,比他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丰富。 而军事白痴兰四新把所有的军队都抽回京兆府,鄜州、坊州、庆州、丹州便成了不设防之地,萧定本来只想在延安之地抢上一抢,可兰四新给了他这样好的机会,他不去抢上一抢,那才真是傻瓜。 可惜得是,大宋的武将本来就矮了文官一头,更何况是眼下这群打了败仗的将军。 即便是张诚据理力争,甚至拔刀一刀便将谢文身前的大案砍成了两半,谢文也仍然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更为关键的是,在这屋里,张诚找不到一个同盟了,所有人,都在谢文的淫威之下屈服了,包括王俊在内。 他们可不像张诚,老子战死沙场,这就是对他的加持,而且在逆王造反的时候,张诚死守宫城,算是救了皇帝一命,这样的功劳,只要他不造反,皇帝必然是记得的。 但张诚敢威胁谢文,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呢? 而且,里头还有不少的将领,也根本不愿意与萧定的西军对上,开什么玩笑哦,连张太尉都兵败身死了,他们上去,岂不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长么?早先王俊、张诚两员大将都力主要反攻,他们不敢造次,眼下有谢文压制这两人,他们心中暗喜,恨不得马上拔营就走,呆在鄜州,也很危险呢,没看到周边已经出现了铁鹞子的斥候了吗? 看着连王俊也走出了屋子去安排撤军回京兆府,张诚仰天长叹。 先前还箭拔弩张的谢文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之下,却是一脸悲悯之色的走到了张诚的身边。 “张将军,还请节哀啊!京兆府的防守,还依赖将军您呢!” “王俊的军阶比我高!”张诚冷然道。 “可兰学士信不过他!”谢文摇头道:“他以前可做过萧定的副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勾结?在这样的危险时候,学士岂能把京兆府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寄托在他的身上,也只有张将军您,才能让学士放心啊。” “我……” 不等张诚再说话,谢文已经道:“张将军,我知道你心中还有块垒,接下来,你回京兆府,我却准备去延安府了!” “嗯?”张诚愕然看着谢文。 “太尉以身殉国,遗体总得要回来!”谢文脸有哀色:“出京兆府的时候,学士再三交待,这件事务必要办成,必不能使太尉遗躯沦入贼手。张将军尽管放心,我必然会带着太尉回来的。” 看着眼前的谢文,张诚无话可说。 人家胆小吗? 一点儿也不。他敢只身入西军大本营。 但他真是去要自家父亲的遗体的吗? 只怕这就是一个借口。 张诚可不是那样好欺骗的雏鸟,谢文此去,只怕更重要的任务,是要去与萧定讲条件了。而且这恐怕就是来自汴梁的意思。 去要回父亲的遗体,只不过是一个搪塞世人而且能让世人称赞几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还只能捏着鼻子向着谢文一揖到地。 看着张诚气势汹汹而来,却又偃旗息鼓而去,谢文不由拈须微笑。这些武将,对付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那个王俊,自己不过暗示几句只要他听话回到京兆府,到时候学士就会力保他,他马上乖乖地听话了。只要这个大头倒戈了,剩下的人还能成什么气候? 至于将来保不保王俊,那是学士的事情。 毕竟承诺是自己做出的,学士可没有说这个话。 接下来谢文必须要想办法高萧定停下进攻的步伐,这样他的老领导兰四新才有腾挪的空间,保住京兆府不丢便是功劳,至于其它地方,眼下是顾不得了。 好在这一次张超战死了,这对于安抚使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张超死了,朝廷就不方便再追究他的罪责,而作为总领六边的张超都不会被追责,那作为一路安抚使,就更安全了,也许会被下旨申斥一番,但谁会在意这个呢? 至于自己,这一趟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赚得。 敢深入敌营,朝廷会听说自己的名字,指不定还会让官家记住谢文这个名字。 带回张超的遗体,也会让张超一系的人感念自己的恩情。 第三百六十六章:今夜有水自天上来 耶律喜终于看到了兴庆府的城墙。 这也让他一直阴霾重重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线笑容。 自上京出发,这一路上可真是不顺利。 西军层层堵截,步步设防,看起来大军一直在不停地向前地大踏步前进,西军一直在后退,但谙熟军事的人都明白,西军压根儿就没有受到致命性的打击。 他们是在有组织有步骤的撤退。 而西军的游骑,从开战以来,就没有停歇的没日没夜的对辽军展开了袭扰。 到现在为止,辽军九成以上的损失,都是这些游骑造成的。 辽军想了很多办法,设伏、钓鱼、围剿,但这些游骑每股最多三四百骑,翩若惊鸿,一击不中立即便会纵马远离,虽然也偶有得手,但与损失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西军在憋一个大招。 一定会在某个地方,西军会发起猛烈的反击。 这是军中有经验的辽军将领们普通的共识。 直到他们看到了兴庆府的城墙。 西军是想利用兴庆府高大险峻的城池来消耗大辽的军队,同时等待着萧定能够在横山以南先行击败宋军然后再赶回来两下夹击!所以一路之上,他们都只是迟滞,而不是决战,他们要保存实力退回到兴庆府来守卫城池。 耶律喜总算搞明白了萧定的战略战术。 “宋人靠不住!”耶律喜指着远处的兴庆府城墙,道:“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能将萧定拖多久,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拿下兴庆府才是我们要做的。这里,是萧定的老巢,拿下了兴庆府,西军在西北的统治也就完蛋了。西军麾下,多为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奚人,这些人对萧定谈不上忠诚与否,他们就是一群利益的结合体,有利则抱团,无利则分散。所以诸位,不要再想东想西了,竭尽全力,拿下兴庆府,这广袤的土地,就将成为你们的牧场,这里所有的丁口,都将成为你们的奴隶。” 辽军山呼万岁之声,让兴庆府的城头都似乎在微微震颤。 近十万人同时呐喊,声势还是极震撼的。 城头之上,所有人脸色都是有些苍白。 张元居中而立,花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倒似乎是在笑。左边站着拓拔扬威,右边站着雷德进。 “耶律喜果然不去理会兴庆府周边,他连兴平府都没有半点兴趣,完全是想要集中全部力量拿下兴庆府了!”张元笑咪咪地道。“有时候,人太聪明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因为他不是真聪明!”拓拔扬威冷哼道。 张元咭咭的笑了起来:“这也是因为总管战功赫赫,才能让耶律喜之类的人都不自觉的坠入觳中,换个人,就不灵罗!”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兴庆府将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会苦苦挣扎,一直坚持到萧定归来,但城上这三人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要击败耶律喜的不是萧定,而是他们。 “耶律喜这一路之上损失了大约五千精锐,上万青壮!”张元道:“对比现在我们城中的力量,他们还是很强大的。雷将军,接下来守城的事情,就看你的了,我与拓拔将军都将唯你之命是从。” 雷德进躬身道:“不敢,长史言重了。守城之事,雷某必然尽心竭力,不敢有半点怠慢。” 雷德进所部是专门被调回来进行这一场兴庆府攻防战的。对于守城、攻城这样的事情,雷德进比起拓拔扬威可专业多了。 拓拔扬威更喜欢骑着战马,举着弯刀与人战斗,守城攻城这些花花肠子的事情,他的确是不精通。 “雷将军,辽人之中可也不乏攻城的行家,他们的步卒也是相当精锐的!”张元提醒道:“万万大意不得。” “怎么能大意?一大意,自家的脑袋就没了!”雷德进哈哈一笑道:“长史尽管放心,这可是身家性命的大事,自雷某以下,谁敢懈怠,那就要请他尝尝军法。” 兴庆府为这场决战准备了数月之久。 而辽军抵达城下之后,纵然很着急,但也是连着三天,除了骑兵绕城试探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这样的辽军,反而让城内所有人警惕性更高了。 辽军没有急于进攻,只不过是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罢了。 他们随军,带着相当多的工匠。 不急不燥的辽军,自然更厉害。 三天之后,雾蔼重重,军鼓震天声中,沉寂了三天的辽军大营辕门轰然打开,辽军骑兵从内里一跃而出,直趋城下,后方,辽军步卒列队而出,在他们的队列之中,一架架各色攻城大型器械赫然在列。 辽人以骑兵起家,现在骑兵仍然是他们压厢底的绝活儿,但他们的步卒,也并不是鱼腩,特别是这些年来,辽地汉人融入辽国之后,步卒的战斗力,也是年年看涨。 一般情况之下,现在的辽军之中,骑兵的指挥将领都是契丹人,而步卒的指挥者则是汉将。而双方的工匠技艺,其实相差并不是很大。差距很大的,其实还是材料与银钱。 就像冶钢炼铁,两边都会,但宋朝这边的质量就要更好,如此一来,他们打造的武器自然也就更锋利,甲胄自然也就更坚固。 就像神臂弓,辽人不会造吗? 这些年来,落在辽人手中的神臂弓不知有多少?会制造神臂弓的匠人,也被他们掳去过很多,但辽国,始终没有将神臂弓形成强悍的战斗力,终其原因,就是材料跟不上。造出来的神臂弓质次价高,毫无性价比,根本就不可有形成有效的战斗力,还不如以前惯用的弓羽。 而想要提高冶铁炼钢技术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广,没有技术的积累,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再加上宋国在这些技术方面不遗余力的封锁,辽国想要完成突破也就更难了。 宋朝皇帝把匠师营藏在皇城之中,也不是没有说法的。 当然,高技术含量的东西搞不出来,像攻城云城、攻城楼、攻城车这些东西,造的虽然不如宋朝的那样机关众多,用途更广,却胜在一个傻大笨粗经用。 这样的傻大笨粗有时候还真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没有任何的试探,一开场就是泰山压顶之势,当在乌云一般的羽箭的掩护之下,辽人青壮、民夫扛着麻袋跟在大盾手的后面,向着护城河奔去。丢下手中的麻袋,然后往回便跑,至于是不是会被城上射死,一切都看天意。 这样的攻城战中,死伤最多的往往就是青壮民夫了,他们在指挥者眼中,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消耗对方的弓矢,以及在这样的必死的攻击之中为后续的精锐部队铺出一条进攻的道路来。 两侧喊声骤起,那是有骑兵自侧方两门绕出,一左一右,如同一把剪子一般地交互剪了过来,这些骑兵杀戮的正是这些青壮民夫以及那些大盾兵。 而辽军对此也是早有防备,城内骑兵刚刚突出来,辽军之中立时便有骑兵迎面堵截过来,两军交锋,极其短暂而又残酷,一冲而过之后,两边落马人数都在半数以上,而城内骑兵绕到城后再次入城,辽军则是远驰而去,绕了一个大弧线回归本阵。 像这样的交战,在整个攻城战中,会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生命在如此的战场之上,如同草芥。 将军们们会漠视伤亡,他们的眼中,只会看到一个个的战术目标是会否会达成。 普通士卒们会漠视死亡,因为往前一步是死,往后一步也是死,怎么都是一个死,那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每个人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其实也经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了。 他们就像是两群龇牙咧嘴的野狗,疯狂地互相噬咬着,直到有一方坚持不下去。 第一天,护城河被填平。 第二天,辽军的攻城去楼第一次接触到了城墙。 第三天,辽军的突击队借助着无数的攻城器材,爬上了城墙,与城内士卒展开了短兵相接。 虽然每一天,都会以辽军的最终失败撤退而告终,但毫无疑问的是,辽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接近他们的目标。 辽军也很急啊! 粮草很难接济得上,兴庆府外的那些田地之中,粮食还没有成熟,喂牲口可以,喂人不行啊。横山以北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萧定大败宋军,连当朝太尉、总领六路边事的张超,也被萧定在战场这上一刀砍下了脑袋。 宋人必然要服软了,他们那边一停战,萧定就会全师回转,那个时候,纵然耶律喜不怕萧定,但谁胜谁负可就不好说了。 耶律喜必须先拿下兴庆府,如此一来,即便萧定马上回转,耶律喜也有底气来与萧定好好地谈一谈了。 耶律喜可不想在兴庆府下与萧定火并之后自己来一场惨胜。 这样的胜利,有不如无呢! 耶律俊想来正在析津府看笑话吧! 拿下兴庆府,抄了萧定的老巢,不怕萧定不听话。 辽人的攻势,渐渐的有着不顾一切的趋势了。 而对于城内的指挥者们来说,机会,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黄河大堤之上,斑鸠没好气地看着身边的野猪,这家伙现在还没有好利索,但却硬要跟着自己一起出来,让他在藏身之地好好地休养,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话说重了,这家伙就说自己是怕他立了大功取他而代之,狗日的,要不是看他上一次舍命去堵截皮室军,斑鸠都想把他按在地上再揍上一顿。 这一次,他们的战马之上,挂着的是一把把镐头。 一镐头一去,一大块泥土就被挖了起来。 野猪受伤不能下力,只能在一边儿望风。 “狗娘养的,这一路冲下去,你们家那几十亩可就绝了收成了!”眺亡着月光下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村庄,野猪叹息道:“那可是大丫一年的辛苦呢!你这只死斑鸠可曾去洒过一粒种。” “关你屁事!”斑鸠怒发冲冠,这狗娘养的,就一直还惦念着自家老婆呢!自己把二丫说给他都不愿意,二丫那里小了,不都十三了吗?翻年都十四了。“打赢了这一仗,要啥有啥,这点子粮食,没了就没了。” “你只死斑鸠一看就没有种过地,这一场水下去,不止是今年要绝收,接下来几年,土地都是不行的。”野猪一脸的不屑:“大丫是瞎了眼睛怎么看上的你,像我,长得比你壮,打仗先不说,至少种田比你强得太多。” “老子官儿比你大!”斑鸠拄着锄着,冷笑道。 野猪哼哼着掉过头:“你等着,老子有一天肯定要比你官儿大!等这一仗打完,老子就申请调队。” “真要走啊?”听到野猪的语气,斑鸠愣了一下,凑了过去:“我都说了,把二丫许给你了,她们两姐妹,长得多像啊!还是别走了!” 野猪忧伤地看了一眼斑鸠:“老子的心思你不懂。肯定要走,走定了。” 看着野猪决绝的神情,斑鸠勃然大怒:“走便走,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就算你当上了将军,回来了,照样得给老子行礼,老子肯定一辈子压你一头。” 愤怒地斑鸠挥舞着锄头如雨一般落下,一块块泥土飞溅而起。 而在这段黄河大堤之上,像斑鸠这样挥舞着锄头的士卒,不下千人。 今夜,黄河将决堤。 今夜,黄河水将从这里一泻而下,而兴庆府,就在改道洪水的必经之道上。 这些游历在外的西军游骑,在辽军开始攻击兴庆府的时候,便一支一支地向着这里开始聚集,统带他们的周焕,这位广锐军过去的骑将,向他们下达了决口黄河的命令。 这里,距离兴庆府有好几十里地。 但对于奔腾咆哮的黄河水而已,也只不过是瞬间即至的距离。 一数水流淌过了缺口,流向了下方。 缺口处的死士转身便跑。 在他的身后,手臂粗细的水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起来,进行最后挖掘的几个士卒拼命向上攀爬着,最后他们干脆是被系在腰上的绳子拖着在跑。 轰隆一声响,水冲开了缺口,一泄而下。 然后,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第三百六十七章:胜利与失败的代价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胜利和失败,有时候也是这样。 耶律喜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在向着自己招手,兴庆府马上就会落到自己的手上。 当然,自己不会像以往征服的那些地方一样,让手下的士卒们去杀伤抢掠一盘,虽然这最容易让麾下的士卒得到满足。 如果萧定在横山以北被宋军击败,或者与宋军来了一个两败俱伤,那自己倒是不介意这样做,一个没有了实力的家伙,不值得自己在他的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了。 但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让耶律喜有些震惊,宋朝败得很干脆,萧定的实力,基本上没有受到损失。 既然萧定还拥有强悍的实力,那么,他就还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 被自己攻下来的兴庆府,将会成自己自己与他谈判的筹码。 一个破败的、死光光的兴庆府是没有价值的。 反抗的军队可以被杀掉,但里头的百姓、士绅以及那些官员、将领们的家眷,则要好好的保护起来。 想来耶律俊正在析津府看着自己,很是希望自己在攻下兴庆府后来一场烧杀抢掠,然后与气急败坏回师的萧定再来一场火拼吧? 萧定实力未受损的情况之下,自己对上他,就算不输,损失也会极大的,这样一来,还怎么与耶律俊斗呢? 想要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起舞,最起码双方的实力要对等啊! 一个乞丐永远是无法与一个乡绅去比谁手里的钱更多的。 今天,大队人马已经杀上了城墙,与对手纠缠了很久才被赶下来,就差了那么一丢丢,城里已经黔驴计穷了,能用的手段也都用了。 明天,自己将会派出一半皮室军夹杂在头下军与宫分军之中对兴庆展开最后的进攻。 一锤定音。 晚间的军事会议已经作了最妥善的布置,每一个人都清楚了明天将要做什么。 耶律喜希望明天自己能在兴庆府的那座不输王宫的府第之内过夜。 带着美好的期望,耶律喜睡得极是香甜。 他做梦了。 梦到萧定率部归来,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乞求让他成为自己的属下,他的那些骁勇的部下,也在他的身后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多么的舒爽啊! 萧定归顺,便也意味着整个西北之地落入到自己手中,甚至包括了萧定刚刚打下来的宋朝的陕西之地。 这个功劳,自然也会顺势落在自己的头上。 老七,你拿什么和我比呢? 你辛辛苦苦地筹谋了多少年才取得现在这点成果,而我,只不过是打了一场仗,就取得了不逊色于你的成绩。 这才是一个上位者该做的事情啊! 用汉人的话来说,这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耶律喜大笑起来。 笑得整个天地都摇晃了起来。 他从梦境之中醒来。 整个大床是在摇晃,便连地面也在震颤。 大床是被护卫拼命在晃动,而地面的晃动…… 耶律喜从床上一跃而起。 耳边传来了疯狂的吼叫声,密集而又凌乱的马蹄声。 袭营么! 兴庆府里的敌人袭营么? 可是自己明明安排了人马警戒的。 “我要杀了答思!”耶律喜吼了起来。答思是今天的值勤将军,所有的警戒归他负责。 “殿下,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护卫们甚至来不及与耶律喜废话,直接把他从床上扯了起来,然后拖着他便往外跑去。 马就在帐外,直到骑到马上,耶律喜才恍然看清楚,没有敌人,一个敌人也没有看到,但绵延十数里的自家大营,全都乱了。 月光之下,一道亮晶晶的东西,正迅速地接近着这里。 “黄河大堤决口了!”一名护卫带着哭腔大声吼叫着,翻身上马,同时给了耶律喜的战马重重的一鞭子。 逃亡! 所有有马的,全都翻身上马开始逃跑,没有马的,撒开两条腿狂奔。 他们要与汹涌而来的洪水比拼速度。 这是生死时速。 跑自然是跑不过的,但可以在洪水赶上自己之前,找到一个高地,这是生存的唯一希望。 当一切都明了的时候,耶律喜整个人在马上却是茫然失神了,连两眼都没有了焦距。向前奔逃全是靠着忠心耿耿的护卫牵着他的战马,前面有人在开路,但凡是挡在他们之前的,都被这些皮室军毫不犹豫地砍翻在地。 皮室军的战马,自然是最好的。 同样,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这些亲卫,仍然还保持着基本的建制。 有人在抢马。 没有马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向经过自己的那些有马的人下手,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四条腿,总是会比两条腿跑得更快。 这样的事情多了,有马的人自然也就长了一个心眼儿,刀出鞘,枪平端,但凡视野之内看到有没马骑的人意图靠近自己,立时便抢先下手。 自相践踏。 自相残杀。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汹涌的洪水扑天盖地而来。黄色的浪头似乎是从天下压将下来,哗啦一声,被他覆盖的所有一切,便全都不见了踪影,在看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成了水中飘飘浮浮的一些东西了。 水过之处,不管你是骑马的,还是跑步的,不管你是钉在地上的大帐,还是一台台大型的攻城器械,全都被拔地而走变成了碎片。 大水席卷一切。 兴庆府城头之上,张元、雷德进、拓拔扬威以及无数士兵们就站在灯火通明的城头,他们看着那毁天灭地的潮头扑了过来,哪怕是站在城头之上,所有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哗啦一声,潮头冲在了城墙之上,撞碎的水花飞溅而起,溅到了城头所有人的身上,那一股扑来的气势,便是杀人如麻的将领们,也忍不住后退数步。 潮水之中,有人被浪花卷起,然后重重地撞在城墙之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这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可有些人,却还在尖叫着,嘶吼着,然后被潮水拍在了城墙之上,再无声息。如果是脑袋在前,城上的人甚至能看到他们的脑袋就像一个大瓜一样,瞬间便碎了。 城里也进水了,但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早有人按照预定的计划去安排一切。坚固的兴庆府城墙,挡住了洪水的侵袭。 当初兴庆府将周边所有的村子全都撤入到了城内,一度让辽人认为这是西军的坚壁清野,可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距离兴庆府还有千里之遥的时候,这里,已经准备用黄河之水来对付他们了。 “今年的收成没了!”张元拍着墙垛,感慨地道:“本来再过上一个多月,就能收获了,可现在,啥也没有了。” “只要人还在,只要胜利了,一切都可以重来!”拓拔扬威不以为意:“收成没了,勒紧裤腰带,少吃一点也是可以的。” 张元呵呵一笑:“粮价要疯涨了,有人要发财了。” 拓拔扬威也是呵呵一笑:“损失很大,总是要补充一点点的,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那是最好不过。” 雷德进站在两人下首,道:“天一亮,末将就组织人手出去,还是能找不少东西回来的。打湿了的粮食也是可以吃的。淹死的骡马赶紧拖回来腌制了。这一次辽人带来的骡马可是有数万头之多呢!” “耶律喜能活下来吗?”张元突然自言自语地道:“这家伙最好别死了。” “说不准,这样的天威之下,谁死谁活,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拓拔扬威道:“不过他不死,回到辽国也不可能再掀起大浪了,唉,说起来,我还真希望这家伙当上辽国皇帝啊,毕竟比起耶律俊来,他要好对付得多。” 张元转头看着雷德进,道:“雷德进,天亮之后,大军出城扫荡,吩咐所有带队军官,发现耶律喜,不得伤害,放他离开!” “明白!” 天色渐渐放亮,一轮朝阳与昨日一样,从地平线之上一跃而出,慷慨地将光线洒向每一寸土地,耶律喜脸如死灰,箕坐在一片高岗之上,在他的身边,簇拥着他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赤脚,散发,只穿着内衣的耶律喜,充分说明了什么叫狼狈。 昨夜那汹涌而来的潮头,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在一些低洼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湖泊,用不了多久,这些湖泊也会消失。 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万大军,一朝尽丧。 耶律喜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些心腹军队,还有他梦寐以求的大辽皇帝宝座。 看着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那些死去人马的尸体,看着那遍地都是被丢弃的兵器,耶律喜以头抢地,失声痛哭。 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西军的老巢,眼见着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却一败涂地。 来时十万,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万余人。这还是西军根本没有派人追击,要不然这支什么也没有的军队,只消面临一次上规模的殂击,就会彻底溃散。 西军只是派出了数千游骑,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一路尾随着直到将这些失败者礼送出境。 严格来说,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西军看起来赢得了胜利,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比耶律喜少上一星半点。 洪水决堤,不分敌友,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会被他无情地碾碎。 无数的房屋倒塌。 无数的良田庄稼被毁。 无数的水利设施、道路交通毁于一旦。 而这些,都将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一作用在西军的身上。 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可是不管怎么说,在这场战事之中,他们是胜利者。 行走在这片荒原之上的张元以及西军的所有高层们,此时此刻,深刻地体会到了为什么萧二郎说即便西军一直在打胜仗,最终的结果也会是灭亡。 因为这样的胜仗,西军真是来不了几次。 野猪看着辽军跨过了那条小溪,呸地吐了一口浓痰,“狗娘养的,上头也不知怎么想的,不趁机做了他们还放他们回去。已经结了仇了,岂有不下死手的道理!” “你知道个屁!”旁边的斑鸠不屑地道。“两国交兵,岂跟两个人结仇能是一回事?真要下了死手,可就没个转寰余地了,你杀死了老大,还有老二老三老四,无穷无尽的,那可是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了,咱们穷家小户,比不得他们这些豪门,所以就得留有余地。” 野猪怀疑地看着斑鸠:“三天前你不是这么跟我讲的。” 斑鸠脸一红,“前两天军议,我听上头将军说的。接下来,咱们肯定要跟辽人议和了,野猪,咱们可以回家了。” 野猪脸上却是一片萧瑟:“出来的时候三百个兄弟,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这家,不好回啊!” 斑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三百骑整整齐齐,那是这一路之上新补进来的。这些人都是经历了这场战事之后幸存下来再次整编的精锐,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斑鸠还听说,他们这些人,接下来将会被整体并入铁鹞子,这是他与野猪一直想要得到的。 “听说,总管在南边收获颇丰,接下来与辽人的谈判,也应当会有些收获,战死的兄弟,会得到丰厚的补偿!” 野猪没有说话。 斑鸠也沉默了下来。 有补偿当然是好,可是人终究是没了。 要是人能回来,他们宁可不要补偿。 耳边响起了号角的呜咽之声,斑鸠一拉马匹,往回走去:“撤退!” 作为最后一支跟随辽军的西军游骑,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现在,要回家了。 “野猪,你真不考虑二丫吗?” “不了,廖三为了救我死了,死在我怀里,死的时候,要我照顾他婆娘和他两个娃娃。” “廖三的婆娘比你大好多呢!你要娶她吗?” “是的,我要娶她。” “你占便宜了,不但婆娘有了,连娃娃都有了,我都还没人叫阿父呢!” “他们的阿父是廖三!” “野猪,你不像个回鹘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该动起来了 刚刚八百里传回来的加急文书在所有人手里传了一圈之后,再一次回到了耶律俊的手中。 文书是从西京道传过来的,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带给所有人的震憾,却无以伦比。 耶律喜十万大军围攻兴庆府。 西军掘黄河大堤。 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好半晌,耶律俊才苦笑道:“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高兴的是,这一下子耶律喜将再也没有能力与自己争夺那张椅子。从这一次朝廷的动向来看,皇帝只怕还是更钟意于耶律喜一些,只是这一场大败,彻底让耶律喜失去了竞争力。 与大宋不同,在大辽,皇位的传承,可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就能作主的。 耶律喜退出了竞争,自己将是唯一的人选了。 但伤心的是,十万大军呐,抛开那些耶律喜的心腹不说,万余皮室军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让耶律俊肉疼。 他们本该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的,但现在,却给耶律喜那个蠢才给葬送了。 文书中说,只有千余人逃出了生天。 整个大辽,才有多少皮室军? 所有的算起来,也不过十万人。 抛开各族帐的护卫,皇宫的护卫之后,能够调上战场的,最多不会超过一半人,这一下子倒好,一战便去了上万。 光是这些皮室军的损失,就足以让耶律喜万劫不复。 皮室军可不是随随便便征召的,内里的每一个人,都来自于契丹贵族家庭,每一个的身后,都连带着一片势力。耶律喜葬送了如此多的契丹优秀子弟,恨他的人,一下子便要车载斗量了。 “大军围城,身后便是那么凶险的一条黄河,居然不加以保护!”耶律俊连连摇头,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这位大哥该昏头到了何种地步,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卢建道:“此刻萧定虽然击败了耶律喜,但也正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 “现在他的确最虚弱,但也正是他最凶狠的时候!”耶律俊摆了摆手:“咱们南京道上的商队,现在可以出发了。” “商队?”卢建愕然。 “对,商队!”耶律俊道:“一场大水之后,西军现在只怕是啥都缺啊,这正是咱们赚钱的时候嘛!” 屋子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说赚钱自然是一个小小的活跃气氛的笑话,派出商队,此时无疑于便是向萧定示好的意思了。 “只是不知此人识不识趣?”卢建道:“这个人执拗得很。” “真要是个牛脾气,西军能有今日之气象?”耶律俊不以为然:“萧定一定会接受我们的示好的,我们的使者,也可以夹在商队之中过去,耶律喜丢下的那些国人,咱们得想办法都救回来啊!” “不错,每救回来一个,咱们便多一份奥援!”林平连连点头。这样一场大败仗之后,必然有为数不少的辽人落在了西军手中成为了俘虏。 “我也该回上京道去面见陛下了。”耶律俊弹了弹袍子:“想来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找借口,不允许我回去了。” 屋里众人都是连连点头,一个个喜形于色。 耶律俊向着那个位置又大大地挺进了一步,他们这些追随者,自然兴奋无比。这世上,什么功劳也没有从龙之功更大,只要赌对一次,便是一世甚至数世富贵。 析津城外一处庄园之中,一队队的骑兵正在往来奔驰,地上栽着一根根的桩子,桩子上树着一个个的草人,草人或高或低,战马奔驰而过,马上骑士挥刀斩杀,庄园里,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人,都是秦敏一个个的挑出来的。 开始速度极慢,但后来有了出身禄合盛的孙淳孙朴两兄弟的加入,这速度就骤然加快了,毕竟这二人一直便生活在析津城中,交游广阔,孙朴更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家伙,谁行谁不行,心中倒是有数的。 这些人在在辽国已经沦落到了最底层,不仅是他们,连他们的子孙,也很难得翻身,如今机会却是从天而降,自然一个个都抓得死死的。 秦敏倒也不怕他们作妖,毕竟能来这里的,一个个都是拖家带口,当初选人的时候,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条件。 这些人,本身的武勇是丝毫不成问题的,秦敏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捏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但这,却也是最难的。 半年时间,这支队伍已经慢慢成形了。 这片农庄,以及农庄之内的上万亩土地,现在都归属了萧绰,而这些人抱括他们的家属,现在都统统属于萧绰的家奴。 孙淳打马飞奔而来,如今他是这个庄园的总管,负责为秦敏做好后勤。 “秦兄,小姐刚刚派人传来了消息,西北,耶律喜进攻兴庆府被打得大败,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说到这里,孙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小姐说,大概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去上京了,你这里,要准备好。” “明白了!”秦敏挥了挥手。 “这一路之上,也有可能不大太平,耶律喜虽然输了,但依附于他的许多势力不见得就此作罢,指不定会在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孙淳道。 “让小姐放心。”秦敏道。“刀子已经磨利了,正好出来试试刀。” 孙淳点点头,转身上马而去。 秦敏却是瞅着西北方向,怔怔出神。 那个人,一直都是他的榜样,是他崇拜的对象。 半个月前,刚刚传来消息,陕西路上,萧定大败宋军,连当朝太尉张超都被萧定阵斩当场。如今在兴庆府,辽军又是一场大败。 如此一来,这天下可就真要三足鼎立了。 只是小姐,为什么要在这里委屈呢? “小姐,您为什么要在这里受委曲呢?”楠竹苑内,孙聚财将声音压到了最低,“大郎如今连胜两仗,士气正旺,我听人说,三分天下,大郎必占其一。有这等基业了,小姐何不去西北辅助大郎,照样能报大仇。” 手里拿着剪刀的萧绰,轻轻地剪掉了多余的枝丫,叹道:“大哥虽然连着打赢了两仗,但奈何底子太薄,说是胜了,其实照样危在旦夕,不管是辽还是宋,此刻只要再组织起一支大军前去征讨,西北必须崩溃,之所以这支大军他们组织不起来,是因为宋辽的盟约因为这两场败仗也结束了,现在的他们,也需要彼此提防,生怕对方趁机下黑手。这才给了大哥生存的机会。” 转着圈儿看了一眼插好的花,萧绰坐了下来,道:“我想要报仇,大哥在西北,顶多也就能做一支偏师而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正要去了那里,萧家此事报仇无望。” “还有二郎呢!”孙聚财道。 “想要覆灭宋朝,唯有借助外力!”萧绰道:“我还记得,这是二哥亲口对我讲的。赵宋三百年养士,终于还是结出了果子的。” “可是小姐,大郎二郎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只怕也不愿您这样做。” “我把这株树推倒,以后的事情,便交给他们来做好了!”萧绰轻轻一笑:“小女子见识短浅,想不到那么多,只知道有仇便当报。孙聚财,这次禄合盛也有商队去西北吗?” “是的!”孙聚财点头道。“要不要……” “闭嘴。萧旖已经死了,现在只有萧绰,我记得我早跟你说过,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说辞,你也不用活了。”萧绰冷然道。 “小人明白!”孙聚财连连点头。 走出楠竹苑,孙聚财回头看去,窗棂之下,那个女子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背对着外面,肩膀却在轻微地抖动,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何苦呢! 陕西路,鄜州城门口,谢文脸色铁青地看着又一大队人呼天抢地的被士兵们押解着走了出去,当真是一步三回首,痛哭流涕让闻者不忍目睹。 这一路行来,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得太多了。 西军在搜刮。 不仅仅是搜刮财富,他们连人口也不放过。 在官兵撤走之后,本地的那些乡绅们自然而然地向着西军投降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投降,难不成还拿脑袋去顶刀子嘛。 谢文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能看到大势的人,要不然兰四新要撤兵入京兆府的时候,他也不会一力赞成了。 他就是看准了萧定不可能在这些地方站住脚,顶多也就是劫掠一番然后就会退走。 萧定真要把这些地方都占领下来,那才叫败亡无日。 别看眼下大宋一败涂地,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真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拼起命来,萧定可没这个本钱。 可是谢文真是没有想到萧定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连人都不放过啊! 看刚刚被押走的那些人,家里应当条件很不错,最让谢文惊讶的是,这家人的女眷,居然还是坐在马车里没有人惊忧,刚刚有人掀起车帘一角,谢文甚至看到了车内的女子依然穿金戴银。 萧定这是想要干什么呀? 谢文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萧定也当真没有想到陕西路上的宋军会一口气就跑到了京兆府去了。本来拿下了绥德和延安府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绥德府这几年流年不利,被劫掠了一次又一次,连人丁都没有剩多少,但延安府可就不同了,这是陕西路上除了京兆府外第二繁华之地,当初的马兴的安抚使府设在这里,张超的总领六路边事衙门也设在这里,拿下了延安府,这一次出兵横山以北,基本上就不会亏本了。 当铁鹞子的斥候向他禀报连鄜州这些地方的宋军也全都撤退了的时候,萧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鄜州可是军事要地,把这地儿也甩给自己,这兰四新当真舍得啊! 不过送上门来的财喜,自然是不要白不要。 大军呼啸而至,能搬走的,全都搬走。 特别是人丁! 二弟说过,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是人才! 有了人,有了人才,再好好地利用他们,便能让他们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创造财富。 特别是二弟嘴里说过的那些所谓的高素质人才,萧定自然是不会放过。 严令之下,西军没有一个士兵敢对这些人家无礼,一路礼送到横山以北,张元会接手善加安置。 这些人才,包括了读书人在内的各种技术人才,只要你有一技之长,西军便会将你弄走。 不管你愿不愿意! 萧定这一招的毒辣,让谢文为之瞠目结舌。因为这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当下,而是长远。如此一来,即便十年八年,陕西路上也难以恢复往日之景象了。 谢文叹了一口气,朝廷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无非就是从各地调遣厢军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萧定一反叛,陕西路又成边地,没有充足的人丁来建设边防肯定是不成的,要是西军一出横山兵马便能直接到京兆府,那汴梁还不得一日三惊吗? 从其它地方抽调厢军充斥边地本身就是一个让厢军极其反感的政策,严令之下,肯定又是怨气横生,而各种积弊也自然会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的横行。对于基层的官吏而言,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大肆捞钱中饱私囊的绝佳时机。朝廷的拨款自然是要吃的,那些不想去的人,也会通过各种途径向他们行贿,而拿了钱又要办事,一些原本不用去的,自然会被用各种借口给塞进去。 最坏的一招,便是找个岔子把人抓到牢房去,充边的时候,牢里的人犯,从来都是第一批被发遣走的。 到时候,乱的可不止是陕西这一地,原本那些太太平平的地方,也必然会因此而乱起来。 谁愿意背井离乡到这个朝不保夕的边地来提着脑袋过日子呢? 萧定这一招,只怕也会让朝中的御史有了攻击兰四新的把柄了。 怀着一肚子的心思,谢文终于看到了那个让大宋风雨飘摇的汉子。 上一次见他,他还是一脸的大胡子,两只眼睛看起来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样,而现在,剃去了胡子的萧定,却让谢文看着有些胆寒。 第三百六十九章: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资格 “总管,你这样干,是真准备着与朝廷全面开战吗?”谢文双手据案,上身前倾,显得面目有些狰狞。 萧定头都没有抬,仍然低头看着面前的公文,对于这个闯进大帐来的家伙,睬都没有睬。 一边的辛渐瞅了萧定一眼,上前一步,一手按在谢文的肩膀之上,只不过稍稍使劲儿,谢文便哎哟了一声,一个踉跄之下,整个人矮了半截,险些摔倒之下,又被辛渐一把提了起来。 “谢管勾,现在难道不是全面开战吗?”辛渐嘿嘿笑着。 “自然不是,如果真要全面开战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谢文甩甩膀子,挣脱了辛渐的爪子,再一次冲到了萧定的跟前。“这个莽夫不懂,但你是懂的,是不是?但是总管,你这样干,是逼着朝廷不得不与你全面开战了!” 萧定终于抬起了头,扁了扁嘴:“是吗?” “不是吗?”谢文打了一个寒战,但却仍然强项地看着萧定。“总管,别忘了,现在耶律喜正在猛攻你的兴庆府,如果现在兰学士不顾一切的发兵与你一战,不说打赢你,只要把你拖在陕西路,你会如何呢?” 萧定哈哈一笑:“兰学士为什么不这么干呢?是怕为辽人作了嫁衣裳?最后整个陕西路被我打烂打透,最大的果子却是被辽人摘了去。” “当然。”谢文狠狠地道:“党项人一点儿也不可靠,兴庆府如果落在辽人手里,极大的可能,他们就会投奔辽人,到时候,陕西路就要直面辽人的威胁。与其这样,还不如面对你呢!” 萧定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谢文:“兰四新既然想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又要与我打这一仗呢?” 谢文颓然道:“因为我们以为会赢。我们以为你会去先打辽人,我们以为自己至少能得到横山,只要拿下了横山,你在西北就不能为患,迟早会被我们击败。可谁知,你竟然让辽人长驱直入,而集中力量来打我们呢?一着走错步步错。现在学士只希望你赶紧回兴庆府去,能把辽人也打垮,这样一来,我们吃了大亏,辽人也没有讨得好。虽然以后仍然还是敌人,但学士觉得,面对你至少比与辽人更有得谈嘛。” “所以兰四新把所有的兵马都撤回京兆府,再派了你来向我表这个态是吧?”萧定吐出一口气:“这个人,倒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劲儿嘛,这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你现在把陕西路快搬空了。”谢文怒道:“钱财你可以抢掠走,这没得说,打输了,就该付出代价,可是人你也弄走了,你可知道陕西路上的这些人在京中,在其它地方有多少隐藏的势力吗?当他们一起站出来逼迫朝廷,一起逼迫兰学士的时候,兰学士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所以兰学士为了自己以后不被这些人找后帐,也就顾不得考虑什么是辽人掌控横山还是我萧某人掌控横山了是吗?”萧定冷冷地道。 谢文憋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萧定与辛渐互看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萧总管,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谢文冷冷地道:“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应当也很清楚自己无法长期占有陕西路上的这些区域,所以你才如此丧心病狂,真要豁出去了,大家谁也不好过。” “那就放马过来啊!”辛渐冷冷地道:“京兆府中现在七七八八的兵马,总也有五六万吧,我们人也不多,算上后来的横山团练,也就不到三万人。” 谢文恨恨地瞅着他。 “听说京兆府中的富裕可不是延安府能比的,总管,要是进了京兆府,我们接下来几年可就都不愁了,您担心的事情,全都解决了!”辛渐道。 “萧总管,别忘了现在正在兴府府的十万辽军!”谢文提高了声音,大声道:“学士是有诚意的。” 萧定将摊在自己大案之上的一份文书拿了起来,递给了谢文。 “谢管勾,你先瞧瞧这个,再来跟我说话!” 有些狐疑的接过了文书,只瞧了一个标题,谢文便霍然抬头,看了一眼萧定。萧定笑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将文书看完。 这是一份来自兴庆府的报捷文书。 西军在兴庆府城下大败辽军,十万辽军,几乎全军覆灭。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谢文脸色苍白,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西军再强大,也不可能同时在两边对阵当世两个大国还能同时取得胜利。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萧定冷冷地道:“这便是战争,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谢管勾,你觉得现在兰学士还敢尽出京兆府之兵来与我决一死战吗?只要他敢出来我便能保证他有来无去,京兆府我还一直没有好好地瞧一瞧呢,他真要出来的话,我正好去欣赏一番。” 谢文脸若死灰,手中的文书飘然落地。 “谢管勾,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不过我不觉得兰学士能主导这场谈判,条件,我会开出来,然后你带着条件回去吧。”萧定道。“有一点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想与大宋打一场全面战争,我也没有想过要占领陕西路,正如你所言,我吃不下。但是现在他们又的确在我手中,汴梁想要拿回去,总得付出一点什么。另外,不管汴梁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他们现在将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有了与他们一起坐在桌子上谈判的本钱了。你们不派人来,辽人也一定会派人来的。” “你要与辽人联手?”谢文厉声道。 “谈不上联手不联手!”萧定笑了笑道:“谢管勾,现在我萧定麾下大军十万,子民则有数百万,不但都指着我萧某人活着,还指望着能活得更好呢!所以,汴梁总得做点什么让我们能活得稍微舒服一些吧!谢管勾也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了,我们的条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话,萧定拍了拍大案之上厚厚的一卷文书。长史张元当真是料事如神啊,早就知道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一定会派人来,所以,谈判的文书都做好送过来了。 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接下来,就是两边的讨价还价了。 谢文有些蹒跚地走到了萧定跟前,手按在那卷文书之上,颤声问道:“萧总管,你是要朝廷敕封你为西北王吗?” 萧定大笑道:“在辽人打过来之前,耶律喜就曾派了人过来,带着他们大辽皇帝盖了印玺的文书,册封我为大夏王,辽国皇帝可比汴梁官家要大方多了。” 萧定当然没有接受,要不然就不会有兴庆府大战了。 萧定真要接受了大夏王的称号,现在只怕就是西军与辽军的联军从横山杀出来,那现在整个陕西路早就没有了。 不等谢文松一口气,萧定已是冷冷地道:“大夏王也罢,西北王也罢,萧某人想当什么王,自取即可,不需要什么人来敕封。” 谢文怏怏而归,虽然他还是探得了萧定的最终战略目标,也带回了太尉张超的遗体,但内心深处,却是战栗不已。 因为他看到了大宋这个庞然大物,虽然看起来仍然还是很强大,但内里的虚弱,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或者短时间内还能唬得住外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虚弱,终究是会表露在所有人面前的。 这一次,萧定已经将他的遮羞布撕了一块下来,如果再被人扯几下露出了大片的羞处,只怕虎狼就要一涌而上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同样大败的辽人,最好也来一次内讧,这样一来,大家都烂,谁也不比谁更强一点,倒是还可以将这个局面维持下去。 承认萧定对横山以北广大区域的统治权力,全面开放双方的通商不得设置任何的障碍……厚厚的谈判条件几乎包括了方方面面,很显然这不是一份仓促做出来的文书,只怕在开战之前,萧定麾下的智囊团就已经把这些条款都列出来了,看了一遍这些条款之后,兰四新沉默了。 “学士,您觉得,朝廷会答应吗?”谢文问道。 “难说!”兰四新道。 “是因为那每年一百万的岁币吗?” 兰四新摇头:“不是的。萧定很聪明,他把自己放得很低,这一百万的岁币名义之上是大宋赏赐给他的,他只要实惠。但萧宁要全面开放商队,只怕朝廷不会答应,特别是那些战略物资,朝廷只怕更不会允许。” “可是萧定答应拿战马来换啊!”谢文道:“我们缺乏战马,他们战马却是不计其数。” “你看问题片面了。”兰四新道:“战马我们需要,可我们并不需要特别多的战马,因为骑兵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培养出来的,骑兵战术,也不是短时间内训练出来的,如果我们大规模地组建骑兵,耗费大量的钱财在骑兵身上,到时候真要打起来,只怕会吃大亏。因为比骑兵,我们比不过辽人,也比不过西军,却把我们的老本行,步兵也丢了。大宋,从来都是以步兵军阵为主的,虽然进攻不行,但守御却能稳如磐石。” “想不到学士对军事也如此在行!”谢文有些惊讶。 兰四新却是叹道:“我哪时懂这些,这些事情,都是张超张太尉活着的时候,跟我在闲聊的时候说的。萧定包藏祸心啊,这个交换条件,看起来对双方都有利,但真要实施起来,最终得利的一定是他,我们反而被在无形之中削弱了。可惜,良言犹在耳,人,却已经不在了。” “学士,太尉的遗体要运回京城了!”谢文提醒道。 “走吧,我们去祭拜一番!”兰四新道。 “朝廷之中有不少人还在鼓噪要追究张太尉的兵败之责!”谢文道。 “酸翁之意不在酒!”兰四新冷笑:“如此败仗,太尉作为总领六边军事,自然是有罪的,可所有的军事计划,都是官家,政事堂,枢密院都认可批准的。这件事儿,从根子上就错了。张太尉不用死的,但他却以死谢罪,这件事,也就如此了。再加上张诚有救驾的功劳,张太尉身后哀荣不会太差的。这些人鼓噪,不过是把矛闲对准像我这样的人,或者还有枢密院的相公,他们都知道死人不能负责了,必然要有活着的人要负责,所以吵得凶一些,我们这些人下来一个,便有一大串的人跟着升官受益啊!”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事!”谢文叹道。 “很正常的事情!”兰四新嘿嘿一笑:“要是我在朝中,不是当事人,我也会这么干。” 谢文不由哑然。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作主的了。”兰四新道:“你回汴梁一趟,把萧定的谈判条件送回去吧,陛下必然要当面问询于你的,这也是你的一个机缘。” “是!” 天下大势,在这一刻,不管是辽国还是宋国,无疑都是焦头乱额的。只有萧定,连着打赢了这两场大仗之后,倒是从容了许多。虽然他现在的整个情况,也说不上太好。 兴庆府,他的统治核心,除了府城以内,外面几乎全废。 辽人从上京道一路打过来,所过之处,几乎也是寸草不生,也等于全废。 虽然在延安府抢到了大宋军队丰厚的物资,但相对于萧宁想要做的事情,无疑也是远远不够的。 大家现在都不得不停下来舔食自己的伤口,休养生息了。 这一仗打得,不管是赢家还是输家,其实都不好受。 但这一仗打过之钱,不管是辽还是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天下,不再是宋辽对抗,西军,萧定已经有了与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资格了。 萧定率兵回到了延安府,这是他们对汴梁表现出来的谈判的诚意。如果汴梁能够答应这些条件的话,他们就将再度大踏步的后撤,直到恢复到战前双方的实际控制线。 第三百七十章:此地无银三百两 伴随着一声吆喝,一面大旗哗啦一声展开,禄合盛几个大字迎风招展,上百名伙计、护卫簇拥着数十辆马车,缓缓起行。 这是一趟从析津府往兴庆府去的商队,车上装载的全都是粮食、奶酪等东西,现在兴庆府,什么东西也不会有能吃进肚子里去的东西价格高。 他们不缺钱。 西军几乎横扫了陕西路,得来的银钱无数,所以现在带着粮食去哪里,绝对的能赚一大笔回来。 当然,粮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战略物资,而且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盘踞兴庆府的萧定势力与辽国还处在战争状态之下,能在这个时候往兴庆府运送大量的粮食,自然不是一般的商会能做到的。 这一次析津府往兴庆府方向去的商队有数十支,但有资格贩运粮食的,不过廖廖三五支而已。所以析津府上上下下,只消一看现在禄合盛卖的是什么东西,就知道这个曾经险些破产,被人敲骨吸髓的商会,不但活了过来,而且活得相当的滋润。 孙聚财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看着商队渐渐远去,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别人看现在的禄合盛,却得它发达了,但孙聚财却知道,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前的禄合盛背后当然也是有人的,不过那是大宋的萧家,辽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大宋的三司使,便是在辽国也是有份量的,禄合盛的生意自然也做得风生水起。但是辽人,也是防着禄合盛的。 所有人都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商会,做生意赚钱是一头,打探消息当谍子,也几乎是半公开的。 所以萧家一垮,他们在这边立时便陷入到了绝境当中,要不是这些年来自己也舍得往外撒钱,多多少少结了些善缘,那里可能撑得到最后的转机呢! 想到楠竹苑的那一位,孙聚财心里便微微一紧。 好像是心疼,但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王府里的那一位郡王,对于三娘子的宠爱是个人便能看出来。不但禄合盛还给了三娘子,还允许三娘子拥有一支五百人的私军,连带着五百人私军送给三娘子的还有上万亩的一个庄子。 当然,这支私兵最后能怎么样,还得看三娘子自己。 是虎狼还是狼狗或者是猪羊,那位自然也是不管的了。 想要培养一支虎狼之师,那自然就是要钱来堆的。 对于赚钱,孙聚财丝毫不担心,处在现在这个位置之上,想不赚钱都难。再过些时日,漆水郡王耶律俊更进一步,而他孙聚财背后的那一位自然也就要更进一步,再看得远一些,只怕禄合盛便是无数人要来求着合作做生意的商会了。 这一次禄合盛去兴庆,另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要建一个点。 一个公开的搜集情报的商会,同时又能给兴庆带去不菲的利益。 既斗争,又合作,这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日常。 只要后台不倒,他们便能过得不错。 后台一倒,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当然,如果像他孙聚财那样在外头善缘结得比较多的,能多活一段时间。 只是三小姐为什么严令不许泄漏她还活着的消息呢?如今大郎声势大涨,便是耶律俊也得卖大郎的面子,要与大郎谈判,要与大郎合作。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老老实实办事就好了。 不但是自己,原本禄合盛的所有老伙计们的身家性命,现在全都握在三娘子手里,真要忤逆了三娘子的意思,只怕下场就堪忧了。 现在的三娘子,与以前,就好似是两个人了。 早些年,借着走商的机会,孙聚财回过汴梁,在萧家是见过三娘子一面的,只是那个时候的三娘子还小,眉宇之间,尽是活泼聪慧。再见之时,脸上却只剩下了冷凛,让人一看便心生畏惧。 对于自己来说,倒是无所谓。 自己本身就是萧家出来的,现在仍然效忠的是萧家的人,只不过以前是学士,现在是三娘子而已。 至于是宋是辽,对于长年生活在析津府里的孙聚财来说,并不是特别在意。 在外人看来,自己是投靠了耶律俊,从此向辽人效力了。禄合盛原本的那些伙计,心中有些别扭的,孙聚财都打发他们回去了。 好聚好散,以后说不定还能在江湖相见的一天。 转身欲进大门,眼光一扫之间,却看见大门之外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有一颗锃亮的光头,眼光往下一溜,看到了一张微笑的面孔。 孙聚财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头扭着看向外边,整个人有些发楞。 那和尚微笑着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合什为礼。 “阿弥托佛!” 孙聚财这才回过神来,转身面向和尚,也是合什为礼。 和尚进了屋内,关上了房门,也就不再是单纯的和尚,盯着孙聚财,却不说话。孙聚财却也丝毫不露怯,只是微笑地看着大和尚。 大和尚他自然是认识的,这位是二郎的人,曾来过析津府找过他,只不过那时候的萧家,还是鲜花锦簇,一团火热呢。 “过得还好?”慧远终于开口了。 “你也看到了,现在过得着实不错。以前的禄合盛只是析津府小有名气的商家,现在却是妥妥的能挤进前十了。”孙聚财道。 “我来析津府已经有好几天了,听人说,你投靠了漆水郡王府!” “不然呢?”孙聚财看着大和尚,道:“萧府一倒,我们这些外头的风筝就断了线,不瞒大和尚,就差那么一点点,你今日看到的就是我的坟头,不不不,也许连坟头也没有,真要那时候死了,那里还有坟埋这样奢侈的事情。” 慧远叹了一口气:“事情出得太突然了,二郎的确没有想到。” 孙聚财垂下了头。 “孙掌柜,大郎且不说,现在二郎经营得也很不错,风筝虽然暂时断了线,但只要你愿意,这线,就还能接上。”大和尚道。 孙聚财笑了笑道:“和尚,这几个月,我已经遣散了不少人,那些人都已经回大宋了。” “明白了!”慧远点了点头:“不过总是有香火情在,就算以后不是一家人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合作的吧?” “不伤害我新主子的情况之下!”孙聚财道:“大和尚,你是我们这一行的翘楚,当知道,要是连这点规矩也没有了,那就真活不长了。” 慧远深深地注视着对方,半晌才道:“孙掌柜,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背叛之后还能这样坦然的,特别是在看到老熟人的情况之下。一般而言,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对我喊打喊杀方才是正理。” 孙聚财干笑了几声:“我知道二郎的厉害,可不敢招惹他,便是大和尚你也不是善茬,既然敢来见我,自然是做了妥善的安排,大和尚孤家寡人,我可是儿孙满堂。” “不,不是这样的!”慧远摇头:“孙掌柜,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你的坦然与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有事瞒着我。” “谁心里还没有一点事儿呢?”孙聚财摸了摸鼻子,笑道。 慧远笑着点头:“掌柜的,我先前说,我来析津府很多天了,出入的,可都是非富即贵,慧远的名头,在析津府也还是管用的,所以我也能听到很多事情。” “大和尚到底想说什么?” “三娘子当真死了吗?”慧远凝视着孙聚财:“我听说现在漆水郡王府里住进去了一个女人,耶律俊对其视若珍宝,百依百顺。这个女人是谁,你该知道吧?” “知道!”孙聚财坦然道:“姓萧名绰,是王妃萧娴的妹妹。” “萧娴什么时候有妹妹了?”慧远愕然道。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人说是萧娴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找了这个女子来,为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能得到照顾,听说这个萧绰,长得与萧娴倒是有七八份像。”孙聚财道。“也有人传言说,这个女子是萧思温在外头生的女儿,现在被打回来了,既然萧娴已经命不久矣,萧思温便想让这个女儿来续弦。”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怎么萧思温又支持耶律喜呢?” “这我就不懂了!”孙聚财道:“也许是因为耶律俊是出了名的变法派,一门心思想要让辽廷变得跟大宋一样,而萧思温则坚持以祖宗之法治大辽,双方在政治之上意见相左吧!” 慧远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先前你有一句话说得好,好聚好散,不过既然做不成一家人了,朋友总还是有得做吧,以后我们还是可以有合作的。” 孙聚财微笑点头。 走出禄合盛,慧远托钵而行。 两边街铺当中,不时会有人走出来,向着他的托钵里放入一些铜钱甚至是碎银子,慧远也不理会,径自而行。 来析津府已经多日了,但事情却毫无进展。 来见孙聚财,他的确是冒了险的,孙聚财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要不是这个人前段时间遣散了一些人离开辽国,而这些人中,又恰恰有慧远下线的话,今日他是绝不会出现在孙聚财的面前的。 难不成是自己想错了吗? 三娘子当真死在了汴梁那座冰冷的宫殿当中。 他蓦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 孙聚财说得太多了。 不是言多必失。 他为什么要像自己解释这么多呢? 他回头,看向禄合盛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一弯弦月,照在一个锃亮的脑袋之上,闪闪发亮。 大和尚站在一处山岗之上,看着远处的那个庄子。 即便是夜深了,那里仍然是灯火通明,仍然喧闹无比,马蹄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不分日夜,都在训练。 这个庄子,是属于王府那个女人的。 这个庄子里的卫队,也是属于那个女人。 和尚在析津府里又呆了几天,然后便又得到了一些消息,这些消息,在别人那里或者就是一些奇闻轶事,但在大和尚这里汇总起来,却勾勒出了一副不一样的图画。 今天,他专门来到这里,想来打探一番,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者可以有一些意外的收获。 大和尚不但佛法精深,手持金钢杵的时候,照样能降妖伏魔。 一手佛法,一手屠刀,一面慈眉善目,一面狰狞可怖,在大和尚看来,这才是真佛。 庄子大门突然打开,一骑飞奔而出。 大和尚不由大喜,机会这不是说来就来了。 那一骑,直奔这山岗而来,大和尚微笑着从背着的包袱皮里,取出来一柄见铁锏。 但马上,和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那一骑手持火把,直直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 心中凛然,大和尚便待离开。 但看了看四周,却又摇了摇头,除了这片高地,周围都是一望无垠的原野,如果那一骑真是冲着自己而来,好无论如何自己也是跑不掉的。 而且,和尚也不想跑。 如果那人真是冲他而来,只能更加说明有些事情如他所料一般了。 战马奔上了山岗,火把映照之下,一名脸庞之上满是刀疤的面目狰狞的大汉正自狞笑着向着慧远和尚而来。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手里的点钢枪红樱抖起了碗大的枪花,径自扎向了大和尚。 大和尚嘿的一声吼,双手握铁锏,重重砸过去,锏枪相交,火星四溅,战马不停,大和尚身子却是滴溜溜的转了一个圈,卸去了力道之后,一探手已是从怀里掏出一柄刀,卟哧一声便插在了那马的屁股之上。 战马长嘶一声,向前窜出,马上那人的马术却端地厉害,一勒马匹,战马人立而起,那人却是一跃下马,双手提枪,向着慧远大步行来。 “阿弥托佛!”慧远口颂佛号:“施主,不如就不要打了,和尚认输,你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吧?” 丑汉冷哼一声,长枪当成棍子,猛砸而下,快要临头之时,却又是枪影重重,扎向大和尚的面门。 第三百七十一章:疯魔 大和尚被一枪杆敲在了孤拐之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没等他再跃起,寒光四溢的枪尖便顶在了他的咽喉之上,他可没有喉顶大枪的技艺,再者了,对面是谁,他心里也有了一点谱,虽然惊讶之极,但倒也不害怕。 对方身手高明之极,这世间能有这般武艺的人,说起来也并不多,但慧远恰好却知道几个。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个人。 还以为他死了。 “三娘子要见我,喊我一声,我马上就过去了,哪里需要让你来!”慧远叹道。 “多嘴多事的和尚是活不长的!”丑汉却是冷笑,枪一摆,慧远猝不及防,被敲在脑袋之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已是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只觉得身子颠簸,凉风拂面,睁眼一敲,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被绑着了手脚横搁在马鞍之上呢!竭力上翻眼皮,勉强看见了那张狰狞的脸庞。 看对方模样,绝对没有与自己聊天的意思,慧远也干脆闭上了眼睛,脑袋上挨的那一下真疼,这混帐下手可真狠。 没有开口揭穿那人的身份。 人都已经这样了,再撕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撒上一把盐,是极度没德行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秦家对得起汴梁的那位官家。 不过半柱香功夫,慧远感到马停了下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个小型的营地,数十名护卫星落棋布于周围,一幢大帐蓬的门帘缝隙之中,依稀有光透了出来。 卟嗵一声,慧远被扔了下来,因为被捆了手脚,这一下却是跌了一个嘴啃泥。 和尚倒是好脾气,只是笑了笑,便腰腹用力,像个虫子一般地一曲一拱,整个人便站了起来。此时帐蓬帘子一掀,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大和尚,你可真是自讨苦吃,早早走了,不就啥事也没有了,偏生要来挨这顿打!”说话的人,是前几天大和尚刚刚见过的熟人,禄合盛的大掌柜孙聚财,一边说着,一边讨出一把小刀,替和尚割断了绑着的绳子。 揉着手腕,慧远看向帐蓬内里。 孙聚财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反而往外走了几步。 慧远没有半点犹豫,径直挑帐走了进去。 毡毯之上,一个女子盘膝而坐。 慧远合什为礼。 “三娘子!” “大和尚扰人清静,还纠缠不休,是吃定了我不会杀你吗?”萧绰盯着慧远,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冷冷地道:“如果真这样想,那你可就错了。” 慧远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秦敏今日痛揍了我一顿,意思大概就在这里吧!和尚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不见三娘子一眼,总是心不甘的。” “你想要说什么呢?”萧绰道。 “和尚只是想问一句,三娘子可想回去?”慧远吐出一口气:“如果三娘子想回去,就算析津府是龙潭虎穴,以如今大郎和二郎的力量,也必然能救得三娘子安然离去。此事就算摆上台面,大郎也有本钱与耶律俊谈判。” 和尚先前一直认为,如果三娘子真在析津府,大概率是被耶律俊胁迫而至,但到了析津府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却又有些动摇了,特别是在见到了孙聚财与秦敏二人之后。 “三娘子,回家吧!二郎等着你呢!” 和尚看着对面的女子,眼见着对方的眼圈红了,眼见着那明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了雾气,有盈盈水波在荡漾,但下一刻,听到的却是与他希望的截然相反的回答。 “大和尚,萧旖已经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叫萧绰!” 和尚看着萧绰,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 萧绰却是微笑了起来,“大和尚,二哥一向最讨厌和尚了,可为什么却与你相交莫逆而且异常信任你呢?” “因为二郎讨厌的是不事生产,满脑子权钱利益生意的和尚,我与这些人完全不同,二郎自然也就喜欢我了!”慧远道。 “那大和尚为了二哥做这些勾当,和尚戒条也不知犯了多少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和尚要一个清明天下,自然得手持金钢杵,横扫妖魔鬼怪!二郎与我志同道合,我自然便要帮着他一路走下去。即便为此身下地狱,也在所不辞。”慧远斩钉截铁地道。 “大和尚,真要说起二哥的志向,我却要比你领会得深刻得多!”萧绰淡淡地道:“二哥不管是在西北落字,还是在西南布局,都是早年便想好的谋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二哥能走进汴梁成为执政,宰辅天下之时不致于为人所制肘,说白了,就是要以强大的实力横扫一切挡在面前的牛鬼蛇神。可是现在,这条路还行得通吗?” 慧远吐出一口浊气。 自然是行不通了。萧家如今被打成了叛逆,大郎是不折不扣的造反了,二郎也不得不隐姓瞒名,还谈什么成为执政首辅呢! “二哥当年还说过,不管赵家执政水平如何,但养士百年,终究还是有收获的,想要从内部掀翻他,几无可能。”萧绰道:“既奖改良的路行不通了,如今的二哥准备怎么做呢?用他的话来说,搞一场轰轰烈烈的自下而上的革命吗?” 慧远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二郎接下来准备好好地经营西南,然后用兵大理、交趾等地,然后再那片区域形成一股全新的势力,然后由南及北,先从经济、再从文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这得要多少年?”萧绰失笑:“也许一辈子过去,也看不到什么成就。” “可只要撒下种子,便能生根发芽,终有成熟的一天!” “我等不得!”萧绰断然道:“我去世的阿父和母亲也等不得。” “三娘子,你可知道,萧学士夫妇之死,只怕与辽人也脱不开关系。”慧远提醒道。 “我自然知道!”萧绰仰起了头,“可事情得一步一步的做,仇要一个一个的报。” “三娘子想要怎么做?” “自然是要将那个旧世界给打得稀巴烂。”萧绰冷然道:“把那些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打倒在尘埃之中再重重地踩进泥泞之中,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他们在痛苦之中哀嚎,看着昔日能一言定万千人生死的他们,性命也被人拿捏,他们的生死在别人的眼中,连一只蚂蚁也不如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听着这怨毒的话语,慧远不由得背脊之上凉嗖嗖的。 “大和尚,你说有朝一日,我提兵南下,马踏汴梁,那会是一个什么光景?”萧绰突然笑问道。 慧远叹道:“必然是苍生遭劫,天下荼炭,民不聊生。” “是啊,必然是如此,这假模假式的盛世太平,也就梦醒了。这天下,也会大乱,到了那个时候,二哥所说的治世,才会迎来一个真正的开端吧!”萧绰笑道:“你瞧,我不但能报了仇,还能帮着展开二哥所说的那样的盛世画卷,不好吗?” “辽人南下,不知多少宋人要死于非命!” “南京道上,汉人也是成千上万。”萧绰冷然道。 “耶律俊也是当世少有的英才,就算三娘子你才能过人,只怕也能难让这样的人犯糊涂!”慧远道。 “先就说过了,不做怎么知道不行!”萧绰笑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和二哥还会成为对手呢!这副画卷倒底是我来涂抹,还是二哥来主笔,那也就说不定了,不过没关系,不管最后怎样,到时候这副天下丹青,终究是我们萧家人来作主画的不是吗?用的也是二哥的创意,所以啊,不管是他赢了还是我赢了,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三娘子,你入魔了!”慧远抹了一把光头之上的冷汗。 “这天下所有人,早就入魔了!”萧绰淡淡地道:“大和尚,你回去吧,我的存在,不必告诉大哥和二哥,这除了徒乱他们心意之外,没有别的任何用处,我也绝不会改变心意的。” 说到这里,萧绰却是笑了起来:“如今大哥已经在西北自成一家,而我在北方正在苦苦经营,二哥在西南也是一日千里,这天下,将来必然是我们萧家三兄妹手中的画布呢!” “三娘子,即便是将来,你会与大郎二郎站在对立面上,你也不会改变注意吗?”慧远问道。 “当然不!”萧绰笑道:“如果有那么一天,这天下的走向,去势,由我们萧家三兄妹来主宰,这正是我期盼的一件事情呢!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我一定会竭力去促成的。” 慧远用力地摩裟着自己的光头,满脸的纠结之色。“二郎知道这样的结果,一定会伤心的。” “不,大哥会伤心,二哥只会兴奋!”萧绰笑道:“大和尚,我可比你更了解我的二哥。” “我不会隐瞒二郎你在辽国的消息。”慧远道。 “那你可得顺便告诉我二哥,他得努力了,可别最后输给了妹子!”萧绰道。 “二郎现在虽然还谈不上强大,但所有的力量,一分一毫都属于他自己。”慧远道:“你,却要因人成事,大和尚不觉得你有多少胜机。” “这可不见得。”萧绰道:“虽然要因人成事,但我现在站得平台,可比二哥要高得太多了,一旦成功,便可挟翻江倒海之势以泰山压顶之姿而来。” “即便因此毁了辽国也无所谓?”慧远一摊手道。 萧绰笑了起来:“宋于我何所谓,辽于我何所谓?既然都无所谓,也就是两颗棋子罢了,要么是我下他们,要么是我被他们拖累至死,如此而已。” 慧远站了起来,躬身为礼:“既然如此,和尚明白了,明白便启程回南边去,三娘子当真什么也不想让我带回去吗?” “什么也不用。”萧绰深吸一口气:“大和尚,最好连我活着的消息也不要说,这样这局棋,才更有意思,不是吗?我可不想二哥因为我而束手束脚呢!” 慧远为之气沮。 纵然他学贯儒释,却仍然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脑子里到底想得是什么? 如果真要总结一下的话,那三娘子现在更多思虑的,都是毁灭。即便是看起来她在努力地营造很多的机会,但最终的目的,只是要让毁灭的结果来得更轰轰烈烈一些。 而她要毁灭的对象,却是这天下最大的两大帝国。 宋,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辽,是她的第二个目标。 只怕这个看起来思虑清楚的姑娘,内心深处早就疯魔了。 “不疯魔,不成活,不疯魔,难成佛!”似乎是看透了大和尚的心思,女子笑盈盈地道。“大和尚,早些离开这里吧,接下来的辽国,说不定就要血流成河了,我可不想你遭了池鱼之殃。” 慧远转身,离开了大帐,再不回头,孤身向着黑夜之中走去。 送走了慧远,帐中的萧绰,却似乎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委顿在毡毯之上,好半晌,才直起身子,轻声道:“进来。” 守候在外面的秦敏与孙聚财两人走进帐内。 “接下来秦敏要陪着我去上京,这一路之上绝不会太平,有太多的人不愿意我去那里,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萧绰问道。 秦敏没有做声只是握了握拳头。 “禄合盛要做的,就是替我聚敛钱财,前期会困难一些,但往后去,一切便会好起来,孙聚财,越是困难的时候,便越是能显示你的能力。” “小姐放心。”孙聚财重重点头。 一天之后,当慧远踏上归程的时候,相反的方向,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也正向着上京方向出发。那是耶律俊准备回上京却取回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而在这支三千护卫的队伍之中,一支略显另类的只有五百人的队伍夹杂其间,没有人认识他们,但他们却与另外五百皮室军承担着最为核心的护卫任务。只不过,他们护卫的,只是一个女子罢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投鼠忌器 夜半,耶律俊所部宿营地。 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伍护卫着一辆马车离开了大营,偏向东北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站在大营门口,耶律俊注视着月光之下那愈去愈远的部队,神色难明。 他们这一路,必然是充满着坎坷的。 那怕是到了如今这地步,耶律喜大败亏输之余,上京城中,反对他耶律俊得位的人,仍然不在少数。 明面之上,他们已经无法阻止自己赴京了。 只要自己出现在上京,一切便都成了定数,但如果自己永远到不了上京呢? 大辽皇帝传承,从来都是充满了血腥这一特质,仍然是不会改变啊。 耶律俊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回顾左右道:“我一直以为,在我立下如此赫赫功勋,而耶律喜大败亏输之余,这一次咱们大辽的皇位更迭,不会再血雨腥风,看来是我想多了。这一次,又有多少我契丹英勇儿郎将会死在这样的内斗当中啊!” “殿下多虑了,大辽地垮万里,子民亿兆,英勇武士寸出不穷。”林平道:“便如同韭菜一般,割去一茬,又会有新的一茬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 “殿下,不忠于您的那些人,已然是长歪了。既然长歪了,不趁早砍掉,难不成还让他长成一颗歪脖子树来嗝应人吗?”另一侧,卢本安扶刀附和。 “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要死人,未免也死得太不值了!”耶律俊叹息道。 “值的!”林平却并不同意耶律俊的看法,“至少会向北院的那些人证明,殿下文采风流提笔能中进士,跨上马捉刀亦可砍杀武勇,文武双全,正是我大辽天命之子。” 耶律俊大笑起来,未几,却又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林平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皱眉道:“这伤,怎么就一直好不脱体呢?” “震伤了内腑,好不脱体啦,只能慢慢地将养!”耶律俊摇头道:“既然汴梁的罗太医下了这个断语,大体上是差不离了。这一回,大概也是我今生最后一场需要亲自上场厮杀的战斗了,回到了上京,战场生涯便要远离我,取而代之的则是庙堂决胜了。” “这可比沙场决胜难多了!”卢本安道。 “耶律喜收拢了从西北逃回来的败军万余人,但其中约有三千皮室军已经返回驻地,现在他能控制的大概还有五千余人。”耶律俊道:“再加上北院的那些人以及那三大族帐给他的支援,他麾下不会超过一万人。” “一群刚刚大败而归的家伙,能有多少战斗力!”一直没有做声的完颜八哥不屑地道:“到时候殿下就看我如何砍瓜切菜地将他们杀得丢盔卸甲。” “万万大意不得!”卢本安却是摇头道:“完颜将军,这伙人是败军之将不假,但他们因为这一场败仗,已经快要输得一无所有了。眼前这一仗,却是他们翻身的最后一根稻草,揪住了,则可再享荣华富贵,揪不住,那可就是全家全族为奴作婢了,你想想看,他们会不会拼命?” 完颜八哥一楞,“想来是要拼命的。” “他们拼不拼命并无所谓!”耶律俊淡淡地道:“我们这三千虎贲,击败他们游刃有余。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萧思温那里,如果他出兵的话,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众人皆都沉默了下来。 根据情报,耶律喜所部将在他们的必经之地红河谷殂击他们,而红河谷距离松山不到百里,松山之下,恰恰驻扎了整整一万的皮室军,这支皮室军的统领正好是萧思温。 萧思温一般都呆在上京,可就在半个月前,这位皮室军副统领突然到了松山。 所有的这一切,由不得人不多想。 皇帝耶律宏德现在基本上处于神隐状态,处于深宫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只是知道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皮室军大统领,天下兵马都元帅耶律宏真拍拍屁股跑到高丽去镇压叛乱,摆明了是要坐视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回来收拾残局,帮着新皇帝来镇住局面。 而萧思温,便是除开这两位,在皮室军中威望最高,权力最大的副统领了。 本来这位还是耶律俊的岳父,可两人在政治之上的分歧使得两人愈行愈远,更重要的是,维系两人纽带的萧娴,病如膏肓,使得萧思温一时之间成了耶律俊最危险的敌人。 只要萧思温的麾下不出现在红河谷,耶律俊便有把握击败对手。 但如果萧思温出现了,事情就麻烦了。 现在,耶律俊只希望今夜提前出发的那支小队伍,能成功地阻拦住萧思温的步伐。 数日之后,松山大营。 萧思温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了出来,辕门之睡,一队人马护卫着一辆马车。 而马车门几乎在萧思温跑出辕门的时候被推了开来,一张瘦得皮包骨头的脸庞出现在萧思温的眼前。 “阿爹!” 萧思温的眼眶顿时红了,踏前一步,握住女儿的手,脸上却是显出了不愤之色:“耶律俊居然让你来,你的身体,怎么撑得住这样急急的赶路?他的心里,还有半分你吗?当然,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 萧思温的目光越过了萧娴的肩膀,恶狠狠地看向了她身后马车之内的另一个女子,此刻,那个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微笑地看着他。 “阿爹,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她叫萧绰,我的妹子,这个小男子汉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是你勇敢的小外孙呢!”萧娴笑盈盈地道。 “你的妹子,我可生不出来这么一个女儿!”萧思温冷冷地道。 “不,您生得出!”萧娴的手抓紧了萧思温的大手。 感受到女儿手掌的力量,萧思温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争辩,只是一伸手,将女儿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向着大营内便行。 萧绰牵着耶律贤的手,也从马车之上跳了下来,紧跟在二人之后向内里走去。 萧思温紧跟着的一名将领,看模样倒有五六分与其相似,瞅了瞅萧绰,又看了看已经入营的父亲和姐姐,终是没有出言阻拦,任由着萧绰也一路入营而去。 不过作为护卫的秦敏等五百人,此刻却是被阻在了门外。 “娴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内帐,将萧娴安置在自己的软榻之上,坐在床边的萧思温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心疼地道,这一路急驰,本来就只剩下那么一成的性命,却又是去了半条了。 “娴儿怕爹爹做错事,不能不快些来!”萧娴道。 “做错事?”萧思温缓缓地摇摇头:“娴儿,你应当知道,我不支持耶律俊,并不是完全因为你的缘故。虽然然痛恨他见异思迁,你还活着呢,他就那么迫不及待了!” 萧娴微笑:“阿爹,家里还有好几个侧妃,孩儿都有好几个,以前也不见你如何痛恨他啊!” “那些女子,能与外头那个相比吗?”萧思温摇头道:“宋国端明殿学士,三司使的嫡亲女儿,这是什么身份,这样家的女儿,进了门,会做小吗?你还没死呢,他就着急续弦了!” 萧娴不由失笑:“阿爹还说不是因为女儿吗?” 萧思温道:“我是心疼你。而且,我与他政见不合。耶律喜是不如他,但至少耶律喜是站在国人这边的,真要让耶律俊上了台,只怕国人就没有活路了。娴儿,你爹身后,也还跟着无数人要吃饭,要升官发财,耶律俊上了位,得意的只会是汉人,是南院的那帮子人。到时候什么北院,什么九大族帐,统统都得靠边站。” 萧娴摇头道:“大王上了位,重用汉人这是能够看得到的,但这也是因为咱们国人不争气。阿爹,您细数数,咱们国人之中,还有几个能挑得起大梁来的?” 萧思温叹了一口气:“总还是有一些的。娴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好好休息吧,国家大事,你也不必掺合,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回去了。” “阿爹,容女儿再说几句吧,兴许再过些时日,就说不了啦!”萧娴轻叹一声。 萧思温听得心中一痛,本来站起来的身子,却是又坐了下来。 “阿爹,你可知道南京道上如今实力如何吗?” “这还用说,南京道这些年来,一直是诸道之首,也就上京道能够与之相比。” “阿爹,南京道财力远胜上京道,而武力,也丝毫不逊色于上京道。”萧娴道:“知道我为什么命都不要了,都一定要回来阻止爹爹吗?因为一旦爹爹出现在红河谷,大王活不成的话,南京道就会造反了!” “造反?没了耶律俊,他们算个什么东西?”萧思温冷笑。 “爹爹,南京道上的汉人军队如何,您还不清楚吗?”萧娴道:“现在咱们大辽,或者只有皮室军还能与他们一战吧!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什么?” “大王出发来上京道的时候,派了数十支大型商队去了兴庆府!”萧娴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听说了,前去交易的都是粮食等东西,倒也真是雪中送炭啊!是那个女人的主意吗?” 萧娴有些奇怪地看着父亲,好半晌才道:“阿爹,你以前是很睿智的,这里头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嗯?”萧思温皱起了眉头,慢慢地,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还有一些带着特殊使命的人在里头?” “父亲,这么说吧,南京道上有名有号的汉人世家都派了商队,而且这股子风潮还涉及到了西京道。”萧娴吐出一口气:“而且,这还是大王默许的,一旦大王出了事,则这些本来隐藏在商队中的人,便有了用武之地。” “耶律俊是辽国皇族,王子,他安敢如此?”萧思温勃然大怒,站起身来,一脚便踢翻了跟前的锦凳。 “这只是一个手段!”萧娴淡淡地道:“阿爹,如果大王没事,顺利地进了上京,那商队就只是商队,不会有其他。一旦大王出了事,那事后发生了什么,又与他有什么相关呢?”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威胁。 大辽一半以上的财赋来自南京道,失去南京道是他们的不可承受之重。本来萧思温认为,即便是耶律俊死了,南京道会乱上一阵子,但终究还是会恢复平静,如今宋国在河北路已遭受到了重创,即便南京道乱上一乱,他们也没有本事来找麻烦。 更为重要的是,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这百年下来,与宋人所结下的仇恨,更是不胜枚数,要说宋人痛恨这些辽地汉人,比痛恨契丹人还人更甚,所以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也不可能投奔宋朝,终究还是只能向上京屈膝。 可是他们终究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新近崛起的西北王萧定。 耶律俊活着,他自然能控制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因为耶律俊本身就是他们一步一步地捧起来的,一旦耶律俊死了,这些人现在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投奔西北王萧定。 耶律俊是那种不做则已,一做必然会打中你死穴的人,他的安排,一定会让上京投鼠忌器的。说不准连耶律珍到时候都会投奔了西北。 一旦那个刚刚击败了宋国大军,把耶律喜打得几乎全军覆没的西北王握有了南京道,甚至西京道,那大辽只怕就有倾覆之祸了。 “这样歹毒的主意,是谁给耶律俊出的?”萧思温咬牙切齿地问道。 “阿爹,抛开这一切都不说,您难道就不看在贤儿的份上吗?”萧娴道:“阿爹,那是你的外孙,你不想看到他有一朝一日,做上那万众瞩目的位子受世人朝拜吗?” “可是你都要没了!”萧思温仰天长叹。 “所以,更需要爹爹一路扶持了。”萧娴指着外头,道:“外头那人,也算是是女儿替贤儿选的依靠,也希望爹爹能承认她。” 第三百七十三章:一场交易 隔着窗棂,看着小客厅内,耶律贤正满面笑容地斜倚在那个女子身上,嘴里大口地吞咽着点心,一路急急行来,这小家伙可能是饿坏了。那女子微笑着掏出手绢,替那孩子擦去嘴边的一些细屑,又低下头去,在那孩子的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那孩子嗯嗯的连连点头。 看起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相当的亲蜜。 这便是女儿的安排吗?让这女子,提前便得到了孩子的认可。 萧思温走到了门边,轻轻地咳了一声,屋里两人同时抬头。 女子站了起来,孩子则似乎有些畏惧,竟然躲到了女子的身后,只探出来一个小脑瓜,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相威严的老者。 “萧绰见过大元帅!”萧绰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微笑着,欠身向萧思温行了一礼。 看了萧绰一眼,萧思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孩子,伸手招了招,道:“贤儿,到祖父这里来。” 耶律贤瞅着对方,不但没有过来,双手反而抓紧了萧绰的衣袖。 萧绰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地道:“贤儿,这是你的外祖父,是你娘的阿爹,是你的亲人呢!” 得到了萧绰的背书,耶律贤这才走到了萧思温的跟前,仰头看着他。 “娘说,外祖父是一个大英雄。” 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转儿,似乎眼前的这个老者跟自己映象之中的大英雄有些对不上号。 萧思温大笑起来,蹲下身子,亲昵地扯了扯耶律贤的脸蛋,道:“能骑马吗?” “能!” “能开弓?” “小弓,再大些就能练大弓了。” “可启蒙?” “嗯。” 满意地点点头,这娃儿还真不怯场,先前的表现,只不过因为自己对他而言,陌生罢了。萧思温自家人知自家事,家里的一群孙子,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大气都不敢喘,哪里还能像这个外孙一般应对自如。 “你阿娘在里头等你说话呢,进去陪你娘说会儿话去。”萧思温温言道。 “哦!”耶律贤瞥了一眼萧绰。“姑姑不去吗?” “祖父要和……有些事情要问你姑姑,你先去,呆会你姑姑就来了!”萧思温道。 听了这话,耶律贤这才蹦蹦跳跳的跟着一个嬷嬷往后面而去。 小客厅里没服耶律贤,似乎一下子就显得冰冷了,连空气都显得有些粘稠了起来,萧绰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凛的表情。 那温和的面具是给耶律贤的,在萧思温面前,压根儿就没必要,她也不愿意。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萧思温坐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道:“萧小姐,请坐。” 萧绰点点头,坐了下来,凝眸看着萧思温。 双方沉默了半晌,萧思温才开口道:“萧姑娘,松山一万皮室军,其实已经整装待发,本来准备明天早上便开拔,前往红河谷进行一场演练的。” “我想,这场演练应当已经取消了。”萧绰淡淡地道。 “那个主意,是林平还是卢建给耶律俊出的?” “大元帅说得是往兴庆府方向去的人吗?”萧绰笑道:“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不过我有些好奇,大元帅为什么不认为是大王自己想出来的呢!大王才智过人,有这样的布置,并不稀奇。” 萧思温摇了摇头:“我知道耶律俊,这样的计策,处在他的位置之上,他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要知道,如果他真死了,这些布置,大辽即便不亡国,也要元气大伤,从此以后,再也无力与宋国对峙,甚至连西北王也会不如,假以时日,大辽必亡。” “说服他并不难!”萧绰悠悠地道:“计划就只是一个计划,并不见得一定要实施,而且这个计划的实施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大王死了。瞧,现在,大王就不必死了。大元帅您的一万精锐,不就不出去演练了吗?您不去,耶律喜那个废物,能奈大王何?” 耶律喜在这个女子眼中,就是一个废物吗? 萧思温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难不成耶律俊就不担心他真会死吗?他要是真死了,触发了这个计划,那他就是大辽的罪人,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我跟他说,你如已死,便如灯灭,管他身后洪水滔天!”萧绰道:“你只有活下去,并且坐上大辽皇帝的宝座,才能一展你的抱负,才能让你的所思所想变成现实。你如死了,耶律喜那个废物登位,用不了多年少,大辽照样被别人灭了,结果仍然是一样的。” 萧思温怔怔地看着萧绰:“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吗?” “不是吗?”萧绰微笑地看着萧思温:“大元帅您也好,还在都元帅耶律洪宏抑或是大辽皇帝陛下,大概都不会乐见西北萧定大举北来吧?” 萧思温哑然失笑。 “萧旖!”他突然喊起了萧绰的真名。 “萧定是你的亲哥哥!”萧思温道:“我很好奇,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之上,说不准我会想法设法地触发这个计划的实施条件,从而让萧定得到南京道。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知道不会容于耶律喜,又与宋人有深仇大恨,耶律俊如死的话,转而投奔萧定,迎萧定取南京道,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呢!” “太慢了!”萧绰摇头:“太慢了,我等不得。” “什么太慢了?”萧思温有些莫名其妙。 “灭宋啊!”萧绰轻描淡写地道。“萧定是我大哥不假,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得了南京道,必然要面临与你们辽国的战争,宋国甚至也会与你们联合起来对付他。即便他再次打赢了,但接下来整合、消化,又要多少年,才能形成合力?还要多少年,才有能力南下?说不定等到我头发都白了,我也无法替我爹娘报仇。” 萧思温盯着萧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这是一场灭国之战,十年,都是快的了。” “我是女子,圣人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小人报仇,不分朝夕!”萧绰道。“如今的大辽,实力最强,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报仇,自然就只有来大辽。” 萧思温却是大笑了起来:“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的踱着圈子,道:“娴儿命不久矣,耶律俊今年也不过三十余岁。” “三十五!”萧绰补充道。 “必然是要续娶的,正妃肯定要从萧氏三帐之中选择,但我萧思温一房却是没有合适的女儿的了。娴儿选了你来做贤儿的后妈,身份上倒也不辱没了贤儿!” 萧绰是大宋端明殿学士,三司使萧禹的女儿,她的大哥如今是西北王,她的二哥是进士,她的身份,即便是放在大辽,那也是尊贵无比的。 “我就是我,耶律俊看重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大哥二哥!”萧绰重重地道。 “不必否认,萧定萧诚也必然被耶律俊考虑在内!”萧思温道:“只是萧绰,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拿什么来取信我,你将来会一力辅佐贤儿呢?我可以让你成为我的另一个女儿,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未来的大辽皇后,可你与耶律俊都还很年轻,你们将来肯定会生很多的孩子,而我老了,我的两个儿子都不大成器,上阵杀敌还行,朝堂勾心斗角,那就是被人玩弄的命。到时候你翻脸不认,一力要辅佐你自己的孩儿,我能奈你何?” 萧绰缓缓摇头:“这一点,大元帅尽管放心好了。我与耶律俊的确还很年轻,但却不会再有孩子了?” “为什么?”萧思温一怔。“空口白牙的话,我从来是不相信的。” “耶律俊他生不得孩子了。”萧绰一语,却是让萧思温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 “去汴梁途中,他遭遇到了一场刺杀!”萧绰道:“其实他也是碰上了无妄之灾吧,本来荆王派去的刺客是想去杀太尉张超的,但恰好张超与耶律俊正在一处,他遭了池鱼之殃,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却仍然受了不轻的伤。子嗣一事,从此再也不必谈起。这样的事情,大元帅将来一查便知。”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萧思温目瞪口呆。 耶律俊在宋境之内遇刺,他自然是知晓的,因为那场刺杀相当的诡异,不但有荆王的刺客,也有耶律喜派去的刺客,两拨人混在了一处,一通乱杀,谁的目标也没有达成。 “所以,他现在的几个儿子中,只有耶律贤是嫡子,我将来取代了姐姐的位置,不扶植贤儿,还去扶植那几个母亲都还活得好好的小子吗?” “你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萧思温叹了一口气道:“让你入局,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对大辽是好还是歹?” “这一点,耶律俊就比你要强多了。”萧绰笑道:“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够掌控所有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思温哼道。 “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对您的家族将来的荣华富贵,不是更好吗?您已经五十好几了吧?而我还不满二十,你还能扶持萧家多少年呢?以后,岂不是就得靠我了!” “呵呵,呵呵呵!”萧思温自失地笑了起来。“萧绰,耶律俊如果真上台,必然要大幅度打压北院,扶植南院,因为南院才是他的根,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大元帅,您知道为什么南京道上的汉人,这些年来愈来愈强悍,将南京道上的契丹人压得抬不起头吗?” “为什么?” “因为南京道上的汉人个个都读书。”萧绰道:“读书者,明礼知是非,做事有章法,行动有规矩,此其一也。他们时不时要与宋人交锋于边境,早些年的时候,南京道上的契丹人还驱使着他们常年驻守边境。与宋人斗,与契丹人斗,南京道上的这些汉人世家,从小也便磨练得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卢本安,林平这些人您都熟识吧?” 萧思温默默地点了点头。 “南京道上的汉人,现在是典型的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而契丹人呢,只占了其中一项,那就是野蛮其体魄。所以,他们怎么斗得过汉人呢?”萧绰道:“即便是在上京道,如果不是你们不讲道理地硬压着,汉人的势力,早就要超过你们了。可是即便如此,汉人世家的力量,仍然在一年比一年强,不是吗?朝廷之上的角力,你们已经越来越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吧?” 萧思温悚然而惊。 “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他喃喃地道。 萧绰一笑道:“其实我二哥还有一句话说得更到位。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大元帅,现在辽国的汉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看不起契丹人,因为契丹人没文化,他们也看不起宋人,因为宋人就是软脚虾!” 听着这样的总结,萧思温不由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笑得畅快。 “你这二哥,倒也是有趣,总结得也极为到位,这么说来,耶律俊即便上台,也不会偏袒汉人了!” “其实您压根儿就不该这么想!”萧绰道:“一个成熟的帝王,怎么会让自己的麾下一家独大,两相制衡,才是正理。现在的契丹国族,的确是弱了一些,不是弱在兵,也不是弱在民,而是弱在官,弱在贵族阶层。大元帅,耶律俊到了上京之后,一定会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剔除出去,不管是朝堂还是军队,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萧思温拍了拍手,小书房外,萧成应声而入。 “漆水郡王归上京,本帅收到情报,有匪徒欲行不轨之事,你,率一千精锐,前去接应郡王。”萧思温道。 萧成愕然看着自家父亲,再转头看看萧绰,眨巴了一下眼睛,却忍住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元帅,护卫我们来的五百人也是骁勇善战之士,我们现在跟着大元帅,安全无虞,这五百人,不妨也让他们去见见世面!”萧绰道。 “准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我会亲手杀了你 三千人的步兵,如果挤在一块,并不如何占地方,但三千名骑兵聚集在一起,阵势就显得颇为不凡了,更何况,这三千骑兵还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骁楚之中的骁楚。一人三马的配置,便是如今的皮室军也相形见拙。 驼马、骑乘马、战马,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人身上的甲胄、武器,清一色的都是由南京道上的大匠们手工一锤一锤敲出来的,可不是大路货,每一具甲胄都有编号,骑士战死之后,他们的甲胄都要回收传给下一任骑士的。 而这三千人,便是耶律俊敢直面耶律喜挑战的缘由所在。 只要驻扎在松山的皮室军不动,耶律喜麾下仅存的那万余骑兵,在耶律俊面前,就是土鸡瓦狗。 此战,只能正面迎上去,谁胜,谁回上京。 如果在探知消息之后,耶律俊绕道而行,那输得可就不仅仅是这一仗了。 而此战真正的胜负点,并不在红河谷这里,而在距离红河谷百余里之外的松山。 身体随着战马的行进而起伏,耶律俊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在上京,反对自己的势力果然还是极其强大的。要不然,耶律喜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来伏击自己呢? 耶律俊心中是有怨的。 皇帝的态度一直不明,都元帅耶律宏真的态度也一直不明显。 在自己立下如此泼天大功的情况之下,他们的不表态,事实上就是一种反对。 要不是自己实在功名赫赫,而耶律喜又实在没有说得过去的成绩,自己,只怕连去上京的资格也没有。 耶律俊当然晓得症结在哪里! 无非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很明显的偏向南院偏向汉官汉制罢了。 不偏能行吗? 在南京道,不偏,那就意味着你什么也做不成,不偏,那就意味着你只可能在宋人手里连连吃瘪,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那一个是省油的灯? 其实把眼光放诸于整个大辽境内,汉人的势力,早就已经极度澎涨了。 而大辽国族,却依然自视高人一等,事事都想凌驾于汉人之上,有的甚至视汉官为奴仆一般的存在。 想要做这些,如果有实力那也罢了,如果没有实力还偏偏想要这一出,后果是什么? 怒火已经在蕴积,爆发,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出路,一个继续向上的路,才能将他们的这股子戾气引向一个正确的方向。实力上来了,自然就要有相应的待遇。 耶律俊觉得,这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明知道对方比自己强,还要强摁着对方作威作福,这岂不是在作死? 在南京道上数年时间,自己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的南京道上实力冠绝大辽诸道,财力更是占到了大辽的一半,而军事实力,哼哼,不打打,他们总会觉得自己更强。 南京道上二十万大军,其中汉兵十六万,而其又分为六万骑兵,十万步卒。契丹兵四万,皆为骑兵。 大辽需要改革。 需要刮骨疗伤。 这样才能让大辽浴火重生。 虽然现在大辽最大的敌人宋国,也是沉疴缠身,比起大辽来问题只多不少。 但耶律俊可不想与宋国比烂。 他想要的是一统天下,做那天下共主,而不想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与自己称兄道弟。 那个能挑战一下自己的荆王赵哲,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所以,他被生生的玩死了,现在放眼宋国,还有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了吗? 或许有! 但却只是那些给赵宋官家臣子的。 他们天生就带上了缺陷,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不像自己,一旦做上了大辽皇帝宝座,那自由度可就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了。 有了这样巨大的优势,胜利的天平便已经开始向自己倾斜了。 争什么华夏正统? 耶律俊曾举杯对着南京道上的那些汉人世家大声道,那里头既有将门世家,也有书香豪门。 “打到汴梁,一统天下,华夏正统,舍我其谁?” 或者,也正是那一次的豪言壮语,让南京道上这些睥睨气盛的汉人豪阀们,真正地投向了自己。 所以才有了后来自己在南京道上的言出法随,没有任何的挚肘。 耶律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女人。 想起了那句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氓有文化的精辟论断。 她给自己出的主意,曾让自己犹豫了许久。 因为他不得不担心,这里头有多少是萧绰在为自己考虑,有多少是想坑自己一把帮一帮她的大哥。 不得不承认,这一计策的确有让天下变色的可能。 要是自己死了的话,南京道上的汉人世家,有着极大的可能投奔萧定这个新的选择。 最终自己还是采纳了这个计策。 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警告上京道的某些顽固的家伙,比如自己的岳父那样的。 你们想让我与耶律喜有传统的方法来解决争端。 没有问题。 我答应了。 但你们如果要暗戳戳地帮着耶律喜来坑害我一把,那我可就要掀桌子了。 桌子一掀,爱谁谁!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呢! 听萧绰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耶律俊不由得战栗不已。 现在这个信息,想来已经准确地传到了上京道那些家伙的耳朵里去了。 而且耶律俊也相信,这个时候,在自己看不到的某些地方,一定有为数不少的精锐兵马,正悄悄地勒马回转,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之声,耶律俊抬首看向前方,有斥候急如流星而来。 滚鞍下马,拜倒在耶律俊马前。 “大王,前方二十里,梁王耶律喜率万骑阻路。” 耶律俊微笑着举起了手,大声道:“着甲,换马,准备战斗!” 命令旋即从近处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向前后方向,号角声呜咽响起,中军大旗之下,指挥旗不停地晃动,三千骑士,齐唰唰地下马,从驼马身上取下甲胄,可是着甲。 不过柱香功夫,三千铁甲兵再度翻身上了骑乘马,手中挽了战马的缰绳,所有人的目光转头看向了中军大旗的方向。 耶律俊也换上了全套的甲胄。 策马扬鞭,他向前奔去。 “杀光阻路的敌人,我们去上京!”他大吼道。 三千甲士眼中露出了狂热的光芒。 去上京! 只要去到上京,耶律俊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而他们,将成为皇帝的近卫。 耶律喜蹲在溪边,双手掬起一捧溪水浇在脸上,水冰凉,心却火热。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釜底抽薪。 杀掉了耶律俊,一了百了。 既然朝堂之上的角逐自己已经没有可能获胜,那就用刀子来解决问题吧! 这不也正是大辽传统的角逐皇帝大位的方式吗? 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声音就大。 老七自觉他的拳头够硬,可是上京一道旨意,他就只能带着三千护卫进京。 你在南京道上可以为所欲为,但上京对你不满的人却是车载斗量啊! 回望身后万余骑卒,耶律喜志得意满。 此刻,还有援军正在向这里出发。 就连你耶律俊的岳父,这一次也站在我这一边呢! 你,除了那些狗屎一般的汉人支持你之外,还有谁呢? 大辽是国族的大辽,那些被征服者,就该老老实实的伏下身子做牛做马。现在他们居然想翻身当家作主人,那就像几百年祖宗们那样,再干他们一次。 斩杀了你,再来慢慢地收拾那些汉人世家。 他们不是有钱吗? 他们不是富可敌国吗? 正好老子现在穷得揭不开锅了。 挺身站起,眺望着远方,耶律俊应该就从那个方向上来。 “上马!”他一声厉喝。 无数马蹄踩踏着冰凉的溪水,越过了那横亘在草原之上的玉带,向着前方缓缓而去。 正午时分,血气最旺。 阳光的照耀之下,两股骑兵,隔着数里左右对峙。 耶律俊微笑地看着远处飘扬的梁王旗帜,道:“你打不过萧定,凭什么就认为能吃掉我呢?” 完颜八哥跃马上前:“大王,请为先锋。” 卢本安笑道:“八哥,你是大王近卫,这先锋一事,只能由我担当!” 林平呵呵一笑,提刀往前:“难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耶律俊大笑:“八哥突前,本安左,平之右。” “谁来卫护大王安全?”完颜八哥瞪大了眼睛问道。 “但凡有一骑杀到了我跟前,那就是你们失职了!”耶律俊笑意盈盈,似乎根本就没有把眼前的敌人放在眼中。“耶律喜这一次在兴庆府被萧定杀得大败,可惜连铁鹞子什么样儿都没有见到,呵呵,他大概认为他只是时运不济,不小心被阴谋诡计暗算了吧?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重骑兵!让他也明白,就算没有那场水,他对上萧定的铁鹞子,照样会迎来一场惨败。” “喏!”三人齐齐拱手。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斗。 不死在这里,那是死在接下来的朝堂之上,获胜者绝不会对失败者怜悯,所以,两军相遇,没有任何的废话。 号角声声,鼓声连绵。 直接开干! 三千对一万! 三道黑色的洪流如同三条洪荒巨蛇,露出了锋利的牙齿,蜿蜒游走在草原之上,对于对面射来的乌泱泱的遮天蔽日的羽箭恍若未见,只是伏在马上,打马疾驰。 连战马都披甲的重骑兵,如今也就只有萧定的铁鹞子和耶律俊的这三千亲卫了。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骑弓射出的羽箭对于黑色洪流来说,只能算时挠痒痒,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两轮羽箭便迎来了黑色洪流的冲击。 钢铁骑士挟带着冲锋的巨力,长枪轻而易举的穿透敌人的胸膛,红樱染血,尸体倒飞而出。 弯刀在阳光之下自骑士肘间探出,不需发力,只需要利用战马冲锋巨大的冲击力,便轻而易举的破开对手的甲胄,让对手肠破肚流。 长刀闪动,每一刀下去,大蓬的血迹便喃洒而出。 完颜八哥状如疯虎,手中狼牙棒舞得跟风车一般,方圆丈余,连自己的部下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落在后头,收拾从他手下劫后余生的那些漏网之鱼。 卢本安长枪阴冷,每一次探出都会带走一条人命,他根本不防守,仍然守在他身周的数名护卫,会为他挡下一切攻击,他,只负责杀人。 林平进士出身,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他所用的却是一柄斩马刀,此刻大呼酣战,浑身上下,早就被血浸透。 耶律俊身边只余百名护卫,但耶律喜的人马,却楞是望着那面中军旗,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涯。 耶律喜脸色铁青,眼见着如果再不扭转战局,只怕接下来,就又是一场溃败了。 骑兵不像步兵,从来没有死战一说。 打不过便跑,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今天,他跑不了,也不能跑。 圆瞪双目,摧马上前,亲带护卫,向着远处那个傲娇的男人扑去。 耶律喜以勇武闻名,自然是有着真功夫的。 他的亲自下场,也让有些左右支绌的部下士气大振,一时之间,竟是将劣势又扳回了几分。拼了死命的缠住对方三股部队,想要掩护他们的大王冲过战场,杀向远处大旗之下的那个小白脸。 是的,在耶律喜的部下看来,他们的大王才是正统的契丹人。 而那个中了进士的耶律俊,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 耶律喜奋力向前。 在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耶律喜回头,脸现喜色。 耶律俊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发白。 蹄声渐近,大队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 萧字大旗! 皮室军! 耶律喜大喜过望,戟指耶律俊:“老七,我会亲手杀了你的!” 来援骑兵又近了一些,耶律俊却是一眼看到了奔驰在最前方的那些骑士,熟悉的装束,熟悉的队形,是秦敏。 耶律俊哈哈大笑:“老大,我会满足你这个愿望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 与其说是被对手在战边之上完全摧毁,倒不如说是因为萧成与秦敏的到来,在心理之上彻底击垮了耶律喜所部。 原本认为的援军、伙伴,给予他们的不是帮助而是致命的一击,这样的打击,几乎在瞬间便摧毁了这些人的心志。 失去了斗志的他们四散而逃。 他们聚集在耶律喜的周围,本来就是因为利益,因利而聚,因利而弃。 只有那些因为与耶律喜绑得太紧,逃无可逃的人,才不得不咬紧牙关与耶律喜一起战斗,对于这些人来说,也许死在这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耶律喜红着眼嘶嚎着,挥舞着大刀拼命地想杀到耶律俊的身边去。 到了这个时候,想杀耶律俊当真成了天方夜潭,但对于他来说,也就成了维系他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希望自己能死在刀枪之下,而不是受辱于耶律俊之手。 不可很可惜,一个失败者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来掌握。 秦敏与完颜八哥两人不约而同纵马上前,一枪一棒,一左一右,势若雷霆,两人联手,只不过是一合之交,便将耶律喜从战马之上击落。 不待耶律喜跃起,冰冷的长枪便顶在了他的咽喉。 抬头看去,却是耶律俊那似笑非笑的脸庞。 “大哥,刚刚我听说了,你要亲手杀了我?”耶律俊笑问道。 “成者英雄败者寇,没什么可说的!”耶律喜眼一闭,梗着脖子便往枪尖之上撞去。 岂料一撞之下却是撞了一个空,耶律俊手腕回缩。 耶律喜勃然大怒:“要杀便杀,想要戏耍我折辱我吗?大辽英雄,不受此辱。” 语毕,又是合身向着耶律俊撞去。 耶律俊手腕一翻,一枪杆便将他抽倒在地,冷笑道:“就凭你,也敢称大辽英雄!你如果是大辽英雄,死在兴庆府的十万儿郎,只怕便是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宁!” 耶律喜倒在地上,却是万念俱灰,此刻的他,只想快些死去。两手在地上乱摸,摸了一柄刀便砍向自己脖子,又被耶律俊一枪抽飞,这一次不待他再有其它动作,早有士卒拥上来,将他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大王,留下他做甚么,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完颜八哥有些不解地问道。 “即便是个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对于这个有些憨直的手下,耶律俊倒是不吝解释:“留着他,可比杀了他用处更大。” 完颜八哥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至于耶律喜还有什么用处,他是想不出来,但倒也不妨碍他将这一点记在心里,反正回到了上京,便可以看到这个家伙还能有什么用处。 耶律俊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大辽,而不是一个分裂的大辽。从这一次的储位之争之上便可以看出,在北院之中,在国族之中,反对自己的当真是不在少数,便是皇旁、都元帅这些人,都对自己疑虑重重。 他们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怕自己让大辽变了色,让国族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不杀耶律喜,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连耶律喜都饶过了,他们这些跟随者,又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呢!他耶律俊上位之上,要剔除的是那些废物点心,而不是国族。只要是有本事的,有能耐的,自然而然便可以上位。 一个南北两院团结起来精诚合作的大辽,才是一个强大的辽国,才能在与宋辽之争这场大戏之中占据主导地位。 想要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靖,如何能与强大的敌人较量呢! 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哪怕曾经的敌人,只要在短时间内利益一致,便可以暂时性的合作以达到双方都想要达到的目标。至于完成这个目标以后是当朋友还是翻脸成敌人,那就要看双方的下一个目标是否一致了。 这是萧绰在与耶律俊讨论进入上京之后该如何施政之时,萧绰所说的话。 杀人,是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但绝对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求同存异,努力找到所有人的利益共同点,然后基于这个利益共同点来展开合作,这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 只有那些完全格格不入,与所有人的利益都不相契合的家伙,才是那个该死的。 所以,耶律俊入京之后,要杀人立威的话,便要选取这样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杀了之后,毫无后患。 想起这些事情,耶律俊便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嘴角,真是很难想象,那样一个美丽的才华横溢的女子,是如何精通这样的朝廷勾心斗角的勾当的。 当真是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吗? 当然,像萧绰这样出生在萧氏的女子,从小耳闻目濡这些事情,无师自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辽可不像宋国,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纯粹是一句屁话。大辽的后族,从来便是一股绝大的政治势力,大辽的皇后,那一个又是省油的灯了? 也许接下来自己的这个皇后,会是大辽历史之上,势力最为薄弱的一个皇后了。 她虽然也姓萧,但与大辽后族萧姓却毫无关系。 即便萧思温接纳了她,她与萧氏之间,也有一层看得见摸得着的隔膜。 这样才是最好的,自己登上帝位之后,要解决的不仅是耶律一姓的问题,同样也有萧姓的问题。 在大辽,这两姓的问题不解决,也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松山大营,萧绰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美眸凝视着如火的天边晚霞,看起来似乎是要变天了。 “明天只怕有雨!”孙淳低声道。 萧绰点了点头:“下雨好,雨大了,可以洗尽这天下的污淖。” “小姐,只怕有些污淖雨是洗不掉的,兴许要用血来洗!” 萧绰回头看了一眼孙淳,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们父子一直在北地,倒是沾染了北地读书人的习气,与南方读书人截然不同。” “让小姐见笑了!”孙淳欠身道。 “不,我更欣赏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南地的那些读书人,酸得掉牙。”萧绰道:“像我二哥那样的读书人,又有几个呢?” “小姐,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个大和尚说得有道理,如果能与他们建立起一条管道来,对于您是有着极大好处的。您为什么要断然拒绝呢?”孙淳道。 “孙淳,你觉得这样的联系,能瞒得过谁吗?我以后是要做大辽皇后的。”说到这里,萧绰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不能有任何的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更不能让耶律俊对我有丝毫的疑虑,这里头的分寸拿捏,是相当难的。的确,现在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与他们建立起联系,看起来能帮我,实则上,只能让辽人对我防范有加,这只会让我什么事也做不成,唯有一刀两断,就此永不相见于江湖,才能让我在辽地游刃有余。” “可是这样,我们的势力,实在是太单薄了!”孙淳叹道:“一切从头来过,何其难也。” “那里就难了!”萧绰不以为然地道:“耶律俊为何一定要找我这么一个人?他明知我野心勃勃,答应跟着他也是有所图的,可还是愿意让我进门?” “因为辽地的汉人世家!”孙淳道。 “不错,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萧绰点头道:“如今辽地的汉人世家,已经是尾大不掉,不管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都已经能与契丹一族分庭抗力,辽国朝廷左右为难,想拿掉汉人势力的话,等于是举刀自刎,不拿掉汉人势力的话,又相当于饮鸠止渴。耶律俊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需要我这么一个人成为他的皇后,然后由我来慢慢地对这些汉人世家动手,因为我来动手,汉人世家不会有太大的反弹,不会认为是朝廷要动他们的基本盘。” 孙淳点了点头。 “像我这样一个假萧氏后族的皇后,自然不会得到萧氏一族的全力支持。”萧绰淡淡地道:“而即便是汉人世家,也有很多是看好耶律俊的,要不然他巴巴地去考个进士干什么呢?耶律俊需要的是一个大辽有史以来势力最弱,最难以干予朝廷的皇后。除了给他当一把顺手的刀子用罢了。” “但在这个中间,我们仍然有很多的机会,壮大我们自己的实力。”孙淳想了想道:“其实也不仅仅宥于汉人,小姐,我想接下来大辽有很多的契丹一族也要倒大霉了,我们也可以在其中择取一部分为己所用,还有女直人等也是不错的选择,相对于汉人,在辽国,最惨的,倒应当算是女直人了,只要我们稍稍地付出一些善意,便能收获不少的人情。” 萧绰欣慰地点了点头,孙淳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帮手,比起他的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孙聚财能在那样艰难的环节之中苦苦支撑到了最后,他的这个儿子心思之机敏,也是让萧绰感叹当真是天佑自己,一下子便捡着了两个宝。 文有孙绰,武有秦敏,至少在短时间内,自己手边上还算是有可用之人。 “耶律俊想要做一个前所未有的帝王,一个一统天下,傲视秦皇汉武的明君。”萧绰笑着道:“我啊,一定会帮着他努力达成这个目标的。” 萧绰脸上笑着,心里也在笑着。 当然要帮着你啊,只有这样,我才能采撷那颗最为丰硕的果子,才能提起最为锋利的刀子来达成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谁说我萧绰势单力薄的? 其实在我跟着你进入上京之后,在我成为皇后之后,天然的就会有大量的势力依附于我身后。 而我,一定会比你活得更长。 “姑姑!”远处,传来了耶律贤的呼喊之声,萧绰抬眼望去,却见萧思温牵着耶律贤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 萧绰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刚刚快马来报,红石谷一战,耶律喜大败亏输,被生擒活捉,耶律俊没有杀了耶律喜,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不杀比杀好!眼下,大王进入上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人心,稳定局面,耶律喜在上京道总督多年,一个处置不妥,都城动摇总是不好的。”萧绰道。 “倒是好见识!”萧思温叹道:“见识之上,娴儿是远远的比不得你了。萧绰,进入上京之后,我便会召集族中长老宣布你是我的私生女儿的事情,同时操办你归宗之事,然后便将你嫁给耶律俊为侧妃,等到娴儿……” 说到这里,萧思温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似乎再难说得下去。 等到萧娴过世,萧绰自然而然地就会被扶正成为耶律俊的正室。虽然萧娴早已经病如膏肓,但作为父亲,萧思温是怎么也不忍将一个死字说出来。 “一切都由大元帅安排!” 萧思温瞪了萧绰一眼,将耶律贤交给了萧绰,淡淡地道:“以后,你应当称呼我为阿爹!” 大宋西南,邦州之地。 晒得黑瘦黑瘦的大和尚慧远牵着一匹大黑骡子,打着绑腿,穿着草鞋,大步而行。 全身上下,就剩下一个脑袋还在阳逃这下闪闪发亮。 走的时候,道路两边山上的梯田里,秧苗只不过才刚刚插下去,回来的时候,却已是一片收获的盛景。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禾苗,满山满山的金黄,让大和尚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还有什么比看到这样的景色更能让人心犷神怡的呢! 萧家二郎治理地方的本事,的确是让人不得不服气。这一路行来,原本这的这片被人视为穷山恶水的地方,展现给大和尚的却是无穷的生机和蓬勃的希望。从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盗匪成群到现在的大治之象,也不过区区两年而已。 而这,不过是因为这片土地之上来了一个人而已。 再给他十年,又当如何? 沿着山道一路蜿蜒向上,终于看到了那片雄壮的建于山顶的宅院,大和尚大笑着冲着门口的护卫喊了起来:“我回来啦!” 第三百七十六章:尝到了甜头,自然不想失去 千里迢迢归来的大和尚,带回来了第一手辽国现在最详情的情报。 随着耶律俊踏入上京道临潢府,辽国太子之争,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辽国正式诏告天下,想必用不了多久,辽国的特使,就会再次抵达汴梁,向宋国正式通报此事。 辽国都元帅、皮室军大统领耶律宏真卸下了这两个职位,接任这两个职位的,正是耶律俊。随着军权的正式移交,耶律俊的地位再也不可动摇。 南京道的总督,由耶律俊的亲信耶律珍接任。 “最让我意外的是,耶律俊居然没有杀耶律喜。”大和尚摸着光头,不无遗憾地道:“他只是将耶律喜放逐到了辽东,给了他一个辽王的称号。不过辽东的军权握在耶律俊的另一个亲信耶律斛的手中,耶律喜去了那片苦寒之地,日子想来也不好过。” “这也正是耶律俊的聪明之处啊!”萧诚也是叹道:“耶律喜盘踞上京道多年,皮室军中也多有亲信,耶律俊杀掉他是最简单的办法,但辽国也必然会因为此事陷入到一场大清洗之中。这样的大清洗,会让辽国的实力大为折损,短时间内,必然也就无法对外再发起攻击了。” “可是现在,他们以最平和的方式,完成了权力的交接。”慧远道:“那些耶律喜的追随者,虽然因为此事而失去了很多,但至少保全了性命,未来的日子里,为了向新主子显示自己的忠诚,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把耶律俊的话,当成金口玉言。公子,辽宋太平的日子不会太久。” “辽国会有最短的时间完成整合,然后,辽宋边境,必然战火再起!”萧诚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的踱着步子,道:“接下来,耶律俊会将耶律喜的那些铁杆亲信,一支一支的调到边境上来,这些军队,将会在与宋军的摩擦、冲突之中或被消灭,或完成整编,然后被彻底抹去耶律喜的痕迹。” “马兴有难了!”慧远道:“河北,也将再无宁日。” “等到这些军队真正地变成了耶律俊的军队,等到耶律俊完成了朝堂之上的改革,等到辽国南北两院的分歧因为耶律俊而被尽量地弥合之后,辽军必然南征!”萧诚走到了墙边,仰头看着墙上巨大的地图。 “想要弥合南北两院的分歧,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据和尚看来,辽国国内,汉人世家与契丹权贵之间的矛盾已经相当深了!”慧远道:“接下来,耶律俊会向那些烂透了的那些契丹权贵动手,而汉人世家之中也必然会有人被拉出来祭旗,而动手的必然会是刚刚被扶正的太子妃萧绰!” 屋子里一下子便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萧诚才苦涩地笑了起来。 从慧远那里知道妹妹没有死,这自然是欢喜不尽,可一想到如今妹子的处境,立场,萧诚却又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公子,其实说起来,虽然耶律俊是一个辽国人,但也是一代人杰,三娘子嫁给他为正妻,倒也并不辱没萧家!”慧远低声道。 萧诚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这两人当真是两情相悦,那我也没啥不满意的,就算立场不同,就算以后与耶律俊会决战沙场,会生死相搏,但我仍然会祝福他们。可是,真实的情况是这样吗?” “耶律俊应当还是喜欢三娘子的,这一点,我还是能感受得到。” “喜欢是一部分,但利用只怕是占着更大的因素!”萧诚淡淡地道:“耶律俊需要一个身份高贵的汉人女子来替他笼络国内已经尾大不掉的汉人世家势力,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替他铲除那些不听话的汉人。而且,大哥与我,未尝也不在此人的算计之内。” “三娘子似乎胸有成竹!”慧远道:“有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三娘子说,她一定会比耶律俊活得长。公子,耶律俊身有隐疾,一直没有好,而且,只怕也好不了。如果说真有一天,耶律俊突然暴毙了,以三娘子的手段,说不定辽国大权便会落在三娘子手里,到了那时候?” “你想多了!”萧诚看着慧远,道。 “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慧远反问道。 “三妹的想法,我倒也明白一些。”萧诚道:“赵宋官家是她的仇人,耶律俊又何尝不是呢?一为狼,一为虎。所以她以身祠虎,想要驱虎吞狼。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之中,她会先想办法把自己变成虎。” “杀了耶律俊,握住辽国大权,然后再驱使辽国进攻大宋,杀进汴梁,再杀了赵宋官家!”慧远悚然道。 “大概就是这样!” “这,这条路可不好走!”慧远有些目瞪口呆:“一个不好,就会将自己折了进去。啊,难怪三娘子坚决不与你和大郎相认,因为她不愿意让耶律俊觉得她跟你们还有一丁点儿的联系。可是耶律俊又岂是好相与的啊?” “或者对于三妹来说,这是一场能让她兴奋起来的游戏!胜或者负,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她努力的去做过了。”萧诚道:“其实她何必如此,他的二哥在她的眼中,就如此不堪,难道就不能报仇吗?对了,或者因为前面我已经失败了,她对我失去了信心,所以决定要自己来做。” 慧远沉默了片刻,道:“公子,不得不如,如果三娘子当真能成为辽国的太后,握有了辽国的大权,报仇,兴许真要比你来得快一些,而且更彻底一些,更重要的是,不会给萧家带来任何的骂名。” 萧诚仰起了头,竭力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或者,这才是萧旖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她要报仇雪恨,她要杀死萧家所有的仇人,可最大的仇人,却是大宋的官家,是所有大宋人最为崇高的存在。 她不成承认自己是萧家的女儿。 她想尽办法让自己变成了萧思温的女儿,成为了辽国的太子妃,就是要从此把自己与萧家的关系一斩两断。 这样,当她挥兵杀进宋国,攻进汴梁,报仇雪恨的时候,大宋人不会因此而仇恨萧家,不会仇恨他的大哥和二哥。 因为,这件事,只是辽国的太后,萧绰所为。 刀笔春秋。 如果让世人知道了萧绰是萧禹的女儿,是他萧诚的妹子,那她做完了这件事,萧家在史书之上也必然会因为此事而被抹上一笔,至于他萧诚,当然也是身败名裂,只怕真要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三娘子当真做到了这一切,当真挥兵杀向了汴梁,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会去阻止她吗?”慧远突然问道。“假如那个时候,你有能力的话。” 慧远的这一问,把萧诚问沉默了。 自己要怎么做? 可以想象的到,如果真让辽军攻进汴梁,只怕这个当世最大的城市,就要毁于一旦,无数宋人,将要在战火之中哀嚎,生灵涂炭是必然之事。 如果有能力,要去阻止吗? 萧诚道。“或许,会去的。因为我家的仇,不应该让无数的无辜的人成为牺牲品。大和尚,你能想象辽人破了汴梁之后的境状吗?” “不敢想象。”慧远道:“可是公子,如果你想要阻止,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就是望洋兴叹,现在的你,可还没有入局的能力呢!三娘子可是跟我说过时限,她说,最多十年。我一直想不明白,十年时间,她要怎么做到这一切!” 萧绰想要手握大权,有一个必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耶律俊死翘翘,这样,她作为太后,扶植尚未成年的耶律贤上位,的确便能手握大权。 可是,耶律俊有这么容易死吗? 慧远想不明白。 萧诚也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再多想。必竟想要参与到这场天下大局之中去,首先便要有足够的实力。 萧定执掌西北,已经有了落子的权力。 萧绰成为了辽国的太子妃,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辽国皇后,也就有了上桌的资格。 而萧诚在西南的实力,可才刚刚生根发芽,离开花结果,尚需时日呢! 慧远看着萧诚的侧脸,这天下的局势,在今后的岁月之中,说不定就会随着这萧氏三兄妹而起舞呢! “大和尚,这一次回来了,你就不要再到处跑了,联合会接下来要将所有的情报网络统一起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你来做这件事吧!” 慧远摇头:“这件事,我觉得交给吴可来做吧,这个人应该能胜任这件事,而我呢,还是喜欢云游四方。我想,我的身份,我的声名,能够有效地帮助这个机构,用最快的速度扩张开去。把我拘束在这里做些案牍之事,反倒是用错地方了。接下来,我想,我该去更南边,去大理逛一逛,天龙寺里的大和尚中可是有不少学问精深之辈,我正要去讨教一番呢!” 萧诚笑了起来:“这件事,你好好地考虑一下吧,不要急着这么回绝我,先休息一些日子再说。吴可比起你来,资历、能力之上差了太多。” 慧远摆了摆手:“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有了决定。对了,我听说接下来这里要热闹起来了?要来不少的客人?” “联合会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将要召开了。”萧诚笑道:“大家要投票决定,我们接下来的几项重大事宜。” “可是公子,方向是早就定下来了的,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不可更改的,召开这个会议的作用在哪里呢?真要是有人在会议上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岂不是尴尬?”慧远道。“在我看来,明明你一言可决的东西,又何必这么麻烦呢?谁敢反对你?” 萧诚一摊手,道:“大和尚,那我在这里,与汴梁的那位又有什么区别呢?哪怕现在是走形式,也要把这个形式走得庄重,严肃,让每一个人都觉得他们手里的一票,都能起到特别重要的作用。” “真要有人反对,怎么办?” “少数服从多数嘛!”萧诚淡淡地道:“我已经与大部分人都通了气,所以真正重要的事情,是肯定能通过的。一些对眼下不太重要的,影响不大的决定,也可以不通过。我们要形成一个习惯,什么事情,大家都要商量着办,你可以合纵连横,你可以找同盟,但就是不需要有某一个人来一言而决。” “总觉得有脱裤子放屁的嫌疑!”慧远哼了一声。 “这是为未来作准备!”萧诚道:“和尚,你说以后,我们还会需要一个皇帝吗?” “应当还是需要的吧?”慧远和尚迟疑了一下,道。 “是啊,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萧诚道:“那我这么辛苦为的又是什么呢?现在,我们的确是需要一个皇帝的,因为这是大家的共识。但是我又不想生死荣辱都操之于一人之手,所以啊,我就想建立这么一个体系,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着办。只要绝大部分人同意了的事情,皇帝就不能反对,绝大多数人都不同意的事情,皇帝就不能办。” 和尚摸了摸脑门,“你以前跟我念叼过这事儿。” “所以啊,从现在开始,我让大家一起商量着办事,一起来投票决定重要的事情,随着我们实力的慢慢增长,我们手中的权力会越来越大,我们手中的每一票投出去所展现出来的能量,将会越来越大。而这些拥有投票权的人,也会越来越迷恋这样的一种感觉。人啊,只要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就绝不想再轻易的失去。一个人得到了某些权力,他就会想一直拥有。所以,即便未来我们必须还有一个皇帝,但我们也能把自己的命运操诸于自己之手。” “给皇帝的权力装上笼子,戴上枷锁?”慧远道:“只怕汴梁的那位不干!” “那我们可以立一个干的。”萧诚道:“咱们手里就有一个,年纪还很小,正好可以从小培养。” “赵安?”慧远瞪大了眼睛。“他可是逆王之子。” 萧诚笑了起来:“所以我们需要强大的力量,当我们的力量足以翻山倒海,颠倒乾坤的时候,逆王也就不是逆王,而是会成为英雄。” 第三百七十七章:群英荟萃 一辆比普通马车要大上一圈的大家伙,在两匹马的牵引之下,停在了贾贵的面前。 马车门被打开,先是探出了一颗大脑袋,左右看了看,两郏之上的肥肉,立时便甩动了起来。 即便这辆马车的门比普通的要大上不少,这位也还是好生辛苦了一番,才从内里挤了出来。 “罗公,一路辛苦了!”贾贵笑着上前一步,拱手为礼。 “的确辛苦。”肉山一般的罗为先拿着帕子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渍,跟着他从马车里钻出来的一位妙龄女子,直到此刻还在不停地为他打着扇子。饶是如此,罗为先脸上仍然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往外冒,身上的衣服,更是肉眼可见的前胸后背湿了一大块。 这位大胖子,是两浙路上最大的丝绸商人,手里握着两浙路的丝绸商会,是正儿八经的跺一跺脚,天下的丝绸行情都要抖上三抖的角色。 “要不是为了二郎,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节一路往这里跑的!”罗为先的神情显得有些幽怨,语气也颇为暖昧,不知真情的人听了这话,当真是身上要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二郎呢,去了那里?不会我们来了,他却又走了吧?” “签判前两天去了关岭。”贾贵笑着道:“前段日子那里不是不大太平吗?签判派了一员大将过去镇守,短短几个月时间,便荡平了那里的匪徒,重新编练了一支新军,请签判过去检阅呢!最多明日,便能赶回来了。本来料着罗公您至少要明天才能赶到的,不想今日便到了。” “二郎相招,敢不快马加鞭?”罗为先大笑:“检阅军队好,不着急,不着急的。” “罗公请,里头早就为您准备上了上房,冰桶等避暑之物亦是应有尽有,还请罗公去里头歇息。”贾贵躬身相让。 说话间,远处却是又来了一队人马,与罗为先的宽大马车不同,这一队人,却是十数骑士护着一顶青布小轿。 看到这顶青布小轿,本来要走的罗为先却也是停了下来。 “海龙王来了,当得迎他一迎!”罗为先擦着脸上的汗水,道。 泉州郑氏一族族长郑则仕。 与罗为先不同,这位却是做海贸生意的,家中数十条大船往来,是真正的海上巨擘,便是罗为先,对上这位,也是礼让三分的。 谁让罗为先要求着这位海龙王呢! 更为重要的是,这位海龙王,可不仅仅是一位生意人呢! 大船一出海,在海上做些什么,可就无人知道了。反正大宋每年出海的商船数以千计,总是会有那么一些葬身大海,再也没有回来的。 贾贵更是堆起满脸的笑容,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看得郑为先脸上肥肉一抽一抽的。 以往,这样的人物,别说来邦州了,便是黔州,他们又岂会踏足? 任谁一个,在自己的地面之上,甚至于在整个宋国的商场之上,都是有着响当当名号的人物,现在,却一个个不辞辛苦地来到了这么一个外人眼中的穷乡僻壤的地方。 这三天,像这样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地抵达了这里。 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叫萧诚。 因为这里是黔州商业联合会的总部。 因为他们都是联合会的股东。 或者,当初他们投资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商业联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天下的时局,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投资的时候,看着的是思州田,播州杨的面子,再就是三司使的面子。 萧家的倒台,曾经让他们好一阵子心惊胆战,生怕萧诚在西南也学着他的大哥来大干一场,真要这样一搞,上头一追查下来,他们这些人,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时一个个的可都是如丧考妣呀! 可谁知道,萧诚居然向后大大地退了一步。 号称失踪了。 失踪得好啊!如此一来,大家便有了腾挪的余地,谁家还没有几个后台呢?运作一番,自然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重要的是,萧诚这一退,把很多的真相,全都给掩藏了下来。 想想吧,连夔州路转运使李防都在帮着隐瞒,更何况他们这些真正的受益者了。 再者说了,萧诚这一退,是给他们余地,真要惹恼了萧诚,以萧诚在黔州的实力,闹将起来,谁也受不了。 所以,萧家虽然看起来倒了,但黔州商业联合会,却还在照常运营。 每个股东,屁也不敢放一个,规规矩矩的按着以前钉的规矩来做事,甚至他们还让度了一些自己的利益出去,免得萧诚狗急跳墙。 在他们看来,萧诚现在大概率会成为一个亡命徒的。 但事实的发展,又让他们跌碎了一地的眼镜。 朝廷让度了好大的利益给辽国,与辽国联合用兵围剿西北萧定。两场大战下来,大宋也好,辽国也好,在萧二郎的这位大哥面前,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耶律喜十万大军一朝尽丧。 大宋这边,竟然连太尉张超也命丧好水川。 萧定,彻底地成了西北王。 事实上的与大宋,辽国三足鼎立了。 在这些人看来,这可就真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而且还是肉馅的,狠狠地砸在他们的脑袋之上。 怎么样财富才能来得最快? 当然就是与权力结合起来。 别看罗为先在郑则仕面前恭恭敬敬的,但比较起谁钱多,郑则仕还真比不过罗为先。罗为先怕郑则仕,是因为郑则仕喜欢掀桌子,动不动就派几个亡命徒抽刀子砍人的家伙,谁都有些怕的。 萧定无恙,而且成为了事实上的西北王,那萧诚的身价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在众人看来,即便现在萧诚站在大街之上去喊自己就是萧家二郎,官府上上下下,也只会装成聋子瞎子,听不到看不见。 除非朝廷啥时候在战场之上痛殴了萧大郎才能真正的直起腰板。 一年一百万贯的岁币。 说起来是朝廷赏赐给萧定的,可谁都知道,这就是朝廷上贡给萧定,拿钱买个平安罢了。 但平安绝对是拿钱买不来的。 朝廷年年都给辽国岁币,人家该打不照样还打? 理由还不好找吗? 如今黔州商业联合会的纸面上的实力,已经是相当地恐怖了。 抛开思州田、播州扬这两个最初的大股东不说,萧诚手里已经握有了天南军,天武军,韩锬麾下三千厢军,再加上刚刚在关岭那边整编出来的部队,加在一起大家能看到的,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这些东西,都是在帐本上能看到的,因为他们的薪饷,都是商业联合会开的,换而言之,就是他们这些人拿着钱在养着这些军队。 天南军还算有个朝廷编制,其它的,没有一个是合理合法的。 换而言之,朝廷现在真要追究起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不过现在,谁还管得着他们呢? 河北那边,新上任的南京道总督耶律珍又在磨刀霍霍,双方签定的和平条约墨汁还没有干呢,边境之上的冲突,便已经此起彼伏了。 马兴,王俊焦头乱额。 陕西路上空空如也,朝廷费尽心思在往陕西路上调兵,比起河北那边多少还有些虾兵蟹将,陕西路可真是被萧定一扫而空了。 所以现在即便他们在西南整出一点儿什么事情来,朝廷也根本管不了。 而且,他们可不是造反呢! 他们只不过是想做生意而已。 只不过现在做生意的地盘有些小了嘛! 咱们大宋的商业已经开发到极致了,利润也基本上做到顶了,发展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啊,辛辛苦苦地操劳一年下来,一盘帐,利润简直惨不忍睹。 怎样才能赚大钱呢? 当然是去开发那些人傻钱又多的地方啊! 可是那些地方的人却不愿意与我们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动不动就要强买强卖,要收我们的重税,那些头头脑脑土匪恶霸经常地抢我们的东西还不给钱。 这就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了。 必须要教训他们,不然我们堂堂的大宋脸面往哪里搁哦。 嗯,我们也知道现在朝廷难得很,没精力也没时间帮我们出气,所以呢我们自己出钱请了一些颇有侠义之心的勇士去替我们讨还公道而已。 他们可不是什么军队,他们是义民。 大宋的义民。 像那个不识相,抢了我们商队的罗殿,现在便老老实实的与我们做生意了,至于以前的罗殿王那里去了,我们也不太知道啊! 那么大一片地方不能无主,所以我们又推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做了那里的知县,嗯,就是当朝罗相公的公子呢! 您看,我们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的,还在替朝廷教训那些不服王化的蛮夷呢,还在替朝廷开疆拓土呢! 最近,大理那边很不老实啊! 咱们大宋的人在那边屡受欺负啊!不就是看着我们大宋在北边和西北都打了败仗,所以就蹬鼻子上脸么? 这得要教训啊! 当然,萧诚一声吆喝,把这些大股东们一个个地弄到邦州这地方来,为的当然不仅仅就是要教训一下大理这么简单,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与股东们商量呢! 各大股东们派驻在这里的联络人回去之后向他们的东家讲了萧诚的意思之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原本以为躺在家里分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现在居然还要让度一部分权力给自己? 一直以来,他们都老实得很,不敢与萧诚争夺这联合会的主导权。 说白了,就是因为萧诚的拳头硬嘛! 就算是郑则仕都老老实实,像罗为先这样的,就更怂了。 就算是萧家刚倒,萧定正在苦战,萧诚退居幕后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敢跳出来争权夺利,现在就更不敢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萧诚居然招呼大家一起来分果子了。 这能不来吗? 要是不来,自家的果子被别人分走了,自己岂不是要吃大亏? 把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的,谁不知道要是没有权力来护驾,生意迟早是要被别人一口吞掉的。他们每年要洒出去多少钱来保证自家的生意顺顺当当? 他们谁不是大把送钱扶持寒门学子读书? 谁不是在家乡修桥铺路赈危济困? 为的啥? 天生就是善人? 当然不是。 所以,即便是罗为先这样出个门几乎就要脱掉一层皮的人,也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之上有半点怠慢,再辛苦也是要亲自赶过来。 第二天,萧诚并没有赶回来。倒是思州田畴、播州杨庆不声不响地赶了过来。这二位想出一趟自家地盘,可得掩饰了行藏才行,这二位都来了,可见这一次会议当真是不同一般了。 但真正让这些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商人们震惊的是,他们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绝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人。 广南西路招讨使岑重。这位岑重,可算是真正的朝堂重臣了。 岑重与萧诚的关系非同一般,年初岑重上任之时,便是萧诚借了他一千精锐去广南西路的,近一年来,岑重在广南西路的名声,与当初陕西路上的马兴马砍头有的一拼了。 但也正是这样的血腥手段,让广南西路立时便安靖了下来。 大宋的文臣们,杀起人来,可比武将们厉害得多。 武将杀人,很容易弄一个乱杀无辜的帽子戴头上。 文官们,特别是到了一定级别的文官们,就没有这个忧心了。 一时之间,岑重居所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这些人商人们,如同闻着了臭味的苍蝇一般扑了过去。 广南西路,那也是好地方啊!刚刚被崔重清扫了一遍,干净得很呐,正是进入的好时候。而且他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就是联合会的自家人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当然,这里自家人多得很,谁能多分一点还是能看各家本事的不是吗? 倒是播州扬、思州田,被人冷落了。 这两家,在本地是家天下,下不了手,赚不了多少钱。他们自然就兴趣缺缺。 第三百七十八章:话说一半有留白 田畴拿起一把小剪,轻轻地剪去了一截烛芯,屋里顿时便显得明亮了一些。在他的对面,播州知州杨庆双手环抱在胸前,闷目沉思,脸上神情不时变幻,显然,有些事情,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有拿定主意。 商业联合会的其他人这一次聚集在这里,是来表达他们的权力,同时也是一个瓜分未来若干年各个方面的利益的。而他们,则是在这个聚会之上,要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 这个选择,会让两家就此踏上另一段光辉之旅,还是马失前蹄,就此渐渐沉沦,现在谁也说不准。 这便让两位家主不敢轻易地放下手中的筹码。 落子无悔。 这可不是在黑白枰上的对弈,真要耍起赖来,还是可以悔上几步棋的。 但作为搏弈天下的棋局,每一子落下,都会带来相应的变化,不同的选择应对着不同的结局,基本不会给你多少后悔的机会。 即便给了,将要付出的代价,也会让你元气大伤。 沉沦只是一个最轻的惩罚,因为这还只是一种慢性的自伤。 严厉一些的,只怕就会身死族灭。 这样的事情,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之中不胜枚举,闭着眼睛,也能拎出来几件。 “也许可以再看看,再想想!”杨庆睁开了眼睛,望着对面的田畴。 田畴笑了起来,道:“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心,萧二郎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机会。眼下,他的翅膀可是已经硬了,硬到即便甩下我们,他照样可以展翅翱翔。” “我看萧二郎也应当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吧?”杨庆摊了摊手,“开局这时,如果没有我们两家的帮助,他岂能走到今天?” “以前的,他已经给予了回报!”田畴淡淡地道:“以后的,他也给了我们选择权,选不选,都只是在我们自己的一念之间。只不过杨公,早选和晚选的差别,那可就太大了。” 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卷宗,杨庆也沉默了下来。 早选和晚选,差别的确是很大,更让他不甘的是,到了眼下这个时节,如果不再加码投入进去,就有可能被边缘化,甚至被踢出局,真要这样了,先前的投入岂不是就白辛苦一场了吗? 这两年的回报的确是丰硕,但如果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联合会能够带来的巨大的利益,就更让人难以割会。 但是,想要得到更大的回报,就要付出更多的东西。 甚至于,自主权。 而这,则正是杨家、田家不愿意、不舍得、不甘心的原因所在。 门轻轻地被敲响,田畴抢上一步,拉开了房门,一身素衣的萧诚满脸汗渍立于门外,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杨公,田兄,累你们久等了,我也没有想到此次去关岭,竟然耽搁了两天!”拱手致歉,萧诚道。 田畴与杨庆都没有想到萧诚竟然刚回来便来找他们,看萧诚的样子,分明是刚刚跨进家门,只怕连水都还没有喝上一口吧。 显然,萧诚对他们的重视是无以复加的,这让二人倒是颇为欢喜。 “关岭军队如何?”请了萧诚坐下,杨庆亲自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对面的萧诚跟前。 “出乎我意料之外!”萧诚笑道:“罗雨亭与王柱这一文一武,倒真是配合默契,如今,不到半年时光,罗殿境内的流匪已经被一剿而空,生产生活完会恢复了正常,官府已经开始了常规的治理,而王柱,也在那里整编了整整一个军二千五百人规模的军队。原本以为这刚刚组建起来的一支部队不会有多大的战斗力,真有事的时候,也就能帮着维持一下治安,做做跑腿的辛苦事,不想那王柱治军之能竟然不下杨万富,我在这支部队的身上,看到了河北边军的影子。” 王柱的底细,在场的几人,当然也是清楚的。 而这也代表着,萧诚的实力,在更进一步的增长之中。 两位家主,还是习惯地以军事实力来衡量一个人的力量。 “杨公,田兄!”萧诚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厚厚的卷宗,像这样的东西,来到庄子里的每一位客人,都会收到一份,这是对商业联合会接下来的规划。 这是黔州商业联合会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全员大会。 连萧诚也没有想到,竟然一个不拉,全员到齐,而且来的,基本上都是能当家作主的人。 这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如今商业联合会的实力,以前前景。 话话这些人,谁不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的人物,要不是有利可图,前景可期,他们谁会巴巴地钻到山沟沟里来? “这份规划,二位想必已经仔细看了,里头一些没有明说的东西,想必二位也能体会到!”萧诚笑道:“所以,需要二位作出决择了。我绝不勉强二位,也不会采取什么手段来影响二位的决断,因为萧某不会忘掉二位最初对我的帮助。所以,不管二位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萧崇文都会尊重,不管你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以后,都还是朋友,或者说战友。” 萧诚开门见山,没有半点掩饰,直截了当地。 “不绕圈子,直奔主题,我想,这是我对二位家主最大的尊重!” 黔州商业联合会如今实力强劲,不管是在商业上,还是在军事上。但在商业联合会内部,抛开那些大商人而言,影响最大,实力最强的三股势力,现在却并不是一个主体,最多算是一种利益的暂时联合体。 萧诚,播州扬,思州田。 这样的格局,必然会对接下来联合会的进一步发展构成极大的阻碍。 所以,萧诚想要统一事权。 播州与思州两地,奉大宋官家为主,但在本地,他们却拥有绝对的权利,实施的是完全的自治。官员由自己委派,有着属于自己的军队。对于朝廷而言,他们是听调不听宣的。 说白了,只要不造反,他们在自家的领地上,想干什么朝廷都不会管。 多年以来,朝廷对他们也不是没有一些想法的,两方博弈的结果,基本上都是以朝廷偃旗息鼓而告终,主持此事的官员,也因此而下台。 因为播州、思州有一点把握得很准,那就是朝廷绝对不想西南乱起来。 而他们,又绝对有让整个西南糜烂的本钱。 在朝廷面对着辽国这个大敌的时候,委实不好对他们怎么样。 不是说不能用兵,但一旦对其用兵,整个西南便要乱,西南一乱,辽国便要趁虚而入。算来算去,让他们自治,也还算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当然,朝廷不来硬的,不见得就不来软的。 有时候软刀子杀人,虽然用得时间多,速度慢,但却更加地让人无奈,让人有心无力,有劲儿没处使。 在这上面,朝廷还是有高人的。 播州、思州事实上也就面临着这样的一个状况。朝廷从文化、经济等各个方面下手,多年持之以恒地挖着他们的墙角,水滴石穿啊!只要功夫下得深,便是铁棒也能给他磨成针。 播州思州大量的人才开始外流,但凡有点儿本事的,人家都要去效忠君王了。赵宋百年养士还是极有成效的,再加上有心人在其中的大力推动,播州思州几乎留不住人才。 再就是经济之上的围剿了,与大宋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播州思州只能算是一条小泥鳅,其实就在萧禹当三司使的时候,也干过这方面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田家,杨家才想着要谋一条出路。 不然,朝廷终有一天会露出他狰狞的面目,只不过真到了那一天,只怕田杨两家的后人,就难得善终了。 萧诚入黔,双方一拍即合。 只不过这两家想着要破局,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萧诚竟然在西南有反客为主的这一天。 到了现在,萧诚相对他们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拿捏他们的势力了。 “崇文,总得要有一个共赢的法子才行。”田畴道:“不然,即便我是家主,这件事也照样办不下来的。” 杨庆点头道:“是啊是啊,崇文,事权统一之后,官员要统一委派,财赋要统一支配,军队要统一指挥,我们,还剩下什么呢?剩下联合会里面的投票权吗?这样一来,只怕家里立马就是要翻脸的。” 萧诚微笑道:“这正是我要跟二位好好解释一番的地方,事儿虽然的确是这样的,但真要完全做到这一点,却时面要一个较长的过程来过渡的。而我想,二位最在意的,其实还是军队的指挥权是不是?” 田畴嘿嘿一笑。 他们在西南,向来就是奉行拳头大的更有道理。 “军队在战略上面,当然要归入到联合会的统一指挥之下,但具体到战术层面,也就是领军人物上面,这是无所谓的。”萧诚笑道:“杨家也好,田家也好,自然都是可以领军的。” “可是联合会有权将他们换掉。”杨庆强调道。 “别忘了,你们也是联合会的高层,而且是具有决定权力量的高层。”萧诚拍了拍桌面厚厚的卷宗,“杨公,田兄,难道你们没有看组织架构吗?” “还没有仔细看。”田畴诚实地道:“太厚了,而且昨天贾贵与我们谈了你的想法之后,我与杨公便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作为商业联合会最初始的发起人的我们,作为实力最为强大的我们,自然有着其它人所不具备的特殊的权力!”萧诚笑着道:“所以,在联合会的权力架构之上,有一个常任委员会。现在,这个委员会还只有三个名额,那就是我,你,他!” 萧诚的手指头,从自己身上移到了杨庆,再指向了田畴。 “常任委员会的权力特殊在哪里?” “常任委员会可以否决联合会的提案,换言之,联合会的任何一项提议,都必须得到常任委员会的批准才能够正式实施。否则,他们就得拿回去重新修改。”萧诚笑道。“所以,你们仍然会是你们。你们所拥有的并不会减少,而只会随着联合会势力的扩充,而一步一步的增长。二位,如果你们二家全力以赴的加入到联合会中,联合会的实力便将成倍数增长,我们便也能更早地投入到南下的大业中去。” “这个常任委员会的会员,是会增加的吧?”仔细看了一些条款,田畴问道。 “如果需要增加,则必须得到所有常任会员的批准,有一个不同意,那就不行。”萧诚笑着回答。 田畴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是,按照这个设计,联合会的实际权力,实际上就是掌握在这个常任委员会手中的,委员会中的人越多,权力就自然会被摊薄,即便是萧诚,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权力,自然是握在手中越多越好。 “这一次广南西路招讨使岑重也来了,他如果要加入,这常任委员会中,只怕少不了他一个吧?”杨庆道。 “我这位大师兄得到了风声,不请自来!”萧诚有些无奈地道:“不过二位,如果他真愿意加入咱们这个小团体的话,你们不觉得是一件好事吗?他真想加入,难道我们还吝于一个常任委员的位子给他吗?” 田畴、杨庆都是频频点头。 的确,岑重真想加入,他们二人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位在大宋官场之上的影响力以及现在的职位,对于他们接下来的发展大计,那可是大有帮助的。 “我们还要细细地研究一番,崇文不会笑话我们吧?”田畴道:“必竟事关家族百年大计,马虎不得。” “自然,自然。”萧诚站了起来,笑道:“正好,我去与我那位大师兄好好地谈一谈。” 走出了这二位的住所,萧诚忍不住笑了起来。 诱人的鱼饵已经抛了出去,不怕这二位不上钩。 他说了假话吗? 一点也没有。 不过有一点就是萧诚没有把话说完,在那份计划书中,在萧诚与二人坦诚的交谈之中,有着大量的留白,这才是关键。 第三百七十九章:一大一小,两只狐狸 左手一壶酒,右手提着一只烧鸡,萧诚来到了岑重的房门,拿脚轻轻一碰,吱呀一声,门居然就开了。 萧诚有些愕然地向内看去,却见岑重手握一本书坐在桌前,此刻眼睛却正看着他。 显然,这位猜到了萧诚会来,所以给他留了门。 “大师兄!”萧诚笑咪咪地跨进了房门,反脚一勾,把门给带上了,走到了桌前,将酒和烧鸡放在了桌上:“怎么也没有想到您居然也来了!” 岑重一笑道:“要不是魏武跟我说起,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开这个大会呢!小师弟,你恁地不讲义气,这样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 萧诚将桌上倒扣着的茶杯翻了过来,一边往内里酌酒,一边道:“委实是大师兄头上的官帽子有些吓人,我们这头的事儿,说起来呀总是不大规矩,有些离经叛道的,不敢连累大师兄啊!我真要叫了,大师兄来了吧,指不定就要遭物议是非,不来吧,又觉得伤了你我师兄弟感情,岂不是要左右为难?早知道大师兄是这般想法,我定然是第一个就去请您了。” 拿起酒杯,岑重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从荆王自焚于内宫之前,我就觉得,大宋,兴许要换个活法才行了。” 萧诚一怔:“大师兄居然是荆王殿下的人,这我可一直没有听说过!” “君子不党!”岑重瞪了萧诚一眼:“只不过,我是可惜荆王,也是可怜大宋,当然,也是痛恨官家。好好的一副牌面啊,硬生生的被他打成了这副模样,真是让人无法想象。这一回,我是真正见到了什么叫做亲者痛,仇者快。” 萧诚笑着撕了一条鸡腿递给了对方,道:“大师兄,说来不怕你笑话,现在,我就正在结党呢!” “君子群,不党!”岑重正儿八经地道:“志同道合,可谓之群。” 萧诚举杯抿了一口,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师兄,可不是那种拘泥不化的酸腐读书人,心思灵活,手段犀利,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做事的人。 要不然,他也不会一上任就跑到自己这儿来又是借将又是借兵,一点儿也不忌讳自己现在的身份。 很显然,他更看重的是结果。 而且在广南西路,自己这位大师兄的声名,差不多要与马砍头并驾齐驱了。 这样的名头,都是杀得人头滚滚得来的。 “大师兄,你真准备加入联合会吗?”萧诚替大师兄倒上酒。 岑重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诚:“小师弟,要是我不加入的话,你就不会向我那里伸手吗?” 萧诚干笑几声:“其实不需要我伸手啊,从一开始,大师兄不就已经邀请我入局了吗?” “所以说啊,我不加入的话,以后指不定处境会很尴尬。我还想当当广西路的安抚使呢!”岑重淡淡地道:“而且我看你黔州这几年颇有气象,手里有兵有钱,不借你这股子春风吹吹,我才是真傻了。” “大师兄愿意加入,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萧诚道。 “我可是要进常任委员会的,别的位子给我,我可不要!”岑重直视萧诚:“不要想糊弄我,我在贾贵那里已经看到了你的规划书。” “自然!”萧诚道:“有了您,在以后与播州扬,思州田的较量之中,我便更有把握了。” “他们不是你的盟友吗?”岑重一怔。 “即是盟友,但同样,在某些方面也是对手!”萧诚道:“他们化地方为己家,这可与我理念不符,总得要慢慢地将他们扭过来,这期间,自然是既要合作,又要斗争的。他们会得以一些东西,但同时也要失去很多东西。但总的说来,以后想再随心所欲可不成了,在哪里都不成!任何事情,都必估在规矩之内施行。” “你定的规矩?” “联合会的规矩!”萧诚道。 “明白了!”岑重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这一次我专门过来,一是为了你这个大会,二来是我收到了情报,交趾那边有些异动。” “有这样的事?情报准确吗?”萧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广南西路已经被他视为联合会的一部分,自然不能容许有人向他伸手。 “情报准确。”岑重道:“我在广南西路杀得太狠,而且现在我正准备把手脚往旁边探一探,所以触碰到了一些人的痛脚,这一次,不是交趾人胆子大敢来摸我的屁股,实在是内里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别人的怂恿之下,竟然勾结外人想来算计我。” “倒也有想法!”萧诚道:“最好的,就是把大师兄你宰了,这实在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次一点的,把广南西路刚刚安定下来的局面再一次剿乱,到时候一个无能庸官,刻薄好少,寡恩少义的大帽子往你头上一叩,估计你就要回汴梁台寺里走一遭了。赵宋官家可还记恨着你呢,真要落在他们手里,扒了官袍就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这些人未免也太小看我的手段了!”岑重冷笑:“我宰了一些,留了一些,留下的那些人,我岂有不上些手段的道理?现在好得很,让我抓住痛脚了,而且学能顺藤摸瓜,把手往东路那边伸上一伸,谁让他们这一次也插手了呢?到时候是乖乖地向我低头,还是我公布那些证据让他们掉脑袋,就由着他们选了。” “大师兄要怎么做?”转动着酒杯,萧诚问道。 “我现在手里的力量都被他们摸得很清楚了。”岑重道:“我要是提前布置,肯定就要打草惊蛇,所以这一次来,还要找你借兵。” “魏武不是已经扩军三千了吗?还不够用?”萧诚有些惊讶。 “我那里虽然有三千兵,但能跟你这儿比吗?战斗力相差很远,装备更是简陋,更重要的是,里头还有一些人,我不能完全信任。”岑重眯起了眼睛,道:“而且小师弟,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一旦把对手弄怕了,以后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只怕就没有可能了,所以,你不觉得我们要弄,就弄一把大的吗?” 看着岑重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萧诚也不由得摸起了下巴。 “先来个引蛇出洞?” “再来一个祸水东引?” “然后驱虎吞狼?” “最后一箭双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顷刻之间却是都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一来,大师兄你的广西路安抚使可就离得不太远了。”萧诚道。 “我是联合会的常任委员!”岑重摇头晃脑地道:“而且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交趾打下几个钉子,这是他们无事生非来惹天朝上国,可不是我们去招惹他你说是不是?” “正是此理。”萧诚连连点头:“等到我们收拾了大理国,回过头来,便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说起来汉唐以降,交趾可都是咱中华领地,那些地方豪强居然分裂国土,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必须要收回来。” “肯定得收回来。”岑重道:“等我当上了两广路安抚使,这件事,就是重中之重。” “干杯!” “干杯!” 两人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碰在了一处。 萧诚熏熏而去。 岑老夫子却是来到了自家儿子的房间。 “崇文所为,从根子上来说,是真在挖在赵宋的墙角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在挖赵宋的墙角,他在挖自秦汉以降,所有王朝的墙角和基石,你确定要加入进去?千里,这样做很有可能声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岑老夫子忧心忡忡。 他这些日子,就一直呆在邦州,很多事情,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岑重哧的一笑:“阿父言重了。不就是要把皇帝当作菩萨供起来嘛!又不是要改朝换代篡位谋反!自秦汉以来,皇帝被供起来当泥雕木塑的事情还少啊?” “你知道这是不同的!”岑夫子瞪起了眼睛。 “自然是不同的。”岑重淡淡地道:“过去那些,是奸臣、权臣架空皇帝,换汤不换药,不管这奸臣或者权臣生前如何气焰滔天不可一世,但只要一死,立马就会被反攻倒算,然后这天下便又归回到了明君治天下的旧路之上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哼哼,那个当上皇帝的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呢?可是如今崇文所为,却是要给皇帝立规矩,也是要为后世立规矩,这样宏大的事业,儿子岂有不参与进来的道理,一旦成了,儿子可就要名垂青史。” “败了呢?”岑夫子冷冷地问道。 “大丈夫生于世,不能留芳千古,遗臭万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生当五鼎食,要不然就死亦五鼎烹!”岑重笑道。 岑老夫子拂袖而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岑重耸了耸肩膀,父亲老了,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劲,犹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参加进士试是与自己一起上的,自己考上了,他还是没上。当时父亲可是怒发冲冠,很是臧丕了一番时事朝廷,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再也没有踏进过试场。 如今,父亲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却只想着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了。 把天子架起来,是个很大的罪过么? 啊呸! 岑重冷笑。 你不是号称天之子吗?不是说君权神授吗? 那你就好好的当你的神仙去。 人的事情啊,交给咱们这些凡人来经管就好了。 到了给你上香叩头的时节,大家伙聚在一起,给你上柱香,把你拉出来给万千普罗大众展示一下你的英姿就行了。 这样一来,你永远也不会犯错是不是?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一直呆在皇帝的宝座之上。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再羡慕你这个位置上的无限风光了。 这样一来,谁来稀罕你这个皇帝位子呢!谁还有事没事地喊一声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呢! 这样一来,天下少去了多少纷争啊,那些改朝换代的战争啊,造反啊,还有必须存在吗? 所以,这是造福天下的大好事啊! 神的归神,人的归人。 萧崇文要将皇帝弄成神,岑重举双手双脚赞成。 萧诚有些踉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江映雪早就候在了那里,自从京城传来了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之后,江映雪便一直呆在邦州。 她知道,这个时候,萧诚最需要的,或者就是亲情的温暖。 将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头枕在江映雪的肩上,享受着对方葱葱十指温柔的按摩,连日奔波的疲乏,倒是十停之中去了七八成了。 “最难的几个,二郎倒是一个晚上便全都谈妥了!”一边轻轻地揉着萧诚的太阳穴,一边与萧诚说着闲话。 “不不不!恰恰相反,他们几个,反而是最容易谈,也是最容易让人信任的,因为他们目标明确。”萧诚道:“不但是经济上的目标,还有政治上的目标以及更高一层级的人生目标的追求。而剩下的这些商人之中,有些好谈,有些还就真不好谈了。” “比如说郑则仕?”江映雪道:“这个人有钱,有独属于自己的武装,多年以来,一直便在海外经营着退路,是典型的狡兔三窟之辈,这样的人,要让全部投入进来还真不是易事。二郎明天是准备先与他谈的吧?” “嗯,与他谈。郑则仕的背后啊,没有官员做靠山,他所有的关系网,全是拿钱堆出来的,所以他一直都很渴望安全感,正是因为缺乏这个东西,所以他才会在海外经营退路。那些吃着他喝着他的官员,却又并不想与郑则仕靠得太近,因为他们知晓郑则仕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这家伙手上沾着血,生怕与他靠得太近一旦有事最终脱不了身。因而郑则仕也明白,自己真要翻了船,这些人是帮不上太大忙的,所以当初你一拉他,他立马就愿意与我们结盟。” “二郎很看重他?” “对,所有的商人之中,他的重要性在我看来,排在第一位!”萧诚把脑袋没进了木桶之中,咕咕地吐了几个泡泡,重新露出脑袋道:“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第三百八十章:海龙王 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瘦瘦小小的身材,青筋毕露的一双大手,这样的一个人,丢在田间地头,与那些一般的老农,也看不出有多大的两样。 而这,便是郑则仕,一个在外头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老头,但在业内,却是如雷贯耳,能让从事同一个行当的人顶礼膜拜的传奇。 那怕他已经上了岸,但大海之中,仍然留传着他的传说。 郑字大旗,横行海上,基本没有人敢招惹。 一碗小米粥,一碟疙瘩菜,便是郑则仕的早餐。 庄子里的大小厨房准备了充足的饭菜,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爱随意点菜,而从这里头,便看出了很多的差别。 大部分都是如同罗为先一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的甚至还带上了自己的厨子,自己准备食材,自己作饭菜。 而郑则仕就实在是太简单了。 喝完了小米粥,这位富可敌国的小老头,居然还双手捧着碗,伸出舌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真是让站在屋门口的萧诚有些惊讶。 看到萧诚过来,郑则仕也明显有些意外,但旋即却又恢复了平静,一手将碟子里最后一块疙瘩菜捞了起来丢在口中,一边走向萧诚。 “签判昨日回来,我原本想着至少我也要等到晚上或者明天才能与签判单独见上一面的,倒真正是想不到,今儿个一大早,您就到我这儿来了,难怪一起床外头喜鹊就叫个不停呢!”郑则仕看起来平静的眼眸之下,掩藏的却是丝丝喜悦。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如今萧诚是联合会的实际控制者,有地盘,有钱财,有军队,而这,正是郑则仕一直以来想要攀附上去的人物。 最开始投资联合会的时候,郑则仕是完全没有想到今天的。 那个时候,江映雪找上门去,郑则仕看中的是江映雪身后的背景,反正现阶段对于郑则仕而言,钱不再是问题,问题是怎样才能保住家族永享富贵,绵延不绝,所以,他四处撒网,到处结善缘。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局势的发展,郑则仕赫然发现,自己当初并没有太过于重视的一处投资,居然有可能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悔自己投资的少了。 可是这个联合会,似乎却没有让人追加投资的打算。 实际上,现在的联合会,大概率已经不需要外人再投资入股了,因为他已经真正实施了正循环,自己能够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了。 有军队,有地盘,有丁口,而且还没有什么制约,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更挣钱呢? 自从进入了联合会控制的地盘之的一,郑则仕看到的,便是与其它地方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那种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势力,便是瞎子也能看得见。 不过郑家的势力一向都在海上,海外,海中的龙王上了岸,也得向岸上的恶犬低头,这就是事实。郑则仕上岸这些年来,一直都想努力地融入到上层的圈子中去,但奈何,钱洒了不少,仍然在外围晃荡,进不到核心圈子去。 核心圈子就那么大,大概是人家本来就嫌挤了,再进来一个,岂不是又要切走一块蛋糕? 那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挤不进核心圈子,郑家便有可以盯上的危险。像他们这样在岸上没有多大势力,却又富可敌国的家族,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块大肥肉。 这也是郑则仕不得不在海外谋求退路的原因所在。 可是如果能在大宋生活,谁愿意去海外那些蛮夷之地过活呢? 那只是迫不得已最后的一条路而已。 当然,如果不得不走的话,郑则仕也不会介意在走的时候,给那些人一个重重的教训。 但这样一来,可就真的回不来,以后,也就只能做一个真正的海盗了。 那里像现在,做个兼职海盗,两头赚钱更舒坦呢!赚了大钱,回到大宋,这样的享受,啥地方也比不了啊! 所以这一次,郑则仕是相当地重视联合会的股东会议的,他甚至已经决定在与萧诚私下的交涉之中可以让度更多的利益出来,只是为了让自己与联合会绑得更紧。 萧诚,对于郑则仕来说,现在可是真正的奇货可居。 抛开他本身在西南的势力不说,光是一个西北王萧定,就是一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啊!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岸上,自己能拿得出手的本钱不多,而且人脉也远远不能与其他人相比,就拿那个罗为先来说,别看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其实只不过是希望自己在海上别抢他的货罢了。 毕竟丝绸出海,那才是真正的暴利。 而其它人,特别是那些当官的,谁会把自己放在眼里,谁不认为自己是蛮子! 他没有想到,萧诚今天一大早就来找自己了。 昨天晚上这位才回来呢! 然后就去找了播州杨、思州田以及广南西路招讨使岑重。 这是可以想象的。 但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排在第四个! 太让人意外了! 开门见山。 坐在郑则仕的对面,萧诚直接问道:“郑公,现在你有多少条船?有多少人?我说得是所有,包括你在外面的。” 郑则仕一滞,见惯了大宋那些说话云山雾罩,欲迎还拒作派的官员,猛一下子还真不习惯萧诚的直截了当。 沉吟了一下,才道:“不瞒签判,大船七十六条,在这条线上吃饭的,有五千余口子。其中三千出头是能上船的,剩下的一些在泉州家里,还有一些在岛子上。” 这是真接把家底儿都漏出来了。 郑则仕的坦承,让萧诚有些意外,但对方的实力,也有些让萧诚震惊。 大船七十六条,差不多就可以算是七十六条战船了。这些跑远海的大船,基本上都是两用的,水手,当然也是两用的。三千能上船的,就是三千水兵。 瞅着郑则仕的模样,萧诚觉得更可爱了一些。 “未来五年里,每年联合会将再为你注入最低五十万贯,而我们希望,你的船队和水手人数,能够再翻上一番。”萧诚道:“至于你正在经营的那个岛,我希望他成为一个中转站,而不仅仅是一个避难所。现在正值联合会要用兵的时候,的确拿不出来更多的钱,但以后,会给你补上。” “钱不是问题!”郑则仕坐直了身子。“不瞒签判说,如今我郑家在泉州已经被人盯上了,处境艰难。” 萧诚一笑道:“这不是问题。马上,我会让广南西路招讨使岑重以及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两位的人去泉州你家一趟,郑家不妨大肆招待宣扬一番。另外嘛,我听说郑家第三代,有着好几位聪明仱俐的姑娘都已成年,而我有一义弟叫韩锬,郑公知道吧?” “铁锤将军韩锬?”郑则仕顿时脸上露出喜色,这位韩将军,别看带着的名义上是厢军,实则上,这是商业联合会麾下最为精锐的军队,足足三千之数,比起天南军、天武军,那是联合会真正的亲儿子。“他愿意娶我郑家之女?” 郑家之女,因为有着海盗的背景,在泉州,那些知晓根脚的大户人家、名望人家可都是是不愿娶的,而一般的人,郑家又看不上,这就让郑家的女儿,着实愁嫁。 “我只担心你郑公看不上他是个铁匠之子呢!”萧诚大笑,“他这里,完全没有问题。” “郑家求之不得!”郑则仕喜出望外。 韩氏一家现在在联合会中可是红火得紧。韩钲负责从矿山开挖到冶铁炼钢再到武器打造一条龙的产业,是整个联合会的根基之一,韩锬是手握兵权的将领。而韩家与萧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萧诚一直以兄弟待韩锬,这样前途无量的家族愿意娶自家女儿,郑则仕岂有不愿意之理? “如此一来,泉州那些不开眼的想要动你们的人,就得好好惦量惦量自己够不够份量,假如这样还不能让他们收手,那他们就纯粹是找死了。”萧诚脸上煞气一闪即逝,“老虎不发威,就被人当病猫,老虎一发威,那就是要人命的。” “签判,扩充是很容易的,钱也不是问题,但扩充之后,不仅仅就是走海贸吧?”郑则仕问道。 “当然!”萧诚道:“郑公,联合会未来需要一支水师,你行海贸,见多识广,当知天下之大,我们现在所居不过一隅而已。未来终有一天,我们会与其它地方的人迎面撞上,到时候,还不是照样要刀兵相见!那个时候,水师的力量强弱,将会决定一个国家的强弱,我希望郑家,到时候能成为中流砥柱。” “郑家当然愿意。”郑则仕喜道,如果真有一天,他们可就从海盗之家变成将门世家,这就算是转正了。 “而现在,海贸仍然是最赚钱的生意,以前郑公心有顾虑,不敢大干快上,现在,甩开膀子大胆去干,联合会在后头给你撑腰呢!你现在,也算是有组织的人了。” 两人相视,都是不由得大笑起来。 “另外,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高丽啊,琉球啊,辽国海岸线去逛上一逛,转上一转。郑公,有时候我觉得啊,抢,还真是比做生意更来钱。”萧诚压低了声音道:“而且抢敌人的,那就更爽了,这一进一出之间,一能弱敌,二能强己,三能练兵,当真是一箭三雕啊!” 郑则仕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对胃口,萧诚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读书人,那些人动不动就是以德服人,给你讲什么圣人大道,听了就心烦。殊不知在大海之上,任你舌灿金莲,也抵不过当头一刀。 “签判,我知道好些岛国,富得流油,以前不敢干,现在……” “干得赢就干。”萧诚凑了过去,两个脑袋靠在一起,道:“钱要,物资要,便是人,也可以要啊,你瞧我们现在,哪儿哪儿都差人呢!不管是矿上还是工坊,都需要大量的人来做活儿。” “明白了!”郑则仕兴奋地搓搓手:“有了签判撑腰,那老头儿也要抖擞精神,亲自去走上几趟了。” “重要的还是要培养更多的子弟,要后继有人。”萧诚笑道。“另外郑公,内河水师,你可也得考虑考虑,特别是人才的伫备。” “签判,内河水师与海上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联合会有这个需要的话,老头建议还是在现有的那些内河水师之中去发现、收买。” “郑公有相熟的人?” “都是在水上讨生活吃饭的,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这件事就由郑公来办!”萧诚立马很爽快地将球踢了出去,并不怕郑则仕趁着这个时候做什么小动作。现在,联合会还真用不着内河水师,只不过选搭上线,做个准备,兴许将来什么时候便用上了。 “郑家上岸之后,也有一些子侄不再到海上讨生活,转而在陆地之上倒腾,其中也有几个人可堪一用。”郑则仕看着萧诚道:“这一次也跟着我过来了,有文有武,如果签判看得上眼,这几个人便留下来听签判驱策,也是他们的一番造化。” 这便是准备派遣质子在自己这里吗?萧诚不由一笑,不过郑家既然巴巴地把这几个人送到自己面前,才能之上就应当错不了。而自己现在差的是什么,不就是人才吗? 连思州播州这样的地方,都被朝廷将人才吸得差不多光光的了,就遑论黔州这样的地界了,对于人才,萧诚现在是求之若渴,来者不拒。 “郑公,你这是急我之所急,想我之所想啊!”萧诚开心地道。这一次,来到邦州的这一帮子人中,能想到这一点儿的,可还真没有几个。 驰骋大海的海龙王,与其他人果然是有着绝大不同的。 没有这份玲珑心思,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成就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套牢 此时,宋朝的海上贸易,差不多便是宋国的经济支柱,进出口货物多达四百余种,分为了宝物、布匹、香料、皮货、杂货、药材等等,而海贸的线路,也多达六条。至三佛齐,是大宋与南海交往的必经之地,至婆露国航线,主要是交易胡椒,至蓝里、故临航线,象牙、苏木等就是这条航线之上的主要货物,至大食航线,此时阿拉伯帝国的首都巴格达可是国际贸易中心,大宋把丝绸、瓷器、纸张等物运至那里,再带回来香料、药材、犀角、珠玉等物,至东非航线以及对日、高丽航线。 此时宋朝的海船技术,亦达到了世界顶点,往来中西方航线上的船只,几乎都是大宋所造。可以说在大宋在陆地之上被辽国挤压得惨不忍睹的状之下,能够维系着帝国的尊严,勉力与辽国形成对峙局面,海上贸易便是关键。 这也是萧诚为什么极度重视郑则仕的原因所在。 对大宋来说,海贸或只是意味着钱财,但对于萧诚来说,海贸还意味着强大的水师以及未来通过水师来形成的海上霸权。 谁掌握大海,谁将掌握未来。 郑则仕不是一个正经的海商,他兼做海盗。但他也只能在远海,远离大宋海岸线进入大海深处的时候,才敢下手抢掠。 而茫茫大海,想要碰到肥羊,并不容易。 碰到了还要追得上。 而且,还有一些船队是碰不得的,比方说官方的交易船队,比方说在朝廷有深厚背景的船队。 真要惹怒了这些人,郑家早就在泉州活不下去了。 即便是逃到自家经营的那个岛上,也不见得就能躲过朝廷的怒火。 大宋的水师,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 大宋的造船水平,在这个时代,无疑是登峰造极的。 一般的货船,长约十余丈,深三丈、宽两丈五有余,可载两千斛粟,搭剩水手六十余人,这也是如今海上贸易的主力船只,被称做客舟。 真正体现大宋造船水平的,是被称为神舟的大船。 最大的神舟,有五千料之巨,能搭载五至六百人,普通的神舟,也有两到三千料,能搭载两到三百人。 但这样的巨型船舶,便不是一般的海贸商人能买得到,能运营得起的了。 拥有这种船的,除了朝廷的船队之外,便只有水师了。 可以说,郑家的船队,如果碰上了有神舟战船的朝廷水师,那就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 好在朝廷的水师,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近海巡逻,主要的任务就是保证海上漕运的畅通以及一些近海留易而已,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奉了朝廷命令去了一趟高丽。 据说正是这一次数艘巨舟抵达高丽,让高丽人改变了自己的一些国策,不再像以往那边一屁股坐在辽国这边,而是开始在两国之间骑墙了。 郑家的船队,自然也只能拥有客舟这样的船只。 像神舟,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郑公,你走过不少地方,也看过不少国家,自然也碰到过那些国家的水师,你觉得以你的实力,碰上了这些国家的水师,你有多少胜算?”萧诚问道。 “签判,这个就不好说了。”郑则仕道:“有的强,有的弱,这个没有一定之规,但大家如果船只大小相差不大,数量也相差不大的情况之下,我郑家倒是不怕任何一股势力,但毕竟我郑家只不过是一个家族,不可能与任何一国的主力水师发生正面冲突的。” “如果你有神舟这样的船呢?”萧诚笑问道。 郑则仕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签判,大宋的神舟,可是海上的巨无霸。像凌飞顺济神舟这样的船只,在大海之上,那就是无敌一般的存在。要是我郑家能拥有凌飞顺济神舟这样的战船,哈哈,大海之上我还怕谁?便是大宋的泉州水师,明州水师,我也敢正面碰一碰。说起来,我怕他们,更多的是怕他们的好战船,而不是怕他们的战斗能力。真要打起来,像我们这样一出海便要在生死之间游走的人,还真比朝廷那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们强上许多。” “好!”萧诚拍了拍手,道:“大宋神舟的建造图纸等,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走的时候,你便可以带走了。整整两大箱子的图纸,不过郑公,你有足够经验丰富的工匠吗?如果没有,拿到这些建造图纸,你也只能望而兴叹,造不出来。” 郑则仕震惊地看着萧诚:“签判,你从哪里弄到这样的图纸?朝廷在泉州、杭州这些大船厂里,都没有相关的图纸。” “你去找过?” “当然!”郑则仕点头,“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证明了这件事情,相关的技术,都在汴梁匠作营里,在这些船厂里,只有几个大师傅懂得制造。而这些人,显然不是我们能碰的。那差不多就是马蜂窝。” 萧诚嘿嘿笑了起来:“别忘了,我父亲当过多年的三司副使,也当过正儿八经的计相,这些东西,我要弄到,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拿到了图纸,你能造吗?” 那些年,萧诚就像是一个蚂蚁一般,悄悄地从匠作营里往自家搬东西,他年纪不大,跟着当时的三司副使萧禹游走在这些地方,谁能知道,这家伙居然过目不望而且心存不良呢? “能造,能造,给我两三年的功夫,便可以了。我家本身就有一个船厂,以前主要就是修修船,造造客舟,但老师傅可是很多的,经验也丰富,只要拿到了图纸,先造中型的神舟,造个几艘之后,自然就能造灵飞顺济这样的大船了。” 说到这里,郑则仕眼睛微闭,美滋滋地道:“签判,真要造出了灵飞顺济这样的大舟,这大海,那里去不得?” “你安排子侄到我这里来,投桃报礼,我也会派一些人跟着你回去。”萧诚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能文能武,跟着你去打磨几年,将来水上的人才,也就更多了。” “签判放心,郑某一定悉心培养!”郑则仕点头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萧诚想将自家的船队往水师的方向上发展,而且出了大本钱,那自然是要往里面掺人的。是以萧诚一说,郑则仕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这才是正理,真要完全信任的啥都丢给自己,郑则仕还要疑神疑鬼了。 互相牵制,互相制衡,谁也别想独霸一方,这才是长久之道。 “你那里不急,几年之内,暂时用不到你!”萧诚道:“好好地赚钱,发财,悄悄地造船,培养人才,闷声在海上去抢掠,不过别在大宋沿海搞了,也别抢大宋的船,去抢三佛齐的,抢波露国的,抢大食人的,甚至于去抢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抢他们,咱们心里没负担,大宋也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郑则仕哈哈大笑起来,他发现眼前这位读书读成了进士的签判,骨子里还真和自己一样,是个强盗性子。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将咱们大宋的旗帜,通过你的战船,插在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太阳升起的时候,总能看到我们的旗帜沐浴在朝阳之下。我谓之曰:日不落帝国。郑公,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很爽?”萧诚笑咪咪地道。 “岂止是爽,真要是这样,老朽的骨头都要酥了。”郑则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必到了那个时候,插着郑字将旗的战船在海上,必然也会变成神一般的存在了。而他郑则仕,当然也会名垂青史,万古留芳。 那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明为富豪暗为海盗,时时提心吊胆什么时候便被某些权贵盯上来一个剥皮剔骨,将自己整治得干干净净? 萧诚满意的离去。 郑则仕是那种看似和和气气,但骨子里却桀骜不驯的家伙。想要拿住这样的人,不下大本钱是不可能的。所以萧诚先是向其提供保护,让他无后顾之忧。再就是联姻,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诚意,有了这层关系,双方的信任度自然就会加强。第三步就是赠以宝物,对于这样的家族来说,更为先进的造船技术,便是他们的立家之本,比给他们无数银钱,更能让他们感恩戴德。第四步,是许以名望。到了郑则仕这个层次,所求已经不多了,把他们洗白,甚至于让他们史上留名或者说海上留名,就成了最好的诱惑。 兴许两三年内,郑则仕便能造出神舟这样的大船来,再往后,想来海上就会出现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而源源不绝的财物,就会像水一般地流淌到联合会的帐面之上。 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生产固然是根本,但如果能用抢的方法来快钱,萧诚也不惮于用上一用。 反正又不是抢的自家地盘上的,在遥远的海外抢上一抢,再拿回来用,这叫资本的积累。 好得很。 郑则仕是个明白人,也是一个聪明人,这也很好。 关于自己在海上的这些想法,萧诚并不准备跟杨庆、田畴甚至于岑重多说一些什么,即便说了,他们恐怕也并不了解自己为什么想要打造一支庞大的远洋水师去遥远的地方征伐。在他们看来,大宋就是这天下的核心,这里才是中华上国,是物宝天华的地方,别的地儿,基本上都是蛮夷。 便是郑则仕这样见多识广,看到了外面繁华的人,不也是只想在大宋生活,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想离开这片地方吗? 当然,真要论起文明的程度,眼下的大宋,还真是比别的地方好上太多。 所以现在要提高郑则仕在联合会中的重要程度,就必须要从海贸的暴利上来打动他们这些人了。反正郑则仕的暴利是怎么来的,来这里的人也很清楚。再把他弄得更强大一些,为大家赚取更多的暴利,大家也是欢喜的。 萧诚走出了郑则仕的院子,数名军士则抬着两口箱子踏进了这个院子。 接下来几天,估计郑则仕都会把自己泡在这些资料中了。 离开了郑则仕的院子之后,萧诚再也没有去别的院子,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在书房的外头,他看到了一个中年人正有些拘禁地坐在书房外的小厅里,与江映雪说着话。看到萧诚进来,两个人都是站了起来。 “水自流见过签判!”中年人叉手躬身,行了一礼。 “水东家,进来说话!”萧诚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书房。 水自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句心里,他有些怕萧诚。 他自觉是大宋的良民,一个遵规守纪的人,而眼前的这个人,父亲陷入到了逆王叛乱当中,兄长更是成了名符其合的造反者。 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这样守法守规的人,眼下却面临着家里生意马上就要维持不下去即将破产的边缘,一旦破产,自己一家老小将要面临的可怕境遇,让水自流不寒而栗。而萧诚,这个名义上失踪了的人,却在这里过得是堪比王候的日子。 这两天,在这个庄子里,自己偶遇的那些人,随便扒拉出一个,都是让水自流目瞪口呆的角色。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江映雪也找到这里来,但对于一个即将溺水而亡的人而言,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或者,能救水家的人,就是眼前的位萧二郎呢! 水家能有什么被别人图谋的呢? 自己马上就要一无所有了啊! “水东家,朝廷的交子,为什么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呢?”坐定之后,萧诚看着水自流,问道。 “信用丧失,超发滥发。”水自流道:“特别是今年以来,因为朝廷背负了太多的债务,便滥印交子,使得交子快速贬值,商人们见势不妙,也都连连出手套现,这样的日子,只要再有一年,朝廷的交子政策,必然就会败坏。” “是啊,像交子这样的东西,关键的就是一个信用问题,两年前,一千贯的交子还能兑八百文,今年,便只能兑六百文了,岂有不败坏的道理!”萧诚嘿嘿一笑,道。 第三百八十二章:联合钱庄 大宋的交子,最交发源于四川,是四川的商人们为了交易的方便,而发行的一种交易凭证,后来慢慢地流通起来,具备了钱币的功能。后来大宋朝廷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对其进行管理进而收归国有,使得交子开始行之于天下。 大宋的交子一直还算是比较平稳的,虽然一直在慢慢地贬值,但勉强还能坚持,直到这两年,朝廷在战场之上连续大败,不管是抚恤、还是赔款,抑或是大量的征召新兵等等,朝廷开始大量地印刷交子来收割民间财富,这让交子的信誉一跌再跌,民间恐慌性地抛售更是加剧了交子的崩溃速度。 眼有的这位水自流,便是一位钱庄的东家。准确地说,水家当年便是十六家发起发行交子的钱庄之一,一直经营到了上一代,也就是水自流的父亲,水家因为经营不善,举步维艰,发行交子的资格,也就此失去。 没了这个最为来钱的业务,水家苦苦支撑到了这一代而没有倒下,不得不提到水自流这位少东家了。可到了现在,终于也是岌岌可危了。 在来这里之前,水家,已经准备破产清算了。 作为夔州路上也曾经辉煌过的商家,水家也还是有些台面之上的朋友,自然也便听说了黔州的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萧二郎。 这一次,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来到这里,看看有没有希望能挽救自家于绝境当中。只要能救活水家,便是卖命于眼前这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又还能失去什么了。 到了这一时刻,与萧诚的这简单的几句对答,水自流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交子! 眼前这位把主意打到了交子的身上。 而水家,恰好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签判,自从朝廷将交子收归国有之后,私印交子或者类似的行为,都是大罪。”水自流小心翼翼地道。 “谁说我要印交子?”萧诚哈哈一笑:“我呢,只不过是印一些交易凭证,而且并不会向外发行,只是我们商业联合会内部使用而已,就是一种内部的凭证,跟朝廷的交子,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水自流哑然。 这两天,他基本上没怎么出门,但就是这样,他也看到了好几位在南方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这些人,如果都是他们联合会的会员的话,那这种所谓的凭证,又跟朝廷交子有什么两样呢? “朝廷的交子贬值太厉害,现在几乎是一天一个价了。我们联合会内部的好些交易,就因为用了交子而生出了很大的龌龊,大大地损了交情。而且银钱的话,又太不方便。所以大家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准备在联合会内部,发行一种凭证。每一家呢,都会在总部存一部分保证金,以此来保证凭证的信用。”萧诚看了对方一眼,道:“如此,有总部担保,大家互相交易的时候,便不再有其它方面的担心了。因为一旦出现了争议,便可以到总部来打官司嘛!” 虽然是欲盖弥彰,但似乎也是说得通了。 不过水自流也清楚,以联合会里头的这些人商人的体量,一旦他们开始用了,他们的下游商家,必然便会跟着用,如果联合会一直保持着高信誉的话,那这个所谓的凭证,必然就会具有了交子的一切功能。 “签判需要我作什么?”水自流道。 “水家曾有过多年替朝廷印刷交子的经验,不缺技术,手里也有一批熟练的工人。”萧诚道:“所以,水家搬到邦州来。你们的钱庄不行了,我准备将其收购,你们的债务,全部由我们来承担,但是你水自流,必须带着你家里的那些老伙计,全部搬到邦州来定居。未来的联合钱庄总部,也将会设在这里。” “联合钱庄?”水自流喃喃地道。 “是的,联合钱庄!”萧诚笑道:“你将会是联合钱庄的常务理事,负责交子方面的业务,而贾贵,你见过了吧?” “见过了!” “他会是联合钱庄的首任大掌柜。首批投入联合钱庄的资金,一共是二百四十万贯。”萧诚道:“这是联合会二十四位会员共同出资,每家十万贯,想来能够做很多事情了。” 水自流耸然动容。 即便是水家最为鼎盛的时候,操作的资金,也从来没有超过一百万贯。二百四十万贯的准备金,那能够做的事情,可远远不止这一点钱,而是可以完成数倍于此的业务。 “以后,随着商业联合会越来越强,联合钱庄也将会有更多的分号。”萧诚笑咪咪地道:“凡是有我联合会商家的地方,都应该开上一家联合钱庄,以保证我们的会员享受到最好的服务。水东家,您愿意来邦州,与我共襄盛举吗?” 水自流有资格说不愿意吗? 不,他愿意。 非常愿意。 因为这是他水家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了。 虽然水家的钱庄没有了,但水家却仍然还能活跃在这个行业当中,如果,如果有一天,联合会当真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联合钱庄自然也会水涨船高,那自己在这个行当的地位,将远远不是以前的水氏钱庄所能比拟的。 也许,这正是自己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 也许当真是否极泰来,祖坟开始冒青烟儿了吗? “我愿意,感谢签判给我,给水家的这个机会!”水自流站起来,叉手一揖到地。 “先别忙着行礼,既然你应了这事,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萧诚站了起来,走到身后的书架上,从上面取下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水自流。 “这是?”看着厚厚册子上遒劲的金融两个大字,水自流有些茫然地看向萧诚。 “这是我父亲所著。”萧诚脸色显得有些悲戚,“我父亲多年在三司使任职,后来也担任了三司使一职,这里头,是他多年以来对交子之类财政工具的一些想法,原本,他是想在自己任上好好地大展身手,来扭转交子的不利局面的,只可惜,前两年,他尽顾着收拾三司使这个乱摊子了,后来刚刚腾出手来,却陷入到了叛乱之中,再也没有办法来实施他的理想了。我想,他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你应当用得着,放在我这里,浪费了。” 这是长期在帝国高层掌握着实际权力的一位技术性官僚留下来的东西,他所处的层次,他能接触到的东西,他所掌握的那些技艺,很显然不是水自流能够比拟的。这些东西,完全是可以用来作为家学传承下去的。 可以说,萧家以后的子孙,不管以后怎么样败落了,凭着这本书上所记载的那些东西,至少能有一口饭吃。 即便在大宋,学馆、学院已经非常普及,读书人也越来越多,但真正能实用的东西,仍然还是各门各家的不传之秘。 而萧诚,竟然将这样的东西,毫不吝啬地便送给了水自流,由不得水自流不郑重万分。 因为这是他无法拒绝的东西。 水自流掌握的多是一些较低层面的技术性的东西。 毫无疑问的是,这本金融里面所描述的,一定是国家层面上的一些战略性的东西。 这样的高大上的学问,没有传承,想要自己摸索,水自流这一辈子也别想接触到。 将书放在桌面之上,水自流双膝跪下,三拜九叩,行的是拜师大礼。 他接下了这本书,便是接受了这个传承,自当以弟子自居。 萧诚在一边微笑地看着水自流。 这本书中的一部分内容,的确是他的老爹写的,不过他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被萧诚修改了一番。 联合钱庄,萧诚可是寄予了大希望的。 这玩意儿用好了,不比抢来得慢了。 现在正好朝廷的交子不顶用了,联合会先从自己内部开始用起,一步一步地扩展开去,终有一天会遍行天下的。 或者将来,还可以用来去收割收割外头世界的那些国家,比方说什么三佛齐、天竺啥的,那可是一个个当真富得流油的国家。 三拜九叩之后,水自流这才站了起来,将书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道:“签判,我马上回去把人全都叫上,然后搬到这儿来,一个月,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好!”萧诚道:“下去找贾贵,他会给你足够的人手和车马。回去之后,你过去的那些老帐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帮你处理。” “是,多谢签判!”水自流再施一礼,转身走出了书房。 看到水自流离去,江映雪这才走了过来,道:“二郎,这本书,该是你写的吧?我看了,别想蒙我,你的行文习惯,语气我可是都熟悉得很,那根本就不是学士的手笔!” 萧诚哈哈一笑,什么人都能瞒过,但想要瞒过自己最亲近的人,这可就难了。 当下点点头,“你猜对了!” “二郎,这天下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江映雪两眼冒着小星星,牵着萧诚的衣袖,崇拜地道。 “有,多得很,比方说生孩子!”萧诚道。 “跟你说正经事呢!”江映雪红了脸,道:“这件事,真要做成了,会有你书上写得那么厉害吗?” “真要做成了!”萧诚认真地道:“我们到时候啥也不用干,就坐在家里印钱就行了。” “不是说不能超发滥发吗?朝廷就把交子弄废了!”江映雪道。 “只要市场足够大,只要有人替我们买单就好了嘛!”萧诚笑咪咪地道:“只要我们一直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那我们就一点儿也不用怕这种事情出现。大宋不行,是因为他不能做到独霸天下啊!” “你觉得将来,我们能独霸天下吗?” “当然,要不然我这么忙活干啥呢?想要快快活活轻轻松松的,我早就跑路去大西北了,去帮着大哥做事,舒舒服服,以我之能,以大哥之武勇,虽然一统天下的梦是做不成了,但鼎足而立,三分天下,却是毫无问题的。”萧诚道。 “那我可就等着那一天,等着坐在家里印钱的日子了!”江映雪笑道。 “嗯,真要做到这一步,也许我们这一辈还做不成,但我们打好了基础,到了我们儿子、孙子这一辈,指不定不能办成了!”萧诚道。 “你就不怕将来儿子、孙子都是败家子?” “我说得是儿子孙子这一辈儿!”萧诚哈哈一笑:“这里头可是有区别的。以后,我们的这个国家,应该是行的上,不行的,靠边儿站。即便是我的儿子孙子也不能站着茅坑不拉屎。连皇帝我都要架起来当菩萨,怎么可能让太子党上位呢?” “那咱们这么辛辛苦苦做什么呢?” “富贵绵延自然是少不了咱们的,爵位自然也是有的。但想要掌权,就得有真本事。”萧诚认真地道:“现在我把这些人找来,就是要开始立规矩。当然,我们这些人,将会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这个规矩里,自然也是要对我们的后代有一些保护措施的,所以,你尽可放心!”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这些规矩,你不是一下子全抛出来吧?”江映雪道。 “那是当然!”萧诚笑了起来:“知我者,映雪也。真要一下子全抛了出来,这些人可就不见得还能这样支持我了。一点一点的,慢慢地来,温水煮青蛙嘛,等他们发现这些时候,却是已经欲罢不能了。” “嗯,就跟你说的那般,当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的时候,任何想要阻挡他前进的东西,都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取灭亡!”江映雪笑道。 “我说过这话吗?你倒是记得清楚!” “当然记得清楚,你说得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江映雪看着萧诚,意有所指。 “放心吧,忘不了,还有一年半,我就大红花轿抬你进门!”萧诚大笑:“不要这么暗戳戳地提点我,我明白着呢!” 第三百八十三章:新时代的开端 躺在屋里印钱就行,这不过是萧诚对于未来的美好的规划和期待而已,想要做到这一点,光是击败了辽国统一了这天下就能做到的。因为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可能光印钱就能活了,那只能造成自己的国家通货澎涨,民不聊生。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向外拼命地扩张,让这世界其它广袤的区域为自家买单。 说白了,就是一个生道友不死贫道的搞法。 而现在,萧诚只不过是想让联合钱庄成为加强联合会内部成员的一个纽带,一个牵绊,让大家通过联合钱庄在利益之上连接得更加紧密。也让大家通过联合钱庄,获得更大的竞争上的优势。 要知道,在这里的所有商人们,虽然在本行业一个个都是大佬,但并不是没有竞争者的。而毫无意外的是,这些竞争者的背后,要么站着朝廷大佬,要么站着皇帝国戚,要么便是积年世家豪阀,每一个,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也正是因为会员们基本上一个个都有着强大的敌人,一个个即便没有近虑,也有着远忧,大家才能聚积到一起。 有了组织,整起事儿来,自然也就有恃无恐。 因为他们可以利用自家组织获得对方几乎无法获得的巨大的支援。 不管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谁又能像商业联合会这般,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拥地数十万平方公里,拥有百万子民的庞大势力呢! 更重要的是,这股势力,是明目张胆地为他们张目的。 罗开先便已经准备在回去之后,要对自己最大的敌人开战了。两浙路上的苏家,这两年因为攀上了重新入朝为相公的夏诫,耀武扬威,利用官府的力量打压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这一次在这里,与萧诚深入地交谈之后,罗开先已经准备在回去之后对苏家开战了。 联合会已经开始在为他做一整套详尽的计划书,怎么开始,一路之上会大概会碰到那些困难,在哪个节点之上怎么应对,怎么推进,什么时候大踏步前进,什么时候战略性后撤,然后在对手以为要结束的时候,再突然开始猛烈的进攻,一条条一款款,整整数十页的计划书让罗开先大开眼界。 罗开先以前也不是没有官方的后台,但这个后台比起夏诫来说,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因此罗家只能步步后退。 但现在可就不同了。 联合会或许名声不显,但却可以与夏诫在官方场合之上公开地瓣腕子,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真正知道内情的人眼中,这却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当双方的后台一时分不出胜负的时候,下场的双方,就只能以纯粹的商业手段互搏了。 这样一来,罗开先就自觉胜卷在握了。 瞧瞧现在在这个庄子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吧?有联合会背书,自己会得到他们不遗余力的支持,而苏家,能找到这样多的实力强劲的帮手吗? 这一次抵达邦州,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让罗开先等人都是惊喜不断。如果说以前他们对联合会的整体实力还只是云山雾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没有一个整体上的认知的话,那这一次联合会的整体亮相,就让他们清楚地看到了联合会的庞大实力。 而这一次大会,就是萧诚对所有实力的一次整合。 政权上的整合。黔州、播州、思州在政令实施、官员委派、税务徭役等一系列管理之上统一到了联合会之下,这些地方,对于朝廷而言过去都是羁縻州,在这些方面,本来就是自主的,这一次,不过以前数十个羁縻州各干各个的,朝廷还专门派人在里头挑拨是非,让他们互相之间斗殴不休,永远也无法捏合成一个整体,而现在,他们被萧诚完全捏合在一起了。而广南西道,自然还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作为招讨使的岑重,手里握着广南西道基层官员的任务权,这件事情,自然可以悄悄地做起来。而广南西道的那些峒主、山主,已经被岑重打得服服帖帖了,那里还敢生事?至于广南西道之上那些最后的挣扎,在这一次大会之后,大概也不会存在了。 第二点,就是军事上的统一。罗开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播州扬、思州田居然同意了将自家的武装力量,融入到整个联合会的管理之下。两支军队,虽然从上到下,仍然是由田家和杨家的人在带着,但以萧签判的手段,只怕在未来,这两支军队必然会被慢慢地被联合会吞吃掉。扬田两家的军队,如果在没有朝廷的诏令之下踏出了两州之外,也差不多是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往后,也就没有多少退路可言了。而距离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因为就在刚刚结束的委员大会之上,所有委员已经都举手同意了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就是干掉大理。 大理,可也是一个百万丁口的大国呢! 在场的每一个人,谁不因为这件事而激动得夜不能寐? 包括自己在内,所有在场的这些商人们,谁会想到自己也有一天,居然能决定一个百万丁口的大国的生死存亡呢? 以前,这可都是那些朝廷大佬们、是官家才有资格决定的一件事情啊! 也不知这两年联合会到底在大理下了多少功夫,在会议之上,几大箱子的资料,一张张详尽到每一个村庄、每一条河流、每一条羊肠小道的地图,一份份大理各地驻军的详细资料,从军队人数到将领性格甚至于他们之间的矛盾都摸得清清楚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当在场的这二十余位商人们的手举起来的时候,当他们的心脏在砰砰跳动的时候,这些人中之精,也明白了一件开天辟天的大事,正在从他们的手中诞生。 要是有一天联合会真如同萧诚给他们描绘的美好画卷那般走出了这西南,成为了左右天下局势的势力,那毫无疑问,他们这些开创者,必将名垂青史,而这一次的邦州会议,也必然会载入史册。 第三,财力上的统一。联合钱庄的成立,决定印发联合会内部交易的交子凭证,黔州播州思州等地财税的统一结算,使得联合会不但统一了区域之内的财力,也能轻松地调动在场所有人手中的财力。联合钱庄可是一开门,便会在南方同步开设十余个分号。 当然,参会的这些商人也都明白,现在,他们还仅仅只能作为一个参与者,还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决定者。 决定者,便是那天开会之时,坐在最上面的那四位。 萧诚,杨庆,田畴,岑重。 四位。 每一个人都可以提出事项。 但决定者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在这一次的大会之上,萧诚就明确地说明了这一件事。 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事实就摆在诸人面前。 实力,实力才是决定性的。 你可以是军事上的实力,可以是财力上的实力,也可以是声望上的实力。 不管那一条,当你能够在某一个方面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时候,你就能成为常任委员中的一员。 三个位置,虚位以待。 今天在场的几十个人,谁不心热眼红? 坐上这个位置,就代表着联合会下百万百姓,数万大军,无数财富,尽在掌握之中。 而且,这些东西,还会不断地扩充。 一旦拿下了大理! 一旦将广南西道纳入治下! 一旦兵进交趾! 想到这些,由不得大家的呼吸不沉重,由不得所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将身家性命全都压上去。 人生能有几回搏呢? 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一次这样拼搏的机会的! 他们的祖辈,辛苦经营了多少年造就了现在的他们,这才有了他们能够去搏一次的机会。 只要这一搏成功,他们的家族,就将会实现质的变化。 从商人家族向上更进一步。 成为能决定这天下大势的家族。 醉卧美人膝! 醒掌天下权! 这是他们的家族,一飞冲天,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 每一个这一次回去之后,所要做的,可不仅仅就是商业上的东西,做生意,赚钱,只不过是他们做事的敲门砖,他们更重要的精力,将会是投入到默默地扩大联合会的实力中去。 三年之后,当他们再次坐在这里的时候,谁能坐到那四位的旁边去,就看这三年的努力了。 每个人都敏锐地发现了这天下,即将面临着一个大变局。 大宋自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过。 西北萧定形同独立。 北面辽国咄咄逼人。 而西南,正在悄没声的发展着自己的实力,时机一到,西南的这个政治集团,不是没有进入汴梁去当家作主一番的资格的。 别忘了,他们手里,还有一位金枝玉叶呢! 赵安,荆王赵操的儿子。 大会的开幕仪式之上,萧诚牵着这位小王的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隆而重之地向着诸人介绍了这位的身份,可不是随意而为之。 虽然现在知道这位小王子身份的人,还只限于有资格坐在这间会议室中的数十人,但萧诚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一旦事情有变,这位小王子,就是他们手中最好的牌面之一。 一位年幼的王子,一位毫无自己实力的王子,一位在联合会中长大的王子,一旦成为了这天下之主,那多半联合会的规矩,就会成为这天下的规矩。 自明年起,联合会中所有商人之间的交易,将只会使用联合钱庄发生的交子作为唯一交易凭证。而由这些商人控制之下的下游中小商人们,也将不得不接受联合钱庄的交子,然后慢慢地南方推广联合钱庄的交子。 联合会将会为每一位会员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技术支持、武力支持、情报支持,而各位会员必须将每年在联合会统治区域之外自身经营所得利润的百为之十作为税款交纳给联合会。而在联合会统治区域之内的经营,则正常缴纳赋税。 今年,联合会将协助岑重完全解决广南西道的问题,进而在交趾打进钉子,为以后进军交趾,控制那里的市场作好准备。 明年将开始筹备进军大理,用一年的准备时间,联合会集中所有人力、物力、财力来打一场灭国之战。 明年,将是决定联合会是否鱼跃龙门的关键点。 灭亡了大理,则联合会就真正有了自己的根基,有了更为广阔的战略空间。 会议之上确认了联合会的首位会长。 萧诚毫无异议地当选,全面掌握整个联合会的总体事宜,同时亦主管联合会政务。 田畴主管联合会军事。 杨庆主管后勤。 吴可主管情报。 李格主管商务。 田易主管财务。 杨泉主管刑名。 岑重因为身份的原因以及广南西道如今尚不能明确纳入联合会统一管理之下的事实,暂时不在联合会中任实职,只保留的身份。 历时将近一个月黔州商业联合会的邦州大会落下了帷幕,也代表着这个组织的一个阶段的终结和一个阶段的重生。 黔州两个字,被拿掉了。 只剩下了五个字,商业联合会。 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商业两个字又将会被拿掉。 这一次大会,明确了整个商业联合会的组织架构和权力构成,过去那个松散的联盟已经变成了一个结构严密,各司其职,组织严密的新势力了。 虽然联合会没有提出未来一个总体的目标,但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未来三年之内的目标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众人,他们将要干什么。 第三百八十四章:混水摸鱼 广南西路招讨使,是一个临时的差遣,而且还是一个武职。 岑重被安上这么一个职位打发到这里来,并不是什么重用,而是一种变相的贬斥,明面上看起来,他还被升官了,但在知情人看来,岑重的仕途几乎就要在此终结了。 因为广南西路是有安抚使总领军政的,也有转运使管理财务的,再派来一个招讨使,你说是不是讨人厌。 来广南西路招讨谁呢? 与黔州一样,广南西路上也是有数十个羁縻州的,而且同样的也不消停,而且因为与不少羁縻州与交趾相连,两相勾结,那就更加地不可一世了。 一个空头子招讨使的官衔儿,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文军饷,就这样打发岑重来上任,你说说赵宋官家是有多么地讨厌岑重这个家伙了。 事实上啊,自从萧定反了大宋自立于西北之后,赵宋官家几乎就听不得与萧家有关的事情,也见不得与萧家有关的人了。 你岑重本身就与萧家有些关连,还傻乎乎地上书去建议怎么收拾萧定,你说是不是傻。 更为关键的是,你的策略在赵宋官家看来,那就是要给萧定以喘息之机,想让对手缓过劲儿来啊,这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所以呢,赵宋官家一怒之下,便把崔重扔到了广南西路来了。 这可就真是不怀好意了。 岑重到了广南西路上任,有两个下场,一个呢,就是去找广南西路安抚使要人,去找转运使要钱,下场,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不但啥都要不到,估计连脸都要折进去。 第二个下场嘛,就是岑重气盛,要不到钱和人,自行去筹钱筹饷,这条路不但艰难而且险阻重重,说不准一个防备不好,自己便要折在那片混乱的地方。 在很多人看来,不管岑重走那条路,都是一条不归路。 除非岑重不要脸了,不当这个官儿了,装病也好,装疯也罢,这样的招数,前人不是没有用过。 只不过如此一来,岑重的仕途当真也就走到头了。 这就是公然地算计你,让你憋屈到了极点还没有地方去诉说。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大光明地在阳光之下进行的。 不过岑重有一个小师弟。 他上任伊始,便是带着自己白发苍苍的老爹先到了黔州,再入广南西路之时,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而是兵强马壮了。 他根本就没有去广南西路的治所桂州,更没有去向他名义上的上司广南西路安抚使报到,而是只派了一个人带了一份公文,以军情紧急公务繁忙无遐拜见要以国事为重的理由,径直到了邕州,将邕州治所宣化,作为了他的招讨使衙门。 对此,广南西路安抚使也好,转运使也好,是没有权利干涉的。 因为招讨使这样的临时差遣,往大了说,给自己身上套几个光环的话,硬要说是钦差也是说得过去的。 广南西路安抚使总不能把皇帝的意思明晃晃地说出来。 而下头的那些芝麻小官,除了阴奉阳违来为难一下岑重之外,公开对抗那也是不敢的。 而且,当岑重是带着兵马抵达的,所以,连阴奉阳违也不敢了。 不然,掉了脑袋,向谁说理去? 大半年时间,岑重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自己的新事业。 真正的大刀阔斧! 杀得鲜血淋漓淋。 蕃人畏威而不怀德,给他们讲道理,你是说不通的,耍嘴皮子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示弱的表现。但你的刀子比他们锋利的时候,他们也就消停了。 就像萧诚初到黔州的时候一样,用的是刀子开路,然后才是经济搭台,历经两年,大棒与蜜枣齐飞之下,方才有了如今黔西南大治,一副世外桃园的模样。 可谁又知道,现在的世外桃园的模样的土壤之下,埋藏的可是累累白骨。 是无数的人有生命验证了不听话,就会死的这样一条朴素的真理。 岑重有样学样。 大半年的时间,便让数十个羁縻州气象一新。 不过他面临的情况,与萧诚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国。 一来,萧诚当时可是有播州扬、思州田两大势力为其保驾护航的,在这两大势力为虎作伥之下,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也是无法可施,最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到了现在,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却是已经上了船开始同流合污了起来。 而岑重,因为上头还有安抚使、转运使两位高官,而且他整治的这些羁縻州有不少与交趾相连,这里头可就有了更多的问题了。 首先,他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在控制了这片区域之后,岑重也就掐断了往交趾去的商路。 当然,正常的商业交往还是通畅的,只要交税,还能得到官兵的保护,因为岑重的存在,现在这片区域的治安情况还好了不少,很多的普通商家也敢走一走这趟路了。 但是呢,最赚钱的,永远都不是正常的商业交往,而是许多上不得台面的生意。 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又不是普通的商家能做的,敢做这种事的,自然都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可以在广南西路一手遮天的人物。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有人自然想将岑重弄掉。 第二个问题,就是交趾了。 大宋朝廷,从来都不承认交趾是一个独立的政权的,交趾王,也被叫做静海路安抚使。而交趾王为了不刺激到大宋来打自己,在来往的文书之中也自称静海路安抚使。 反正一边装着样子,另一边呢,也就蒙着眼睛装着看不到。 这些年来,两边算是配合愉快。 在大宋强大而且四邻无事的时候,交趾自然是规规矩矩的,但当大宋有事的时候,交趾王可就蠢蠢欲动了。 这些年来,交趾王可是一直没有停止过往广南西路的渗透,那些靠近他们的羁縻州,那个没有得过他的好处呢?有些甚至已经暗中投靠了交趾。 岑重一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挥起了刀子,损害了双方一些重要人物的经济利益,又让交趾王感到了深深的威胁,真让岑重把邕州整顿得蒸蒸日上,一片丹心向赵宋了,自己岂不是又要吃亏,要日日夜夜地防着大宋来收拾自己了。 这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岑重最好是死了。 两边这是不谋而合,然后再在有心人的牵线搭桥之下,立时勾搭到了一处,要处心积虑的把这个破坏了他们美好生活的家伙给做掉。 不过岑重不是一个规矩的读书人,自然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在邕州,一边砍人的同时,一边也埋下了那么几颗棋子,虽然少,虽然起不了什么特别大的作用,但总算也能弄到一些信息,比瞎子聋子自然是要好了不少。 双方要弄死岑重的消息,便是这样得来的。 岑重不惊反喜。 火中取粟虽然危险,但收益高啊! 正愁找不到机会搞你们呢,你们居然把把柄送上门来,那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不过呢,现在虽然岑重在邕州有了魏武带领着的三千武卒,他仍然还是不放心。与萧诚深度合作,便成为了他的不二选项。 赵宋官家要弄他岑重。 这叫君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 萧诚这位小师弟现在正在搞的一切,当真是深合岑重心意啊。 萧诚想要弄大理,他岑重可是想要弄交趾。 大理还是正儿八经的大宋的蕃属国,是得到了天下承认的,萧诚都想弄,更遑论交趾了! 交趾可是被大宋一直视为自家的地盘,只不过现在盘踞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家伙身高膀圆,不服管想独立了,大宋呢,又觉得打起来没有把握,再被周边的事一牵扯,干脆就听之任之了,维持一个脸面就行了。 要是交趾被自己拿下了,将其重新变在了大宋的安南府,哈哈,那岑重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当真是足足的了。 但要做到这一点,一个被人牵扯的广南西路招讨使怎么有足够的份量呢?当然是先要做一做广南西路安抚使,再往前走一走,两广路安抚使也是可以操作的。 小师弟就是这么跟自己说得嘛。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与小师弟两边合力,先弄垮了大理,再一起来殴打交趾,岂不快哉? 这一次他们要往死里整自己,正好将计就计,一举把他们整垮。 不过自己手头的实力,人家肯定是算计好了的,所以想要出其不意,就还得靠小师弟出力了。 岑重并不在意自己麾下的武力被小师弟所掌握,毕竟养一支军队,太费钱了,眼下有小师弟出钱养兵,自己能拿来就用,而且用得顺手,那就是极好的事情了。 等到广南西路全都归了自己,再来组建新的军队,那个时候,就需要培养自己的一些亲信了。 这一次又借了一千兵。 不过岑重没有想到的是,小师弟居然也巴巴地跟了过来。 说是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要跟着大师兄来开开眼界。 岑重倒也欢迎,小师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鬼心眼儿极多,有了他在,他麾下的那些兵马必然更会出死力。 而且小师弟亲自出马,这一次联合会派出来的,可就是韩锬带着的黔州厢军了。 名为厢军,实则装备,战力,在联合会辖下诸军之中排名第一。 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一千人,更是优中选优。 “小师弟,你跟我说个实话,这两年,你到底在广南西道落没落子?”两人并驾齐驱,岑重抚摸着整齐的小胡子,侧脸看着身边朝气蓬勃一脸英气的萧诚。 “我要说没有,大师兄信吗?” “当然不信!”岑重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你的风格。观你做事,有的没的,你都会信手落下几颗子,不管有用没用,先丢下去再说,对了景儿的时候,便有大用了是不是?” “既然大师兄这么说了,那自然就是有了!”萧诚笑道:“不过大师兄也放心,我的子,大都落在与我黔州所辖交界的地方,多半都是利用相同族裔而悄悄地招揽了一批,原本可没有想着大师兄会来这地方,所以才有这些布局,现在虽然大师兄来了,但有些棋已经下了,却也是不能收手的。” “明白!”岑重点了点头。 “大师兄,这一次人家为了弄你,可是下了大本钱的。”萧诚笑道:“按你所说,光是动员的地方部族军队便有数千人,再加上混在其中的那些人派过来的武装,还有从交趾那边过来的精锐,加起来只怕一万出头了。” “各夷部的人战斗力有限,说是几千人,但真正有战斗力的,不会超过一千人,其它的,也就是打打边鼓,凑凑热闹,打赢了他们跟着占便宜,打输了,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岑重不屑地道:“真正难打的是那些混在其中的军队精锐以及从交趾过来的那些家伙。” “这一仗,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干净利索,还要把重要人物一一成擒!”萧诚道:“不然可扳不倒那些人。” “当然,这些人的算计恶毒着呢!”岑重冷笑:“干净利落把我干死了自然是最好,到时候他们上一道奏章,假惺惺的说我勤于王事,却半道而殂,说不定还能给我弄一个封号,要是我不死,跑掉了,这大片地方的动乱的黑帽子,自然就要扣在我的脑袋之上。我本来就让官家极度厌恶了,再来这么一着,估计离死也就差不远了,最起码也要扒了官服去监个酒税啥的,说不定去沙门岛也不是不可能。” “从来都是明面上的敌人好对付,来自内部的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才惊悚啊!”萧诚道。 “要不是有小师弟你在这里成了气候,我才不会巴巴地过来送死呢,早就脱了官服,回老家去当夫子了!”岑重洋洋得意:“不过小师弟既然已经打开了局面,我自然就要跟着来沾沾光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大师兄之才,我一直是佩服有加的!” “口不对心。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这叫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 第三百八十五章:下死手 作为广南西路安抚使,陶宏元在这个位置之上已经呆了整整八个年头了。在京城很多人看来,广南这地儿,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比起北方实在是差得太远。所以犯了事儿的官员,动不动就把广南当成一个发配地点。不过只有真在这里呆久了,才会发现这里的妙处。 当然,如果你硬要拿这里的地方与汴梁以及北方那几个有名的大府相比,繁华自然是差了不少。 来时有些不情愿,但来了,却就不想走了,便是南边官员们的一个通病。 就像陶宏元,现在就一点儿也不想走,即便是现在给他一个两府的位置,他也会犹豫的。 一来是舍不得这里的财源广进,二来,也的确是现在两府的相公不好当。 京城居,大不易,那里有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来得逍遥自在啊! 更何况,他陶某人,还是这一方土地之上的老大,说一不二的存在呢! 岑重突然被任命为广南西路招讨使,着实是把陶宏元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朝廷对自己不满意,准备打茬收拾自己了呢!好在后头让人带了重礼去京城走了一圈,才发觉自己的猜测大谬。 不是朝廷对自己不满,是官家对岑重大不满,所以把他打发到这里来受罪呢! 本来呢,陶宏元已经准备好了若干手段,等岑重一到桂州,就好好地收拾收拾他,以此来讨好京城的官家,不想岑重那家伙就是滑溜得紧,根本就不来桂州,一溜烟儿的便去了邕州,将他的招讨使衙门设在了那里。 而更讨厌的是,这个人居然在黔州弄到了援兵,一千精锐,足以让岑重站稳脚跟了。 好吧,既然收拾不了,那大家和平共处也是可以的,为此,陶宏元还是释放了自己的善意的,指示安抚使府给邕州的岑重送去了一些补给物次军械等物,又让转运使府下拨了一些军饷,按理说自己给予了善意,你岑重也该投桃报礼,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地商量商量以后该怎么相处,怎么分润一些好处,你好我好大家好吧? 可这家伙不识好歹啊! 物资粮饷他是要的,但善意儿却是一丁点儿也没有。 相反,随着他在邕州站稳脚跟,大刀阔斧地开示了他的招讨大计之后,他的爪子便一点一点地向着大家伸过来了。 这就不能忍了啊! 好歹我还是广南西路的最高长官呢!你一个招讨使,从权力架构之上,你可是应当向我汇报工作的,现在你不理会我倒也罢了,居然还想着撬我的墙角,坏我的好事,你这不是在找死吗?你可知道,这条线上,汇集了整个广南西路之上所有有份量的人吗? 要说广南西路那些地方最为赚钱啊? 那里最有暴利啊? 自然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因为那些宋人多,管理有序的地方,不管是官场之上的格局还是商业之上的格局甚至是江湖之上的格局,那都是成了规矩的。 有多少收入,怎么分配也都是有依据的,你想乱来,多半便会招来无数的明枪暗箭对你群起而攻,那怕你官位再高,也怕乌七八糟的一顿乱拳是不? 乱拳打死老师傅嘛! 所以在那些有序的地方的收入,虽然稳定,但却是有数的,因为要分润的人太多了嘛。 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才有可能弄到暴利。 但现在因为岑重这位招讨使在邕州的一顿操作,大家的收入先是锐减,现在都快要水源枯竭了。 本来陶宏元不认为岑重能干成这件事,但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意外。 岑重麾下士卒不但战斗力惊人,岑重本人也极有手腕,软硬两手齐上,眼见着便快要把四十多个羁縻州全都拿下了。 真要让岑重完全掌握了这片区域,大家难不成还要去他那里讨饭吃吗? 在陶宏元看来,岑重如此下力,不就是为了要独吞这几条线路吗? 在这条线上,真正赚钱的可不是正常的商贸,而是走私,那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付昌荣走进安抚使的后花园的时候,安抚使陶宏元正在伺候他的那几株名贵的山茶花。 这几株名品,可是陶宏元的心肝宝贝。 看到付昌荣走来,陶宏元大笑着招呼道:“昌荣,快来快来,这株鹤顶红今日完全绽放了,哈哈,掌中传朱砂,染此鹤顶红!妙哉妙哉,如今便是在大理,也难寻如此品相的鹤顶红了。” 付昌荣却是满脸愁容,随意敷衍了几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陶宏元也收敛起了笑容,放下了手中的喷壶,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过来。 “大清早的这是出了啥事了?在广南西路,还有谁敢得罪你付参军?” 付昌荣,安抚使府的户曹参军,管的整个广南西路的财计,他是本地有数的大户,枝叶繁茂,势力盘根错节,上头的高官们过上几年就会换上一茬,但像他这要的,却是长期扎根一地,甚至于是家族长期把持某一个职位,便是官员,对他们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不然轻轻松松就能让给你好看。 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嘛。 所以正三品的安抚使陶宏元,对上勉强戴上七品官帽子的付昌荣,一向都是客客气气。 更何况,这付昌荣还是他陶宏元的善财童子呢! “学士,不能再犹豫了,再不下手,只怕我们就要受其反噬了!”付昌荣压低了声音道。 陶宏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整个院子里的下人、护卫立时便会意地全都退了下去。 “怎么啦?” “刚刚传来消息,我们一个月前出发的那支商队,在西州被扣了!”付昌荣脸色无比难看,“岑重这是盯上我们了,我们已经刻竟避开了他的势力范围,绕了一个大圈子,但没有想到,还是被他的手下堵住了,五十几车货物,全都被收了。” “以前被抓住了也不过是课以重税,怎么这一次把货都给收了?”陶宏元怒道:“他连脸都不要了吗?” 付昌荣的脸难看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凑近到了陶宏元身边,哪怕后院里此时根本就看不到外人,他仍然是压低了声音道:“学士,这一批货物里,有三十车,都是朝廷明令禁止不许输入交趾的。” 陶宏元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交趾明面之上对宋称臣,实则上早就已经处于独立状态了。大宋不是不想收拾,以前也曾讨伐过,不过呢,效果不太好。而且现在呢,也不是时候,大宋这两年流年不利,北方以及西北方烽烟四起,比起交趾所造成的威胁那可是大多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大宋不想拿下交趾,只不过是事有轻重缓急罢了。像经济上的封锁,那是必然的。 什么东西,只要朝廷开始封锁了,那么就必然是能轻轻松松赚到钱的,因为普通人干不成这些事儿。 陶宏元作为广南西道的一把手,有什么事儿是他干不成的呢?起初或者还有些矜持,但在地头蛇们的一再撺掇之下,也终于下了水。 鞋子一旦沾上了水想再上岸,那就不太可能了,只能越陷越深。 这三十车里贩卖的全都是战略物资,这些东西落在了岑重手中,就意味着天大的祸事。 一伸手,身边一盆难得一见的山茶名品被拂落在地,花盆摔得粉碎,原本娇嫩的花朵落在地上,几片花瓣脱落开来,被风一卷,向着远处翻翻滚滚而去。 一个月前,付昌荣等人便已经拟定出了一条毒计准备做掉岑重,但陶宏元一直没有批准这个计划。在陶宏元看来,只要事情还有一丝不撕破脸皮不下死手的可能,那就是还要争取一下的。因为一旦向岑重这样品级的朝廷大员下手,一旦事情败露,那可就不仅仅是罢官丢职的下场了。 而且,陶宏元不想被付昌荣等人绑得太紧。 可是现在,似乎顾不得了。 付昌荣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陶宏元只要点头同意了,以后可就再也无法挣扎,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了,至少,在自己这些人面前,再想装得那样崖岸高峻清风霁月是休想得了。 “学士,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顺安州那边,岑重不是一直想招降雷火峒,下雷峒等几个夷部但一直没有做成吗?这一次他们会向岑重发出邀请,请岑重去面谈。” “岑重麾下可有三千虎狼之士。” “无妨,我们会在太平寨、古万寨这条线上制造一些事端,这条线路,可是岑重的生命线,所以他必然会将麾下大部分士卒散到这条线上。”付昌荣笑道:“我们也算计过了,他最多带着过去的有一千人就不错了。” “一千人?”陶宏元皱起了眉头。 “学士,雷火峒那边拿得出手的有一千勇士,交趾阮将军那边我们也联络了,出一千人,不能让他们过来得太多,否则怕有后患,另外,我们几家凑了一下,一共出了五百人,您再给胡茂打个招呼,出动个千把人,这就有三千五百悍战之士了。” 胡茂,庆远军统制,下辖两千五百人,是陶宏元的嫡系心腹,也是陶宏元控制广南西道最有力的打手之一。 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陶宏元明白,一旦出手,如果不能建功,那麻烦只怕就大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绝不能留下半点隐患!”陶宏元霍然止步,一脚踩上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山茶花,用力地碾了几碾,道:“完事之后,与阮将军联手,再将雷火峒几个夷部顺手都剿了。” “明白!”付昌荣笑道:“招讨使中了雷火峒这些夷人奸计,在前往招安的过程之中被这些夷人围攻从而不幸殉职,安抚使勃然大怒之下,遣胡茂将军讨伐雷火峒等夷部,斩其首,灭其族,为岑招讨使报仇雪恨。” “胡茂全军出动!”陶宏元眯起了眼睛,道:“具体的事情,你去与胡茂商议吧,多拿点银钱出来给那群措大,不要舍不得这些小钱。” “是!”付昌荣暗自咋舌,不过如此一来,就更保险了,胡茂全军出动,那岑重身边只有千余士卒,而且还是组建不到一年的军队,再能战那也是针对那些羁縻州而言的,对上装备精良,拿银子喂饱了的庆远军,只怕就不够看了。 岑重必须死。 真要让那些东西和那些人落在了岑重手里,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这些年来广南西路与交趾李氏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可全都要暴光了,到时候,就算不诛九族,只怕三族也是跑不了的。 也是岑重太不识相了,大家不是没有向他伸出过温暖的手的,你一个得罪了官家的不得意的家伙,我们看得起你才想拉你入伙一起发财,可你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想给我们找不痛快,关键的是你居然还成功了,那你不死谁死? 不过咱们还是心善,至少还给你安排了一个因公殉职的结果,如此一来,你的家人多多少少还是能得到一些抚恤,而你也能有一个美誉的。 付昌荣心情愉快地下去安排这一切了。 事情都是早就策划好了的,眼下只不过是立即发动起来罢了。 倒也并不费事。 等到把不开眼的家伙们剔除了,以后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嗯,把雷火峒几个家伙这一次也做掉了,分钱的人,便又少了几个,不错不错。 而刚刚悄没声的化整为零进入邕州的萧诚与岑重,也接到了雷火峒几家峒主联名发出的邀请书,而与此同时,太平寨万古寨一线,那些原本偃旗息鼓的地方豪强以及本来不见了踪影山匪路霸居然又活跃了起来,一天之内,竟然好几处地方遇袭,不少正经商人遭了殃。 “好家伙,有高人啊!”萧诚笑咪咪地道。“这计划做得,一环套一环,还真是不错。喂喂喂,大师兄,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内线,到底是那一个了吧,我给你说哦,你要是不告诉我,回头打起来,韩锬把你的内线也一锤子砸得开了花,乐子可就大了。” 岑重微微一笑,说出了一个名字,萧诚的脸色顿时精采之极。 第三百八十六章:谁是猎物 一个赤脚汉子挥汗如雨地冲进了温润寨中。 这个不大的寨子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但今天,里头却密密麻麻地住满了人。 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来自交趾广润州的一千名士卒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领头的是广润州的统兵将领阮清政,一个刚过五十却须发皆白的家伙。 他们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干掉岑重。 如果不是这件事有广南西路的大人物撑着,广源州上上下下是绝不会有这个胆子向一位大宋的招讨使下手的。 这个屎盆子要是扣在他们的头上,那汴梁的那位大宋官家以及两府的相公,即便是再穷再为难,也必然会派兵来剿灭他们,否则他们将会沦为千夫所指。 但是这一次,会有人把这个黑锅背上, 而他们交趾兵出现在这里的痕迹,则会全部被抹去。 岑重在邕州的一系列行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交趾广润州这边很多人的利益,当然也包括阮清政在内。 抛开近期的经济上的一些利益,即便从长远来看,让岑重把邕州下辖的几十个羁縻州整合好之后,对于交趾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片区域混乱,各自为政,就为交趾和大宋这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缓冲区,交趾还可以在这里动动脑子,培养一些自己的利益相关人。宋国一旦缓过劲儿来,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发动对交趾的战事,这一点,交趾人都还是有着清楚的认知的。 就算大家平时有这样那样的龌龊,但在这件事情之上,所有人还是愿意劲儿往一处使的。毕竟真让大宋打过来了,大家还有的什么可争呢? 啥都没有了嘛! 所以交趾这边对于清除掉这么一个家伙而且没有什么后患,当然是乐见其成。 “阮将军,岑贼他们没有进龙英洞歇息,而是在距龙英洞五里左右的地方扎下了营地。”赤脚汉子对阮清政道。 “龙英洞这边没有去邀请他们入寨子吗?”阮清政皱起了眉头,在龙英洞,大家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布置了不少手脚的,现在倒好,人家不如寨子,这些勾当便全都落了空。 “当然去请了,不过岑贼说军队入寨会惊忧百姓,所以就在外头扎营了。”赤脚汉子道:“洞主也没有法子,说多了反而怕人疑心,只不过洞主安排了会送一些酒食过去。” “酒食?”阮清政脸色舒张开来:“我记得黎洞主可是很擅长草药的嘛!” 赤脚汉子点头道:“酒是点儿问题也没有,不过肉是被用特制的草药稍稍地熏了一遍的,只不过是有些烟熏味,吃下去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就会上吐下泻。洞主说,行事就在今晚!” 阮清政哈哈大笑:“妙哉,到时候一些软脚虾,可就不值一提了。雷火洞、下雷洞那边都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汉子道。 “好得很!”阮清政连连点头,在整个计划当中,雷火洞,下雷洞,龙英洞都是最后的背锅侠,在歼灭宋军之后,他就会与胡茂联手,将这三个洞的夷部杀得鸡犬不留,看着眼前这个来自龙英洞的汉子,阮清政开心的连连拍着对方的肩膀。“好生吃上一顿然后回去告诉几位洞主,按计划行事。” 一个今晚就要死的人还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给自己送信,给他吃一点好的并不过分! 太阳西斜的时候,阮清政率领麾下士卒离开了温润寨,寨主殷勤相送,阮清政也是连声感谢对方这两天的盛情照顾,不过嘛,等到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被清除的对象。 寨主刚娶的那个小婆姨不错,到时候带回广源去,至于其他人嘛,就都可以死了。这寨子还是比较富裕的,到时候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再一把火把一切痕迹全都烧得干干净净。 阮清政带着愉快的心情,脚步松快地向着龙英洞方向而去。 龙英洞此刻已经被完全封闭了起来,只能进,不能出。 而且负责警戒看守的,已经不再是龙英洞本身的寨丁,而是变成了来自黔州的厢军。 龙英洞主黎发荣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些人真是厢军吗? 怎么那一身装备,看起来比桂州那边的朝廷禁军还要好一些呢? 全身的铁甲,一水儿的神臂弓,大盾,钢刀,还有那行走坐卧之间一看就军纪肃然的模样,完全颠覆了黎发荣对于大宋厢军的认知。 作为一个羁索部落的首领,黎发荣算得上是一个有见识的,读过书,游历过大宋天下,等到老子快要咽气了才回来继承家业,对于大宋的禁军、厢军的分野还是很清楚的。 其实便是禁军,在大宋也分三六九等,薪饷都拿得不一样呢! 而厢军,基本上就是给军官们种田看家护院以及替朝廷服劳役的存在。 眼下这支所谓的厢军,只怕比起最厉害的禁军也差不多呢!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草药?”萧诚拿在手里嗅了嗅,呈粉末状的药粉,除了一股子药草清香味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熏肉的时候,洒一点在里头,便能让人在上吐下泻,不过药效维持时间很短,最多两天,这药性就会消失,再吃,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黎发荣陪笑着道。“我家传的一些药草小把戏,让公子见笑了。” “不不不,一点儿也不见笑,这药,老厉害了!”萧诚正儿八经地道:“你瞧,这一次那胡茂不是向你们索要补给吗?你送去了几百斤这样特别加工过的肉,至少能让他几百个士兵在今天只能躺在营地里窜稀,嘿嘿,这可要记上大功一件,回头啊,在大师兄那里,我一定要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多谢公子在招讨使面前替我美言呢!”黎发荣愈发地谄媚了起来。 “回头啊那雷火洞下雷洞的人,也分给你!”拍着对方的肩膀,萧诚大包大揽:“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替大师兄作主的。他们既然敢背叛大师兄,那自然也就不用再存了你说是不是,而你这样的忠心之人,就该得到最大的奖赏。”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黎发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公子对这些药草感兴趣,回头我把方子送公子一份。” “你家草药技术别具一格啊,真是想多观摩多学习一番啊,只是可惜,这事儿完了之后,我便要回去,没时间罗!”萧诚长叹,一副黯然失色的模样。 黎发荣犹豫片刻,一咬牙道:“公子无忧,家里的这些小技,我都是将其整理之后抄录成册了的,回头啊,就让人给公子再誊抄一份!” “好好好!”萧诚眉开眼笑:“不愧是读了我大宋圣贤书的人,果然有见识,回头啊,胡茂那里的兵器盔甲,你也捡好的弄个百来副。” 两人说说笑笑间走上了寨子的最高处,在这里,能清晰地看到数里之外岑重营地里冒起来的袅袅青烟。 “公子,您说招讨使就千把人,能挡得住他们的攻击吗?好几千敌人呐!”黎发荣有些心虚,原本以为胡茂就只带千把人过来,如此一算,阮清政那里一千人,胡茂那里一千人,雷火洞下雷洞两家凑起来也最多一千人,而己方这边呢,招讨使那里一千人,招讨使小师弟这里一千人,自己凑巴凑巴五六百人,双方人数差不多,但有心算无心,自己这边可是在暗处占足了便宜,胜利那是可期的。 可谁知道胡茂居然倾巢而出,整整两千五百庆远军都来了。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由不得他退缩了。 “放心吧,这一次让他们知道,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萧诚笑咪咪地道。 岑重担心吗? 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不过看看手下的那些军将放松的模样,却又坦然了许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不冒大险,怎么能将陶宏元这些人扳下马来,再让自己取而代之呢? 随自己而来的这一千人中,整整五百人,是当时自己从小师弟那里借来的虎贲,这五百人,一直是作为自己的亲卫存在。而另外的五百人,也是从三千军卒之中挑选的精锐敢战之士。 虽然自己是一介文人,对军事是一知半解,但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自己也是见多了大宋禁军是什么模样的。 而小师弟给自己的这支部队,比起自己了解的禁军,可要强出太多。想想小师弟的大哥在上林苑中十挑一百的壮举,岑重又不由得释然。 萧家武卒训练出来的军队,那里会差呢? 当初自己还对那个拥有一双铁脚的魏武有些疑虑呢?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将军事上的一切,便都交付给了这位手下了。 当然,魏武现在正在太平寨方向平叛呢。眼下这一千人的首领,却是魏武的副手,独眼龙刘益国。 说起来自己手下这几员大将,似乎没一个是完好无缺的。 魏武没了一双脚,刘益国眇了一只眼。 此刻,一只眼睛上戴着一个黑罩子的刘益国,正面目阴沉地巡视着整个营地的防守布置。 光防守不进攻,不是萧家武卒的特色。 所以这个防守阵地的布置之上,可是精心安排了好几个陷阱,看起来是弱点,是破绽,但真要是一头撞进来,那可就要倒大霉了。 这些布阵啊、陷阱啊之类的东西,可是过去萧诚组织着大家,不知讨论了多少次之后才弄出来的。 看到岑重在护卫的陪伴之下走了过来,刘益国赶紧走了过去。 “有问题吗?敌人比我们想象得多,也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厉害!”岑重道。 “别说外头还有公子的一千锐卒。”刘益国傲然道:“就是没有,只有我们一只孤军,在眼下我们布置了完养的阵地,有着充足的箭矢的情况之下,再来一倍,末将也守得住。” 看着刘益国如此有把握,岑重倒也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这一战,不仅是要击败,而且有几个主要人物,可是要活捉过来才是最好的。 距离龙英洞二十里地的庆远军营地,胡茂正在大发脾气。 因为他的麾下,好几百人莫名其妙地就坏了肚子,窜稀窜得整个营地之中臭气熏天。 到底是怎么就坏了肚子的原因也没有查出来。 几百人同时坏了肚子,很显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你说是附近几个寨子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吧,但几千人都是吃的这些,偏偏就只有这几百人出了问题。而且这几百人,还分布在麾下各个不同的战营。 这他娘的就是有鬼了。 没奈何,只能将这些窜稀窜得两腿发软的家伙留在营地之中,另外还得留下一些人照应他们。 时间可不等人,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龙英洞,完成对岑重的合围。 走出营地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二千人的庆远军,士气莫名的就有些低落。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以至于让所有人心里莫名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趁着夜色完成对岑重所部的包围,然后在天亮之后,便可以发起最后的进攻。 夜战或者可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但对于自认为在兵力之上,在突然性之上都占据着绝对优势的他们来说,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了。 夜战不好控制士卒,而且夜战很容易让岑重趁乱逃脱。 要知道这一战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了岑重的小命。 真要让他跑了,那就不仅仅是功败垂成的问题了,那是要坏大事的。 所以,还是白天来干这事儿更稳妥,摆明了就是要以厚实的兵力压死你,四面合围,让你逃都没处逃。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胡茂,阮清政以及雷火洞、下雷洞合计近五千人,已经将岑重营地,三面包围起来了。另外一面不用包围,因为那是一面绝壁。 岑重所部,背靠百丈绝壁立营。 胡茂看着远处的对手营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站在他身边的阮清政,也是眉头紧锁。 应当是一个临时营盘,可现在看起来,为什么对手像是知道有人要来打他们一般,竟然将一个临时营地,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 事情,似乎并不那样简单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对垒 “龙英洞的黎发荣为什么还没有到?”环顾四周,胡茂突然发现,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势力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 这个计划是事先做好的,出发之前也都有了具体的约定,然后大家都是趁夜出发,天亮之时抵达,四面包围然后发起进攻,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龙英洞的兵马居然没有到。 虽然龙英洞,凑巴凑巴也只能弄出五六百个像样的战士来。 胡茂本身也没有在意,但当他发现对面的营地似乎并不那么好打的时候,这龙英洞、雷火洞、下雷洞的士兵们一下子就显得重要起来了。 肯定是让他们先去淌一淌对手的深浅啊! 直到准备让这些注定的短命鬼们去送死的时候,胡茂才发现,还有一些短命鬼们居然没有及时赶到这里呢! 如果远也就罢了,这么近居然还没来,肯定就是有些问题了。 “统制,小人去看看黎发荣是怎么一回事!”雷火洞寨主阮力大声道。 胡茂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阮寨主,你和仇寨主两人先攻一攻,看看这岑重的麾下到底有几分成色?至于龙英洞,我派人去!” 招了招手,一名军官走了过来,胡茂低语几句,那军官连连点头,转过身,带上十名士卒一路向着龙英洞方向而去。 鼓声骤起,两洞士卒呐喊着冲向了对面的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一点反应的营地。 距离营地二百步,冲锋的士卒突然便有人马失前蹄,脚下一虚,已是掉进了事先挖好的一些陷阱当中,陷阱并不深,不过两三尺,但要命的是,里头倒插着削得锋利的竹签子,运气好一些的,脚踩上去,被刺了一个对穿,运气差一些的,肚子撞上去,立时便破胸而入。 这些部族夷兵,除了首领和最精况的一些武士之外,其余的人,可是没有甲的。 盔甲,一直都是一种奢侈品,便是皮甲也是很难得的东西,更遑论是铁甲了。 陷阱东一个,西一个,看起来毫无规律,但站在远处的胡茂和阮清政的脸色都是愈来愈难看了,站在他们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本来呈一条散状线扑上去的这些夷兵们,慢慢地汇聚到了一齐,形成了几个团状的进攻面。 那些陷阱,伤人不多,真正的目的,却是要让冲锋中的敌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挤到一块儿。 接下来,当然就是覆盖式射击了。 果然,当几团人马,冲到了百步之内的距离之后,寨内骤然便是鼓声大作,伴随着战鼓声的,是嗡的一声响,黑压压的羽箭从内里射了出来。 “神臂弓!”阮清政赫然看着胡茂。“怎么这么多的神臂弓?” 这些乌泱乌泱射出来的羽箭全都是用神臂弓发射的,他的力道与普通弓箭完全不同,与宋军打过多年交道的阮清政自然是识得的。 神臂弓是大宋利器,非精锐不可得。便是胡茂所部,正儿八经的禁军,几千人的队伍里,神臂弓也不过百来张。 但眼下对手,只怕有好几百张神臂弓。 胡茂也是目瞪口呆,早前没有情报显示岑重的麾下有这么多的神臂弓啊?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神臂弓作为军国利器,发放部队那都是有详细记录的,而整个广南西路的军事供应体系之中,可并不包括岑重的这些部队。而且,整个广南西路,也没有多少神臂弓啊!这东西,一向是紧着北方,西北方向的部队配置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如今的神臂弓可不仅仅是只有汴梁的匠作大营才能制造了。 西北的萧定便能仿制威力相差无几的神臂弓,而萧诚掌握下的由韩锬控制的兵工作坊,也是能制作的。 神臂弓最为关键的地方,其实便在于原材料的制作之上,而在这些方面,萧诚控制下的势力,如今比起汴梁的匠作营甚至尤有过之。 辽国人从宋人这里抢了不少的神臂弓回去,不是他们不懂得怎么制造,而是因为材料在强度等各个技术指标之上达不到神臂弓的要求,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比例,这才无法大量打造。 岑重手里一直是有数量众多的神臂弓的,不过是没有拿出来而已。因为在岑重看来,对付这些地方武装,杀鸡那里需要用牛刀呢! 直到这一次撕破脸,岑重也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大杀器当然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雷火洞,下雷洞遭到了这样的沉重一击之后,顿时如同受了惊的雀鸟一般,在丢下上百具尸体之后,转身便向回跑。 寨子里倒也没有痛打落水狗,一轮齐射过后,便又恢复了安静。 胡茂没有驱策这些夷兵们再度上前,因为很明显,这些人上去,除了送死,不会给营内的敌人带来多少的伤害。这个时候,还不到兔死狗烹的时候。 他看向了阮清政。 “我左你右。”阮清政利落地道:“对方只有千余人,我们不能用添油战术,要打,就尽了全力合身扑上去,一战定胜负。” “正有此意!”胡茂点头道:“让雷火洞,下雷洞从侧面吸引,只要撕破了防线,进入到了肉搏战,差不多就是结束的时候了。” 两人商议妥当,正准备分别进兵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呼唤之声,两人愕然回头,便看到先前胡茂派出去的那个军官,正用力地鞭打着马匹,向着这里跑来,出去的时候十余人,回来的时候,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不安的情绪。 跑到近前,这才看清军官的背后,还插了好几支羽箭,如果不是身上甲胄还不错,这军官早就见了阎罗王了。 “敌人,黎发荣叛变了,龙英洞方向有敌人大股兵马!”军官哆嗦着有些语不成调了,“他们正在向着这里而来。” “多少人?”阮清政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问道。 “起码两千人!”军官手脚发抖,显然,刚刚生死一线,让他仍然心有余悸。 “哪里来的两千人,天上掉下来的吗?”胡茂瞪大了眼睛,一点儿也不相信,岑重的主力正在铁脚魏武的带领之下,在太平寨方向上剿灭那些叛乱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真的有,真的有,而且不是一般的军队。”军官大声道。 阮清政一带马匹,道:“胡统制,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有劳阮将军,那边估计应当是虚张声势,就由你来解决,这里,我来解决!”胡茂点了点头。 目送着阮清政带着他的麾下离去,胡茂厉声喝道:“全军压上,先登赏钱百贯,官升一级,斩首一人,赏钱一贯。” 阮清政率领麾下千余精锐,前行不到十里,便看到了对面列阵而候的军队。 人家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他终于明白了那名庆远军的军官为什么说这支军队为什么不大一样了。 一面韩字大旗迎风飘扬。 清一色的身着铁甲,手握斩马刀,而在队伍的正中间,数排弓箭手,手里握着的全都是神臂弓,此刻,箭已上弦,正斜斜对向前上方。而在队伍的两翼,各有数十骑兵策马往来巡护。 而在他们的后方,则是龙英洞的那些杂军。 队伍的正前方,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将领,手里提着一柄锤子,正一下一下地轻敲着自己的手心。 阮清政心中一跳。 然后,他便看到那年轻的将领手中锤子抬起,指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鼓声立起,号角悠扬,千余人的队伍传来了炸雷般的一声厉吼,然后便齐唰唰地向前逼来。 阮清政此刻很是后悔,他回头看了一眼胡茂所在的方向,该留下来攻打岑重营地的,兴许也比跟眼前这个选择要更好一些。 “去找胡茂,让他先过来支援我!”阮清政低声对身边的亲兵道。 亲兵愕然,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家将军在还没有过手的时候,便亲承不及的。双方人数,其实是差不多的,那些龙英洞的杂兵,他可没有看在眼中。 “是!”亲兵看着阮清政慎重之极的模样,没敢多问,打马飞奔而去。 “列阵,弓箭手!”阮清政大呼。 盾手上前,将大盾重重地砸在地上,长枪手上前,将长矛从盾牌的间隙之中穿出去,弓箭手聚集到了正中间,将箭壶放在身前,抽出羽箭,搭在了弦上。 从一开始,阮清政就摆开了一个防守的阵势。 的确是一个脑子很清醒而且有手须的将领。便是对面的萧诚,看到对方的这个反应,也是点头称赞不已。 不管国大国小,不管国强国弱,总是会有不少的英才的。 万不可小觑天下英雄呢! 萧诚在心中提醒着自己。 前方,麾下骑兵已经呼啸而出。 虽然只有百余骑,但奔跑起来,声势也颇为惊人。为首一人,正是韩锬。 平素他可没有这样冲阵的机会,作为将领,绝大部分,他需要指挥他的军队,但今天,中军大旗之下坐镇着萧诚,韩锬终于找到了冲锋陷阵亲自用铁锤砸碎敌人脑袋的机会,他又怎么肯放过呢? 交趾骑兵们迅速从两翼迎了上去,而两边的弓箭手们此刻的羽箭也终于嗡地一声放了出来,目标当然不是正当中的那些骑兵,而是骑兵之后的步军方阵。 武器上的差距,此刻立时便显现了出来。 羽箭都不出意外地落到了对方的阵容当中。 但一个是用普能的步弓射出来的,另一个却是清一色的神臂弓。 交趾军阵之中惨呼连连,数十人中箭倒地,有的当即毙命,有的却还在痛呼挣扎,这一轮箭雨,却是让交趾的弓箭手们损失惨重。 神臂弓射程更远,他们瞄状的就是队伍正中间的这些交趾弓箭手,而交趾弓箭兵们,却只能抵达对手正在前进的队伍前段。 斩马刀在空中摇晃,羽箭被搅飞搅断,剩下的落下去,这些士兵们只是低头而已,羽箭落在盔甲之上,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却大都滑了下去,只是在盔甲之上留下了一些白色的印迹。 偶有几个倒霉鬼,却也迅速地被拖到了队伍的后方。 阮清政此刻却顾不得这些,他正死死地盯着双方骑兵在一霎那之间的冲撞。 两边合起来也不过两百骑,一个从左而来,一个从右而出,双方重重地冲撞在一起,然后他便看到自家骑兵下饺子一般地落下马来。 为首的那个使锤子的宋军将领,漫不经心的左一锤又右一锤,一锤便是一个。 当看到一名麾下锐卒手中的枪杆连同脑袋一齐被对手敲碎的时候,阮清政也能想象出对方这一锤下去的力道有多大。 骑兵交锋,因为对方存在着使锤子的这名勇将的存在,交趾兵大败,两相交错而过,剩余的骑兵们再也没有勇气与对手对冲,绕了一个大圈,逃到了军阵之后。 敌人骑兵从交趾军阵之前呼啸着掠过。 他们从马匹之上取下了一个个的绳兜,兜里拴着的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里挥舞着呼呼地转着圈,然后猛地丢了出来。 宛如流星一般飞来的石头,比起羽箭的打击力,也不见得就小了,盾阵之后的长枪手们顿时在惨呼声中出现了一个个的缺口。 骑兵们却并没有像阮清政想象的那样来冲阵,他们呼啸着从阵前掠过,绕向了军队的两翼。 等到骑兵掠过,大家这才恍然之间发现,对手的步卒,距离他们也不过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 对手的弓箭手早已经停了下来,此刻,他们已经重新为手中的神臂弓上弦,然后斜指上方,嗡的一声响过之后,箭雨再一次笼罩了交趾兵的后方弓箭手,将剩余不多的交趾弓箭手又放倒了一半,然后,这些家伙们将神臂弓背在了身上,拔出了腰间佩刀,紧跟在前步大刀兵的身后,向前行来。 不身临亲临,不亲眼看到一排排的铁甲士卒举着明晃晃的砍向,向一堵墙一样向你压过来的那样的场境,你就无法体会到那一刻心中的无助。 长枪戳了出来,冲向了这面铁墙。 但对手不管不顾,手中大刀亦同时在大吼声中劈下。 这便是战争! 人命在这一刻,啥都不是! 第三百八十八章:洗刷干净 庆远军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禁军,也是广南西道之上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而胡茂作为陶宏元的心腹,这支军队自然也不会有欠薪饷或者装备武械不到位的状况,此刻他们正经八百地展开队形开始进攻的时候,阵仗可就不是雷火洞、下雷洞这些部族夷兵所能比得了。 一顶顶的大盾举了起来,前后左右头上都被罩在了下头,活像是一个乌龟壳子。伴随着鼓点敲击,这个巨大的乌龟壳子向前缓缓推进,每进数十步,整个队伍就停下来开始整顿队形,以免在前进的过程之中因为速度不一致而导致队伍脱节从而被弓箭手们所趁。 这样的进攻阵容,便是神臂弓的打击,也是可以扛一扛的,唯一怕的就是弩炮、八牛弩或者投石机这样的打击,可是这样些的重武器,眼前岑重的这支队伍显然是没有的。 其实在庆远军发起攻击的时候,营地之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别说这些重武器,连神臂弓都动静儿了。 再往前数十步,已经走过了弓箭仰射的打击范围的时候,乌龟壳哗的一声散了开来,一面面盾牌迅速移动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形成了一面盾墙。 而此时,他们距离岑重营地的栅栏已经不过十步之遥,站在最前面的士兵,甚至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栅栏之内,对手还挖了宽约丈余,深达数尺的壕沟。 这个距离,本来该当是对手竭力打击,阻止的距离了,但营地内,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进攻的庆远军心里也是忐忑了,不知道对手在玩什么花样,而在他们稍微的迟疑之下,营地之中却是突然起了变化。 巨大的旗帜冉冉升起,一名身着大宋三品紫袍官服的文官,赫然出现在了营地正中的高台之上,而伴随着这名高官一起出现的,则是一整套仪仗。 大宋广南西道招讨使的仪仗。 庆远军队伍里,传来了一阵阵的骚乱。 “这里是大宋广南西道招讨使岑重岑学士的驻扎之地,庆远军的弟兄们,你们是想要造反吗?”营地前方,耸立起了十数面大盾牌,盾牌之后,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十数人的吼叫之声。 庆远军上上下下,齐唰唰地转头,看向了他们身后胡字大旗之下的胡茂。 队伍之中,一些知悉内情的军官有些发慌,他们压根儿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要听贼匪胡说八道,他们是贼匪,庆远军奉命剿匪!”有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进攻,向前,向前,畏战不前者,斩!临阵退缩者,斩!” 军纪的威胁之下,胡茂心腹的鼓躁之下,以及督战队的刀枪逼迫之下,庆远军再一次向前推进,不过这一次,气势却是突然向下掉了不知多少了。 对方是贼寇吗? 普通士兵们的确认不得岑重,但那整套的仪仗,他们还是认得的。 随着他们再向前踏出步伐,营地之中,一排排顶盔戴甲的士卒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庆远军再度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贼匪当真有这样的装备的话,那广南西道只怕早就没有他们这些官兵的立足之地了。 “庆远军的兄弟们,胡茂勾结交趾逆贼,妄图刺杀招讨使,你们要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吗?这可是叛国大罪,要族灭的!”营地之内再一次传来了吼叫之声:“招讨使有好生之德,知道你们是被胡茂所骗,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招讨使不计前罪,现在反戈一击,战后论功行赏。” 庆远军的军阵之中,一阵阵的骚动再也摁不住了。 因为他们刚刚是真正地见到了交趾军队的。 大宋与交趾军队这些年是打过好几场的,而庆远军,当初可也是上过战场的,虽然那一发的老兵大多已经退下去了,但现在军中,认得交趾军队仍然不在少数。 如果说心中先前还有些怀疑,但现在却是信了七八成了。 “不要听贼匪胡说八道,挑拨离间,进攻,攻击营地,杀敌一人,赏钱十贯,杀死贼首,赏钱百贯,官升三级!”勃然大怒的胡茂拍马飞奔向前。 他知道,再也不能让对方胡说八道下去了,此刻,唯有展开进攻,只要双方一打起来,刀兵相见,鲜血喷溅之下,什么狗屁的说辞也不起作用了,此时不是你死我亡,那里还有时间,还有心思想七想八的。 胡茂身先士卒,麾下嫡系心腹也立时跟了上去,轰隆一声,栅栏被撞开,庆远军越过了栅栏,攻进了营地之内。 高台之下,数十名持盾士卒围拢过来,将岑重紧紧地围了起来。 岑重叹口气:“还是不行,这庆远军,已经烂透了!” 他显得极是失望。 “不!”独眼龙刘益国的眼内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招讨使,您这一招,灵着呢,现在庆远军大部分士卒的锐气,早就没有了最先的那劲儿了!” “有用?”岑重毕竟不像刘益国,在军中浸淫得久了,对这种事情,最是敏感不过。 “有用!”刘益国大笑道:“招讨使,您就看着我们怎么以少胜多吧?末将去了,您去后头呆着。” “本官在这里给你们擂鼓助威!”岑重却是双手一推,将两边的盾牌手推开了,兴致勃勃地道。 刘益国独眼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岑重与他的差距太大,他可没有胆子反驳,更不敢说您呆在这里只有添乱这种话,只能与岑重身边的那个队正使个眼色,那人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刘益国的意思。 刘益国这才拱了拱手,转身提着刀,杀气腾腾地便往前方而去。 刘益国说得没有错,岑重的这一番操作,对于庆远军的士气打击的确是巨大的。 虽然士卒仍然在跟着他们的长官一起向前,但毫无疑问,在营地之中飘扬着的那面代表着三品高官的旗帜,对于他们是有着莫大的压力的。要知道他们庆远军的统制,也不过区区五品,而且还是一个武官呢。 他们可是亲眼见着自家五品的统制对一个七品的文官点头哈腰呢! 而现在,他们居然要宰一个三品的大官儿吗? 虽然统制说得铜铜铁铁的,但大家也不是傻缺,到了这个时候,大致也是猜到了一些缘由。这样的状况之下,你还能指望他们出死力吗? 不少心眼子活泛得,已经眼珠子乱转着四下打量随时准备寻找出路了。 也就只有胡茂的嫡系心腹们,才会不顾一切地向着对面发起进攻。 久经沙场的士卒,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士气最是敏感,这一进一出之间,表现在战斗场面之上,就是人数更少的营地内的军队,将庆远军反推而出。 胡茂又惊又怒,这事儿要是败了,他是什么下场可是不言而喻。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胡茂准备带队亲自突击的时候,龙英洞方向上,密集的马蹄声声传来,胡茂回头,脸色骤变。 旌旗招展之下,阮清政带领的交趾士卒正在狼狈逃窜,而在他们身后,百余黑甲骑卒正在肆意砍杀那些掉落在后面的交趾士兵,更远处,一队队的黑甲步卒正向着这边逼近。 际清政也输了! 如同一枚巨雷炸响在头顶,直接将胡茂给轰晕了。 那里来的这么多的敌人? 岑重从那里找来的援军? 完了,全完了! 逃! 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胡茂再不犹豫,一拉马缰,转身便跑。 他确信,自己完蛋了。 这里打不赢,输定了。可是回桂州,自己就能活命吗? 答案是不能。 以陶宏元付付昌荣的尿性,必然会嫁祸给自己,将带领庆远军袭击岑重的罪名一股脑推到自己头上,然后把自己悄没声息地宰了了事。 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之下,朝廷绝不会把他这样的高官怎么样的。 像自己这样的一个五品的武官,死了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的。 相反,只要自己还活着,他们就不敢把自己的家人怎么样,甚至还要善待他们,至于怎样向朝廷解释这件事情,那是他们的问题。否则自己孤独一掷的话,至少也能让他们沾一身的臊。 当胡茂转身这一光,庆远军立时便崩溃了。 剩下的事情,便是抓人,追人了。 阮清政肯定是要抓住的,胡茂更是不能让他们跑了。 从黎明之时开战,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这场战事便已经告一段落。 龙英洞。 黎发荣带着人去抓俘虏了。 萧诚与岑重却是美滋滋儿的喝着小酒。 熏腊的大块猪后腿肉红白相间,拿小刀切下一指厚巴掌大小的一块塞进嘴里,那滋味儿,即便是萧诚这种名副其实的老饕,也是享受不已。 关键是这猪后腿肉,完全是用松柏的青树枝熏制的,然后在熏得时间,再往里面加了一些中草药,那股子香味,是真正地渗透到肉的每一寸肌里。 这样的好食材,再用上哪怕一点点其它的佐料,都会是对他原有味道的一种破坏。 “好东西,好东西!”岑重抿了一口寨子里酿制的柿子酒,满足地道。 “以后这黎发荣就是你的下属了,想要吃还不简单,他能够让你一年四季都吃上这样的美食!”萧诚笑道。 “不不不,再美味的东西,天天吃,也就味同嚼腊了,像这样,偶尔来上一顿,那才是回味悠长,让人三月不知肉味,这便好,这便很好了!”岑重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多吃一点!”萧诚笑着又切上一块递给了对方。 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听这声响,便知是韩锬来了。 也只有这个家伙,才有这个份量和这份胆量。 换了任何一个人,靠近这两个人的时候,都是尽量地放轻步子小心翼翼的。 “事儿做得差不多了?”萧诚笑着又切了厚厚的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扬手扔给韩锬。 一伸手,韩锬稳稳地抓在手中。 “大部分都拢住了,近三千俘虏呢!”将肉塞进嘴里,嚼得油脂从嘴边冒了出来,韩锬道:“交趾兵大概有四百个俘虏,雷火洞、下雷洞加起来有六七百人吧!庆远军最多,超过了一千五百名俘虏。” “嗯!”萧诚点了点头。 “二郎,你是不知道啊,在庆远军的营地那里,六七百个俘虏躺在那里,骨酥筋软,我们抓小鸡一样把他们抓了回来。哎哟哟,那个营地之中,到处都是他们拉得粑粑,好多人裤子里头都糊满了,那个臭哦。”韩锬兴致勃勃:“那些人手上,脸上都糊得是粑粑,我们拿水冲了好几道,才勉强能下手将他们捉回来。” 啊……呃!屋子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韩锬戛然而止,有些奇怪地看着干呕的岑重。 萧诚的脸色也很难看。 “滚!”萧诚怒吼。 韩锬一转身,一溜烟儿地便出了门,走到门外,却又从门边探了一个脑袋出来,“二郎,我会让人把他们都洗刷干净的。” 萧诚大怒,扬手抓起盘子里大块的猪肉,砸向了韩锬,那家伙却是大笑着一把抓住了那块肉,脚步咚咚地瞬间便跑得远了。 “这东西,就是故意的!”萧诚没好气地道。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以后估计再看到这样的腊肉,我也是吃不下去了,肯定是一吃,就会想起这狗东西的这番话!”岑重哀叹连连。 “雷火洞,下雷洞这些人,大师兄准备怎么处理?”萧诚笑着换了一个话题,免得岑重又恶心连连。 “首恶必诛,胁从也要问罪,至于普通人嘛,就并入龙英洞吧,黎发荣立了大功,当得奖赏!”岑重道:“我要树一个榜样给所有人看看,诚心给我岑重办事的,回报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黎发荣那小子算是发了!”萧诚笑道:“接下来,大师兄要去桂州了?” “当然,要拿下整个广南西道,不去桂州怎么能行呢?”岑重笑道:“得好好地与咱们的陶安抚使谈一谈呀!” 第三百八十九章:出人意料的隐秘 胡茂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丢在了岑重的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虽然他见机得快,跑得也是相当的果断,可惜终究还是没有逃得出这张大网。 看得出来,吃了不少的苦头,身上衣衫破烂,不少地方鲜血淋漓,有的地方红肿青紫。估计是因为拒捕之时被揍的。 此刻这位前五品统制将军又目紧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率兵攻击朝廷正三品的招讨使,光是这个罪名,就足以让胡茂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一人把罪名扛下来,然后指望着陶宏元付昌荣这些人能够保护好他的家眷。 岑重拿着一把小挫刀,慢条斯理地挫着指甲,手中如此精美的小挫刀,可是当年的天工铁艺出品,因为汴梁天工铁艺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在京的工匠也死光了,这样精美的成套的小物件如今却是早已停止生产了。 虽然说天工铁艺的大部分人马都被搬到了黔州,但这些工匠,基本上都是冶炼、兵器打造方面的行家,擅长那些小物件儿的人手,却真是奇缺无比。就算有,萧诚也不可能让他们去做这些玩意儿了,像神臂弓等武器上面那些精巧的零件,也大量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胡茂,我要去桂州了,当时候,我要是找安抚使要你的家人,你说他会不会给我呢?”岑重举起手,就着灯光打量着自己修条的手指,又摸了摸新剪的指甲,满意地点了点头。 胡茂霍然睁开了眼睛。 岑重笑看着他,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很多东西,不需要说透,当真是一点就通。 “我差一点儿就死在你的手里!”岑重指了指胡茂。 胡茂的眼中露出哀求之色,“招讨使,罪将愿以死抵罪!” 岑重哈哈一笑:“胡统制,你这就很不通情达理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你现在难道还不醒悟,能保护你家人好好活着的,不会是陶安抚使,而是坐在你跟前的岑招讨使吗?生与死,只不过是在我一念之间而已,便是你的一条小命,我饶过你又有何妨呢?当然,前提是要让我满意。” 胡茂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胡统制,好好地想想吧,你不说,有的是人说。你的麾下心腹嫡系,这一次可是被逮了不少,他们就算知道得不太多,但对于我来说,有,就行了。你配合,让我的事情办得会更顺利一些,你不配合,我照样能达到目的。”岑重冷了脸。 一边的萧诚淡淡地补了一句:“胡茂,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陶宏元还能稳坐在广南西道安抚使的位子上吗?他下台是必然的。而岑招讨使接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到时候广南西道这片地儿,可就是岑安抚使了,你的死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愿招!”胡茂终于被击垮了最后的防线。 外头突然传来了震天的欢呼之声,萧诚眉毛一扬,站了起来,道:“只怕是抓住了阮清政了,我去看看。” 这一次攻击岑重的两位重要人物,一个便是胡茂,已然就擒,另一个便是交趾的这位将军阮清政了,这可是扳倒陶宏元的重要人物,勾结交趾将领,光是这一条,便足以将陶宏元钉死。至于雷火洞、下雷洞这样的的部族首领,还真不在岑重、萧诚两人的眼中。 阮清政看起来有点儿惨。 被四马攒蹄捆着,像抬一头猪子一般地被穿过一根杠子抬到了萧诚的面前。他的头盔被一名龙英洞的族兵戴在头顶之上,身上的盔甲也被剥了下来,却是被周围好几个夷兵给套在身上,只穿了一套内衣的老将闭着双眼,花白的头发倒垂下来,凄惨无比。 或者是周围的喧嚣突然安静下来的缘故,阮清政睁开了双眼,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萧诚。 那个在军队发起冲锋,孤身一人立在中军大旗之下的青年将领,其实让阮清政有着很深的映象。 “韩将军?”他开口了。 萧诚笑了笑,道:“我不姓韩,我姓萧,你说的那位韩将军,是我的部下!” “黔州萧?”阮清政突然问道。 “看起来你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萧诚挥了挥了手,阮清政被放在了地上,杠子抽走了,这让他能横着躺在地上,比先前要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两天东躲西藏的,一直就在想,这么一支强劲的部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黔州那边,才有一支这样的能无视大宋规矩,肆意越境来到广南西道的队伍了。”阮清政道。 萧诚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是大宋的军队,从黔州来到广南西道,是肆意越境,那阮将军你呢?” “差不多,我可是静江军节度使麾下。”阮清政平静地道。 萧诚是真被这家伙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你们交趾人,脸皮可真够厚的,大概也就在这样的时候,你们会自称大宋静江军节度使麾下吧。”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阮清政深吸了一口气。 “有这个必要吗?”萧诚摊了摊手:“你是死是活,对于我们来说,效果其实是差不多的。” “不一样。”阮清政目视着萧诚,“活着的我,与死了的我,价值之上相差十万八千里。” “哦?”萧诚倒是有些惊讶了:“阮将军,你要清楚,说谎最多只能为你拖延一下时间,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你怎么也算是一个体面人,没有必要到了这个时候,还做一些不体面的事情。” 阮清政不说话,只是看着萧诚。 萧诚站了起来,道:“好吧,我愿意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希望你真能说出一些让我惊喜的事情来。” 一间木屋之内,被解去了绑绳的阮清政有些贪婪地一边大口地喝着茶水,一边抓起桌上的甜点塞进嘴里大嚼,坐在他对面的萧诚不急不燥,静静地看着对方。 直觉上感到这位交趾老将似乎是真的心里不慌,好像手中握有什么底牌能让他摆脱眼下的处境似的。 终于,对方似乎吃饱喝足了,抹了抹脸,看着对面的萧诚,道:“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怕我暴起发难,一把抓了你作为人质?” 萧诚哈哈一笑:“阮将军,你可以试一试。” 阮清政目视着对方,半晌摇了摇头:“你既然这般说了,那我就不必试了,想来萧公子是文武双全之辈,根本就不怕我这样的一个老匹夫,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倒也有自知之明。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轻易介入广南西道的内部之争呢?”萧诚道:“在我看来,你的介入,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因为我不得不介入!”阮清政深吸了一口气:“每年,广南西道往我们那边走私的战略物资、军械等,至少有一成,被我私自截留了下来,而这些帐目一旦被暴光的话,我也就藏不住了。” 萧诚眼光闪烁,“你藏不住了,看来你身上还有不少的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啊!作为一名将领,截留一些军械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却怕被暴露出来,也就是说,这些被你截留下来的东西,并不是正当用途,而是为现在交趾李氏王朝所不容的。” 盯着眼前的这位老将,萧诚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阮将军,你不会告诉我说,你跟交趾黎氏有什么勾连吧?” “黎准,黎氏最后一位嫡系后裔,便在广源州。”阮清政道:“那些被我截留下来的武器,军械物资,都交给了他。” 萧诚奇怪地看着对方:“阮将军,你不会以为黎氏还有机会翻盘吧?” “时也,势也!”阮清政厉声道:“当初你大哥萧定走西北的时候,谁能料到数年之后,他能成为西北王吗?” 哈! 萧诚失笑。 敢情眼前这位还是受了自家大哥事情的激励吗? “阮将军,这是不同的!”萧诚还是很耐心地道:“西北之地,早先并没有一个势力能够将那些族裔捏合在一起,这才给了我大哥机会,而在交趾呢,李氏推翻了黎氏之后,接手的可是一个几乎统一的交趾,这,完全无法拿来相比的。” “也许会有机会!”阮清政目视着萧诚:“因为现在我们的目标,倒也不是说非要复国,只要能将李氏推翻,能将李氏杀得干干净净,我们便也满足了。这样的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可诛之。” “阮将军你是怎么瞒过李氏王朝的耳目的,居然还让你在广源州掌一州之军权?”萧诚看着阮清政,脸露钦佩之色:“当真是让人佩服之极啊!” “萧定在西北如此势力,你萧二公子在西南来,岂会满足于黔州一地,广南西道眼下看起来也要入你手了,想来我们交趾,也会是你们的目标之一,是也不是?”阮清政追问道。 “这个嘛,倒也不能说不能考虑!”萧诚摸着下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我如果死了,黎准再也没有了人掩饰,很容易就会暴露,至少再也无法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了!”阮清政道:“所以,放我回去,对你来说,将来能收获的,很有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的确是一个很诱人的提议!”萧诚笑了起来:“阮将军,说到这里,我想我们可以深入地谈一谈,当然,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们也需要时间来核实一下,最好,是那位黎氏后裔来一趟最好。” 盯着阮清政有些不情愿的模样,萧诚趁热打铁:“对于那位的安全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忧,我的身份和我现在所处的环境你想来也是清楚的,而我要得到的,你也说得差不多,所以,咱们有着很广阔的合作空间。即便是你心怀鬼胎,想着在未来借着我们的力量,来实现你黎氏王朝死灰复燃的大计,哈哈,只要你有这个本事那也成。我要成了你们的工具,那只怪我自己实力不济,但你们最终成为了我拿下交趾的工具,你们也用不着愤愤不平是不是?” “你说得不错!”阮清政道。 “所以,咱们需要开诚公布,我们也需要看清楚你们的实力有没有资格坐到桌子上来与我们进行谈判!”萧诚道:“当然,如果你们真正掌握了广源州的话,的确便有了上桌的资格。也不瞒你说,我们想要图谋交趾,拥有广源州这样一个桥头堡,的确是可以借上力,至少,可以少打拼十年以上的功夫,一旦机会成熟,便可长驱直入。广源州,既可为前躯,也可为后盾。” “十天,我派人回去,十天之后,黎准就会来这里!”阮清政吐出一口浊气。 “好!”萧诚笑道:“阮将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不过这几天,还是要委屈一下你的。” 听完了萧诚的讲述,岑重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会不会有诈?” “如果真有诈的话,也不会拿如此离谱的事情来骗我们,黎氏覆灭快五十年了,在李氏的追杀之下,居然还有直系子孙存留了下来,而那阮清政居然还掌握了广源州的军权,当真是不可思议!”萧诚道:“大师兄,这可是好机会,等你拿下了广南西道的安抚使位置,这件事情,便可以直接操作了。以前陶宏元坐在金山上讨饭吃,这样大的机会,居然不知道利用。” “那些人眼里只有钱,那里会费时费力来做这样的事情,一个搞不好,就会吃力不讨好!”岑重没好气地道:“真让陶宏元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便会拿着这黎氏余孽去跟李氏王朝换一些利益,反正对于他们来说,谁当权一点儿也不重要,又不耽误他们赚钱不是吗?能快速变现才是他们唯一感兴趣的事情。” “说得也是,这阮清政黎准大概也正是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事实,才从来不跟陶宏元等人吐露真相,只是默默地截留一些军械来慢慢地扩充实力。” “小师弟,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当然,我觉得过上两年后,咱们便让交趾好好地乱上一乱!”萧诚笑咪咪地道。 第三百九十章:不同时间里不同的风景 耳边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熟悉的声音,萧诚刚刚抬起头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屋外一步跳了进来。 魏武。 有着一双铁脚的魏武。 “见过公子!”魏武激动地单膝跪地向萧诚行礼。 现在的魏武,可是岑重麾下头号干将,其统带的三千兵马,是岑重立足于广南西道的最重要的筹码。可以说,铁脚将军现在可是跺跺脚都会让整个广南西道颤抖的人物了。 萧诚大笑着走过去,扶起魏武,道:“快点起来,这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可是五品统制将军,接下来说不定还得升上一升,这个礼,我可当不起哦!” “就算末将有朝一日做到横班太尉,公子仍然是魏武的公子!”魏武站了起来,认真地道:“要不是公子您,魏武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讨饭呢,焉有今日之荣耀!” “这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只不过是在当中轻轻地推上了一把而已”萧诚摇头道。 魏武当年是河北边军,曾在萧定手下作战,后来因为受了重伤,失去了双腿,又无亲无戚,萧定便将其送到了汴梁萧府之中。本意是要让萧府养着这位战功赫赫的边军悍卒,给他一碗饭吃不至于流离失所。 失去了双腿对于一位悍卒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其中的失落,恐怕不是局中人,当真是无法体会的。最初之时,魏武对未来的生活完全失去了兴趣,一度出现了破罐子破摔的倾向。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诚出现了。 这个时候,萧诚已经整合了天工铁艺。 带着他去了那里,然后萧诚亲自设计,老韩头父子两人亲手打造,耗时年余,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替魏武打造了一双铁脚。 然后便是漫长的练习。 每一次魏武想要放弃的时候,都是萧诚硬生生地将他扳回来。 在那一段日子里,萧诚骂过,甚至打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魏武就学样,由一个失去双腿的废人,一度成为了萧府之中最为得力的护院家将。 他的一手箭术,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汴梁,那也是赫赫有名的。 而现在,魏武已经成为了五品统制将军。 虽然这个官儿,是岑重替魏武从朝廷那里要来的,但没有萧诚,何来魏武的今天呢? 带着一千人跟着岑重来到广南西道,不到一年时间,这一千人便发展到了三千人。 这还是魏武秉承了萧诚的兵马在精不在多的理念。 当然,这也有当时岑重还没有能力养更多兵马的原因,军队,可是一个耗钱的无底洞,最初的费用,可还是黔州商业联合会支付的。 直到岑重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在经费之上这才宽裕了许多。 当然,与韩锬带过来的一千悍卒相比,现在的广南西道的这支军队,还如同叫花子一般。 这一次魏武过来,是专门来接管庆远军的。 近三千人的庆远军,如今还剩下一千五百余人,剩下的,要么在战场之上战死抑或是受伤,要么便是胡茂的嫡系部下,即便没有死,也将被驱逐出军队。 往后,庆远军便将归属岑重了。 以魏武的眼光,必然又要挑挑捡捡一番,一千五百余人的庆远军,最后还能剩下一半就算是不错的了。 岑重和魏武,要的只是庆远军这个编制,可以让现在麾下这三千余人名正言顺地从朝廷那里拿一份薪饷,可以正大光明地向朝廷要军械,要物资。 虽然说以后大家根本就不必靠着朝廷吃饭,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从朝廷那里刮一点,自然就不能放过。 替魏武砌了一杯茶,萧诚道:“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像现在这样没个体统,毕竟你现在算是广南西道的人,不再是我萧家的家将了。” 魏武双手捧着杯子,看着萧诚笑道:“公子是怕岑招讨使心里不舒服吧?” 萧诚哈哈一笑:“看破不说破嘛,魏铁脚,你眼下可是官儿了,要有点儿官的城府!” “在公子面前,我还是以前那个恁事儿不懂的家伙!”魏武喝了一口茶,道:“岑招讨使对我的确是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我也很是感激他,愿意为他效命。但是我也不能忘本啊,要是我魏武是那种一朝得势便无情无义的那种人,岑招讨使只怕会更加的不放心我吧?” “说得倒也是!看起来倒是我多虑了,你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萧诚微笑着道。 “的确是想过。”魏武点头道:“有时候也想过,要是以后岑招讨使与公子您翻了脸,那我也就只能在一个夜深人静之时,挂了印逃跑,去找公子您讨碗饭吃了。不过后来听说岑招讨使与您已经算是一家人了?” “大师兄已经加入了联合会,而且是四位常任委员之一!”萧诚笑道。 “这就没啥可为难的了!”魏武笑道。 “魏铁脚,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师兄恐怕会成为广南西道的安抚使,真正掌握整个广南西道了,到时候,他肯定也会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萧诚道:“而且怎么做,也要有数!”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而且您还和招讨使是师兄弟……”魏武有些迷惑。 “亲兄弟,明算帐!”萧诚站起来,拍了拍魏武的肩膀:“再是一家人,终究也还是有区别的,严格来说,我们是合作者。绝大部分的时候,利益是一致的,但终究也有分歧的时候。” “那我肯定站在公子这一边!”魏武道。 “站在正确的那一边!”萧诚道:“魏武,以后也许你会成为联合会里最为重要的将领之一,兴许真有做到横班、太尉,抑或是坐镇一方的机会,所以,你应当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从你到广南西道来统领兵马的时候,你其实已经不再属于谁了,你就是你。如果不搞清楚这一点,你将来可就走不远了。” “我不大明白!” “把这番话记在心里,慢慢地去体会!”萧诚道:“以后多读读书,实在读不进去呢,可以找一个学问不错而且信得过的读书人来做你的幕僚。以后你军权越来越大,也需要这样的人为你参赞。” “是,公子!”魏武道。 “你下去忙吧,十天之内要完成对庆远军的整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然是忙得很,没事儿就不要专门到我这里来了!”萧诚挥挥手。“接下来我也很忙呢!” 听着这话,魏武倒也明白,公子是故意要与自己保持距离了。 “公子,官儿越做越大,势力越来越强,反倒是拘束越来越多,这也恁没有意思了!”魏武有些不开心。 “这便是人生,充满了变数。如果生活一成不变,那岂不是跟一潭死水一样,又有什么意思呢?”萧诚笑道:“正因为事情一直在变化,每一个时段,都有不同的经历,才更精彩不是吗?” “总觉得有些没意思!”魏武两只铁脚在地上无意识地踩踏着,发出叮叮的声音。 “慢慢来,你会觉得其实这一切,还是蛮有意思的。”萧诚笑着道:“别忘了读书,以前在萧府的时候让你念书,就更要了你的命似的,现在当知道是有用的了吧?” “公子一向是运筹帷幄,想得极远,我这样的人,却一直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也亏了公子当初逼我读书识字,如今也已经勉强能用了。” “以后多读些史书吧,别老抱着些戏本子看了,那些东西,大体上只能看一个乐儿,真要想从那里头学到东西,就是见鬼了!” 魏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既然来了,今日就一起吃顿饭吧,接下来只怕又有很多时日不能见面了!”萧诚道。 “公子,不是说帮着岑招讨使了了广南西道的事情,便一起往大理发力的吗?”魏武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呢,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到时候广南西道派去与我们一起合作料理大理的,估计不会是你,一定是大师兄亲手扶植起来的其它将领,也只有如此,才会与你在广南西道形成一个平衡之局。你以后多半要被大师兄用来镇压地方,或者还有一些交趾的事情!” “这,是要摁着我啦?”魏武抬了抬眉毛。 “交趾的事情也不小,办好了,同样是大功。”萧诚道:“真要有能力,谁都摁不住你,在哪里都会发亮发光。而且,现在大师兄手里还没有其它得力的将领,所以等到大师兄拿下了安抚使这一职位,整个广南西道的军权,还是会落在你的手里的。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以后慢慢地去体会吧,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不亲自体会一番,是无法真正懂得这里头的道道的,吃饭,吃饭吧!” “那魏武要陪公子好好地喝几杯!一醉方休。” “你今天不做事了?” “晚上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魏武笑道:“公子,事先可说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在这里不开心了,回去之后,您可得收留我!” 萧诚大笑起来:“希望五年十年之后,你的这个初心仍然还没有改变。” “魏武对公子之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魏武道。 “吃饭,喝酒!”萧诚道:“不醉不休。” 岑重慢慢地抿了一口酒,道:“其实我更想喝你这里自酿的柿子酒,有着独特的风味,与柿子酒相比,这酒,可就差了点意思了。我指的不是口感。” 黎发荣微怔,为了讨好岑重,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这几坛子来自汴梁班楼的琼波,万万没想到,拍马屁竟然拍在了马脚之上。 看着岑重有些玩味的笑容,黎发荣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拍拍手,招来管家,示意换来柿子酒。 “以前曾听说有猴儿酒,这事儿是真的吗?”岑重问道。 黎发荣失笑:“以讹传讹,猴子洞里或者真有些这样的液体,但招讨使,我是绝对不敢尝的。” “也是!”岑重笑道。 “招讨使,我以为今天魏将军要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黎发荣重新替岑重斟了柿子酒,端起酒杯,一边敬着岑重,一边道。 “魏武是以前小师弟的家将,我听魏武跟我念叼过小师弟对他的恩情,魏将军有情有义,是个值得交的好汉子。”岑重哈哈笑着,“我喜欢有情有义的人,魏将军如是,黎洞主,你也如是!” “多谢招讨使,不不,安抚使的看重,黎某一定会为安抚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黎发荣大声道。 一口喝完了杯中酒,岑重提起酒壶,替黎发荣倒满,道:“事情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这一次将雷火洞、下雷洞等七八个洞、寨全部整合在一起成立顺安府,让你来当这个知府,如何经营,你心中要有数。” “明白!” “交趾阮清政这条线,我们要死死地握在手中,这可是一条肥鱼,关乎着未来我们在联合会中的地位!”岑重道。 “您放心,既然这条线自己浮出来了,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地经营,等到您将广南西道全部握在了手中,我们可就有了本钱继续扩大经营了!”黎发荣点头道。“广南西道,再加上将来的交趾,可比黔州加上大理,在联合会中的份量要更重要一些了。” 岑重哈哈一笑,举起了酒杯。 “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可以与魏武比肩的好将领,刘益国将军,只怕也是不可能完全投奔我们的。” “小师弟的人,一般情况之下,我可以放心地用,但绝不会做无用功去拉拢。真让小师弟放心用的人,他就绝不担心会被挖角!”岑重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人,这一次庆远军可有不少人被打落尘埃,里头,有真本事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一群被打倒的人,你再给个机会拽他们起来,自然就会对你感恩涕零。” 第三百九十一章:心照不宣 权柄,是一个很难与别人分享的东西。 再亲密的人,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之上有多少退让。 在联合会的框架之内,岑重认为萧诚是当然的老大,但到了广南西道,岑重便觉得这里的事情该自己作主。即便是广南西道也需要为联合会服务,但具体的做法,则是自己的责权利,萧诚不应当过多的插手。 允许广南西道有萧诚的势力存在,是因为他当初起家的时候,借助了萧诚的势力。没有萧诚借给他的那一千武卒,也就不会有岑重的今天。 所以,在广南西道,萧诚可以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比方说魏武。 但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已经魏武必须也同时听命于岑重,并且在这个前提之下,岑重仍然会努力地去扶植势力与魏武抗衡,或者说竞争。 如果在今后的竞争过程之中,魏武输了,那也怪不得别人。 这是双方都默认的规则。 岑重会光明正大的做,萧诚也不会觉得对方是在过河拆桥。 在总体目标之上,大家保持一致,在具体的人和事之上,有合作,有竞争,有不满,有批评,这对于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而言,只会觉得是一种常态。 所以不管是岑重还是萧诚,都是很坦然地面对这样的一件事情。 两个人的身后,都会有一大群人跟着要吃饭,要升官,要发财,要扬名。即便两个老大关系再好,也不得不为身后的这一群人考虑。 权力的结构,从来就是一个金字塔般的建筑。 越是往上,便越是狭窄,位子也就越少。 你多了,我自然就少了。 我要有威信,要能服众,要能吸引更多的人投奔到我的门下,自然就要获得更多的位子来满足我手下人的欲望。 王启年被两个夷兵给押到岑重的面前的时候,身上空落落的只穿了一套麻布衣服。其实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个大麻袋子钻了几个洞,好让他将脑袋和四肢从内里升出来。里头连间大裤衩子也没有一条。 原本王启年是不在乎的,反正都当了俘虏,那里还有什么讲究啊! 能活着似乎就很不错了。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把他拎出来,居然是为了见岑重。 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为啥要把他摁在大桶里,用大毛刷将他上上下下刷得浑身泛红这才算放过他了,他们这些人身上那股子味道,的确是难闻得很。 说句实话,要不是知道龙英洞的这些蛮夷并没有吃人肉的习惯,他都会有些胆战心惊了。 不过现在这副模样,也让他羞惭不已。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大宋的官员嘛! 虽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正三品的文官招讨使。 一个只是一个刚刚入流的七品的武官营将。 王启年是在被抓了俘虏之后在俘虏营中才知道他们到了这里,居然是为了袭击招讨使岑重的。 原因就是在攻击前的一个晚上,他的这个营,很不幸地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拉了肚子。 其中,便包括了他王启年本人。 而且,因为他食量大,吃得多,再加上又是营将,比普通士兵分得的腊肉更多一些,所以,也就拉得更厉害一些。 虽然被俘好几天,整个人已经在慢慢地恢复了,但看看模样,也知道这两天的确是受罪不少。 王启年在庆远军中,并不是一个受待见的家伙,胡茂却相当地讨厌他。因为这家伙与其它人,相当地格格不入。 王启年就是广南西道雷州人,王家家境殷实,颇有资财,是当地有名的豪绅之家,不缺钱的他成为一名军官是因为十五年前朝廷对交趾发动过一次讨伐,王启年当年是作为地方上的一名厢军头领前往交趾运送粮食的,机缘凑巧之下,他们这支厢军,与交趾军硬干了一场。 连禁军对付起来都颇为吃力的交趾军,却在王启年带领的这支雷州厢军的手下吃了大亏。 王启年也因此而崭露头角。 当即便被任命为了营将。 不过这家伙出道即巅峰,以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这家伙就被死死地摁在这个位子上再也没有寸进。 提拔他的人是当时负责讨伐交趾的当朝太尉,大将军郭濮,这位郭大将军过后便回了汴梁,将自己火线提拔起来的小营将,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在郭濮看来,立功受奖,在战场之上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太多了,也实在记不过来。 但对于王启年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这家伙当时被编入庆远军,但他不爱钱,不爱女人,不吃空饷,不收受贿赂,整个人在庆远军中就像黑夜之中的一盏灯熠熠生辉,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在军中所受的排挤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因为郭濮官儿够大,脾气也够烈,一般人也还不敢对王启年咋样,打狗还要看主人嘛。平常狗儿受欺负,主人或者会认为狗子差劲,恨铁不成钢懒理理会这样的小事,但你真把狗子弄死了吃狗肉,那就是两码事了。 而王启年也是一个硬脾气,硬就在军中挺着,绝不像其他人低头。 后来郭濮虽然翘辫子了,但郭家仍然在大宋军中颇有影响力,而在这些年的相处之中,王启年倒也有另外一样好处被别人发现了。 就是这家伙带的营,最能打。 所以,王启年也就成了庆远军在外头的排面了。 但凡那里要打剿匪,要打仗,他们就是不二的选择。当然,立功受奖的时候,王启年就得往后排了。 反正最硬的骨头被他们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也就该歇菜了。 这一次,他们本来也是要第一波上来啃硬骨头的,所以在战前分配的时候,像那些加了料的龙英洞送来的腊肉,绝大部分到了他们的战营。 毕竟要让狗去咬人,临头时总得扔几根骨头不是。 结果王启年等人吃了肉,便拉稀摆带了。 岑重弄清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又好气又好笑。 “招讨使,末将真不知道来这边是要攻击你。”王启年被摁着跪在地上,却仍然昂着头辩解阒。“胡统制根本就没跟我们说,只说是剿匪,说是这边好几个洞子都反叛了。” 岑重微笑:“如果那天当面了,你看见了我的旗子,你还会发动进攻吗?” 王启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不敢欺瞒招讨使,如果那天我在现场,就算惊愕之极,也会不顾一切地向着您发动进攻的,因为我们看到您的同时,你自然也看到了我们,这就没得退没得选了,王启年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一个大家族,不将您弄死,我一大家子只怕也在事后算帐之中活不成了。” 顿了顿,这位居然接着说:“如果当天我和我的部下是攻击主力的话,估计我们就会赢!” 岑重不由大笑起来:“你这个倒也真是名不虚传,你的另外一些同僚在我面前都吓瘫了,只是不停地请罪,说是受胡茂所迫,你倒说即便当面看到了我,反而会更加卖力地攻击。” “末将不想说假话!”王启年道:“因为在那个时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搏一搏了,将你宰了,然后死无对证,最后嫁祸给这帮子家伙,再将他们灭了,也就能交待过去了,我猜这也是上头的打算。” “你倒不笨!”岑重冷笑起来:“他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算错了我的实力。王启年,以后跟着我干吧,这一次你不但可以因祸得福,再往上升一升,你的家族,以后在广南西道,也还可以跟着你沾沾光,怎么样?” “啊?”王启年有些发蒙:“我……这事……” “你的麾下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损伤,事后呢,我可以说是因为你发现了胡茂的奸计,所以临阵反正,助了我一臂之力,将叛军一举捣灭,这样,自然也就是有功无罪了!” 王启年小心翼翼地看着岑重:“招讨使,您怎么就选中我了?” 岑重瞅着眼前这个有时候看起很聪明,有时候又很有些二的家伙,道:“其一,我自然是了解了你的很多事情的,觉得你这个人与庆远军的其它将领们还颇有不同,可以救上一救。其二,郭家后人与我岑某人颇有交情。这么跟你说吧,郭太尉的次子,曾经与我在一起共过事,是知交好友,你既然是郭太尉提拔起来的,也算是有些香火之情。” “郭太尉是个好人呐!”王启年叹道:“也是一个好大帅呐!” “也不见你这些年往京城给太尉送点土特产啊!”岑重道:“你家也不缺钱,以后啊逢年过节,在郭家几个主要人物生日寿诞的时候多送一点礼。” “郭家会理我这个小人物?”王启年有些不太相信。 “以后跟着我,你就不是小人物了!”岑重冷笑:“现在郭家也与以前不能比了,有你这样的旧部送礼送钱,他们巴不得呢!京城居,大不易,现在他们也不宽裕。接上了这条线,以后你也可以多沾沾光。” “接下来,你便协助魏武魏统制整编庆远军。”岑重道:“要加快速度,我还要赶着去桂州与陶安抚讨个说法呢!” “那我以后?” “先帮着魏将军把庆远军整顿好,让我看到你的能力,如果行,那不久以后,你会独掌一军!”岑重道:“广南西道,可不止庆远军一支禁军。如果不行……” “当然行!我一定行!”王启年一跃而起:“招讨使,只要您敢用我,我就敢向您保证,将来我绝不会比那个铁脚将军差!” “边走边看吧!”岑重笑着道:“我小师弟跟我说,事从来都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王启年走出屋子数步,回望着已经掩上的门板,长出一口气,这感觉,恍若冰火两重天啊!前两日,只觉得天都塌了。攻击大宋正三品的招讨使,而且还失败了,让人给抓了个正着,这与造反的差别很大吗?不但自己要死,恐怕还得连累家族。 而当自己刚刚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不但前面的担忧没有了,而且还有一个极光明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他突然体会到了权力的可爱。 一言可使人上天堂。 但一言也可使人下地狱啊。 以前的自己,还真是懵懂啊,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了。 否极泰来,这一次自己是要发达了吗? 这些年来,家里对自己的支持越来越小,就是因为自己对家族几乎没有贡献,自己在族里的地位也越来越低,连几个侄子看自己都有些臊眉搭眼儿了。 等忙完了这一摊子事再回去,看自己怎么拾掇他们。 而且看招讨使的架式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看中的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能力,还有王家本身吧!王家在整个广南西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雷州,可是鼎鼎大名的望族呢!招讨使肯定也需要像自家家族这样的本地势力来抬庄!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去寻人换套正常一点儿的衣服,却看见一个戴着黑眼罩子的独眼龙正盯着自己。 “刘将军!”他拱了拱手。 虽然他还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在俘虏营里,他也听那些与刘益国照过面的人形容过这位凶狠的家伙。 “你说那天如果是你担任主攻的话,就能破了我的大营,害了招讨使?”刘益国的语气,充满了挑衅的意思。 “不错!”如同一只斗鸡一般,刘益国这一挑逗,王启年浑身的毛,顿时便炸开了,放下手,挺起了胸膛,毫不示弱的瞪着对方。 “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咱们见见真章!”刘益国握拳锤了锤对方的胸膛,没使力,却充满了轻视的意思。 “到时候一定让你在地上爬!”王启年伸手抓住了刘益国的拳头,两人同时发力,王启年却是一个踉跄,拉了这好几天,身子是真虚了,王启年心里一阵恼怒。 第三百九十二章:谋南 “将安抚使衙门设到南宁来?”岑重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而坐的萧诚,“自有广南西道以来,安抚使府便一向设在桂州,这一动,牵扯的层面可就大了,只怕难得人心,而且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萧诚不以为然:“大师兄,难不成你现在去了桂州,从陶宏元那里将这安抚使位弄到了手,就能让桂州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于你,对你忠心耿耿吗?” “那自然不能。”岑重道:“那些人,能给个面子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只怕就很不错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只能慢慢地分化、拉拢、化解,必竟只要我在位上,总是会有有靠拢过形成新的圈子的。” “那您觉得,需要多长时间?”萧诚道:“而且您能确认在这个时间里,那些利益肯定要受到损害的人,会坐以待毙?就不会使点儿什么阴招来坑坑你?” “大军在手,谁敢妄动?”岑重嘿嘿一笑,脸上杀气毕现。 “既然大军在手,谁也不敢妄动,那又何必要呆在桂州,在这些破事儿之上花费心事?”萧诚敲了敲桌子:“大师兄,我们有多少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啊,那里有时间去与他们虚以委蛇?时间于我们而言,每一刻钟都是宝贵的。” “搬到邕州来,另起灶炉?”岑重沉吟难定。 “不错,另起灶炉!”萧诚重重地点了点头:“桂州、柳州等地,基本形式平稳,经济也较为稳定,历来安抚使府设立于桂州,也正是看中了这里安稳,经济发达,舒适而不用太操心。而邕州这边,经济远远落后于桂州诸地,羁索州诸多,民风彪悍、好斗,向来被那一小撮人当着财富、功劳的攫取之地,使得这里疲困之极。” “正是如此啊!” “所以大师兄更是要将安抚使衙门搬到这里来。”萧诚道:“一来,安抚使衙门到了这里,更多的其它衙门、其它机构也不得不跟着他,大师兄,一路最高行政机构到了这里,是肯定能对这里的整体态势起到决定性的影响的。不管是从经济层面、还是从治安层面上,邕州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摸着下巴,岑重若有所思。 “而且,到时候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见你到了这里,只怕也如同苍蝇一般,纷纷蚁附而来呢!”萧诚笑道:“桂州这些地方,你再怎么使劲,也就那个样子了,但邕州这边,你稍稍使使劲儿,便能让这里的境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而这,就是政绩!” 岑重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些地方穷了好几辈子了,你来到这里,哪怕只是让他们的生活稍稍地好上那么一点点,让他们能勉强吃饱肚子,寒冷的时候有屋子能避寒,有衣服能遮羞,你岑学士,就会成为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就会在这里一呼百应,说不定过上一些时候,这里的百姓还会为你立上一尊塑相,建几座生祠也说不定哦!”萧诚接着道。 岑重哈哈一笑:“小师弟倒是会开玩笑,不过的确说得有道理。这里起点低,倒是更容易做出一些事情来。而在桂州,只怕更多的时间,都要用来与那些人勾心斗角了。我总不能将那里清扫一空,总是只能杀一批,震慑一批,然后还要拉上一批。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桂州那里,就又要寻一个妥善的人去照看了。小师弟可有人手?” 瞅着岑重看着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光,萧诚摊摊手,道:“大师兄就别想着再挖我的墙角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手里就极度缺人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我是真薅不到好人才,这一次大会之后,才拜托了那些会员们,回去给我扒拉一些人手过来,不过我也能想到,来的多半会是一些久试不第、自觉怀才不遇的家伙,我现在也只希望能从这里头找出几个真正被埋没的人才,其它的人,也就将就着用了。不像大师兄你呢,交游广阔,夫子又教书一辈子,桃李满天下,等你成了广南西道安抚使,一声招呼,人才蜂涌而聚啊!” 岑重大笑,萧诚说得还真是不错,对于萧诚现在来说很困难的问题,对于他而言,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 “等一切妥了,想用人的时候,给你大师兄说一声,我给推荐好的。” “那就先说定了!”萧诚笑道:“别到时候我看上了谁,大师兄却又捂在夹袋之中舍不得。” “怎么可能?”岑重笑道:“你让我把衙门搬到邕州,也还有其它的考量吧?” “这个大师兄想必也看出来了。”萧诚点了点头:“这一次阮清政与黎准的事情,算是一个意外之喜,我们倒是可以把交趾之事也提上日程,大师兄将衙门设在邕州南宁,对这件事情的推动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整个邕州不定、不富、不强、不稳,如何图谋交趾呢?” “不错!”岑重拈须微笑,说实话,现在他已经将收复交趾,重设安南当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件大事了,真要做成了这件事,他岑重当真是会名垂青史的。 而有做这样事情的机会,放诸天下,纵横历史,又能出现几次呢? 现在出现了,要是自己不牢牢地抓在手里,那才真晨蠢到了极点。 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图个什么? 财富金钱?对于官儿做到他们这个位置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些附属的东西,不值得操太多心。 只要还想做点事情,只要不是贪图安逸得过且过,这样的机会,就一定要抓在手里并且为之付出心血。 一旦事成,则名望、权位自会随之而来,至于像金钱这个玩意儿,自然而然地也会滚滚而来。 像陶宏元这样的安抚使,当真是白瞎了这个位子。 也不知他这样的大员,为什么还对金钱这般执着? “邕州、柳州、桂州三地成为中轴线,大师兄只要牢牢控制这三地,也便牢牢地掌控着了整个广南西道。”萧诚道:“经营数年,到时候内有广源州阮清政黎准配合,外有我联合会大军策应,一举突入交趾,便有功成之机会了。” 岑重站起来踱着步子道:“到时候黔州、广南西道、大理、交趾联成一片,整个西南便算是安定了下来。” “对,整个西南就安定了下来,这样即便北方真出了什么事,我大汉苗裔还有一个战略性大撤退重振旗鼓卷土再来的机会。”萧诚道。 “你对北方局势如此悲观吗?”岑重吃了一惊:“你觉得辽人一定会南下?” “耶律俊执掌辽国已成定局,说不定就在今年此人就会登上皇位,毕竟耶律宏德从前年开始就传闻身体已经极度糟糕了。”萧诚道:“耶律俊一上位,辽国国内的南北两院之争,必将落下帷幕,一旦耶律俊完成了南北两院的整合,南下,肯定是必然之事。” “他需要用南下征宋的赫赫功勋来稳定他的皇帝之位,来向契丹贵族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岑重道:“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契丹贵族们也会因为战功、俘获、财富而聚拢在他的周围,从而使得辽国举国同心。” “耶律珍一直在南京道上做着此事!”萧诚吐出一口浊气:“河北路安抚使马兴独木难支,而且他现在也得不到太多的支持。朝廷并不相信,耶律俊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南下。他们总是认为耶律俊至少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将辽国上上下下稳住,可他们忘了,那是辽国,不是大宋。朝廷在用治理大宋的思路来想辽国的问题。” “所以一旦事发,朝廷便极有可能猝不及防!”岑重道:“所以你急于要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西南问题,然后真有事情之时,以西南为大本营,自南向北发起进攻?” “是这样想的!”萧诚坦然道。 岑重盯着萧诚,道:“朝廷如今这个思路,也与你大哥萧定有脱不开的干系!太多的战略物资、人、钱在往西北倾斜,小师弟,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你如此煞费苦心,当真不是想以萧代赵?” “没这个心思!”萧诚坦然道:“以萧代了赵又如何?这个观点我早就跟大师兄你说过了。辽国真南下了,他们获得最大胜利的时候,便也是他们国势倾覆的开始。” 岑重点了点头:“你的兵招得怎么样了?” “广西土著百姓彪悍悍战,我一向蛮喜欢他们的这般作风,所以才准备在这里招一支兵马,就准备叫广西狼兵!三千人的规模,现在已经差不多要招满了,再过上两天,我就要回去了!”萧诚笑道。 “大理那边,经营得如何了?广南西道至少要一年以上,才能协助你共谋大理呢!”岑重道:“如今要移衙邕州的话,事儿便又多了一摊,时间说不定还要长一些。” “倾覆一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萧诚道:“大师兄尽管先把底盘扎牢实,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派出大量的人物在大理渗透,以金钱、阴谋开路,极尽离间之能事,收买、暗杀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慧远和尚已经去了大理主持暗战之大局,等到大理内乱不可遏制的时候,才是我们动手之绝佳时机呢!” “段家和高家的矛盾,差不多就是他们的死穴。”岑重道:“现如今,高家执掌大权,将段家皇帝逼得几乎无路可退,皇室权威,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了。不过说又说回来,高颖德还真是一把好手呢,这两年他掌权,大理还真是国泰民安,国力稳涨呢。” “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收留罗殿的那些余孽嘛!”萧诚笑道:“高颖德还想着将罗殿拿回去,然后再图谋东来呢!岂不知他往东望的时候,我也在往西看啊,罗殿就是我丢出去的诱饵,吸引着他跳将出来,他要是安分守己,我们哪有名正言顺的好借口呢?不怕他不出来,就怕他缩着头。” “高颖德现在也需要显赫的战功来向大理臣民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只怕已经想着要谋朝篡位了。”岑重道:“所以他需要一场胜利来为自己的篡位来写下注脚,以往他是绝不敢打大宋的主意的,但现在大宋四面漏风,自顾不遐,而在西北之地,又是你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在执掌大局,说不定到时候高颖德还会打着替大宋清理门户的旗帜来进攻你呢!” “大师兄看得透彻。”萧诚笑道:“他要是占了我们西南之地,回过头去便要将段家撵下皇位自己去做一做,所以啊,段家自然不会想他获得胜利,只会用各种法子来扯他的后退。段家虽然现在权力急居衰退,被权臣压得透不过气来,但毕竟名义还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支持的。我们呢,也是先与段家联合起来,把高家弄垮了再说。” “高家一垮,大理也就不多垮了!”岑重摇头道:“对于段家来说,左右都是身死国灭的下场。” “我已经把大理被拿下之后的名字都想好了。”萧诚晃着脑袋,道:“大师兄,云南如何?彩云之南,谓之云南!” 两人执手大笑,你在想云南,我在想安南,都与一个南字脱不了干系。 “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岑重道:“我准备先去桂州,与陶宏元好好地谈一谈,能不能轻松拿下广南西道安抚使这个位子,还得看与他谈的结果。” “他已经没得选择了,要要体面的离开,那就得与你做这一把交易!”萧诚道:“否则一拍两散,你还是招讨使,他可就要身败名裂了,到时候说不准连他陶家都要好几世难得翻身了,这一道选择题,好选。” 岑重哈哈一笑,从他想法子来到广南西道,到得偿心愿,能执掌一地最高之权柄,前前后后还不再两年的时间,而这些梦想的实验,与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师弟可是脱不了干系。 第三百九十三章:总得有人负责 陶宏元提了一把喷壶,正在仔细地替一株十八学士喷着水,这些天来,天气一直晴好,阳光明媚,但相应的,灰尘却也多了些,这株山茶名品的叶片之上,却也落了不少的灰尘,此刻,清亮的水流滑过叶片,在叶片之上先是冲出了一道道的印痕,紧接着整个叶片便显得翠绿欲滴。 花园里山茶不少,但像十八学士这样的名品,却也是不多的。 管家陶正急步而来,垂首道:“学士,付参军又来了,跪在府外呢,说要是学士不见他,就跪死在外头。” 陶宏元提起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替山茶松着土,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学士?”陶正又叫了一声。 陶宏元站了起来,扔了铲子,往屋内走去:“他要跪便跪吧,要死也由得他。” “学士,他这样跪在外头,毕竟不好看,而且他要是乱说起来……”陶正欲言又止。 闻听陶正此言,陶宏元却是回过头来看着他,冷笑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呢?” 陶正心中一凛,躬下了身子:“小人明白了,小人这便去赶他走。” 回到书房,陶宏元的脸色却浑然没有了刚才的镇静自若,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来,想要写几个字来平复一下仍然激荡的心情。可笔是提起来了,却不知写些什么,直到偌大一团墨渍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就像是在美人脸上扔了一砣屎,心情顿时更坏了,重重地将笔扔在了桌面之上。 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胡茂的邕州之行,如今看来就是败笔之中的败笔,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同意让胡茂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难道当初就没有考虑过有失败的可能性吗? 大意了啊!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那个岑重,拉开了架式,丝毫不加掩饰地一路浩浩荡荡地往桂州而来了。 这位招讨使,上任以来,第一次准备来拜见自己这位安抚使了。 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一定美得很。 胡茂被擒,阮清政被抓,整个邕州的羁縻州被岑重一体拿下,这一条又一条的重磅消息对于陶宏元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暴露在了岑重的面前。 他来桂州,是与自己摊牌的。 他想要什么,现在看起来,也是一目了然了。 官场就是这样的现实。 前几天,整个广南西道上所有的官员,见到自己都还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但当邕州那边的消息传来,桂州各级衙门之中的官员,顿时便请假的请假,告病的告病,差不多一半的主官,都不班儿了。 而这,还算是客气的。 有一些不客气的,早就已经派了心腹之人,去半路之上迎接岑重去了。 这是看准了自己要一败涂地了啊!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陶宏元知道自己就要一败涂地了。 不过那些认为自己要倒大霉的家伙们,恐怕也要失望了。 岑重真想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往桂州来,他只需要将自己的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包括胡茂、阮清政等一干人往上一交,自己就将跌入万丈深渊。 可他却往桂州来了。 这是要与自己交换了。 岑重的脑袋瓜子很是清楚啊,过去是自己小瞧他了。 他真要把这些交上去,那就立刻会成为震动天下的泼天大案,想要审查清楚这个案子,只怕非得让两府里来上一个相公坐镇,御史台倾巢出动才行。 可这样一来,他岑重还能得到什么呢? 作为当事人,自己说不得要去乌台里睡觉,他呢,纵然不进乌台,也得在汴梁随时听候上面问话吧?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才会巴巴地往桂州来呢! 摆出这个阵势,不就是给自己看的吗?他是想要告诉自己,咱们有的谈,可别破罐子破摔,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现在,也只能谈了! 只是,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仰靠在椅背之上,闭着眼睛,陶宏元考虑着怎样才能尽最大可以地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陶正去而复返。 “学士,军队进城了,庆远军回来了!” “嗯?”陶宏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庆远军?” “是庆远军,领头的是原庆远军的一名营将,叫王启年的,另一个却是岑招讨使的心腹手下,叫刘益国,是一个独眼龙。现在整个城里已经有些慌乱了,这两个人各带了一个营的士卒先行进了城!”陶正战战兢兢地道。 陶宏元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 得,没得什么好谈得了。 岑重这是进一步向自己摆明了态度。 自己,有的只是接受。 好吧,却看看岑重给自己开出了什么条件吧!这个人是个聪明人,想来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耽搁了自己的大事。 孰轻孰重,对方应当是很清楚的。 有一句话,陶宏元没有说出来,但心里却明白。 自己已经是一条落水狗了,痛打自己一番或者会有心理上的快感,但却不会有实质上的收获,反而会极大地影响岑重接下来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开中门,让大郎代表我去迎接岑招讨使!”陶宏元叹了一口气,道。 “学士,您不亲自去迎接一下吗?”陶正嗫嚅着问道。 陶宏元摇了摇头:“我病了,病得不轻,自然不能去门外迎接,这一切,大郎会跟对方说清楚的。” 仪仗排开,鸣锣开道,武士左右护持,威武的清街声音之中,街道之上拥挤的人群忙不迭地向着两边避让,敬畏的眼光看着前呼后拥着的正中间的那位身着紫袍的官员。 身着紫袍,代表着的便是三品以上朝廷高官。 桂州是广南西道的治所,在这里,也算是高官云集的地方。但平常时节,看到最多的,也不过是身着红袍的官员,更多的还是青袍。 紫袍,事实就只有一个,安抚使陶宏元。 对于广南西道而言,紫袍陶宏元就是这方土地的天。 但现在,又来了一个紫袍,比陶安抚使要年轻,似乎也更有杀气。 瞅着簇拥着他的那些武士吧,顶盔戴甲,那些甲胄一点儿也不新,有些上面还坑坑洼洼的,有的甚至还有裂痕,但正是因为这样,那股子凛冽之气,方才更加地让人畏惧。 听说这位招讨使到了广南西道一年,便将以前那些桀骜不驯的羁縻州一个个的都收拾了,很少有人去邕州,但听商人们说,那里可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而岑重这个名字,在那里可是能止小儿夜啼啊! 今日看起来,虽然看起来很威严,但还是很英俊很耐看的颇有书生气的人嘛。 满面笑容,左顾右盼,不时颔首向百姓示意。 酒楼之上,一中年汉子端着酒杯,从打开的窗户之上看着刚刚走过去的岑重的背影,脸上满是失落之色。 “哎,机关算尽,仍是落在了空处,反倒是误了付家满门卿卿性命哦!” 他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了一个干净。 “周兄,这也怪不得我们,赵公一向通情达理,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了,策划也应当是没有半点问题,可关键还是出在那些大头兵不争气啊!”另一人也是一脸的诲气。 “赵公说得不错啊,岑重果然是与萧诚勾结在了一起。要不然,他哪里来的这么精良的兵马、甲胄。这一回我们的失败,极有可能让岑重握有广南西道,算是吃了大亏。赵公是不会多说什么,但楚王殿下,可不是一个宽厚的主儿。” 两人长吁短叹。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低声道:“周兄,付家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陶宏元抛他们出来顶罪的意思太明显了,我们再拱把火,让付家派人去行刺,万一得手了呢?” “以前我们不是没有派过人去行刺,下场如何?”姓周的摇头道:“而且付家现在早就被人盯上了,那里还有机会再派人出来。” “我们可以派人去冒充付家人。” “糊余!”周姓男子道:“得手了还好手,万一失手呢?人要是落到了他们手里,你觉得他们会守口如瓶吗?到时候便会将殿下,赵公等都陷进去,那我们才是真的活不成了,眼下回去,顶多也不是一个办事不力。” “也是!”男子点头道。 “通知我们的人,凡是在明面之上出现过的,都撤走吧,剩下的转入潜伏,没有命令,什么事儿也不许做了。”周姓男子道:“我可不想咱们的人,像黔州那边一样,被他们一个个地顺藤摸瓜地抓出来一个个砍了脑袋。联合会,联合会,真得就是一个商业联合会吗?要钱有钱,要官有官,要兵有兵,嘿嘿,说你们会安分守己,只怕你们自己也不相信。” “岑重当真会取陶宏元而代之吗?楚王殿下与赵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发生吧?”男子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哼哼,官场之上有官场之上的规矩,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挡不住了。”周姓男子叹口气道:“要不然,也不会兵行险着,怂恿那付昌荣为陶宏元支招,动兵马去解决问题。用赵公的话来说,这就已经落了下乘,何况现在还输了。走吧,喝完了这杯酒,就走吧,接下来,岑重肯定要肃清桂州甚至于广南西道了,咱们与付家是过了面儿的,再留在这里,讨不了好。”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走出了酒楼,牵了马匹,就这样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而在岑重往城南方向安抚使衙门而去的时候,城西付家大宅却已经是被兵马团团围住了,带队的,却是板着脸孔的王启年。 这是岑重交给王启年的第一个任务。 也可以说,是一个投名状。 军队破门而入。 付家大宅里,顿时便鸡飞狗跳起来。 而此刻,在安抚使衙门,陶宏元的内书房中,陶宏元与岑重两人相对而坐。 没有太多的废话,陶宏元直接将一份已经写好的折子递给了岑重,道:“你过过目,如果觉得还行,我就马上让人发出去了。” 打开折子,上头满天篇都充斥着对岑重的溢美之辞,在最后,陶宏元向官家表明了自己因为多年劳累,身体抱恙,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口,以前没有得力之人来替官家守着南边门户,他只能尽力而为之,现在有了岑重,他便可以放下心来,恳请官家让他归家养老,安享晚年。 “陶公文笔一流,在下佩服之至!”岑重呵呵一笑,将折子递还给了陶宏元,“敢问陶公接下来准备去那里呢?” “准备去江宁。前些年在那里置办了宅子和一些产业,在南方住得久了,惯了,再回北方去,却是不习惯了!”陶宏元道。 岑重摇头道:“下官还是建议陶公回汴梁就去,江宁虽好,却不是你的落脚之处啊!” “这是什么意思?”陶宏元变色道。 “陶公,你过线了!”岑重微笑着道:“当你派出胡茂去对付我的时候,就已经过线了。你觉得在南方,你还有落脚之处吗?我这可是为你好,回汴梁吧!你要是在江宁的话,以后如果受了欺负,别人指不定便会把黑锅扣在我的背上,说是我在对付你,一个心肠狭碍的评价,我可不想要。” 陶宏元喘了几口粗气,却又无可奈何。 “那付家?” “陶公不是想为他们说情吧?” “我家二郎的妻子,是付家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也仅此而已了。”岑重“广南西道这些年的这一摊子烂事,总得要有个够份量的人来担责。而这些事情一旦全让他顶起来,陶公觉得,还值得替他们说情吗?” 陶宏元哑然。 他能够全身而退的前提,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嫁祸到付家身上去。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透过付家做事情,付家也仗着自己的势在广南西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终是竹蓝打水一场空了。 岑重在嘲笑自己,到了这时节,居然还假仁假义。 陶宏元的脸,莫名就红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朋友 罗纲黑了,瘦了,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与萧诚一起从横山返回的那段日子。 只不过从横山回到汴梁的罗纲办事虽然沉稳了,但性子还是一般的跳脱,始终是那个豪门贵胄公子的中二性子。 但这一次,萧诚却是感到对方变了太多。 罗纲甚至蓄起了胡子。 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胡须,再加上始终皱着的眉头和严肃的表情,让罗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不少。 萧诚真是有些心疼这个兄弟加上朋友。 从慧远从辽国带回来的消息看,小妹只怕还活着。但这个消息,萧诚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告诉罗纲的。因为这只会对罗纲造成第二次打击,而且,说不定这个家伙真会跑到辽国去找三妹。 那只怕就是在找死了! “努力做事是应该的,但该放松该享受的时候,也不能苦了自己。”萧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将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来的萧诚坐在了罗纲的对面,道。 “我没有苦着我自己啊!”罗纲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香味似乎从口舌之间直冲脑门,“比在横山的时候,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 “那段时间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只能将就着弄一些。”萧诚笑着替旁边的王柱也夹了一块肉,“那像现在,整天闲得发慌,便有时间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些事情了。” “夫子可是说过君子不近庖厨,你不怕他来教训你?”罗纲左瞄瞄右看看,说起来,当初岑夫子可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岑夫子就在邦州,他心里虚着呢。 “偶尔为之,也可放松心情!”萧诚微笑着道:“再说了,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罗纲撇撇嘴:“你这可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了。” “客气了,你可以直接说我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萧诚哈哈大笑:“怎么现在这么客气了呢?” “因为对你了解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心里便越怕你了呗!”罗纲伸手拿了一根卤鸡爪,一边撕扯着一边道:“去横山的时候,咱们是朋友,我是帮你的忙,那时我这个相公家的衙内,在那些官儿面前,比你还有脸面呢!回到了汴梁,咱们是朋友,我还是你妹夫,那些时候,自然便能肆无忌惮,有的没的都敢说。现在不一样了,我来投奔你了,现在是你正儿八经的下属。还能像以前那般没遮拦吗?” “无妨的。”萧诚微笑着道:“我仍然和以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 罗纲叹着气,“说和以前一样,那是假的,我都变了许多,何况是你。” 萧诚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好半晌才道:“是啊,是变了许多。” “所以啊,我们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罗纲挥了挥手,“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渊源非比寻常,但那只是私情,而且上下之间,总是有些分野的,越往以后,这个分际便会越来越明显。情分这东西啊,用一次可就少一次,肆无忌惮那是会用完的,我呢,却想尽量地让这些情份维持着不被消耗了,所以嘛,就得小意一些了。” “这是你那个相公老子告诉你的吧?”萧诚笑问道。 “还别说,他这些话还说得很是在理的。”罗纲道:“我还以为他知道了我在这里,就会派人来抓我回去呢,结果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还写了信来让我认认真真地在这里做官。他在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知道这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你呢!” 萧诚哼了一声:“他那是不敢。他敢派人来,我就敢剁了来的人的爪子。” 罗纲哀声叹气:“你终究还是生他的气,觉得他没有在关键时刻帮你们萧家一把。” 萧诚摇摇头,父母之死,罗颂根本就无法可施,也帮不了什么忙。 让萧诚生气的,是小妹远走辽国。 这件事,罗颂是完全可以阻拦的。 但最终,他没有做。 或者是因为他心目中的国家大事,又或者是为了自家小儿子罗纲的前途。 真让罗纲娶了自家小妹,那这一辈子的仕宦生涯开没有开始,便已经终结了。 罗颂的做法无法指责,谁家父母,都会为儿女计。 但萧诚就是很生气。 夏诫,罗颂,陈规,李光这些两府的相公,当然,还有那个坐在宫中的瘦瘦小小干巴的小老头子,你们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 “王柱,你多吃点。”转头看着一边明显有些拘禁的王柱,萧诚又给他夹了几大筷子菜。 一边的罗纲却是将碗伸到了萧诚面前,示意他出需要给自己夹菜。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跟我保持一些距离吗?”萧诚没好气地夹了一个水晶肘子给他。 “我现在是你的下属,而且是一个在努力为你工作的下属,王柱可没有我干的活儿多!”罗纲鼓起了腮帮子,“这家伙就只两件事,一是练兵,二是砍人。我可是啥活儿都要干,每天不到三更天都睡不成觉,便是整宿不睡也是常态,作为上司,你得褒奖我,毕竟像我这样的下属,如今可是难寻。” 一边的王柱连连点头:“县尊这话说得不错,比起我来,县尊累多了。如今关岭那边能有现在的模样,全靠了县尊治理有方。” 罗纲、王柱是萧诚专门放到关岭那地方的,萧诚要把那里做为几年之后攻击大理的前进基地。 “看得出来!”萧诚笑着又给二人倒满了酒,这一年的时间,关岭多了上百间仓库、军营,以前的羊肠小道正在变成通衢大路,破烂不堪的县城被全面修整得固基金汤,横行乡里的那些匪徒恶霸,要么成为了王柱麾下的士兵,要么脑袋变成为了震慑他人的利器被悬挂在了树杆之上。 罗纲没有在农桑之上下多大的功夫,反而是竭力全力地发展商业,使得关岭这块地方,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商业枢纽,大量的物资在那里聚集、交易,这一切,使得萧诚在关岭的厉兵秣马,看起来并不显得突兀。 不得不说,在治理民政这一块上,罗家是有着家传的功夫的,罗颂是一把好手,到了罗纲这里,也是一点儿也不差。 而王柱作为那里的军事主将,悄没声儿的已经将麾下兵丁扩展到了三千人。 一千是摆在明面之上的。 另外的一些则是以团练、衙役捕快、护商队等等繁多的名目存在着。而还有一部分就不是正路子上的了,那些人化整为零,有的潜入到了北边的罗氏领地,有的向西,跑去了大理境内,这些人便成了这两地之内的顽匪。打上一阵子,便溜回来休整,补充一批人,然后找准机会,又去干一票。 这些人,将在未来成为联合会攻击大理的先驱。在大理境内,这些人,已经建起了好几个寨子。 “大理的边境兵力正在被大规模地往回抽调,防守力量极其薄弱,给了我们极好的机会在那边站稳脚跟!”王柱道:“本来也没有想着有那么容易就能扎下根来的,看起来是他们国内出了大问题。” “当然是出了大问题!”萧诚笑着道:“说起来啊,大理的国土面积可真不小,夸张一点说他带甲百万,也不是不可以。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庞然大物,如果他们内部不出问题,而且是致命的问题,怎么会给我们机会来以小吞大呢?你们罗县尊跟你说过这些事情吧?” “也只说过他们的皇帝和首辅之间似乎出了矛盾。”王柱道。 萧诚笑道:“大理啊,以分了八府四郡四镇,八府分别是善阐府、威楚府、统矢府、会川府、建昌府、腾越府、谋统府、永昌府,四郡为东川、石城、河阳、秀山,四镇呢,则是成纪、蒙合、镇西、最宁。说起来大理似乎与我们大宋差不多,但实则上,大理是被门阀世家牢牢地控制着。” “门阀世家?”王柱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萧诚道:“大理的门阀与大宋的门阀还是不同的,大理的门阀可牛多了,他们是真正握着实权,随时随地能干涉皇权甚至废立皇权的。大理以段氏为主,下头什么董氏啊、杨氏啊、高氏啊各霸一方,也算得上是各领风骚几十年吧!” 罗纲转动着酒杯,道:“现在掌权的高氏,便是十年前打垮了杨氏然后登台的,其实往前再数些年头,杨氏又是弄垮了董氏上台的,而董氏呢,则是搞废了高氏上台的,反正大理这几百年来,权利便在这几家间转来转去,有时候是皇室段氏厉害,压得其他几家抬不起头来,但这个时候呢,他们几家就抱团了,段氏也不敢往死里整他们。段氏一弱,下头这几家便斗得死去活来。但有一点好处,斗是斗,但谁也不能把对方往灭族上整。” “事实上他们也做不到,因为这几家,都是各霸一方,只要这几家不想开启内战,这循环便会一直走下去。” “果然是蛮夷!”王柱不屑地道。 萧诚一笑:“也亏得他们如此,要不然以大理的版图,人丁,财力,还真能给大宋的西南造成大麻烦,他们一直专注于内斗,自觉地向大宋称臣纳贡,倒也是安稳地过了这些年。不过现在,就大不同了。” “因为我们要弄他们?”王柱问道。 “也不仅仅是我们要弄他们,事实上,现在的大理首辅高颖德,也想弄我们了。”萧诚笑着道:“高颖德首辅当得腻了,想自己当皇帝过把瘾,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可不简单呢。” “难怪大理边军这年把多时间一直在往后缩,敢情是这位首辅要造反了?” “废了段氏皇帝,然后立刻就挑起与我们的战事。”萧诚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大理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与我们的战事之上,矛盾外移,一心对外嘛,不得不说,这个高颖德的算盘是打得啪啪响的。” “谁让咱们现在的大宋病得不轻呢!”一边的罗纲有些悲伤地道:“高颖德正是看到了如此的大宋虚弱不堪,他就是在西南闹出些事儿来,大宋也把他没有办法,要是他真坐稳了皇帝位,汴梁说不准还会派人来册封,承认他的位置呢!” “不会这么不要脸吧?”王柱瞪大了眼睛:“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要是汴梁承认了这高氏的谋朝篡位,岂不是大大地失了道义,到时候别人要造他的反,他只怕也说不得什么了。” “自己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旁人死活!”罗纲难得地说了一句粗话。“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汴梁求的就是大理人别再生事,保证西南平静就好了。” “所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要是我们拿下了大理,那就能将他化作我们的地盘!”王柱道。 “就是这个理儿!”萧诚敲了敲桌子:“但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容易。军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主要的,我们还是要推动他们国内自己先干起来,要让高颖德的实力在内战之中被消耗一部分,然后才是我们的机会。” “和尚已经去了吧?”罗纲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了。” “大理全民崇佛,和尚佛法精深,名头又大,去了那里,可算是鱼儿入海,鸟儿入林,可以尽情地撒着欢儿的施展手段了。”罗纲笑道。 “王柱,最终还是要在军事之上一锤定音!到时候你便是先锋,你可要做好准备。” “末将时刻都在准备着。”王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好,在收拾大理之前,先拿罗氏练练手吧!”萧诚淡淡地道。 罗纲一怔:“怎么突然要收拾罗氏了?” “来了确切的情报,有人给罗氏撑腰了,他们也准备向我们动手。”萧诚道:“既如此,倒也不用客气,正好练练兵。” “谁?” “楚王赵敬。”萧诚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代价 普贵沉吟难决。 来自汴梁的客人身份非同一般,而客人所代表的那位,就更是这天下少有的尊贵人。 如果有可能,普贵自然是希望与这样的人拉上关系,好好地亲近一番。 这对于罗氏鬼国而言,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这位客人现在提出的要求,却让普贵很难作出决断。 客人姓赵,名援,字子玉。 他是大宋楚王赵敬最为倚重的幕僚和心腹手下。 赵援一向呆在京城楚王府中,极少出汴梁,而这一次,他竟然亲身前来,本身就代表了这件事情的非同一般。 赵援要求普贵杀掉一个人,灭掉一股势力。 萧诚以及如今活跃在黔州的商业联合会。 对于这个人和这股势力,罗氏鬼国的主人普贵,并不陌生。 就在去年,罗殿鬼国被灭了,消灭罗殿鬼国的,就是赵援嘴里的这股势力。 罗氏鬼国与罗殿鬼国说起来,还是一根藤蔓上的两个瓜呢! 不过一个依附大理,一个依附大宋罢了。 罗殿鬼国被灭,国内主要人物都逃到了大理,也有一部分逃到了罗氏鬼国,这才引起了普贵对于这个邻居的重视。 “我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朝廷不公开缉拿萧诚呢?”普贵道:“据我所知,这个联合会以萧诚为核心,只要公开宣布他为叛贼,宣布他谋逆,则其麾下不少人只怕便会散去,就像播州、思州等地,总不能公开与一个叛逆合作,而他麾下的那些大商人们,则更不可能再与他合作了。” 赵援有些苦恼地道:“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里头,牵涉得事情太多了。大鬼主,难道你没有发现,朝廷对于萧家,一直没有下定论吗?” 普贵摇了摇头,表示不太理解。 “因为在西北,我们与萧定的战争,输掉了,输得很彻底。”赵援叹息:“而为了平息兵祸,让萧定从陕西路退兵,朝廷付出了很多。所以,朝廷不希望因为一些小事情,而再次激怒萧定,从而再起兵祸。朝廷虽然一直在向陕西路调兵,重新布防,但防御仍然像是一个大筛子,一捅就破,想要形成有效的战斗力,尚需时日。更何况,河北路上还有辽人虎视眈眈呢?” “我就可以动手吗?”普贵道。 “你当然能!”赵援道:“而且你有着绝佳的理由,罗殿鬼国被他们灭了不是吗?这便是你与他们开战的理由,替兄弟报仇。由你动手,萧定便找不着朝廷半分的麻烦。” “可见我不见得打得过!”普贵笑了笑,端起了茶杯,道。“赵公,朝廷不宣布萧诚为叛逆,则播州扬,思州田便几可以公开支持萧诚,那些大商人,也会无怕顾忌地向着黔州输出各类物资,而现在,广南西道的岑重已经握有了大权,你不是说朝廷要晋此人为广南西道的安抚使了吗?如果说此人与萧诚没有关系,那只怕是没有人会信的!” 说到了这里,普贵停顿了一下,看着赵援道:“赵公,你说说,这一仗,我能有多少底气呢?此人打罗殿的时候,我可是看得清楚,兵锋犀利,远非一般军队可比啊!” 赵援笑了笑:“大鬼主太过谦了。朝廷虽然也有朝廷的苦衷,不能公开宣布此人为叛逆,但其它的手段,自然也是有的。您所说的那些大商人,近期都会收到警告,所以黔州在短期内,不会再有大量的物资、银钱进入了。这些商人虽然有钱,有背景,但在朝廷面前,也就是跟蚂蚁一样,真要不听话,朝廷手指一碾,也就化为齑粉了。” 普贵扬了扬眉,事情自然不会有赵援说得这么轻松。 这些大商人背后,不是有朝廷中的大佬为背景,便是在地方之上有着雄厚的实力,朝廷不能公开宣布萧诚为叛逆,这些人便有着大把的理由来推托此事。现在虽然楚王赵敬风头无双,但国内反对他的势力可也不在少数。 赵援嘴里所说的朝廷,其实不过便是楚王赵敬而已。 赵敬与萧氏有仇,而且是那种无可化解的仇恨。 所以赵敬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萧诚这样的家伙,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与萧定比起来,只怕萧诚这样的人,更为可怕。 萧定是摆明了要与大宋朝为敌了,这样的敌人在明面之上,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更好对付一些。无非就是在某个合适的时候,来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罢了。 可是萧诚这样的,隐身幕后,看起来人畜无害,事实上却是在拼命地掘着大坑,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大坑,就能把赵敬埋了下去。 萧诚不举旗造反真是一着高明之极的旗帜。 而眼看着萧诚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赵敬岂有不急之理? 黔州已经几乎全部落入萧诚之手,而商业联合会更象是一只八爪鱼,正将萧诚的势力无限地延伸出去,你都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会藏着萧诚的某一股力量。 兵出罗殿鬼国,一举将这个存在了无数岁月的政权轻轻松松地便给灭掉了,再给他时间,岂不是会让老虎肋下生出双翅来? 就说眼下,广南西道,不是就快要入其觳中了吗? 赵援,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对局势一无所知吧? 普贵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应当给赵援一些提示,让他明白,如果还跟自己这样绕来绕去的话,他只怕什么也得不到了。 毕竟,自己与他只是合作,自己尊重他与赵敬,可不想让他们当猴儿耍。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找上自己,真当自己不清楚吗? “赵公,你们在广南西道吃了大亏吧?”普贵微笑着问道。 赵援微愕。 是啊,要不是吃了大亏,要不是让那岑重一举在广南西道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自己又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呢?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现在看来,当初岑重去广南西道,就是对方一着极其隐密的棋啊,可笑当初自己没有看出来,等到看出来想要补救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最终不得不图穷匕现,用出那样的蛮横的招式,成功了自然不错,但问题是不但败了,而且败得极其难看,甚至将广南西道丢给了对方。 战场之上大败,朝廷之上,自然也是大败。 如果再过上几年,让岑重整合了广南西道现黔州融成了一体,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官家身体好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 赵敬的那些弟弟们,也一年比一年长成,谁说赵敬就一定能坐稳那个位子呢! 以萧诚这种人的德性,只怕接下来,就是要扶持一位皇子来跟赵敬对峙吧? “大鬼主,楚王一向大方。”赵援决定开见山了,这些蛮夷,不见兔子不撒鹰,见不到好处你想让他们为你出大力,那是想也别想。 普贵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大鬼主,梓州路安抚使愿意帮助我们!”赵援道:“只要鬼主同意我们的计划,那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间,数十万石的粮食、可以武装一万人的盔甲、武器、弓矢,将会通过各种渠道进入贵国,而且,还会有一部分的军队,将会在伪装之后也进入贵国来支持作战。”赵援咬着牙道:“这一次,我们不想在再犯在广南西道同样的错误了,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对手踩灭。” 普贵的眼睛亮了起来。 赵援说得还真是不错,楚王很大方啊。 “据我所知,大宋对这些东西的管控一向是很严格的,梓州路是绝然拿不出这些东西来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从汴梁匠作大营出来的,然后会在三司的运作之下,悄无声息地从帐目之中消失,然后被运到你这里!”赵援沉声道:“这一点,大鬼主不用置疑,如今主管匠作营的正是楚王殿下,而主管三司使的相公,已经由罗颂换成了崔昂。” 这么一说,普贵倒是再无疑心了。 看着普贵的模样,赵援心里有些鄙夷,果然是见钱眼开之辈。 “另外,这事完结之后,罗殿鬼国原来所属的地域,全都归大鬼主所有!”赵援再次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饵。 “播州与思州会参战吗?” 赵援笑道:“这一次我还要与播州扬、思州田去好好的谈一谈,让他们坐壁上观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些羁縻州便是代价。楚王承诺,他们现在可以事实占有,等到楚王登上大宝,则会明诏应承这件事情,我相信这会让他们动心。” “广南西道呢?” “广南西道眼下自顾不遐!”赵援道:“岑重被任命为广南西道安抚使的任命,我们会拖上一两个月,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朝廷的正式委任,下面的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依照规制拒绝他的命令。而且这一次广南西道可是伤筋动骨了,庆远军基本上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其它军队还在观望,我们也会在那里下一番功夫,不说别的,起码要给岑重制造一大堆的麻烦。泥菩萨过江,他自身难保呢!要是他在这个过程之中犯了错,出了大事儿,那这个还没有到手的安抚使,立马只怕就要被别人取代。广南西道的转运使,可也是瞪大了眼珠子想更进一步呢!以前他被陶宏元与付昌荣联手压得死死的,现在岑重根子不稳,他要是老老实实那才是怪了!” “既然如此,那我罗氏鬼国,愿意为朝廷去剿灭这等大逆不道之辈!”普贵心满意足地道:“赵公,你说的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到?” “我离京的时候,大体上已经安排好了,最多还要一个月,所有东西便能到位!”赵援道。 “好,那十月底,您就能看到我罗氏鬼国的大军向这些叛逆发起进攻了。”普贵道。“赵公,到时候梓州路也要来兵马,这就是几路兵马混杂在一起了,谁来指挥?” 赵援笑道:“这样的一场战事,还用不着大鬼主你亲自上场,肯定是派麾下将领领兵,因此我们这边呢,希望这场战事由我们这边派出的将军统一指挥。这个人对于萧家非常的熟悉,过去也与他们交过手。” 普贵脸色不豫,“这人是谁?” “此人姓唐,名怒。” “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会在几天后到达您这里,此人是我大宋一名统制官,不仅个人武勇超凡,韬略也是一流,楚王特意安排了他在这个时间段回京述职的。”赵援道。 “先见了再说,如果不行,我不介意亲自去指挥!”普贵道。 “那是自然!”赵援点头,显然,对于这个唐怒,他是相当的有信心。就算是普贵,也无法与此人相比拟。 邦州。 “公子,已经确认了大量的军需物资以及兵马进入到了罗氏鬼国,这一场战事,已经不可避免了。”吴可站在萧诚面前,道。作为商业联合会的情报机构统计调查司的负责人,他现在执掌着萧诚麾下的所有地下力量。萧诚本来是属意于慧远和尚的,不过这个和尚只愿意在外头晃,不愿意呆在屋子里做这些统筹性的工作。 “还有兵马啊,哈哈,这一次,还真是肯下血本啊!”萧诚呵呵一笑。 “我们的探子,还发现了一名熟人!”吴可将一张副像摊在了萧诚的面前。 “唐怒!”萧诚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家伙。 崔昂的铁杆心腹嘛! 这家伙现在应当是在河北路上作为一名统制官,他居然出现在了罗氏鬼国,看来是要利用他丰富的指挥作战的经验来对付自己了。 “加紧收集情报,我们需要他们的整体军事计划,行军线路等情报。”萧诚道:“要舍得花钱,这些钱花得再多,只要打赢了,便能十倍百倍的弄回来。” “下官明白!”吴可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我们的人在播州和思州发现了一些异状,这两个地方,出现了朝廷的人。” 萧诚冷笑一声:“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一仗,我们打赢了,那些与朝廷眉来眼去的家伙,自然有人替我们收拾掉,这一仗,我不仅要赢,还要速胜,也是借此,给播州、思州的某些人一个警示,做人做事,切忌三心二意。这一回可就不是几句话能让我息怒了,这一回,我要几颗脑袋。” 第三百九十六章:备战 忙碌的秋收,转瞬即过。 当最后一批粮食入库之后,联合会上上下下一大帮子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大家倒不是怕打仗,而是真担心仗突然爆发的话,秋收就会出大问题。 这时间的黔州,天气实在是神鬼莫测,快要收获的粮食要是坏在了田地里,那大家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梯田的开垦,各种各样水利设施的助阵,使得黔州今年迎来了一个大的丰收年。 看着满仓金灿灿的谷子,即便是一向沉稳不动如山的萧诚,也是忍不住眉开眼笑。 粮是人的胆呢! 要是没有粮食,喂不饱所有人的肚子,其它的任何事情,都是狗屁,大概敢就只能在梦中想想而已。 而现在,就不同了。 整个黔州的粮食收入,比预计的还要多出了近五十万斤。 田易抱着帐薄子,紧跟在萧诚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汇报着秋收的细节。 黔州今年开垦了数十万亩的梯田,其中有八成,是萧诚动员了军队、各衙门的官员们,与老百姓们一齐开垦的,而这些适宜开垦的山地基本上也都归属了官府,实际上也就是属于联合会了。 因为这些山地的原主人,要么已经掉了脑袋,要么就很是配合地以极低的价格将这些山地卖给了联合会。 田开出来了,还需要有人种。 联合会与当地的老百姓签定了契约。 第一年,三七分成。官府七,百姓三。 第二年,五五分成。 从第三年开始,这些梯田便归老百姓所有,但也要正式地缴纳赋税了,实际上也就是倒三七,收入的三成,要拿来缴纳税赋。 在联合会的治理之下,黔州的农夫比起大宋其它地方的人来说,显然要幸福得多。因为他们的要负担的税赋极其简单。 一共就只有两种。 土地税,每年土地收入的三成要上交。而联合会为了更具体的量化这个东西,根据过往三年这块土地的收成的平均数来固定要上交的税费。 当然,在这其中,高一点或者低一点,也足够下头那些胥吏们上下其手捞上一番了。不过这要的事情,你根本无法禁绝,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官府的利益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而百姓也能接受,那就只能当作没看见。 这样的勾当,萧诚其实很熟悉。不过在他的计划之中,这种税费,五年到十年左右才会变更一次,下头的这些差吏,也就能在这个时间段搞搞鬼罢了。 第二个大的税收,就是人头税了。 萧诚更看重的是商税。 其实在整个大宋,商税都是一个被极其看重的东西。 从去年开始,黔州开始统计各项经济数据,第一年的数据,自然是惨不忍睹。那个时候,萧诚刚刚过来,大部分羁縻州才被制服,还有少数冥顽不化者尚在拼死抵抗。但到了今年,各种数据都是飞速上扬,与去年相比,当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 用萧诚的话说,今年,整个黔州,不至于在饿死人了。 不饿死人,便是萧诚治理黔州第一步的目标。 看起来很低,但真要做到,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过往的那些年份,在这片土地之上,春荒时节抑或是隆冬时分,路边的饿殍那是一点儿也不稀罕。 今年,没有了。 接下来,当然是能吃饱啦。 要做到这一点,萧诚估计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 至于吃好,富起来,一时之间萧诚觉得还没有必要去考虚这样奢侈的问题。 总是有人不想他过上平静的好日子嘛。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人。 他本人就在打着大理的主意嘛。 所以,当罗氏鬼国在某些人的怂恿和支持下要打他的主意的时候,萧诚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一个现实,同时,心中未免有几分窍喜。 我不来打你,是怕声势弄得太大了,让朝廷下不了台,到时候卯足了劲儿要收拾我,虽然不怕,但也麻烦多多。毕竟罗氏鬼国是依附于大宋的,不像罗殿国是大理的傀儡,自己打就打了。 但你罗氏鬼国来惹我,那就怪不得我下死手了。 黔州是大宋正儿八经的疆域,你罗氏鬼国侵犯大宋疆域想干嘛,你这是赤裸裸地挑起边衅啊!大宋军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黔州军民,上下一心,平定罗氏鬼国的叛乱,同时将游离于大宋版图之外凡数百年的地域纳入囊中,这在大宋屡战屡败的当下,该当是大功啊! 到时候打下了罗氏鬼国之后,该当让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上一道折子,好好地给黔州知州鲁泽表表功劳,虽然说想把鲁泽往上拱一拱去夔州路任职不太可能,但也能把那家伙顶在脑袋上的那个权知黔州府的权字给去掉。 鲁泽现在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干了,自己当然也要给人家多想一想。 汇报完了,田易还不让位子,仍然跟在萧诚屁股后头欲言又止。 萧诚心知肚明,干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看了一眼四周,田易有些尴尬地道:“这一次罗氏鬼国来犯,思州那边,那边……” 萧诚嘿嘿一笑:“田易,我记得你早就破门出家,与思州田氏毫无瓜葛了!” 田易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嘛,说是完全置之不顾又怎么可能,我就这么说了,您也不信,我真这么干了,你还要瞧不起我。” “罢了!”萧诚道:“这件事了了,你回去一趟。告诉你大哥,就说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让他看着办吧!” 田易眉开眼笑,虽然萧诚说得很严重,但既然是让他回去处理,本身就已经是说要网开一面了。 黔州的秋收结束了,罗氏鬼国的秋收也结束了。 战争,便也在秋收之后的农闲时分,被提上了日程。 两边的气氛,其实一天比一天紧张了起来。 罗氏鬼国几乎是丝毫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他们要对黔州动手的意思。 邦州联合会总部,一场军事会议正在召开之中。 这一次来的人很少。 四位常任委员,来了两个,萧诚与杨庆。播州这一次态度坚决让萧诚颇为意外,本来以为他们要跟思州田氏一样,要坐山观虎斗,袖手坐壁上观呢!没有想到杨庆直接就到了邦州,向萧诚表明了态度。 这也使得杨泉在田易面前很是得意,每天借故都要顶着一张眉开眼笑的脸在田易面前晃来晃去好几趟。 播州决定加入对于萧诚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因为这让他在兵力之上更加充足。 岑重现在是实在帮不了忙,他现在正努力地将广南西道掌握在手中,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萧诚也没有指望他。 但这位大师兄倒也还差人送来了二十万贯钱,大约是抄的广南西道某位曾经的大碗儿的家吧!反正现在大师兄在那里广南西道,钱儿估计是不差。他差得是能邦衬他的人,光靠一个雷州王家,显然是不够的。 能送钱来,已经让萧诚很是感动了。 而二十余位大商人的表现就差次不齐了。秋收过后,本来应当是商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了,但现在,却是一支大型商队也没有,很显然,这些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而不敢再向黔州输入相关物资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个商人,偷偷摸摸地派人送来了银钱,向郑则仕,一次性就差人送来了五十万贯,萧诚估计这位大海盗又在那里做了一笔大买卖了,要不然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来。而罗为先差人送来了十万贯,则是让萧诚险些惊掉了下巴,在他的映象之中,这位胖子商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义气为先的家伙。 看起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至少这位在看人下注方面,实在是有着非常的过人之处。 他赌自己能赢。 敢于在自己身上下重注,萧诚觉得以后要好好地给他一番报答才是。 偌大的会议厅里,显得很是空旷。 天南军副统制李信,厢军统领韩锬,天武军统制杨万福,关岒厢军统领王柱,再加上萧诚与杨庆,这便是现在黔州整个能拿得出手的全部武力力量了。 众人围站在沙盘周围,敌我双方力量对比,一目了然。 黔州这边,天南军天武军各自二千五百人,两支厢军都是三千人,加在一起,一万一千人的可以投入战斗的正规部队,如果算上给他们运送补给后勤的民夫的,五六万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而在罗氏鬼国那边,人数就要更多了。 两路兵马,一路由普贵的儿子济火统带一万余人直逼普定,他们的目标,应当是攫取整个前罗殿鬼国,而另一种则是由唐怒统率的联军,也约为一万人左右,直奔矩州,而他们的最终目标,应当是邦州,联合会的总部所在地。 “敌人并不弱。”萧诚道:“特别是矩州一带,唐怒所率领的部队之中,应当有二到三千人来自梓州路的禁军,他们的装备,比起罗氏鬼国的可要上了好几个档次。” 杨万富舔了舔舌头,呵呵笑着:“听说这一次他们从朝廷那里弄到了好些新装备,我麾下儿郎们的盔甲也都有些旧了,正好换上一换。” “矩州方向上,天武军,天南军一齐迎敌,由杨万富统一指挥。”萧诚的目光盯在李信身上,李信赶紧道:“末将遵命,一定唯杨将军之命是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萧诚点了点头:“嗯,杨将军是沙场老将,你多学着一点儿。” “不敢!”杨万富连连摆手。李信可是萧诚的书僮出身,正儿八经的心腹。 “普定方向,由王柱统一指挥,韩锬所部,调入关岭。” 韩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杨公,播州军队这一次的任务,就是牵制遵义军,假如他们有参战的意图,您就要震慑住他们,让他们不敢稍有妄动。”萧诚接着道:“对手不会忘了这支军队的,虽然这支军队战斗力有限,可是一旦双方进入僵持阶段,任何一支意外的力量加入,都会破坏平衡的。” “好!”杨庆点头,这是萧诚特意对他的照顾了,不让他播州直接参加,便是特意给自己留下后路。 “另外,各部挑选一部分精锐,到息烽集结,每支部队要那些人,我都已经开了单子了!”萧诚道:“这一部分人,集结起来之后,大约是一千人,再加上我的亲卫两百人,一共一千二百人,将由我亲自指挥。” 杨庆微愕:“二郎这是要干什么?” “这场战事,不能打得太久!”萧诚道:“一个月内,我们要结束战争。因为一旦拖得久了,大理只怕也会介入其中。与罗氏鬼国比起来,大理可就要强出太多了,再加上罗殿国本来就是依附于大理的,被我们拿下之后,大理一直便有收回的声音,一旦我们久战不下,陷入僵持,大理高颖德必然会动这个心思,眼下他取段氏而代之的心思正切,武勋是他孜孜以求的。” “一月拿下?”杨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有些难。” “所以我要出其不意,直捣腹心!”萧诚道。 杨万富突然明白过来,“您要直接去攻击大方城?” “数万大军集结于边境作战,大方城必然空虚之极。”萧诚道:“而且普贵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在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攻击之下还能突袭大方城。只要拿下大方城,抓住普贵,那么战争就结束了。” “可是这太冒险了!”杨万富道:“一千余人深入敌人后方,一旦战事不顺,连撤都撤不回来。” “该冒的险,还是要冒的。”萧诚笑道:“你们如果在前头打得更狠一些,打得对手只能从后方调更多的兵马支援,我就能更轻松一些,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真担心我,把你们最好的兵,就给我派过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大理相国 大理自开国皇帝段思平立国以来,国祚延续已数百年,历史比起大宋,尤要长出许多,当年大宋开国皇帝太祖,以玉斧划大渡河为界,可并不是不想拿下大理,实在是没有把握而已。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太祖亦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大理的存在,可见这个盘踞东南的国度,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除了兵甲强悍之外,气候、地理等先天条件,也是让大宋裹足不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盛极而衰,历继数百年传承之后,大理亦然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衰落的道路,国内阶级的固化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虽然亦效仿大宋,开科取士,但读得起书的人,基本上除了那些豪门大族之外,也就是被称为释儒的和尚了。 而阶级固化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大理陷入到了被几大豪门轮流把持的下场。 皇室势力日渐衰弱,高、王、董等大家族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把持朝政,有志一同地压制皇室。 经过了几十年的肆虐,段氏在大理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能够掌握的力量,也已经相当薄弱了。 如今的大理国相高颖德,自上台以来,励精图治,整顿吏治,发展生产,重视商业,在让大理国力反弹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身为国相,走到了这一步的高颖德,除了向上更进一步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走出这一步,将来自己一旦下台,那么紧接着上台的不管是其它几家还是段氏重新掌权,首先要做的,必然就是要清除自己的影响力。 那高家就是一个人头滚滚的下场。 当然,他们不可能将高家斩尽杀绝,大理几大豪族几百年来虽然斗得死去活来,但也有其底线,你今日下了死手,难保异日别人也对你下死手。 但高家枝繁叶繁,旁系甚多,真要出了这样的事情,高颖德这一支,自然是要死绝的。到了那时候,高家自然有别的支系补上来。 说起来,高颖德这一支,也不过是五十年前替补上来的罢了。 大理现任首相高颖德不想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嫡系子孙们落个没下场,也不想自己开创的这大理盛世,最终便宜了其它人。 所以,他要更进一步。 段氏做了这几百年皇帝,也差不多了,等到自己上了位,给段氏子孙一块栖息之地,也就算是尽了心。 可是这最后一小步想要跨出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段氏明白,其它家族也都明白。 一个羸弱的段氏是大家都喜欢的,这样大家可以把其供起来当一个木雕泥塑,然后大家在下头争着吃肉喝汤,要是皇帝变成了像高颖德这样强势的人物,那大家只怕没得肉吃,还很有可能连汤都没得喝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大家是有志一同地会阻拦高颖德的。 怎么才能顺利地踏出这一步呢? 当然是要制造出一些事件来,制造出一片混乱来,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自己才有可能挟民意,挟军心一举而更进一步。 说白了,就是挑起对外的战事。 罗殿国国主安贵荣被灭国,只率领了一部分心腹逃入到了大理这一件事,曾经让高颖德大惊失色。 罗殿国一向依附大理,同时,他也是作为大理与大宋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现在毫没来由的,罗殿国就被灭国了,不能不让高颖德怀疑是大宋想要对大理有所动作了。 可是大宋如今的状况着实不佳啊! 在河北路,陕西路上连吃败仗的大宋,应当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再度在大理起兵戈啊! 不过也说不准,兴许就是因为大宋在河北路、陕西路连吃败仗,国内士气低迷民心不稳所以想要柿子捡软的捏,来弄一弄自己呢! 与大宋比起来块头来,高颖德自认的确是一个软柿子。 高颖德立即派出了人手,官方的、私下的两路出击,去打探一个究竟。同时国内也开始紧急动员起来,真要有事,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然比起大宋来,大理的确是弱了一些,但大宋真要入侵大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天时地理人和,大理可是占全了的。 而且在高颖德看来,不管大宋那边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这对于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呢! 只有在不正常的情况之下,自己这个大理国相,才能尽可能地将权力往手里收拢得更多一些,而且在这样的时候,遇到的阻力也会更小。 调查的结果,让高颖德大出意料的同时,也喜出望外。 真正没有想到,大宋居然沦落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 入侵罗殿国的,居然是萧家的那个老二,萧诚萧崇文。 说起萧家,却是让高颖德佩服之极的。 萧禹那家伙,养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如今萧定在西北,基本上算是独霸一方,在高颖德看来,萧定自立为帝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而这,正是高颖德梦想的事情啊。 以前没有注意到萧家的这个二儿子,现在看来,老虎的兄弟,绝然不会是一只懦弱的小白兔,这位萧二郎,隐身幕后,居然还能控制住整个黔州下属的几十个羁縻州并将他们化为己用,而且能一举将罗殿拿下。 这个萧老二,似乎在重走着萧老大的路子,这是也想在大宋的西南挖去一块吗? 这就好得很了! 高颖德几乎欢喜得要手舞足蹈了。 这是高氏的大机遇啊! 天予而不取,必遭天谴! 这便是高颖德对这件事情的解读。 安贵荣在大理受到了极为隆重的接待,高颖德给地方、给钱、给粮草军械,让安贵荣在大理收拢被萧诚打散的罗殿国散兵游勇,并承诺会帮助安贵荣收回罗殿国失土。 高颖德的心思,自然不止小小的罗殿国,他眼睛瞄上的,还有萧诚控制下的黔州以及黔州下辖的那几十个羁縻州。 他需要击败的,并不是大块头大宋,而只不过是一个大宋无遐或者说是不能收拾的萧诚而已。 如今的萧家,已经势大难制,陕西路上的失败,让萧家气焰冲天,而大宋为了收拾陕西路上的残局,不得不与萧定议和,萧诚在西南或许也会成为谈判的一部分。 大宋不敢收拾萧诚,因为担心萧定在陕西路那边展开报复。 所以,如果自己去收拾了萧诚,大宋不但不会怪罪自己,指不定还以弹冠相庆呢!嗯,到时候自己收取那几十个羁縻州作为报酬,大概他们也不会有太大的间见吧! 妈了便有意见又如何呢? 现在的大宋,屁股长疮,脚底流脓,还有时间、精力以及足够的力理来跟自己说些什么吗? 走到了这一点,自己大概便可以借着这些胜利来完成在国内向上一步,登上大宝了。 等到自己成为了大理皇帝,便更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慢慢地收拾了国内那些盘踞一方的豪绅势力,真正地将权力收回到中央来,同时努力发展国力,励兵秣马,时刻关注着大宋那边的消息。假设那一天大宋又与辽国或者西北萧定发生了大的冲突,自己便可以乘势出兵,拿下两广。 广南西道、广南东道在上一次蛮人侬智高的叛乱之中,被打得稀乱,后来虽然侬智高叛乱被平定了下去,但也让大理觑见了大宋在西南方向上的外强中干。 特别是这几年那个陶宏元任了广南西路安抚使后,广南西路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心思都在弄钱之上,兵甲不兴,吏治糜乱,只要有机会,自己必然能将整个南部全都握在手中。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才真是创下了大理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功业。 到了那个时候,高家便能在皇帝这张椅子上稳稳地坐下去。 大量的探子被派了出去,进入到了罗殿国,进入到了黔西南,高颖德开始悄咪咪地筹划起了进军的事宜。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秋收过后,探子们带回来了让高颖德心花怒发的消息,罗氏鬼国突然向萧诚发起了攻击。 罗氏鬼国的心思,大概也是和自己一目了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扩充自己的势力了。 而且双方的谋划,几乎是一致的。 都是要拿下罗殿国,同时还要将黔西南那几十个羁縻州一口吞下去。 罗殿国与罗氏鬼国同出一源,这大概便是普贵出兵的理由所在了。 名正言顺,替自家兄弟复仇。 可是罗殿国主安贵荣可还在自己这里呢! “慌什么!”高颖德斥责着着急忙慌地跑到自己跟来要求马上出兵的安贵荣:“让他们先打上一阵子,打个你列我活,伤亡惨重,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出兵,岂不更加容易一些?” “可是国相,看普贵的兵力构成,他明显是得到了大宋的支持,我们要是动手得晚了,罗殿落入普贵之后,再想拿回来可就晚了!”安贵荣不安地道。 高颖德冷笑:“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如果那萧诚这么好对付,你当初怎么会三下两下便被他打得丢盔卸甲上,狼狈不堪地逃到了我大理?” 安贵荣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被高颖德毫不客气地拿盐往伤口上洒,他心里只痛得一抽一抽的,可是有求于人,却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 “这场仗不是短时间内打得完的,咱们需得做好一切准备。”高颖德拍了拍安贵荣的肩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练兵,等到时机成熟,我必然会以你为先锋杀回去。等到胜利的时候,你得到的,可就不仅仅是罗殿国了,还有罗氏鬼国!” 安贵荣眨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相比起罗氏鬼国,他的罗殿国只能算是个小弟弟,而罗氏鬼国依附的大宋,似乎也是不是一个能惹的庞然大物。 但高颖德说得铜铜铁铁,却又由不得安贵荣不信。 兴许,真有这样的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在自己头上呢! 左右自己除了抱紧这位大理国相的大腿之外,似乎并没有其它的任何出路。 安贵荣既兴奋又不安地告辞而去。 与这世上所有掌权者们一样,高颖德几乎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白日在公厅里,他需要接见一个接着一个的官员,处理一样接着一样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公务,即便是下值之后回到家里,在他家的门外,依然有无数的人在排着队等着他接见。 忙却充实。 痛却快乐。 高颖德简直不敢想象有一天要是自己什么事儿都没得做,清闲下来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难不成与那段正兴一般,每日去天龙寺中与那些和尚辩论佛经吗? 大理举国皆信佛,高颖德自然也信。不过他信佛,是因为他要利用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佛阻止他想干的事情的话,那他其实也不介意将佛打倒在地上再踩上几脚。 神仙如果不能帮着自己做事的话,那这个神仙不要也罢。 再树个新的崇拜对象,好像也不是太难。 “那个和尚的底细查清了没有?是个真和尚?”终于回到家中的高颖德一边看着几封较为隐秘的私信,一边问着自家的次子高迎祥。 “是个真和尚。”高迎祥点头道:“精通佛理,辩才无双,在天龙寺中,将寺里的高僧们一个个辩得哑口无言,当真是舌灿莲花,让人佩服之极。” 高颖德抬头扫了次子一眼,高迎祥立时便低下了头,与自家父亲不一样,他是真正的信佛崇佛的。 “法号慧远,来自汴梁大相国寺,听说还远赴过横山以北想要感化好里夷人,无果之后,又去了辽国说佛。这是一位苦行僧,与我们天龙寺的大和尚可是大不相同。”高迎祥低声道。 “去过横山以北,还去过辽国?”高颖德这次倒是起了些兴趣,“安排一下,请这个和尚来家里我见见。” “是!” 高颖德想见这个和尚,却是因为想通过这个和尚好生了解一下西北萧定,辽国耶律俊的事情,这个和尚既然有这等本事,想来在这些地方出入权贵之家也出履平地,自然也就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或者便能从他的嘴里,不经意地得到许多平时探子们根本就不可能打探得出来的情报。 第三百九十八章:得道的酒肉和尚 天龙古寺。 偌大的湖面之上铺满了半黄的荷花枯叶,曾经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此刻全都化为了满目的疮夷,高高竖起的枝杆之上,枯萎的花瓣在寒风之中无助地摇曳,不时便有一片干瘪的花瓣随风而去,掉落在湖面之上,然后又随着无形的水流,缓缓而去。放眼望来,满眼颓废之情,让人着实有些伤风悲秋。 湖中有亭,却并不是那种四根柱子顶着一个盖子的八面来风亭,倒是雕栏画栋,格外精美,长长的木栈道探入湖中数十步,亭子便位于这木栈道的最前方。 亭中,两人盘膝而坐,一个是大和尚,另一个却是身着皇袍,看那式样,竟然是皇帝才能穿的,那这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自然就是这大理的皇帝段正兴了。 大和尚当然便是远道而来的得道高僧,慧远和尚。 如今大理之内,高颖德凶焰万丈,各处都有他的耳目,就算是皇宫之内,也如同这亭子,四面漏风,宫里但凡有半句不利于高颖德的话语,不出半日,必然便会传入到高颖德的耳中。 如果说真还有净土,那也就只能是天龙古寺了。 大理所有人都信佛。 而这天龙古寺,更是大理境内诸寺之首。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理皇帝有着出家的传统,多年以来,到这天龙寺内出家的皇族成员甚至于皇帝,为数众多。 高颖德的耳目,不管是慑于佛祖的威能还是历代皇族成员的尊严,终是没有进到这天龙古寺的范围之中来。 可是作为大理皇帝的段正兴,想来这寺中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今年以来,更是被高颖德看得极紧。 高颖德谋朝篡位的打算,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而慧远和尚远道而来,挂单天龙古寺,开坛说法,短短时间内,善阐府内诸多寺庙高僧便在辩经之中败下阵来。声名鹊起的慧远吸引了更多的和尚来与他辩论,而这些精采纷呈的辩论,也吸引来了无数的权贵大人物。 不过此刻,段正兴与大和尚所说的,却是与佛经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了。 段正兴自然也是信佛崇佛的,不过此刻的他,却是没有一点心思与慧远说佛经,他之所以费尽心思出了宫,来见慧远,是因为他突然发现,慧远可以帮得着他。 他现在几乎一举一动都被高颖德监视着,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对方,眼见着对方一步一步的紧逼过来,段家几百年的江山,一个不好便会在自己手中寿终正寝,他怎能不急? 但想要掀翻高颖德,单靠自己,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他只能与外面的那些不满高颖德的大臣们联合起来,才有机会。 可惜,他见不到那些大臣,而那些大臣们也几乎看不到他。 在有限的一些见面的机会中,高颖德都会像一只巨大的莽蛇一般吐着信子虎视眈眈于一旁,那又难做些什么呢? 但慧远却是既可以见到那些大臣,比方说董、王、沈这几家能与高家扳扳手腕子的豪强,而慧远也能与自己见面。 慧远天然就成为了一个最为可靠的中间人。 这位中间人来自大宋,是一个德高望重佛学深厚的大和尚,不会引起高颖德太多的注意。 “大师,大理国祚这一口气,可是吊在了您的身上了。”段正兴垂泪道:“还望大师有慈悲之心,能助正兴一臂之力。” 他已经说了很长时间了,但对面的大和尚却一直是不发一言。 很显然,对方并不想介入到大理的这场龙争虎斗之中去。 想想也很明白,陷身到此中,一个不好,就会有性命之忧。高颖德的刀子一旦举起来,可就顾不得你是不是得道高僧了。 “大师,高颖德狼子野心,真让他得了手,大宋必然就从此边线不靖,只怕大宋边境之上的子民,也要日日伤悲,夜夜啼哭了!”段正兴叹息道。 “这是如何说?”慧远终于开了口。 段正兴立时便抓到了这一线机会,道:“大师,高颖德一旦谋朝篡位,因为得位不正,此人必然要以外来的矛盾来转移内部的矛盾,向外开战,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两年,大宋境遇不佳,连遭败绩,只怕到时候必然会成为高颖德的开战对象,一旦大战起,大理百姓遭殃,大宋百姓同样也会不幸,大师慈悲心肠,当真就忍心这两国无数百姓,因为此人的狼子野心而就此陷入苦难之中吗?” “南无阿弥托佛!”慧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佛祖有灵,自然是不愿的。” “大师来到善阐府之后,一直寓居天龙寺之中,没有出去走一走,只怕还不知道,高颖德已经在准备对大宋动刀兵了吧?” 慧远却是摇头道:“这个,和尚倒是知道的。不过和尚自大黔西南而来,对那边的情况却也有所耳闻,占了罗殿国的那些人,却也是凶狠得紧,只怕高相国一旦真出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段正兴听得这话,却是心头大喜。“大师与那边却是熟识?” 慧远把一颗光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些蛮人凶狠得紧,大和尚不敢在那边久留,只是觉得他们兵甲齐整,甚有规矩,而且……” 和尚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些人的首领,是萧家的二郎萧诚萧崇文,汴梁萧家,陛下当有耳闻!” “萧定之弟?”段正兴惊道。 慧远发现眼前这位皇帝,现在当真是徒有其表了,对于外头的消息,完全不清楚。 “正是。”慧远道:“大和尚过黔南时,没有见过萧家二郎,但在汴梁之时,却是听过此人的名头,盛名之下,当无虚士,相国此行,不见得便能移操胜卷呢!” 段正兴连连点头,高颖德在外头吃了败仗,最好是被这萧家二郎打得一蹶不振,那才最趁他的心呢! “大师,我需要你的帮助!”段正兴道:“我需要联系上董、王、沈家,但高贼看得紧,也只有大师才能帮我做成这件事。” “阿弥托佛,为了两国百姓,大和尚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慧远摸着光头,叹息道:“陛下不用说了,我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做成此事。” “多谢大师,事成之后,朕在大理为大师新建一座寺庙,保管不输给这天龙寺,地点便由大师说了算,如何?”段正兴许诺道。 “阿弥托佛!”慧远再次摇头:“和尚做此事,只为百姓,不为富贵,不为钱财,大和尚行走四方,传经布道,绝不会在一地一寺留连不去,陛下有心,和尚心领,到时候可将这建寺庙之钱,做为善资,有灾荒之时,买了粮食,周济百姓。” “大和尚是真佛佗!”段正兴双手合什,躬身为礼。 “就是不知和尚如何与这几家联络?”慧远问道:“总不能和尚上门去找,这样未免太招摇,平白地让高相国怀疑。” “自然不用!”段正兴笑道:“今日我与大和尚见了面,以那几位的智慧,自然会主动来问大和尚的,他们亦苦高贼久矣。” “如上说来,只怕高相国也会来找我了!”慧远一挑眉毛。 “以大和尚的智慧,应对自是无碍!”段正兴道。 慧远微微一笑道:“十天之后,和尚要与天龙古寺主持辩经,到时候,还请陛下到场一观!” “自然要来领略大和尚风采!”段正兴起身,合什为礼之后,转身大步而去。 目送着这身形有些佝偻,头上早生华发的大理皇帝远去,慧远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这满湖的萧瑟之色。 偶然低头,却是轻咦了一声。 就在这亭子一角,靠近廊柱内里,居然还有一朵荷花傲然开发,红白相间的花瓣藏身于亭下,如果不是刚好一阵风来将其半边身子吹了出来,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难怪这湖中许多鱼儿都围着这根廊柱游来游去,敢情这里还有一枝盎然生机呢! 看着那荷花周边昂头吐着泡泡的一片片的金鱼,慧远感慨地道。 高迎祥是在皇帝走后约一盏茶功夫之后来到慧远跟前的。 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 “大师,家父仰幕大师风采,本该来寺里拜见大师,只不过家父俗务缠身,竟是不得半天空闲,只能差遣在下前来请大师去高府一聚,还请大师不要怪罪。”高迎祥深深地弯下身子,脸上却是没有半分据傲之色。 他是真信佛崇佛的。 对于慧远这样有真学问的大师,向来佩服得很。 “无妨,来大理,自然是要去拜见高相国的,听闻高相国有心要起兵戈,阿乐托佛,和尚不才,正想请相国以天下苍生计,息兵戈。”慧远悲天悯人道。 高迎祥微笑,也不相劝。 像慧远这样的得道高僧,自有他的坚持,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念头的。而自家的父亲,同样也不会因为一个和尚念叼几句就改变主意。 恐怕对于和尚来说,也不过是抱了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思罢了。 寺门之外,车轿已经等候多时,对于如今在善阐府中名头正炽的大和尚,高颖德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尊敬的,不过很显然,大和尚并不买他的帐,很是坚决地拒绝了车马,竟就这样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袈裟,提着锡杖,脚上一双草鞋,一路步行往高府而去。 高迎祥无奈,只能一边随行。 而高府的车驾,便只能浩浩荡荡地跟随于后了。 这样的驾式,倒是比慧远坐上高府车马,更加的惹人注目了。 高迎祥看着和尚那满是风尘的脸膛,上样那脚上草鞋以及累累伤痕,与大理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和尚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吧! “大师,喝酒,吃肉否?”高颖德与慧远见礼之后的第一句话,便让高迎祥有些傻眼,但更让他傻眼的,却是慧远的回答。 “酒可饮,肉亦吃!”慧远神态自若。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高颖德大笑着问道。 慧远微笑:“哪有这么多的讲究?大和尚行走天下,无有酒肉,何来力气?相国当知,行路难呢!” “行路难,难行路!”高颖德连连点头:“大和尚果然是得道高僧,备酒菜,我与大和尚痛饮一场!” 高迎祥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慧远在天龙古寺里连着辩经多天都没有让父亲称赞上一句,而听到对方吃肉喝酒外加一句行路难,便认为对方是得道高僧了。 高颖德是一个真正的做实事的人,自然是看不起那些夸夸其谈的大和尚,佛经辩得再好,无济于苍生,又有何益?不能做实事的人,在高颖德看来,不管对方是大和尚还是大美女,都如自己书房里的那个漂亮的大花瓶一样,看看便好了。 虽然两人见面不过廖廖几句,但慧远那不拘一格的态度,才是真正让高颖德动容的。这才算是真正能做实事的大和尚,也才是有与他高颖德同桌而食资格的大和尚,其它人,便是天龙古寺的主持,他高颖德又何曾看在眼里? 酒菜很快就站上了桌子,却也并不多,八菜一汤之后,便不见再上了,与高颖德的身份一匹配,倒也显得对方极其节俭了。 “可够?”指了指桌上的酒菜,高颖德问道:“这些天在天龙寺想必一直都是素食,大和尚的肚肠想必已经是不耐了。” “非也非也!”慧远笑道:“素也罢,荤也好,只不过是我们在这世间的佐料,并不重要。” “大师通透!”高颖道笑着示意高迎祥替慧远把酒杯满上:“今日请大师来,即不问佛经,也不问因果,只是知道大师行走天下,所以想请大师替我讲讲汴梁、西北、上京的模样!这些地方,高某神往已久,却是不能前往,心中甚憾啊!” “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慧远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道。 第三百九十九章:欺骗 暮时方至相国府的慧远自己也没有想到,与高颖德这一谈,竟然就谈了整整一夜。 而高颖德也从慧远那里,对于如今天下的几大势力的首领人物们,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平素他也自然是有一些相关的情报的,但那里如同慧远这样一个可以轻易出入权贵人家的得道和尚那样了解得如此清楚呢? 与慧远一番深谈之后,高颖德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尽中对那些人画出一副较为清晰的图画来。 萧定彪悍,武略无双,心胸宽广,善于用人,于是便有了如今西军盘踞西北,以一己之力力拒宋辽,生生地打出了一番天下。 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萧定的头脑相当的清晰,并不为前面连续的胜仗而冲昏头脑,反而及时见好就收,他甚至退还了占领的陕西路上的大片宋国领地,退还了俘虏的辽国无数权贵,与两国迅速达成了和解,然后便集中力量,一路向西。 传闻西边苦寒,到底有什么,慧远不知道,高颖德自然也不知道,但能让萧定聚集力量往西而行,自然是有值得他发力的原因。 而辽国,宋国,原本的状况,却也差不多,都是立国日久,因而国同弊病丛生。事实上大理也差不多是同样的状况,作为大理相国的高颖德,对此自然是体会颇深。 一个新生的政权,自然是大家齐心协力,戮力同心,一个老旧的帝国,阶层固化,既得利益者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不惜一切地打压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产物,丝毫不顾他们的行为,会不会把他们赖以栖身的大树腐蚀得轰然倒塌。他们不是看不到,他们只是不愿失去而已。 在慧远的嘴里,大宋依旧如此,这辆沉重的马车正在向着一条希望的前路狂奔,什么时候会轰然倒塌不知道,但很显然,这驾马车的车身,已经松动了,前行的道路之上,正在不停地往下掉着马车的零件。 如无改变,终有一天,这驾马车会彻底散架的。 而辽国,随着耶律俊的上台,却是有了一些改变。同样在向着深渊狂奔的车,在耶律俊的驾驭之下,开始慢慢地减速,已经有工匠开始在检视这辆马车的问题了,如果他们找出了问题的所在并且大致之上修好了这辆马车,那可以望见的未来便是,辽国将会重塑他们的荣光。 当所有这些事情的轮廓在高颖德的脑海之中渐渐地清晰起来之后,他的一颗心,却是活泼泼的跳了起来。 大宋大厦将倾啊! 这岂不正是自己的好时候,好机会吗? 大理没有野心吞下整个南方这半壁江山,但望一望两广,瞅一瞅黔州,还是问题不大的吧!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时机的把据而已。 落实到现在,自己便可以向着黔西南下手了。 萧诚,是大宋眼中的一个不名状不可述说的痛点,自己要是把他去拿下了,指不定还能让汴梁那些人心中痛快之极。 罗殿也好,黔西南也好,在汴梁那些朝廷大佬们眼中,都是犄角旮旯穷蔽之极的地方,丢了也就丢了,并不会如何心疼的。 但自己要是拿了这些地方,在大理更上一层楼,便有了更大的底气。 等到自己成了大理的皇帝,卧薪尝胆,努力经营,厉兵秣马,同时亦要像一头饿虎一般地等待着最恰当的机会出现。 大理,是有机会在自己的手中迸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光辉的。 而自己,也是可以真正地建立起千秋功业的。 “大师,跟我说说如今的黔州吧?您刚从那边过来,现在罗氏鬼国马上要对他们开战了,我很是好奇那个萧家二郎?”高颖德笑着敲了敲桌子,在一边正在打着嗑睡的高迎祥一个激凌,赶紧站起身走过来,替二人倒满了酒。 桌上的下酒菜都换了好几茬了! 而慧远这个和尚的酒量好得很,端上的酒三分之二都进了他的肚子,此时看起来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让高迎祥暗自称奇。 “那萧家二郎,的确是一个奇人!”慧远毫不掩饰对于萧诚的赞誉,道:“黔西南以前我也去过,那里当真是一片野蛮之地,又穷凶极恶,茹毛饮血来形容也不为过,犹记得当时如果不是和尚我尚有些降魔之能,一双脚底板也还能跑得够快的话,今日也就基本上没有法子与您坐而论道了。” “听说萧家二郎为了收复那片区域,杀得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高颖德笑问道。 慧远不屑一顾:“这话,相国您信吗?” “信一半!”高颖德道。 “当有霹雳手段,可若无菩萨心肠,黔西南又如何会有今日之大治?”慧远道。 “这么说来,如今黔西南政通人和?” “正是!”慧远点头道:“相国如果想对黔西南下手的话,当要三思,和尚从那里过来,只是觉得现在的黔西南,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老虎,分外的生猛。” 高颖德笑而不语:“有些耳闻,罗殿国安贵荣也算是一个猛人,但却被萧家二郎打得溃不成军。大师,不过大理不是罗殿。” 慧远叹了一口气:“相国是下定决心要用兵了吗?” 高颖德身子挺立,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之上,淡淡地道:“大师来善阐府也有些时日了,以大师之能,阅人之广,当也知道,高某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这一退,便是身家性命了。” 慧远叹息,摇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师,我执政以来,大理却是政通人和,不是高某吹嘘,这十年,是大理百姓过得最好的十年。”高颖德道:“大师真有悲天悯人之心肠,倒不如想想,怎样才能助我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 慧远沉吟半晌,道:“相国,我从那边过来,恕我直言,如今黔州下辖之军队,论其精锐程度,比之大理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国听说过商业联合会吗?在萧家二郎的背后,有数十家大商会支持,资金,物资,他可是一概不缺。” 高颖德不由得大笑起来:“大师的消息还是停留在一个月以前吧?现在可不是这样了。” “相国是什么意思?” “罗氏鬼国动手了,而站在罗氏鬼国身后的是梓州路,梓州路的背后,却是楚王赵敬。”高颖德道:“那些个商会,早就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了,在西南,萧诚即将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了。” “竟然如此?”慧远道。 “的确如此!”高颖德道:“大师现在还觉得萧二郎有机会吗?” “相国何不先坐山观虎斗呢?”慧远道。 “就怕介入得太迟了,什么也得不到,毕竟这个时候,我还不想与楚王翻脸。与楚王翻脸,已经与大宋翻脸,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的。”高颖德道:“至少我要先把罗殿拿下来。要是落在了罗氏鬼国手里,不免有些麻烦。” 慧远摇头:“依我看来,罗氏鬼国必败!” “何以见得?”高颖德反问道。 慧远沉默片刻,道:“我在黔西南有过短暂停留,与当地人也有些交流,与相国说一点他们军队的见闻吧,其中意味,相国自己去体会。” “愿闻其详!” “相国如果招兵,是要温顺守纪的,还是要桀骜彪悍的?”慧远突然问道。 “自然是要桀骜彪悍的!”高颖德毫不犹豫。 慧远笑道:“可是萧家二郎在黔西南招兵,却只要温顺守纪的。那些一个个凶狠的恶霸、山匪、流寇,不是被萧家二郎砍了脑袋,就是被送进了屯垦点去当苦力,下场显而易见,这些人在不久远的将来,会悄无声息的死在那些屯垦点中。” 高颖德微微皱起了眉头。 “相国,萧二郎就是靠着这些性格温顺而又守纪的士卒,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罗殿,我想安贵荣一定对您描述了与对方对阵之时的感受。”慧远慢悠悠地道。 高颖德眉头微皱,不由有些后悔没有问安贵荣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认为是安贵荣太过于无能的缘故,现在听起来,似乎别有故事啊! “大师认为罗氏鬼国会输?” “说不准,这一次毕竟有大宋的军队也介入了。”慧远道:“但相国何不再看看呢!” 高颖德点头:“大师说得也有理。” 心中打定注意,看看是看看,但陈兵边境还是要做的,一旦有机会,就要毫不犹豫的介入。 走出相国府的时候,太阳已经从远处的山巅之上跃出将万丈阳光抛洒下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略带红色的园盘,慧远嘴角翘起,无声的笑了起来。 为萧诚至少争取到了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光。 按照萧诚的规划,大至少应当是够了。 这个时候,萧诚自然是不想与几面同时开战。 他需要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垮罗氏鬼国,然后再回过头来专心对付大理。 而自己,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大理国内,掀起内乱。 这两年来,高颖德为了镇压国内,将边境军队回调,反对他的人,在军队的镇压和威慑之下,要么灰飞烟灭,要么偃旗息鼓。 现在,自觉地位已经差不多稳固的他,又要将军队外调以图建立丰功伟业同时为自己的谋朝篡位添夸加瓦。 军队一去,反对者们虽然奄奄一息,却也有了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董家、沈家、王家这些人,甘愿向高家称臣匍匐在其脚下吗? 皇族段氏,会愿意引颈待戮,束手待毙吗? 当然不会。 这里头,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 今天回去之后,先得美美睡上一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按照天龙寺知客卿排的单子,今日该当是董家的家主来拜访自己吧? 对了,从明天开始,自己还要在寺外开设义诊呢! 不管有多忙,这样涨名气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 得道高僧慧远的名头越大,也就越方便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 大理得国数百年了,而罗氏鬼国统治那片区域该当有上千历史了吧? 想着这些历史悠久的国度,极有可能有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之内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慧远便有些怅然,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因为他不但是见证者,还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是主谋。 深吸了一口的敢,慧远昂着头,迎着太阳照射而来的方向,大步前行,沿路之上,无数人向着他合什为礼。 黔西南,息烽。 一个名不见经传,外人很少听闻的小地方。整个城镇也不过百来户人家,如今却尽数被勒令待在屋中不得外出。 事实上,这里的老百姓们,也基本上不敢出门了。 因为这里,突然就多出来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军队。 在很长的时间之内,军队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与土匪并没有什么两样。都能让他们遭受到最为沉重的苦难。 平素看到几十上百个这样的人都是稀奇,一下子看到了上千的这样的人,谁不胆战心惊呢? 这支人马,一共一千二百余人,由萧诚亲自带队。 韩锬,范一飞这等悍将,都在其中。 这是一支即将发动奇袭的军队,他们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迅速地跨越数百里的距离,向对手的心脏发出致命一击。 这支军队,装备了最好的进攻性武器,人手一张神臂弓,三十枚弩箭。 但他们却有一人穿上了盔甲,因为他们必须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除了有利于他们进攻性的武器之外,其它任何的东西,都是一种负担。 他们要速度,要出其不意。 至于伤亡,并不在考虑之列。 “现在就看杨万福,李信,王柱他们,能不能逼迫得对手从后方调集更多的军队加入到这场战斗中去了!”萧诚啃着手里冷硬的馒头,道:“去前线的敌人越多,我们的机会就越大。” 目标,大方城。 他们只有一次的攻击机会,一击而不能得手,让对手有了防备,凭着千余人,想要硬攻破城,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第四百章:作战 扒开眼前密密匝匝的灌木叶子,王柱探出了两只眼睛看着山坡之下那支正在忙活着的军队。 那是来自罗氏鬼国的由国主普贵之子济火亲自率领的一支多达万余人的大军。此刻,出现在王柱眼前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前锋而已,大概有个两三千人的模样。 他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埋锅造饭,大概是想让主力抵达之后,立刻便有一碗热乎饭吃吧,几十口大锅排成几排,青烟袅袅升腾,只怕便是十数里外也能清晰地看到这里的场景。 山脚之下有大片平地,还有一条溪沟能够提供水源,而且这附近的地形也较为平坦,不大的山丘之上主要都是灌木丛,连大片的林子都难寻。 从军事角度上讲,这是一个好地方。 也是一个很难让敌人埋伏的地方。 不过王柱偏生就埋伏在这个地方。 人不多,只有区区五十骑。 罗纲是不同意王柱这样胆大包天的计划的。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他觉得用五十骑去袭击一支两三千人的敌人先锋队伍,纯粹就是以卵击石,人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了。 但王柱却并不这样想,在河北的时候,他见多了这样的小股队伍突袭敌人大部军伍然后扬长而去的场景。 至于生死嘛,其实上了战场,生死又哪里由得自己作主呢? 就算你走在山路之上,也许平白无故的就会有山石落下把你给砸死了呢?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意外与明天,那一个会先来光顾你! 王柱是一个典型的进攻型的将领。 即便他现在领到的任务是守御,但他脑子里想着的仍然是如何在防御之中能更多地消灭敌人。 于是一个连环的计策便在王柱与罗纲两人的争论之中出炉了。 眼下的袭击,只不过是这一连串陷阱之中的第一步。 现在关岭到普定一带,王柱能指挥的兵马,大致有五千余人,其中三千是他的本部兵马,另外一千余人,却是从韩锬的厢军之中分出来,交给了罗纲。而现在,也基本上交给了王柱来指挥。 韩锬所部的另外两千人,现在仍然驻扎在邦州守卫大本营。 山下的敌人,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们还留了大约百余人的骑兵巡戈四周。 数十名士兵提着斧子锯子刀子绳子之类的东西往着王柱藏身的所在而来了。 他们将周围能烧的东西都砍得差不多了,现在是瞧上了王柱这片山坡之上这些密密匝匝的灌木了。 王柱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伸手摸了摸同样趴伏在地上的自己的那匹战马,那马嘴里被横勒着一根小木棍,此刻被王柱一模,居然也龇牙露齿,非常人性化地似乎也是在笑。 眼光掠过自己的战马看向身后以及两边,五十名悍卒,五十匹战马,一个个都显得杀气腾腾。 王柱抽刀。 另一只手轻轻一拍战马。 战马猛然站起来的同时,王柱已是翻身上马。 提着家伙,有说有笑地正向着这片灌木出发的罗氏鬼国的士兵们的视野之中,蓦然便多出了几十名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 那一瞬间,这几十个家伙居然都楞怔了。 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集体去揉眼睛。 直到听到上头的呐喊之声,马蹄之声,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这是事实。 敌人,就在他们的眼前,就在他们的头顶。 有人尖叫着转身便跑。 有人却是双眼发直,想要跑,两条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更有人,直接两腿发软,卟嗵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在这个距离之上,跑与不跑,并没有什么两样。 死与不死,其实便取决于你在不在这些骑兵冲锋的线路之上。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这几十名士兵的死活,完全是靠运气了。 马如龙,刀如虹。 王柱一马当先,只是紧紧地握住刀柄,俯身于马背之上,听凭战马奔腾向下。 前面来不及避让的敌人如同草偶一般被撞得飞了起来,而碰到了刀锋的敌人下场就更惨一些,鲜血迸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下方聚集在一处的敌人,明显是慌了神,军官们在大声地喝斥着,可是行军了小半天的军人刚刚放松下来,正这里一团,那里一簇的聚集在一起或晚水,或休息,骤然遇袭,急切之间想要聚集起来,根本就不是易事。 但凡你非常急切的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而做不成功,大体上就是这个道理了。 游戈在一旁的百余骑兵,此刻成了这些罗氏鬼国士卒的救命稻草。 而这些骑兵也是毫不犹豫地打马迎了上来。 敌人不多,此刻,他们也看清楚了,即便只是骑兵对战,那也是二比一。 不过王柱显然不如此看。 在他的眼中,对面的这些骑兵,就如同骑在马上的木雕泥塑有的一比。 北方的骑兵一向看不起南方的骑兵。 特别是像王柱这样的北方骑兵出身的翘楚,那眼界也就更高了。 对方人数虽然是他的一倍,但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百根待砍的木头桩子罢了。 身后的五十名骑兵,是他千挑万选出来而且历经过他严苛训练后的悍卒。不过在王柱看来,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罢了。 论起骑术,南方人始终是无法与北方那些自小就在马背之上长大的家伙相比的。 左手取过早就上好弦的神臂弓,王柱抬手,勾动机括,手臂微微震颤,神臂弩强大的力道,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单手持弓仍然能准确地击发并且击中目标。 看着数十步的敌人翻身栽倒在马下,王柱满意地将弓插进鞍旁的弓袋。 身侧传来啉啉的神臂弓击发的声音。 只不过他的手下可没有像他这样单臂持神臂弓击发的本事,一个个的都是双手持弓击发之后这才插弓发袋,然后拔刀。 这种作战方法,出自于萧定。 本来对于王柱这样的人来说,如此使用神臂弓是万万舍不得的。长时间地张弓却不击发,对于神臂弓的损伤特别大,假如一张神臂弓可以射击一百次,如此一来,能射个五十次不坏就算不错了。 也就是萧定这样不愁弄不到神臂弓的人,才会这样不计损耗的使用,但这样的用法,却让他的士卒在战争之中能有更高的生存率。 但这也只是针对萧定而言。 对于其他部队,人命其实并不值钱,一个人战死了,也就值个一二十贯的安家份。 王柱是到了萧诚手下,才体会到什么是拿钱买命。 像这样的损耗在萧诚看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萧诚告诉他的是,一个合格的士兵,要比这些装备值太多的钱了,所以给士兵们配最好的甲,最好的弓,最锋利的武器。 甚至萧诚告诉他,在没有必要拼命的时候,那保存士兵的性命便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很多萧诚说得带兵的话,与王柱以前接触到的都是反着来的。 可是王柱却发现,这样一来,士兵们的忠诚度以及战斗力、士气反而更高了一些。 罗氏鬼国的士卒们傻了眼。 因为他们发现双方骑兵甫一交锋,自家的战友便如同下饺子一般地被击落马下。双方势若破竹,冲开了己方骑兵的阻拦,然后冲着如同热锅里的一群蚂蚁一般的步卒来了。 步卒轰然而散。 敌人毫无顾忌地纵马冲过,寒光凛冽之间,生生地在步卒之中踩出了一条血路,等到这支罗氏鬼国的先锋将领好不容易聚拢起了千余士卒列成军阵的时候,敌人却已经扬长而去了。 济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和满眼的零碎以及有些失神的士卒。 勃然大怒的他,要不是部将阻拦,他就要一刀砍了那位先锋大将。 但王柱的骚扰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济火的神经。 区区五十骑,如同暗夜之中的一只蚊子,你瞪大眼睛找他时,却怎么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你一闭眼抑或是一关灯,那嗡嗡之声便让你根本就无法入眠。 连接两天之后,济火终于无法再忍耐,他把部队之中所有的骑后组织了起来去围剿这只讨厌的蚊子。 虽然济火带领着万余人的大军,但麾下骑兵委实不多。 实在是在黔西南这样的地形之下,大规模的骑兵,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便是这支万人大军的全部。 一天之后,这支骑兵终于缀上了王柱的行踪。 他们兴奋地追赶着这支队伍,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第三天,距离普定只不过数十里的时候,这支骑兵陷入到了死地之中,被王柱四面包了饺子。 箭如飞蝗,石如雨下,这支骑兵只是坚持了一个时辰,便被王柱尽数斩杀。 傍晚之时,济火率主力赶到,又只看到了被在路边之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麾下尸体。 五百人,被敌人码得跟座城墙一般地将路挡得死死的,想要过去,你还得先搬开了这些尸体。 这样的状况,对于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还没有跟敌人交锋呢,济火便已经死了近千人了。 而且这样的战斗方式,济火以前还从来没有碰到过。 敌人如同狐狸一样狡诈,又如同饿狼一样凶残。 济火接受了教训,只是领着自家的队伍,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打稳扎的向前,对于对方骑兵的光衅,也不再理睬。 横竖你这几十个骑兵,还真敢来冲我的大营不成?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对于夜晚这些骑兵弄出来的一些糊弄人的阵势,济火也是不理不睬。 然后,他就又着了道。 这一次可就不是几十个骑兵了。 王柱带领着数千麾下,在夜里发起了一次全面的进攻。 当骑兵作为先锋踏破他们的营盘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直到王柱麾下主力蜂涌而入的时候,才明白这一次是真正的大规模袭击。 狼来了! 狼来了! 天天都在喊狼来了。 但狼真正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却全都松懈了下来。 一夜交战,济火的大营变成了黑夜之中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敌人的数量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但这一仗的结果,却是以济火的大败亏输而告终结。 济火在近卫的护持之下狼狈而逃,一口气儿奔出去了几十里这才稳住了阵脚。 天色大亮,收拢残兵败将,万余大军,却是已经有三分之一不知去向,三分之一丢盔卸甲,连兵器都找不着了。此刻的他们,别说再向前去与敌人作战了,敌人不追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柱的确没有追来。 大砍大杀一阵之后,他们大摇大摆的又一路回到了普定,在那里,大匠们正带领着无数的民工,修建他们的大营。 接下来,便是好生休整一番,等着济火那个倒霉鬼重整旗鼓地过来攻打他们的大营,那个时候可以让他再看看自家的防守本领。 至此罗纲对于王柱的用兵本事已经是佩服之极,不再对王柱的用兵有半分的干涉,带着千余人马直接返回了关岭。 被打折了腿的济火已经不足为患了,他罗纲可不能在这个瘸腿家伙浪费大好时光。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 与关岭这边打得跌宕起伏热血沸腾不同的是,在矩州,由杨万福指挥的天武军、天南军的联军抵挡由唐怒率领的近两万军队,却是打得中规中矩,毫无波澜。 杨万福也好,唐怒也罢,说起来都算是大宋军队培养出来的科班生,双方一个有兵力优势,一个有地理优势,至于兵出险招,这二位是谁也不敢用,因为你要是敢用的话,便很容易被敌人抓住漏洞,那险招便成了败招了。 所以,稳打稳扎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打法,即便是有问题,也有机会通过调兵遣将来加以弥补。 杨万福自然是不急,因为他知道,相持得越久,便越容易迎来战场之上的巨大变数。 眼下,正有一支强悍的部队在山林之间一路穿插向前呢! 第四百零一章:黑虎掏心 韩锬站在水边,在那里念念有词地清点着人头。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这一条河边,亏得现在是枯水季节,大家砍伐了一些树木,然后抱着这些树干横渡大河。 这里是一个回水湾,十个横渡的人,倒是有九个人会顺水飘流到这里。 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浑身湿透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几乎每个人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都在瑟瑟发抖。 萧诚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处山谷之中,仰头望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只有完全黑定了下来,他们才能在这片山谷之中生起火来。 这样袅袅升起的烟柱会被夜色所遮蔽,不容易为旁人所察觉。 渡河的木头自然也不会被浪费,上得岸来的士兵,几个人抬着一根,也进了这个预先便确定为落脚点的山谷。 一来,这些木头可以作为柴来烧,二来,也是不能让这么多的木头顺流而下。 一旦让有经验的人发现这些木头,那必然便能推测出有大队的人马渡河而来,这样的一些疏漏,不管是萧诚还是曾经经验丰富的斥候范一飞,都是不会让其发生的。 夜,终于黑定了。 火,终于燃了起来。 士兵们沉默地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衣裳,一边揉捏着小腿,以这样的速度和强度行军,即便他们都是军中的精锐,也觉得极是吃力。 每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赶路。 但士兵们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他们的长官,也都和他们一样,是用两条腿在奔波。 这一次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萧签判,那可还是一个进士呢,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人家都没有叫苦,他们这些粗人有什么资格叫唤呢? 即便是累得像一条狗一般了,也要硬顶着在脸上挤出一点点笑容来。 事实上,萧诚也累得不要不要的了。 士兵们看到的那些从容,只不过是他强行的掩饰罢了。 他的体力其实是不错的,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粹炼身体。 只不过与这些士兵是靠一把子力气和身体吃饭不同,他更多的时间,是靠脑袋吃饭的。 平时的煅炼在这样强度的行军面前,立刻便现了原形。 脚底板早就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戳破之后,一阵阵的生疼,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每往那里一坐一躺,想在爬起来,都格外的痛苦。 好在这样的痛苦,却是一天比一天轻松。 此刻的萧诚,瘫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根竹签子,上面串着几大块肉脯,伸在火上烤着。 肉脯上加工好了的,混和了各种味道之后放在大锅里煮熟,然后在太阳之下一顿暴晒,去除水分,便成了干粮。 行军途中,将肉脯重新放在水里一煮,不管是营养还是味道,便都齐活儿了。 不过这样的肉脯,一般都极咸,但对于长途行军的军人而言,补充盐分,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大家伙儿的伙食其实是不错的。 将大米炒熟之后再舂成米粉,然后装在一根根的细长布袋之中,吃饭的时候,用水一冲,便能食用,这玩意儿只需要一小把,见水之后便能澎胀成一碗,再配上肉脯,补充体力那是够够的,关键是他特别方便,更不需要有额外的后勤供应,自己便能为自己提供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补给。 范一飞回来的时候,韩锬已经在大口地吃着肉脯米糊糊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斥候头子,这一次行军几乎便都是由他来安排的。 “都安排好了!”他对着萧诚道。 “行,坐下吃饭,休息吧!”萧诚指了指火边上用头盔偎着的水,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而一根木签子上,肉脯已经被烤得在往外冒油,有香气隐隐传来,让人馋涎欲滴。 从腰间解下细长的布袋子,将米粉倒在一个竹筒碗里,然后再加入开水,拿两根木棍搅和了一阵子,一碗粘稠的米糊糊便成形了,将一块巴掌大小的肉脯往上面一盖,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宣告大功告成。 萧诚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摊开来放在地上,借着火堆的光芒,指点着道:“明天,我们还需要前进六十里,然后抵达狗头山。狗头山是大方阵西侧的一座险峻之极的山峰,距离城池不过有三里地左右,因为极其险峻,所在他们在这里并没有驻扎太多的军队,只有一个哨楼,大约有二十余名士兵。” 韩锬与范一飞一面吃饭,一面盯着地图,听着萧诚讲解。 “从明天开始,行军就要格外小心了,一飞,你带人突前,替主力扫清所有障碍,凡我们行进的范围之内,不留活口!” 范一飞连连点头,心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签判就开始打罗氏鬼国的主意了,瞧这图纸画的多详细啊!连狗头山上那个哨楼是什么样式都给画出来了,绝对不是仓促而成的东西。 “晚间,我们上狗头山,解决掉这个哨楼,然后再从狗头山上悬索而下。”说到这里,萧诚咧嘴一笑道:“大方阵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能从这个方向之上对他们展开大规模的袭吧?” “关键是怎么进去!”范一飞撕扯着肉脯,含含糊糊地道:“这大方阵是罗氏鬼国的国都呢,说起来就跟咱们的汴梁城地位差不多,也就是体量不同而已,防守之上必然是不会太过于松懈的。咱这千把人想悄无声息的爬进去,难!” “谁说要悄无声息来着?”萧诚呵呵一笑道:“我们轰进去!” “轰进去?”范一飞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太明白。 韩锬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黑暗之中,在那里,有十几个家伙,现在正脱得赤条条的,等着大家将烤好的衣裤给他们送过去呢!哪怕是再冷,他们也没有靠近火堆一步。 他们身上背着的,就是萧诚所说的能轰进大方城的关键。 一天之后。 依然是天上无月,夜色深重,但狗头山上的那个哨楼,却已经是在悄然之间换了主人。 二十余名罗氏鬼国的士卒,在无声无息之中便被人抹了脖子,尸体给扔到了一边林子里的一个坑洞里。 萧诚站在了哨楼的顶上,凝视着下方的大方城。 毕竟是一个传承了近千年的大氏族的核心所在地,大方阵整坐城池并不是特别大,但却全都是用石料修建而起的,单论这一点,这天下还真没有多少城池能比得上,即便是拿着投石机在外头瞄着城墙轰击,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作用。 对于一座城池而言,小,有时候并不是坏处,想反,因为小,反而更容易防守。 正如范一飞所言,毕竟是罗氏鬼国的王都,即便是到了深夜,这里的防守,还是相当的严密,站在他这里,能看到四面城楼之上灯火璀璨,城墙之上,一队队的巡逻兵们,往来交错,比起大宋的许多大城来说,这里算是戒备森严了。 与城墙之上的灯火通明对比的是,在城内,却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唯有中央一处地方灯光明亮,映照出那里的迭比鳞次的楼宇。 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大方城的核心所在,罗氏鬼国的国主普贵所在。 也是萧诚这一次的目标。 悬崖之上,绳索已经固定妥当,作为先遣的几名士兵已经顺索而下,旋即下头燃烧的香头缓缓地画着圈子,代表着一切正常。 “下!”萧诚走下了哨楼,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下去之后,就真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不能成功,那就只有死亡一条路。 范一飞率先走到绳索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铁活扣,将自家束腰的皮带与绳子扣在了一起,然后拉着绳子,如同一只猿猴一般向下溜去。 作为一名优秀的斥候人员,范一飞现在拥有了许多他以前不曾想到过,也未曾用过的特殊的工具和武器,而这些,都是萧诚带给他们的。 范一飞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萧诚为懂得这么多?难道这就是进士的力量吗?可是大宋的进士也不少,为什么偏生就是萧诚懂得这些? 就像现在这些士兵用来从高处速降的这些小机关小玩意,虽然不起眼,但当真是好用。 一千人用了极短的时间,就从狗头山上速降到了山底,在平常人看来这不可逾越的险关,此刻在他们的面前,却是如履平地。 悄无声息的接近。 大方阵的其它三面,都光秃秃的一无所有,唯独这一面,却是杂草从来,那些野蛮生长的小灌木,为他们的接近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其它三面,很有可能遭到敌人的进攻,所以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城上士兵可以一览无余,偏生就是这一面,因为面对着陡峭的狗头山,不可能有部队能大规模地展开,这里,反而就无人理会了。 能在狗头山上放置一个哨所,布置一支小部队,大方城的主事者,已经算是很小心了。 没有人会想到,居然能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队,能从那上面悬索而下。 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一支仅仅千余人的队伍,就敢打大方城的主意。 如果是平时,千余人就想打大方城的主意,那就是在找死。 不过现在,却大大不同。 前方战事正酣,而且对于罗氏鬼国来说,相当的不顺利。最让普贵恼火的是,自己最为看得的长子济火带领一万余兵马进攻原罗殿国所在,居然被对手连二接三地击败,损兵折将。 为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普贵本身便与梓州路那边有些磨擦,济火的失败,使得他说话的底气又要弱上三分。 可不管怎么说,主导权是不能让的,这关系着战后的利益分配问题,为了助济火挽回颓势,普贵一咬牙,又将自己压厢底的本钱派出去帮助济火。 好在现在唐怒在矩州也没有什么进展,战事仍然处在胶着之中,济火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拿下了罗殿,便能从侧后方对邦州展开攻击,从而协助唐怒击溃黔州主力,做到了这一步,他罗氏鬼国就有资格在战后要求获得更多的利益了。 普贵从来没有想到过大方城会遭到攻击。 “大方城还有约三千兵力驻守!”范一飞看着前方影影绰绰在城门之下挖掘的家伙,低声道。 “大方城虽然不大,但也是一座城池,一国之都!”萧诚哧笑道:“三千人,分驻各处,每一处地方还能摊到多少?也就普贵呆着的王宫人马要多一些吧?” “我们要很快才行,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调集到足够的兵马!”范一飞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城门之下那几个挖洞的家伙突然站了起来,撒开双腿便向着这边狂奔而来,他立时闭住了嘴巴。 他们的动静不小,立时便引起了城墙之上刚好巡逻到这里的一支队伍的注意。 喝斥之声夹杂着羽箭破空之声传了过来。 萧诚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耳朵。 身边的范一飞很是自觉地学着萧诚的模样。 在狗头山上的时候,萧诚跟他说了如何破开大方城的城门的问题,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范一飞不觉得萧诚有闲心跟他开玩笑。 这位签判,总是会创造一些奇迹出来。 范一飞也想看看,在大宋并不出奇的完全就是鸡肋的火药武器,到底在萧签判手里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脑了还在转着乱七八糟想法的范一飞下一刻便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然后那片明这便骤然变成了火红色,夹杂着滚滚天雷铺天盖地地向他卷了过来。 他看到了飞起来的砖块、泥土,当然,还有在空中扎手扎脚的那些城墙之上的士兵。 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一个飞起来的人在空中就突然四分五裂了。 范一飞有些目瞪口呆。 然后他便听到了萧诚的怒吼声:“冲锋!” 第一个冲出去的是萧诚,其它的人都如同范一飞一样,有着短暂时间的失神,直到萧诚冲出去好几步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天雷之威,恐怖如斯! 第四百零二章:擒贼擒王 韩锬几个大步便赶上了萧诚,顶到了最前面,萧诚的那些亲卫们,此刻也都回过魂儿来,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一个个如飞一般地赶过来围在了萧诚的周围。 所有向着城门狂奔的这些人,半是恐惧,半是兴奋。 此雷只应天上有啊! 可是现在,咱们却也拥有了。 这便是老天的眷顾和意思了。 虽然只有千把人要面对着城内数千士卒以及数目不详的敌方百姓,但奔跑着的他们,却似乎稳操胜卷一般,咆哮着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被炸天的黑洞洞的城门。 气贯长虹! 城门修得再结实,也遭不住这样的猛力一炸。 韩锬手起一锤,把一个在原地转着圈圈的家伙的脑袋当即给砸得缩回到了腔子里,范一飞手起刀落,一蓬鲜血自另一名敌人的颈间冒出,伤口不大,血却喷得老远。 范一飞斥候出身,杀人却是很精细的,能用一分力,绝不会多使一分,他可不像韩锬这样的怪物,一身的力气,似乎是用不完似的。 城内建筑并没有什么规划,乱七八糟的堆集在一起,宽阔的地方能容一辆马车轻松通过,狭窄的地方,却只能勉强容两人并肩而行。 这样的城市格局,对于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说,想要找到目标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能看到目标距离你不远,但你在这些巷道之中转来转去,却就是无法很快地接近目标。 不过这对于攻击来的萧诚等人来说并不存在。 如果站在高处,就能看到他们这支千人的队伍,忽分忽合,忽而走在大道之上,忽而又窜进了小巷子当中,但他们的目标却很明确,那就是普贵的王府。 他们几乎是以一种笔直的行军轨迹在向着王府挺近。 大方城不大,那一声巨响,传遍了全城,几乎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被惊醒,惊惶失措地推门推窗。 并没有下雨。 难不成是旱雷吗? 可天上虽然没有月亮,却还稀稀拉拉地能看到一两颗星星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时在云间闪烁几下。 一家客栈之中,吴可笑嘻嘻地推开了窗户,手里却是提着一柄长弓。 居高临下,他看着前方的街道,一队兵马正大呼小叫地向着王府方向奔去。 留在大方城的罗氏鬼国的镇守士卒们,可不是笨蛋,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弄清楚了敌人的目的,随着示警的钟声,狼烟等纷纷而起,驻扎在城内各处的官兵们,全都蜂涌着奔向王宫所在地。 吴可拈了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之上,眯起一支眼睛,缓缓拉开弓弦,他对准的目标,是一名骑在马上的将领,火光之下,看那人服饰的样式,应该是一名营将之类的武官。 这个时候是去杀那些高官还是去殂杀这样的基层武将?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是去殂杀这些直接指挥士卒的基层武将。 这样,才能让大方城中所有的士卒失去建制,失去指挥。 提前潜入城中的由吴可指挥的谍子们,此刻散布在城市各条交通要道之上,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放火,制造混乱。 而城门口的那一声巨响,便是他们行动的暗号。 此刻的城中,火头四起。 大方城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即便有一些土坯房,上面盖着的也是茅草,而真正的能防火的那些青砖碧瓦的大宅子大院子,却都聚集在王宫的周边。 火头一起,整个大方城顿时便陷入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吴可猛然松开了弓弦。 伴随着羽箭破空之声,那名焦急的指挥着士卒赶向王宫方向的营将,一个倒栽葱便从马上跌了下去,一支羽箭正正地插在咽喉之处。 “有刺客!”士兵们大叫起来。 房中的吴可狞笑着搭箭上弓。 嗖嗖连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军官倒顾箭下。 连续不断地的羽箭也暴露了他藏身后成,士兵们吼叫着扑了上来,听到下面大门被破开的声音,吴可嘿嘿一笑,提着弓一个翻身从后面窗户跳了下去,然后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火把,隔着窗户便仍进了大堂之中。 大堂里早就泼满了油脂,火把一落进去,腾的一声,火光四起,刚刚冲进来的士兵们又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火光与浓烟之中,吴可提着大弓遁去。 普贵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大火熊熊的大方城,心中又惊又怒,他是真没有想到,大方城竟然会遭到敌人的袭击,而且是选在这个最要命的关头。 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起攻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但普贵并不相信对方能调集起大兵过来。 前方正是焦灼之时,此刻来偷袭的,必然是小股精锐部队而已。 他们是想要制造混乱,制造恐慌。 不得不说,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今夜过后,就算将来犯的敌人尽数歼灭了,大方城的损失,也是无可弥补。 他咬着腮帮子,觉得牙丝丝的疼,这要是不把整个黔西南拿下来,只怕这一遭,就要赔大发了。 普贵站得很高,所以罗氏鬼国的士兵们都看到也他的身影,士气大振之下向着他这边拼命地赶来。 而袭击者也看到了他,他们也同样地向着这里进发而来。 普贵有一点是想错了的。 这支精锐队伍来到大方城,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标,是要干掉他。 “韩锬,范一飞,各带五百士卒,一左一右,给我拦住来援敌人。”萧诚手里握着两柄沾满血的短匕,看着城头之上的普贵,吩咐道。 “二郎,我去破城!”韩锬大声道。 “你破个锤子!”萧诚骂道:“来援的敌人更多,此刻王宫之内虚弱得很,大方城有三千士卒防守,此刻虽然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又有吴可等人制造混乱殂杀军官,但总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赶到这里的,给我争取时间,让我去捉了这个老家伙。” “明白!”范一飞却不废话,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带着人转身便走。 如果说早前他还担心萧诚的战斗力的话,但这一路之上杀过来,看到萧诚这位一甲进士杀人如屠狗,手里两柄短匕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与他对战的那些敌人,一旦被萧诚贴进身子,立时便血花四溅。 那刀,削铁如泥! 那刀法,范一飞从来没有见识过。 这应当是一套近身搏击的手法,其实不太适宜在战场之上作战。战场之上,最有用的还是大开大合的招数,就像韩锬那样的,身大力不亏,力气大的,便占尽便宜。 但偏生今天这个混乱的战场之上,萧诚却是占尽了便宜。 萧诚的战场搏杀本领也应当很不错,参考一下威震天下的萧定便可知道。 范一飞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同样是兄弟,萧诚便是差一些,也差不到那里去。 那应当是萧家的家传功夫吧! 萧诚就带了两百亲卫,冲向了普贵的王宫。 王宫的护卫并不太多,此刻在城头之上,张弓搭箭,拼命地射击着。 两名亲卫顶着捡来的盾牌,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城门之前,他们点燃了手里提着一炸药包,然后将盾牌往后背上一扣,撒开腿便跑。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袭来,两个人身子被抛了起来,重重地拍在了地上,张嘴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王宫的城门,也在这一刻被洞开了。 这一炸,比起城门口的那一炸,威力要小得太多,但王宫的大门,却也比城门口的大门稀松多了。 普贵被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鼻之中,鲜血横流。 城门就在他的脚下。 这一炸,巨大的冲击破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城墙,也让他头昏目眩,五脏错位。 “杀进去!”萧诚挥舞着双匕,冲进了城门。 而王宫护卫们,此刻也是不要命地冲了上来。 短兵相接,两股人马在城门口附近,舍生忘死地搏斗起来。 王宫之类,护卫的确不多,一炸之下,聚集在门边的一批又当场或死或伤,等到萧诚等人冲进门来的时候,前来阻拦他们的人,不过百余人而已。 王宫里肯定不止这么些人,但对于其它的那些宫女或者下人而言,这样的场合,显然还是躲起来更加的妥当。 重重一肘,听到对手肋骨骨折的声音,手腕上台,锋利之极的短匕顺势切过了对方的颈上大动脉,在血飙出来的那一霎那,萧诚已是跨出了一大步,抢进了另一人的怀中,两臂左右一分,格开了手上兵器,一个头锤向前,坚硬的额头砸在对方的脸上,对面鼻子嘴里瞬间血如泉涌,提膝正中对方胯下,错身而过,左手反插,短刀卟哧一声扎进对方后背,一个横切,已是切开了敌人脊椎。 萧诚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一招一式都极为狠毒、有效,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是经过了千锤百练一般,在外人看来,萧诚似乎没怎么动手,就是如此的闲庭信步一般地从人群之中走了过来,而他身侧的对手,却是纷纷倒下,倒下之后,再敢没有一个人能够站起来。 普贵转头看向外面,已经有几股援军赶了过来,但与他所希望的相比,却少得太多,而来的这些人,此刻也被敌人牢牢地阻隔在外,看那模样,想要突破敌人的封锁只怕也是极难的。 而眼下,那个杀神一般的敌人将领,已经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逼了过来。 只能靠自己了。 他再瞅了一眼大方城内漫天的火光,心里头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同时又是一阵子悔不当初的感觉。 何苦来哉啊! 自己好好的当自己的鬼王不好吗?为什么要介入这场大宋内部的纷争呢? 如果不是这样,何来这一场杀劫? 普贵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两手握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萧诚已经从人群之中杀了出来。 手握双匕,脸带微笑,萧诚犹如从九幽之中破围而归的魔王,浑身沾满鲜血脚步轻快地向着普贵冲去。 普贵怒吼,双手执刀,泰山压顶。 年轻时候的普贵亦是罗氏鬼国有名的勇士,如今虽然已经年老,但这一刀蓄势而发,力道虽然不见得极强,但出刀的角度,劈出去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正好就是萧诚一步跨出,将落未落,一口气吸进,将呼未呼之时。 姜,果然还是老的更辣一些。 萧诚立足未稳,向后退了一步。 第二刀,第三刀便连绵而至。 于是便又退了第二步,第三步。 不过普贵终究还是老了。 三刀一过,气力已是衰竭,第四刀便稍微慢了那么一慢,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迟缓,立时便被对手抓住,萧诚大笑声中,双手短匕一格挡,一突前,已是反扑而上。 刀似流星落。 身如蟒蛇缠。 被萧诚贴近了的普贵只不过挡了三两招,便已经连接中招,鲜血飞溅之下,被萧诚一脚踹在了膝弯之间,顿时便跪倒在地。 不等普贵作出第二反应,萧诚短匕已是勒在了他的颈间,整个人被反扳着向后,别说反抗了,就是想多呼吸一点点空气也显得无比艰难。 看到普贵被萧诚生擒活捉,随着他杀进来的亲卫们,顿时大声欢呼起来,而那些还在与亲卫们纠缠的宫廷侍卫们不由气沮,转眼之间便被砍翻在地。 普贵被生擒活捉,整个人被绑在了王宫的最高处,而随即王宫之中的贵人们也被一一拉了出来,陪着普贵绑到了一起,这一幕,立时便让整个大方城中还在抵抗的士卒以及一些罗氏鬼国贵族们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大方城被敌人攻陷了。 但罗氏鬼国还有着广阔的可供回旋的领土嘛! 于是这些人,一哄而散,带领着自己的亲人、心腹,从各个方向逃出了大方阵,一路狂奔而去。 对于他们的离去,萧诚乐见其成。 逃得好,要是这些人拧成一股绳非要跟他在大方城内拼命,他还难做了。 这也是他非得在第一时间抓住普贵的原因。 逮住了这个蛇头,其它的家伙,也就很难同心协力了。 第四百零三章:交易 “大鬼主,你出兵之日,可曾想到过如今之下场?”坐在普贵的对面,萧诚笑吟吟地道,满脸的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普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赢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如此胆魄,也没有想到大方城居然如此轻易地被攻破。萧二郎,你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城下之盟,只要我有的,总是能应下来。” 萧诚点了点头,指了指满桌子的美酒佳肴,道:“你看,我让你的厨子给你做了这许多的美食,吃了,便上路吧!作为一国之主,这是你该有的体面。” 普贵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杀了我?” “不然呢?”萧诚道:“总不能说我费劲巴拉,甘冒奇险地穿插数百里,攻进城来,就是为了与你大鬼主把酒言欢吧?” “你纵然破了大方城,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能否轻易离开?”普贵瞪大眼睛看着对方,道:“不说古兰,毕节,归来州等地,我罗氏鬼国还有大量驻军,便是在大方城外围此时怕也是听到了消息,正在集结人手,马上就会赶来了,没有我,你出得去?” “出得去出不去,那是我的事情!”萧诚笑道:“大鬼主,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普贵道:“我已经认输了,我活着,对你不是好处更多吗?” “你死了,我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萧诚道。 “我死了,整个罗氏鬼国便会大乱,于你有什么好处?” 萧诚不语,只是微笑。 普贵蓦然反应过来,不由神色黯然。 “你要的就是罗氏鬼国大乱对不对?” “大鬼主说对了。罗氏鬼国说起来立国千年有余了吧,虽然历经更迭,但却一直盘踞在片土地之上,可谓是根深蒂固。”萧诚道:“本来我没有想这么快动你的,在我的目标之中,你其实排在后头。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先惹上了我,那就没什么好说得了的。” “如果不是楚王,我哪里愿意掺合你们的事情!”普贵长叹。 萧诚哈哈一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大鬼主,如果不是你被对方的许诺蒙了眼睛,又怎么会轻易地答应这件事情呢!既然已经上了赌桌,那就是得愿赌服输了。” “如果能饶我不死,我愿意就此臣服你萧二郎,如何?”普贵竭力想要说服对方:“有我在,你可以轻易地便将整个罗氏鬼主拢在手中。” 萧诚断然拒绝:“错了,我想要的是一个没有鬼主的罗氏鬼国,甚至可以这样说,我准备将罗氏鬼国这个名字,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以后,这里或者会出现州,出现县,但就是不会再有罗氏鬼国。” 看着对方面如死灰的模样,萧诚接着道:“所以,你必须死啊!我既然要做到这一点,怎么可能有容忍罗氏鬼国还有一个领袖活着呢!你一死,整个罗氏鬼国地陷入到混乱,分裂当中去,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容落子,逐个击破,然后将他们一一纳入我的麾下啊!” “我还有儿子!”普贵厉声道。 “不错,不过济火这一次在普定大败亏输。”萧诚笑着:“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从我的部下那里逃回来。可是即便他逃回来了,一个实力一塌糊涂的鬼国少主,又怎么能压服得住你那些桀骜的部下呢?” “普定纵然输了,可在矩州,还有数万兵马,还有楚王的支持,只要济火与唐怒汇合在一起,仍然可以压服众人,萧二郎,你纵然杀了我,也没么容易吞了我大鬼国的。”普贵怒吼起来。 “矩州的人马啊,只怕也不可能回来了!”萧诚道:“你知道吗,此刻他们只怕要火并起来了。” “不可能。安然老成持重,知道大方城出事,必然会先寻求与济火汇合。” 萧诚坐了下来,看着有些失态的普贵,道:“大鬼主,你知道人心难测吗?” “你什么意思?” “因为此刻,在矩州,另一条绞索正在往安然将军的脖子上套呢!”萧诚道:“唐怒的军队将与我部联合,将安然所部一举歼灭。” 普贵不由笑了起来。 “多么拙劣的离间计,这天下谁不知道,楚王与你萧家是死敌。” “是死敌,但也不妨碍在该合作的时候合作嘛!”萧诚一摊手:“不管怎么说,罗氏鬼国接下来就会成为大宋的正式疆域了,这也是开疆拓土,楚王需要这样的功勋嘛,不是世人都拿他与荆王比较,认为他远远不如荆王吗?所以,这份功劳送上门去,他一定会要的是不是?” 普贵喘着粗气,眼睛越来越红。 “他要名头,我要实利!”萧诚淡淡地道:“你也知道,这两年来,我不得不一直隐身暗处,有些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大方便,所以呢,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想重新与朝廷谈一谈。罗氏鬼国呢,便是我的筹码了,我重新回到这个舞台的中心来,正好拿你们来踏脚石,想来这桩大礼,楚王是一定会笑纳的。” “你们,你们……”普贵戟指着萧诚,眼眶迸裂,竟是流出血来。 “大鬼主,这便是时也,势也!”萧诚道:“你想成为棋手,但最终,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过河卒子,到了这个时候,执棋者,必须要所有放弃,那个赵援,最是能审时度势,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止损的方法,所以,你不必指望安然甚至于济火了,他们,回不来了。” 普贵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 “大鬼主,请好好享用吧,这是我对一国之主给予的最后体面。”萧诚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门口两名武士旋即踏进门来,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看着普贵。 普贵流着泪提起了酒壶,就着壶嘴,仰头痛饮。 一壶酒一口气喝完,普贵整理衣物,梳理头发,然后盘膝坐下,闭眼待死。 不过片刻,普贵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便同时涌出血来。 整个人也开始抽搐起来,他努力地将自己往后紧紧地贴在了墙上,让自己仍然保持了盘坐的姿态,直到再无一点气息。 罗氏鬼国的王宫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所有的王族,在普贵死之前,便被范一飞全都砍杀在了宫城之中。 “走吧,现在轮到我们逃命了!” 萧诚紧了紧腰间束绦,笑顾范一飞与韩锬道。 数百里奔波,又是一场大战,一千余悍卒,此刻已仅仅剩下了不足八百人。 被打蒙的罗氏鬼国,很快就会回过神儿来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统治中心,在大方城的周围,还有无数的鬼国的部落,还有其它的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另外一些从大方城中逃出去的人,此刻也必然在纠结力量准备反攻。 普贵死了,那么谁能打垮自己率领的这支奇袭军队,甚至能抓到或者杀死自己,无疑在接下来的争权夺利之中便占得先机,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所以,接下来,虽然普贵死了,在前线的那个罗氏鬼国的大将军安然也要死了,甚至于那个济火也要死了。 但对于萧诚来说,却是最为危险的那一刻。 来的时候,数百里路悄无声息,一帆风顺,回去的时候,却注定是一路荆棘,危险之极了。 矩州城。 两军仍在对峙。 杨万富指挥着天武军和天南军五千人,以矩州城为依托,与对手鏖战了近半旬了。 唐怒,安然指挥的联军两万五千余众,有着人数之上的绝对优势,但黔州军队在装备和士气之上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又有城墙依托,双方一时之间,相持不下。 黔州军队,如此能打,倒是远远地超出了赵援,唐怒等人的想象。 原本只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羁縻州的蕃兵,为何现在就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赵援此番四处奔波,本来是想说服播州,思州等豪强一起倒向楚王,然后大家群起而攻之,彻底拿下萧诚,把这个不稳定因素可剔除掉,可效果着实不佳。 杨庆那老儿吃了称砣铁了心,将自己拒之门外,遵义军倒是热烈响应,但现在却被播州军所牵制,竟然是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离开,就被播州军掀了老窝,那才是冤枉。而思州那里,虽然自己说服了部分长老,但在家主田畴的支持下,也硬是只同意了按兵不动,坐壁上观。 不过虽然失望,但越援仍然觉得,前线的部队,也足够吃掉萧诚了,只不过会打得更艰难一点。 直到一个叫孙靖的人突然到访。 赵援知道这个人。 三水孙靖,一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家伙,在黔西南百姓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后来萧诚入黔,这人便投了萧诚,然后在萧诚收复黔西南各羁縻州的过程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是萧诚麾下最为得用的人物之一。 “孙公名满南方,赵某是久仰了的,只不过是一直未曾有缘谋面,今日终得一见,幸甚,幸甚!”请了孙靖进门,赵援满脸堆欢。 孙靖却是满脸肃然之色,他是那种诚心做事之辈,对于赵援这样的心机深沉,专事谋划阴狠之策的家伙,一向是深恶痛绝,不过现在身负重任,却也只能与对手虚于委蛇了。 “我是专门来与赵公谈一桩生意的。”孙靖瞥了一眼旁边脸上长着一撮毛的一员将军,那应当就是敌人的最高将领唐怒了。 “萧二郎准备投降了吗?那孙公应当与唐将军和安将军说,我,只不过一介客卿罢了!”赵援笑道。 孙靖冷哼一声:“赵公,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呢!萧签判很清楚,在这里,你才是那个作主的人,唐怒唐将军,也就算是楚王门下走狗,不不不,他是崔昂门下走狗。” 唐怒勃然大怒,霍地站了起来。 赵援却是微笑着单手向下一压,唐怒便又悻悻地坐了下去。 “看起来萧二郎不是想来投降的,那孙公你便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吧?”赵援笑着道。 “半个月前,萧签判便率领一千余精选出来的悍卒,自黔西息烽之地出发,潜入到了罗氏鬼国。目标,自然就是罗氏鬼国的都城,大方!目的,就是杀死罗氏鬼国的大鬼主,普贵!”孙靖淡淡地道。 唐怒嗖地一下又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孙靖,便是一直稳如泰山的赵援,此刻也是脸上微微变色。 “签判临行之前告诉我半个月后便来这里寻赵公和唐将军。”孙靖道:“让我与你们谈一桩交易。” 赵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对方道:“萧二郎此举,的确让人大出意外,可是你确定他能成功吗?大方城,终究是罗抵鬼国的都城,说不定萧二郎就死在那里了呢!” “签判必然功成!”孙靖毫不犹豫地道:“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算着时间,我想你们很快也能得到消息了,赵公,这笔交易,你到底愿不愿意谈呢?” “你先说说看吧,我总得先听听这笔交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援道。 “我们在矩州,只有五千人。”孙靖道:“守御有余,进攻不足。而你们呢,从梓州那边带过来的禁军,只有一个统制三千人,剩下的两万出头,都是罗氏鬼国的军队。我们两家联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灭了这矩州城下的二万罗氏鬼国的军队。” 唐怒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孙靖,只觉得对方简直就是疯了。 不过赵援看起来却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神色。 “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赵公,普贵一死,这两万罗氏鬼国的精锐一完蛋,咱们再联军去灭了济火,整个罗氏鬼国,就等于灭国了。”孙靖看着赵援,淡淡地道:“我相信,这个灭国之功,楚王一定是需要的,这一次的统筹谋功的定策如果归于楚王,一定能让楚王的威望,在国内直线上升。” 唐怒的脸庞抽搐了起来。 第四百零四章:你要名,我要利 唐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但他觉得自己还应该算是一个重义守信的人。 当年崔昂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投身崔昂,不管崔昂让他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或者是缺德的勾当,他都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为这是当初他答应过人家的。 一诺千金。 所以他现在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读书人,当着他的面,开始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一场讨价还价。 安然所部,可是他们的友军啊! 这半个月来,大家并肩作战,一起流血,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掉转刀枪,在别人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吗?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心里如同长了草一般地看着赵援与孙靖。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不过在这件事里,似乎并没有自己多少发言权啊! 自己是依附于崔相公的,而崔相公,现在又是依附于楚王的。赵援赵子玉,又是楚王最为腹心的谋士,依稀听说楚王对这个人是言听计从的。 自己的价值,似乎就只是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指挥作战,冲锋陷阵算是一把好手。 可自己再厉害,一次能杀多少人呢? 而这两位,要是真议成了,只怕接下来,罗氏鬼国的这两万士卒,都要完蛋吧! 唐怒背心里凉嗖嗖的。 赵援此刻脑子里却是迅猛地在转着圈圈,小算盘打得滴溜溜地响。 普贵如果真的如孙靖所说,被擒被杀的话,那这场战事的输赢,也就基本上成定局了。短时间上来看,即便自己这边不顾一切,不体恤士兵的性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眼前阻截的敌人,拿下矩州进而兵刀邦州,夺得整个黔西南。 事实上,只需要这场战事再拖上个十来天,矩州这里的大军就要出大问题。 因为粮草没有了。 所有的粮草都是从后方运上来的,现在连普贵都完蛋了,赵援不觉得还会有源源不绝的粮草接济上来,到时候,还是要撤军回去。 辛苦筹划,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还要赔大本的。 因为梓州路的士兵可不是白白使唤的。 那么多的人情欠了出去,真金白银洒了出去,最后啥也拿不回去,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这个损失,从萧诚身上捞不到了,那就只能从罗氏鬼国身上讨回去了。 “萧家二郎想要什么?”赵援问道。 孙靖道:“两家联手,拿下罗氏鬼国。然后名归楚王,利归二郎!这是第一桩。” “萧家二郎的胃口好大啊!罗氏鬼国的利全归了萧二郎,那梓州路上,楚王殿下又怎么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呢?”赵援摇头道。 “说得也是,那我们也愿意把罗氏鬼国的利切一些给梓州路,毕竟他们在这里也有五千兵。但我们也就有另外的要求了。” “说!” “萧家并没有参与荆王判乱,这件事,想来朝廷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萧大郎连杀朝廷大将,十数万大军丧生在陕西路上,你还说萧家没有背叛大宋?” “那是萧定,非是萧诚!”孙靖正色道:“相反在朝廷逼反了萧定之后,萧家二郎便退隐了,赵公,如果当时萧签判鼓动西南起事,呼应西北萧定的话,那如今大宋局势又当如何?” “所以呢?” “所以萧签判想要借着此事复出。”孙靖笑道:“朝廷要给个说法。替朝廷将黔西南偌大地盘改土归流,如今又将罗氏归国也划入到了大宋疆域之中,朝廷如果没有相应的褒奖的话,岂不是让天下忠臣良将们齿寒?” “萧二郎的胃口有多大?” “贵州路安抚使!”孙靖目视赵援。 赵援失声而笑:“当真是好大的胃口,新设一路,还是安抚使,孙公,你见过二十多岁的安抚使吗?” “权知安抚使也行啊!”孙靖却不笑:“甘罗十二为相,萧签判二十多岁了,当个一路安抚使又有何不可?而且,以他之才能,一路安抚使又有什么当不得的?” “以他这才能,倒也真是当得!”赵援点头道:“不过你觉得官人能够答应吗?” “只要楚王举荐,两府同意,官家,拗得过吗?”孙靖微笑着道:“而且,赵公不觉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不觉得!”赵援正色道:“赵某人始终觉得,萧二郎在盘算着什么,只不过赵某一直还没有把他的这盘棋看清。” 孙靖撇了撇嘴,“赵公,还是就事论事吧,如果咱们因为这个争起来,你觉得于事何补?到底同意不同意?同意,那咱们就是大家受益,一齐来瓜分这个甜果子,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倒是你们要想想怎么善后了?” 赵援吐出一口浊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善后是一个大难题啊! 萧诚倒真是一手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啊! 他虽然现在将普贵给做掉了,但也只是赢得了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却从此与罗氏鬼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如果让安然将这边境上的几万兵给顺利地带了回去,以后黔州与罗氏鬼国便要大打出手,永无停歇,直到一方灭亡为止。 以萧诚现在手上的实力,根本就无力一口吞掉罗氏鬼国。 这一仗即便是赢了,却也是后患无穷。 但如果自己与他合作,以有心算无心,一把阴了安然和他麾下的这两万鬼卒,那罗氏鬼国就基本上等于亡国了。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已经不足为惧,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罗氏鬼国就此亡国,而萧诚自然而然地就要顺势将其纳入到自己的治下。 当然,说起来也是大宋疆域。 这样的好处,萧诚当然是谋算的。 而在这个中间,楚王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果对外宣扬是楚王与萧诚共同谋划的这一场灭国之战,那对于楚王的名声自然是极好的,至少能让大家都看到,楚王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在军略之上,并不输给先前的逆王的。 而第二桩好处,自然就是能给梓州路上这数千士卒足够的好处。 灭国之战啊!在这里把安然灭了,然后全师回营,沿途之上所得,足够让梓州路上官兵一个个地赚个盆满钵满,不空走这一场。 而如果不干的话,大家在耗尽粮草之后后撤,必然是要面临对面黔州军的反击的。 历来撤退,是一件最为痛苦的事情。 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全面崩盘。 到时候梓州路上几千官兵全都死在了这里,回去之后别说自己交待不了,便连楚王也交待不了的,本来与梓州路上交情极好,这一来,可就要成仇人了。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落入到了萧诚的鹱中,要替他拿下这罗氏鬼国吗? 赵援一阵气闷。 棋差一着束手缚脚,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个自诩天下无双的谋士而言,是最为难受的事情,真是如同百爪挠心,想要一口回绝,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是唯一可以回本并且略有赚头的事情,至于就此让那萧诚翻了身,以后会成为心腹大患…… 那必竟是以后的事情,等过了这一个坎,以后就未必没有机会对付他。 想清楚了这一切,赵援终于心里通透了一些,笑看着孙靖道:“孙公,如果这一次我不答应,萧二郎又准备如何做呢?” “签判临走之时跟我说,以赵子玉这样的智者,当能权衡利弊,知道如何取舍。”孙靖道:“当然也有万一出了意外的预案,再聪明的人也有犯浑的时候不是?不过眼下看来,赵公当是已经应下了。” “我想知道,万一我犯浑了不应呢?萧二郎的预案是什么?” “简单啊,我们散布流言蜚语,说是这一切,本来就是赵公你与我们策划好的,就是为了诱罗氏鬼国入鹱。而罗氏鬼国这一回死了国主,连都城都被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心里只怕也是憋了一股子邪火的,这谣言一传开来,估计就收拾不住,赵公当知道,一旦信任不在,猜忌必生,两支军队猜忌起来,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当时候我们自然是要冲过来捡便宜的。” 赵援点了点头:“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只是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做不干净了,不能用最快的时间收拾掉罗氏鬼国了。” “是啊!其实咱们中的很多人更倾向于第二个方案,但萧签判说,想要彻底地打断罗氏鬼国的脊梁,让他们就此归入大宋的疆域,便只能用第一个法子。用第二个法子,恐怕要耗上许多年,才能彻底地击败他们的。”孙靖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到了这里。” 赵援沉默了半晌,才不解地道:“我是真有些不理解萧家二郎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个大大的忠臣,还是大奸似忠呢!” “于我们而言,萧签判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孙靖冷声道。“黔西南无数百姓因他而活,因他而富,因他而强。” 三日之后,大方城遇袭,普贵被杀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矩州城下。 安然大惊失色,连夜安排准备撤军。 不意兵马撤到一半之际,突然遭遇到了唐怒所统带的五千梓州军与杨万富所统带的天武军,天南军的夹击,猝不及防之下,罗氏鬼国军队溃不成军,大将军安然被当场击杀,二万大军,死三千余人,被俘近万人,剩下的却是不知去向。 旋即,唐怒与杨万富两部联合,一路平推横扫,向着罗氏鬼国深处一路扫荡而去。 与此同时,在普定正与王柱酣战的普贵儿子济火也收到了消息,惊恐之下立时退兵,却被王柱衔尾急追,数天之后,被王柱与天南军李信合围,全军溃败,济火被乱箭射毙,万余大军,倒是有三分之二成了俘虏,另外或战死或溃逃。 大军大获全胜的时候,萧诚却是岌岌可危。 毕竟是身处罗氏鬼国的核心地带,回过神来对手,迅速调兵遣将开始对他们围追堵截,不管是正规的军队还是临时纠集起来的民壮团练,追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却是越打越少了。随身携带的箭矢,也所剩不多了。 干粮早就吃光了,这个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秋毫不犯了,更何况此时还在敌人境内。所以在发现了一个小村庄之后,这支还余下三百余人的军队,毫不客气地冲了进去,然后反客为主,将所有人都赶进了一间大屋子锁起来之后,便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离遵义还有多远?”一边啃着一支鸡腿,萧诚一边问刚刚走进来的范一飞。这家伙,刚刚去审问了这个村子里的村正。 “不到百里!”范一飞道:“不过签判,在边境之上,有罗氏鬼国一支军队,人数虽然只有千余,但现在我们只怕也是打不过。” “不用我们打!”萧诚笑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现在播州军与遵义军的联军,应当已经过来了。” “为什么?遵义军不是我们的潜在的一个敌人吗?”韩锬与范一飞异口同声地问道。 “敌人和友军,也是随时在变化的。”萧诚将一根鸡骨头啃得白白亮亮,看他的吃相以及眼下的模样,完全无法将他与一个贵介公子、大宋进士联系起来。“我如果说,此刻在矩州,杨万富与唐怒正联手消灭罗氏鬼国的军队,你们信不信?” “不信!”两人再一次不约而同。 “可这是真的!”萧诚一摊手,道。“当然,现在我们仍然要逃命。毕竟此刻追在我们身后的几千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在村子里并没有歇得很安稳,后半夜,追兵便又发现了他们,于是这支三百人的残军,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涯。 直到他们终于看到了播州军的斥候。 与萧诚想得一样,播州军杨庆,遵义军统制张林两人率五千兵马,突进了罗氏鬼国境内,全歼了罗氏鬼国边境守军。 “萧签判,你可担心死我了!”白胡子飘飘的杨庆笑得一张老脸如同盛开的菊花。 “见过萧公子!”遵义军统制张林叉手为礼,也是笑意满满,浑然看不出这家伙原本对萧诚也是恶意满满的。 第四百零五章:最好的理由 一马自雾色茫茫之中快速奔来,迅速地靠近城门,城门刚开了一半的几名士卒有些愕然,立时便有一名军官带着两人挺枪执刀迎了上去,拦在路间,大声喝道:“下马,下马!” 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上一名蒙着脸的骑士一把拉开脸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张显得极是憔悴的脸庞。 “田将军!”军官愕然,“您回来了,怎么这么早?” 田真没有理会他,而是一带马缰,继续向内里奔去,慌得军官转头连声呼喝着将那半开的大门拉得更开一些。 转眼之间,田真便纵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军官久久而立,心中却是有些不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田家大宅之内。 田畴刚刚打熬完了身体,站在青石板上,一名亲兵提了一大桶水,兜头淋了下来,冷水碰上了身体,腾腾热气立即将整个人都包住了。 田畴呼出一口白气,张开了双臂,立时便有人拿来宽大的布巾,替他擦拭干净了身体,又为他换上了干爽的衣衫。 小厅之内,简单的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子,不过也就是一些小米粥,煮鸡蛋配着咸菜而已。 吃完了早饭,便代表着一天的繁忙工作又要开始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田畴皱起了眉头,他治家如同治军,府内也是一向规纪森严,而宋明显是在奔跑的步履之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出事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田真的面孔。 “家主,罗氏鬼国完蛋了,萧签判大获全胜!”田真喘着粗气,道。 田畴盯着田真看了一会儿,却又低下头来,慢慢地喝着粥,吃了几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来,指了指对面的空座位,又指了指桌上的早点。 田真跑了几乎一夜,这个时候,也真是喝得够呛了,伸手拿了一个馒头,一瓣为二,然后拿起桌上的咸菜碟子,往里倒了一些咸菜,合在一起,然后塞进口中,大嚼了起来,嚼了几口,又舀了一碗稀粥。 田畴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一伸手,旁边的丫环立即递过来一盏水,喝了几口漱嘴,吐在丫头捧过来的钵孟之中。另一个丫头适时递过来温度适宜的热毛巾,田畴慢慢地擦干净了嘴和手,然后看向田真。 田真赶紧将小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我一直都认为萧二郎会赢,只是没有想到赢得这么快,赢得这么利索,罗氏鬼国的力量比起我们思州只强不弱,又有梓州路的禁军加持,粮草军械充足,军队也堪称精锐,怎么就败得这么利索呢?”田畴问道。 “家主,萧签判率一千余精锐自黔西突入罗氏鬼国,一路昼伏夜出,突袭大方城。” “好胆魄,一直都以为萧二郎只不过是一个书生,想不到居然是下马提笔能安民,上马捉刀便杀人!”田畴叹道。“萧二郎在大方城杀了普贵,烧毁了罗氏鬼国大军的粮草,这些倒是都不出奇,只不过是战场之上的勾当,罗氏鬼国顾头不顾腚,被人捣了老窝,普贵死得并不冤,可是前线的数万大军,怎么就这么也完蛋了呢?安然是一个老成持重的大将,唐怒也不是庸才啊!” 田真苦笑:“家主,关键就在这里了。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为什么联合会的军队会与唐怒联手,一夕之间啊,安然的二万大军烟消云散,接下来杨万富又分出一部分军队与王柱前后夹击,又将济火的万余军队灭在了普定。” 田畴上身猛地后仰,将头枕在了圈椅之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居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原来到了最后,我田畴却成为了最蠢的那个小丑了吗?” 田真垂下头,不敢言声。 赵援南来,去了罗氏鬼国,说服了普贵向黔州发起攻击,然后去播州,却是吃了杨庆的闭门羹,再去遵义军,得到了遵义军的承诺,最后来到思州。 田畴没有扛住长老会的压力,最后只能承诺绝不会向黔州派出一兵一卒。 可到了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罗氏鬼国完蛋了,黔州大获全胜。 杨庆盯住了遵义军,并且在最后,与遵义军联手,杀进了罗氏鬼国境内,杨庆的功劳自不必说,便是遵义军,最后也捞了一点汤水喝。 而那个四处联络人手聚集势力对付萧二郎的赵援呢,在最后关头,居然又与萧二郎联起手来,一把将数万罗氏鬼国的军队灭掉了。 赵援那种人,岂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一定是与萧诚达成了什么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大致的东西,现在田畴却是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大家各有所得,罗氏鬼国完蛋了,所有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唯独思州,唯独他田畴,不但什么也没有得到,自家在联合会中的地位,还会下降,话语权自然而然地也会降低。 这一次的损失,明的暗的,思州当真是亏大了。 田畴突然怒吼一声,站了起来,两手搭在桌子上,一把便掀翻了眼前的桌子,任由杯儿碟儿掉满一地,没有喝完的盆子里的金黄的小米粥,更是洒得满地都是。 屋子里的丫头,侍卫们都是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 在他们的映象之中,家主田畴向来都是从容不迫,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们见惯了胸有成竹的田畴,从来没有看到过现在这样的一个气急败坏的家主。 田易挥了挥手,那些丫头与侍卫,赶紧退了出去,连厅里的一片狼藉,也顾不得收拾了。大家谁也不想再呆在这里,因为家主盛怒之下,一旦迁怒于人,遭了池鱼之殃,那可是都没地儿喊冤去。 发泄了一通之后,田畴终于冷静了下来。 失去了的,便已经失去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挽回损失,将负面的一些影响降到最低。 “田易怎么说?”重新坐了下来,田畴道。 田易已经公然宣称与田家脱离任何关系,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在这个时候,田易必然不会坐视不顾。 “公子找过萧签判了!”田真压低了声音,道:“萧签判很生气,对公子说,这一次,没有几颗脑袋,是无法平息他心中块垒的。” “几颗脑袋!”田畴呵呵笑了起来:“萧二郎还真是体贴啊,给我送了这么好的一个借口过来,让我能借此机会,好好地清理一下咱们田氏。” 田真不敢作声,只是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他很清楚,田畴这句话中,代表着田氏家族将要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清洗,一些曾经在思州高高在上的人物,将会人头落地,一些贵胄公子小姐,也将会因为这件事情跌落尘埃。而这些人的身后,又勾连着不知多少思州本地的官员、将领、豪强,树都倒了,树上的猢狲,自然也要跟着被收拾了。 思州,只怕会血流成河。也许有很多自己熟悉的人,在自己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了。 “田氏传承数百年,太大了。就好像一顶古树,枝丫太多,总是会有一些腐了、枯了,长出虫子了,要是不修理,便连主树干,也会受到影响了。”田畴闭上了眼睛,慢慢地道:“该修理了,是该修理了。” “家主……” 田畴摆了摆手,道:“有些事情,你不懂。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回家好生歇息一番两天,我们这边会准备一些粮食银钱什么的,你带回去给萧二郎。” “家主,现在才送这些东西去,会不会有画蛇添足之嫌疑,恁地让人小看了我们思州!”田真鼓起勇气道:“即便我们这一次没有支持萧签判,但凭着以前的交情,还有我们思州的实力,又能怎么样?” “哈!”田畴笑了起来,“第一点啊,这一次的银钱和粮食,不是为了去给萧二郎赔罪的,事情我田氏既然坐了,那就得认栽,我作为家主,自然要担责上肩,但也正如你所说的,以我思州的实力,我也用不着低声下气。他萧二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便将我从核心之中排除出去。” “那干嘛要送礼啊!”田真不解。 “因为我是要感谢他说了这番话,给了我一个理由!”田畴冷然道:“这些粮食,银钱,是我给他的谢礼。” 说到这里,田畴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道:“我田氏,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在联合会中的声誉的确会受到影响,因为连郑则仕,罗为先这些商人,都敢下重注在萧二郎身上,倒是我们退缩了。不过我们的实力摆在这里,所以机会多的是,以后我们能将失去的统统再拿回来。” “家主说得是!”田真连连点头。“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当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黔州都惊呆了。家主,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最后,萧签判怎么就与赵援他们结盟了呢?” 田畴有些落寞:“这便是政治,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利益,只有永远的利益。赵援人老成精,我不惊奇他做出任何的事情来,倒是萧二郎,年纪轻轻,居然能有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心胸,能与自己的大仇敌在这一刻放下仇恨,联合在一起,实在是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大家都没有想到!” 而就在田畴感慨的时候,赵援也终于看到了萧诚。 从息烽出发,到现在为止,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萧诚整个的外形也变得邋遢之极。最后这十几天,他们一直在逃亡,就更没有时间打理一下自己了。 此刻的萧诚,头发结成了索,身上一股又酸又腥的丑味,没有刮过的胡子,在脸上乱七八糟的长着,与萧定一样,萧诚实际之上也是一个络腮胡子,只不过平时修理得干净,现在一不打理,立刻便现了原现。 就像萧定当初蓄起胡子为了震慑军中士卒,当萧诚也留起了胡子之后,以前的文雅之气立时减去不少,一股凶恶彪悍的气息,立时便迎而扑来。再加上萧诚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不停地杀人,那种气息的味道也就更浓厚了一些。 “久闻萧家二郎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萧公子,久仰,久仰啊!”赵援叉手为礼,一揖到地,这一礼,他是行得真心实意的。抛开双方立场的差异,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深谋远虑,赵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这里。 “赵子玉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萧二郎淡淡地还了一礼,他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落弟秀才一般的家伙。 说是荆王赵哲输给了楚王赵敬,还不如说是荆王输给了眼前的这一位。 这一次这家伙针对上了自己,也是逼得自己不得不赌上了自家性命,冒险来了这一招黑虎偷心,这样的兵行险招,萧诚其实是最不想做的。 仗着强大的实力,平推一切,才是萧诚心中所愿。 可惜,现在的自己,更多的时候,还是只能兵行险招,奇兵突出。 他很希望这样的惊险的,常常会有惊喜的日子,早一点儿结束。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的。”萧诚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赵子玉,你就不怕真当了我面,你被我一刀砍了啊!” 赵援摆了摆手:“如果说楚王与荆王之事,这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为楚王谋算是我的本分,而据我所知,崇文你并算不上荆王的部属吧?再者,萧学士夫妇之死,与我,与楚王真没有半分关系。事实上楚王是一直很欣赏萧学士的,如果萧学士能活到楚王登基的时候,三司使的位子,肯定会稳如泰山。” “罢了,这些事情可以放到以后再说,赵子玉,你非要见我一面,难不成就是为了看了看我吗?” “不跟你见一面,谈一谈,我心里拿不准!”赵援道:“我实在想不通,看不透你这个人,也猜不到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因为易地而处,我是绝不会像你这样做的。” 第四百零六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间土坯房子,顶上盖着的茅草还破了一个大洞,但即便如此,也是这个村子里残存下来的最好的一间屋子里了。 战争中,受伤害最大的无疑还是最底层的那些老百姓。 即便他们逃脱了性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所见到的,也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 一切都需要推倒重来,唯一不会变的,可能只会是要上缴给官府的税赋吧。 马上就要进入到十二月了,天气已经很是寒冷,风呜呜地吹着,透过头顶的那个大洞,即便是火塘里燃着火,赵援仍然是觉得有些顶不住。 萧诚却不在乎,毕竟天气火罡高着呢! “不请我喝一杯吗?”赵援抽了抽鼻子,道。 萧诚摇头:“酒逢知己才千杯少呢!我怕跟你喝酒,我一杯就醉倒了,那还怎么说事儿呢?” 赵援哈哈一笑:“想不到萧二郎的一张嘴也如此锋利,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在你没有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否则我们只怕什么都谈不下去了。” “现在生意的前半截已经做完了,还有后半截没有完成,你又过来了,那自然是要好好的谈谈的。”萧诚道:“问吧,你心有什么拿不定的?” 赵援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一次我棋差一着,没有能将你剿灭,也没能乘势将黔西南收回来,我认栽。委实是没有想到你在这里有如此强的影响力,杨庆不愿助我,甚至还裹协了遵义军不能动弹,田畴按兵不动,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也是在助你,当然,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你麾下战力如此强劲。” “赵子玉也有失策的时候吗?”萧诚讥笑道:“我还当你算无遗策呢?” 赵援瞅了萧诚一眼,淡淡地道:“谁也没有算无遗策的时候,萧二郎,你也不用讥我,就拿你来说,也就是过于自信了,否则,以你的能耐,萧学士夫妇又何至于过世?你一向就瞧不起世人,这便是报应。” 萧诚的身子一向子挺直,手中的火钳本来是想去拨弄一些柴火,不想手下得重了,却是将好好的火堆直接给弄塌了。 赵援叹道:“抱歉,其实在这件事情之中,我又何尝不是被人给算计了,林平之此人,着实厉害,关键是我也没有想到,以他的地位,居然也能潜入到汴梁,亲自指挥,结果让他在我的局中,嵌入了另外一个局,推动了整个局势的发展。呵呵,我还一直以为这事儿是我一人之力呢,结果最后,最大的利,却是让辽人得去了。” 在这一件事情之上,赵援的确很是郁闷。 在他的运作之下,荆王赵哲的确被逼上了末路,在与楚王赵敬的储位争斗之中一败涂地,连命都丢了,看起来楚王赢了。 可是大宋却输了。 整个大宋震荡,无数官员受到牵连,如果说这都能忍受的话,那么因为萧禹夫妇之死而使得萧定直接叛离大宋,整个西北等同于从大宋独立了出去,接下来的征伐队伍又被萧定打得溃不成军,连太尉张超都亡于阵前。 谁赢了? 萧定吗? 当然不是,至少萧定不是最大的赢家。 最大的赢家,自然是辽国。 萧定与大宋决裂,如此一来,萧定本身没有力量向辽国发起挑战,了不起也就是骚扰,使得辽国在侧翼顿时再无担心。 赵援自忖才华无双,却被林平利用到如此地步,心中自然是块垒难去。 “林平之?” “辽国赫赫有名的林氏家族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家伙!”赵援道:“大概比你大个十来岁吧,三十多岁,现在耶律俊已经登基,这家伙也是水涨船高了,成为辽国最为重要的大臣之一,而且不是在南院,而是随侍在耶律俊的身边。” “这笔帐,我自会跟他讨的!”萧诚道。 “话扯远了,萧诚,这场战事你既然已经打赢了,那么我不想一无所获的话,你的提议,对于我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援直视着萧诚,道。 “很简单,如果不把安南率领的这几万大军彻底击败,那么接下来的罗氏鬼国虽然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但也不是我能轻松地在短时间内吃掉的。”萧诚道:“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吃掉并消化掉整个罗氏鬼国,这便是唯一的机会。几万人的大军呢,如果不是与你们联手,想将他们这样干净利索地做掉,基本上没有可能啊!” “萧诚,摊开来讲,你的目的倒底何在呢?”赵援道:“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说不定都要学你大哥一样举旗造反了?可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大哥举旗造反了吗?”萧诚反问道:“他只不过是自卫反击罢了,朝廷不去打他,他自然就不会越过横山来攻击朝廷。” 赵援嘿的一声笑,“萧诚,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还愿意将整个黔西南以前罗氏鬼国等地归于大宋疆域,为什么你还要与我们合作,重新到台前来呢?你现在就是不露面,隐身幕后,一样也能掌控这块土地啊?” “因为我要做更多的事情。”萧诚道:“所以有名正言顺,也只有这样,我才更能放开手脚。赵子玉,如果我早前便是贵州路安抚使,你还能游走各方,组织起这样的对我的围攻吗?你还能派人去威胁那些商人,让他们不敢向我黔州运送各类物资,不敢与我们做任何的生意吗?” 赵援点了点头,“自然是不能。” 萧诚接着道:“我要名正言顺地治理这块土地,因为我相信,大宋在接下来不久,必然会迎来一场莫大的浩劫,所以我要在这南方,为中华文明留下一片可以承续的地方,以免得在浩劫之后,什么都存不下来。这么跟你说吧,赵子玉,我现在看重的是我们的整个中华文明不会因为这个朝廷的无能而被毁灭,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皇帝位子上坐得是谁,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便是我愿意与你交易的基础所在。” 赵援瞪大眼睛看着萧诚半晌,才失声笑道:“萧诚,你觉得接下来,我们与辽人必然有一场大战,而且我们必然不会是对手是吗?” “自然!”萧诚冷冷地道:“不管是现在的赵琐也罢,还是现在你的主人赵敬上台也好,你们都只会让大宋往深渊里越陷越深,赵子玉,你搞阴谋诡计是一把好手,但治理天下的本事,你可就差远了。” “那可不见得!”赵援心中恙怒,“没有让我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萧诚,你跟过去一样,还是如此的眼高于顶,看来你并没有吸取教训,这世间,从来不乏才智之士,也从来不乏武勇之士,大宋千万万人丁,就算现在在西北,在河北都受了挫折,但最多五年时间,我们便能缓过劲儿来了。” “五年时间,你们只会比现在更差!”萧诚不以为然。 赵援冷笑,长身而起,“萧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你要的贵州路安抚使会到手的,即便不是安抚使,也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治理这片土地,你既然没有造反的意思,那么为什么不让你在南方一展所长呢?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你都是一个人才,如果你能为大宋打造一个更加富庶、更加强大的南方,那朝廷又何乐而不为?” 赵援愤然而去。 但同时,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站在朝廷的角度,萧诚还真算是一个忠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居然都还没有造朝廷的反,而且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固然是在为自己扩张实力,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又何尝不是在替大宋稳定西南呢? 以前的黔西南是数十个羁糜州,于朝廷而言毫无利益和进项,但现在,却是改土归流,成为了大宋真正意义上的领土,罗氏鬼国这一次彻底完蛋,也将并入大宋疆域,这对于两年来一直萎靡不振的大宋而言,可是难得的好消息,可以一振朝野士气啊! 现在的萧诚,与西北的萧定而言,都是已经势大难制。萧定愿意息兵罢戈,不出横山,而现在,萧诚还愿意戴上大宋的官帽子,这使得萧诚至少在名义之上,在大义之上还有了一些羁绊。 对于朝廷而言,一个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显然比一个隐于幕后心思难测的通缉犯萧诚要好对付得多。 隐于幕后的萧诚,谁也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一次的武力攻击的失败,也代表着朝廷彻底地失去了顺利拿下萧诚的机会了。 所以只能妥协。 而一个贵州路安抚使萧诚,则代表着萧诚还是愿意在规则之内来做事情的。 这是如今的汴梁求之不得的。 即便是逍遥宫中的那位官家,心中再别扭,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然,你就不要指望着萧诚对你还有多少忠心。 但只要他还自称为是大宋的臣子,汴梁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的大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舔食一下自己的伤口,好好地休养生息,好好地增长力量,好好地把身体养得强健起来,让一双拳头重新拥有足够的力量,像现在如此虚弱的大宋,又那里硬得起来呢? 重新起用萧诚,而且一用就是直接将萧诚提拔到了封疆大吏,安抚一路的紫袍大臣的位子上,争议自然是有的,但想来逍遥宫中的官家,与两府在这个问题之上,会很快达成共识的。只要这些地方同意了,剩下的那些人,也就无所谓了。 萧诚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之上,朝廷会不答应,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当然,他们真要犯浑不管应也无所谓,有这个名头,自己能更方便地做事,对未来的某些策划,也便更有保障一些,没有这个名头,难道就不做事了吗? “遵义是一个好地方啊!”与连杯热水都没有给赵援喝,当遵义军知军张林前来拜访的时候,萧诚却是给足了面子,八大碗大鱼大肉,一坛子好酒,萧诚热情相待。 真要论起来,张林作为一军知军,不管是资历还是品级,都是要比萧诚高出不少的,但这位在见到了萧诚的时候,却很是恭敬的执下属礼,而萧诚,却也是坦然地受了。 张林有些心虚。 因为他被赵援说服准备来搞萧诚的事这件事情,他不认为能瞒过萧诚,而且现在赵援那个混帐居然摇身一变,又成了萧诚的盟友,与萧诚一起合作灭了罗氏鬼国。 这个狗日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后优哉游哉的屁股一拍回汴梁去了,却不知道留下了自己这些人痛苦之极吗? 本来遵义军就夹在播州军与黔州军之间艰难度日,但因为自己委曲求全,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现在倒好,还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态度呢? 唯一幸运的是,自己在最后关头,在杨庆那个老匹夫准备撇下自己单独进军罗氏鬼国的时候,自己决然的跟了上来,好歹也混了一个友军的名头,要不然只怕萧诚接下来要收拾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末将敬签判一杯。”张林站起来,举起了杯子:“什么叫做文武双全,什么叫做运筹帷幄,末将这一次当真是见识到了,以后还要请签判多多指点。” 萧诚大笑起来,举起杯子与张林碰了一杯,一口饮尽,道:“不瞒张知军说,等到过了年,我这个签判的官帽子,恐怕也要换一换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以签判的能耐,便是一路安抚使也是做得的。再过上些年头,两府之首,还能跑得出签判的手心儿?”张林谄媚地道,管他呢,反正是拍马屁嘛,只要对方舒服就好了,现在张林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眼前这一位,现在可是掐着自己的脖子,真让对方不高兴了,轻轻松松就能做了自己。 两千多遵义军,在眼前的萧签判眼中,算个屁啊! “张知军怎么知道我要当安抚使了?”萧诚一脸的惊讶之色。 张林一脸茫然。 安抚使? 安抚一路,至少是从三品的紫袍大臣! 才刚刚二十出头的萧诚? “朝廷马上要成立贵州路,现在的罗氏鬼国以及播州、思州、黔西南,当然也包括你的遵义军,都在新成立的贵州路上!”萧诚笑咪咪地道。 第四百零七章:酒生意可以做大 也算是久经宦海的张林好半晌才咂摸过味儿来了。 也不怪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委实是这个结果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像萧诚这个年纪,混一个从五品正五品倒也并不稀奇,好多勋贵豪门的子弟,光靠着祖荫,品级便能爬到这上头来。 不过呢,品级是品级,差遣是差遣,一个空头品级,除了相应的俸禄供应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太过于特别的好处。真正的拿到了差遣,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以萧诚的年龄,品级、差遣都是实打实的正五品,在大宋的官场之上,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了。 可是现在,这位居然要穿上紫袍,成为一个至少从三品的一路安抚使,张林委实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回过神来,想想眼前这位的底细,看看如今他手里掌握的实力,便也释然了。 “末将恭喜抚台。”他当即站了起来,叉手恭敬再行一礼,比之先前,可是更加恭敬了几分。因为如果说先前以自己的身份,虽然是受了胁迫,但好歹也还能混一个合作者、伙伴的身份,那接下来,自己可就真正地成了下级了。 一地安抚,对于自己这样的角色,当真是生杀予夺,皆操之其手了。 “坐,坐,还要等朝廷的旨意呢!”萧诚微笑着,只说等旨意,不说等不到,很明显,眼前这位,应当是已经与早先离开的赵援赵子玉达成了协议了。 一念及此,不由得又在心里痛骂了赵援一顿。 这个老小子,只管挖坑不管埋,差一点就坑死自己了。 “接下来,我便要筹备着成立贵州路安抚使衙门了!”萧诚抿了一口酒,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一次张知军也是立了大功的,有功当酬,不知张知军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来安抚使衙门做事呢?” 张林本能地就想拒绝,现官不如现管,自己是遵义知军,在遵义这地儿,那就是最高长官,去了安抚使衙门,守在守抚使跟前,那有在遵义来得快活? 话刚刚到了嘴边,却想起一事,顿时将就刚要说来的话又咽了回去,背心也是凉嗖嗖的了。 萧诚岂会随便问这句话? 既然问了,其实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自己这个知军,事实上算不得什么,但问题是自个儿手里还掌握着一支武装力量呢! 让眼前这位惦记着的,只怕就是这支编制为二千五百人的军队吧! “要是抚台不嫌弃末将,末将愿去抚台衙门。”转眼之间,张林便作出了决断。 权势和性命之间作何选择,一点儿都不用犹豫。 “太好了!”萧诚抚掌大笑:“不瞒张知军说,我现在最愁的就是麾下得用的人才太少啊,像张知军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就更是少得可怜了。我又不像我那大师兄岑重,交友遍天下,一呼百应。张知军肯来,那是我的荣幸。” 张军咽了一口唾沫,广南西路招讨使岑重不是说马上就要升广南西路安抚使了吗?敢情还与这位有着同门之谊啊! “就怕才疏学浅,不能供抚台驱策,误了抚台的大事!”张林谦虚地道。 “怎么会?怎么会?”萧诚连声道:“放心张知军,你既然肯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等到抚台正式成立了,一个四品的职级是少不了你的,到时候抚台衙门里的位置,你可以自己挑嘛!” 张林又喜又忧,萧诚说自己挑位子,可以直接忽略,要是自己真不识相去乱挑那些名花有主的位子,只怕就是给自己招祸了。 不过呢,真要是到了四品的位子,却又是宦海生涯的一大突破了。 本来自己对于往上爬,已经没有多少指望了的。从五品到四品那是一个质的飞跃,过了这个关口,等到自己在辛苦干上一些年头,退休的时候,朝廷怎么的也要送一个三品的虚衔给自己,三品,那可就是侍制以上的正儿八经的高官了。虽然对自己来说没啥用处了,但对于自己的家族,对于自己的子孙后代而言,那影响力可就完全不同了。 张林打定了主意,等在萧诚麾下弄到了实打实的四品职级之后,立马就去托人从贵州路上调走,不拘是去哪里都行,只要能脱离这个大漩涡就可以了。 就算是去某个地方坐冷板凳也无所谓了,只要平安熬到退休就可以了。 萧诚再礼贤下士,这贵州路也不是一个安生的窝儿啊! 更何况,萧诚这也算不得是礼贤下士吧?这个四品的位子,是自己拿那两千五百人的军队换来的。 是自己该得的。 等到回去之后,自己就得往汴梁去跑跑门路,找找同年好友了,向他们道明自己的不得已,否则到了自己想走的时候,汴梁认为自己是萧诚的同党,想走也走不了,那才是坏了菜。 有些事情,得走在前头。 萧诚也很开心,他没有想到,这位张知军是如此的知情识趣,自己刚起了个头,啥子威胁利诱的手段都还没有用上呢,人家就老老实实的交出兵权了。 这是个聪明人,以后说不定还真能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一般而言,像这样的人,才能都不会太差,只不过就是太滑溜了,想要他们真心效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前这位,能在那个关口之上敢于决断,跟着老杨庆一起兵出罗氏鬼国,现在又以壮士断腕,干脆利落地交出兵机,的确是一个人才。 只要肯留下来,倒也不妨给他一些权力让他去施展。 至于他有些自己的私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萧诚是一点也不担心麾下有私心,恰恰相反,有私心,有所求,这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真要是活成了圣人一般,萧诚还不敢用了。 这桩大事一敲定,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便轻松了下来,萧诚甚至亲自替张林将酒杯里满上,举起酒杯,萧诚笑道:“这酒是下头人弄来的,可比不得遵义怀仁的酒,张知军将就一些,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抚台,咱们遵义别的不敢说,但这怀仁县的酒,却当真是一绝。”提到酒,张林倒是眉飞色舞起来。 “自然,便是汉武大帝也曾赞过一句味甘美嘛!”萧诚道:“不知现在有多少家酒坊?” “前些年多一些,这两年朝廷收紧了口子,粮食也紧张,所以破产的再加上互相兼并的,也就只剩下两三家还算过得去。”张林道:“他们都是贡酒,怎么也要保下来的。” “恒兴赖茅可还在?”萧诚压低了声音道。 张林睁大了眼睛:“抚台还真是行家,居然知道赖茅最好吗?” “咱们怀仁的酒,那是极好的,可惜啊名声还是不显,没有做大。”萧诚道:“可惜了的,真要论起品质,可是比汴梁七十二家正店的酒,还要好上许多呢!” “没有办法,汴梁七十二家正店,那都是有极硬扎的后台的,能卖多少,他们就能弄到多少的配额,咱们这怀仁县的酒啊,每年就只有这么一点儿配额,刨开进贡的,所剩也就不多了,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往外卖呢?” 萧诚摸着满脸的胡子,笑道:“私下里酿了多少?” 张林一脸尴尬,却也是不敢瞒萧诚:“据我所知,也就五六万斤而已。” “你知道的五六万斤,那估计实际的私酿,大概就是十几万斤了。”萧诚笑道:“再多的话,估计那些监酒税的人也不好交待了,毕竟真要查起来,这样大的粮食消耗,还是很容易出漏子的。” 张脸只能干笑。 这些计划外的产出,自然就是大家的私利了,这样的私酿,又不交税,可以说是严重违备了朝廷的政策,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谁不想辙多弄点儿钱呢。 看起来,马上要上任的抚台,也并不太反感嘛! “这事儿,回头咱们再计较一下,规模还是太小了,要往大里做,要生产更多的酒出来。”萧诚敲打着桌子,道:“什么琼浆、什么玉波,咱们把这酒做好了,这些所谓名酒,都是小弟弟!” 张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往大里做?抚台,我们没有配额!” 一语出口,看着萧诚几乎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恍然,有这位站在前头,管他什么配额不配额,可着劲儿的酿便是。 “粮食,现在我们有,销售渠道,我们更是不缺!”萧诚笑道:“别忘了咱们可是有商业联合会的。” 张林了然地连连点头:“那抚台,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 张林当然明白了,既然抚台开了这个口子,遵义的酒业,自然要重新洗牌,以后只怕酒坊的最大股东,要换成眼前这位抚台了。 萧诚道:“接下来张知军便先交割了遵义军的军务,嗯,我们会派人来与你接洽的。然后张知军暂时还留在遵义负责一段时间政务,但主要的精力嘛,便放在这扩大酒的产能之上,先做出一个方案来,总要能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明白,抚台,等拿出了方案,职下再来向抚台禀报,请抚台定夺!”张林连声道。把这事儿交给他,自然也是许给了他足够的利益。 “方案要做得全面,以后等你到了抚台衙门,这摊子事,估计还是要交给你来管。”萧诚微笑着道:“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满足于咱们的酒在大宋畅销,还要能卖到辽国去,卖到西北去,卖到海外去。这是大生意,张知军,你可得用心些!” 张林听得心下激动,心想抚台这意思,便是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真要做到了这一步,那该得是多大的利润啊!如果在自己手里把这酒的生意做到了抚台所说的规模,那作为总负责人的自己,又该能得到多少的利益呢! 这一瞬间,张林立时便把要等弄到四品官后便远走高远的念头抛到了九宵云外。 在大宋,能比得上酒这玩意儿暴利的,还真没有几个行当! 因为没有后台的想做酒这个生意的,最后的结局,基本上就是掉脑袋。 “把剩下的几家都整合到一起!”萧诚道:“这几个酒坊都在怀仁茅台镇子上吧?” “是!” “以后,咱们这酒,就统一叫做茅台酒吧!”萧诚一锤定音。“联合会里的商家天香楼,也有一些酿酒的秘方,他们主要是做烈酒的,到时候我让他们带着方子过来,与你们这里的一起来参详,争取让咱们这茅台酒的质量更上一层楼。” 这便是要往里头掺自己的人了!张林心领神会。 这样才对嘛! 接待完了张林,顺利地剥夺了这家伙的兵权,并且安排了一个能让这家伙安心为自家效力的职位给他,萧诚心情愉快地准备回家了。 杨庆那里是不用说太多的。 这一次老家伙立场站得稳,动作果断迅速,接下来分割胜利果实的时候自然会有丰厚的回报。 天武军、天南军、王柱和韩琰所率领的厢军部分、甚至包含了遵义军,都在战后要给予胜利的赏赐,这是必须的,而且要迅速地完成,否则士气不可避免地就要受到影响。 接下来还要应对来自大理的威胁,要是该发给士兵的赏赐不能及时到位,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就真是哭都来不及。 大理高颖德陈兵边境,虎视眈眈,一副想捡便宜的模样。 现在萧诚准备针锋相对,把高颖德的主力拖在边境之上,这般才能让慧远和尚在善阐府有更广阔的活动空间,才能让那几大家和大理皇帝有腾挪的空间啊! 等发够了士兵的赏钱,不妨再制造一些摩擦出来,把气氛再搞热烈一些。 刚刚灭了一国的黔州士兵们得了这许多好处,不免会热切地想把先前的事情,再来上一遍。 士气可用啊! 所以这赏钱,一定要发得及时,发得充足,发得那些没有捞到的人,眼红红的。 第四百零八章:分食 罗氏立国虽然没有多少年,但罗氏一族统治这片地域却是长达千余年了,就是这样一个传承久远的化家为国的大家族,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灰飞烟灭。 罗氏的灭亡,使得整个西南的权力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第一个吃饱喝足的,自然便是萧诚领导下的商业联合会,王柱、杨万福、李信包括杨庆、张林等人率部杀入罗氏鬼国,吞掉了绝大部分的罗氏鬼国的地盘。 第二个,当然便是赵援和唐怒带领的梓州军,两方合秋,一举击溃安然的大军之后,赵援与唐怒并没有多作停留,率兵飞快地后退,一直退到了古兰这才停了下来。 说实话,虽然双方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但赵援与唐怒仍然担心事过之后萧诚翻脸不认人,再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真要是被萧诚找到机会给灭了,你还真没地方伸冤去,在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到时候只要萧诚留下赵援、唐怒几人的性命,回到汴京之后,这个协议仍然会按照萧诚的意思被执行下去。 所以,不得不跑。 一直到了古兰,总算放下心来的二人,这才停驻下来。 到了此地,安全有了保障,自然就要盘算着收获一些果实了,自古兰向北,赵援可没有打算留给萧诚,怎么说也是辛苦了一场,要是最后啥都没有给梓州路上的盟友们争到,那以后还怎么合作啊! 第三个得益者,却是驻扎在宣威的大理军队高迎祥所部了。 高颖德想要拿萧诚开刀,第一步便是替安贵荣夺回罗殿国,在普贵准备向黔州动手的时候,高颖德也在向边境调兵遣将,准备看看风色,乘势而动。 一旦双方陷入到僵持阶段的话,那他自然就是要大举进军来捡个便宜的。 但结果大大地出乎了高颖德的意料之外,普贵输得太快了,高颖德这边还没有弄妥当呢,普贵就干净利索地输了。 连脑壳都输给了萧诚。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场战役之中,朝廷军队所扮演的角色,让高颖德委实没有摸透,明明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拾掉萧诚的朝廷禁军,怎么转眼之间就与萧诚联手,灭了普贵呢? 莫不是双方早有勾结,做下这个大圈套,就是为了钓普贵上钩? 这一个想法,让高颖德不敢再向罗殿国进军了,万一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那自己现在出兵去侵犯萧诚的利益,只怕要捅马蜂窝。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从罗氏鬼国那里啃一点好处,却也是无妨的。 对方真要追究起来,高颖德还可以大义凛然地说,大理是在帮着天朝上国收拾这些不听话的家伙呢。 当然,咱出兵了,自然也得落点好处不是。 所以,高迎祥出兵六盘水,以帮助六盘水抵抗宋军的名义,诱骗了罗氏鬼国在六盘水的守将打开城门引狼入室,然后一举占领了六盘水。 对于大理的小动作,萧诚却也只是一笑置之。 现在他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罗氏鬼国被灭得太快,想要迅速地消化他,并不是一件易事。 为了让这块土地干干净净地融入到接下来的贵州路,萧诚下达了一个极为残酷的命令,那就是以往的罗氏鬼族的贵人们,一个也不留。 疯狂的杀戮,自然也便激起了更为激烈的抵抗,无路可走的这些曾经的罗氏鬼国的贵种们,要么逃亡,要么便开始了拼命地反抗。 剿灭这些人,成了萧诚现在最主要的任务。 至于被大理弄去的六盘水,在萧诚看来,不过是先寄存在对方那里,让对方帮着自己看管一下而已,接下来,大理就将成为自己的目标了。 至于高迎祥在六盘水敞开大门,大力接纳这些逃亡者,萧诚可是欢喜。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人都往你那里跑,我这边便要少费好多功夫去围剿他们,等你那里聚集得差不多了,我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 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呐! 双方你情我愿,一时之间,六盘水倒是形成了反对黔州萧诚的一个大本营。罗殿国的残兵败将也好,罗氏鬼国的亡国奴也罢,大家本来便是同源同种,现在更是同仇敌忾,聚集在这里抱团取暖,咬牙切齿地等待时机,准备反扑。 但对于高颖德来说,一个小小的六盘水显然无法满足他的欲壑。 高迎祥当机立断地占下了六盘水,自然也就接到了来自黔州一份措辞严厉的公文,要求他立即撤出六盘水,交还那些逃亡者,否则必然将迎来天国上朝的大军讨伐,到时候玉石俱成齑粉。 高颖德将这份公文撕了一个粉碎,哈哈大笑之余,却是拨出大量武器装备重新武装了在六盘水的那些罗氏鬼国以及罗殿国的余孽,以使他们为前锋,同时,大理国数万大军亦布署到了第一线。 大宋与大理国的边境线上,一时之间,陡然便气氛紧张起来。 高颖德自然不屑于萧诚的威胁,不管这一次罗氏鬼国被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萧诚是个什么身份你自己心中没有一点数么?还天朝上国的大军,大宋朝廷有机会收拾你,只怕会毫不犹豫。 面对着大理的挑衅,萧诚自然是毫不示弱,大量军队也开始抵达关岭等地,王柱,范一飞等新锐将领全都是跃跃欲试。 两人手下,刚刚被编进了大量的从广南西路招来的新兵,这支被萧诚称为天狼军的新军,由罗纲任指挥使,王柱与范一飞任统制,编制五千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天狼军中大量的老卒都参与了针对罗氏鬼国的灭国之战,这一战,让他们名利双收,每名士兵都赚得盆满钵满,除了银钱之外,还有不少的立下大功的将士,甚至被奖赏了曾经的罗氏鬼国上层贵族家的女眷,彻底告别了单身狗的生涯。 这些士兵,算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了。 相比起他们,刚刚从广南西道征召过来的新兵,可就太惨了一些。 这些人,本来就是在广南西道之上穷得叮当响无以为生的家伙,否则谁会背井离乡地跑到黔南来当兵呢!特别是在邦州的训练营中,这些士兵享受到了极为苛刻的训练,要不是每顿都能大米饭管饱,每天晚上都能有拳头大小一块肥肉,再加上发衣发鞋子,只怕大家早就跑光了。 熬过了最为艰难的几个月之后,他们来到了关岭,但却也错过了这一战。 于是,他们就只能每天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老兵们在他们的面前无限炫耀他们所获得的一切。 特别是每到晚上,那些有家眷的老兵们,回到独属于他们的那一片的家属区的时候,这些只能呆在集中的兵营的家伙们,便更加的躁动了起来。 因为在营地之中,有心人已经在向着他们宣扬,如果能拿下对面的那个什么大理国,那大家能得到的东西,可比要灭了一个罗氏鬼国要强出无数倍呢! 因为大理国的富庶,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罗氏鬼国能比的啊! 求战的情绪,在关岭的这些军营之中,愈来愈高涨。 而双方的摩擦,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萧诚拿来磨练军队,积聚士气的一股手段,回到邦州的他,此刻已经在筹备着准备搬家了,即将要成立的贵阳路安抚使衙门,萧诚准备把他放到贵阳去。 一场大胜,而且还是与梓州路禁军联合起来的一场大胜,在震动全国的同时,也让那些本来受到了官面上的威胁而不得不与黔州暂时断绝了来往的那些大商户们一个个重新活跃了起来。 事实清楚地告诉了他们,萧诚的联合会,不但渡过了这一次的危机,而且肯定还要更上一层楼。也不知萧签判使了什么手段,本来一心要与他为敌的赵援,居然与其联手合作了。 和尚做得,凭什么道长就做不得了? 所以消息一传出去,往黔州而来的大商户,顿时络绎不绝起来,道路之上马车堵塞了道路,河流之上,一条条货船川流不息。 已经是十二月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是一年之中商业的旺季,可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现在的黔州,可不是过去的那个穷蔽的黔州了,有钱的很。 而且刚刚灭掉了罗氏鬼国的他们,手里更是有着大量的闲钱,这个时候,正是大赚特赚的好时候,手快有手慢无,谁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水自流满脸春风地坐在萧诚的对面。 借着这一场大胜的余威,联合会直接下令,在黔州的大宗货物的交易,只能使用联合钱庄发行的交子进行交割。 同时,黔州下辖的所有商家,不得拒收交子。 因为这一次获全胜之后,联合会下发给士兵的赏赐,清一色的都是用交子来代替的。 “联合钱庄里,铜钱的伫备一定要充足,初期阶段,必须要保证我们的信誉,特别是对于普通的老百姓,不管什么时候来兑,都要保证他们能拿到。”萧诚叮嘱道。 “明白!”水自流连连点头。 联合钱庄的规则,十贯以下的兑换,需要五文钱的手续费,十贯到一百贯,兑换则需要百文钱的手续费,一百贯到一千贯的兑换,则需要一贯的手续费,越往上,这个手续费便会越贵。 而实际之上,普通的老百姓们只要手里的交子能畅通无阻的使用,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兑换。因为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呢,谁愿意无缘无故地就给钱庄五文钱? 同样的道理,本地的小商户,面对着的是本地的百姓,做得是本地百姓的生意,他们然自也不会兑换。 而那些大商户,只有在出外面去大量进货的时候,才会兑换,但每一次这样的兑换都要付出不菲的手续费也会让他们心疼肚疼,外来的大商户也会如此。 对于商人而言,他们自然会找出合理的办来来避免这样的损失,尽量地少出手续费,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只能更多地使用交子。 而这,也就是萧诚想要的了。 随着联合钱庄的交子一直坚挺,他的信誉就会越来越高,就会流传得越来越广,最终,做到取代现在朝廷交子的地位的目的。 实际上现在的朝廷交子,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了,铜钱,丝绢重新成为了交易的流通货币。 当然,联合钱庄的交子的坚挺,是要由萧诚手中的实力来决定的。 只要他的军队仍然犀利,他的统治仍然稳固,他依然在大踏步的往前走,那么,联合钱庄,也就会所向无敌。 “预计今年联合钱庄的利润在二十万贯以上。”水自流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如果算上能动用的那些钱,那就能达到一百万贯了。” 作为交子行业的老前辈,水自流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巨额的利润。 以后随着联合钱庄的交子使用的范围越来越广,产生的利润更是会越来越大。 “田易,这些事情,你与水掌柜去好生筹画,该用的钱,要大方地用,今年一年大家都辛苦了,马上要到年终了,也要给大家一个想头儿。”萧诚笑着道。 田易点头称是。 他现在可是联合会的财神爷,掌管着整个联合会的财务。 水自流看着田易欲言又止的神色,知机地立马站起来告退。 “签判,家兄想在年关前,过来给您拜年!”田易红着脸道。 这一次,思州的表现可真不怎么样。以致于田易在杨泉的面前,也是相当的没脸,虽然这并不妨碍两人的感情,但杨泉可是没事儿就拿着这件事打田易的脸。 “我与你大哥都是老交情了,他什么时候来都行,至于还让你提前通报吗?”萧诚哈哈一笑:“你大哥这一次把思州,都得干净些了没有?” “清理了一番,不过签判,上上下下都是亲戚,总是不能斩草除根的。只不过四五颗人头落地,也终是起到了震慑作用。”田易道:“家兄给我来信,说这一次过来,主要就是想与您谈一谈,将忠胜军彻底融于联合会的体系当中来。” “哦,你大哥是这么说的吗?”萧诚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不得不说,田畴这一着,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是要下重注,不再瞻前顾后了吗? 第四百零九章:彻底融入 邦州的汪家大院,田畴来过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这一次的不自在。 行走在这幢拥有上百个房间的偌大庄园的中轴线之上,田畴只觉得两边的房舍里以及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自己的眼光,都有些不太一样。 身上如同有一百条毛毛虫爬来爬去。 过去,他走在这条路上,大家投过来的眼神,总是仰视、羡慕、畏惧、尊崇。 但现在,田畴觉得又多了一个东西,那就是轻蔑。 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我欺也。 如果自己当初再坚定一点点就好了,就可以避免如今尴尬的局面。 想到自己这一次居然被杨庆那个老头子给生生地比了下去,田畴就觉得满心的不舒服。 被比下去,丢掉的不仅仅是脸面,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 比方说,在即将成立的贵阳路安抚使府里,只怕杨家所占的份额,就比田氏所占的份额要多出一大截,而且在重要的岗位之上,人家更是会拿得更多。 谁不想和心意坚定的盟友合作呢! 你三心二意,也就怪不得人家对你持保守态度了。 而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拉开的。 现在,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所以,田畴不得不为了将来跑定趟。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现在,他准备付出更多的东西,来挽回先前损失掉的。 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不能及时止损,那以后只会越来越难。 官场之上就是这样,你一步走差了,搞不好就是一辈子便差了。而权势、利益,基本上就是跟官帽子挂钩的。 田易不在邦州,听说是为了将联合会的总部迁移之事,专门去了贵阳。希望这一次田氏的行差走错,不会影响到他在萧诚面前的地位。 视野之中出现了那幢红色的主楼,然后便看到了在台阶之上背手而立的萧诚。 田畴心头一热,大步走了过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田畴的心里也暖融融的,萧诚并没有因为先前田氏的退缩而对他有半分的责怪,仍然如同过去一样的态度,让田畴感慨良久。 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明显的疏离,如果是这样的态度,只能说明萧诚是真的有些介怀了。 当然,萧诚的洒脱,应当也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顺利的超乎人的想象,一场大胜,总会使人心情愉快从而也变得大度起来。 “忠胜军整个融合整编进联合会的军事体系之下,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萧诚笑道:“田兄,不瞒你说,接下来我们的对手是大理,那可不是罗氏鬼国能比的了。罗氏鬼国虽然勉强可以称之为一个国家,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依附于大宋的一个部族政权罢了,大理,那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真正的有根脚的国度了。以我手中现有的兵力,想要对付他,还真是有些捉襟见肘。” 田畴点了点头,联合会体系下的军队规模,他自然是清楚的。天南军、天武军各自两千五百人的编制,韩琰的厢军三千人,刚刚整编出来的由罗纲任指挥使,王柱、范一飞任统制的天狼军五千人,拢共的算下来,也不过是刚刚万把人出头。 而大理,可是丁口百万,带甲十万的一方大国。 “忠胜军、雄威军、遵义军都整编进来之后,我们的军队的战斗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加强。”田畴道上:“大理能拿出来与我们一战的部队,最多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田兄,忠胜军上上下下,两万余人,播州军上下,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说实话,养不起!”萧诚道:“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养这么多的人,如果田兄真想将忠胜军整合起来的话,第一步,那就是要大规模的裁军了,我们只要最为精锐的那一部分,俗话说得好,兵贵精不在多。” 田畴有些犹豫:“杨公也跟崇文你谈到了这个问题了吗?” “自然。”萧诚点头道:“雄威军整编之后,只会留下三千精锐,剩下的人,发给遣散费然后回家去自谋生路。我希望,忠胜军也是如此。” “一下子要裁撤这么多?”田畴为难地道:“士兵倒还好说,但是军官们?” “军官们肯定是要降职使用的。”萧诚毫不客气地道:“而且,有本事的才可能留下来。我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在军中引起很大的反弹,但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我情愿忠胜军的融合便再等一等。” 田畴沉吟难决。他没有想到,萧诚在这个方面的力度如此之大,与他的构想差别太大。 “田兄,昨天,统计司关于贵阳路上的人口普查,基本上都弄出来了。”萧诚拿出一叠表格,道:“肯定会有一些偏差,但大体之上还是不错的。整个贵阳路上的成年丁口,只有六十万丁,而这,还是把刚刚征服的罗氏鬼国的丁口算了进去之后和数目。我们维持两万军队的话,也就是三十个人,便要养一个士兵,如果算是我们的官员的话,这个比例还要降低,再加上徭役等一些无形的加诸在老百姓身上的东西,那百姓的负担就太大了。” “人丁都统计出来了吗?” “自然,这是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能够走多远的基础,很早我就安排开始在做这一件事情,现在终于出结果了。田兄,恕我直言,像思州这些地方,百姓的负担,比起其它地方其实要更重一些,因为你们养的军队太多了。” “裁得过猛,会引发一些反弹!”田畴道:“请签判给我一些时间。” “当然可以!”萧诚道:“也可以一步一步的来,那些解散的军队,可以编为厢军、团练、乡兵等,暂时还是给他们拨给军饷等,但需要一年一年的降低,直到完全没有,那些军官,多半都出自田氏以及与田氏有关的人吧,这些人,就需要田兄来解决了。只消这帮人老实了,我想下头自然也就闹不起来了。” “多谢签判体谅!” “本来就该这样做,我倒是要感谢你知大局,识大体,肯放下一家一姓的利益,愿意与我一起来做一番大事业。”萧诚笑道:“田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与杨公,是我的贵人啊,如果没有你们相助,我萧某人焉有今日,所以你也可以跟田氏说,只要有我萧某在的一天,田氏,绝对可以安享荣花富贵。” 田畴无言,只能抱拳一揖到地。 萧诚这样说倒也没有错,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其实这些年来,田家也好,杨家也罢,事实上的日子,已经是过得艰难无比了。 在朝廷眼中,他们这些人自然是异类,有的只是防备与打压,生怕他们生事。而在思州内部,开销年年增长,整个田氏家族,真正能做事有能耐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不但不能助力家族,反而成为了家族的拖累。 辖区之内,百姓负担日益沉重,破门灭家者,比比皆是,造反的、逃难的、落草为寇的,一年比一年多。而每一年的收入,却是减少。 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早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兴许只要来一点火星,整个思州就会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这些东西,普通的田氏弟子看不到,作为族长的田畴,自然是一清二楚。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痛。 再不变,只怕思州田氏就要出大问题了。 播州杨氏,其实面临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所以,他们才会去关注当时在西北开拓的萧定。 当时杨庆也好,田畴也罢,都意识到了想要家族继续昌盛,那除了内部要剪除沉疴之外,只怕还要向外扩张,才能彻底地解决问题。 但他们真想往外的话,第一个不答应的,只怕就是朝廷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诚来了。 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借着萧诚的手,来完成田杨二家的往外扩张之路,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所以他们主动找上了门。 只不过在随后的发展当中,他们没有想到,萧诚愈来愈强势,以至于到了今日,田杨两家,都成了绝对意义上的辅助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田、杨二家,的确走出了被困于一地的窘境,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了。 到了现在,大势发展,已经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了。 真要在这个时候下船,只怕立马就要被大船所激起的大浪打翻了。 继续紧密合作,甚至融合于一体,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长久之策。 “不管是忠胜军也好,还是雄威军也好,整编之后,指挥权收归到将来的贵阳路安抚使衙门之下,但两军的主要将领,仍然还是由田杨两家的人担任,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萧诚道:“不过安抚使衙门内的军曹的职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我准备以都钤辖为军曹之首,统带贵阳路上所有军队,拥有对贵阳路上所有军队的指挥、调配权利。田兄可有意来任这个都钤辖?” 田畴不由心动,但想了想,却又摇头拒绝:“多谢签判厚爱,我在思州,一时之间又哪里脱得开身呢,不如让杨公担任这个职位。” 萧诚哈哈一笑:“杨公与你也是一般说辞,想想也是,这么大的变故之下,播州和思州还是需要你们去坐镇,那我准备让杨万富来坐这个位置,他不管是资历还是经验,也都足够胜任了,你觉得如何?” “一切便由签判作主便是。”田畴点头,忠胜军虽然改编了,但只要从上到下的主要将领仍然姓田,他便不是太担心。 “既然田兄要回思州,那还要请田兄帮助联合钱庄推行在思州的交子发行事务。”萧诚道:“这是眼下的急务,想要我们的交子有竞争力,第一步就必须要建立起他的信誉,扩大他的使用范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动用一些行政的手段来强制推行此事,百姓那头反而还好推广一些,关键是各地的大户,估计到时候会有不少的反对声音,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手软退缩的。” “这个自然。”在这一点上,田畴倒是毫不犹豫,发行交子的关节以及在未来的重要作用,萧诚已经瓣开了揉碎了反复给他、杨庆等人讲过了,第一步只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使用,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将来推行出去,当联合钱庄的交子开始顶替朝廷的交子发挥起流通的作用的时候,所带来的利润那可是无可估量的。 说白了,到时候,他们可以利用交子来无情地收割别人的财富,那才真是一本万利的独家生意。 田畴提心吊胆而来,却是兴冲冲的离开。 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却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在即将成立的安抚使衙门以及下面的府、县等地的官职分配之上,田氏自然是分得了一份丰硕的果实,而这,也正是田氏走出思州,真正开花散叶的第一步。 同样,心花怒放的还有杨万富,即将成为贵阳路上都钤辖的杨万富,踌躇满志地踏进了汪家大宅。 一路都钤辖,已经妥妥的儿是高级将领了。 贵阳路上的各家军队经过整编融合之后,仍然会有超过两万人,如果再加上厢军、乡兵、团练,那数目就更可观了。 而他杨万富,将成为这些人的最高指挥官。 遥想当初,狼狈出逃,朝不保夕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之风光?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当初还名不见经传的萧家二公子带给自己的。 或者自己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便是跑去萧诚的营地偷东西,如果没有那一出,自己也就不会认识萧二郎,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都钤辖了。 大宅子里所有人都很忙,但每个人在看到了他之后,都不忘热情地向着他打一个招呼,这里的人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 杨万富丝毫没有骄纵之色,微笑着回应着每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官员,还是吏员甚至于是仆从。 第四百一十章:这世道,啥都有可能 站在萧诚的书房之外,杨万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尽量地平复了下来,这才微微躬身,恭声道:“杨万富求见抚台。” 屋里传来了爽郎的笑声,“良臣,进来吧,自家人,恁地这多礼数。” 杨万富推门而入。 屋里,真是一片凌乱。 凌乱堆着的箱子里,装满了书籍、文书、卷宗、图纸,而屋子里的地上,也飘落了不少的纸张,萧诚正坐在这些纸张当中,不时从内里抄出一张来瞅一瞅。 这是准备搬家了。 即将成立的贵州路的抚台衙门,将被设在贵阳,邦州这里的所有部门,都将陆陆续续迁往那里,这一个多月来,邦州这里,明显地冷清了不少。至少有十几个部门已经提前过去做相应的准备,而在过年前,朝廷的诏令想必也应当下来了,那个时候,萧诚也就正式要搬过去了。 “随便坐!”萧诚将手时的一迭纸重在一起,放在地上归整了一下,随手放在桌子上。 杨万富也就盘腿坐在了萧诚的对面,外头虽然天气冷,但这屋里烧着火龙,青砖地面热乎得紧。 “这些事情哪需要抚台亲自做,让那些吏员来归整就好了!”杨万富道。 “里头有很多是我有时候突发奇想写的一些随笔,有些没什么用,但有些东西嘛,却也甚有价值,平常这样的东西写得多了,没有想到头竟然积存了这么多,这些东西须得我自己来,也正好整理一下,有用的留下来,没用的,便可以一把火烧了。吏员们可做不来这些事情!”萧诚笑道。 本来准备伸手帮忙的杨万富听到萧诚这么说,不由笑着道:“那末将也不好帮忙了,抚台神思妙想,末将可担心将有用的东西给整没了。” 萧诚笑着道:“你甭管,这些天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正好慢慢地整理。嗯,对了,你对于接下来整个贵阳路上的军事整合,有了什么完整的想法没有?” 杨万富有些激动,道:“有了一些,正准备向抚台禀报。” 杨万富不能不激动,三年前,他还是一个逃将呢!嗣武寨失守,依律,当时作为都监的他,只怕是逃不过朝廷一刀的。 如果不是遇上了萧诚,他现在只怕还是一个见不光的黑户,甚至有很大可能沦落为一个朝不保夕的草寇,那个时候,他是真想过要上山落草了。 但命运在这个时候,向他慷慨地张开怀抱。 他遇上了萧诚。 然后,改名换姓,昔日的万福洋万都监,变成了今日的杨万福杨将军。 三年时间,他帮助萧诚在西南彻底站稳了脚跟,帮着萧诚从无到有,建立起了天武军,以及韩锬统率的三千厢军,这三千人,其实是萧诚的亲军,帮着李信完全控制了天南军。 他兢兢业业地帮萧诚建立起了强大的威震西南的军队,也让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一路都钤辖,便是一路军事力量的总指挥。 如果能回到朝中,那立时便能位列横班,被称为一声太尉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去汴梁。 万福洋这个名字,在枢密院之中,可是上了阵亡名单的。 细细地跟萧诚说了一遍接下来的贵州路上的军队整编、预算、列支、以及布署的情况,这些东西,在他的脑子里不知盘算了多少遍了,反反复复的细索着,将能想到的漏洞便都给缝补了起来。 眼前的这位抚台虽然是一位进士,是一位文官,但在军事之上可是一点儿也不外行,稍有不慎,就会被找出毛病来。 听着杨万富的汇报,萧诚满意地点头,这位的确算是一位干才,永远很清楚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也很清楚萧诚现在心里最想干什么,然后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眼下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将播州杨氏、思州田氏的军队整合进来。 既然保证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磨除两家在军队之中的印记,又不能让杨氏田氏觉得自己卸磨杀驴,这是很考究一个人的手腕的。 杨万富无疑做得很不错了。 当然,想要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在实践之中不断出现,但只要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其他的小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 除了这一点,自然不是接下来对大理方向的武力准备了。 萧诚策划着三年之内,对大理发动总的攻势。 不要指望以时候的朝廷能有什么助力,就算这一次他们不得不被迫成立贵州路给自己一个公开上台的机会,但也会无时无刻地提防着自己。 对大理开战,对于自己来说,是一次以小搏大,需得好生筹划。 堡垒总是从内部先被攻破的,现在的大理,看起来是历年以来最强的,但同时,他们内部的矛盾也是最为剧烈的时候,只要先挑起他们内部的纷争,他们的战斗力,起码就要失去一半以上。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大举出兵的时候呢。 当然,现在也要在边境不停地制造摩擦,营造紧张的气氛,迫使高颖德不得不在边境之上布署更多的军队。 只有这样,在大理国内,那些反对高颖德的人,才有机会和实力,对高颖德做些什么。 在这三年之中,军队只是辅助,吴可带领之下的统计司才是重头,他们将从大理的各个阶层下手,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地挑起大理的内乱。 三年之后,自己的帮手,大概便只有广南西路的大师兄岑重,所以这三年之中,自己还要帮着大师兄在广南西路建立起绝对的权威、繁荣的经济以及强盛的军队。 杨万富很显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军队的建设方面,他将两路统筹在一起来考量,让萧诚相当的满意。 这才能算是一个能谋全局的大将之才。 这三年来,杨万富当真是长进不少。还别说,这家伙戒了酒,又重新捧起了书本之后,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想过去把家人接来吗?”萧诚冷不丁地问道。 杨万富顿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摇摇头道:“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实际上,万福洋也确实是死了,现在他们过得不错,如果我一下子冒出来,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 “我不是说你们整个杨氏大家族,而是你自己的家!”萧诚道:“你老婆带着几个孩子,在家族里过得不大如意啊,不如去接过来。你如今也算是出息了,家里的人,自然也该当着跟着享些福。” 杨万富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抚台,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我们是出不得一点子差错的,不知有多少人瞪着眼睛想找我们的麻烦呢!还是小心些为好,我会差人以我旧日好友的身份,去给他们送些银钱的。” “你觉得我是会怕麻烦的人吗?”萧诚冷笑。 杨万富叹道:“抚台,您自然是不怕,但我的身份,当真是见不得光的,要是暴露了我就是过去的万福洋,则逃将的身份,就板上钉钉,抚台,这会让我受千夫所指,也会让您不好收尾的,我现在身为贵州路都钤辖,一旦没有了名声,没有了声望,也就废了。我倒不怕这些,在抚台的庇护之下,我倒是还能混一个全家团员,其乐融融,只是担心不能再为抚台效力,怕坏了抚台的大事啊!” “也罢,等到过些年后,我真正掌控了局面,再来想法子替你解决此事。到时候,即便有些人心里有想法,也得给我闭嘴。” “多谢抚台挂念,末将感激不尽!”杨万富深深一揖到地。 萧诚站了起来,走到辽窗户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寒风呼啸而入,他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战,却是嘴角噙笑:“现在,汴梁该当是下雪了吧?今年的天气格外冷,汴梁的雪,只怕下得比往年更大一些呢!” 汴梁的确在下雪。 夏诫夏治言站在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寒风夹着片片雪花立时涌进了温暖的都堂之内,院子里,仆人正拿着竹笤帚在卖力地扫着积雪,夏诫记得一个时辰前,他们才刚刚清扫过,可现在目测地面之上又有了几寸厚的雪花积存。 今年,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政事堂本来正在商议着今年这个冬季的用度,往年这个时候,已经该给汴梁的居民发放烤火补贴,也该给六十岁上的老人发米面粮油等物资了,今年却一直拖到现在,因为朝里实在是没有钱粮用度。 大家伙在这件事情之上已经商议了好多天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崔昂入了政事堂之后,便兼任了三司使一职,但他理财的能力,远远不及萧禹,眼下三司使一团浆糊,能保证汴梁的粮食不至于短缺,这位上任不久的相公,已经是焦头乱额了,想让他再腾挪出钱粮来解决这些福利问题,根本就不可能。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劝官家动用内库里的钱。 不管官家这一次想出什么样的借口来拒绝,大家也要逼着官家应了这件事,度过眼下这一难关再说。 今年真正的是流年不利,到了年末,如果连持续了这么多年的福利政策都取消了的话,整个汴梁,只怕真是要不稳了。 大家在这件事情之上终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夏诫正准备去求见皇帝呢,一个人的回归和他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让夏诫整个人都木了。 不但是他,政事堂内,所有人都麻瓜了。 回来的人,是赵援。 自从荆王事败之后,楚王便声势暴涨,如今的楚王可是钦命与闻政事。轻飘飘的四个字,似乎并没有给楚王什么具体的职司,但在现下楚王的声势之下,反而成了他最得手的神兵利器,他什么事儿都可以伸手管上一管。 而他的心腹幕僚赵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赵敬安排进了政事堂的,起初,他准备让赵援担任都堂五房之一的吏房都检正,这一要求,被夏诫毫不客气地给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楚王现在本身就盛气凌人了,要是真连吏房都掌控住了,那夏诫这个首辅,也差不多可以挪屁股了。 最后,赵援这家伙,担任了孔目的都检正,主要任务便是管理档案。 这家伙一直没有来上任,夏诫还以为是这家伙不屑来当这个都检正了。 夏诫也无所谓,没有你这个都检正,孔目里还有好几个检正,正事也不会拉下。 现在,这位都检正回来了。 大家对于罗氏鬼国与黔州路开战的消息自然是早有所闻,甚至于其中的内情,大家伙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不过大家并不关心。 罗氏鬼国,只不过是一个附庸于大宋的小国,而黔西南之地,说句实话,对都堂里的这些人来说,也不过是一偏僻的化外之地,如果不是有一个萧诚呆在那里,大家都不会正眼看那里一下。 赵敬想要弄死萧诚,都堂里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而赵援这一次可是动员了相当多的力量和人马,大家本来以为萧诚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结果,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萧诚活得好好的。 罗氏鬼国没有了。 而在赵援的嘴里,这一次灭了罗氏鬼国,并将其国土纳入大宋的疆域,便是楚王赵敬苦心孤诣谋划,由他与萧诚共同执行的结果。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现实就摆在了面前。 先是罗殿国没有了,接着又是罗氏鬼国也没有了。 存丰了上千年的罗氏鬼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国灭族亡。 好吧,这一些大家都不在乎。 罗氏鬼国虽然称为国,在大佬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盘踞地方的部落,大一些的蛮人寨子,有或者没有,对大宋没多大影响。 可是,萧诚居然堂而皇之地跳了出来。 成立贵阳路! 他还要当一路安抚使! 这个消息,就直接把众人都震得麻木了。 便连被夏诫特别请过来的枢密院诸人,也都目瞪口呆。 第四百一十一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李光死死地瞅着赵援,眼光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掩饰的轻蔑之色。 现在站在这屋子里的,除了赵援,其他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庶吉士,是进士之中的翘楚,只有赵援这样一个异类。 赵援没有中过进士。 赵援能够进入都堂,与众人坐而认道,是因为他是楚王赵敬的人。 李光分外地瞧不起赵援,认为这家伙就是一个典型的只会操弄阴谋诡计的小人,上不得大雅之堂。 “什么时候,楚王殿下与萧诚勾连到一起了?”充满着火药味的发问,让都堂里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大概也只有李光这位出自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才会如此的一点也不顾忌楚王的面子吧? 崔昂虽然也在御史台干过,但他在众人眼中,一点儿儿也没有御史的风骨。他就是当时官家为了兴大狱,为了清理朝廷之中荆王的余党而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楚王殿下一直都很欣赏萧诚!”赵援拱手,丝毫不失了礼数,昂然道:“虽然萧禹陷身荆王叛乱之中,萧定更是成为了如今国朝大患,但萧诚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直接隐退,不愿与其父兄同流合污,可见其一片忠肝义胆。” 说到这里,他的眼光扫过屋内诸人,特别在背对着他们的夏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接着道:“诸公想必都很清楚,在国朝最困难的时候,如果萧诚在西南在闹出一点什么事情出来,那国朝就真的完了,只怕我们与辽人的谈判,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了。他们只会趁火打劫,大举进兵,这一点,我相信崔相公一定是深有体会的。” 崔昂脸色抽了抽,他就是与辽国谈判的主使,那个割地赔款的屈辱性的条约,就是他签定的,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终于为他换来了东府都堂一个位置,距离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代价就是现在他每每车驾行于路上,都会隐隐听到辱骂之声,偶尔也会有几个臭鸡蛋、烂菜帮子飞过来,侍卫们想抓人肯定是抓不到的,因为敢于这样做的人,现在在汴梁被视为英雄,有无数的人愿意有意无意地替其遮掩。 “所以呢!”赵援道:“荆王殿下着我去黔西南走上一趟,与萧诚接上了头。如今国朝举步维艰,亟需胜利来提振士气,同时,南方大定,将这些一直游离于国朝之外的地方势力,羁縻州等,统统纳入到国朝管理体系当中,让他们成为国朝真正的一部分,为国朝振兴尽自己一分力量,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有好处,他们一涌而上想要分上一份,国朝有难,他们就像一群食腐野兽一般扑上来想咬上一口。” 夏诫转过身来,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援,屋里诸如罗颂、陈规等人,脸色都是精采之极,因为这话说来大义凛然,谋划也不可谓不精彩,但从赵援嘴里说出来,让众人都有一股想要笑上一笑的冲动。 看到夏诫转过身来,赵援冲他躬了躬子,嘴里却并没有停下他的陈述:“萧诚在西北之时就展现了他与夷人打交道的能力,在黔西南,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荆王认为,如果能将此人好好地笼拢,让其重新为朝廷效力,则西南必将大定,以后朝廷不但不会因这些地方而分心,还会让这些地方成为国朝再度振兴的极大助力。” “所以,你便去见了萧诚,然后双方联手,定下了这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夏诫缓缓地问道。 “正是!”赵援微笑着道:“罗氏鬼国虽然小,但必竟也是存在千年之久,立国更是有数百年了,想要灭掉这样的一股势力,明打硬抢,肯定会事倍功半,不容易得手不说,还有可能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失,唯有设下计策,将他们诱入鹱中,用最小的代价和最短的时间将其灭掉,才能最大程度的体现我国朝的赫赫之恩,震慑西南诸夷,诸公,在此之前,大理国对我们的西南虎视眈眈,高颖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安南诸地因为我们在北方与辽国的失败,亦是不稳,其兵马多有过境劫掠之实,便连高丽人的海军,也在海上对我国朝商队大肆劫掠,经此一役之后,他们可都要老实不少了。” “好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我们都知道了!”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在脸上堆上一些微笑,道:“赵检正辛苦了,多日奔波,想来也是疲劳之极,你先回去休息几日,好生与家人团聚一番,当然,同时也要做好准备,官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召见你垂询此事的。” “下官明白!”赵援叉手,团团行了礼,转身大步而出。 看着他的背影,李光冷笑道:“本官这一次是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大言不惭,什么是指鹿为马,明明是他们图谋萧诚不成,反被萧诚算计,最后不得不与萧诚作了城下之盟,弄出了这么一个东西来,却正气凛然地在这里谈什么振兴国朝,当真把我们当成一群傻子吗?” 陈规瞅了一眼自己的下属,却是有些垂头丧气,用手指敲着桌子,叹道:“话虽然是如此说,但不得不说,这却是目前的最优解决办法。萧诚萧二郎,此人,哎,此人……” 夏诫转头看向罗颂,道:“逢辰,你怎么说?” 罗颂摆摆手,道:“治言,我家三郎那个不肖子,就在黔南那萧二郎那里为官,下官在此事之上,须得避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避嫌不嫌,你家小子,在那萧二郎手下,也只不过是一地方官员,影响不了萧诚的判断和行事。”夏诫有些恼火。 “既如此,我便说说我的看法!”罗颂站了起来,看了众人一眼,道:“诸公,在我看来,这算是一件好事。”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之后,罗颂才继续道:“诸公,赵援刚刚所说的这个贵阳路,包括了罗氏鬼国,罗殿国,黔西南数十羁縻州,而且,还包括了播州、思州!这代表着什么,我想诸公都很清楚。” 夏诫缓缓点头。 罗颂接着道:“其一,这些地方正如赵检正所说,一直是国朝之患,我们须得分出一只眼睛去盯着他,播州思州这种地方,朝廷多年来一直在想办法,想把他们消化掉,但收效甚微,而现在,萧诚已经替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其二,萧诚势力已成!答应不答应,对他有很大的区别吗?”罗颂突然冷笑起来:“诸公,我可不可以这样说,萧诚这样做,反而是给了我们一个台阶下,将一个天大的功劳,卟嗵一下砸在了我们的脑袋之上了?” 罗颂的言下之意,自然便是赞同成立贵州路,并任命萧诚为贵州路安抚使。 “罗公,不能忘了萧定的前车之鉴!”崔昂突然道:“当初萧定去西北之时,还不是口口声声为国尽忠,勤于王事,可最后呢?成了国朝最大的心腹之患。” 罗颂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萧诚如果想学他哥哥,已经可以学了。如果他想造反,当初萧定在陕西路上造反的时候,他早就可以举旗响应,让国朝西南大乱了。早先没有做,现在,国朝已经缓过气儿来了,他还有什么道理做?” 陈规道:“罗公说得也不错,事实上,萧诚已经真正掌控了这些地方,朝廷在这个方向之上,根本就没有力量与其对抗了。在已成事实的情况之下,朝廷不如顺水推舟,给他一个名份,何尝不是给了他一具枷锁?” “既然他萧诚想成立贵州路,他想当这个安抚使,那朝廷能不能向那里派遣官员?他们该不该向朝廷缴纳赋税?”李光道。 “这些都是后话!”夏诫道:“诸公,还有一件事大家需得将其与黔西南之事放在一起来考量。那便是广南西道。岑重与萧诚有同门之益,岑重在广南西道之上连接建功,收数十羁縻州,其手法与萧诚几无差异,而且据传岑重平定广南西道之上的叛乱,便是萧诚借给他的兵马,二人关系莫逆,贵州路一成立,整个西南,可就……” “有个说法,总比没个说法要好上一些!”陈规道:“治言,这样做了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我们可以给西北萧定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你说是不是?” 夏诫缓缓点头,西北萧定在重创陕西路上宋军之后,便退回到了横山以北,在横山以南只留下了几个包括神堂堡、嗣武寨等几个重要的军事重点,显示出了并没有继续南下的意思,更为重要的是,在大家都以为萧定必然会就此立自为王,新建一国的时候,萧定却偏生没有了半分动静,依然自称为西部行军大总管。 这里头表现出来的政治意味,让汴梁是咂摸良久,也没有揣摸出萧定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现在的萧定麾下势力,一门心思地在向着西边拓展,其前锋兵力,已经抵达了葱岭,正在那里建城设寨,同时招募人口,看他们的架势,只怕还会继续向西而去。 而萧定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就是青塘高原方向,众人猜测,萧定是想完整地控制整个青塘高原,将生活在那个地方上的所有吐蕃等部族势力全都纳入麾下。 萧定的所有动作,给了汴梁一个希望,那就是大家还是有希望做朋友的,还是有希望在辽国再次攻击大宋的时候,成为盟友的。 “首辅,西北有萧定,西南这便又有了萧诚,便忘了,在辽国,耶律俊的皇后萧绰……”崔昂突然道。 罗颂脸色微微变白,垂下了头,紧闭了嘴。 都堂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萧家这一代的二子一女,现在都让都堂为之头疼。 萧定不用说了,现在萧诚已经让众人为难之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萧绰,更让众人心头发虚。 当初他们将萧旖送给耶律俊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旖摇身一变,就成了萧绰,然后居然又成了辽国的皇后。 耶律俊这是疯了吗? 辽国的皇后可不像大宋的皇后,那是实实在在的能影响到辽国大政方针的存在。萧绰现在能不能影响辽国军政还不清楚,但她手里已经握有了一支相当实力的军事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 大宋的皇城司已经查胆了,萧绰手中的这支军队,居然是由大宋叛将秦敏指挥的。 秦敏的能力若何,这里的人可都是心知肚明。 当初在那样的状况之下,秦敏居然还生生地杀出了汴梁城,从层层包围之中逃出了生天。 萧旖、秦敏这样的组合,会让任何人都头痛的。 “耶律俊也好,萧定萧诚也罢,又岂会为一个女子所左右!”思虑良久,夏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两害相权,取其轻。萧诚既然有心重新为国朝效力,为国尽忠,我们也不能堵住了他的上进之路,更不能让他自暴自弃,从此成为国朝一患,那些造反的逆匪,都还可以招安为官呢,更何况他萧诚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国朝忠心耿耿呢?大家觉得如何?” 大家还能有什么话说? 萧诚要得是一个名分,给与不给,并不会对他的实际控制有什么影响。给了,朝廷还可以再另想办法控制他,不给,那可就真是撕破脸皮要各干各的了。 只能给他!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起草奏折,大家一齐具名上奏吧!崔相公,你文笔好,又通军事,这折子便由你来写,从军政两途以及人心向背之上,给官家好好地分说分说,估计官家心里会很不痛快的,所以怎么让官家同意,你得多费费心!”夏诫吩咐道。 崔昂拱手道:“下官尽力为之!” “那就这样吧,接下来,大家只怕是又有的忙了!”夏诫道。“这件事,倒也正如那赵援所说的一般,可以好好地宣扬一番,长长国人士气。” 第四百一十二章:名动四方 罗大娘子也明显地憔悴了。 最为明显的就是头发,一年的时光,竟然是白了大半。 让她最为操心的,自然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小儿子罗纲。 本来以为萧旖不在之后,罗纲最多颓废一段日子然后自然就会投入新的生活之中,岂料罗三郎竟然留下了一封书信之后便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地去投奔了萧诚。 萧诚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吗? 朝廷虽然没有明言,但萧家明显已经成了禁忌,自家儿子去了黔西南,竟然还公然在那里出仕为官了。 这件事,对于罗颂在都堂之内的威信,其实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官家便又将三司使从罗颂手中拿走,给了崔昂。 现在在都堂之中,罗颂的地位,已经下降到了崔昂之后了。 如果不是夏诫鼎力支持,只怕罗颂早就被迫辞职了,便是如此,罗颂在都堂之中也是举步维艰了。 不知有多少人,正红着眼珠子瞪着他屁股下的这个位子呢! “这是真的吗?”罗大娘子惊喜地看着罗颂,“朝廷要成立贵州路,萧二郎做安抚使?这岂不是说,朝廷要给萧家平反了?” “平什么反?”罗颂苦笑道:“萧大郎如今还在西北独霸一方,国朝十几万大军毁在他的手里,你觉得能平反吗?” “那萧二郎他……”罗大娘子的小脑瓜,实在无法理解朝廷之上那些在她看来很是诡异的操作。 “因为萧二郎在用实力跟朝廷讲话!”罗颂嘿嘿一笑:“他已经在那里形成了事实上的掌控,朝廷承认这个事实,并且给他相应的名分,那这块地方,便仍然还是大宋的疆域,甚至还可以腆着脸说咱国朝又开疆拓土了,不承认,那等于又是一个萧大郎。” 罗大娘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朝廷承认了萧二郎,那咱家三郎跟着的也就不是什么反贼了,这也算是归于正途了是不是?” “倒也是可以这么说!”罗颂道。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让三郎先回来?把他调到京畿或者京西,都行啊?”罗大娘子急切地道。 “你觉得,三郎会回来吗?”罗颂冷静地看着思儿心切的媳妇儿。 父爱长子母爱幼,对于罗三郎,罗大娘子算是操碎了心。 只不过这个罗三郎,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那家伙先是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后来因为萧旖的缘故,倒是改邪归正奋发图强了,可也正因为此事,让罗大娘子后悔不已。 她宁愿自己的儿子不务正业地当一个混子,也不愿让儿子落到那种境地,以罗家的家世,出一个混混儿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一件好事情,现在儿子不答应,那就慢慢地劝说!”对比起过往,罗大娘子却是已经非常地开心了。“萧家二郎一向是个有心计的,他既然能逼着朝廷,逼着官家做到这一步,那下一步替萧学士翻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可不见得!”罗颂摇头道:“贵州路是成立了,萧二郎这安抚使也算是当上了,但你可知道,朝廷仍然对他防范极严,各种各样的手段,接下来便会动起来了。” “怎么一回事?”罗大娘子很是惊讶。 “梓州路,成都路,夔州路,包括荆湖北路等地方,从今年开始,便会陆续调整人手了,到时候去这些地方的主政的文武两道之上的主官,都会是与萧家有仇、有过节的人。”罗颂道。 “怎么会这样?”罗大娘子愕然。 “这有什么稀奇的。”罗颂淡淡地道:“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朝廷不得不答应萧诚的要求,但同时自然也要对他加以防范,萧诚得到了贵州路安抚使的名分,但朝廷,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往里面安钉子了。知道已经确定的贵州路转运使是谁吗?” “谁?” “胡屹!” 罗大娘子傻了眼:“这胡屹不是因为贪腐被萧学士当年参奏之后丢了官然后一直被闲置在家的吗?” 话刚说完,罗大娘子也是明白了过来,但同时她也笑了起来:“这罗屹敢去贵州路上上任吗?他不怕萧二郎吃了他?” “他自然是敢去的,只要萧二郎不想与朝廷翻脸,那就得容着他。兴许日子过得不那么畅快,但绝对没有性命之忧。他是有这个思想准备的,反正朝廷派他去,就是去找萧诚的不自在的,就是去当萧诚的眼中刺,肉中钉的。”罗颂道:“为此,夏首辅可是把罗屹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调到了开封府当判官了,你说,罗屹就算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会在贵州路上拼命找萧诚的麻烦的,他要真死在了贵州路,那罗屹的儿子,只怕还真会就此飞黄腾达。这罗屹怕是巴不得呢?” 罗大娘子叹了一口气。 “这不还是斗上了吗?咱家三郎将来在贵州路上,以他与萧二郎的交情,只怕以后也会担任要职,那岂不是也要与朝廷斗上,这,这怕是指望不上他了!”罗大娘子红了眼圈,道:“我还能看见三郎吗?” 罗颂也沉默了下来。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老三是断然不可能回汴梁来的。 将来,也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兴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兴许,一切会更糟。 “我准备乞归田园了!”罗颂突然道。“咱们回泉州老家去吧,几十年没有回去了,也该落叶归根了。” 罗大娘子有些懵了:“怎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一来真是有些失望,咱们的这位官家,如今已经有些魔怔了。”罗颂叹道:“二来我已经老了,在都堂之中如今也是举步维艰,与其到时候被人抓到错处轰下台来,倒不如趁着现在,还能与他们讲讲条件。” “你是说?” 罗颂点了点头:“大郎在知州这个位子上已经呆了太久了,以他的能力和政绩,不是不能更进一步,可更进一步,就要进京,而我一直呆在都堂,他自然也就无法进京为官,眼下我离开都堂,归隐田园,于情于理,大郎都该回到京城为官了。先让他在国子监或者翰林院这样的清贵的地方做上一任官儿,再出来的时候,一个侍制以上的位子,总是少不了他的。” 这也是要为自家后人铺路了,罗大娘子是又喜又忧。 “就算退下来,咱不能就住在汴梁吗?”说实话,罗大娘子在汴梁生活了几十年了,那里舍得这里的繁华,泉州老家虽然也不错,但比起汴梁来,那还是差得太远的。 “糊涂,我不走,大郎那能进京?我要真还呆在京城,只会成为大郎仕途上的阻碍,我只有远离了汴梁,才能成为大郎以后仕途之上的助力!”罗颂道。 东城,曾经的风光无限的萧家大宅,如今却已经是门可罗雀了。 大门之上贴着的封条已经失却了原来的颜色,一条从中断折,倒垂下来,随着萧瑟的寒风在空中舞动。 曾经的朱红大门如今斑驳破旧,一片片的油漆掉落,露出了大站原本的颜色,门上的铜钉也长满了绿绣。 凑在门缝里,能看见门里的野草已经比人长得还要高一些了,院子里甚至还长出了手臂粗幼的树木,有鸟儿在其中筑巢,发出阵阵宛转的鸣叫声,不知从那里传来阵阵的野猫的鸣叫之声,引得巷子外头的狗,也狂吠起来。 整个萧家大宅,已经完全荒废了。 黑沉沉的夜里,两盏灯笼成为了黑沉沉的萧家大宅唯一的亮点。 灯笼挂在萧家大宅后院的祠堂之中。 那是萧家的家庙,供奉着萧家历代祖先的灵牌。 许勿言显得更加老了一些。 白发掉落了许多,脑袋已经秃了近一半,许勿言的背也佝偻了,拿着抹布,小心地擦拭着祠堂内的供桌。 整个萧家大宅,也就只剩下这个小院,仍然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朝廷查封整个萧家大宅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允许了许勿言仍然住在这个小院之中照料着萧家祠堂。 萧定曾向朝廷讨要过自家父母的遗体,但不管是出于那方面的考虑,朝廷都不可能答应。但因为萧定的强势存在,朝廷还是允许了萧禹夫妇的遗体归葬了萧家祖坟。 同时,因为朝廷在陕西路的大败,死在萧定西军手中的禁军不计其数,为了防备这些禁军的家属泄愤去破坏萧家的祖坟,朝廷还不得不派了兵丁去守护萧家祖坟。 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再次与萧定交恶。 如今在陕西路上,正在辛苦重建的防线,可经不起萧定的再次入侵。 可以说,只要萧定一日不灭,那萧家祖坟,萧家祠堂这样的地方,朝廷都得好生保护着。 将供桌擦得一尘不染,又往长明灯里添了些香油,许勿言走出了祠堂大门,轻轻地掩上房门,向着院墙边上的一排房子走过去,那是他和另外几个仆从的居住地。 开在院墙上的小门被推开,一名仆从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老管家,大喜事啊!” “怎么啦?是二郎那里有消息了吗?”许勿言问道。 “小的刚刚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二郎在西南做出大事业来了!”仆从脸上压抑不住的欢喜神情:“朝廷要成立贵州路了,您猜贵州路的安抚使是谁?” 许勿言脸色微动:“难不成是咱家二郎?” 仆从一拍巴掌:“要不说老管家您神呢,还真是。” “消息从哪里来的?”许勿言一把抓住了仆从的手腕子,声音都有些变了。 “老管家,您弄疼我了!”仆从叫了起来:“是罗府的管家跟我说的,您想想,罗相公家的人,能骗我们吗?” 许勿言松开了手,消息如果是从罗府之中出来的,那就大抵不差了。 他转过身,急步奔向了祠堂,走向太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几个仆从赶紧过去扶住了他,一齐向着祠堂走去。 许勿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爷,告诉学士还有大娘子。 大宋西南大定,新成立贵州路的消息,由一匹匹奔驰的快马,带向了四面八方。 而比起新成立贵州路的消息更让所有人震惊的,却是贵州路第一任安抚使的人选,居然是萧诚萧崇文。 萧诚是何许人也? 其祖父萧鼎是大宋名将,唯一一个由武将入枢密院,做过相公的人,是天下所有武将的典范。 其父亲萧禹,端明殿学士,三司使,后来却陷入到了荆王造反事件之中,死于乌台诏狱。 其兄萧定,大宋最年轻的一路行军总管,灭李续,平西北,却在其父死后造了反,在陕西路打得朝廷溃不成军,十余万禁军化为了乌有,包括太尉张超在内的无数大将都殒身于这场战争之中。 而退隐数年的萧诚,不鸣则已,却是一鸣惊人,由一个朝廷要捉拿的犯官之子,反贼之弟,堂而皇之的变成了朝廷重臣。 世事荒唐,莫过于此! “荒唐!”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拍案大吼,怒不可遏。“国事败坏,莫过于此,都堂诸公,皆是废物。” “佩服!”河北路安抚使,马砍头马兴一仰脖子喝下杯中酒,“萧崇文啊,但愿你莫忘了当年对我所说的平生志向,如果你是为了一己之私,马某便算是受千刀万剐,也要与你斗到底。” “神奇!”兴庆府,看着手里的奏报,张元满脸惊愕之色,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派人去劝说萧诚到西北来,要是萧诚到了西北,张元愿意倾心辅佐于他,萧诚文治,萧定武功,西北必然大兴,到时候举兵南下,代宋自立,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萧诚说什么也不愿意。 如今,他还成为了贵州路的安抚使,张元隐隐之中,已经感觉到了萧诚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将这份奏报,速速送大总管!”张元道:“萧家二郎,果然事事让人料想不到啊,也不知接下来还会给我们什么惊讶!” 第四百一十三章:辣手 手里的马鞭轻轻地敲打着掌心,萧绰冷眼看着山岗之下那个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的庄园。 庄子里,连同着庄丁一起,最多也就只剩下了千余人了,覆亡不过是倾刻之间的事情。 从十月开始,两个月来,这已经是第三个头下军州,在萧绰的打击之下,灰飞烟灭了。 自从耶律俊登基之后,辽国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其中最为典型的,也最损害辽国贵族们利益的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头下军州被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取消。 头下军州,是辽国贵族们的封地,是他们地位、财富、实力的象征。在这样的军州之中,他们便是天。 在耶律俊看来,这种头下军州制度,严重地制约了整个大辽的实力。头下军州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不向朝廷输出劳力,一旦需要对外作战征兵之时,他们也是见好就上,有难则退,一切都以保证自己的实力不受损为原则。 他们差不多就是大辽的国中之国。 耶律俊自然不能忍。 拿下这些头下军州,将其置于朝廷的直接管辖之下,不管是在人丁还是在财力之上,对于大辽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头下军州的拥有者们,一般而言都是为大辽立下赫赫功勋的大贵族们,想要将他们收拾掉又谈何容易呢? 萧绰便成为了耶律俊手中的一把利刃。 而萧绰却也是乐此不疲,因为属于她的属珊军,借着这一次的铲除异己,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人。 大辽的皇后,可不是只有一个尊贵的称号的。 皮室军是皇帝的亲军,现今的编制大约是五万人。 属珊军则是皇后的亲军,编制为二万人。 不是萧绰找不到人将属珊军扩充至满员,而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钱来养活两万人。 平常的军饷,自然是由国库拨付的。 但这些军饷,只不过是保证了军队成员最基本的生活,不至于给饿死。 想要吃饱、吃好,想要让军队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卖命,那就需要更多的钱财来让他们死心塌地。 孙聚财的禄合盛如今虽然也算是财源滚滚,但对于萧绰来说,还远远的不够。 宁精勿滥,这是萧绰的原则,既然养不起更多,那就情愿让已有的这些人过得更好一些。 过去的属珊军,基本上都是从大家族之中挑选出来的武士,因为大辽皇后向来都姓萧,所以属珊军也都基本上由姓萧的控制着。 萧绰虽然也姓萧,但她的这支属珊军,却与过去大不相同。 这支属珊军的成员,基本上都是由死刑犯、盗匪、囚徒、马匪以及各种亡命徒构成。 萧绰不可能从大辽后族那里获得太多的支持,而且,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绑死在萧家这辆马车身上。 她想要做的,是让萧氏不能得将他们绑在自己这辆马车之上,而不是反过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当然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 属珊军的统领名义上是由萧仁佐为统领,但实则上军队的控制权则在秦敏与完颜述律手中。 萧仁佐,萧思温堂侄,萧绰名义上的哥哥,今年四十有七,酒色财气无一不缺,吃喝嫖赌那是行家里手,平日里最拿手的就是斗鸡斗蛐蛐以及架鹰纵狗飞扬跋扈,由他当这个统领,只需要月月将薪饷送到他的手中,再另外奉上一笔钱便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当然,如果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的话,萧绰也不介意再换上另外一个。 秦敏自不比说,而完颜余睹这个女真人,则是萧绰向耶律俊以及完颜八哥讨过来的。 而萧绰之所以看中完颜余睹,则是因为这个女真人并不甘于长久居于人下。 此人有野心。 有野心方才能更好的利用。 当然,完颜余睹的个人武力虽然比不上完颜八哥,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勇士。 如今,秦敏与完颜余睹分列为属珊军的左右统制,各自领着两千五百人。 手里的马鞭子在空中一甩,啪地一声脆响,勒马一旁的秦敏立即挥了挥手臂,一名号角手立时扬起了手中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低沉的号角之声响起,片刻之间,远处便有同样的号角应和之声传来。而伴随着号角之声的,是包围着庄园的属珊军的战鼓之声。 完颜余睹一声令下,属珊军右军立时便发动了最后的攻势。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战事便宣告结束。 其实当属珊军抵达这里,这个头下军州的大部分军队不是投降便是溃散,那个庄园里,只是不甘愿就这样失败的头下军州的主人而已。 垂死挣扎也终是逃脱不了灭亡的命运,指望中的援军没有任何的消息。 又一个勃海一族的大贵族,倒在了萧绰的刀下。 这一次萧绰对头下军州的清洗,目标主要放在了原渤海国一系的贵族身上。 与奚人、遥撵氏这些大贵族相比,渤海国的政治影响力和实力,都差得太远,即便是国内的其它契丹人,也都是乐见其成。 二个月的时间,原渤海国兀惹部乌氏一族所拥有的三个头下军州,全都被灭。 这三个地方,也就理所当然地归入到了朝廷的直接统治之下,由朝廷捎遣官员来接手。 当萧绰踏进乌氏庄园的时候,整个庄园已经恢复了平静,连尸体、鲜血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只不过在离庄园数百步的地方,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成百上千的尸体被直接投入到了这个坑洞之中,然后填上土,再纵马在土上来回奔驰,直接踏成了平地。 这个坑里,埋着乌氏一族以及最后跟着他们抵抗的士卒的尸体。 到了明年春上,这里的草,想必会长得格外的茂盛一些。 再过上一些年,便不会有人记得在这块土地的下面,曾经浸满了鲜血。 “以过往的规矩一样,这一次的缴获,三成上缴朝廷,三成归公里,三成归士卒,一成归军官。” “谢皇后娘娘!”完颜余睹喜气洋洋。 属珊军左军之中,女真人为数众多,此时的女真一族,当真是穷得够可以的,即便是完颜余睹在归于属珊军之前,也是一不折不扣的穷逼。 在大辽,不但契丹人看不起女真人,便连汉人,也同样是看不起女真人的。 虽然完颜八哥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这一位,领兵打仗或者是一把好手,搞别的,那就明显不行了,这也导致了现在在临潢府的这些女真人们,大部分还都是一穷二白。 也就是完颜余睹投了萧绰之后,这才渐渐地发达起来了。 而有了钱之后的完颜余睹,在女真人心中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 因为完颜余睹与完颜八哥不同的是,他很喜欢照顾族人,而且愿意舍财,这也使得聚在完颜余睹身边的女真人愈来愈多。 这一次被剿灭的乌昭度,在渤海一族之中可是声名显赫,其家族财富,也不是先前被灭了的两个能比的,这一次,可算是发了大财了。 “娘娘,下一个目标,是谁呢?”完颜余睹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暂且歇上一歇吧,连灭三个头下军州了,不要让其他那些头下军州起了唇亡齿寒的感觉。”萧绰淡淡地道:“陛下要我们出来是替他解决麻烦的,不是替他惹麻烦的。” “是!” “回去好好地先过个年吧!”萧绰道:“该讨媳妇儿的讨媳妇,该置地置产的便置地置产,让大家伙都松快松快,弦绷得太紧了容易断!秦敏,这事儿,你都安排好了吧?” 属珊军分列左右,但实则上还是以左军秦敏为主,完颜余睹很清楚秦敏比自己更得皇后信任,所以也从来不与秦敏在这个方面争宠,甚至还主动退让! 他所求的与秦敏不同。 两人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所以,用不着争宠,也用不着交恶。 “是,已经安排好了休息的轮次!”秦敏躬身道:“即便是过年,该有的训练也不能断了,弦不能绷得太紧,但也不能一松到底,松到底,可就废了。” “军事上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萧绰挥了挥手,“孙淳,乌昭度的罪证什么的都搞齐全了吧?” 一袭儒生装的孙淳点头道:“娘娘放心,乌昭度罪大恶极,各类人证物证都齐全,回头把这些人往夷离别院一送,便让朝中那些聒噪的嘴巴都安静下来。” “嗯,接下来大家过年,你可不能歇着了,把明年要动手的目标圈定下来,该做的安排都安排好,一定都要是罪证确凿之辈!”萧绰当着完颜余睹与秦敏二人咐咐着孙淳去做这些勾当,二人却也习之为常。 “臣觉得,接下来的目标,选一个奚人背景的,再选一个汉人世家。”孙淳沉吟道:“如此諔不会让人看出咱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了。” “可!”萧绰点头,又转头看向完颜余睹:“让你找的女真商人,找到了没有?” 完颜余睹连声道:“娘娘,找到了,完全符合娘娘的要求,与那些大部族、大家族都没有什么瓜葛,就是本身实力有些弱。” “本身实力弱怕什么,以后就会强起来!”萧绰不以为然:“余睹,好好的利用这个人,我们可不仅仅要扶他起来赚钱,还要让他成为你以后能入主女真各部的助力。” “有八哥在,那有余睹的机会!”完颜余睹干笑着道。 “那可不见得。”萧绰道:“八哥是个好侍卫,是个好武将,但让他去一统女真各部,他还真没有这个本事。你嘛,我倒是很看好的,我让你多读书的,可在读?” “没事儿就去请教孙夫子呢!”完颜余睹看着孙淳笑道。 “好,不多读书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萧绰挥挥手:“孙淳留下来,余睹和秦敏你们去忙吧,明天,我们就回临潢府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孙淳,萧绰才道:“让你派人去高丽那边办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已经找到代理人了。不过想要建立起稳定的物资渠道还需要时间。”孙淳道:“我会努力地赶在明秋的时候,完成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把船队发出去,毕竟在高丽,这样的生意也早就被人圈占了,我们想要插进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明面上,那些人自然是不敢与您为难,但私底下就难说了。善财难舍,海上的事情,我听父亲说,向来都是莫测的。听说,听说一出海,不但有天命,也有人祸。” “海贸向来是最为暴利的生意。”萧绰道:“我现在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光靠你父亲的禄合盛,我的属珊军永远也配不齐两万人。而像现在这样屠灭头下军州来抢掠财物,也是不能长久的,估计再灭上几家,也就停下来了。所以,我必须要插手高丽的海贸生意,另外,便是宋朝那边的那些海商,你也是可以联系的。只要他们愿意送东西过来,在这边,他们所有的利益,我都能给予他们保证。” “明白了,回头我马上去办!”孙淳点头道。 萧绰就夜宿在了乌氏庄园之中,晚上她甚至还与士兵同乐了一番,一起烤肉,一起喝酒,当场赏赐了先登士卒以及杀敌最多的勇士,亲切慰问了受伤士卒,并且当众承诺了给予战死士卒家眷们优厚的抚恤,引来了士兵们的阵阵的欢呼。 这可是大辽皇后的亲口承诺。 翌日,还准备在这个头下军州巡视一番,以稳定人心的萧绰,却是接到了来自临潢府的加急文书,大辽皇帝耶律俊要萧绰立即返回临潢府。 “出什么事了?”萧绰询问着来传旨的官员。 “具体什么的微臣实在不清楚,不过听说好像是宋国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官员小心翼翼地道。 “宋国?”萧绰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敢略略提高了一些。 “是,听说是宋国西南边出了事情。”官员道。 西南之事!萧绰心中微微一跳,二哥就在西南,难不成他又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连耶律俊都动容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陛下!”带着一身寒风踏进暖阁的萧绰微笑着欠身对正在批阅奏折的耶律俊行了一礼。侍奉在耶律俊身边的太监王继恩却是敢紧走了过来,接过了萧绰解下的披风。 耶律俊放下笔,搓了搓手,笑道:“辛苦了,天寒地冻的,还让你在外奔波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为君分忧,份内之事!”萧绰斜身坐在了软榻边上,道。 “走这一趟,感觉如何?”看着王继恩小意地为萧绰奉上了一杯热气腾腾地香茶,耶律俊笑道:“先喝点暖暖脏腑。” 抿了一口热茶,萧绰道:“国库空虚,兵备松驰,但下面这些头下军州,倒是一个个膘肥体壮,一个个富可敌国。陛下,这一次解决了三个头下军州,今年至少皮室军年节时候的军饷、赏赐便都有着落了。” “钱还是次要的问题……”耶律俊沉吟着道。 “不错,钱还是次要的。”萧绰摇了摇头:“更严重的是,下面的部族军的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了,即便是宫分军,战斗力也堪忧。属珊军成立不过一年,但对上部族军,完全就是摧枯拉朽,第一仗的时候,两千宫分军也跟着部族军造反,在秦敏和完颜余睹的轮番攻击之下,也没有撑过一柱香。” 耶律俊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家,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做点什么的,他们的军队都是如此,可见其他那些得过且过只想着混日子的军州的战斗力如何了。咱们大辽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国,实则上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与那宋国相比,倒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你不说我疤,我也不说你麻啊!” “陛下既然已经登基,这样的状况,自然便会有改观,倒是宋国那赵氏父子,何来此等魄力?以后每过一天,我们便会好上一分,而他们,则会更烂上一分,用不了多久,两家便会彻底拉开了!”萧绰道。 “那可不见得!”耶律俊笑着摆手道:“进城的时候,本安该当跟你大致说了一下吧?” “宋国那边要成立贵州路。”萧绰点头道。 “你二哥当真是了不得。”耶律俊道:“如此局面,竟然让他生生地翻了盘,不过退隐年余,便又重新走回到了台面之上。说实话,当我看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是真正的吓了一大跳,二十五岁的一路安抚使呢!” “着实是没有想到!”萧绰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之上多谈。 “萧诚在整顿西南。”耶律俊眉头微皱,正色道:“以前黔西南,罗氏鬼国,罗殿国,都只能算是宋国的附庸而已,包括播州扬氏,思州田氏,宋国其实还是防着他们的,他们成不了宋国的助力,反而要牵扯宋人的精力。但现在,可就大不一样了。” “陛下是担心宋人能走到我们前头去?”萧绰冷笑。“赵氏父子不去说他,只说说如今都堂的几位,夏诫,也就能算是一个裱糊匠,拆东墙补西墙是一把好手,让他平地起高楼,他还真没有这个本事。罗颂倒是能做事,却是典型的那种好谋少断之人,无法撑起大局,崔昂不必说他,有此人在宋国都堂,是我大辽之福。而枢密院陈规,身为宋国百万军队之首,却优柔寡断,明知宋国军队之问题所在却束手无策,做事畏首畏尾,怕这怕那,而李光,一个御史出身的知枢密院事,嘿嘿,他知道军营大门往那边开吗?有陈规在,还能勉强支撑,一旦陈规离去,让这李光做了枢密之首,宋国的军队,不哗变就算不错了。” 听着萧绰对宋国如今几位权臣的尖刻评价,耶律俊不由附掌笑道:“要是他们听到了你的这番话,只怕要气到吐血。不过在我看来,如今河北路上的马兴,还是不错的,另外东南沿海几路的封疆大臣,在治理地方之上也颇有独到之处。” “脑壳得了病,其它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萧绰不屑地道。“陛下,当初荆王在时,宋国边军何等锋锐?可是荆王一去,河北路上数万边军又如何呢?” “宋国这数万边军,配上地方厢军、乡勇、团练,足以组织起数十万大军,当初可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数年谋划就是想弄震这支拦路虎,最后却是宋国皇帝帮了我的大忙!”耶律俊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这一次的功勋,却是居功置伟。 “所以说,陛下根本就不必担心宋国,如今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萧绰道。 “可我担心你的两个哥哥!”耶律俊道:“本来我以为你大哥会与宋国不死不休,在陕西路上打个你死我活,这样我就有了可趁之机。可是你大哥身边有高人啊,明明在陕西路之上痛击了宋人,最后却是能舍下那一块块肥沃土地,转身就撤回到了横山以北,与宋人停战,这等举动,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以他如今之实力,便是自立为王独建一国,也是毫无问题的,但他偏生就不这样做,如今还打着大宋西部行军总管的旗帜。”耶律俊苦笑一声:“他如果自立为王,与宋国便成死敌,如今他这样,却是给了宋人无限想象的空间,也让我大辽,仍然得分出极大的注意力关注于他。他的军队,可不像宋人那般容易对付。” “据我所知,大哥正一路向西,至少五年之内,他没有精力来关注我大辽。”萧绰淡淡地道:“不管是吐蕃故地还是西域三十六国,都够他忙活得了。对于西军,现在只需要保证足够的监视。” “当年萧定提出的三路伐我大辽之策,端地是狠辣无比。如今中路已经被我们破了,但西边这一路,却是如同一把尖刀,直接顶在我们腰部,让人真是不舒服,可一时之间,我们还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不但不能与他翻脸,还得小心拉拢。” “林平不是去了吗?他手段高明,说不定便能为大辽立下奇功,说服大哥!”萧绰道。 耶律俊目光闪动,却是伸手握住了萧绰的手:“林平是我倚重的心腹干才,又是我的师兄……” “陛下不必说了。”萧绰却是甩手挣脱了耶律俊的手,直截了当地道:“以如今之局面,陛下尽管放心,我不会动他一根寒毛,但什么时候灭了宋国,我便会什么时候开始对付他林家,陛下也可以这么跟他说。” 耶律俊干笑了几声,知晓萧绰脾气,却也是不再劝了。 只要当下能同舟共济便好了。 等到将来真灭了宋国,再来头痛这一回事。 “如今你二哥替宋国经营南方,也是不得不关注的事情。”耶律俊接着道:“南方富庶,这些年来,一直便是宋人的粮仓,西南一定,宋人南方更是如虎添翼,而且根据情报,你二哥在西南建立起来的军队,也颇有你大哥麾下那般风彩啊。” “以我对宋国朝廷的了解,即便成立了贵州路,二哥成了安抚使,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束缚着他的手脚的。”萧绰走到暖阁一侧,看着墙上那面巨大的地图,斟酌了一会儿,才道:“陛下既然如此担心他,那我们也不妨再替他找一点事儿,让他的精力始终被南方诸事牵扯,忙于解决这些事情而无法充分发展如何?” “你的意思是?” “大理、交趾等地!”萧绰的手指戳在地图之上:“不妨派干才携钱财南下,潜入这些地方,鼓动他们与我大辽结盟,许诺将来与他们一齐瓜分大宋,要是能说服他们,让他们在南方动起来,到时候二哥必然焦头乱额。” “妙哉!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耶律俊抚掌大笑:“不过这得找一个能说会道之人方行。” “不如就让林平去。他也快从兴庆府回来了吧?”萧绰冷不丁地道。 耶律俊失笑:“皇后,刚刚你还说在灭宋之前,不与平之计较,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把他丢去南方?现在关键时刻,等平之回来之后,我准备让他接任南院的。” 萧绰哼了一声,却是不再言语。 “你说,如果我以亲王之位,邀你二哥来大辽共举大业,他肯来吗?”耶律俊问道:“听你平素所说,你二哥对我大辽,并不像其余宋人那般视我等为蛮夷,既然他也要将我大辽视为中国一部分,那为宋效力还是为辽效力,有什么区别吗?” “不歧视,不见得就是能认同。”萧绰摇头道:“陛下,他真来了,只怕您也只会高官厚禄将他养起来,不敢给他半分实权吧?” 耶律俊哈哈一笑,却也不反驳。 “我二哥那样的,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萧绰道:“而且,他也从来不看好大辽的体制,在他嘴里,大辽如今的体制,最终会成为阻碍大辽前进的障碍。” “大辽南北两院制度,正是大辽强盛的基础!这数百年来,一直并行无碍,这些年的确是出了些问题,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合二为一,但细细想来,只怕真要如此的话,宋国还没有垮,我们倒行垮了。”耶律俊摇头道:“真想走这一步,便直如你所说,要等到天下一统之后才好做,现在,万万是动不得的。” “属下所虑极是!”萧绰道:“眼下,只能治标,先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等到心无旁骛之后再来专心做这件事。到时候没有了强大的外敌,自然就可以一门心思地整顿内部。” “这一次叫你回来,是我准备恢复我们大辽四时捺钵制度!”耶律俊道:“父皇最近一些年缠绵病榻,四时捺钵名存实亡,这也是各地头下军州、郡国、部族有些放肆的原因,从明春开始,重开捺钵,行宫所至,自然就能威慑四方,同时也能整顿军伍,也不必让你一直在外头跑来跑去的了。” “陛下,我之前向您建议的修建中京的事情?”萧绰道:“建中京为新都,以中京为核心控制四京,以其为我大辽核心区域,捺钵制度可重振军伍,但修建中京,却是让我大辽有真正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就像宋国之汴梁,灭宋不至汴梁,便无济于事。” “这件事情你来办!”耶律俊哈哈一笑道。 “当真?全权予我吗?”萧绰瞪大了眼睛。 “全权予你!”耶律俊道:“但是有一点,建中京,不能耽误我重振宫分军诸般事宜,军费,一分也不能挪用。” “自然不会!”萧绰喜道:“军乃国之根本,我岂会不知轻重?建城之事,做得好了,不但不会亏钱,还会赚钱呢!” “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从来只听说营建新城是劳民伤财,往往都会弄出一些大事故不好收拾,能赚钱,这倒是稀奇了!”耶律俊愕然。 “这是二哥跟我讲过的一些事情。”萧绰轻吸了一口气:“当年我也是奇怪之极,所以缠着他问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不亏反赚,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能用在了修建中京之上,陛下明春尽管去,等到冬天你回来的时候,想必中京已经有了规模了。” “当真如此,你可就是我大辽英雄了。”耶律俊道。 “只要北院那些老臣们,别再在背后骂我就成了。”萧绰淡淡地道。 “等你建成了中京,这些人,对你只怕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有半分妄言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人胡言乱语,杀了便是!”耶律俊笑道。 萧绰一笑起身,准备离去。 耶律俊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脸上也有了一抹伤感之色,道:“如果你我能有一个孩儿,我必然立他为太子,到了那时候,你大哥也好,二哥也好,岂有不帮着外甥的道理?可是世事弄人啊!这天下,终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老天爷嫉妒我有了你,故意让我有此大憾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胜利者才会包容 孙聚财恭恭敬敬地将一本帐薄呈给了萧绰。 “托娘娘的福,今年这一年,却是一帆风顺,得利五十二万贯,除却先前娘娘调用的四十万贯之外,还节余了十二万贯。” “那来的节余,这不还要给卢家他们这几家分红吗?只怕还不够吧?”萧绰道。 “小人跟卢家他们说过此事,他们说,现在不急着分红,权当作他们再增加些股本了!”孙聚财笑道:“他们还是很有眼色的,知道娘娘现在正需要用钱。我也跟他们说了,增加股本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在禄合盛里的份额却是不能增加的。” “他们倒还真不在乎这几个钱!”萧绰却是笑了起来:“现在卖我这个情份,是期望着以后我能给他们更大的回报呢!也罢,属珊军年后要再扩充一个营,你回去告诉卢家,这个营将,让他们推荐吧!” “是!”孙聚财连连点头,“能加入属珊军,那可真是他们卢家的福分。” “今年一年,你也辛苦了,回头禄合盛里的伙计、掌柜、护卫,都要好好地赏赐,让他们过个好年,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挣得是几个辛苦钱,万万不能克扣。”萧绰叮嘱道。“我这里赏他们的钱是没有的,你走的时候,带一些茶回去吧,都是从南边来的好东西,不多,每个人总是分给几两的,是我的一点心意,告诉他们,还熬上一段时间,好日子在后头呢!” “只怕他们得了这些茶,却是舍不得喝,定是要放到家里贡起来的!”孙聚财笑道:“这可比赏他们钱更让他们有面儿呢,在这临潢府,又有多少人能得到娘娘您的赏赐呢!” 萧绰一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宫女赶紧走过来,往她的腰后垫了一个软垫子,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今年的利润主要是来自西北,明年只怕就没有这么高的利润了。”萧绰沉吟着道:“明年得把河北路、河东路那边重点经营起来。” “河东路我们倒是一直在做,但河北路马兴却把控得极严,很难把生意做大。” “那就重点经营河东路、陕西路,然后透过这两地往内里走,要说有钱,宋人可比大辽、西军有钱多了。”萧绰点头道:“另外,河北路那里,主要去走王俊的路子。” “娘娘,王俊比他们更难说服。”孙聚财摇头道:“他曾经是大郎的部属,现在整日里是战战兢兢,小心无比,其实如果不是马兴力主用他,郑雄也还算信任他,他早就呆不下去了。” 萧绰微笑着道:“所以要主攻他啊!这个人过去曾经是大哥的副将,能力可见一斑,在军事上的造诣,只怕比郑雄还要更上一层楼。马兴为什么要用他,还不是看中了他在军事上的才能。” “这倒是,在陕西路,李度折戟,张超战死,倒是王俊全身而退,可见此人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娘娘的意思是……” “这个人在河北路上替马兴练兵,对我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萧绰淡淡地道:“他谙熟大哥的统兵练兵之法,那里头有很多的法子,都是我二哥和大哥他们反复地商量实践得出来的,如果给他时间,说不定他就能在河北复制出又一支广锐军来。” “所以不管我们成不成功,我们都要做出声势,甚至故意露出破绽来,让南边对他疑神疑鬼。”孙聚财道:“如果能逼得他投奔我们,那可就太好了。” “即便他不投我们,能把他赶走,也是不错的事情!”萧绰道。 “小人明白了,回去就来安排!”孙聚财道。 “马上要过年了,我却把孙淳又派了出去,这个年,孙淳孙朴都不能回家,你家可就冷清下来了。” “能为娘娘效力、奔走,是他们的福分呢!”孙聚财连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小人哪里敢有半分怨言,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现在小人在临潢府可是极有面子的,便是那些契丹贵人,对我也是客客气气呢,还有好些人给我送礼,就指着我在您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呢!” “可也没听你在我面前说起过他们。”萧绰笑道。 “没见过什么真有本事的,小人哪里敢让他们来污了娘娘您的眼。”孙聚财道:“真要有本事的,小人自然会替娘娘拉拢。” “也不尽然,人至察则无徒,你光收礼不办事,以后也就没人跟你打交道了,弄几个还过得去的,我来安排!”萧绰笑道:“不指望他们能办多大事,但只要不坏事,也就可以了。我们现在啊,底子薄得很,能有人来投,便得给些好处,千金市马骨嘛。辽国这边与宋国那边也没多大差别,多得是有志不能得升,有才无处施展的人。” “小人受教!”孙聚财笑道:“您这么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了西军那边的张元,那倒真是一个厉害人物,在西军,现在是仅次于大总管的存在呢!” “像张元这样的人,是可遇而还可求的。”萧绰摇摇头:“我倒也没有指望能笼络到这样的人才。” “娘娘,大郎和二郎,真不会帮着娘娘您吗?”孙聚财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咱们跟赵宋的官家有杀父杀母的破家之仇,大郎都举兵造反了,都杀了那么多宋军了,为什么就不能帮您呢?单凭大郎西军的实力,是打不过宋军的,但如果西军帮着娘娘您,那杀到汴梁,抓了赵宋官家,就没那难了。” “他们跟我不一样啊!”萧绰微笑道:“我呢,就只想着报仇雪恨,想着如何把赵琐那一大家子都给灭了,然后这天下怎么样,我才不管呢,可是大哥,二哥他们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二哥,在他还是一个书生的时候,就常常给我讲那些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他们,怎么可能帮着辽国灭了宋国呢!” 看着孙聚财不大理解的样子,知道这家伙脑子里装满得都是帮亲不帮理诸如此类的念头,便解释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啊?”孙聚财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绰。 “只有胜利的一方,才会对另一方表现出来最大的善意!”萧绰笑道:“假如有一天,大哥二哥他们赢了,他们一定会以很包容的心态容纳契丹人,说上一句狄夷如中华,则中华之。反之,如果陛下赢了,大概率也会如此一般态度地包容南人。南院、北院不就是如此来的吗?但是你觉得,他们谁会觉得自己输呢?” 孙聚财怔了半晌,才道:“大郎二郎也好,还是陛下也罢,都是当今天下英才,想让他们向对方认输,只怕是万万不能的。” “对我而言,家就是一切,毁了我的家,便是毁了我的一切。可对我大哥二哥来说,除了家之外,还有天下,还有黎民,还有中华、狄夷!”萧绰有些伤感。“或者,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吧!” 孙聚财告辞走了。 屋里的宫女太监也被萧绰尽数全都赶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萧绰孤零零的一个人。 坐在铜镜之前,萧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昔日的自己和今日的自己,还不到两年时间的差别,但似乎已经是两世为人了。 萧旖? 萧绰? 萧三妹抑或是萧燕燕? 萧绰猛然伸手,将铜镜倒扣了下来。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外面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打进来,落在脸庞之上,冰凉冰凉的。 今年特别冷,汴梁那边,现在的积雪也应当很厚了吧? 自己一定会回去的,一定会重回汴梁,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 自己一定会看到吞没了自己父母的那座宫城,在自己的眼前化为一片熊熊烈火最后燃成灰烬。 “娘娘,风寒,小心凤体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把萧绰从思念之中惊醒了过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揉了揉僵硬的脸庞,萧绰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微笑,转过头来。 “王公公。” 来人,竟然是耶律俊身边的大太监王继恩。 走到书案边,萧绰从下面的抽屉里拉出一封信件,递给了王继恩。 “那些钱都给你送过去了,不过春上的时候,你的一个堂兄去服徭役,没能回去。”萧绰道:“现在河北路上马兴拼命地修城防,修城堡,那边的百姓负担极重。不过这一次送过去的钱不少,以后他们能用钱来解决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吧?”王继恩叹了一口气。 “没说,找了另一些托辞,他们也缺钱,也没有多问,以后商队过去,我会让他们定时送钱过去的。”萧绰道。 “多谢娘娘,快三十年了,要不是您,我哪里还能找得着家人?”王继恩抹了一把眼泪。 “真的不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吗?” 王继恩摇头:“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要去辱没祖宗了。真让他们知道了我现在的样子,只会平添笑柄,让人笑话。” “再等等,再过些年头,我们堂堂正正的回去,堂堂正正的站在他们面前。”萧绰道。 王继恩苦笑了几声,道:“娘娘,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每天都在咳嗽,胃口也不好。天气一凉,便更加重了,偶尔还会咳血。几个太医看过之后,都是束手无策。太医说内腑受了伤,动了根本,只能静养,慢慢地休养生息,可陛下那里能是静养的性子?” 萧绰点了点头,“你回去再多劝谏一下,陛下这个身体,还弄什么四时捺钵呢?” “娘娘都劝不动的事情,我哪里敢多言!再说这是国家大事,我就更不敢插嘴了!” “也是,陛下已经下了决心的事情,谁也改不了,四时捺钵这件事情,又关乎到我们大辽接下来的国是,他必然是要全力以赴的,你啊,跟在他身边,好生照顾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萧绰目光闪动,看着王继恩道。 “是!”王继恩低声道。 王继恩对于萧绰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三十年前,辽军侵入河北诸地,大肆劫掠,当时还不到十岁的王继恩被掠入到了辽地,又因为长相俊逸清秀被直接与另外百多个少男少女一起送入宫中,女子做了宫女,男子便净身做了太监,然后他又被赐给了耶律俊,成为了贴身服坐耶律俊的小太监。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懵懂小儿已经成为了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大太监。如果说把耶律俊最为信任的人摆上一个序,王继恩绝对能排进前五。 当萧绰知晓了这件事情,让孙聚财派出人去寻找王继恩在河北路上是否还有亲人,本来只不过是去尝试一下看看,却不想真还让孙聚财给找着了。 王家当年在河北路上也算是耕读传家,如今却是早已经没落了,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消息传回来,王继恩大哭一场,对萧绰却也是从此感恩戴德。只不过王继恩却也拒绝了萧绰要把他们都接来临潢府的提议,只是愿意送些银钱回去。 宋辽两边对峙百年,辽人打过去,劫掠一番,让宋地边境之上的百姓家破人亡。而当宋军强盛之时,却也是四处出击,不少辽人也是被抢了回去卖为奴隶,这样的事情,对于边境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像王继恩这样身份的人,能一路走到现在,却也的确是一个异数。 结下了这个善缘,却是使得萧绰在耶律俊身边结结实实地有了一个自己人,那边有什么事情,萧绰这里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到现在为止,萧绰从来没有要求王继恩为自己做什么事情,但有些事情,本来就不用明言,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耶律俊要恢复四时捺钵,也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辽国疆域太广,四时捺钵其实也是一个威慑四方的举动,顺便也能把一些不服气的顺手便给铲了。 对于萧绰来说,耶律俊离开临潢府,也可以让她放开手来做一些事情。 皇帝巡视四方,皇后坐镇都城,一切似乎都是珠联璧合。 第四百一十六章:仇人 冠盖笼罩的大树之下,难得的有一块干爽之地,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有人将一块大石头移到了树下,周边又放上几块小一些的石头,使得大石可以为为桌,小石可以为凳。天长日久之下,大石小石都被磨得光滑锃亮。 雨冷风萧瑟,大树之下,却是坐了两个身着狐裘紧裹披风的贵人,其中一个三缕长须富富态态,书卷气甚隆,另一个却是面白无须,身形消瘦。 大树周围,却是站了十好几名官兵,一个个扶刀而立,背对着这两人,鹰隼一般的眼睛,全都看着外面,显然是两人之护卫。 这里是大路,虽然严冬,来往的人却也不少,但看见这架式,本来想在这里歇歇脚的人,却也是赶紧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更有见识广的人,认得这些武士身着的服饰,赫然竟是京城汴梁那边的皇家班直才能穿得,那这两个人的身份,就更加地尊贵了一些了。 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得到京城班直作为护卫的。 “胡公,天气寒冷,喝两口御御寒吧!”面白无须的男子,将一个皮囊递给了对面那人,道。 那富富态态的老书生,却是摆了摆手,眼中似乎有嫌弃之色,那面白无须的男子却也不坚持,嘿嘿干笑两声,收回了皮囊,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大口。 这两人,一个叫做胡屹,是汴梁派往贵州路上作为转运使的。 另一个是一个太监,却算得是萧诚的老熟人,曾经的陕西路走马承受刘凤奎,如今却又是被转派到了贵州路上了。 官家也好,都堂也罢,不得不咬着腮帮子新设了贵州路,让萧诚不但重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官场之上,还加官晋爵,成为了大宋最为年轻的一路安抚使。 但这并不代表朝廷就此认输了。 先不说在贵州路之外诸如梓州路、成都府路、荆湖北路等地尽数走马换将,便是在贵州路内部,夏诫可也是没有闲着。 在周廷任三司使之时,胡屹担任度支副使,可谓是位高权重,而彼时,萧禹任户部副使,两人并立。 周廷之后,萧禹上位,本就与胡屹不对付的萧禹,在站稳脚跟之后,便找了一个由头,把胡屹给罢了官。 外在的理由是胡屹贪腐,反正在三司这样的地方任职,你就算再清正,也总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裹在身上,当有人要对付你时,翻出来就是实打实的证据。 可是胡屹是真的愤怒,他是真的不贪不占,而萧禹要弄他下去的理由,他也很清楚。他曾为这事找过时任首辅的罗素,而罗素给出的理由,让胡屹更加的难堪。 因为萧禹说他无能,压根儿就不是做事的材料。 建议把他调到御史台或者国子监去。 但御史台中丞或者国子监祭酒,能要一个被下了无能断语的人去自己那里吗? 于是乎,胡屹就赋闲在家数年时间。 这个无能的判语,比起贪腐更让胡屹痛恨萧禹,进而痛恨萧家。 萧家倒台,胡屹在家作歌痛饮三日,使得朝野侧目。 这一次朝廷要往贵州路掺沙子,这位胡无能自然就是第一人选。 一来是以他们的品级,稍稍升上一级,便够上了从三品的转运使最低资格,二来,这位与萧家算是结下了不解的怨仇,不说别的,单说萧禹死后这家伙作歌饮酒的事情传到了萧诚耳朵里,这便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两人基本上没有和解的可能。 安抚使和转运使打起架来,贵州路自然就不会有安宁之日了。 唯一让夏诫有些担心的,便是这位胡无能是不是真的无能。 不过呢,这一次不是让他去做事,是让他去捣乱,如果连捣乱都做不好,那这个胡无能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而至于刘凤奎,就更简单了。 他就是受了萧定造反的池鱼之殃。 当年萧定突然出兵,最后背书的虽然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但作为陕西路上走马承受的刘凤奎,可也是联了名的,事后清算,朝廷不能把马兴怎么样,刘凤奎也就跟着沾了一点点光,职务虽然被一撸到底,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被发配去守陵了。 好在他与权功颇有交情,这一位权力失宠被赶了出去,权功上位了大貂寺之位,顺手便也拉了这位昔日好友一把。 好的位子自然是没有的,也就只有贵州路这样的凶险之地。 别人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但对于一个守陵的家伙而言,却是一根救命稻草了,至少有了一丝机会不是? 刘凤奎虽然是个太监,但人家在汴梁也是有家的,叔伯兄弟俱全,还过继了侄儿来继承他这一房的香火,因为他的倒霉,全家也跟着倒霉,眼看着这些年好不容易起来的家道又要中落了,刘凤奎岂有不着急的道理? 即便贵州路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要来。 “胡公孤身一人,也不带上家眷吗?那怕只做上一任,也是三五年呢!”喝了几口酒,脸上有了些血色,身上有了一些暖意,刘凤奎问道。 “某家这一次是抱定了必死之决心来的,岂会带上家眷?到时候一旦有事,岂不是要连累家人?”胡屹冷哼道:“朝廷对萧家反贼如此绥靖,胡某人却是绝不会妥协的,那怕是血溅三尺,也要与那贼子周旋到底。” 看着须发皆张的胡屹,刘凤奎的脑海之中却是闪过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当年那个在马兴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如今不知是什么模样了呢?历经了家破人亡的局面,他,还有当年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意气吗? 想来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贵州路了。 胡屹也是可怜,他自然也是不想来贵州路的,但都堂拿了一顶侍制的帽子来诱惑他,同时又给了他儿子一个前程,他便不得不来了。 谁都要为子孙计嘛! 他刘凤奎不是如此? 不过相比起来,胡屹是堂堂进士出身,从三品高官,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得授七品的走马承受,还是一个太监,两相一比较,自己倒是更能从容接受一些。 “萧小学士倒是一个蛮温和的人!”刘凤奎道。 萧诚平地窜为了安抚使,馆职自然也要有的,否则岂不是让人笑话,朝廷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却是直接授予了他端明殿学士,当年,萧禹可也是被授了这个馆职的。 官家心里有没有什么恶意,却是谁也拿捏不准。 萧禹是萧学士。 萧诚自然便是萧小学士了。 “呸,蛇鼠一窝。”胡屹冷笑:“大奸似忠,说得就是萧诚这种人,他现在就像是一条毒蛇伏在暗处,窥伺着机会,一旦机会到了,此人必然会露出其险恶的面容,胡某人这一次,就是要去去死死地盯着他。” 刘凤奎干笑一声,仰脖子又喝了一口酒,才道:“那胡公,您为什么又将行辕设在了绥阳而不是贵阳呢?萧小学士的安抚使衙门,可是在贵阳。”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胡屹得意洋洋地道:“设在绥阳,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妙处的。” 他看着刘凤奎,似乎是希望刘凤奎接着往下问,偏生刘凤奎却不大识趣,哦了一声,竟然没有了下文。 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直接道:“绥阳位于播州、思州、遵义军之间,往来三地,异常方便,只要到时候能拿下了这三处,却看我怎么收拾这位萧安抚使!” 他开心地笑起来。 刘凤奎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接茬。 这一趟差使绝对是不好做的。 临走之时,大貂寺的话可是说得很明了。以前皇城司不是没有派人去黔西南,那些派去的谍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结局如何那是不用说了。以前黔西南都是一些羁縻州,皇城司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利用一些商队收集一些情报罢了,只要他们不反,那就万事大吉。直到萧诚在这个地方起了势皇城司再想插手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刘凤奎这一次到贵州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重新建立起皇城司在这里的情报网络,明的,暗的自然是都要有。 从无到有,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什么事情,难就难在第一步怎么跨出去。 而一个能拿下黔西南,然后又收拾了罗殿国、罗氏鬼国,让播州、思州这些独霸一方的军头俯首贴耳的人,你说他没有些什么霹雳手段,暗黑心思,刘凤奎还真不信了。 说起来,当初刘凤奎在西北路上,可是亲眼见证了横山党项是怎么栽在当时那个还不满二十岁的青年手中的。 “刘公公,你准备在那里落脚呢?”难得的,胡屹关心了刘凤奎几句。 “我是走马承受,自然便是要在整个贵州路上巡视检查的。”刘凤奎道:“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过既然安抚使衙门在贵阳,我肯定也在贵阳落脚的时候多一些。” 胡屹点了点头:“那以后,胡某人还要多多仰仗刘公公你了!” “胡公你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七品走马承受,人微言轻,能帮得到您什么忙呢?”刘凤奎连连摇头。 “每一个走马承受,都是皇城司的人。”胡屹虎着脸道:“刘公公不要欺我,官家派我们到贵州路,就是为了扳倒萧贼,我在明面,你走暗路,我需要你的皇城司探子为我提供情报。” 刘凤奎打了一个哈哈,“胡公,这可不能乱说的,在下就只是一个受陛下指派前往贵州路上巡视检查的走马承受,什么皇城司,在下实在不知,爱莫能助,爱莫能助。” 胡屹看着只是推托的刘凤奎,冷笑:“你却等着,我总是有法子让你老实的。” 刘凤奎嘴角咧了咧,有一种一耳巴子扇过去的冲动。脑子里不知怎地想起萧禹对这位的评价:无能。 这样的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大嘴巴,当真能给萧诚造成什么麻烦吗? 随着这一路行来对胡屹的越来越深入的了解,刘凤奎也是越来越不相信这一点。 这货,还真就是一个废物。 这一次去贵州路,一个不好,当真是九死一生的。 萧家有这个传统啊! 萧定能在横山让一个接着一个去上任的官员被狼叼走了,那萧诚在西南让一个区区的走马承受来一个失路落水,失足掉落悬崖不是什么难事,像胡屹这样的高官,弄一个稍微好看一些的暴病而亡,当真很难吗? 一旦萧诚决定不讲规矩了,那还真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得了他。 自己要离这位转运使远一点儿,免得他犯蠢触怒了萧诚,从而连累到自己。 想要对付萧诚,明着来,那只怕是在找死。 声张的不要,悄悄地干活! 而且,自己似乎也不用那么太积极吧! 胡屹瞅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宦官,心里的厌恶是一阵一阵的涌上来,要不是这一次到了贵州路,需要仰仗这家伙,胡屹早就要拿出士大夫的威风,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阉人了。 “走吧,早一天到贵阳见了萧贼,我们也好早一点做事!”胡屹站起来,抖抖衣衫,冷冷地道:“距离贵阳还有多远呢?” “回学士话,还有两天路程便能到贵阳了!”一名班直笑着回答。 “穷山恶水出刁民!”看着绵延不绝的崇山峻岭,听着呜咽呼啸的瑟瑟北风,胡屹对萧家的仇又多出来了几分。 如果不是萧老贼将他打落尘埃,他怎么会受人耻笑? 如果不是萧小贼在西南搞事,他又怎么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一路跋涉到了这等偏僻之地。 都是萧氏害得啊! 翻身上马的时候,胡屹忍不住长叹一声。 刘凤奎不吭声的也翻身上马,别看他是一个公公,但多年奔波在外,不管是骑术还是体魄,其实比起胡屹都要强得太多。胡屹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而他虽然极少出手,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皇城司的高手呢!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派他去陕西路那样的地方。 当初在那里,他可是也经常去横山甚至兴庆府那边走一走呢! 那时兴庆府的主人还是李度,现在却是早就换人了。 到了贵阳,怎么也得先和萧诚谈一谈。 毕竟也算是故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新城 征发徭役、大兴工程,在很多时候,会是一些饕餮们大发横财的绝好机会,也会是普通百姓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一场祸事。 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但对于萧诚来说,由官府来投资进行的一场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却是拉动本地经济的一次绝好的机会。 事儿肯定是好事儿。 就看由谁来主持由谁来做了。 放在别人说里,估计就是一场让百姓倒霉遭殃的坏事,但在他这里,就能让所有人都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最终做到各方面共赢的一个美好结局。 贵州路安抚使衙门定于贵阳,同时亦成立贵阳府,在贵阳大兴土木,修建城池、官舍、房屋、道路。 在萧诚的庞大的预案之中,整个工期长达五年之久,而投入更是达到上千万贯的规模。 整个贵州路,被萧诚划分为了十二个州府,每个州府负责一个月的工期,而每一次大概需要的劳力为二千到三千人不等。边些人,官府是只提供饭食、住所,而不会给工钱的。也就是正儿八经的百姓需要服的徭役了。 而长驻在这里的进行建设的另一批人,那就是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了,这些人由安抚使衙门张榜招募,在建设期间,有着固定的薪饷,根据各人技术的强弱和擅长的领域,薪饷又各有不同,最高的每个月高达十余贯,最少的也有四五贯钱的模样。 而且对于这些工匠还有另外的一个优惠,他们能在建成之后的新城之中以半价购买一幢住宅,就此在这所新城之中扎下根来。 匠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是很吃香的。 而在新成立的贵州路上,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尤其短缺。而且分散到了各地,就更加的不显眼了。 萧诚这一招,也是将这些匠人们全都集中到了一起,有了规模之后,才能把他们的能力最大化的发挥出来。 优厚的待遇,吸引的将不仅仅是贵州路的匠人,萧诚更加的希望,能够把其它地方的这样的优秀的人才也挖过来。 自己培养技术人才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挖人墙角就很快了,只要待遇给到位,那很快,萧诚就能在这里建立起一个类似于汴梁匠作营那样的地方。 大量的优秀的人才集中到了一处,彼此刺激、竞争,必然能促进技术的更快进步。 而萧诚又是那种对于任何一种新技术的出现都充满了向往的人。 他从来都不吝啬于在这上面给予这些人优厚的赏赐。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匠人们向着这里集中,对于地方之上也是一股无形的削弱,强干弱枝的效应会得到极大的体现。 就像现在这样,播州、思州等地的匠人,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地向着贵阳府这里集中而来。而播州扬家、思州田家在这样的堂而皇之的政策之下,明地里不好阻拦,也只有暗地里加大筹码,力邀那些技术大家们能留在当地。 对于这样的一些明里暗里的招数,萧诚倒也不以为异,反倒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此一来,这些匠人必然能够得到更好的待遇,也必然会因此而更大地激发他们在技术之上的创新从而能够得到更好的回报。 “消息一旦传出去,周边各路之上的匠人们必然会想往我们这里跑,而这些地方必然会阻拦,别说现在朝廷对我们另眼相看,就算是出于对本地利益的维护,他们也不会坐视这些匠人们离开本地的。”罗纲道。 “明着不行,暗地里还不行啊!”萧诚毫不在意地道:“通各联合会里的会员们,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呢,只要能把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可弄到我们这里来就行了。只要进了我的地界,便是天王老子来,也休想将他们弄走了。” “拐带啊?”罗纲啧啧道:“只怕这样一来,大家就更不待见我们了。” “难道咱们不干,他们就待见我们了吗?瞧瞧朝廷的安排,看看我们周边的人事调整,那一个不是针对我们来的?嘿,赵琐的心眼儿主只有针尖儿大小。”萧诚冷笑起来:“我就是喜欢他们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模样!” 看着萧诚的模样,罗纲不仅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全路集中到这里的匠人,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左右了,后续抵达的速度只怕会慢下来,就算外边有人进来,也不会是这个季节了。” “雨亭,在西北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我们已经做过了一次,你也有了充分的经验,所以这一次,便由你来负责新城的建设了。”拍了拍罗纲的肩膀,萧诚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这一次的建设规模,比我们在西北的时候,大了十倍不止,需要调配的人、财、物更不是那个时候能比的,我压力很大,这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呢!”罗纲道。 “的确是大了不少,但你也不是那个时候的罗雨亭了啊!”萧诚笑道:“再说了,有贾贵、李格给你作副手,这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你们三个搭档,什么问题应当都能应付了。” “最难的是第一批。”罗纲道:“只要这第一轮能顺利地运转起来,我们也好,下头的吏员、管事也罢,都会积累起足够的经验,经过个两三轮,大家便能有条不紊起来。但难也就难在现在,你可知道,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百姓逃亡的现象,又有不少人去当流民或者藏起来了。” “过去的徭役让他们心有余悸!”萧诚点头道:“而且这里头,必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者在造谣传谣,各地官府包括统计司都已经介入此事,该打杀威棒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该用脑袋来警示的,就用脑袋来教育教育某些人。等到第一个阶段过去,大家见到了真实的效果,以后就会越来越好。” “是这个道理。所以第一期,我需要充足的资金!”罗纲道:“不管是匠人们的薪饷的支付,还有那些普通工人们的吃穿用度、取暖、房舍一应所需,我那里需要多少,你便要给多少。这第一批,心里是最不安的。这种不安,要是不尽快地打消掉,指不定一丁点儿事,就会弄出大波澜,正如你所说,只怕暗底里还藏了不少想要给我们一些好看的人。” “放心吧,第一期决不会给你打白条的,甚至连交子我也不准备给你。”萧诚道:“第一阶段,都是黄澄澄的铜钱,到了第二阶段,交子才会慢慢地出现替代一部分铜钱,然后每一次,交子承担的作用会更多一点,直到交子完全替代铜钱开始流通。” “那我就放心了!”罗纲笑道。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萧诚道:“但凡这样的工程,总是少不了各种各样的贪渎之事,我们这里又一次性地招募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中,只怕也有不少人缺了道德约束,又对规矩缺乏敬畏……” “杀一儆佰,真要出了这样的人,嘿嘿,正好拿出来一用。” “不过在此之前,规矩要立在前头!”萧诚叮嘱道:“咱们这贵州路现在可谓是百废待兴,特别是识文断字之人,更是稀缺,但凡有些本事的人,我们都要爱惜,所以先立规矩,尽量让他们不敢去做这些事。可不能为了杀鸡儆猴,就去搞什么钓鱼执法啊,能挽救的我们一定要挽救,对于我们而言,人才难求!” “也是。”罗纲若有所思:“瞧着朝廷这个模样以及布置,只怕外边就算有人才想来我们这里谋个位置,也会考虑再三了。” “先熬几年吧,再过个几年,我们这里就会成为建功立业的最好地方。”萧诚笑了起来:“现在你对我爱搭不理,到时候我便让你高攀不起,哈哈,雨亭,你说这样狂揍他们耳光,是不是心里很爽?” “当然,我现在就开始憧憬到时候的快活了。”罗纲笑了起来:“那酸爽劲儿,就像人在大热天里喝上一杯冰水那样的舒服。” 两人对视,都是大笑。 这样的事情,两人在西北的时候,可是已经干过一次了。 只不过现在的规模扩大了不少而已。 “那胡屹和刘凤奎可是马上就要进贵阳了,这两个人,你准备怎么应付?”罗纲问道。 “胡屹那家伙,就是一个废物!”萧诚笑道:“当年阿父就对这家伙下过评论了,这人啊读书读得傻了,只会读书,不会做事,更缺乏手腕城府,好对付得很。” “听说这人当年是贪腐?” “这人还真不贪!”萧诚笑道:“在三司之中,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清廉之辈,但品行高洁,可不代表着就能做事啊!他做事一塌糊涂,阿父当初要拿下他,以这个为理由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只能找了个岔儿将他拿下,这也是他恨我家的原因。一来是阿父的确栽赃陷害了他,二来一个无能的评语,也让他成为了汴梁的笑柄。” “实际上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呢!”罗纲摇头道:“我父亲就跟我说过,这样的人最让他头疼了,做事不行,还自视甚高,有时候甚至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啊,国家大事,那里是非黑即白呢!这些人把读死书,死读书,自以为是。真正把书读通了的那些人,诸如你父亲罗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萧诚道:“胡屹你放心,他成不了气候,从他将转运使府设在绥阳,而不是设在贵阳,便可看出他对上我,还是心虚的。比起他来,那个刘凤奎虽然是个太监,却要难对付多了。” “此人当年能在陕西路上立足,现前后两任安抚使都能和睦相处,特别是能和马砍头合得来,便能看见他的本事了。”罗纲倒也是认识这位走马承受的。 “能与章廓这样的人相交,又能与马兴合得来,可见此人性子圆滑,要知道章廓与马兴可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呢!”萧诚微笑道:“那我想,我与这个人肯定也能谈得到一起去。到时候,先让吴可与他接触接触吧!” 罗纲目光闪动:“你想收买他?然后把触角反向伸到皇城司里头去?” “如果有可能,为什么不做呢?”萧诚道:“我们的统计司到目前为止,在民间,在商业甚至于黑道之上布局极深了,但偏偏在官场之上却是我们最大的弱点,这也是我们在汴梁失利的最大原因所在,真正有价值的消息,从来不会在这些方向之上出现。以前,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而现在,该是我们补齐这一课的时候了。” “刘凤奎是一个老资格的皇城司探子,也是一个老资格的走马承受,经验极其丰富,要是能将他争取过来,那我们就等于抄近道了。”罗纲道。 “从得到这个人要来到我们这里的消息之后,吴可就已经派了人开始彻底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了,有的放矢,投其所好。”萧诚道:“争取能拿下他。至于胡屹嘛,先让他碰一段时间的硬钉子或者软钉子再说。” “彻底打消他想要为难我们的心思?” “胡屹这样的人,绝不会轻言放弃,头铁得很!”萧诚摊摊手:“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与我们为难,不管这些招数是不是很愚蠢。不过此人能耐有限,可以放在我们贵州路上当一个吉祥物。” “吉祥物?”罗纲失笑:“只怕是你想要立一个榜样放在哪里供众人观瞻吧,这算是另一种类型的杀一儆佰?” “知我者,雨亭也!”萧诚大笑起来:“聪明人看了胡屹的模样,自然就该知道,在贵州路上该怎样做事了。” “胡屹要是知道了你这样对待他,只怕会气得吐血三升!”罗纲连连摇头:“告辞告辞,你这个一路安抚使可以在家里烤着火喝着小酒,我却只能去工地之上干活了。” “郑则仕等一干人马上也要抵达贵阳了,还有军队整编的事情,我也有的忙呢!”萧诚挥挥手,“且去且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民夫 四面木桩钉下去,然后用山间荆条、灌木以及树枝扎上,外头再糊上一层泥巴,便成了墙壁,屋顶之上盖着茅草,一排排这样简易的茅房,便在背风处,一片片的这样矗立着。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胡屹等人便看见一队队的民夫,正从远处像归巢的鸟儿的一般,向着这样的茅房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这些人中,居然还有不少的人赤着脚板。 远处,依稀又能看到矩州州城的影子。 新的贵阳新城,距离矩州州城,不过也就里许远的距离。 “寒冬腊月,兴师动众,大兴土木,这萧贼,丝毫不体恤民力,只晓得享受,苦哉我百姓!”胡屹满脸悲色。 刘凤奎和护送的一干班直,都有些尴尬,不管是那个地方,徭役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在冬天开始的。 冬日里,也是百姓最有闲的时候,春种秋收,百姓那有时间,而且谁也不敢在这两个季节兴徭役啊。夏天那样热的天气,也不适合做工程,真要有点什么疾病疫气,极容易散开,只有冬天,才是最合适的。 眼前这位,也不知道是真不晓得,还是心有成见,反正是萧诚做的,管他什么,反对了再说。 “胡学士,天马上就要黑了,要是关了城门,那就麻烦了!”刘凤奎劝道:“先进了城再说吧!” 胡屹冷哼一声:“吾乃贵州路转运使,关城还能关到我的头上?” 刘凤奎闭上了嘴,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心道,说不准正是因为你,人家才要把你关到外头杀杀威风呢! 谁也不蠢,难道不知道你胡学士是来给萧安抚使找麻烦的吗? 为难为难你,正好在萧安抚使面前讨个巧,露个脸,小小的立上一功呢! 不过呢,心里这样想,刘凤奎倒也绝不会说出来,反正到时候真要被关在城外,他是不在乎的。作为曾经的西路陕西路上的走马承受,风餐露宿只是寻常事耳。随身的行李当中,一应物事都是准备得齐全。 倒是这位胡学士,只怕到时候又要掉面子,又要吃暗亏了。因为这些京城的班直,也压根儿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随身金银倒不少,但真正得用的实在物事,却是少了。 只在经常在外面的人才知道,有些时候,金银真是啥也不是。 “你们,过来!”胡屹看到有一队人在一名看起来是监管的人带领之下走了过来,当下便招手吩咐道。 那些人本来看到了胡屹一行人等,已经屏声静气,安安静静的准备从一边路过了,因为这一群人,为首的两人虽然穿着便服,但那些挎刀的人却是正儿八经的崭新的军服,这些人认不得京城里班直的服饰,但猜也能猜到这必然是贵人,自然不想冲撞了他们。 为首的人见到胡屹招呼,倒也不敢怠慢,让余下人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倒是一溜小跑的过来了,叉手为礼,深深的弯下腰去:“小人黄正,拜见大官人,不知大官人有何吩咐?” 胡屹板着脸,问道:“这是这些人的监管?” 黄正点点头:“大官人,小人等来自独县,是为修筑贵阳新城而来的,一乡为一队,一队五十人,小人正是这一队人的监管。” “活计可辛苦?可能吃得饱饭?病了是否有医药?晚上住得可暖?”胡屹沉着脸,连珠炮地问道:“上官可有苛刻打骂?” 黄正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胡屹,眨巴着眼睛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一名班直不耐烦地在一边道:“这是新上任的贵州路转运使胡学士,是从汴梁来的,如果你等有什么冤曲,尽管向胡学士申诉,胡学士必然与尔等伸冤。” 一路行来,这些个班直,倒也是摸清了胡屹是个什么心思,这几句话,当真是说到了胡屹的心坎里,摸着胡须,胡屹连连点头。 那人终于缓过来了,转运使是个什么官儿,他是不太清楚的,不过看这架式,应当是个不小的官儿。 “禀大官人,小人等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当然了,肯定比不上屋里舒服,可是服徭役嘛,也不能指望太多是不是?” “胡学士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刘凤奎倒是来了兴趣,胡屹在问这个领头的,他却在观察在一边等候的那一帮力夫,一个个看起来不但没有什么悲苦之色,反倒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显然,人家急着回去呢。 “回大官人,我们吃得饱饭的。一天两顿,粟米饭,窝窝头管饱呢!工地之上,还常备着姜汤等物,营地里,工地上,都安排了医馆的人长期驻守。”黄正看了胡屹与刘凤奎一眼,心中有些明白这些人似乎是来找碴的,虽然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不代表人家不聪明,看不来神色。 “活计当然辛苦,可这天下,那有不辛苦的活儿呢!营地里也是暖和的,虽然看起来很简易,但抹了泥巴的茅草房,是真的热乎,而且上面每隔一段时间便发上一筐石炭让大家取暖呢。” 胡屹是相当的不愉快。 因为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看起来这伙人对现状满意得很。 刘凤奎笑了笑,接着问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却还在外服劳役,真是辛苦了,这萧安抚使也太不体恤民情了。” 听眼前这个对萧诚不敬,黄正却是变了脸色,本来弯着的腰此时却是挺直了一些,看着刘凤奎不愉地道:“这位官人这话说得可就是差了。知道这第一批徭役为什么是我们独县吗?” 刘凤奎脑子一闪道:“因为萧安抚使到了黔州之后,第一个向他输诚的就是独县!” 那人没有搞明白输诚是个啥意思,但第一个这三个字却是听清楚了,却是高兴地道:“对了,咱们独县与别的地方可不一样,算是萧安抚使的嫡系,知道吗?萧安抚使说了,建设,服徭役,在别人看来是一桩苦差事,可是在他麾下,这能成为一桩好事,怕其它地方的人不信,所以让我们来做个榜样。年年过年,一年不回家也算不了啥,但能为整个贵州路做个榜样的事情摊到我们独县人身上,这可是萧安抚使对我们的格外看顾,知道吗?” 这个的语气已经是相当的不敬了,听得胡屹是眉头紧锁,看起来就要发作了,刘凤奎却依然是笑咪咪地问道:“徭役自来就是苦差,怎么个到了萧抚台这里,就成了好事呢,孤陋寡闻,倒是要请教。难不成还给你们发钱不成?” “钱倒是没有的,徭役嘛,何来发钱一说!”黄正笑道:“不过呢,倒是设了奖励,我们刨开路上的时间,在这里的工期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中是有一定量的工程需要完成的,如期完成了,便会有奖励,听说到时候一人至少也有百十文。” “百十文?这也说得出嘴?”胡屹冷笑。 “百十文不少啦!”黄正有些惊讶,“我们独县,一升米也才十来文呢!” “不少不少!”刘凤奎笑道:“就是这吗?” “当然不是,要是我们完成得多,那奖励可就嗖嗖地往上增加,不瞒这位大官人,我们几个领头的算了算,以我们目前的进度,一个月的工期完成之后,我们每人还能挣一贯钱回去呢!”黄正喜滋滋地道:“您说这是不是好事?” 胡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只道是萧诚画了一个大饼再欺骗这些民夫而已。 刘凤奎却是想起了当年萧诚在横山干的那些勾当,此人在激励民夫尽心尽力做事方面,向来是手段寸出不穷,当年的神堂堡城以及那些广锐军定居点,就是在众人不敢相信的速度之下,迅速完工的。 一群在路边上等着的民夫此刻却是不耐烦了,有人扬声大喊道:“黄队首,完了没有,快点走吧,回得晚了,周伙头要骂得,到时候往骨头汤里吐几口唾沫让咱们喝,那可就亏死了。” “是啊是啊!回得晚了,按时供应的热水都凉了,不能烫脚咋办?” “回得晚了要多烧柴火保暖,周伙头肯定要找咱们的不是。” “误了他抱婆娘困觉的时候,吐唾沫都算轻的,拉一泡尿在骨头汤里,咱也不知道啊!” “今天可是有加餐的,每人额外一斤肉,半斤酒,我肚子里的蛔虫老早就在叫啦!” 一群人哄笑起来,看起来轻松得很。 “来啦来啦!”黄正又深深和向众人一礼,“两位大官人,这都是一群不知礼的泥腿子,就知道吃喝下力气,大官人别见怪,小人告退了。” “今天为什么有加餐呢?这样的事情经常有吗?”刘凤奎笑问道。 “那倒也不是。平常已经很好了,今天的加餐不是官府给的,而是郑大官人赏赐给我们的,所有人都有份呢!”黄正笑道。 “郑大官人是谁?” “不知道,反正挺有钱的,他的闺女儿嫁给了咱们韩锬韩将军,今儿个正是大婚之日,两位大官人此刻进城,必然是能喝到喜酒的。”黄正道:“为了添些喜气,郑大官人特地为我们这些建新城的民夫们一人打赏一斤肉,半斤酒。” 看着黄正等一群人笑哈哈的开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远去,胡屹的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失落感,服徭役的民夫,不应当是苦大仇深吗?不应当是看到了他这样的青天便跪倒在地大声喊冤的吗?怎么反倒一个个欢天喜地,倒似服徭役是一个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这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 似乎没有那本书上记载了这样的事情啊! “郑大官人是谁?”他问道。 一众班直都是摇头。 不过刘凤奎却是知道。必竟泉州的郑则仕,在皇城司的档案之上也是有名号的。 “郑大官人叫郑则仕,泉州人,是个大海商!”刘凤奎道:“专门做海上生意的,麾下有上百条船舶,其中跑远洋的大船占了一半以上,实力相当强劲。” “一个泉州的商人,怎的又与萧诚攀上了关系?居然还将女儿嫁给了韩锬?”胡屹有些不解。韩锬是萧诚的心腹悍将,这个他倒是知道的。 刘凤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其实不仅仅是郑则仕,还有包括罗为先等一众南方大商人,都或多或少与萧诚有关连呢,这只消看这几年,往黔南走的商队都能明白一个大概了。 而且刘凤奎还有一事没有与胡屹明言,那就是郑则仕除了是一个大海商之外,还是一个大海盗,在大宋,此人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但一到了海上,这个人却立马能变成噬血凶残的大海盗,杀人无算呢! 刘凤奎不准备说是因为胡屹实在不能算是一个能共谋大事的,这些事情让他知道了,平白要多添事端。 这位,是真正的书生意气呢! “胡学士,看来我们倒是来得巧了,正好可以去叼扰一杯喜酒!”刘凤奎笑道。 “一个商人,一个武夫,何德何能让老夫去饮他们的喜酒?”胡屹冷哼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学士,那韩锬是萧抚台的心腹爱将,今日大婚,说不得贵州路上的头面人物都会到齐的,不是给郑则仕和那韩锬面子,而是给萧抚台面子。”刘凤奎笑道:“而且这样的场合,也正好让大家都认识一下学士您啊!” 刘凤奎语气闪烁,说一半,藏一半,但这一回,胡屹倒是难得的听明白了刘凤奎话里藏着的意思。 这一下子公开露面出现在了贵州路的官场之上,而且自己还可以摆明车马就是与萧诚不对付,那么那些暗底里痛恨萧诚的人,自然便会依附上自己来,岂不是省得自己再去一个个的去寻找同盟来得更好? “走,去喝一杯喜酒去!”胡屹兴冲冲地道。 一干班直倒也是欢天喜地,毕竟一到地头,便能碰上这样的事情,倒也是喜庆,算是好兆头。 第四百一十九章:建设 现在的贵州路的治所贵阳,也就是以前的矩州州城,本来是一个不过有数千人居住的小县城而已。但现在,却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直接的就是鱼跃龙门,发达啦! 官吏、士兵、商人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想要跑马圈地。 不过县城中的这些原住民们,也很清楚地晓得,他们原本那些不值钱的房产、铺子,将因为这里将成为贵州路首府而会变得身价百倍,所以不管是谁上门来想要买下他们的房屋,却是一个个都咬死了口,坚决不卖。 这让很多人气得牙痒痒,真是刁民啊! 可惜现在的他们,却也不敢对这些刁民们怎么样,因为先期抵达的这些官吏们,基本也就是整个安抚使衙门的筹建部门,换而言之,差不多都算是萧诚的嫡系人马,这些人,都是熟悉萧诚的作风和性格的。 想要强买强卖,被萧诚晓得了,那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所以在矩州城中,就出现了让不明所以的人觉得很搞笑的一幕。 在县城里的一些空地之上,立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和军帐,可棚子或者军帐的前边,却是堂而皇之的立起了某某衙门的牌子,穿着公服的官吏们,来来去去,就在这些简易的棚子或者军帐里头办公。 比起官吏们,商人们的做法,倒是更简单粗暴的多。 那就是拿钱砸。 一倍不行,那就二倍,五倍,十倍。 反正嘛,这县城的房子也好,地也罢,起点很低,这里的百姓虽然知道自家的房子要涨价了,但到底涨到多少,心中还是没谱的,当以前只值个几贯钱的破烂房子,突然间变能卖出上百贯甚至几百贯的时候,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还是有人卖了出去。 毕竟嘛,那黄澄澄的铜钱,白花花的银子揣进怀里,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而首批跟过来的商人,自然毫无疑问的,都是联合会的那些成员了。这些人对于萧诚的信心,随着朝廷正式任命萧诚为贵州路安抚使也原地往上蹦了好几个档次。 既然萧诚将贵阳定为了贵州路的首府,他们对这里也就无比的看好。他们坚信,只要有萧诚在,那么贵阳,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整个西南的中心所在。 不管是政治,还是经济。 所以,现在在这里砸的钱,将来自然是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的。 先发优势,自然是要牢牢地把握并将其利用到极致的。 小县城不够他们的看的,那城内的空地以及紧靠县城的土地,便成为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买地,便成为了这些商人们来到贵阳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由罗纲负责的筹建小组笑嘻嘻地拿出了规划图。 依着县城周边的地势地貌,一份早就规划好的未来的贵州路首府的图纸便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什么地方是生活坊区,什么地方是商业坊区,一目了然,各有各的价格,欢迎大家踊跃购买并且迅速建设。 而在矩州周边,官府早就在矩州之战结速之后便建起了一个个的砖窖,烧制了大量的砖块,开出了一个个的石料场,打磨好的石料码得整整齐齐,砍伐了足够多的木料,一垛一垛地正在等待着有人去将他们物以致用。 而为了做到这一切,当时矩州之战结束之后,天南军、天武军可是忙活了足足两个月。大批的工匠被率先调遣到了周边。 如今的贵阳,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工地。 第一批抵达这里的服徭役的民夫,也并不是修建城墙或者官舍,他们负责修建的,全数都是道路和坊墙。 依据规划图,这些民夫们在大匠的指导之下,用一条条的道路和坊墙,将一个个的坊区区隔开来。 如今的贵阳府,人力极为紧张。 商人们买了地,自然就想将自家的房子迅速地先建起来,谁先建起来,自然就可以最先开业,抢占市场的先手,这些商人们,自然是比谁都明白。 问题是大家都想大干快上,但人,从哪里来呢? 整个矩州,也就有这么多人。即便是老弱妇孺齐上阵,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呢?压根儿就满足不了如此大的人力需求。 于是矩州的人工成本,嗖地一下便升了上去,如果还有一技之长,那工价,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也就是在这样疯狂的情况之下,周边各地的青壮居然也不顾如今天寒地冻,大量地向着这里流入,在过去,冬天基本上都是躲在家里猫冬,干不了什么活儿,也挣不了多少钱,但现在,却是有挣大钱的机会,自然是谁都不想错过。 而在联合会下属某些特殊部门的推动,谋划之下,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劳力掮客,这些人在外地组织了一支支的队伍,里头有匠人、力夫等各种各样的人物,然后赶到贵阳,专门承包一些活计。 而这些队伍,绝大部分都来自贵州路的周边,例如广南西路,例如梓州路,成都府路,夔州路,甚至连荆湖北路也有一支包工队伍赶了过来。 这些劳力掮客,被萧诚称之为包工头。 将这些人弄来这里,萧诚自然是不怀好意的。 能在这样的天气还能出来干活的,基本上都是青壮,那些年纪大的,又差不多都是有一技之长的,这些技工,又是这样的队伍里的灵魂。 他们来的本意是想来赚钱的,但萧诚却是想将他们留下来的。 都是技工,都是青壮啊! 当然,硬留也是不成的。 不过可以让这些人看到贵州路的好,看到贵州路与别的地方的不同,让这些人对这里心生向往,让他们回去以后重新面临着他们过去的那些并不太好的日子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贵州路上的好日子,他们自然就会想过来了。 第一步,当然是将这些队伍里的那些来去赤条条无牵无挂的家伙先留下来。 第二步,便是吸引那些有家有室的举家来投。 虽然挖的是周边的墙角,但这是公平竞争嘛,你干不过我,难不成还有脸来跟我吵架不成? 当然,别说是吵架了,便是打架,贵州路也是不怕的。 环顾四周,嘿嘿! 萧诚不由要冷笑几声。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当然啦,现在贵州路的吸引力还是有限,毕竟比起梓州路、成都府路等地方,咱们这里,还算是穷家小户,不过呢,用不了多久,贵州路就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胡屹等人没有看到已经关闭的城门。 触目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一个个正在建设的大工地。 一条大路之上,一个由松柏树枝扎成的大门耸立在大路上,路边有两个军帐,外头生着一堆熊熊大火,一些兵丁便凑在一起烤着火。 这样的一个门,象征的意义更多一些。 因为真要有人想要偷偷溜进城里去,好像随便从一个什么地方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压根儿就不用从这里过。 胡屹没有想到看到的是这般模样,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一些。 烤火的士兵看着这一群人,楞了一会儿神,这才想起来去军帐之中请值勤的军官出来。 一名队将大概是喝了酒,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 “转运使?”队将终究不是下头的小兵,这三个字的威力,至少还是清楚的。刚刚喝下去的酒倒有一半被吓得化成冷汗流了下来。 “值勤期间,竟然喝酒?”一名班直冷冷地道:“看来你这个营将是不想做的了?你是那支部队的?” “末将是天武军第二营第四大队的。”队将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将军,今日是我们韩锬将军的大喜事,胡大官人赏赐下来酒肉,贵阳府城所有人都有份儿,抚台也说了今日普天同庆,末将才喝了一点点,不多,只有半斤酒而已,不会误事,不会误事。” “你们营将是谁?我自会与他去说!”班直冷哼,“会不会误事,岂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那队将吞吞吐吐,却是不肯说实话。 胡屹哼了一声道:“罢了,看他样子,也是一个老实人,下不为例吧!” 队将一听大喜,连连拱手:“多谢转运使,多谢转运使!” “本官要去见萧抚台,你带路吧!”胡屹摆摆手,道。 “末将遵令!”队将笑道:“转运使来得巧,今日韩琰将军大喜,正好可以喝一杯喜酒呢!看这时辰,眼下大宴只怕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一行人在队将的带领之下,一路往着城内走去。 走了一段路,胡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一边的一个军帐,军帐外头,插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衙门的名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胡屹指着牌子问道。 队将笑道:“转运使有所不知,眼下这贵阳城中,到处都在修路,修房屋,那些商人们有钱的很,除了服徭役的人他们不能雇之外,剩下的人,都被他们雇走了,咱们这些衙门啊,没这么多钱与那些商人们争人,所以只好先弄一个军帐暂时办理公务。这还算是好的,最开始的时候,一些衙门还搭窝棚住呢!这还是抚台看着不像话,才让都钤辖从军中调来不少军帐拨给了他们。” “这成何体统?”胡屹大怒:“这些商人们如此无礼?” “人家钱出得多啊!”队将有些奇怪地看着胡屹:“官人给不起这么多的工钱,人家自然就给工钱给得多的去干活了!反正看这样子,今年这些衙门,是休想有暖和的屋子住了。” “萧抚台呢?” “萧抚台自然不同,住在原来的知州衙门里!”队将嘿嘿笑道:“今日韩锬将军大婚的地方也在那里呢!韩锬将军没房子,平素也是住军帐,还是抚台给他在抚台衙门里给他腾了一间房子呢!” “那郑则仕不是有钱得很吗?” “还真是有钱!”队将啧啧道:“这段时日一直都有送嫁妆得过来,吓死个人哦,整整走了好几天,百多辆大车啊!转运使您想想,现在这贵阳府可有数万人呢,每人一斤肉,半斤酒,这都要运多久,要花多少钱?不过呢,现在贵阳,光有钱也没有办法。僧多粥少嘛,房子太少,衙门太多,又有那么多有钱人来凑热闹。” “不知我转运使府,抚台有没有准备下房子呢?”胡屹冷笑起来。 “应当是有的吧!”队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听着眼前这位大官语气不善,他也闭紧了嘴巴,不敢多言了。 再行一段路,突然砰的一声响,天空却是突然亮了起来。 众人都是仰头,只见一个火星飞上了半空,然后砰然炸开,半空之中,骤然之间便盛开了一朵五颜六餐的花朵。 “放烟花啦,放烟花啦!”队将指着半空,大叫起来。“典礼已毕,放烟花庆祝啦!” 在大宋,火药早就应用了起来,便是火药武器也是不缺的,像什么一窝蜂之内的,不过用起来不省心,当兵的都不喜欢而已。而像刘凤奎之流的人物,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却是知道,西军萧定那边,有威力极大的火药武器,只不过汴梁匠师营的火药匠师,一直没有弄出来而已。 烟花这东西,大宋虽然已经有了,但毕竟还是不多见,就算是在汴梁,也只有在重大节日才能见着,所以还算是个新鲜物事,今日放起来,别说是贵阳这地方的百姓了,便是胡屹、刘凤奎以及那些班直们,也是一个个地仰头向天欣赏起来。 看着看着,刘凤奎却是心中骇然起来。 这贵阳府的烟花,比起汴梁大庆之时的烟花,不论是样式还是花样,都要多得多,这代表着什么,胡屹或者不知道,但刘凤奎却是能想得到。 这代表着,贵阳这边的火药应用技术,比汴梁还要强一些。 他们的火药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萧氏。 萧定萧诚兄弟两人,果然还是相通的。 刘凤奎捏了捏拳头,只觉得腮帮子疼得很。 第四百二十章:一路权贵 虽是黑夜,但在无数火把、灯笼的照耀之下,整个街道之上却是亮如白昼一般。 八仙桌摆满了整整一条街,就从胡屹等人的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尽头那幢披红挂彩的房屋之前。 那幢房子,就是现在的抚台衙门,当然,也是今日新婚夫妻的洞房所在地。 粗粗看去,只怕不下百八十桌的模样。 胡屹瞟了一眼桌上的饭食,嘴角抽动了一下,好生奢侈的婚宴啊,不过想想女方是什么人后,却又觉得不足为奇。 他在三司使干过,虽然业务不精,但对于大宋那里来钱最多,却还是知道的。 大宋的海贸是支撑着财政充裕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保证。 先帝就曾对此专门下过旨意,专门是用来保护那些来大宋做生意的外来海商的,目的,就是鼓励他们多来,防止大宋的官员等敲诈勒索从而使别人忘而却步。 郑则仕是大宋数得着的大海商,钱,对他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胡屹没有搞明白,郑则仕一个在海上漂着的人,怎么就跟萧诚勾搭上了呢?萧诚能给他什么帮助呢? 那队将,却是早就一溜烟儿地向着前方跑去。 胡屹不紧不慢地向前慢慢地踱着步子,架子还是要端着的。 论起位份,现在这贵州路,除了萧诚,那就要算他这位转运使了,这是论公。 但要论起私来,就算自己与萧禹不睦,但好歹也是共过事的,说来那还算是那他萧诚的长辈呢! 他慢长斯理的迈着八字步,刘凤奎等一众人自然也就只能跟在他的后头慢慢往前走。 刘凤奎说起来权力很大,但他的品级、身份,却当真是不高。 大堂里,只摆了两桌。 能坐在大堂里的人,自然也就是这方土地之上最为位高权重的一批人了。 坐在最上首的,却不是萧诚。 而是岑老夫子。 岑老夫子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萧诚与岑重。 再往下,则是杨庆、田畴、杨万富、郑则仕、韩钟。 朝廷承认了贵州路的行政区划,任命了萧诚为安抚使,然后除了再任命了一个胡屹为转运使,刘凤奎为走马承受来捣乱之外,其它的事情,竟然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干涉了。 或者这便是汴梁都堂夏诫那几个人的智慧了。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他们插手了,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反而会让萧诚对于他们增添更多的恶感,反而不利于以后打交道了。 事实上,萧诚在怎么治理贵州路这个问题上,压根儿也没有准备听取朝廷的什么意见。 他要的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名份,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不会造大宋的反,而是会作为大宋的臣子,来经营整个西南地区。 贵州路,被他分为了六府三州。 贵阳、铜仁、遵义、安顺、毕节、六盘水以及黔东南、黔西南、黔南三个州。当然,现在六盘水还在高迎祥的手中没有拿回来。 鲁泽主政铜仁,杨庆主政遵义,罗纲主政毕节,田畴主政黔东南,孙靖主政黔南,黄瑞主政黔西南,魏勋主政安顺,而贵阳府,则由萧诚亲掌。 这里头,除开杨庆与田畴之外,孙靖、黄瑞、魏勋等都是本地人,孙靖和黄瑞出自独县,魏勋则曾经是羁縻州勋州知州魏富之子。 充分的相信本地人,而且给予本地人高位和权力,也是萧诚能在这片土地之上迅速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武力可以一时征服,但想要所有人心悦诚服,纯以势以力压人,那可就不成了。 马上可以得天下,但还想靠着马上治天下,时日一长,必然是要出问题的。 而这些本地人,则是在这两年的竞争之中脱颖而出,得以坐在了这间屋子里。 另外的,就是武将了。 武将自然是以都钤辖杨万富为首,下头便是天南军统制李信,原本的统治王文正如今已经是很识趣地交出了所有的兵权,到了抚台衙门给杨万富打下手了,天武军统制范一飞,天狼军统制王柱,遵义军与播州军被整编之后重新命名天平军,统制杨斌,杨氏族人,田氏兵马整编为天义军,统制田真,另外便是由韩锬带领的抚台亲兵。 这六支部队属于贵州路的正规军队,每军编制三千人,韩锬所部则为五千人,因为这支军队,不但要护卫贵州路首府贵阳,还得承担起保护贵州路抚台衙门官员安全的职责。严格意义上来说,即将到任的转运使胡屹的护卫,也该由这支部队派人卫护。 当然,胡屹敢不敢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两万精锐,便是贵州路的倚仗所在。 当然,地方之上还有厢军、乡兵、团练等地方部队,不过萧诚已经计划将厢军完全裁撤掉了。 在别的地方,厢军要承担许多地方官府的役使,甚至被官吏当成自家奴仆使唤,因为厢军虽然薪饷不多,但毕竟也是一块花费。 萧诚不准备当这个冤大头,在萧诚的计划之中,厢军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维持地方治安,乡兵、团练这些地方武装组织足够使用了。 乡兵、团练由地方自行组织,官府虽然也会给一点钱,但并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常设组织。 今日,贵州路上的所有的文武高官们,齐聚一团。 参加韩锬的婚礼是其中一桩,另外一桩,则是萧诚要召集大家一起来商议接下来贵州路的施政方针。 而在屋子外头的院子里,还摆着十余桌,这些桌上坐着的,除了抚台衙门的一些重要文武官员之外,便是联合会的各路商人了。 仪式已毕,新娘子自然是早就被送进了洞房,韩锬此时却正提着酒壶回到厅内,给众人敬酒。 第一桌上,都算得上韩锬的长辈,萧诚虽然年纪与韩锬相仿,但他不仅是韩锬的上司,还算得上韩氏的主家,这一桌人,当然是不会有人灌韩锬的酒的。 举起韩锬替大家斟满的酒,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说着一些喜庆祝福的话语,特别是韩钟,更是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早些生儿子,多生几个儿子,可惜你爷爷看不到了!”提到老爷子韩钲,韩钟不由红了眼眶,连萧诚也是黯然神伤,拍拍韩锬的肩膀,一仰脖子,将酒喝得点滴不剩。 “我儿子很多,但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郑则仕今日能坐到这一桌,自然是因为他是新郎官的岳父,像罗开先这些人,此刻都还坐在院子里呢。 当然,郑则仕坚信,他的未来,或者说他郑家的未来,一定能够正大光明地与这些大人物们坐到一张桌子上的。 因为萧诚对他描绘的前景。 萧诚给的那些大船的图纸,郑则仕集中了麾下所有的造船匠师,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吃透了,第一艘大海船正在建造当中。 一旦建成,那在海上,可就不是大宋水师才拥有那种超级战船了。 他郑则仕也将拥有。 而且,大宋水师现在一共也就只拥有两艘这种超级战船,而他只要造出来了第一艘,便能造出第二艘,第三艘以及更多。 大宋的主要敌人在陆地上,是北方的辽人甚至于西北方向上的萧定,所以他们在海上,不可能投入太多的力量,但他郑则仕生于海上,活在海上,他的所有家当,也将全部投入到海上去。 而这些投入,必然在将来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岳父放心,小婿必定爱惜娘子。”韩锬却是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脸倒是变得通红了,惹得桌上所有人一齐大笑起来。 “郑公,等他们小两口过两年生了孙子之后,就去泉州那边陪你,你觉得如何?”举着酒杯,萧诚笑吟吟地道。 郑则仕微怔,但马上就反映了过来:“抚台,老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到这里,家里老妻却是伤心得很呢,她的几个哥哥也是思念得紧,要是过两年能回去定居,那真正的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韩锬提着酒壶却是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去泉州干嘛呀?正想说话,萧诚似乎不经意经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又将话咽了回去,看起来这是二郎的主意,至于为什么,只能等后头再问了。 除了韩锬不理解,这一桌的其它人,却都是心知肚明。 萧诚这是要把手伸到泉州去,郑则仕的船队,将来便是联合会的水师,完全掌握在郑则仕的手中,联合会的其它人,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的。 但联合会的其它人的夹袋里,委实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来的水上人才,而且生硬地安插人进去,必然会让郑家反感,让郑家的女婿过去,则名正言顺。 众人笑着举杯,萧诚顺手将韩锬撵去了另外一桌敬酒,那边一桌,大部分都是武将,对韩锬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不灌上他几杯,大体上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不过今天嘛,图的就是一个喜庆,便是喝醉了,又有何妨呢? 萧诚站起来,正准备举杯邀饮,却见大门口,一名队将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回禀抚台,转运使胡屹胡学士到了,就在门外!”队将瞅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一张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愈发地红了一些,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胡屹?”屋里几人对视了一眼,除了韩钟与郑则仕,其他人却都是笑了起来。 田畴站了起来:“我代表抚台去迎一迎!” 杨庆笑着了站了起来:“毕竟是三品大员,代表的是汴梁,是官家、都堂的颜面,我们几个去迎一迎吧,两位抚台,岑老爷子却是只管安坐便是!” 萧诚笑着点了点头。 田畴招呼了一下另一桌的那些人,在杨万富的带领之下,那些武将也站了起来,跟着田畴向着外面走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一路转运使,并不必于听命于安抚使,两人算是两条线上的官员。按理说,萧诚是该出去迎一迎的。 毕竟论起资格来,胡屹可比萧诚这位新晋的大员要老得多,而且还是他老子的同僚。 虽然其与萧禹真说起来还算是仇人。 不过这人明显是来贵州路当钉子,作恶人的。 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萧诚又何必还要给对方面子呢? 相反,他还要狠狠地落一下对方的面子才是正经。 他需要让贵州路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豪绅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明白,这个人,在他萧诚这里不受欢迎,你们要怎么干,看着办! 至于岑重,就更没有道理出去迎接胡屹了。 不管是资历还是品级,岑重可比胡屹要更出彩。 “下官田畴,见过转运使!”田畴笑着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思州田知州?”胡屹不敢怠慢,亦是抱拳还礼,眼睛一扫,看到了一边的杨庆,赶紧又转了一下身子:“杨知州?” 田畴呵呵一笑:“转运使,如今我们已经不是了,杨公现在是知遵义府,田某现在是黔东南知州,哦哦对了,您在路上,可能还不知道贵州路上的一些变化,萧抚台将贵州路分为了六府三州,今日大家伙可都聚在这里,来来来,诸位,都自己在转运使面前来报报名号吧!” “六府三州?”胡屹脸色变白,这样的大事,萧诚说干就干了,而且还把官员都任命了,大宋治下,别说是一府了,便是一地知县,也得是都堂任命,官家钦准,他萧诚,这那里把都堂把官家看在眼里了? 他回头,看向刘凤奎,却见刘凤奎低眉顺眼,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对方所说的话。 “萧抚台呢?” 田畴微微一笑,侧身相让道:“抚台正在屋内相候,转运使,请!” “他倒是好大的架子!”胡屹深吸了一口气。 “萧抚台凭一己之力,替大宋新立贵州路,居功至伟,所以架子大一些,那也是当得起的。”杨庆抚着花白的胡子,笑道。 胡屹气得一个倒呛,杨庆话说得隐讳,可内里的意思,不就是暗戳戳地讥讽他胡屹当年被萧禹评了一个无能之辈吗? 第四百二十一章:一点面子也不讲 一脚跨进门内,胡屹自然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位置那张八仙桌上居中而坐的岑老夫子,然后才看到了左边的萧诚,右边的岑重。 萧诚倒是没有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不过此刻的他,手里拿着筷子,半弯着腰,正将一箸青菜挟到上首的岑老夫子面前的碗里,在胡屹看向他的时候,他恰恰地便也歪过头来,以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姿式,打量着胡屹。 而岑重的筷子还停留在嘴边,一块片皮鸭一半在嘴里,一半还留在筷子上,斜着眼睛,看着跨门而入的胡屹。 一股心火,卟哧一下便从丹田之内直扑脑门儿,胡屹险险地便要怒吼出声了。 无礼! 无礼之极啊! 你萧诚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到了,不去门外迎接倒也罢了,毕竟你是抚台,但在门内,你至少也要装个样子吧,这样大家在大面儿上还能过得去是不是? 你这是准备直接撕破脸吗? 在这一点上,他猜得还真是不错,萧诚还就准备直接撕破脸。 他要上都堂,包括那位官家明白一点,我萧某人顾全大局,愿意为大宋的西南稳定出力,甚至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为大宋开疆拓土,但为的,可不是你们这些人,是为了中华文化进一步向外扩张并且要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萧某人便能容忍你们蹬鼻子上脸,明明知道这厮是来搞破坏的,还要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今日,萧某人就是要大大地落一下他的脸面,也让这贵州路上上下下都明白我的心思,免得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家伙首鼠两端,糊里糊涂的便走错了路、站错了队,最终落得没了下场。 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在我萧某人开发西南的时候出过力,流过血,能不让他们犯错误,自然就不能让他们犯错误,这也是对他们的一个保护的手段。 如果在我摆出了这样的一副模样之后,还有人要贴上去或者被胡屹拉了过去,那萧诚只能奉送他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胡屹跨过了门槛,其它人都留在了门外,便连杨庆和田畴都没有进来,而刘凤奎也袖着手,仰着头,似乎在一门心思地欣赏着大堂之上那入木三分的一副匾额。 屋里有三位大佬,外头的人自忖还没有资格去插手这三位掐架,所以还是留在外头看个热闹的好。 屋内短暂的凝滞之后,终于还是由胡屹打破了沉默,他强忍住怒火,拱手道:“萧抚台!”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岑夫子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声吞了下去,岑重将半块鸭子塞进了嘴里嚼巴了起来,萧诚却是放下了筷子,直起身来,半转身看着胡屹,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胡转运使啊,这天寒地冻的,倒是赶得急,短短时间便从汴梁到了这里,倒是萧某人有失远迎了。”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不敢不急!”胡屹绷着脸道。 萧诚点点头:“明白,明白。听先父曾经说过,当年转运使在三司任上的时候,向来便是最早去,最晚走的,哈哈,哈哈哈!” 胡屹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是气得了极点,站在外头看热闹的文武官员们有些不明白,但马上便有明白的人低语解释为啥抚台短短几句话便将对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可都是有典故的啊! 强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胡屹冷厉地道:“今年国计艰难,便连官家一日也只两餐,一餐也只二荤二素一汤五个菜而已,后宫其他人更是只有一荤一素一汤,都堂都取消了从外面叫食,而是自办了一家小食堂,每日定量,倒是抚台这里,大摆宴席,桌上山珍海味,这一桌,怕不要十好几两银子吧?” 萧诚一笑道:“转运使这可不知了,今日这酒宴,花费的并不是官帑,而是郑大官人出的钱,郑大官人就这一个女儿,愿意大把花钱。这人家的私财,正大光明赚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二来嘛,转运使在三司工作过,当知道,钱花起来,那才叫钱呢!今日这婚宴,鸡鸭鱼鹅之类的,大概买了千把尺,使得贵阳周边农户家里的这些家禽价格飞涨,农户可是大赚了一笔,而其它的酒水、小菜等等,不知让多少周边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可以过一个肥年。而因为这些生意做成了,官府又可以从中获得一些税收,恰恰就是一箭数雕之事啊!官家不懂经济,以为自己节约便能让国家富裕,转运使可是在三司做过事的,怎么也会这样理解呢?” 又是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这萧诚还没完没了地揪着他的黑历史的小辫子了,当真是不当人子。 “照你这么说来,穷奢极侈倒是有理了吗?”胡屹怒道。 “非也非也,转运使不要偷换概念。”萧诚笑着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转运使请看,这桌上所有的菜肴,都是在本地可以买得到的,全都是产自我贵州路上百姓们家中,便是这些较为珍希有山货,那也是百姓们上山去采集而来的。转运使,我倒是听说你特别爱吃鸡舌,有时一餐杀鸡上百就为了凑一盘鸡舌,那才是真正的穷奢极侈吧?” “那这酒呢?莫非酒也是百姓们自酿的吗?” 胡屹开始挖坑了,因为酒可是专营的,想要酿酒卖酒,那得有朝廷颁发的执照,否则是要坐班房的。 “转运使高明,还真是百姓自酿的。”萧诚大笑起来:“不过这酒,倒也不需要什么执照,这酒啊,是百姓们靠山吃山,用山里的野果酿就的果子酒,其味甘甜,回味悠长,不过以前呢,酒虽好,却是巷子深,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萧某人准备把其推出去,这可是一个大产业啊!能赚很多钱的,能让老百姓的兜儿里迅速地鼓起来,酒这东西,只要酿出来,就不怕卖不出去是不是?而且又不消耗粮食,多好的事情啊!” 挖坑失败。 果酒,当然不在朝廷禁止之列。 看着对方喘着粗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萧诚却是又道:“转运使,今日是郑大官人嫁女的大好日子,不是我们抚台衙门与转运使衙门的公务会晤,这些事情,不妨留在以后再说,如何呢?” 正无处下台的胡屹闻言倒也是点头,眼下可是说得越多,也就丢脸越多了。 不过萧诚说了这话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难道不应该在此时邀请自己入席吗? 胡屹瞅着萧诚,萧诚也看着胡屹,半晌,萧诚才眨巴着眼睛道:“胡转运使,还有事情吗?” 胡屹已经能尝到嘴里有腥甜的气息了,眼珠子都红了。 “今日胡某专程前来拜见抚台,倒不知抚台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 “哦,原来如此!”萧诚恍然大悟,大声道:“田易,田易。” 院子外头的田易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他级别低,门窗这样的看热闹的好地方,轮不到他。 “抚台有何吩咐?” “转运使的住处可安置了?”萧诚问道。 “自从知道转运使要过来,便再准备了,只不过现在贵阳府这情况,实是在没有找到太好的地方,不过在下已经准备好了一顶军帐,一应物事也都是备齐了的。”田易连声说着,转头看向转运使:“转运使现在就要过去吗?那下官给您带路。” 萧诚点了点头:“本来呢,如果不是韩锬大婚,这府衙虽小,也还是能给转运使腾一间房子的,不过不巧啊,现在这府衙实在是住得满满当当,让人家新婚夫妻腾房子不吉利,转运使大人大量,就不要与其计较了,且辛苦几日,一定重新安排,田易,听到了吗?” “下官听到了!” 胡屹只是气得浑身颤抖,转头便向着门外走去,大门外的官员们倒是轰然向后退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走了几步,胡屹突然又站住了,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扫向周边的所有官员,厉声道:“某家奉官家钦命来贵州路负责转运,回头自当请诸位详谈。” 丢下这句话,然后昂头大步而去。 一众班直本来以为来了这酒宴,至少可以蹭上一顿丰盛的吃食,到时候再去恭喜一遍,指不定还能弄些赏钱,那郑大官人是个有钱人,不会在意这些。不曾想,赏钱看不到,连吃食都没有,居然是饿着肚子走了。 大家都是玲珑剔透人,看着这两位长官的态度,只怕接下来还要吃瘪,这可是在人家萧抚台的地头,你胡转运使跟人家较上什么劲啊? 难道就不能委婉一点点吗? 这倒好,自己不好过,连累得大家都不好过了。 当班直,就是命苦啊! 过得好歹,完全不能自主,上头要是派了自家跟着一个有手腕的主儿,那大家自然也就混得风生水起,但要是碰上了眼前胡转运使这样的主儿,那就惨了,也就只能跟着吃风喝雨了。 刘凤奎叹了一口气,转身也跟着胡屹便行,虽然两人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两人一齐来,又都是代表朝廷来的,在这个时候,总得要保持一条战线吧! 却不曾想,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刘公公留步!” 刘凤奎一个激凌,心道果然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但却也只能苦笑着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刘公公,抚台说您这西北故人来了,居然也不进去与他打个招呼,心里甚是不喜啊!”来人微笑着道:“刘公公,抚台请您去喝上一杯酒,叙叙别离旧情呢!” 刘凤奎转头看向胡屹,那家伙杀人般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剐来剐去,要是自己去了,只怕接下来就要与此人结仇了。 但要是不去了,就是驳了萧诚的面子,这以后自己还怎么做事啊? 思来想去,当下还是拱手道:“下官怎么敢妄称故人哦,职低位卑,实在不敢打扰抚台,要不还是择日再来拜见抚台吧?” 来人笑道:“抚台早就跟下官说过,公公非同一般人,早年在陕西路上,那是出生入死啊,还说公公跟他说过一句话,让抚台一直牢记在心不敢须虞或忘啊!” “我说过什么话能让抚台记挂?”刘凤奎有些茫然。 “公公说位卑不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来人笑吟吟地道:“这也是抚台经常拿来教训下官的话呢!” “我说过吗?”刘凤奎仍然没有想起来。 “当然说过,抚台还能说假话?”来人笑着拖了刘凤奎便往回去:“公公却去饮一杯,您的住年,与转运使可不在一处。转运使接下来是要回绥阳去的,您可是要在贵阳府长驻呢!” 这话,也可理解为另一种威胁。 刘凤奎没有再推辞,半推半就的就跟着来人去了。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胡转运使在贵州路,以后的日子难过的很,别说完成什么朝廷交待的任务了,能将日子过得平顺,就算是萧抚台大人大量了。 自己与胡转运使走的不是一条路子,完全没有必要与萧抚台撕破脸,只有搞好了关系,才能走下一步的棋嘛! 萧抚台虽然是明晃晃的离间自己与转运使之间的关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好将计就计,做出一副投奔故人的模样也是不错的。 看到刘凤奎扬长而去,胡屹脚下一个踉跄,在看看周围的那些班直们一个个脸上不豫的神色,他是当真五内俱焚,这还刚到地头呢,身边的人,便一个个的背叛或者即将要背叛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数顶军帐,孤零零的立在一处山坡之上,正当风口,关键是谁要到这里来,必然是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胡屹孤零零的在帐蓬里枯坐到了天明,也没有等到刘凤奎回来,显然,这个叛徒得到了更好的招待,指不定这个时候正高榻软榻,鼾声震天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亲兄弟亦需明算帐 一路转运使的脸,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巡视各地专事打小报告的走马承受低眉顺目,今日来吃酒的贵州路上各级官吏以及各路地主豪绅、部落首领们再一次认识到了萧诚的威势与跋扈。 平日里在他们面前笑嘻嘻和颜悦色宛如菩萨的安抚使,这势若雷霆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之后,一些儿个心里还有些三心二意的人,立时便死了心。 转运使只不过是被打脸,这要是轮到自己头上,只怕是碎脸。 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萧抚台面前做人吧! 至于那个胡转运使的话? 他说了什么? 大家听到了吗? 哦,敢情大家都没有听到啊! 接下来他要唤人去说话怎么办? 明日酒宴散去,该回家的就回家了,屋里头事情多,没时间在这里停留。 要是他找上门怎么办? 哎,谁让我们是休恤民情的好官儿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绝大部分时间可都是在外头奔波的。这可是萧抚台称道的为民做实事,到田间地头,到百姓跟前去当一个做事的官。 那些儿个整日呆在衙门里只看文牍的官儿,可是要被萧抚台骂得狗血淋头的。 所以嘛,胡转运使您来的不是时候,凑巧我就不在家里嘛! 您总不能为难下官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儿吧? 真要敢为难我,下官也是有参奏权的,可以上本参你。 即便我没有参奏权,我也可以联合请有参奏权的人参你。 告状嘛,谁不会呢! 酒席还没有吃完,看到了刚刚这幕大戏的各路神仙们,已经在心里拟定出了日后怎么应付这位转运使。 反正嘛,面子上是要客客气气的。 不过呢,事情肯定是不会替你办的。 大家你瞅瞅我,我瞧瞧你,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互相之间点点头,挑挑眉,努努嘴,一个个笑得跟千年老狐狸似的。 “可以处理得更圆润一些嘛,何必弄得这么难堪?”岑老夫子又喝一杯酒,叹口气道:“这位胡转运使的文章还是不错的,诗也做得极好。” “不可以!”萧诚与岑重两人不约而同地说着,两个脑袋摆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失笑,还是岑重接着道:“阿父,你没有在官场之上混过,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今日之事,决不可能善了,这是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呢!今儿个崇文要是不将这胡屹的威风当场打落在地再狠狠地踩上两脚,只怕接下来在贵州路上,这位转运使便要兴风作浪了。与其将来闹得不可收拾,不若今日便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跟着萧抚台混,风生水起,跟着胡转运使混,大体上便可以回家准备棺材了!” 听着儿子的话,岑老夫子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了,什么叫没在官场之上混过啊!这是暗戳戳地歧视老子没有考中进士啊! 但你们两个进士,却是老子教出来的。 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席而去,“喝够了,回去睡觉!” 萧诚赶紧招手,立时便过来了两个仆役,一左一右地抚着老人家往后衙而去。 “师兄说错话了,戳到老人家的软肋了!”萧诚笑咪咪地道。 “无妨,明日把你那里的好酒拎上一坛去陪他小酌两杯,自然就没事,父子岂有隔夜仇?”岑重笑咪咪地道。 “这果酒,的确没什么劲道,要不,换个地方喝?”萧诚低声道。 “早有此意!”岑重喜道。 两人站了起来,萧诚对着诸人道:“吾与岑抚台还有些事情商量,你们吃好,喝好!” 众人都是站起来拱手相送,说起来,与这二位同席,大家还真就喝得不自在,他们二人这一离去,大家伙就能完全放开了。 两人刚刚走过隔门,便听到身后已是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由都是对视而笑。 外头喝得是果酒,度数很低。 今年贵州路上说起来是丰收了,但当萧诚吞并了罗氏鬼国等地之后,这粮食便又眼看着不够用了,得节省着呢! 没有一定的粮食储备,干啥心里都没有底。 所以在贵州路上,酿酒,可还是被禁止的行业,只有少数人有这个资格,而且在外头卖的也是有限,基本上酒馆里的酒,要么是果酒,要么就是掺了水的粮食酒,那酒味寡淡的还不如果酒度数高呢! 当然,两人避开了众人,并不是真就馋了什么好酒喝。 一位贵州路的抚台,一位广南西路的抚台,都差不多是位极人臣的家伙了,而且都还是联合会的常任委员,自然有许多意见要坦承交换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这两位,对于朝廷,都不那么忠心了。 其实在这个事情之上,岑重还是挣扎了很长时间的。 毕竟从小就读着书受着传统教育的他,忠君爱国这四个字还是在心里有着极深的烙印的。 在这里头,忠君可是放在前头的。 到后来,萧诚告诉他,君不可恃,亦不可扶,唯有中华可恃、可扶,他们这些士大夫,更有责任来维系中华文化,发扬光大中华文化,把中华文化向着更广的范围里去扩散,去占领。 让太阳光能照着的地方,都有着中华的文字、礼乐、诗书、习俗,这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士大夫的使命。 与这个一比,给一家一姓效力的所谓忠君爱国,那还真就是拈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了。 回去细细琢磨了萧诚这些话的岑重,越想是越有道理,越想便越觉得兴奋。 这事儿,很有搞头啊! 像岑重这样的人,一旦脑子里的那道藩篱被打破了,那他们往往就能迸发出让人惊叹的力量和智慧来。 而且他们还有能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对自己的所有行为写上光明正大的注解,让自己的行为不但合情,而且合理,当然,合不合法的就要另说,就现在而言,那自然是不合大宋的律法的,不过将来要是他们赢了,那他们就是先驱,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广南西道的军队整编已经开始了,不过阻力不小!”抿着度数极高的烧酒,岑重道:“与你这里不能比,明年这个时候,能完成初步的整编,就算是烧高香了。” “首要的事情是需要维持一支绝对忠诚的又战斗力凌驾与众人之上的军队。”萧诚转动着酒杯,道。“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拉一批,打一批,扶一批的古老伎俩了。” “我与你不同,现在我还是有些担心朝廷会随时把我调走,你也看到了,如今你的周边的形式,都堂岂会放心我呆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吗?”萧诚冷笑:“一旦都堂那边有消息传出他们想动你,那就在广南西道弄出一点子事情来,让他们明白,你一走,广南西路就要大乱,以夏诫那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子,必然会偃旗息鼓。” “赵援此人,必然会入都堂的。”岑重道:“现在任一个孔目的都检正,只不过是一个过度,此人一旦入都堂,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对我们的敌意,必然会不顾一切推动此事。” “他想入都堂,起码还要几年时间,有这几年功夫,你在广南西路难不成还没有完成布署?到时候真要调你走,你就辞职不干了,就在广南西路养老不好吗?” 岑重不由得大笑起来。 吃了几口菜,岑重突然又道:“在整军的过程之中,我在摊薄魏武的军权,这家伙很是有些怨言,你不会怪我吧?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都钤辖,我也准备给别人了。” “理解!”萧诚道:“咱们即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呢!魏武必竟是我兜里的人,我会给他去信,让他老老实实的,如果他在你那边实在不像话了,就让他滚回来。” “那倒不至于!”岑重笑道:“真这样干,岂不是让广南西道上的将领们认为我岑重天性凉薄,没有魏武这两年的奋战,我哪有如此轻易便坐到如今的位子上?” “这里头的关节,我会与他细说!”萧诚笑道。 “如此便有劳了!”岑重点头道:“说吧,你要什么补偿?欠了你太多的人情的话,将来我怕还不起。” “大师兄就是敞亮!”萧诚道:“在雷州找一出好港湾给郑家的人。联合会接下来会在雷州半岛之上建一个大型船厂,会在那里培训水师。” “这事儿好办!”岑重道:“不过现在就大规模地上水师,有这个必要吗?水师的投资太大了!再说了,让郑家的势力过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在海上,我们能制约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少了。不能完全依靠韩锬与他的翁婿之情,一是不牢靠,二也是不能长久。” “所以我要扩大水师啊!”萧诚道:“我们没有钱,无法大干快上,但在两浙路上,福建路上还是有不少的海商的,将他们引进来,自然也就对郑家形成了制约。” “我明白了!”岑重恍然大悟:“正是因为担心郑家势大不可制,所以才要迅速地扩大规模,引入其它的力量,不用花自己的钱,便能把事情办了。” “另外,我们还能拥有一支强大的足以横扫天下的水师!”萧诚道:“大师兄,天下之大远超你我想象,以后,谁拥有强大的水师,便能掌控海洋,掌控了海洋,便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太阳能照得的地方都能听到诵读我中华诗词的理想才能得到实现呗!” “正是如此!” “不过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在陆上呢!别说是辽人了,便是你现在心心念念的大理,其实力比起咱们这两地而言,都要强大得多。”岑重道:“还有交趾之地,现在我们都只能忘而兴叹呢!” “堡垒总是被从内部攻破!”萧诚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次攻城。等到我们开始发兵攻城的时候,胜利早就差不多握在我们手心里了。” “大理那边,有眉目了?”岑重笑问。 “早着呢!不过种子已经种了下去,环境也在一步一步地给他们营造,只等着种子生根发芽,等着外部环境一切就绪,便可以发动。这总得要个两年功夫吧,我们也得趁着这两年时间迅速地壮大自己,否则到时候机会出现了,我们自个儿的牙口却不好,兴高彩烈地一口咬上去却不小心崩了牙齿,那就要闹笑话了。”萧诚替岑重倒满了酒。 “黎准那边,我也一直在大力支持他暗中发展力量。”岑重笑咪咪地道:“那小子和姓阮的匹夫,还以为我的目的不过是扶植一个亲大宋的交趾力量呢。他们想不到,我的真实目的,可是要恢复汉唐故土,交趾,嘿嘿,明明是我们的安南郡!” 两人对视一笑,举起杯子来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什么叫有志一同? 这便是。 萧诚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培养出更多的像岑重这样的人来,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步最难,当第一步跨出去之后,往后反而是越来越简单。 可以相信现在岑重的身边,便已经有不少人拥有了与岑重一样的想法。而这些人,又会去影响更多的人。 而这天下,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许还有很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必然会被这边的状况吸引而来,一起加入到这个大融炉之中,让炉火烧得更旺,从而将这天下重新回炉再度煅造一遍,以遍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外面突然吵闹了起来,侧耳倾听了片刻,萧诚却是笑道:“这是一群人准备着要闹韩锬的洞房了,这小子今晚,可是有得罪受了。” “听说郑家那小姑娘不但是泉州有名的才女,更是国色天香一般的美女,韩锬这小子,要不是跟了你,只怕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呢!” “韩锬心思单纯,这小姑娘嫁给他,说不定也是她的福气,这谁说得准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依附 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郑则仕进了卧房,替他除去了鞋袜,盖上了被子,又将一个软靠垫放在了腰兵,使郑则仕半靠在床榻之上,这才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郑则仕的手中,然后拉过了一个锦凳,坐在了床榻边上。 “之虎,今日见到了一路抚台的威风了吧?”半闭着眼,袅袅热气蒸腾,郑则仕的脸庞隐在了烟雾之中,显得有些朦胧。 郑之虎笑了起来:“阿父,这也是个例吧,能视一路转运使为无物的,这天下,除了萧抚台之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今天在席上就有第二个!”郑则仕冷笑。 “您是说岑抚台?”郑之虎一愕,“据我所知,刚刚升了广南西路安抚使的他,对广南西路转运使上上下下可都客气得很。” 喝了一口热水,郑则仕淡淡地道:“岑重当初任招讨使的时候,对陶抚台也客气恭敬得很。你瞧着吧,这一次岑重回去了,必然就会拿捏住那位转运使的。” “岑抚台也想学着萧抚如这样大权独揽,名义上听命于朝廷,实际上独霸一方,这只怕难度很大。”郑之虎摇头道:“毕竟广南西路与贵州路有太多的不同。” “事在人为而已,只要运筹得当,并不是不可能。现在的大宋朝廷的控制力,可远远比不得从前了,连着几场败仗,已经伤及了根本,朝廷手忙脚乱,一边要不给外敌可趁之机,一面又要积蓄力量恢复元气,对于朝廷来说,北方是政治根本,南方是财赋重地,像贵州路,广南西路这些羁縻州遍地,夷人多过宋人的地方,压根儿就不看重,唯一的要求就是稳定而已。” 郑之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只要岑抚台能保持广南西路的稳定,并且表面上对朝廷恭恭敬敬,朝廷亦会容忍他?” “也许官家、都堂里的相公们想得是,等度过了眼前的难关,然后再来收拾他们!”郑则仕道。 郑之虎笑道:“就怕过上几年,其势已成,朝廷压根儿就奈何不得他们了。如今两位抚台同气连枝,势力已成,一旦真的拿下了大理,交趾等地,便是朝廷,也得向他们低头,到时候,指不定在天下成什么样子呢?” 郑则仕伸指头弹了儿子一指头,笑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不管如何,两位抚台是不会造反的,这一点,你需得记好。” “是!”郑之虎点点头道:“大人物们的心思,委实是难以测度,就像那萧定,要是儿子是他,早就在西北自己当皇帝了。明明和汴梁已经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之敌了,却又偏生还顶着一个西部行军大总管的名头不肯丢了,想不通。” “这是大人物们的游戏!”郑则仕道:“你不站在这个位面之上,你就看不透,想不通,这很正常,因为你看问题的角度、方式方法,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真得觉得有些在大人物们蠢得厉害!”郑之虎笑道。 郑则仕却是拉下了脸,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往床沿上一顿:“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你将来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真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蠢材是有的,像你今天看到的这位胡转运使,读书把自己给读傻了,不通时务,但真正能做到高位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是厉害角色。便像崔昂那种人,你觉得他蠢吗?可连堂堂荆王都栽在他的手里了。” “儿子错了!”郑之虎赶紧赔着小心道。 “永远高看别人一眼,能让你活得更长久!”郑则仕冷冷地道:“这才是我带你出来,而不是你大哥出来的原因,你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不比你大哥只知厮杀。” “还是阿父高明,早早地就搭上了萧抚台这条船,而且在萧抚台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最大的帮助,有了萧抚台的支持,有了联合会这个背景,以后我们郑家,必然也将风生水起,与那些高门大户较较劲儿了。”郑之虎衷心地道。 说起来,当初加入这个捞什子的联合会,家族里反对的声音可是不小的。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而且看起来,与他们郑家的生意,基本上也不搭界。 “这是我郑家的机缘!”郑则仕道:“那时候,我郑家在泉州,已经快要被一些人逼入墙角了,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带着你们出海的准备了,那个时候,江东家找上了门。开始我只以为她与皇家有关系,那时候病急乱投医吗,想借着她的势来避祸,岂料当真接触了以后才知道,她背后真正的靠山居然是萧家呢!” “这便是误打误撞了!”郑之虎笑道。 “所以我说这是我郑家的机缘!”郑则仕道:“而通过泉州的这件事,也让我明白,再有钱,在江湖之上再强横,但在官面之上没有实力,终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家要收拾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郑之虎默默地点头。 “所以,我们要慢慢地向着这条路上走。”郑则仕道:“但我郑家一脉,靠读书委实是晚了一些,即便真出了个读书种子,也是独木难撑大厦,所以,我们只能走武将一脉。而陆上武将,我们郑将也是插不进去手的,所以只能走水上。这是我们的本行啊!” “水上营生,便是大宋水师,也是比不得我们的!”郑之虎傲然道。 “可是朝廷对于水师并不热衷,朝廷只想从海上贸易之中获得财富,从来没有想过依仗海上力量去开疆拓土之事。”郑则仕道:“但萧抚台想到了而且准备去做,这便是我们的机会。假如萧抚台有朝一日能成功入主汴梁的话,那我们必然能一飞冲天。” “阿父不是说萧抚台不会造反吗?” “入主汴梁,一定需要造反吗?”郑则仕微笑:“之虎,你可知道,荆王最后的血脉,就在这里,就在萧抚台手中。” 咣当一声,郑之虎一下子跳了起来,带翻了锦凳,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 在郑则仕不满的目光之中,郑之虎讪讪地扶正了凳子,重新坐了下来。 “这个消息,太骇人了!外头竟然没有一丝儿的风声。” “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超过十个人。”郑则仕得意地道:“你父亲也是其中一个。罗开先那个肥佬,就不知道。” “罗家只有钱,而我们除开有钱,还有兵!”郑之虎道。“只是阿父,妹夫过两年真会去泉州吗?把一个陆地骁将派去水师,这摆明了是要分我们的权柄,对我们不放心啊!” 郑则仕嘿嘿一笑:“这还算是手段温柔,给了我们几分面子,到时候韩锬正去了,难不成还真上船去?萧抚台要的,只不过是去坐镇,然后安插进更多的人手。” “这不就是不信任我们吗?” “之虎,亲兄弟之间,都需得明算帐,更何况我们是这样的合作关系?萧抚台假如对我们不闻不问我才是真的不放心呢?如果真是这样,只代表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抚台在骗我们,第二个,便是抚台准备在事成之后,将我们郑家连根拔起,再顺手摘了我们种好的桃子。” “他做得到吗?” “我不知道,但以他的手段,我是真怕!”郑则仕道:“他现在摆明了车马,要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培植亲信,安插人手,我反而是确信他是想与我们合作了。没有相互之间的制约,平衡,一家独大,那迟早是会出问题的。你以后是入官场的,如果萧抚台成功,你说不定便能成为水师的最高长官,封候拜将也不是什么问题,所以这些事情,你得从现在就学着。为父我,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父亲身子好着呢!”郑之虎赔笑着道。 郑则仕摇摇头:“这一次萧抚台替我们向岑抚台在雷州要了一个上好的港湾,那里,将成为独属于我们,不不,独属于联合会的水师基地,接下来,你就去雷州筹建这个基地,我回去飘飘然一,也会把家族里的主要力量往那里调配。” “家里的力量,都交给大哥吗?”郑之虎有些迟疑。 郑则仕冷哼了一声:“你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人,接下来既是考验你作官的能力,也是考较你如何作家主的能力,如果你连你大哥都不能笼络住,那我还不如从孙儿辈中再找人来培养,左右我撑着也还能活个十来年,不见得就来不及。” “儿子明白了,儿子一定会做好的。”郑之虎重重地点头。 罗开先胖,所以他不太怕冷,开着窗户,看着灯光映照之下那些簌簌落下的雪籽,慢慢地将对面屋顶之上覆盖上了白白的一层。不过他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俊秀青年,却是有些冻得哆嗦了。 他们花了大钱包的这间民居,与萧诚的抚台衙门只有一街之隔,罗开先现在站在窗前,便能看见抚台衙门内里的灯光。 “郑则仕就住在里头,现在他可是萧抚台的贵宾!而我们,却只能住在这里!”罗开先回头,看着俊秀青年。 “叔父,罗氏不比郑氏差!”俊秀青年道。 “当然要差,要不然,为什么萧抚台替韩锬求娶的是郑家的女儿,而不是我罗家的女儿呢?我罗家的女儿论容貌、论才学,比起郑家的女儿,只强不弱吧?”罗开先扶了扶硕大的肚子,“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罗家,还是势弱了啊。” “我罗氏在两浙路也算是能呼风唤雨了吧?”俊秀青年道:“萧抚台要借重的地方,难道就少了?” “可我们不是独一无二的。”罗开先叹道:“我们在两浙路上的关系网,是我们拿钱铺出来的,与我们是有利则合,无利则分的关系!换了我们,萧抚台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为难的,但郑家则不同了,他们无可替换。” “叔父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俊秀青年有些不耐烦了。 “阿信,我自家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经商还行,但要论到为人处事,手段,城府,比起你来,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所以这一次,我厚着脸皮找了萧抚台,把你推荐给了他。”罗开先道:“萧抚台随后会考较你,一旦通过了,你就会呆在抚台身边了,现在抚台身边缺人,而且缺像你这样智计过人的人才。” 俊秀青年一呆:“叔父,我要是考进士的,怎么可能来给他当个幕僚?” “即便你明年考上了进士又如何?”罗开先却是冷了面孔:“现在朝廷风雨飘摇,你考上了进士,即便是能成为庶吉士又如何呢?想要为罗家遮风挡雨,起码也得几十年后。但你现在只要在萧抚台面前站住了脚,展现了才能,转眼之间便能实权在握。你瞧那罗纲,考了进士吗?现在人家已经是知府,再看那鲁泽,不过一吏员出身,现在亦是一州之府,那孙靖,只不过是一个秀才,现在也是一府之主,萧抚台用人,只看才,只看能力,不看其它。” 罗信呆了片刻:“叔父,你就这么不看好朝廷,觉得朝廷撑不了多久吗?” “阿信就是聪明,我只说了这一些,你便能猜到根脚上。”罗开先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认为现在这个朝廷撑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出大事的。北边辽人虎视,西北萧定窥伺,内里却又昏招不断,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大事的。阿信,相信你叔父的直觉。” “叔父,这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如果不是我那几个儿子的确不成器,肯定得不到抚台的青睐,要不然,这样的终南捷径,我怎么肯给你?”罗开先有些烦燥:“越往后去,来投的俊杰必然会越多,想再容易轻巧地便取得抚台的信任从而一飞冲天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阿信,你父母那里,临来之时我便已交待得清楚了。” 看着叔父,罗信苦笑一声,看起来,自己是没得选择。 身为罗家一员,就得为罗家的长治久安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至于自己的前途,只不过是罗氏一族附带着的一点而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四百二十四章:新策 忙碌的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的飞快,似乎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到位,居然就快要阳春三月了。 整个贵州路上都忙碌了起来。 每年的春季,上至抚台衙门,下到田间农夫,其实差不多都在忙一件事情。 那就是春耕。 你误田一时,田误你一年。 特别是像贵州路这般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那当真是一点儿也耽搁不起的。 在往年,要是稍微碰上天灾,老天爷不赏面儿的话,那差不多也就要打饥荒了。 穷,是外面对这里最直观的一个感受。 所以,大宋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对这片地方,基本上都不大感兴趣,只是以羁縻的形式进行一个松散的管理。 说白了,就是这里的人自生自灭罢了。 但现在,萧诚却把这里变成了贵州路,变成了六府三州,名义上受朝廷直接管辖的地域了。 当然,也不要指望朝廷会对这里伸出援手,指不定他们私下里狠不得这里出点乱子,好让萧诚跌上重重的一跤。 了不起这片地方再回到过去的模样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相反,萧诚真要是把这里经营好了,他们反而要担惊受怕了。 站在不同的地立场之上,大家对一件事情自然是有着不同的认识。 且不管这件事,对于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好或者坏而已。 这两年,萧诚一直在主导着因地制宜开垦梯田,投入人力、财力来建设水利、改良种子,想各种样的法子来蓄积肥料,目的就只有一个,增产增收,尽量地减少对外部粮食的依赖。 应当说,几年下来,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整个贵州路,多出来了几十万亩土地,去年秋天,已经收获了第一波粮食,虽然产量还较低,一亩地,好的不过三百斤,差一些的便只有一两百斤的模样,但对于萧诚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 毕竟是第一年的生田,以后产量,自然会慢慢地提高一些。 萧诚已经准备把大量的官田,白送给本地百姓了。虽然这件事情,不仅是抚台衙门反对,便连下头各府各县的官员们基本都持反对意见,但萧诚并不准备改变主意。当然,与之配套的还有一系列的相应的政策、赋税等的改革。 只有是自己的田,老百姓才会小心伺候,才会像爱自家的宝宝一样去精心管理、种植。 要让老百姓尝到好处,得到甜头,他们才会更加的努力,更加的爱护。 当然,这件事要做下来,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光是一个预防在分田的过程之中,被大户侵吞,被豪强巧取豪夺,被官吏贪污,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诚准备先在毕节试点。 毕节知府是罗纲,这是他的死党,而且在过去多年的合作之中,对萧诚形成了绝对的信任和依赖,因为罗纲还没有看到萧诚失败过。 有了地方上的绝对配合,试点工作便能顺利展开,只要在毕节取得成功,其它各地,自然便会蜂涌而上,都用不着萧诚再去摧促了。 榜样的力量,向来都是无穷的。 土地改革,包产到户! 这便是萧诚给罗纲交的底儿。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实际之上还是官田,老百姓说白了还是租用,只不过这个租期特别的长,三十年的时间,差不多可以延续两代人了。”听着萧诚的讲述,罗纲若有所思地道:“而且租赋特别低,用你的说法,就叫做多劳多得了。”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笑道:“一亩地,官府用平价收购一百斤,这个价钱,只有市价的一半甚至更低一些,这便相当于老百姓向我们交了税了。剩下的,便是你自个儿的了。你得二百斤也好,还是七八百斤也好,都不关官府的事情。” “一亩地怎么可能有上千斤的产量,这是做梦了,交了一百斤,还能有个两三百斤的节余,那农户做梦都得笑醒了!”罗纲不以为然地道。 “这可说不准哦!”萧诚笑道:“这个法子实施之后,老百姓便会想法设法地提高农作物的产量,雨亭,我给你说,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的新搞法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产量就哗哗地提上来了呢!” “我自然是盼着呢!”罗纲笑道:“百姓粮食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卖,他们有了钱,官府有了粮,那日子可就轻松了,你可知道,现在我就正发愁呢!春荒春荒啊,抚台一张嘴,说一句那里要是饿死了人,就要惩罚官员,可苦得不是我们这些人吗,愁得很呢!” “我知道这个要求,现在对于你们来说,还是很高的,但我只能把要求定得高高的,你们才会多努力一些,你们多努力一些,不定就能少死许多人。”萧诚叹口气道:“我要是要求低了,你们自然就会更低。这话啊,我也就跟你说说。” “说句实话,以前在汴梁的时候,我是真想不到这天下,还真有如此穷的人。”罗纲摇头道:“在西北横山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凄惨。崇文,我跟你说,我的治下,真有一家人穷得只有一条裤子的家庭。我上门去,那家只有家主两口子出来见人,剩下的都躲在屋里呢,实在让人不忍目睹。” 萧诚拍了拍罗纲的肩膀:“这些事情,汴梁的那些人永远是看不到的。他们都说,现在是盛世呢!” “为了让我治下这些人,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能堂堂正正的出来见人,我也会一力支持你的这个布置。”罗纲道。 “要当心贪腐,要更担心有些损人不利己的破坏。”萧诚道:“这样的一件事情,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的,肯定会有反弹,但我们贵州路有一样好处……” 罗纲笑了起来:“我知道,咱们更多的是用拳头说话,我们的拳头硬,嗓门自然就高,真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闹事,那就正好再处理一批。” 萧诚大笑起来:“我说的好处不是这个,我说的好处是,咱们现在有大量的官田,而且本地的那些地主豪强们也远远没有外边那些州路势力那么强大,那么盘根错节,所以很多事情就好办。同样的一件事,我们在贵州路能做,你要是在两浙或者荆湖路试试看,保证能让你死得很难看。” 罗纲深深地看着萧诚:“所以最开始,你选择了横山、西北,然后又选择了来西南,这两个地方,都是传统的那些统治势力极其薄弱的地方,在这些地方,你能更加轻松地施展你的抱负,按照你的想法来治理一个地方?” “对!”萧诚在这个好友面前,毫不隐瞒:“不说别的地方,便是在河北路这样我们萧家起家的地方,我照样施展不开,因为一个人,是无法与一个阶层战斗的。真要斗,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现在我们不是一个人了!” “我们只要在贵州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便能慢慢地将其推广出去。”萧诚眯起了眼睛:“我们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当有一天,这天下因为某些事情而山河变色的话,我们能走出去,重振旗鼓,再塑山河。” 罗纲有些被萧诚的话吓着了,好半晌没有做声。 萧诚离开了毕节,他这一次出来巡视各地春耕,毕节,只是他的第一站,接下来,还有四府三州要去跑。 特别是遵义府,黔东南等地,这两个地方,一个杨家的势力,一个是田家的势力都异常雄厚,虽然名义之上他们已经融入到了贵州路上,但真正具体到了最基层,实际上所有权力还是掌握在杨田二家人手中。 想要彻底改变这一切,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但现在,萧诚要让这些地方的人首先明白一件事,在这片土地上,最高的首领,已经不再是姓杨的或者是姓田的。 现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首领,那就是姓萧,是他萧诚。 摧毁一股顽固守旧的势力,首要的自然便是将他们从高高的云台之上打落下来,让他们的真面目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让众人明白,原来他们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神秘感,那自然就会有人开始重新审视他们。 马队在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得得声,萧诚回头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后的罗信立即摧动马匹跟了上去,与萧诚并辔而行。 “昨天晚上我们夜宿的那个村子,青壮极少,多是老人,孩子,妇孺,可以说,如果不施援手,那么,他们的穷,基本上无法改变。”萧诚道:“昨日你晚上出去给了那个村老几十两银票,你觉得这几十两银子,能让他们改变目前的窘境吗?” 罗信一怔,低头道:“原来抚台都看在了眼里?” 萧诚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在那里吃了,住了,走的时候,居然就只给了一些吃住的费用,没有多给一文钱?” “不敢!”罗信的声音更低了。 “罗信,救急不救穷,你这几十两银子就算那村老不贪污,分到每一个人头上,这百多人又能分到多少?又能管多长时间?然后呢?” 罗信沉默了一会儿,“在下明白了,抚台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了,你的确很聪明!”萧诚笑道:“这些人,干不了重活,便是有田,他们也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接下来会有人来教他们如何种植木耳,菌菇等一些东西不需要费多少力气的经济作物,这些东西一年四季都有出产,而且也能卖出比粮食更高的价格。” “是在下肤浅了。” “另外我不给他们钱,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认为,钱可以很轻易的获得。”萧诚认真地道:“只有劳动,只有付出,才能获得相对应的报酬,这一点,我们便须要让所有人明白,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没有谁会去珍惜,因为他们会认为,还会轻易地得到。” “受教了。”罗信的脸更红了一些。 萧诚笑道:“你叔叔说你很聪明,也很有手腕,这几个月你跟在我身边,我也看到了。你叔叔呢,是我们联合会的重要人物,他的面子,我无论如何也是要给的。现在有两条路,看看你选那条吧?” 萧诚勒住了马匹停了下来。 “不敢请教抚台,是那两条路?” “第一条,跟在我身边,替我参赞事务,出谋划策,贵州路新立,诸事繁杂,你也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的,干上几年,便可以出去坐镇一方。”萧诚道。 “抚台,那第二条呢,莫非还有捷径吗?” 萧诚笑出了声:“你果然是猜到了,当然会有捷径,不过也有危险,一旦成功,你立马便能在贵州路上有一席之地,甚至于联合会中,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选第二条!”罗信毫不犹豫地道。 “你还没有听第二条路是什么!” 罗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大致能猜到。” “说说看!” “抚台是想让我去对付叙州三蛮吧?南广部、石门蕃部、马湖部,这几个部落一向都是大理与我大宋的缓冲地带,现在抚台已经吞并了罗殿国、罗氏鬼国,接下来自然便是要将这叙州三蛮握在手中,如此一来,既可以断了大理一根臂膀,又能完成对大理在战略之上的包围。”罗信道。 “正是如此。而且这叙州三蛮是梓州路下羁縻部落,我们越界下手,风险不小,但如果成功,收获也大,罗信,你当真选这条路吗?” “是!”罗信肯定地道。“我希望在抚台以后大展身手的时候,我能站在您的身前为您爪牙,而不是躲在您身后的阴影里。” 萧诚大笑起来:“如此,回贵阳之后,你便可以着手准备此事了。人、物、钱都随你调用,情报方面也会提供足够的支持。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让此事有个眉目呢?” “一到两年,绝不会给抚台拖后腿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都有几把刷子 “阿弥托佛!” 听离到门口那一声洪亮的佛号,高颖德便不由得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门外慧远那悲天悯人的模样以及旁边那有些无可奈何的卫士长。 慧远是相国府的座上客,便是在整个善阐府也是人人尽知的得道高僧,对于举国皆信佛的大理人来说,慧远便如同佛佗再世一般,那卫士长自然是不敢用粗阻拦,尽然让他一路到了高颖德的书房之外。 “大师请进!”高颖德站了起来,笑对慧远。 卫士长尽如蒙大赦,赶紧地低头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说起来,他是失职了,要是相国追究,他还真无话可说。 “大师这又是想来劝我不要妄动兵戈吗?”高颖德请了慧远坐下,“不知今日又有什么新说辞呢?” “相国,我刚刚知道消息,大宋朝廷尽然新设了贵州路,萧诚成为了贵州路安抚使了,所以为相国计,慧远想请相国息兵戈之心,修两国之好。” “为何是为我计?” 慧远认真地道:“相国,和尚是从那边过来的。那萧诚,端地是一个厉害角色,麾下兵马也是骁勇善战,眼下又得了朝廷正式敕封,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充实力,相国妄起争端,恐怕难有胜果,到时候苍生受难,百姓遭殃啊!” 高颖德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和尚虽然见识高,但终究也只是和尚而已,你不知我心思啊,如果说以前还真有可能息兵罢战的话,现在,就真不可能了。” “相国,大宋朝廷既然已经正式敕封了萧诚,将贵州路作为一路疆域,那相国你攻打贵州路,便等于与宋国开战,这一点,相国可想清楚了吗?” “如何没有想清楚?”高颖德淡淡地道:“不过萧诚与朝廷面和心不知,我真打贵州路,大宋朝廷会管吗?就算他们想管,现在他们有这个能力吗?不管是西北萧定还是南京道的耶律珍,在朝廷眼里,都远远比我们一个小小的大理国要有威胁多了,指不定还有人因为我去收拾萧诚而欢欣鼓舞呢?” “可是相国,你想过没有,您万一要是输了呢?”大和尚抬头,认真地道:“和尚来善阐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相国,要慎重啊,一旦输了,大好局面就毁于一旦啊!不管是陛下也好,还是那几家也好,只怕就要趁势而起,大理政局,毕然会再起波澜呢!” 高颖德微笑起来:“大和尚怎么突然为我着想起来了呢?这几个月,你与他们可是打得火热,我还以为大和尚必然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呢?” “阿弥托佛!”大和尚义正辞严地道:“大和尚不站在任何一边,只是觉得如今大理在相国的治理之下,风调雨顺,生活富足,偶有些小问题,也是瑕不掩瑜。如果战事一起,这一切不免就要成为镜中月,水中花,一时相国失利,那情况只怕还要更严重。相国,有时候,内乱可比外敌更可怕啊!我是真担心相国到时候失了势,说句心里话,现在大理还真找不出能比相国你更合适的相国人选了。” 高颖德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和尚道:“看来大和尚是真的在为我着想了。不过那几个跳梁小丑,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他们自以为做事隐秘,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慧远心中不由一跳,看着高颖德,脸色微变。 高颖德笑道:“大和尚要是今日不来说这番话,我出兵之日,便是大和尚身陷囹圄之时呢,我不在乎他们,却不得不担心大和尚你的号召力呢!” 慧远深吸一口气:“原来在他们身边,都有相国你的眼线啊!可笑,可笑之极啊!” “的确是可笑之极!”高颖德道:“大和尚,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不觉得,我更进一步,对大理更好吗?如果我真走了这一步,大和尚可会助我?” “绝对不会!”和尚抬头,正色道:“和尚怜苍生,但绝不会助相国你谋逆!” 哼哼! 高颖德冷笑了几声:“也就是大和尚你,换一个人跟我说这话,立马就是掉脑袋的结局。来人啊!” 慧远脸色一变,这是要翻脸吗? 先前跑了的卫士长应声出现在门口:“去,告诉高颖峰将军,抓人!” “相国要抓谁?” 高颖德笑着说了几个名字,慧远叹气,连连摇头。 这几个人,尽数是皇帝心腹以及另外几家在善阐府中的重要人物,他们一被逮,保皇派的力量,立时便要损失大半。 “相国,这几个人您一抓,您的目的,可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和尚想再努力一把。 “我马上要动员所有力量发动对萧诚的战争,这个时候,容不得有杂音,而且,我一旦离了善阐府,他们必然要兴风作浪,自然要先抓起来,出兵之日,说不得还要拿他们祭旗。”高颖德不以为意地道。 “相国还是决心要打吗?”慧远满脸失望之色。 “不得不打!”高颖德缓缓地坐了下来,道:“正如大和尚所言,那萧诚是不世出的人才,他的过往,我也是遣人反复调查过的。他到了西南之后,一举一动,我更是一向关心。现在不打,只怕将来就没得打了!” “相国这是什么意思?” 高颖德道:“和尚认为这萧诚,是一个愿意与我们大理和平共处之人吗?” “和尚与这萧诚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还真不太了解!” “此人城府极深,手段老辣,步步为营又偶有出奇之举,从不做无目的之事,常人走一步,看三步,已堪称人杰,此人走一步,只怕是看了十步!”高颖德道:“此人到西南不过三年,便已经将原本一盘散少的黔州下数十羁縻州捏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大和尚,以前这些羁縻州,也算是我们与大宋之间的缓冲地带,可现在,这缓冲还存在吗?” 慧远摇头。 “不存在啦!”高颖德道:“那萧诚接下来,会干什么呢?他必然会剑指我大理的。现在是他实力很弱的时候,如果再由着他成长几年,以此子的能力,只怕到时候,我们大理对上他,胜负就难定了。我岂能坐视这个威胁一步一步地壮大起来成为我大理心腹之患?” “大理亦是大国,萧诚只不过是大宋的臣子,无有大宋皇帝旨意,此人真敢对大理开战?”慧远道。 “他灭罗殿,罗氏鬼国,可曾有皇帝授意?”高颖德冷笑:“此人狼子野心,一心扩张自己实力,将来必然成为大宋的掘墓人,我如果此时灭了此子,大宋只怕还要向我致谢。到时候,我灭了萧诚,也只不过要罗氏王国,罗殿国等地,其它地方,仍然还给大宋,想来大宋朝堂之上,绝不会因为此事而与我翻脸的。因为他们也想萧诚死吧?一切回到原点,对大宋,对我们大理,都好。” “相国已经派了人去汴梁了吗?” “当然!”高颖德理所当然地道。“如果能与大宋朝堂达成谅解,甚至于在某些方面上能合作,那岂不是两利之事。” “这也是为相国取胜之后,取段氏而代之的举动谋取支持吧?只怕在这一点上,大宋上下是绝不会同意的。”和尚不以为然:“如果大宋官家默认了你这个举动,岂不是说日后也有人可以对他做同样的事情?”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高颖德像是一个市侩的商人,笑道:“本来也没有准备事事如意嘛!” “那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在战场之上取得胜利!”大和尚叹道:“春耕之后,就要开战吗?” “真要大规模出兵,只怕要到秋后,不过春耕之后,小规模的战事,必然就会开始了!”高颖德道。“大和尚,也不瞒你说,如今我可是兵强马壮。” “前几日我见到了石门蕃部的人去天龙寺上香。”慧远道:“莫非相国已经获得了叙州三蛮部的支持!” “和尚消息灵通!”高颖德大笑起来:“叙州三蛮部本来就与我大理亲厚,一直想加入我大理,只不过他们亦是作为我们现大宋的缓冲地带存在的,我若真让他们加入了大理,只怕大宋会跟我翻脸,不过这一次不同了,击败了萧诚之后,我大理会正式接纳他们成为我大理的一部分。” “合情合理,现在大宋势弱,谁都想在他们身上咬一口,高相国你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大和尚点头道:“听相国口气,援军只怕还不只这一支吧?” “另一支来自吐蕃!”高颖德点头道:“说起来跟萧家也有关,萧定麾下的吐蕃将领禹藏花麻和铁鹞子军的一名统制将军周焕在青塘地区追着瞎药木占打,其中木占一部退入到了我大理,此次倒是成了我的马前卒。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自然便得为我出力,当然,打萧家,他们也带劲得很。” 大和尚点点头:“既如此,大和尚助相国马到功成,能够快速结速战争,免得拖久了,生灵荼炭。想来前线一旦功成,相国再回善阐府的时候,天龙寺里便又要多上一个大和尚了。” “大和尚这是在给陛下讲情吗?好,只要他不乱来,到时候便让他去天龙寺念经又如何?”高颖德道。 走出相国府的大门,回望那巍峨庄严的相府大门,慧远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果然,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就没有谁是笨蛋。不管萧诚如何掩饰自己想要弄大理的心思,人家还是准确地预判到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人家要先下手为强了。 居然先一步拉拢了叙州三蛮部啊! 不过想想叙州三蛮与大理东川郡那些蛮部的历史渊源,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令人惊奇的居然还有吐蕃兵马! 能够从青塘一路逃到大理来的吐蕃军队,只怕没有弱者。 弱者早就在这一路逃亡的过程之中被自然淘汰了。 幸亏今日走了这一趟,得了这个情报,要不然猝不及防之下,萧诚必然要吃大亏。 萧诚或许能估摸到对方会出兵,但绝不会想到对的的夹袋之中还有这许多令人想不到的人物。 春耕之后就开战啊,时间仓促得很了。 拂拂袖子,大和尚转身走向天龙寺,董、王、沈或者皇帝身边有埋伏着一个身份极高,表面上的保皇派实则上是高颖德的同伙,这家伙必须要挖出来,不然以后啥事都做不成了。 幸亏今日走这一趟啊! 和尚忍不住在心中侥幸,要是不走这一趟,不与高颖德来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只怕今日被抓的,还有自己一个吧! 和尚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大街之上,有囚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行了过来,那被关在囚车之中的人,却正是他熟悉的面孔。 此刻满脸绝望的他们,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囚车之外,而在囚车的后方,则是一队队的被捆着手的男女老幼,一天之前,他们还是这大理的贵族,人上人,一天过后,他们便成为了阶下囚。押解他们的士兵凶狠地喝斥着,不时就是一鞭子下去,重重地抽在这些昔日的贵人们身上。 看到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娃娃大声嚎哭着,大和尚心中微酸,袍袖一拂,掩面而去。 街边却是有许多人认得这位大和尚,见了他的身景,纷纷合什为礼。 口中连诵佛号,大和尚匆匆而去。 见不得人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倒也符合他得道高僧的人设。 十数日之后,贵阳安抚使衙门,萧诚听完了吴可的禀报,满脸都是愕然之色。 果然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吗? 真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啊! 他转头看向地图。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高颖德选择的突破口,必然就是在毕节了! 六盘水的高迎祥所部,叙州三蛮部,倒还真是一番好谋划。 “得向毕节那边调兵了!”吴可道。 萧诚摇头:“不行,这样一来,只怕大和尚就真要去吃牢房了,先交给王柱吧,那小子,是个狠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效仿 驻扎毕节府的就只有王柱天狼军这么一支禁军,而且还分成了好几部分,除开王柱带着一千余中军驻扎在毕节府城外,剩下的,则是分驻大方、纳雍等地,便是在古蔺方向,也还放了一部分兵马以作监视。 古蔺现在被梓州兵马所占据,说来大家都是大宋友军,但内里是怎以一回事,其实心里都清楚着呢。 估计下头的士兵们到现在都还发着蒙,咋地本来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打着打着就变成了友军,而原本的友军就成了敌人了呢? 所以在古蔺附近,梓州路禁军与天狼军还真不怎么对付。 纵然有军纪约束不好操家伙对干,但平素偶尔间碰上了,拳脚之上招呼那是避免不了的。你要是落单了那就更惨了,基本上就要鼻青脸肿断手瘸脚的归家。 只要不死人,双方的将领也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找机会报复回来而已。 罗纲收到叙州三蛮以及六盘水的高迎祥部在近期极有可能向毕节发动进攻的情报之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 倒不是因为怕了对方,而是因为他现在当真是忙成了一条狗。 春耕正在如火如荼地召开,而作为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的试点,相关的分地给农民的工作,也正在拉开序幕。 前一桩事也还罢了,反正就是大家一起操家伙下田地抢时令,赶紧地把庄稼给种上,该松土松土,该施肥施肥,该疏通水利的疏通水利,每一桩事,都有专人负责,各司其职,各理其事,虽然忙,但却也忙得有条不紊。 但分地这事,可就真是诸事繁杂,涉及到的各个方面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了。 而且这事儿还牵涉到了本地一些豪强地主们的利益,而这些人家中又多有子弟在官府之中任职,你想让这些人全心全意来干这事儿,也不太可能啊! 虽然罗纲已经再三向这些豪强地主们作了保证,这一次分地,只不过是分官田而已。绝不会动他们的利益分毫。 他们的田,还是他们的田,永远都是他们的田。官府绝不会巧取豪夺来剥夺他们的财产。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大家心里也都不明白,不是不分他们的田,就不会给这些人造成损失了。 首先第一条,就是官府大规模开垦荒田,制作梯田,然后宣称要将这些田基本上是无偿地送给老百姓,就已经侵犯了这些人的利益了。 豪强地主们的田也是要有人去种的。 当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田,谁还去当佃户租种他人的土地呢? 而没有人种的土地,自然也就没有收成,但根据贵州路的法令,你还得按亩数上交相应的赋税呢!纵然这个赋税不高,但要是地多了,里里外外的损失,那可就不少了。如果再将这个损失乘上年份,那就更不得了啦。 良田一旦撂荒,那土地价格,自然便会应声而落,想卖都卖不到一个好价钱啊!不少心思剔透的人,已经猜到了官府的心思,到时候说不得官府又来一个低价收购,再赚上他们一笔的同时,你还得感激涕零呢! 所以说啊,你想要顺顺当当地展开这件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明中不敢对抗,但阴奉阳违,磨磨洋工,暗地里下下绊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不让上头抓住把柄,大面子上过得去,大家都能下得了台,也就只能这样对付着过。 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推动缓慢。 到现在,田开出了来少,但分官田一事,却始终没有多大的进展,罗纲焦头乱额之余,又听说要打仗了,心里能不烦吗? “叙州那边儿,你现在去不成了!”罗纲看着罗信,道:“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敢打我们的主意。” 罗信却是信心满满,“我过去劝说这些人息兵罢战,不与大理同流合污,岂不是正好解了府尊您的忧虑。” 罗纲哧地冷笑:“重言,你以为叙州三蛮是什么地方?能凭你三寸不乱之舌便让人改变主意?当真是开玩笑。叙州三蛮在过往便与大理东川郡那边的蛮部来往甚密,往祖上数几代,甚至可以说是一家人,要不然抚台为什么给了好几年的时候去安抚收复他们,就是因为这事难办!” “正因为难办,所以才有奇功!”罗信道。 “蛮部信力不信理!”罗纲直截了当地道:“但他们这一次打过来,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的确是一个机会,要是我们能迎头痛击他们一顿,把他们打怕了,打缩了,你再过去,那便是事半功倍。” “这倒是!” “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打过来的情报,他们还自以为是秘密,嘿嘿,这便给了我们机会!”罗纲笑道:“所以呢,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便是。” “等着?”罗信想了想:“府尊,左右也是等着,不如便让我去打打下手吧,信亦略通军事的。” “打仗不是你读几本兵书便行的!”罗纲哈哈一笑:“这事儿,你先便掺合,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让我能心无旁骛地与王柱将军来应对这一仗就行了。我现在,当真是有些抽不开身啊!” “不知府尊要信去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信必然全力以赴!” 罗纲轻描淡写地道:“你从抚台身边来,当知抚台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的这个政策吧?” 罗信点头:“知道。” “我们毕节得抚台信重,作为试点,我呢,本来正在做这事儿,但一打仗可就一时顾不上了,但这事呢,又不能拖,不然抚台必然不喜,所以呢,你闲着反正也是闲着,就把这事儿担起来,如果做好了,包管你在抚台面前,立时便能成为大红人。” 罗信倒是砰然心动。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眼前的罗府尊是甩了一个烫手山芋给他呢! 这件事,当然很难做。 毕杀敌破阵还要难。 杀敌破阵,对面是敌人,只要刀子够锋利,力气够大就行了。 可这土地改革,却是对内,在家里弄事,要把事儿办成,还不能打了家里的瓶瓶罐罐,这难度可就大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办成了,那绝对便是大功臣。 这件事情,抚台是准备要在全贵州路推广的。 说不得,到时候自己便能全面负责这件事,这一步跨出去,便是海阔天空。 当然,要是失败了,肯定也是很难堪的。 “愿尽绵薄之力!”罗信思来想去,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比起去叙州三蛮,似乎眼前这件事,对自己的未来裨益要更大一些。 难得有罗府尊愿意给自己全权,让自己尽情施展! 这样的机会,其实不会再有第二次。 罗纲也是大喜过望,一来他是真烦这件事,二来,他也是觉得应对外敌要更重要一些。 外头打不赢,里头再怎么搞都是白搭,到时候都成了别人的,还说个屁啊! “柱子,有一件事你一直没有跟我说呢!”眼睛从面前的沙盘之上抬起来看向旁边摸着胡子的大汉,罗纲问道。 “府尊想问什么?” “上一次你跟韩锬那小子不是打了一架吗?你们两个躲起来打的,最后到底是谁赢了啊?”罗纲问道。 王柱翻了一个白眼,好半晌才道:“那小子力气太大。” “这么说,是你输了?”罗纲道:“果然是一力降百会啊!韩锬那小子,从小就力气大得没边儿,崇文说他是霸王转世呢!” “输了六分!”王柱道:“不过真要与他在战场之上生死相搏的话,便是五五开!” “这话如何说?打架还有输六分七分的吗?” “韩琰力气太大,与他对战,硬碰硬的话,天生便要吃亏,他啊,的确是天生的战场之上的将领!”王柱道:“我是比他差一点儿,但也就是一点儿而已,他的沙场搏杀经验还是不足的,所以与他相遇在战场,便是五五开,如果校场比斗,他六我四。” 罗纲点头道:“那我就明白了,以后这小子沙场经验一足,经历几场大战,你肯定就无远不是对手了是吧?” 王柱又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这话,说得还真没差。 拍拍沙盘,王柱没好气地道:“现在我是将军,他也是将军,都带着几千兵,以后会带几万兵,你觉得,到了这个级别,面对面搏杀的机会有多少?” “你还是怕了他!”罗纲大笑。 看着王柱有些恼羞成怒了,却又拱手连连告饶,一转身又让人将带来的礼物拎了过来,却是从萧诚那里拐带来的好酒。 贵州路现今虽然不许随意酿酒,但萧诚坐拥天香阁,自然是不缺好酒的。 看到天香阁出品,王柱顿时便转怒为喜了。 其实他也知道,罗纲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是利用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对于这一点,王柱还是蛮感慨的。 以往他在边军的时候,文官对于他们这些武夫,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即便现在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无比重视军队,但下头仍然有不少文人自命清高,对他们爱搭不理,像罗纲这样愿意放下架子与他打成一片的高级文官,他王柱自然也是愿意亲近的。 两个走一边坐下,王柱伸手拍开泥封,倒了两碗出来,也不要什么下酒菜,就与罗纲两人对酌起来。 “你们那边,我听说秦敏也是难得的一条好汉,你与他比,怎么样?” 王柱摇了摇头:“打不过,秦将军以前说过,边军之中,唯一让他忌惮的也就只有萧定萧总管。其它人,并不放在他的眼中。不过后来,又加了辽国那边一个叫完颜八哥的女真人。” “秦敏没死!”罗纲低声道。 “什么?”王柱霍地站了起来:“秦将军在哪里,是有了他的信了吗?能不能让他过我们这边来,罗府尊,是不是已经让人去接应他了?” 罗纲抬手按下了他,摇头道:“接不来了,秦敏投了辽国。” “不可能!”王柱勃然大怒:“秦将军带着我们与辽国打了那么多年,与辽人仇深似海,他怎么可能投辽人?”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骗你!”罗纲道:“我们的探子在辽国都城临潢府看到了秦敏,他现在是辽国皇后亲军属珊军的统领,统带着数千精锐不下皮室军的辽军军队,这件事情,再三确认过了,不会有错。抚台让我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喀嚓一声,王柱捏碎了手里的酒碗。 “可惜了一碗好酒!”罗纲淡然地替王柱换了一个碗,又替他倒满了一碗:“手流血了,好在这酒可以消毒,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王柱摇摇头,低下头,伸出舌头舔食着掌心的鲜血与酒液。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恐怕也有他的难处吧!”罗纲道:“王柱,以后要是我们两军对垒,你碰上了他,又该如何?” “纵然不敌,也要拼死一战,也要问一问,他投了辽人,可对得去我死去的阿哥,对得起跟着他奋战而死去的那么多的好兄弟!”王柱一字一顿地道。 罗纲点了点头:“得,这不就行了。不过呢,咱们不见得就能碰上,碰上了再说话。不说这件事了,你跟我说说,这一仗要怎么打?好几天了,也不见你集结天狼军,我这心里不得劲儿。” “没有先跟府尊禀报,是担心府尊身边人多嘴杂,泄了消息!”王柱倒也不隐瞒,“其实一接到消息,我便开始准备了,等到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就会跟府尊详细禀报,到了那时,即便有碎嘴子,也跑不过我的马蹄子了!” “这一仗,不好打呢!叙州三蛮,不但人数多,战力也不错!”罗纲道。 王柱一笑:“不过是效仿抚台而已。” “奇袭吗?”罗纲想起了萧诚率千人突袭大方城,杀普罗的旧事。 “叙州蛮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了他们的计划,还在慢吞吞地调集兵马,我准备奇兵突袭,杀其威风,以蛮人性子,其势自散!”王柱道:“便是高迎祥,只怕也得缩回去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就要一个快 现在不是大规模发动战争的最佳时候。 这一点,罗纲比王柱还要更清楚。 贵州路的底子真的是很薄,早先萧诚经营黔西南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依赖的是外部输血,但随着贵州路成立,盘子越来越大,再依靠外部输血已几无可能,现在要做的,就是开发自身潜力了。 联合会的数十家商人,基本确保了贵州路上的商路无恙,可以说,在萧诚的特别关注之下,贵州路上的商业活跃度,已经远超了周边地区。 但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已。 还远远不能解决贵州路的根本问题。 所以,这才有了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等一些具备颠覆性的政策。 虽然这些政策确保了本地大户的权益,更多的是将官府拥有的权益分散下去了,但想要获得地方上的拥护的支持,并且见到效果,没有三五年,只怕是做不成的。 这个时候,萧诚自然是不想打仗的。 或许是萧诚名头太大的缘故,纵然现在萧诚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害的小白兔,但一边的大理高颖德,依然认为其就是一头对大理虎视眈眈的猛虎。 这自然是高颖德对于萧诚最深刻的认知,同时,也是高颖德想要解决国内问题,取段氏而代之的手段之一。 两相一加,高颖德便想着要先下手为强了。 这是高颖德想要的,但并不是萧诚想要的。 从慧远送回来的情报看,最先动手的,应当会是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部以及他们的盟友叙州三蛮部。 他们是先锋,同时,也是一次大规模地试探。 以雷霆万均之力击败对手的这一次试探,以泰山压顶之势让对手认识到贵州路的强大,认识到与贵州路发动战争,他们得到的,与他们即将失去的,将远远的不能成正比,这一场战争,只会让他们失去的更多。 如此,战争便针戛然而止。 贵州路将迎来难得的发展时间。 即便高颖德在遭到一次失败之后不死心,但在失去了叙州三蛮部的协助,他便需得重新进行战争规划和布署,这么一来,战事便又得拖上个一年半载。 对于贵州路来说,每过去一天,胜利的天平,便会向他们多偏移上一分。 “打昭通的乌蒙部?”看着王柱手指向的沙盘上的那面小旗子,罗纲只觉得小心肝都颤了起来。“毕节到昭通,足足五百里路,几乎横穿整个叙州三蛮的势力范围,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去作战,更像是去送死啊?” 王柱哈哈一笑:“具体的作战计划,已经送去了抚台府,就看抚台怎么决定吧!府尊,这一仗,最重要的是在于立威,在于让对手认识到我们的强大,并不在于杀敌多少,也不在于能占领多少领土。” “如此,便需要全骑兵出战,可天狼军不过只有一个战营,五百名骑兵而已。”罗纲摇头道。 “我已经向抚台建议调天武军骑兵营参战。一千骑,足够了。” “既然要求快,就不得不考虑马的因素。哪来的这么多马?”说到这里,罗纲不由怀念起当初在西北的时候。 那时候压根儿就不用担心什么马匹的问题。 铁鹞子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于三马的配备,但到了西南,可就可怜了,不管是那支军队的骑兵营,能够保证五百人的骑兵满员满骑都已经使出了老鼻子劲儿了。 “叙州三蛮部那边,可不缺马!”王柱道:“府尊莫非忘了,这两年来,我们与他们交易的一个重点,就是战马吗?他们那边的马,比不地北地的马高大,冲刺力强,但要说起耐力,还真是没得说呢!” “现抢啊!”罗纲咋舌。 “可不吗?”王柱一笑道。 三天后,吴可携萧诚亲笔命令抵达毕节。 五天之后,范一飞亲自率领天武军骑兵营悄然抵达毕节与王柱汇合。 “范将军,怎么亲自过来了?”看到范一飞,王柱自然是又惊又喜。 为什么王柱希望是天武军的骑兵营来协助自己而不是其它军队的骑兵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范一飞。 斥候出身的范一飞,对于麾下骑兵的重视,是其它各军统制无法比拟的,天武军的骑兵营的营将,甚至是由范一飞亲自兼任的。 如果说王柱麾下的骑兵擅长猛打猛冲,攻坚拔寨,那范一飞麾下的这一支骑兵,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袭以及各种野外生存的能力,几乎每一个骑兵,都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只是王柱没有想到范一飞会亲自来。 “这样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亲自来呢?”范一飞笑道:“放心,向抚台禀报过了,而且这一战,我是你的马前卒,一切由你来指挥。” 王柱一笑,心中这才释然。 他与范一飞级别一样,资历也差不多,两人同时参与这一次战斗,要是没个主次之分,到时候互相之间有了异议怎么办? 那是会误事的。 “你走了,关岭那边怎么办?” “关岭那边,现在正在准备防守事宜,以防对手突然进攻,防守这种事情,我的副将比我可还要擅长得多,交给他,我放心。”范一飞笑道:“而且,各部兵马都已经在作准备了,我们那边一得手或者说大理方面一开始进攻,各部便将迅速向前线移动。你也知道,我们各部的挺进速度远超其他任何军队。” “这倒是!”罗纲道:“崇文向来就注重军队的转移速度,当年广锐军的步卒的前进速度,让辽军都惊叹不已。而广锐军之所以如此,便是萧家大郎听取了崇文的建议而努力建立起来的。” “不过这两年,咱们贵州路上,别说是马了,便是驴子骡子的价格都在一路飞涨啊!”范一飞笑道。 “等这一回教训了叙州三蛮,然后再将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以后,就不缺马匹了!”王柱道。“说起来,我还蛮喜欢他们那里出产的马的,吃苦耐劳不娇气,比北地马更好。” 一千骑兵,在毕节稍作休整,在一个凌晨,悄然出发。 罗纲为他们准备了十天的补给。 炒好的米粉里掺好了盐、醋等佐料,甚至还往里加了一些芝麻,每人一个经过专门制作的竹筒盛装饮水,王柱所部骑兵一个一张神辟弩,二十支弩箭,而天武军骑兵禀承的却是范一飞的传统,一人一张克敌弓,三十支羽箭,他们可是能在马上骑射的。 薄薄的雾蔼之中,罗纲主同着这支骑兵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脸上的忧虑,直到此刻才浮现出来。 不管先前在大军面前显得如何的胸有成竹,但这样的军事行动,本身就充满了变数,输赢也就一线之隔而已。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 等待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 邬惊今年刚好十六岁,在芒部,十六岁已经算是成年,第一件事,便是要加入部落的军队,成为保护部落的一员,每年都要支军队之中服役三个月。三月期满,便可以返家,等待来年再来。 但今年三月期满了,邬惊却没能回家,因为部落大首领发话了,所有人都只能继续呆在军队之中。 这让邬惊很是有此恼火,因为家里给他说好了媳妇儿,这一次服役回家之后,就要成婚的,这一来,定好的婚期不免就要推迟了。 部队里有经验的老兵却是有些心神不宁,他们知道,一般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极有可能又要与那里发生冲突了。 至于对象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过去老是与罗氏鬼国打来打去,现在罗氏鬼国没了,换成了大宋军队。 与罗氏鬼国打,大家并不怕,但与大宋冲突,可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下头的小兵们想不明白,咱们这叙州,说起来也算是大宋治下啊,这是要造反吗?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私下里传传。 作为芒部最低层的一批人,他们除了服从,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邬惊虽然年轻,没啥经验,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以往他们这里,就驻扎着四五十个人,主要是向过往的商队收税。 镇雄临着毕节,是叙州往毕节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税收一年下来,可是很可观的。是芒部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但这两个源,陆陆续续有人马抵达,现在人数都翻了一番,有一百多人了。而且商队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到了这两天,邬惊是一支商队也没有看到了。 过去,叙州这边往毕节那边的商队可是络驿不绝的,那边的钱,很好赚。 邬惊将背篓放好,支稳,背篓里上一个半人高的大水桶,作为才入伍的年轻的小兵,这些打水砍柴的杂活,当然得由他们来做了。 一桶水足足七八十斤呢!以往四五十个人,背上十来桶,也就勉强够用了,但现在人数多了一倍出来,邬惊便要多背上十几桶水,这工作量一下子也翻了一番,心中岂有不怨之理? 摸摸肩膀之上被蔑条磨出的红肿印子,邬惊叹口气,这回回去之后,一定要做个皮甲坎肩才行。 家里本来有两副盔甲的,一副铁甲,被大哥穿走了,一副皮甲,给了二哥,到了他这里,啥都没有了。想要,得自己挣。 不过对于这样的分配,邬惊并没有什么怨言,因为对家里,自己还没有啥贡献呢!现在家里,全靠大哥二哥撑着,自己讨媳妇儿的钱,都是大哥二哥给攒的。 而且大哥在大首领身边当亲卫,自然得有一副铁甲撑面子,二哥去了石门蕃部那边谋生,也混了一个队将,村子里现在都羡慕着自家呢!都说邬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儿,可是要发达了。 邬家有三个儿子嘛,而且一个个都长得牛高马大的,别看邬惊才只有十六岁,但比起同龄人来,已是足足高了一个头出来。 拎起小桶在河里打了一桶水,倒进了背篓中的大桶里,仰头再看看里许外的寨子,邬惊扁扁嘴。 天刚亮不久,大部分的家伙都还在睡懒觉,也就是他们这些今年才加入进来的人,才会起来背水、砍柴、做饭,服侍这帮大爷。 不过到了明年,自己也就不用干了,因为有更新的家伙会进来。 再熬熬而已。 想到这些,邬惊身上便有劲儿了一些,将大桶装得满满的,然后将小桶放在大桶里压住水,免得走在路上的时候水溅出来,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弯腰将水桶背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地面在微微震颤,他不由得一怔,紧接着,隐隐有闷雷一般的声音传来,邬惊抬头看看天空,灿烂的阳光已经从山的那一头照亮了天空。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只是一听之下,脸便白了。 是骑兵,大量的骑兵。 这门本事,还是大哥休沐的时候,教给他的呢! 邬惊挺身跃起,正准备往寨子奔去,便看见远处,乌泱泱的骑兵冲了过来,看那规模,邬惊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邬惊便看到自家的寨子起了火,那些骑兵穿寨而过,手中的刀枪之上,用鲜红的液体在往下滴。 他看到有同伴从内里逃了出来,是那个经常喝斥自己的老家伙,也是他们的头儿,他骑在一匹光脊梁的马上,拼命地用手掌拍着马屁股。 但一名持刀的敌人纵马飞快地追了上去,只是一刀,邬惊便看到老家伙的头颅飞了起来。 似乎有骑兵注意到了不远处站在河岸之上的邬惊,一声唿哨之下,数匹战马便向着这边奔来。 邬惊转身,便向着赤水河跑去。 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邬惊没有任何的犹豫,一纵身,便跃入了浪花滔滔的赤水河中,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再露出头来时,已经离岸几十步远了。 他回头,看见几名骑兵在河岸之上徘徊了片刻,然后便打马转身追着大部队狂奔远去。 杀人烧寨,然后没作丝毫的停留。 邬惊往下游飘了很远,这才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一路向着镇雄方向,狂奔而去。 宋人杀过来了, 宋国的军队杀过来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头铁 乌蒙、乌撒、芒部、易娘部、易溪部、阿头部、科部都属于石门蕃部的一部分,平素披毡佩刀居住栏棚,不喜耕种,只喜畜牧,部民精悍,极善战斗,便是南广部与马湖部也是极其畏惧他们的。 而在这一代,乌蒙部出了一个名罗杓的首领,极具才能,在他的带领之下,乌蒙部脱颖而出,成为了石门蕃部的领头之着,下面数十小部落,尽皆听命于乌蒙罗杓。 这一次叙州三蛮响应大理高颖德之邀请,准备起兵攻击贵州路,一来是因为高颖德送出了大量的金银、粮食、武器,二来也是因为高颖德说服了罗杓,让罗杓确认萧诚必然会对他下手。 毕竟萧诚早先一口气便吞并了罗殿国与罗氏鬼国。 这可是两个被大宋朝廷承认的国家。 被萧诚毫无理由地便给收拾了。 而乌蒙罗杓最大的野心,便是一统叙州三蛮,建立一个类似于罗氏鬼国一样的属于自己的国度。 如果成功,他罗杓岂不是也可名垂青史,成开国之主吗? 叙州三蛮一向与大理境内东川境蛮部亲厚,高颖德知道罗杓的野心,并不出奇。 但对于高颖德来说,他又怎么可能希望罗杓成功呢? 要是罗杓当真一统叙州三蛮,下一步,只怕就会把眼睛瞄向大理的东川郡吧? 那里面的蛮部,只怕也会响应他的号召,迫不及待地从大理分裂出去加入罗杓的联盟。 所以,对于高颖德来说,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策略。 罗杓出兵与贵州路打一场硬仗,就算赢了,损失也必然不小,到时候罗杓想要统一叙州的步伐也不得不放慢。而自己,则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再来分化瓦解对方。 对果自己运气爆棚,罗杓与对方打了一个两败俱伤,那自己就正好发动东川郡内的蛮部,反向去吞并叙州蛮。 即便罗杓这一次出兵惨败于贵州路,对于高颖德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至少,他能让东川境没有了后顾之忧。一个失败的罗杓,是不值得东川郡蛮部尊敬的。 而对于罗杓来说,这何尝不也是一个机会呢? 乌蒙部已经把石门蕃部下头的十几个部落串到了一起,实力远超同辈,而南广部、马湖部却推三阻四,生怕叙州蛮一统之后,他们的权益受损,迟迟不肯合三为一,而这一次,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大家聚在一起了。 罗杓发出了邀请,三家会盟于昭通。 南广部,马湖部不得不来。 因为这一次发出邀请的,可不仅仅是罗杓一个人,还有大理国相的面子在里头呢! 不过罗杓的心思昭然若揭,南广、马湖两部虽然也派出了自家的精锐,但两家部落首领却不约而同地称病没有来。 一个说得了伤害,一个说打猎坠马伤了腿。 对于罗杓来说这都无所谓,两个老家伙来不来无所谓,只要兵马来了说行,一仗打完,等到这些兵马再回去的时候,两个老家伙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昭通汇集了石门蕃部、南广部、马湖部三部兵马近万人,可谓是声势浩大。 站在搭起的高高的木台之上,罗杓看着旌旗飘扬,刀光剑戟寒意森森,无数兵马从眼前一直铺阵到远处几乎无边无际的时候,志得意满之情油然而生。 大丈夫当如是。 歃血为盟,祭天为誓,在一众巫师们又跳又蹦了几天,向上天献祭了三牲,又从牢里拖出几十个死囚一齐砍了脑袋之后,叙州三路蛮上万兵马,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待罗杓一声领下,便会杀奔毕节,然后再一路杀进贵州路。 王柱此时倒还不知罗杓的大部队也在向着这个方向而来,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易娘部寨子的废墟之上。 一只羊被烧得半焦了,提刀砍下了羊腿,削去了焦了的皮肉,然后大嘴巴凑上去撕了一大块狼吞虎咽,看到下头几个士兵过来,王柱也不打话,提刀嗖嗖几下,几块还带着血水的羊肉便飞向了他们。 士兵凌空一把抓住羊肉塞进嘴里大嚼着,血水自嘴角流下,却没有人以为意。 不仅仅是他们,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所有宋军,都在抓紧一切时间进食。 今日饷午之时,他们迫近易娘部,一战击溃了仓遑迎战的易娘部,斩杀敌人百余骑,易娘部狼狈而逃,将寨子丢给了他们。 掠夺了留在塞子里没有带走的站马,王柱一把火烧了寨子。 “这样干,以后我们再来这里,要想让这些家伙臣服,只怕要难上加难了!”范一飞道。 王柱哧笑一声:“范将军,以后的事,那是该文官们来想法子,我们现在,就是要竭尽一切能力摧毁掉叙州三部蛮的战斗潜力,让他们对我们畏之如虎,一支心有畏惧的部队,将不再是敌人。也许,我们把他们杀怕了,以后再来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呢!” “但愿吧!”范一飞一笑道:“不过王将军,我们该走了,身后追来的芒部等敌人,距离我们也就只有半天路程了。” 扔掉了手中光溜溜的一根大骨头,王柱翻身上马,大喝道:“全体上马,还没吃完的,没喝饱的,没拉屎拉尿的,统统在马上解决,走!” 牛角号响起,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路向前疾驰而去。 邬大棒的脸色比死了娘老子还要难看。 大棒不是他的外号,他的大名就叫邬大棒,使得也是一根大棒,从哨卡遇袭,到他聚兵起来追赶这群胆大包天的宋军,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天时间。 在他看来,他应该早就追上了敌人了,但事实却让一次又一次地打了他的嘴巴。 那支人数并不多的宋军,一直让他跟在屁股后头吃灰。 他们甚至还有余遐时间又一路上袭击了三个部落。 易娘部是第三个了。 那些宋军,难道都不用休息的吗?难不成他们吃喝拉撒都在马上? 看着地上那些马粪,经验丰富的邬大棒判断出对方还是领先他们足足半天路程,惊愕之余,又是佩服之至。 族长说现在的宋军弱得很,似乎并不正确呢! 一支最多千人的部队,不但胆大包天的杀了进来,而且一路之上,杀得大家伙人仰马翻呢! 易娘部族长董奎满脸愤怒之色,被宋人毁掉的这个寨子,是易娘部落最大也是最为富裕的一个寨子,正因为占据着交通要道,他们就迎来了如此一场灾难。 集起了麾下数百骑兵而来的董奎,遇上了邬惊。 “用不着追得太紧!倒是要小心他们倒打一靶,杀我们一个出奇不意!”董奎冷笑道:“今天早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大王在昭通会盟了南广、马湖两部,三家共计上万精锐,正向着这边而来,这些不知死活的宋狗一头撞上去,必死无疑。” 邬大棒大喜:“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整兵缓缓而行,以防这些宋狗逃窜。” “最好逃回来,如此我亦可以一泄心头之恨。”看到被烧成白地的这片寨子,董奎咬牙切齿。 夜色缓缓降临,一片山凹之中,隐藏于此的王柱与范一飞两人亦聚在了一起。 探路的斥候回来了,有些面无人色。 因为就在他们前方半天路程的地方,敌人的营帐几乎铺满了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最起码有上万人。 “中头彩了!”范一飞死命地揪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原本他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这几天忙着行军,砍人,那里有时间子,这胡子便雨后春笋般节节高了。一不小心揪下来几根,疼得呦呦叫唤,一摸,竟然出血了。 据本不是这样的。 擒贼先擒王,他们是准备去打昭通的乌蒙部罗杓,掀了这个家伙,叙州三蛮就不可能再拧成一股绳了。但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已经完成了会盟,正大举来袭呢。 这就像大家准备去一家屋里偷东西呢,哪知刚摸到人家门口,却碰见了人家大张旗鼓出门来,灯火通明的一下子就让他们无所遁形了。 后头起码有一两千叙州蛮骑在紧追他们不舍。 前方敌人更多。 这一次,似乎在撞到铁板上了啊! “打,还是逃?”范一飞看着王柱。 “逃个娘!”王柱一张脸看起来却是兴奋得很,“干他娘的,断后的不是说追来的那几个家伙放缓了脚步吗,那咱们就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冲营!” 范一飞手一紧,这一回不是几根胡子,而是一撮胡子被他拔了下来。 “冲营?” “冲营!”王柱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极的光芒。 “对面有一万多人呢!”范一飞提醒道。 “算个球!”王柱此刻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刚刚亲兵送来的一个羊脑袋,一边啃着一边道:“当初在北地,我跟着秦将军只有五百骑兵,就冲过辽人上万人的大营!叙州蛮,嘿嘿,老子真还没有放在眼中。” 范一飞是斥候出身,可以算是宋军最好的那一批斥候,而王柱,却是专门那种攻坚拔寨的先锋军出身,两人在战术的运用之上,存在着最本质的差别。 遇到强敌,王柱想得是迎面硬杠,范一飞想到的是先避其锋芒,然后再伺机出击。 说不上谁更技高一筹,有时候转进是为了更大的胜利,但有时候在战场之上,就还真正需要王柱这样头铁的家伙。 他们,往往能在最意想来到的地方出现,然后一举改变战争的最终结局。 “如果冲营,不干掉罗杓,我们明天就死定了。”范一飞低声道。 “如果逃跑,我们会死得更惨,而且会为人耻笑!”王柱道:“我们已经深入叙州,他娘的,叙州蛮可不是宋地,这里,连娘们娃娃都凶悍得怪,我们要是一逃,部队极可能散架,到时候满山遍野被人赶鸭子,你觉得我们逃得出去吗?” 范一飞摇摇头。 “所以呢,不如行险一搏。成了,咱们两个以后在贵州路上所有的将领里,可以把鼻子仰到天上去,不成,死翘翘,就没啥可说的了,真要这样,以后抚台必然会为我们复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据我所知,咱们的抚台记仇得紧!”王柱笑道。 范一飞从地上把了些青草,在嘴里嚼巴嚼巴弄成了草糊,糊在了下巴上,免得被揪掉胡子的地方血胡刺拉的。 “舍命陪君子。”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王柱掀掀眉毛:“我是豪杰,抚台就是这么说我的,说我是真豪杰。” 范一飞笑着点头,这家伙把荆王的幼子一路千里迢迢地送到了萧诚手中,从这一点上来,一诺千金,的确是个真豪杰。 “而且,我也不是一无所峙,单纯硬干!”王柱招了招手,两名士卒走了过来,这两人的身上一直背着两口小箱子,此刻,小箱子放在了两人的中间,王柱伸手打开。 里头,是一根根码得整齐的竹管子,管子的头里,一根引线垂在外头。 “火药!”范一飞低声惊呼。 “临走之前,吴可送来的。”王柱低声道。“这可是大杀器,不是样子货。一年都弄不出来多少的。” “如果有这个东西,到时候不但能给他们造成一定的杀伤,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受到惊吓!”范一飞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敢打赌,这些叙州蛮,绝对没有见过这东西。” “明天动手前,先给咱们的战士叮嘱一番,马儿的耳朵要堵起来!这件事可别忘了,别到时候敌人乱了,我们自己也乱了,那就完蛋!”王柱道。 “这个自然!” “好,就此说定,今晚好生吃喝一顿,明天我作先锋,你来压阵,一举破营,抓了那罗杓。”王柱嘿嘿笑着道。 “宰了也成!”范一飞道:“我就不信叙州三蛮是铁板一块,这罗杓如此强势,其它两蛮要是见罗杓一命呜呼了,指不定便会跑。只要一跑,他们再多的人,也就不顶用了。” “当然,这样的场景,我可是见过的。”王柱的身音低沉下来:“我见过我们边军几百人撵着数千辽军跑的雄风,也见过区区百余辽军骑杀得我们几千军队溃不成军呢!军队,一旦乱了,真他妈的不如一群羊,羊急了还咬人一口呢!” 第四百二十九章:居然杀出来了 叙州三路蛮勇悍善战,统带他们的将领,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就像现在,虽然天还没有完全放亮,虽然大营里还刚刚在埋锅造饭,但他们仍然放出来了一些斥候,往前边探路,往左右警戒。 那怕这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之上,这些该有的动作,他们也一样不少。 罗杓治军,还是相当严厉的。 一个想要一统叙州三路蛮,建立一个像罗氏鬼国那样传承的国度的人物,自然还是有真才实料的。 只不过同,这一次他们碰上的是一支可以算是在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军队。 范一飞的斥候队伍揉合了萧诚的一些训练、作战以及打造的装备之后,这支斥候队伍与传统的斥候队伍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以致于萧诚专门为这支队伍起了一个名字:特种作战部队。 范一飞费时数年功夫,符合萧诚心里标准的所谓的特种作战部队成员,也只不过达到了一百出头,这一次,范一飞带来了五十人。 七八名蛮骑斥候进入到了眼前的这一片林子当中。 林子很大,遮天蔽日,此时天还没有亮,就看得更是不大清楚。 每名斥候之间相隔了数十步的距离缓缓向前推进,天亮之后,他们的大部队,将穿过这片林子,向着镇雄方向出发,然后再自镇雄向毕节发起攻击。 这一段路,大概还有两百里,依目前万余大军的前进速度,也需要四到五天时间。 毕竟这一万余军队之中,骑兵只占了三分之一,步卒一天能走五十里,就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足以自诩为世之精锐了。 林子太密,斥候们能听到彼此发出的声音,但很多时候,却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更多时候,他们用含在嘴里的口哨来彼此呼应。 这些口哨并不是毫无规律的,长短之间的不同,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杜子腾趴在一颗树顶上,仔细倾听着林子中传来的哨音,默默地记着他的节奏,作为斥候,他们之间也有着彼此联络的暗语和信号。 差不多了,并不需要记太多,他现在只消记住对方反复出现的这几句就好了。很明显,这几句是报平安的。 他撮起了嘴巴,将手掌合拢放在嘴边,然后维妙维肖地模仿成了林子间的斑鸠之声,只不过那叫声里,代表着他准备马上动手的意思。 此刻,距他不远处,一外蛮骑斥候正策马缓缓靠近。 远处,传来了乌鸦的嘎嘎声,杜子腾扁了扁嘴,他们的队长,恶趣味地选择了乌鸦作为他的传讯工具,听了渗人,那有自己选的斑鸠平和普通? 将军说过,这样的暗号普通得让人根本不在意就是一个斥候最大的成功。 下头这些蛮骑就差远了。 如此格调清奇让人一听就忘不了的音调特别的哨声,违备了他们这些特种行动部队最基础的条例。 透过树梢间的缝隙,他看到了下头那面蛮骑,那人神态轻松,手里的刀正左一下,右一下地劈砍着前进路上伸出来的枝条,藤蔓,为自己开着路。 杜子腾嘴角勾起了一个向上的狐度,手腕轻抖,已是多出了一个绳圈。 然后,绳圈突然落下,准确地套在了那名蛮骑的脖子上,猛然收紧。 一紧,一拉,下头的蛮骑唰地一下便被从马上升了起来。 突然而至的袭击,使得这名蛮骑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他徒劳地用手去抠勒住脖子的绳套,但那种在绳子里面编进去了一股细细钢丝的麻绳,根本就不是他能用抠松的。 他想吹响嘴里的口哨示警,但一口气却怎么也吹不出来,顷刻之间,他们脸色青紫,嘴唇发钳,他被直直地拉入到了树顶,直到此时,他充血的眼睛,方才看到了在一根粗大的树叉之上,一个黑衣服的汉子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绳子,正冷漠地交换着向上拉拽。 这名蛮骑被绞死了,尸体被架在了树杈之上。 杜子腾解下绳子收好挂在腰间,向下看去,对方的那匹马,还在树下悠闲地低头啃着嫩芽。春天的嫩芽,鲜嫩多汁。 杜子腾如同猿猴一般从树上攀了下来,然后骑在了这匹很不错的战马身上,听到耳边传来的那哨音,他不紧不慢地也吹了起来。 七八名斥候没有支撑多长时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林间。 当哨音不再响起,林子里反而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野猫叫声甚至狼嚎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光了。 死法千奇百怪,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都是在突然之间遭到袭击,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干脆利落地做掉了。 王柱与范一飞两人并骑穿过林子的时候,一路之上看到那些死状奇特的蛮骑,不由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范一飞。 “斥候的小把戏,当不得王将军在意。”范一飞呵呵笑道:“王将军的攻坚执锐,才是军队的正道。” “少打马虎眼!”王柱道:“这一仗打赢了回去之后,我派人去你那里学学。” 范一飞一笑:“没问题。” 罗杓的大营,在两人的面前一览无余。 大营之内,炊烟袅袅,饭菜香味,随着清风徐徐而来,萦绕鼻间,一众人等,都不由得吞了一口涎水。 王柱与范一飞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大营还是立得很不错的,只不过外围没有任何的防范,似乎除了他们刚刚放出来的那些斥候,便再也没有什么警戒的措施了。 不像贵州路上的宋军,如果扎营,那栅栏,壕沟,拒马,鹿角甚至各类陷阱埋伏,一样都不会少。 “毕竟还是在自己的家里,松懈一点情有可原!”范一飞笑吟吟地道。作为敌对一方,敌人的松懈,就是自己的幸运,他们巴不得现在、以后、将来碰到的敌人都是这个模样。 “回去之后应当把这些事情写进报告里,警醒我们的其它部队,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能放松哪怕一点点警惕,否则,失败就会降临。”王柱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刀,手轻轻地在刀锋之上抚过,锋利的刀刃之上传来的阵阵寒气,让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刻,他绷紧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他身边的范一飞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我冲锋,直扑罗杓中军,你部掩护我左右两翼。”王柱轻声道。 “放心!” 两人都没有提到他们的后方,因为他们夺根就没有打算回头,一直向前杀,要么抓到罗杓,要么死在对方大军之中,他们没有选择。 不能彻底击垮对方,以双方在兵力之上的巨大差距,对方站稳脚跟,就是他们的灭亡之始。 天狼军五百骑兵随着王柱踏出了林子。 先是摧马小跑,然后渐渐加速。 他们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迅速地向着敌人大营靠近。 他们身后,一箭之地,范一飞绰弓在手,摧动战马,紧跟而上。 这片林子,距离蛮军的营地,不区区区里许之里,那些被派出来的斥候毫无声息的死去,却让这片大营的人,认为这里毫无危险。 本来就还在自己家里,那里有什么警戒心呢? 而在镇雄一带,被袭击过后的那些部落,还被甩在后头没有跟上来。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罗杓居然还不知道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悍然地杀进了他的地盘,正在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像邬大棒,董奎这些人,也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迎头撞向上万人的大军。 王柱紧紧地抓着自己长刀的刀柄。 萧抚台送了自己这把让自己爱不释手的刀。 刀刃长三尺,刀柄长两尺,既可双手握住用力劈砍,也可单手握住用来切削,也不知加了什么材质在里头,这柄刀将柔韧、锋利和坚硬做了完美的统合。 当初王柱当着一众人的面,说希望抚台能给他的天狼军尽数配上这样的长刀的时候,萧安抚使的脸色有些奇妙,而跟着萧安抚使来的几个人,一个个却都是脸色难看得很,特别是韩锬的老子韩钟,瞪视着王柱似乎是想将一口吞下去。 那个时候王柱才反应过来,这把刀,只怕是很难弄的。 萧抚台当时就笑了笑,却没有拒绝,只是说:“过两年,过两年等有了钱,也不是不可能。” 这把刀很贵。 后来王柱才晓得,他的这把刀,单价高达上百贯。用的材质,与现在盘踞西北的萧定萧大总管手里的那把刀差不了多少。 宝刀赠英雄。 死为知己者死,王柱当时脑子里,也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战马高高跃起,王柱高举战刀。 “杀!”他怒吼着纵马踏进了对方大营。 “杀!”五百天狼军如同滚动的一团刀罡,杀进了蛮骑大营。 当王柱等千余人从树林之中冲出来的时候,大营里的蛮军,刚刚端起了饭碗正在吃他们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在最外围的蛮军惊慌换措的时候,中军的蛮军还以为这外面如雷的马蹄声是他们自家的军队正在纵马奔驰,准备开拔。 没有什么事情比现在最外围那些正团团围坐吃着饭的蛮军们更绝望的事情了。 他们端着碗,回过头,便看到,万丈阳光照射下来,将清晨的薄雾驱散得一干二净,而那些自东方而来的挥舞着刀枪的骑兵,背衬着万丈金光,当真如同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第一道营盘,轻而易举地便被踏破。 正喝着小米肉粥的罗杓震怒不已。 这就如同一只猛虎正在伸展四肢准备一展威风的时候,居然有一只小老鼠在他的面前跳来跳去,甚至还跳起来冲着他柔软的鼻子咬了一口。 号角声响了起来,中军的乌蒙部迅速聚集了起来。 一千精锐骑兵,一千着甲步卒,这是乌蒙部的精髓所在。 压根儿就没有管外头的那些混乱,只是冷静地于中军列阵。 号角声声,警告着所有试图向中军逃窜的乱军,靠近者死。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当一千精锐骑兵列阵完毕之后,在密集的鼓点当中,他们开始向着王柱的天狼军发起了冲锋。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那些狼奔鼠窜的蛮族骑兵,亦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就地斩杀。 罗杓冷眼看着那迅速接近的敌人兵马。 是宋军,是贵州路的宋军。 自己正准备去弄他们,他们却是已经打上了门,看起来高颖德说得不错,那萧狗贼果然是要整自己的。 好得很,这下自己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先灭了这些家伙,然后再提着这些家伙的头颅杀上门去。 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乌蒙骑兵已经与对方骑兵接上了战,但对方骑兵的表现,却远远超出了罗杓的预料。 一向都认为自家的骑兵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骑兵的罗杓,看到宋军骑兵以一名将领为先导,如同一把锥子一样,只是一捅,便捅进了自家骑兵的阵容深处,把自家骑兵的硬生生地给逼得凹进去了一块。 王柱双手持刀,左劈右砍。 此时此刻,谈不上任何的作战技巧。 一力降十会。 本领高强的将领、士卒们唯一比普通人更高明的一点,就是他们在遭到伤害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将伤害降到最低,而把自己的输出调整到最高。而作为将领的福利,就是他们的个人防护要更好,武器也更犀利。 就像王柱手里的那柄刀,锋利无匹,这便让他比一般人拥有了更强的进攻力,但凡与他手中的刀一碰之上,对手的兵刃多半便会被砍断,更多的时候,是兵器断,脑袋也断。 五百天狼军,不断有人在落马,但死得更多的却是叙州蛮骑。 紧跟在天狼军身后的天武军,外围士卒以刀枪顶住敌人的进攻,最内围的却是张弓搭箭,不停地向着左右射击。 克敌弓强悍的力道、专门打造的破甲箭,能轻易地穿透皮甲,将敌人射下马来。 天武军隐隐有将左右两翼的敌军压得更平的趋势,这也使得王柱向前的冲锋稍稍变得更轻松了一些。 伴随着王柱的一声断喝,战马突出了蛮骑军阵,百余步外,便是刚刚集结而起的乌蒙步卒,步卒军阵之中,罗杓的眼皮子一阵狂跳。 居然,这么简单就突出来了? 第四百三十章:活捉 极尽的距离之内,看到高大的战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到马上那浑身浴血的骑士挥舞着手中同样在滴着鲜血的长刀,心中充满了恐惧的情绪完全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 必竟,当你站在那里的时候,那狂奔而来的战马带给人的压迫感,并不是没一个人都能安之若素。 刚刚结阵,军阵还没有完全稳固的乌蒙蛮步卒也稍稍地出现了一些骚动。 他们也好,他们的军官也好,还是罗杓本人也好,都完全没有想到,敌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全突破了骑兵的拦截。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罗杓心里甚至还浮上了一层阴影。 宋军为什么如此生猛? 贵州路的宋军都这么厉害吗? 如果都是这样厉害的话,那自己这一趟,取胜的把握还有多少? 这个时候,罗杓至少还是镇定的。 因为他还看到,自家的步卒虽然有些许慌乱,但并没有丢了他们的位置和阵形,在军官们的喝斥之下,他们依然用极快的速度竖起了盾牌,架起了长枪,弓弩手们迅速地将羽箭搭上了长弓,然后斜斜指向了上方,只等着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羽箭便会飞向袭击而来的敌人。 只不过此时的战场形态有些混乱。 步卒的前方是敌人。 在敌人的身后,又有不少的蛮骑返身在追,再往前,又是另一帮敌人与己方在缠斗,战场之上,敌我双方有些纠缠不清,一旦覆盖射击,这些敌人不见得会如何,因为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敌人在关键的部位之上都穿着铁甲,对于羽箭的伤害有着更强的防御力量,而己方骑兵,大部分是皮甲,少部分连皮甲都没有。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似乎有些划不来呢。 蛮族军阵做好了迎接骑兵冲阵的准备。 列阵的步卒并不惧怕骑兵冲阵,当然,前两排的除外。 可惜的是,作为排头兵,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连后退一步也做不到,因为在他们的身后,同伴死死地顶着他们。 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祈求敌人别冲着自己来。 不管你是不是架着盾牌,不管你是不是挺起了长枪,当重达千余斤的战马以极快的速度冲撞上来,下场都是破碎,断折,而执掌这些东西的人,结构比这些玩意儿还要脆弱一些,又怎么会好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而是无数鲜血、生命堆砌出来的至理名言。 死了,啥都没有了。 活着,便有可能升官晋爵。 怕死的当然是升不了官。 但勇敢的,也不见得有机会升官儿。 能不能升官,有时候还真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就像你丢下色子,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那一面会向上。 不过,作弊者除外。 不管这一刻这些蛮骑在想什么,第一排的那些用身体顶住大盾的家伙们甚至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想用吼叫声来减轻自己的恐惧,但预料之中的沉重撞击并没有来临,马蹄声从身前掠过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柱掠阵而过。 他拔出了腰间插着的一根竹管,弯腰,蹬里藏身,就着地上燃烧的火星,点燃了竹管上垂着的引线,然后翻身,再度出现在马鞍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把那竹管向着那面飘扬的王旗扔了过去。 与王柱的动作一样,突出来的天狼军数十骑无一例外的都做出了这个动作。 罗杓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下意识地却认为那必然是极其危险的东西,他麻溜地了下了马,然后周边的护卫们一涌而上,盾牌咣咣有声地聚集在了一起顶在了脑袋之上,形成了一个盖子,将罗杓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反应,这动作,不得不说,不愧为是劲旅。 然后,爆炸之声便来了。 如同晴天霹雳! 不是一声,而是一连串的晴天霹雳在步卒军阵的上空炸响。 先乱的不是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步卒,虽然竹管落地爆炸的地方情境有点惨。 有的人飞了起来。 有的人委顿在地,看不出伤势,却口鼻鲜血狂流。 他们之所以没有乱,是因为这一刻他们都傻了。 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星星飞舞,整个大脑在这一时间成了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们没有动。 不过王柱也没能按着预想中的战术,一个小弧旋之后再拐回来重新冲阵。 因为最先乱掉的,是那拦阻他们的上千乌蒙骑兵以及反应过来的从左右两翼源源不断压过来的其它叙州蛮部族的骑兵。 他们的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连绵密集的巨响,特别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上。 一瞬间,这些战马集体狂燥了起来,骑士失去了对这些战马的控制。 而本身这些骑士在这一刻,本身也是有些迷茫的。 战场之上,数千匹马失去了控制,只是依照本能横冲进撞的效果是王柱、范一飞都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们没有冲阵,这些叙州蛮骑失控的战马,有一部分倒是去冲阵了。 盾牌碎了,长枪折了,空中羽箭乱飞,那是步卒中的弓箭手在茫然之中射出了手中的羽箭,于是不少冲撞过来的蛮骑,又倒在了自己箭手的攻击之下。 罗杓的步兵军阵轻而易举地便被自家兵马冲散了。 王柱好不容易聚集起了百余骑,他们的马耳朵之中都被塞上了一团布条,虽然也能听得到响,但却远远不足以让这些战马发狂。 但好多天狼军的骑兵,此刻也被发狂的叙州骑兵洪流一齐裹协着随波逐流了。 范一飞的天武军状况差不多。 他纵马到了王柱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担心,敌人已经被咱们炸糊涂了,咱们自己人可是清醒的,一会儿就能找回来!”王柱是经过大阵仗的,他打过的大仗,比起范一飞要多得多,也更残酷得多。 说着话,他看向了整个军阵后方的那个乌龟壳。 战场大乱,但那个乌龟壳的周边,却还聚集着好几百士卒,不愧是乌蒙王,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不过看那个样子,似乎也要跑了。 “范将军!”王柱一伸手,从范一飞马上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箭,又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根竹管,将竹管绑在了箭上,然后递回给了范一飞。 范一飞会意地拉开弓箭,王柱弯腰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棒子,点燃了引线。 “放!” 随着王柱的喝声,羽箭带着啸声飞了出去,那星星之火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是那样的显眼。 范一飞的箭术极其高明。 这一支羽箭准确地从那个龟壳露出的那一道缝隙之中射了进去。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整个乌龟壳被掀翻了。 无数面盾牌飞上了半空,打着滚、旋儿地远远抛开。 因为被无数面盾牌紧紧地盖着,这一次爆炸造成的危害,异乎寻常的大。 而最为关键的是,那面一直还在风中飘扬的罗杓的中军大旗,那面乌蒙王旗在爆炸声中断折了,旗帜被撕裂,一小截随着旗杆倒下,另一大半却在风中飘飘扬扬。 “冲锋!”王柱举起了带身的长刀,厉声吼道。 他与范一飞一起,带着身边仅剩下的两百余骑兵,如同一柄利刃,劈开了沿途所有的阻碍,向着那面王旗所在的地方杀了过去。 罗杓摇晃着身体,推开了趴在他身上的两名护卫,忠心的护卫此刻早就已经没了声息,鲜血淌满了罗杓的全身。 如果不是他们在最后按倒了罗杓并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他的身上,罗杓此刻应当已经死了。 罗杓站稳了身子,四周浑身是伤的近卫们聚拢了过来将他簇拥在了中间,刀刃向外,对准那些疯狂杀过来的宋军骑兵。 王柱勒马,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半旋着在空中扭转着庞大的躯体,硕大的马蹄子几乎是擦着一名蛮兵的身体落了下来,卟嗵一声重重地踩在泥土之中。 手中长刀前指,王柱指向罗杓。 “乌蒙王罗杓,受死吧。” 罗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柱道:“将军好气概,不过将军想过没有,杀了我,你们又岂能独活?别看我的部下此刻作鸟兽窜,但他们回过神来,便会发现,你们也没有多少人了?到时候,你们也是一个死字。” “第一,老子向来不怕死,第二,这些废物不见得能拿老子有办法,怎么来的,老子照样怎么走!” “真有这么容易的话,你们也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恢复了平静的罗杓的脑子此时倒是格外的清醒,“我相信萧安抚使一定会认为,一个活着的罗杓,肯定比死去的罗杓更有用。而且,他也不想麾下两员虎将就这样死在叙州吧!” 罗杓特别提起了萧诚是他灵光一闪的结果,因为眼前这两个彪形大汉的脑袋,不见得有多好使,打仗特别凶悍的家伙,在思考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复杂的问题简单话,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刀下去,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罗杓自己的手下也有这样的人。 他生怕这两个家伙不管不顾,先将自己宰了再说。 到时候提着自己的脑袋,指不定还真能让他们逃出去。 王柱有些冲血的脑袋,倒是真因为萧诚的名字而冷静了许多。 “一个活着的乌蒙王,能让咱们两个以后在贵州路诸军之中横着走!”范一飞将嘴巴凑到了王柱的耳边,低语道:“到时候管他什么李信、韩锬、管他什么田真、杨斌,见了我们,都得喊一声哥哥!” 王柱不由一咧嘴笑了起来。 李信韩锬是萧诚心腹爱将,田真是思州田氏一族,杨斌是播州杨氏一族,便是眼前的范一飞,身后也还有一个都钤辖杨万富撑腰呢,倒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嗯,能在这些人面前昂头挺胸,似乎感觉会很不错。 “乌蒙王,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放下武器,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王柱翻身下马,在地上死尸的身体上擦拭着刀上的鲜血,笑道。 罗杓点点头,示意周围护卫们放下了刀枪。 不出王柱所料,不时有一些天狼军或者天武军的骑兵找了回来,与那些失去控制惊慌失措的蛮骑相比,清醒的他们很容易就能在混乱的场面之中找到机会返身而回。 当然,也有一些在路上永远地失去了回来的机会。 饷午的时候,王柱和范一飞都清楚,能回来的,大概就都回来了,还没有回来的,只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两人身边,此刻聚集在一起的,仅仅只余下了五百余骑。 而在他们的周围,聚拢起来的叙州蛮步卒,倒是有两三千人。 他们没有马,跑得慢,此刻倒是不用跑了。 敌人虚实就在这里,只不过五六百骑。 不少天狼军天武军的士卒手心里都在冒汗了,因为外围,许多叙州蛮骑也在零星的归来,可以想到,在不久之后,他们将真正的陷入到了叙州蛮兵的重重包围之中。 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王牌,便是乌蒙王罗杓。 “两位将军,我没有说错吧,我们叙州伍卒,可并不是一盘散沙,你们真要杀了我,现在大概你们也要死了!”罗杓此刻看起来精神不错,宋军甚至还替他包裹了伤口,那面破烂的王旗也给他寻了回来重新挂在了旗杆之上,现在就立在这里迎风飘扬呢! “少说废话。”王柱道:“吃饱喝足了,咱们便上路,他们要是敢耍花样,老子便先切了你。” 罗杓摇头:“这可不行,两位将军,我们得先等几个人来了之后才能走,不然一个不上心,咱们都得死。” “等谁?” “等邬大棒,等董奎,等他们来了,我便可以跟着两位将军走了,说实话,我现在真想见见萧安抚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能有如此的虎贲之军?听说他还只有二十余岁,这就更让我好奇了。”罗杓抚着胡须,坐得稳如泰山,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俘虏,看得王柱一阵子气闷。 第四百三十一章:根本就不想与你谈 罗信现在相当的有成就感。 虽然身处一处偏僻的村子里,但看着几名衙役和帮闲拿着几根量杆在那里丈量着土地,他们的身后,几个衣裳上补丁摞补丁的百姓亦步亦趋地盯着,生怕衙役和帮闲手上有多余的工作让他们本该得到的土地打了折扣。 土地是官府白给的。 他们只是在一张为期二十年的承包协议之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亩地,每年要交粮一百斤。 如果不遇到天灾,这个数目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就是这些白给的田地不许摞荒,摞荒一年,便要多交一百斤,二年以上,官府就要收回土地而且再也不给你了。 对于这一条,老百姓们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谁敢摞荒土地?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吃食,就只能一天不敢耽误地在田里勤扒苦挣呢! 当然,把官田以及官府刚刚开垦出来的梯田分给老百姓,并不会让罗信有太大的成就感,只不过是按步就班的做事而已。 他真正的成就,是成功地说服了毕节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售卖自己的土地。 两浙路上的罗氏也是赫赫有名的。 虽然他们主营丝绸,但他们的家族里,也拥有大量的土地,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所以他天生地便能与这些本地的地主豪绅们找到共同话语。 罗信让他们相信,毕节的土地,恐怕接下来要大跌价了。 因为官府还会大量地开垦土地。 每一个无地的百姓,都会从官府那里得到二十年的免费承包的官田。 这并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些地主豪绅们的土地,将会失去租种他们的佃户,将不得已被抛荒。 而抛荒的后果是严重的。 即便这些土地是你私人的,抛荒也是为律法所不容的。 一年赋税翻番,二年嘛,这些土地就会长着翅膀飞走了。 与其到时候被官府免费的拿走,还不如现在就与官府谈判,将这些土地卖给官府,一来是卖府尊一个好,二来呢,也不至于让自己亏了本。 那些本地豪绅地主们左思右想,还是在罗信的牵线之下,见到了知府罗纲,然后一番讨价还价,在罗信的三寸不乱之舌的游说之下,知府罗纲终于答应溢价买下这些地主们手里大量的田地。 为此,这些地主豪绅们还委托罗信悄悄地向知府罗纲行贿。 在豪绅地主们看来,他们的行贿取得了效果,因为官府从他们这里买走的土地价格,比市价要溢价了约两成左右。 当然,罗纲是拿不出来这些钱的。 于是罗信又说服这些豪绅地主们加入由官府主导的一些生意。 比方说盐,比方说粮食,比方说酒。 这些生意基本上都是专营,没有官府背景,根本就没有资格做。 更重要的是,你只要有份参与,就不会亏本。 于是这些豪绅地主们便欢天喜地的各自出钱加入到了这一场盛宴当中。 为了在这些生意之中获得更多的一些份额以便得到更多的回报,他们又向罗信以及罗纲行贿。 而二人也是毫不推辞地将这些贿赂收了下来。 结果就是,罗纲没有花费一文钱,便将土改这件事情顺利地推行了下来,依照推算,七八成的百姓都将拥有自己的土地,而没有的那一部分,也将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里,随着荒地开垦的增多,将成功变成有地一族。 成就不仅仅是这一点。 利用这件事情,罗纲还将毕节本地的那些豪绅地主们与官府绑在了一起,以后大家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了,有财一齐发嘛。 至少那些豪绅地主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纲付出的,只是一些专营生意的经营权而已。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整整两箱子银两,萧诚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花了。 “这便是那些有钱人行贿你的银子,这么多?”萧诚问道。 “不止我一个人的,还有向罗信行贿的,都在这里了!”罗纲笑咪咪地道:“过上个几年,人口增加,天下太平,在咱们这地方,土地价格必然会翻着跟头的往上涨,只怕他们便要恨上我了。崇文,到时候你得拉上我一把,给我升个官啥的,别在这里干了,让罗信那小子来这里干,左右主意是他出的。” 萧诚不由大笑起来:“雨亭你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不过在我看来,你多虑了。只要天下太平,人口增加,那些专营的生意,只会更好,比方说酒,大家有钱了,粮食丰收了,便可以酿更多,卖更多,得钱自然也就更多,大家都有钱分,谁会恨你呢?” “那倒是!”罗纲道:“罗信那小子还出了个主意,我觉得也还不错,正在筹措资金。” “他又想出了什么新招?” “我准备筹措一笔资金,向外面收购一大批大型牲畜回来。”罗纲道:“牛啊、驴子啊、马啊等等。” “然后将这些大型牲畜租给百姓,每月收取一定的租金。”萧诚眉毛一挑道。 罗纲翘起了大拇指:“得,原来你也晓得这一招。我们这里缺大型牲畜,老百姓也买不起,这便使得耕种的效率很低。我们买回来,交给百姓养,一来可以解决劳力问题,二来还可以为府里创收,算是一举两得。” “想法很好,但是一定要有详细的实施过程和监管措施,要不然,小心善法变恶法,本来想造福百姓,结果却成了祸害百姓了。”萧诚叮嘱道。 “这个你放心,官府宁可不赚钱,只要保本就好。”罗纲笑道:“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百姓劳力问题,有了大型牲畜,家里即便劳力不足,也可以把田种好,有了收成,官府就有税收,地方之上就稳定,总之,我们是不会吃亏的。” “有想法,就去干!”萧诚笑道:“毕节府到时候成了咱们贵州路上六府三州的标杆,我把其它几个地方的主官都带到你这里来参观,说不定到时候大师兄还把广南西路的官儿也带来,到时候,你可就名满天下罗。” “那场面,想想都壮观!”罗纲摸着下巴,满脸憧憬:“到时候我一定得好好地自我夸耀一番!”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是放声大笑起来。 “这件事,我准备也交给罗信来办!” “你另找人吧,他有别的安排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土改的后续事宜,由他来做,事半功倍。” “你不是想要大型牲畜吗,这件事他要是去办好了,说不定你不用钱都能弄到大批的大型徨畜!” 两人说到这里,罗纲却是一怔神:“叙州那边的事?不是说罗杓已经准备投奔我们了吗?” 萧诚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想投降,也得我愿意接收啊!” 罗纲脸色微变。 “你……” 他悟出了萧诚这句话里头的意思。 “这一次王独出兵叙州,我有好几个没想到啊!”萧诚道:“一个没有想到是,这个罗杓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在昭通会盟了,这让他聚集起了如此多的兵马,使王柱范一飞的行动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弄得现在这么不上不下,也不知到是算成功还是算失败。” “当然是成功,连罗杓都活捉了!”罗纲有些不满,“你不能鸡蛋里挑骨头。” 萧诚一笑,接着道:“第二个没有想到,就是罗杓在叙州居然有如此的威信,一呼百应,嘿嘿,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叙州,你说,我放心吗?他的投降有几分是被迫,有几分又是真心实意呢?如果某个时候,这个家伙又想造反了,是不是振臂一呼,又是从者云集呢?” “所以,你要做掉他?”罗纲轻声问道。 “当然!”萧诚理所当然地道。 “他现在虽然被王柱与范一飞掌握在手中,但王柱与范一飞也在他的部下的包围当中,这是投鼠忌器,我不认为你为会了一个罗杓而放弃王柱与范一飞。” “所以我让罗信去办这件事情。”萧诚笑道:“我到毕节来,是给罗杓吃一个定心丸,告诉他,我很欣赏他,我准备与他谈一谈。” “然后呢?” “叙州三路蛮。石门蕃部只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还有南广,马湖。”萧诚道:“这一次围困王柱范一飞的,只是石门蕃部,南广呢,马湖呢?昭通会盟,他们在,王柱范一飞发动袭击的时候,他们在,接下来呢,他们去了那里?” “他们在观望!”罗纲道。 “对,他们在观望!”萧诚点头:“所以罗信此去,说服南广,马湖投奔我们,斩罗杓双臂,怂恿他们攻击罗杓老窝昭通,接下来再分化石门蕃部下各部族。” 罗纲微微点头:“南广马湖两部,本来就是畏罗杓之强而臣服于他,现在我们表现得比他们更强,让他们倒向我们,倒也不难,只是这样跳来跳去的家伙,你相信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萧诚冷笑:“让他们与石门蕃部打起来就好了。战事一开,血仇一旦结下,可就没完没了啦!” “罗杓这里怎么办?” “天狼军还有两千余人在这里,韩锬的麾下正在一批批调来。”萧诚道:“到时候把石门蕃部在镇雄的精锐一围,再将罗杓的脑袋砍罗,他们还能翻起花儿来吧?等到他们三部打个死去活来之后,我们再来收拾残局吧!到时候不管马湖也好,南广也罢,还是石门蕃部,都已经不足为患,而且彼此之间还互相仇恨,我们就可以放心地将他们纳入到治下了。” “明白了!”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罗信站在了萧诚的面前。 “此行有凶险!”萧诚直言不讳地道:“你也可以拒绝。” 罗信摇摇头,怎么可能拒绝?上了这条船,那就得跟着这条船一起沉浮。 作为这条船上的最基层的水手,你怎么可能拒绝船长的工作安排,虽然船长说你可以拒绝。 不过风险与机遇向来是并存的。 这条船上的水手现在还不多,将来说不定会发展成一只船队,到时候,作为这条船上精英骨干力量的自己,也有可能独立地指挥一条船。 人一生选择的机会,就那么廖廖无几的几次,选对了,那便是通天大道宽又直。 “大饼可以随便画!”萧诚笑着道:“把握关键一点就可以,分化。叙州三蛮只要不拧成一股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你有自决权,我要的,只是结果。” “明白了!”罗信干净利落地道,“这局棋下到中盘,我方大优,在下此去,只不过是官子而已,算不得太难了。” “虽然胜负已定,但官子的好坏,决定了我们收成的多少!”萧诚笑道:“有时候,我又显得很贪心。” “定然不负抚台的期望。” “你在毕节的土地改革做得相当好,有些手段和措施让我也眼前一亮!”萧诚笑着道:“等你功成归来,便到安抚使府来,专门负责整个贵州路上的这一块工作。” 这便算是正式许诺要委以重任了。 王柱与范一飞已经押着罗杓抵达了镇雄。 他们不到六百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营地,而在他们的外围,石门蕃部的十几个部落联军约三千人,又形成了一个大的营地,将他们牢牢地围困在了中间。 一路之上,大家便是以这样一个别扭的行军模式。 当使节快马奔回,告知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正在从贵阳赶来的途中,并准备与罗杓在毕节举行谈判时候,所有人都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晚间,使者与王柱范一飞独处一室的时候,一番话却是让二名将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原来如此吗? 同一时刻,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却是犹豫难决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强有力的援军与盟友,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罗杓都被人抓了。 没有了叙州三蛮的支持,他怎么敢擅自向贵州路发起进攻呢? 眼下罗杓在对方手里,万一叙州三蛮翻脸,在自己进军的时候,突起一军,从自己的侧翼杀入呢? 不得不防的结果,就是聚集在六盘水的上万大理军队一阵兵荒马乱。 第四百三十二章:分裂 四月对于大宋西南而言,算是惊心动魄的一个月,一幕幕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台,让众人目不遐接。在整个过程之中,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赔得血本无归,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人却也死得轰轰烈烈。 而在这其中,最为憋屈的,无疑便是罗杓这位石门蕃部之主。 叙州三路蛮会盟。 石门蕃部乌蒙部的罗杓多年以来励精图治,实力冠绝各部,毫无疑问当选为盟主,叙州三路蛮就此一统。 这样的情况,大理方面当然是乐见其成,这个会盟,本身便有着他们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叙州三路蛮与大理东川蛮族沾亲带故,多年以来,大理悄悄地抚植乌蒙部,眼下终于结下了丰硕的果实。 而大宋方面,当然是不开心的,不管是成都府路,还是梓州路,抑或是刚刚成立的贵州路。但前两路除了不开心,剩下的就是干瞪眼儿,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对刚刚联盟的叙州三路蛮有任何的威胁,他们甚至还得祈祷这些蛮人安守本分,莫要去骚扰自己的地盘。 只有贵州路安抚使萧诚闻此消息勃然大怒,悍然遣一支骑兵队伍,数日之间疾驰五百里,击垮会盟各部,生擒活捉刚刚当上盟主的乌蒙部首领罗杓。 以上,是贵州路对外面的宣传,也是汴梁收到的各类奏折之中的主要内容。 当然,来自于皇城司以及其它一些地方的秘密情况,展现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幕。 可是不管怎么样,叙州三路蛮联盟肯定是不符合汴梁利益的,分散的蛮族才是好蛮族,联合起来的蛮族,一定要坚决地予以打击。 这是以前朝廷对于蛮族一个最基本的治理模式,只是现在,朝廷有心无力。 按说萧诚击垮了叙州三路蛮,朝廷上下应当开心,但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谁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代表着,萧诚的手,已经伸到了叙州。 而叙州,本身是梓州路的羁縻州。 让萧诚把爪子缩回去? 只怕萧诚理都不会理。 自己凭实力抢来的,凭什么退给你,有本事,你来抢啊! 以上是萧诚的原话。 由走马承受刘凤奎写在秘折之上直奔汴梁。 于是,都堂在这件事情之上,将脑袋埋进子沙子里。 他们给梓州路下了一份公文,大意是要梓州路加强对羁縻州的管控等等,至于梓州路接到公文是勇敢的去找萧诚理论还是将这份公文束之高阁,那就不是都堂的事情了。 反正到了日后要秋后算帐的时候,都堂诸公是已经作了安排的,是你梓州路没有按照朝廷的要求执行。 错,都是你的。 至于梓州路上的官员会不会在接到公文之后骂娘,都堂也是不管的。 谁让你们没有本事呢? 那就活该被欺负。 南广部首领盛禄永远忘不了那日的景况。 一支大宋的军队,势不可挡地击穿了乌蒙部上千骑兵的阻挠,然后,晴天霹雳。 那是上天对叙州三路蛮背叛大宋的惩罚。 雷火,电光,瞬间便摧毁了整个叙州三路蛮的抵抗意志。 每思及当时的那种状况,盛禄便肝颤不已。 所以,面对着罗信这位大宋官员的抵达,他保持了毕恭毕敬的态度。 罗信越是据傲,他越是小心翼翼。 萧诚本来以为罗信此去,还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没有想到,王柱范一飞率领之下的那一场战争,已经将南广部与马湖部的头头脑脑们彻底给打得没有了任何反抗的意志。 罗信在南广部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更加傲慢地向马湖部发出了命令,要求马湖部首领将功折罪,集结部落勇士向他报到。 短短的时间内,南广、马湖两部竭尽所能,居然又集结了三千左右的骑兵,不过这一次他们成了罗信的爪牙。 罗信带着这三千骑兵,展开了对石门蕃部的扫荡。 一战便控制了石门蕃部的要害之地昭通。 然后沿着昭通一路向着镇雄方向扫荡。 而此时,还在镇雄与宋军对峙的易娘部董奎、邬大棒大惊失色之下,由董奎分兵一半返身去与南广马湖两部争斗,仍由邬大棒包围王柱、范一飞一行人等。 在董奎离去的第三天,毕节的宋军在萧诚的亲自指挥之下,突然向镇雄发起了猛攻。 与此同时,包围圈内的王柱与范一飞挟持着罗杓,也由内向外展开突围。 内外夹攻,石门蕃部大败。 邬大棒战死于镇雄。 石门蕃部在镇雄的联军溃散。 萧诚随即下令,不许各部追逐溃散的石门蕃部士卒,宋军只是占领了镇雄之后,便裹足不前。 董奎闻讯大惊,立即率部逃往威宁,便在那里站稳了足跟之后,开始收拢自镇雄溃散的石门蕃部各部士兵。 而整个叙州其它地方,此刻则是在罗信的指挥下,被南广与马湖两部侵吞殆尽。 至五月的时候,整个叙州战事基本落下了帷幕。 南广、马湖两部向贵州路安抚使萧诚输诚,而在威宁的董奎则得到了六盘水的高迎祥的支持,终于站稳了脚跟。 高迎祥终于还是回过神来了,他很清楚,如果不让董奎站稳脚跟的话,那接下来只怕宋军便会驱使叙州蛮部向自己发起进攻了。 给钱,给粮,给武器,甚至还在最危险的时候,派出了援军,终于挡住了南广与马湖两部对董奎的狂攻。 至此,萧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战略目的。 叙州的三分之二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南广、马湖两部在四月的一系列战事之中,与石门蕃部结下了难解的血海深仇,而董奎现在接收了大部分善战的乌蒙骑兵之后,南广马湖只能投靠萧诚以防董奎反击。 叙州不再是威胁。 而且萧诚弄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养马之地。 同时,战乱的叙州之地,又让大量的人口开始向着毕节方向流入。 罗杓,这位也算是一路豪雄的人物,曾经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可以与任何人讨价还价一番,不管是投大理也好,还是投大宋也好,都少不了自己的一番荣华富贵,自己稳坐钓鱼台,坐看风云起。 可惜的是,他碰到的是萧诚。 于是,他只能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五月中,一个萧萧雨歇的日子里,这位石门蕃部之主,被绞死在了镇雄。 南广部盛禄,马湖部马歇以及其它诸部落首领,在场亲眼目睹了罗杓被行刑的过程。 而同一天,身在威宁的董奎以及逃到这里的罗杓余部则歃血为盟,誓要将南广马湖两部斩尽杀绝。 董奎等人也知道自己不是宋军的对手,但马湖与南广则不然。 董奎认为,如果不是南广与马湖的背叛,在背手捅了石门蕃部一刀,则他们亦不会分兵,从而导致了后来被宋军反击而一败涂地。 所以,董奎更恨盛禄与马歇,萧诚反而要排在了后面。 叙州就此一分为三。 马湖占据了昭通,南广部获是了镇雄,董奎据有威宁。 五月中,完成一切战略任务的宋军撤出了叙州。 五月底,天狼军进驻姚州,天武军驻扎关岭,天南军奉命南下,进驻六枝,三支兵马磨刀霍霍,六盘水的高迎祥已经能清楚地听到战争的脚步声正在向着他靠近。 自忖难敌强势的宋军,高迎祥向国内求援。 六月,大理再调大军于边境,其中一部进入六盘水,另一部则驻扎普安,与宋军形成对峙之势。 由于叙州之变,原本准备的先下手为强的大理,只能暂停下了进攻的脚步,重新调整战略布署。 也正是因为叙州之战的变局,使得大理国内的局势进一步恶化。 反高颖德的势力声势渐涨。 高颖德不得不转身先收拾国内,压下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反弹。 大理国内再兴大狱,被株连者多达数千人,在一串串脑袋被挂上城墙或者传首全国之后,全国噤声,一切,似乎都又回到了原点。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高颖德只能凭借着残酷的血腥的镇压来维持自己地位的时候,本身就已经说明他的统治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先从内部动摇大理,让其无遐关注贵州路,此刻的萧诚,一门心思想要做的就是发展刚刚建立起来的贵州路,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此刻的贵州路还娇嫩得很,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受到重创。 打铁还需自身硬。 春耕已过,贵州路又开始了大规模地征发百姓修路建渠。 徭役,是百姓们要负担的税赋之一。服徭役,不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带吃食,自古以来,徭役都有可能让人家破人亡的。 贵州路上的徭役自然也是没有工钱的,不过与其它地方不一样的是,他给一点儿补贴。 但贵州路上所有的徭役一天补助五文钱。相对于眼下的工价,五文钱的确不高,但如果用眼下贵州路的购买力来衡量的话,这五文钱也就不少了。 五文钱,眼下在贵州路,可以买半斤粟米,可以买两张烙好的大饼。 基本上可以解决一顿饭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直接买来粮食给百姓们解决一顿饭而要发钱呢? 这自然又关系到了贵州路上的另一项政策。 交子的发行。 联合钱庄的交子发行已经有一年多了,但大体之上还是只在大宗的商业交易之中出现,以及在联合会的相关商业之中得到了应用,在民间,最底层的老百姓们,还是只信任叮当作响的黄澄澄的铜钱,那张轻飘飘的纸,在百姓们看来,实在是有些难以放心。 毕竟朝廷的交子在此之前,已经把大家对交子的信心打击了一遍了。 所以这每天五文钱的补贴,发的并不是铜钱,而是联合钱庄的交子。 服徭役的人拿了补贴,是急于想将他用掉的,他们也担心这东西放在手里久了,又成了没用的废纸。 而为了让周边的小商贩们积极收取这种交子,官府又出台了新规,只要收交子,便可免税。你收一天交子,便免你一天的税收。 同时联合钱庄也展开陪时兑业务。 当然,兑一百文便要收十文的手续费,但上到一千文时,却也只收十文钱的手续费。这一政策,便是专门针对小生意人的。 十文钱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是小钱啊!零散着去兑一千文,便要收一百文的手续费,这谁受得了?自然是要攒到一贯钱的时候再去兑成铜钱。 如此一来,这交子在生意人手里停留的时间可就长了。 与此同时,官府对那些坐地商,有铺子的商人,可就没有对小生意人那么友好了,严令不得拒收交子,否则便要收拾你。当然,兑换的程序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兑换的起点要更高一些而已。 所有的目的,就是要将交子在百姓手里沉淀的时间更长一些,以尽快地让交子在整个贵州路竖立起信誉,好迅速的流通起来。 交子是一种信用货币,最关键的,就是要建立起在老百姓心目之中的信誉。 而信誉的建立,用强是最差的一种手段。 慢慢的,水滴石穿的,让老百姓习以为常了,自然便水到渠成。 安抚使衙门的户曹,已经在开始研究今年的夏税与秋税可全部采用交子来上交了。 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只要官府能让百姓用交子来交税,那交子的信用也就基本竖立起来了。而贵州路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他不用对朝廷负责,他实际上就是萧诚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另外,贵州路背后的商业联合会,几乎囊括了整个南方的大商人,有这些人来背书,并不怕交子在大宗货物交易之中被人拒用。 因为在商业联合会中使用交子,更像是一路内部记帐凭证。 但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些大商人们都信任交子,自然敢就给了他们信心。 先是自上而下。 现在则是自下而上。 萧诚相信,最多还要一年,交子在贵州路便可以完全替代铜钱,成为通用的货币。 然后,便可以向外一步一步的扩展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欲擒故纵 曾经在西南地区极有名望的医师孙靖,如今是贵州路黔南府的知府,妥妥儿的一方大员。从一个大夫到一地知府,没有功名在身的孙靖,可以说是黔南地区的一个传奇。 短短的五年时间,他完成了人生的华丽转变。 从那个年轻的世家子萧诚成为黔州签判的那一刻,孙靖便踏上了他最为瑰丽的人生旅途。 前半生,孙靖执壶行医,活人无数,誉满西南。 后半生,孙靖治政黔南,这个原本穷敝落后的地区,眼见着便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富了起来。 贵州路正式成立第三个年头了,五府三州也逐渐地拉开了差距。 贵阳、毕节、黔南脱颖而出。 比起其他的三府两州,这三地的经济状况明显要更好一些。 而这,最基础的一个原因,就是在这三地的土地承包到户要进行得更彻底一些。 贵阳是贵州路安抚使的治所所在,打不了马虎眼儿,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执行了土地承包到户,毕节大部分区域都是从罗氏鬼国抢来的,当时那状况,本地豪强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让罗纲找到机会把他们灭了,基本不敢龇牙,再加上当时罗信作为大族子弟,在制定计划的时候,还是充分考虑了这些豪强们的利益,在拿走他们土地的时候,也充分地进行了利益的置换,使得试点工作在毕节进展顺利,能有这样的结果,本地豪强地主们已经异常满意了。 毕竟相比起财产,脑袋要更重要的多。 而在黔南,则是因为孙靖在本地具有极高的威望,而黔南地区,又是萧诚最早经营的地区,在这里,有着贵州路最大的铁矿基地,最大的钢铁冶练基地,最大的武器制造基地,本身经济条件较好,而且那些本地豪强在第一轮的洗牌之中,便要么归顺,要么死翘翘,所以土地承包基本上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真要说起来,现在黔南地区的普通百姓,在整个贵州路上是最为富裕的。 因为他们不仅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还有强大的钢铁产业。 头发已经花白的孙靖陪着萧诚站在田头,看着正在地里忙碌着的一家人。 这一家子,没有青壮,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两个年轻的妇人,还有三个娃娃。其中两个娃娃大概都有七八岁,另一个却是最多只有两三岁的模样,此刻正一个人坐在田头,撒尿和着泥儿玩,所有人都在忙,也没有人去管这个小家伙。 “青壮都去工坊里做活了!”孙靖解释道:“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去矿山或者冶炼坊,如果学得了技术,那便会成为各个工坊的香饽饽,薪饷一下子便起来了。” 萧诚点了点头,走到田边,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老丈,老丈!” 老翁提着锄头走了过来,躬身道:“两位大官人是来我们这里做生意的吗?顺着这里路还走上十里左右,便倒了县城了。” 萧诚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家里怎么没有壮劳力了呢?这一大块田都是你们家的吗?种得了吗?” “种得了,种得了,怎么种不了!”老汉却是笑眯了眼:“这点活计,算不得什么。家里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冶炼坊里,眼看着就要升技师了,可不敢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分神,听儿子们说,僧多粥少,争得很厉害呢!” 从普通工人升成了技师,薪饷能一下子翻好几倍,这一点,萧诚当然是知道的,许多政策,还是他当年制定的。 对于工坊来说,技术的革新是最为重要的,而想要技术能有新的进步,就必须要保持有足够的经验丰富的技师,而且要让这些技师们形成强烈的竞争关系,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要有所建树,向上的通道一直打开着,能不能上去,就看你能不能做出业绩来。 “每年的收成还行吧?” “这地是自儿个家的。”老汉笑道:“老汉儿种了一辈子地,老了老了,终于有了自儿个的地了,伺候的可精心了,不敢有丝毫怠慢,都是孙府尊的恩典呢,现在这样的日子,老汉儿以前是真没有想过。” “每亩地一百斤粮食的税,你们觉得贵吗?” “不贵不贵!”老汉连声道:“现在我这一亩水浇地可得四百斤粮食,差一些的旱地,也有近三百斤,家里十几亩地一年四五千斤粮食呢,交了税赋也是吃不完的,还有卖的呢!就是今年的粮价又跌了。” “整个贵州路都丰收了,粮食多了,价格自然就会跌!”萧诚道:“该卖得还是要卖,明年要是粮食更多了,那价格还会跌的。” “大官人这么说,那老汉回去就把屯的多余的粮食都卖了。”老汉道。 萧诚一笑起身,“不耽误老丈了,您忙,您忙!” 老汉儿慌忙还礼。 孙靖却是有些尴尬,刚刚老汉儿把他是狠夸一顿,但却只字没提萧诚这位安抚使,他有些担心年轻的安抚使心里会不开心,毕竟黔南这大好的局面,其实都是眼前这位的功劳。 只不过这些没有多大见识的老丈,大概率只会知道他的现管,之所以知道孙靖,也是因为孙靖本身名气就足够大。 对于他们来说,萧诚实在是离得太远了一些。 “其实现在黔南的粮食,也是刚刚自给自足。”孙靖道:“今年开放了酿酒之后,便又开始从外头进粮食了。” “黔南地不多,人却多,而且因为矿区集中,也没有足够的梯田开垦,能做到眼下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萧诚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酒水卖得很好啊!” “工坊,矿区这些地方,青壮年多嘛,所以酒水也就卖得极好。”孙靖笑道:“其实关键,还是大家手里都比较宽裕,以前,那有闲钱喝酒。便是糖,现在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了。抚台,要不要去看看我们这里的酿酒坊?” “不看了,你们的奏报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萧诚道:“酿酒,猪场,鱼场等联动操作,酒糟喂猪,猪粪喂鱼,大型的池塘又可以保证灌溉,上一次罗纲不是还来学习了你们的经验吗?” 孙靖得意地大笑:“前年我们去他那里学土地包产到户,罗府尊可是摆足了架子,这一次他来我们这里,我可也是一报还一报,让他也尝了尝当年我尝过的滋味。” “这是好事!”萧诚笑道:“有竞争才有进步。你们把咸鱼都卖到了广南西路那边去了?” “咸鱼好卖嘛,我们把盐抹得足够厚!”孙靖低声道。 “是啊,抹得足够厚!”萧诚瞪了他一眼:“大师兄都派人来找我麻烦了。” 孙靖嘿嘿一笑,“以后抹薄一点。” 萧诚摇了摇头,“大师兄在广南西道推行土地承包进展很慢,阻碍太大,你们这个时候还给他上眼药,他不恼火才怪。” “岑相公还是太客气了一些。”孙靖不客气地道:“有时候,该用霹雳手段时,还得用霹雳手段。” “广南西道与我们这里不一样的。”萧诚摇头道:“你没有看到,我们这里,黔东西,遵义这几个地方,土地承包也同样滞后吗?这几个地方原本都是我贵州路富裕的地方,比你们这里要好多了,这三年下来,你们不但赶了上来,还反超了过去。” “抚台,恕我直言,这几个地方想要发展起来,只怕先得将杨庆和田畴这两位调离。”孙靖道:“他们不走,土地承包的事情,便很难真正开展起来,现在他们跟您打马虎眼儿呢!” “没法子,不好动啊!”萧诚叹了一口气:“牵一而发动全身,人家以前对我们的帮助很大,现在过河拆桥吗?而且真要硬来,会影响我们整个贵州路的安定的。只能一步一步的来,不过现在他们也开始着急了。因为百姓会用脚投票啊!” 说到这一点,孙靖不由得笑了起来,两年之前,在萧诚的主持之下,贵州路各府之主以及联合会内的数十位理事一起开会,决定了贵州路上所有在册百姓可以自由流动而不由户藉等的制约,亦不需要路引等一系列证明。 说实话,当年孙靖他们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像遵义,黔东南这些地方,因为地理的关系,百姓的条件比他们这些地方要好上许多,这个政策一出,他们治下的百姓只怕要外流。 黔南还好一些,毕竞还有钢铁工业,像黔西南,毕节等地就惨一些,还记得当年罗纲是跳着脚的不同意。 不过胳膊扭不过大腿。 现在想想,只怕当年罗纲更多是在配合萧安抚使演戏吧。 三年过去了,现在却是情况倒转了过来,他们这里成了吸引百姓来投的好地方。 黔东南,遵义,铜仁等地的百姓纷纷往他们这里迁来,而这几个地方因为这个政策却是不能阻拦,轮到他们跳脚了。 许是三年前,萧抚台便已经算到了今日的状况吧? 萧诚的深谋远虑,远见卓识有时候让孙靖背心里冒冷汗。但同时,又对他的仁心很是感慨。说起来现在贵州路上,不管是播州杨还是思州田,重要性都已经大大下降,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但这两家仍然把持着两地大权,但只要他们在最基本的大政之下与整体保持一致,安抚使便也对他们优容有加。 就像土地承包,因为这两地,最大的地主就是他们自己,所以一直进展缓慢。 “租种他们的土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萧诚道:“罗信这三年也没有闲着,官田开垦越来越多,脱离他们的佃户也越来越多,这两地的田价,已经连续两年下跌了。” “抚台,有一件事……”孙靖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们从外面买奴隶过来并且隐匿人口的事情吧?”萧诚一笑。 “原来您都知道!”孙靖皱眉道:“抚台,蓄奴这种事情,我觉得不易纵容,虽然这些人大多不是宋人,都是从海外贩来的,但这总是有伤天和。” “这些人死伤颇重!”萧诚道:“特别是在思州,已经戾气颇重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出事的。” 孙靖看了萧诚一眼,突然想明白了过来,有些事情,只怕便是抚台一意纵容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说起来思州的奴隶是怎么来的,通过雷州的水师郑之虎的船队走私进来的,郑家与抚台是什么关系?韩锬是郑家的女婿,要说这事儿抚台不知道,孙靖还真就不相信。 以前只觉得是抚台碍于当初田杨两家帮了大忙所以优容,现在看来,只怕接下来抚台就要整顿这两地了。 而由头,必然便是这些奴隶。 “此事一旦闹开,只怕不少人要人头落地!”孙靖道。 “不然呢!”萧诚淡淡地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堂皇大路不走,偏要走小道,我已经很包容了。孙府台,你是不是想说我这样钓鱼太过份了一些?” 孙靖摇头:“不不,这样,才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也可以正大名份的价入,而不与田杨两家产生矛盾,他们两家,怎么说也还是我贵州路上的两大枝柱。” “谁说不是呢,这几年,我光顾着处理这些内部问题了!”萧诚叹息道:“敌人好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人就麻烦了,不但要照顾得他们的利益,还要照顾到他们的颜面,甚至有时候还要顾到他们的心情,这才是最难办的啊!” 孙靖一笑道:“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也就抚台您才能从容布置,以前的我心比天高,自认为比起大宋都堂里的那些人也不差了,但这几年我才明白过来,我之才,也就这一府之地了。再大,就要累死我了。” 萧诚大笑:“孙知府过谦了,在我看来,你的能力,比起当今这大宋绝大多数的安抚使要强多了。” “可是我不想当一个庸禄无为的安抚使啊!”孙靖笑道:“那些人,尸位素餐,不说也罢。想要把一地治好,真是劳心劳力。” 第四百三十四章:民生 孙靖是萧诚极为看重的一位属下。 在宋国其他的任何一块地方,孙靖都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他原本只是一名医师,连秀才都没有中过。 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靖行医,走遍了西南诸地,也为了提高医术,游历过大宋其它地方。 这让他对于百姓苦难,官府弊政,施政优劣,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而他运气更好的是,碰到了萧诚这样一个人。 在萧诚麾下为官是一件极舒服的事情。 因为你只需要竭心尽力做好事情便是了,至于其它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萧诚会替你处理得妥妥当当。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孙靖是真的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和心思,在做好他这个一地知府。 把孙靖放在黔南,也是萧诚深思熟虑的结果。 黔南有着关系到整个贵州路生命线的钢铁产业一条龙。 之所以有贵州路,最基础的原因,不是因为萧诚治理地方是一把好手,而是因为他麾下强悍的武装力量,不但让地方膺服,也让朝廷无可奈何。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萧诚对这句话是有着深刻的理会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道德说教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想要说教,想要以德服人,第一步,就得先把人打倒在地,问一声服了没有? 服了,咱们再来德治,法治。 不服,那就再揍一遍,外加踩上几脚之后,再问。 军队的建设,向来都是萧诚的重中之重。 贵州路被萧诚划分为六府三州,当然,现在六盘水还没有拿回来。 萧诚计划是每个府州,都要有能力养一支军伍。 而现在,萧诚已经有了天南军、天武军、天狼军、天平军、天义军,以及韩锬统率的安抚使亲兵。距离萧诚的要求,还差了三支军队。 如果当真按照这个想法配齐了,那贵州路上就会有超过三万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在大宋,除了河北路,基本上就没有其它任何一路有如此多的军队了。 而河北路上的军队,当初也是靠着中央财政撑着军队的开销,而不是河北本地养活的。 而且,如今贵州路上的任何一支军队,拖出来都可以与过去河北路上的边军较个高下,滥竽充数的军队,萧诚是绝对不要的。那种军队,除了消耗粮饷之外,屁用不顶。 在贵州路上,萧诚已经取消了厢军编制,地方武装由地方团练充任。而地方团练并不是常设部队,他们只是在农闲季节,由官府组织起来进行训练的一些普通百姓,类似于民兵组织。 一般情况之下,他们是作为后备部队使用,一旦贵州路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他们将被组织起来作为民夫或者后勤运输部队使用。 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民夫,与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夫,在战争真正发生的时候,完全是两码事情。 取消厢军,免得徒耗粮饷,以及避免地方官吏把厢军当自家仆役使用。 训练地方团练,又使得真正有事的时候,地方之上不至于手足无措。 事实上,一些地方之上训练得较好的团练,甚至可以保一方平安。 贵州路上到如今也并不是就天下太平,大山里流匪仍然很多,想要剿灭他们基本不可能。你大军进山,他们逃得无影无踪,小股部队去剿灭,一个不好反而为他们所趁。 现在贵州路对于这些山匪的方针就是封锁。封锁各关卡要道,设立警戒哨卡,同时依靠地方团练武装来对抗他们。 前两年地方团练还不成形的时候,着实吃了不少亏,但到了去年,情况便已经完全倒转了过来,山匪已经不敢轻易下山了。 有几支不信邪的下山攻打地方村子,遇上了地方团练,攻打不顺,然后被周边闻讯而来的其它地方团练部队包围,最后被本地驻扎的禁军彻底消灭。 但这些山匪在如此严密的封锁这下依然顽强的生存着,这里头的文章,用屁股想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在暗中支持着这些人。 而支持这些山匪的,自然便是贵州路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 朝廷对于贵州路的战略包围依然存在着。 不过萧诚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而已。 对于这些山匪,贵州路已经开始启用新的计划由统计司负责实施。 这一次萧诚到黔南来,第一是视察黔南的钢铁产业,第二,是看一看孙靖在黔南正在搞的医馆普及。 孙靖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一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大夫。 就算是现在当了大官儿了,他仍然没有忘了他的本行。 所以他在黔南建了第一所专门培养医师的学馆,由经验丰富的医师来传授医术,而他,只要有闲暇,便亲自授课。 与其它很多行业一样,有着自家独到技术的大夫,其实还是相当的敝帚自珍的,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女的传统大量存在。 医生本身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而且在贵州路,有个一技之长的人,收入更是比普通人高出不知多少。 不知多少想学门手艺而没有门路拜师的,眼下孙靖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便引起了哄动。 萧诚先去看了孙靖的医学馆。 条件还是很简陋。 医学馆位于城西一大块荒地之上,两排土坯房盖着茅草,一间充作授课的地方,另一间则似乎是伙房,还用几间,则是大家休息的所在。 “因为没有预算,所以现在还是下官自己拿钱,另外一些本地商绅们出了一些钱,下官来讲官是不用钱的,但聘请的讲课的其他医师,还是要给报酬的。”孙靖有些赫然,不好意思地道:“招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娃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月的花销,还真是不少。” “的确是简陋了一些!”萧诚道:“现在主要讲些什么呢?还是培养的全科吗?” “基本上什么都教!”孙靖道:“其实咱贵州路上,医师太少了,什么都会一点儿,然后再在以后的行医过程之中,慢慢地就会形成自己的强项,这也是应对我们当前形式最有效的方法了。也不要求他们学得多精深,准备学个两三年,就放出去。” 萧诚默默点头,眼下有大夫比什么都重要。那怕这个大夫只是一个三脚猫。 不过萧诚当然不会满足于眼下这种状况。 “扩大规模吧,所需资金,列一个清单给田易,让他给你!”萧诚道:“至少要扩大个两到三倍,招收更多的学生。” “只要有钱,那当然好办!”孙靖笑逐颜开。 说起来现在虽然不算穷,但每一文钱,都有一文钱的用处,像这样额外的开办学校,还真是挤不出来更多的钱,毕竟,这不是当务之急。 “除了你刚刚所说的什么都要学之外,还要开设一些专科。”萧诚道。“比方说专擅外伤的,比方说专精接生、妇科的。每年因为生孩子死得妇人,还有一些娃娃,数量可真是有些惊人。” “抚台是要为军中培养大夫吗?” 萧诚点了点头:“军中需要大量的大夫。你这里开了一个好头,把这件事情做好,回头便能引起各地仿效,到时候我们可用的人,就多了。” “下官明白了。” 医师,不仅是在贵州路,便是在全天下,也是一个人才稀缺的行业,而普通老百姓们,基本上都是小病靠熬,大病看命,因为一个小病而死人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多。现在贵州路上,百姓的日子是一日好过一日,但看病,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行的,没有人,还是白搭,别说是小乡村了,便是县上,又能有几个医师呢? “聘请来的那些医师,愿意倾囊相授吗?” “现在当然还不行。”孙靖笑道:“都担心教会学生,饿死师傅呢!现在肯来,也是因为惧怕官府,留两手是很正常的,慢慢来吧!” 大宋朝廷其实还是相当重视医学的,不仅有专门的医官制度,也有专门的医学教育,太医官三舍法,采用分级,分科,分斋教育,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医官制度,已经开始向着专业化,制度化方向发展了,医官的教育,提拔,授官都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也对医官有着严厉的考核制度。 但人数,实在太少,而且这些得以授官的医生们,又有几个愿意到田间舍头为普通百姓看病呢? 经济发达的地方都是如此,更别说此前被宋人视为蛮夷之地的贵州路了。 要知道现在即便是萧诚已经当了贵州路安抚使三年了,贵州路上仍然有大量的巫医存在。 不能说这些巫医一点常识也没有,但那种以一些古老的传承外加跳大神般的治疗方法,萧诚委实不感冒。 但在没有大量的医生填充进去的时候,这些跳大神的家伙,便仍然有大量的市场。 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变的。 现在孙靖愿意开办学校来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必须要大力的支持。 医官制度,医药制度这些,大宋都是现成的,拿来就可以用,但要想在贵州路上完全推广开来,还需要时间,真正想要达到萧诚梦想中的模样,那就更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了。 所有的一切,最后终究还是要交给时间来解决。 到了午饭时分,便服的两人随意地在街上找了一家路边摊,萧诚的护卫们无声无息的占据了周边的一些要害之地,卫护着两人的安全。 “老板,来两份黄粑,两份角角鱼!”孙靖扬声喊道。 路边摊没有桌子,大家都是买了东西,一些人站在原地吃完了才走,另一些人却是边吃边走,一个个显得忙忙碌碌的。 “来了来了!”摊贩笑咪咪地答应着。 “黄粑是本地美食,以糯米为原料,加以黄豆、红豆、绿茶,糖等,再以竹叶包裹,甜甜软糯,不过最好的黄粑当加入冰糖,这摊子,只怕用不起冰糖!”孙靖笑着解释。 那摊贩听到这话笑道:“用得起冰糖的那都在大店,咱这儿敢用冰糖,也没人相信呀,不过我这用得是上好的红沙糖,虽然比不得冰糖,但也很好了。” “你倒是实诚!”孙靖笑道。 “我倒是敢吹,但也没有相信啊!”摊贩笑着递过来两份黄粑,然后把那角角鱼放在一边的盐水碗中洗了一遍,再在另一个碗里蘸了一些粗盐,都用竹叶包好了,递给了两人。 剥开竹叶,萧诚咬了一口黄粑,果然另有一番风味,再尝尝那角角鱼,不由得大声称赞起来,各地小吃,各有风味,最是能体现一地风采的好东西。萧诚以前在黔南也呆过不短时间,但还真没有吃过这路边摊上的小吃。 两人也不走,就站在摊子边,一边吃着黄粑,一边看着那摊贩做生意。 生意还真是不错。 萧诚一个黄粑没有吃完,便看到老板已经卖了十余份出去。 一个黄粑两文钱,一份角角鱼三文钱,一般来说,五文钱便能解决一顿饭,这糯米吃了之后,经饿。 但更让萧诚开心的是,他看到来往的人,用得都是由联全钱庄发行的交子。 只有极少数的人使用的是铜钱,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应当都是外地来的。 而摊贩收铜钱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愿意。 萧诚却是知道这里头原因的。最开始的时候,为了促进交子的流通,但凡用交子去兑铜钱的,百文之下,是不收手续费的。 但现在交子在贵州路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铜钱反而没多少人用了,你收了铜钱,便要去钱庄里兑换成交子,但这个,钱庄却是要收手续费的。而且达到了一吊钱才给你兑换成交子,而兑一吊钱,又要收你二十文的手续费,对于这个小摊贩来说,这便等于是十个黄粑。 所以,但凡是用铜钱的,黄粑便要三文钱一个。 这样的搞法,现在在贵州路上司空见惯,算是变相涨价,不过对于官府来说,乐见其成。 交子流通得越多越快,官府赚得钱也就越多。 萧诚最喜欢做的事情的就是蹲在路边,看着繁华的街道,看着忙碌的百姓,看着那些不再瘦弱,不再脸露菜色的治下百姓。 但凡有时间出来溜达,这便是他必然要做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空闲时间实在很少。 这是一种成就感。 民生,从来都是一地官府的最基本的支撑。 第四百三十五章:我也是要面子的 山巅之上,有一座小型的军寨,驻扎着一个都的士兵。 站在军寨之外的一块巨石凿成的平台之上,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矿区的情况。 从铁矿的开采,到洗选,再到被送到铁厂冶炼,最后成为生铁然后沿着唯一的一条道路送到隔山相望的另一片厂区之中。 这个军寨是用来监视整个矿区的。 一旦矿区生乱,这里便能够第一时间发觉。 接下来军队便会封锁整个矿区的出口,使得乱子不致于延伸到矿区之外,而这片矿区除了这一条路之外,再想出去,便只能翻越崇山峻岭,单个的人问题不大,但想要成规模的出去,就不可能了。 矿区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家伙,而且历来矿区也都是最易生乱子的地方,不做好相应的防备,谁都不会放心。 孙靖不仅是黔南的知府,他在安抚使衙门还有另外一个职务,负责着整个钢铁产业。而韩钟,则是这条钢铁产业的技术主官。 事实上,整个黔南的钢铁产业的技术官员,基本上都出自于过去的天工铁艺。 站在平台之上,俯视着下方层比迭次的厂房,犹如蚂蚁一般辛勤工作的工人,以及厂房之中好高高伸向天空的烟囱以及冒出来的滚滚浓烟,萧诚感慨地道:“这是我们的生存之基,万万是出不得乱子的。” 孙靖点头:“抚台尽管放心,这些年来,虽然不敢说没有纠纷,但整体上来说,矿区还是很平静的,当初您制定的那些制度,都得到了彻底的贯彻,没有谁敢敷衍塞责。在这里的官员,升迁比别处的官员快得多,薪饷也拿得更多,但要是出了事,惩罚也严厉得多。” “总是会有一些人想要虎口拔牙。”萧诚道:“监察制度一定要做实做细,有时候看起来是一些小事,但天长日久的累积下来,指不定便会变成大事。” “是。”孙靖道:“不管有多忙,每个季度,下官都会来矿区坐衙一天,整个矿区上万矿工,数百官员,上千各级管工,不敢说没有弊情,但应当都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有出格的,也马上就被杀鸡儆猴了。” 萧诚微微一笑,统计司在整个矿区里也是安插了不少人手的,稍有风吹草动,他指不定比孙靖还要知道得更早一些。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整个矿区还是欣欣向荣的。 拿力气换钱的矿工,还是能养活一家人的。 受了伤,各类抚恤也还是到位的。 山的另一边的产区,属于精炼厂,生铁运到这里,经过进一步的提炼之后,然后再输送到各类需求不同的兵器作坊。 这里,就属于贵州路的核心机密了,能在这片厂区工作的人,基本上都属于技术人员,拿的薪饷都要高得多,而且向上的路径是完全打开的。 所以在这片厂区的管理,相比起矿区,反而要简单得多,并不担心出什么群体性事情,官府更多的心思,反而是用在保密之上。 在贵州路上,除了神臂弓等弓弩的兵器作坊设在贵阳府城之内,剩下的刀枪剑戟盔甲之内的,都在黔南。 黔南的兵工产业,抛开矿区的那些矿工不说,也有上万的从业人员。 贵州路上的那些精兵悍将之所以能威震西南,除了本身素质的确过硬之外,他们充足的兵甲武器的供应,以及武器的质量,也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今日的平台之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此刻的他,看着山下那壮观的景象,嘴巴微张,显然有些被震慑到了,脸上甚至还有些沮丧的感觉。 这个人,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外人,他亦是联合会的常任理事之一,如今广南西道的安抚使岑重。 萧诚到岑南来,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与岑重会晤,如今两人想要见一面倒是更加的难了,毕竟都是位高权重,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们。 “大师兄怎么不说话?”萧诚笑问岑重。 “看了你这黔南,岑某人心下沮丧。”岑重叹息道:“一叶而知秋,贵州路所辖区域,以前比起广南西路可是要差上许多,但如今,却是远远将广南西路甩开了。” “土地承包在广南西路还是没有打开局面吗?”萧诚问道。 岑重点了点头。 “毕竟两地实际情况不一样,我们贵州路在遵义,黔东西一样举步维艰!”萧诚笑着请了岑重坐下,道。 “小师弟,我也不瞒你说,这一次听说你来黔南,我专门找了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与你商讨!”岑重道。 “大师兄请言,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岑重翻了一个白眼:“第一件事,就是你们贵州路必须停止吸纳我们广南西路的人丁,这一年多来,你自己说说,有多少我广南西路的人跑到你们那里去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萧诚笑道:“这实在是怪不得我们,好了好了,既然大师兄都发话了,接下来我会让他们加强管理,再有人跑过来,便给你送回去好不好?” 岑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贵州路这边更好讨生活,两家相邻地区的广南西路的百姓,几乎都跑光了。又因为贵州路这边鼓励人员自由流动,并不需要丁藉户口,使得广南西路这边的人想法设法往那边跑,更有不法分子开始从其他地方组织人偷偷地跑过去,这都快要成为一个产业了。 一两年来,广南西路往贵州路上尽流入了上万人,这还是官面之上的统计数字,实际上的数字,只怕是这个数字的几辈。 要是灾年,荒年,岑重巴不得他们跑。 但现在可不一样,这些人跑了,便代表着田地的荒芜,代表着人力的流失,代表着税赋的减少。 更重要的是,这要是成为了一个趋势,以后可怎么得了? “第二件事嘛,你也知道,我刚刚组建了第三支新军,我需要更好的武器、盔甲,但我没有钱!”岑重一摊手,“我这一次可不想空手而归,你得给我准备三千人的装备我带回去。” 孙靖在一边扁嘴,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大师兄,这些武器,也是要成本的。”萧诚笑道:“没钱不要紧,你可以拿别的东西来换嘛,比方说拿生铁,各类我们需要的矿石以及其它一些物资来换,都行,孙知府,你给咱大师兄打个大大的折扣如何?” 孙靖微笑着点头示意。 岑重叹了一口气:“你接下来不是要对大理动手了吗?到时候这三支新军,两支交给你魏武带到边境去配合你行动,如何?” “拿下了大理,大师兄你也是要分润利益的,所以广南西道出军可不能拿来做交易的条件,这也是联合会上大师兄承诺过的!”萧诚有些不满地道。 “拿下大理之后,我只要钱和物资,其它的都归你!”岑重挥挥手道:“那么大一块地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负担。” “这么说来,我倒是可以为大师兄你免费装备两支新军!”萧诚却是大喜:“大师兄,要不要我派一些官员到你那边儿去给你帮忙,他们都是熟手,而且在广南西道没有牵绊,到时候做起事来,没有你麾下那些官员有着这样那样的顾忌,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了。” 岑重摇头:“你小子不要打这个主意,现在我虽然推进得慢,但终归是在慢慢推进,你的人去了,广南西道还是岑某人的广南西道吗?” 得,话到这个地步,也就不能再往下探讨了。 看着萧诚欲言又止的模样,岑重叹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但你大师兄也还是要脸面的是不是。且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等到拿下大理之后,你把大理这地界治理好了,我还没有赶上你的贵州路,到时候,我二话不讲,你说啥就是啥,如何?” “好,一言为定!”萧诚笑道:“其实我是真希望大师兄能赶紧让广南西路发展得蒸蒸日上,这样我们便能有更强的实力向南开疆拓土,大理,安南以外,还有无数的地方,等着我们呢!” 岑重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决心对大理动手了,想必叙州那边,也已经有了眉目了?”岑重换了一个话题。 “三年下来,南广盛禄,马湖马歇对我们的依赖越来越紧密,而我们对他们的渗透,也无一日停止。”萧诚笑道:“到了现下,他们除了完全投靠我们外,已经没有了其它的选择了,要不然,我们就换一个头领再来谈。等我回去之后,便会与他们好生谈一谈叙州接下来的处置以及他们的未来,然后便会将叙州的蛮军进行正式改编,他们的骑兵还是很不错的。” “梓州路那边只怕会找些麻烦,不管怎么说,叙州是他们的地盘呢!”岑重笑道:“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萧诚不屑地道:“我才懒得理会他们,想要谈,他们来跟我谈啊!” “好一个霸蛮的萧抚台!”岑重连连摇头:“我猜着在都堂里甚至于在万岁宫中,参你的折子堆得比你的个头都要高了!” 萧诚大笑:“大师兄你与我沆瀣一气,参你的折子不会比我更少,说不定更多。因为他们都知道,参我没用,但参你,没准真把你拿下,你屁股下可是正三品的安抚使位子呢?” 岑重哼了一声道:“真敢拿我,那我便辞官不干,赖在桂州不走,我看谁敢来上任?横山有狼的故事,我也会做的。” 横山有狼! 萧诚哈哈大笑,这是当年他大哥萧定对付朝廷的办法。 “那你在朝廷眼中,差不多也是叛逆了。” “既与你沆瀣一气,早就成了官家眼中的叛逆了。”岑重却是毫不在意,“所以,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生怕把我惹急了,与你一起造反呢!” “咱们两个开了一个坏头。”萧诚道:“眼下各路安抚使,但凡有些真本事的,都悄悄地在往我们这条路上走呢!朝廷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在进一步的下滑了。” “这样的一个官家,这样的一个朝廷,自然便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岑重笑道:“我们的确是开先河者,但我们与那些人可不一样,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为了谋更多的财富,而我们,可真是在尽心竭力为我中华不衰!岑某人至今身无余财,自问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父老乡亲!” 萧诚干咳了一声道:“这一点我可比不上你,我可是家财万贯。” 岑重一笑:“谁让你有一个商界奇才的夫人呢?对了,你与弟妹成婚一年有余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喜讯啊?还没有动静?说好了,有了孩子,干爹可是我的,罗纲敢于我争,我就打破他的脑袋。” 萧诚一摊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这种事情,终是要顺其自然的。” 服丧三年之后,去年萧诚迎娶了江映雪为妻。 而汴梁的朝廷不管心中做如何想法,还是按照规矩给予了江映雪三品诰命的敕封。 身为安抚使夫人的江映雪自然不能再向过去那样满地转悠地替萧诚圈钱拉人脉了,现在的她,也只能呆在贵阳府。 不过天香阁下庞大的生意网络,却仍然由江映雪掌握着。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如今的天香阁亦不为过。 所以萧诚说自己可是家财万贯。 “说到生儿子,本人可是有不少秘诀,要不要我向你传授一二?”岑重开着玩笑。 “那今晚我置酒,你我二人边喝边谈?”萧诚笑道。 开了一阵子玩笑,两人全都放松了下来。 “大理终究是一个大国,你有切实的把握了吗?”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岑重认真地问道。“小师弟,我们可是失败不起的。” “说起来已经经营了四年之久了!”萧诚眯起了眼睛,“里里外外,各类条件都已经差不多了,等到叙州蛮军改编完成,就将正式发动,这几年,看起来还是强盛无比的大理,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就像那些外表光鲜的大柱子,内里早就被白蚁驻空了,只消轻轻一推,他便会轰然倒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逆臣还是栋梁 在汴梁官家、都堂的眼中,萧诚是一个奇葩而且完全无法琢磨,不能以常理来判定的人。 说他是叛逆,似乎是冤枉了他。 因为萧诚有大把的机会反叛,在萧定与朝廷交战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让朝廷的西南陷入大乱,以此来呼应其大哥。 朝廷军队在陕西路大败亏输,连当朝太尉张超,陕西路都钤辖李度都死在萧定手上的时候,萧诚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西南另立门户,朝廷根本就没有能力和精力来管他。 那个时候,官家,都堂可以说满头都是包,相对而言,西南这些羁縻州,压根儿就拈不上筷子。 但萧诚偏偏就不反叛,一副大宋朝廷忠臣孝子的模样。 可他真的忠于大宋朝廷,忠于赵宋官家吗? 这话说出去,朝堂之上稍有见识的人,都不大会相信。 萧诚在西南私设军队,排除异己,号称病死的原黔州知州,谁都知道他死在谁的手里。 然后吞罗殿国,灭罗氏鬼国,这些都是赵宋的一些藩国,萧诚没有朝廷旨意,说灭就给人家灭了。 最后朝廷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新设一贵州路,让这个根本无法掌控的家伙来当一路安抚使。 唯一恶心人的,就是派了一个萧家的仇人来贵州路当转运使而已。 随着萧诚在贵州路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朝廷的心里就愈加的不安。 一个猜不透心思的人,是最让人恐惧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那个点上,给你重重的来上一下,让你万世不得翻身。 毕竟是,萧氏夫妇,那可是死在朝廷的诏狱里的。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萧诚岂有善罢干休的道理。 而且,从这家伙行事的手段来说,也从来不是一个宽厚的主儿。 瞧瞧他在贵州路上收拾异己,那手段是相当的老练毒辣。 而广南西路的安抚使岑重呢? 同样也是一个不省心的家伙。 当年怀疑他与萧家有勾连,但又顾忌到这家伙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而且又抓不到明显的错处,便把他打发到广南西路来当一个空头的招讨使,平息广南西路上蛮族三天两头的叛乱。 本意是让这家伙在与蛮族的争斗过程之中被彻底打磨成一个没有啥用威胁的家伙,但没有想到,这家伙一到广南西路,居然也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把一个招讨使当得有滋有味。 最后,连广南西路安抚使陶宏元也不得不乖乖给他让路,甚至还亲上奏折,大力保荐岑重为广南西路安抚使。 其实内里的原因大家都知道,陶宏元不这么干,就必然会身败名裂,来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性死亡。 最终,岑重在他的过往关系网以及陶宏元等一干人的全力推举之下,当上了广南西路安抚使。 在这个过程之中,萧诚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但萧诚的态度却是至关重要。 朝廷不得不答应。 因为怕惹恼了萧诚。 萧诚也好,岑重也罢,汴梁对于这两个人,现在的心态是极其复杂的。 他们肯定不是忠臣。 但你也不能说他们是逆臣。 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还算得上是有大功于国呢! 西南之地,蛮族众多,历来朝廷对这里实施的都是羁縻之策,只要不造反,只要奉赵宋官家为主,那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事实上,这些地方的反叛、征战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朝廷不是没有想彻底地收服这些地方,可是一旦军事介入了,这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永远也填不满。 最终,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但现在,这两个人,将这两块地方彻底收服了。 赵宋的疆域,在西南方向,得到了扩展。 一些游离于大宋之外的蛮族部落,正式成为了大宋的子民,被入藉造册。 去年,贵州路向朝廷上缴了十万贯的税赋,广南西路向朝廷缴了八万贯的税赋。 说起来少得可怜! 但考虑到过往岁月,这两个地方别说向朝廷缴赋税了,每年还要向朝廷伸手,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荒,不是要安抚夷部,结好四邻,就是要抚恤,要扩军备战以防蛮族造反。 现在这两地不但不得朝廷伸手了,反而往朝廷交钱了。 钱很少,但象征意义,却极其不凡。 这代表着萧诚也好,岑重也好,都还自认为是大宋的臣工。 这至少让都堂、让赵宋官家有了少许的脸面,不至于没有台阶可下。 当然,不管是贵州路还是广南西路,伸手向朝廷要拨付所谓禁军装备的时候,汴梁也就装聋作哑了。 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反正就是吱吱歪歪,今儿也没有,明儿也缺货。 其实大家都知道,汴梁永远也不可能向这两地发军械,大家也就做做戏而已。 有时候,表面文章总还是要做的。 骗不了少数有心人,但还是能骗一骗不知内情的普罗大众的。 盛世大宋,如今仍然是繁花似锦呢! 至少不少百姓是真这样认为的。 而实际上,早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清远,怀远两军,交给魏武统带,配合你进攻大理!”岑重笑吟吟道:“一军算上预备队,都是三千人,我大方吧?完全不干涉你如何使用他们。” 萧诚则是一脸便秘的模样。 “我的大师兄,清远、怀远两军,都是你刚组建不久的,兵器甲胄肯定是没的吧?你这是要让我替你配齐吗?你不准备付帐了对不对?” 岑重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不愁萧诚不答应啊! 进攻大理,他这边是重要的一路,就不说打什么硬仗难仗了,光是牵制大理军队,对于萧诚来说,就是相当必要的。 而且,统领两军的主将是魏武,那是萧氏家将出身,连媳妇儿都是萧母的大丫环,几年前,是萧诚借给岑重去广南西路平乱的,如今虽然在广南西路做官儿,但这份香火情,却是撕扯不断的。 由魏武去领军,必然会对萧诚的命令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 这两年,魏武在广南西路的军事权,事实上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岑重与萧诚关系再好,但也不会容忍自己麾下的军事力量也被萧诚掌控在手中。 魏武这两年在广南西道过得并不太开心。他的副手刘益国,才是岑重正儿八经的心腹,整个雷州刘氏,已经成为了岑重的马前卒。 借着这一次对大理的战事,岑重准备把魏武还给萧诚,好合好散,双方都不好面子,自然是最好的做法。 而在拿下大理之后,萧诚也有的是地方安置魏武,不会让魏武的利益受损。 双方也是心知肚明,并且也是互相体谅。 站在独山钢铁精炼坊那巨大的高炉之前,岑重有些失神。 去年一年,不算贵州路,大宋一年的钢铁产量为一亿五千万斤, 而去年贵州路,足足有五千万斤,关键是,这五千万斤里头,有三分之一,是熟铁。 生铁、毛铁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农具以及日常用品,只不过三年的功夫,不单是贵州路,便是广南西路,也再不缺铁器了。 过去,还有不少人挖地,用得是石器、木器,那效率之低是可以想象的。 铁器,在这两路,已经实施了完全的普及。 而且价格还在一步一步往下跌。 广南西路的几家钢铁冶炼作坊因为活不下去而被独山钢铁给兼并了,现在他们只是生产毛铁、生铁,打造农具。 过去,广南西路好歹还能炼出一些好钢好铁,但现在,已经完全不费时费力地弄了,因为吃力不讨好,花钱到独山来买,还要便宜得多。 独山不往外卖这些好东西,唯独对广南西道是一个例外。 现在,两边的日常用铁器,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向外出口了,像挨着他们的荆湖路,广南东路上的铁器作坊,都深受其害。 估计用不了多久,一个一个的都得破产。 然后破产之后的这些铁匠,有着极大的可能会流入贵州路、广南西路来讨生活。 对于匠人,这两地是来者不拒。 而且匠人们也乐于来到这两地,因为在这两地,他们能得到挣到更多的钱,并且有一技之长在这两地,非常的受人尊敬。 周边诸地,已经出台一个又一个的政策来严防自家百姓特别是匠人往贵州路跑了。 抓到了,是要坐牢的。 不过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明着不让走,还可以暗着走。 在贵州路,广南西路还有专门的机构策划这样的事情。 对两地以外的人来说,这叫诱拐人口。 但萧诚却给予了一个更为文雅的说法,说这叫做人才引进。 在萧诚的影响下,贵州路上上下下对于把这样的人才弄到自己的地盘上,那是乐此不疲。 而且为了把这些人留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毕竟在贵州路人,人员的流动是自由的。 萧诚不允许自己的麾下采用任何手段来限制人口的流动。 这样一来,干得好的地方,流入的人口便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正循环。 干得不好的地方,那就有些凄惨,人都往外跑。 人多,创造的财富自然也就多,收纳的税赋自然也就多。 现在广南西路还专门设了关卡,防备自家地盘上的人往贵州路跑呢! “我广南西路上的铁矿也好,作坊也罢,尽给你赚钱了!”岑重有些不满:“小师弟,你也要分点汤汤水水给我们才好。” “大师兄,现在农具的打造,基本上全都转移到你那里去了。”萧诚笑道。 “这能赚几个钱!”岑重冷哼:“用你的话来说,那都是一些低端产业,好东西,你都揣进怀里了,盔甲、朴刀、弓弩等,你可是一样都没有放出去。” “大师兄,你可不能冤枉我,咱们可是有分工的,你可别忘了,联合会投资在雷州修建了那么大的船厂,今年马上第一艘大船就要下水了吗?到时候海上跑一跑,立马就给你宣传开了,到时候,你钱都赚得没地儿花。造一艘船能赚的钱,我这儿要打造多少弓弩才能赶得上啊?” 岑重翻了一个白眼,“那也是你贵州路没有海港,否则我估计也轮不到我!” “瞧大师兄把我说得跟个守财奴似的!”萧诚微笑。“大师兄,有些东西,有些东西,现在必然还要捂紧,万万不能露出去的,比方说如何提高钢铁的质量。现在你那边,我还不太放心。虽然我们领先的也不是太多,但就是这一丢丢,已经足以让我们在战场之上形成绝对的优势了。” 岑重有些无奈,萧诚说得没有错,在贵州路,萧诚已经形成了绝对的掌控,少许反对者,翻不起来浪花,他在广南西路可达不到这边的这个水平。 冶练钢铁,打造兵器,说到底,门槛并不太高。 不像造船业,即便把图纸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见得能搞出来。 就像联合会在雷州的造船厂,如果不是积世海盗郑家的加入,不是郑家的大量技术人员全都迁到了这边,就算是用大船的图纸,又怎么能造得出来那庞然巨物呢! “大师兄,我们现在之所以有这个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拳头更硬一些,有拳头保证我们的地位,我们才能有效行使我们的权力。”萧诚道:“等到我们的权力不再完全需要武力来平衡保证的时候,这些产业,便可以大力向外扩张了。” 岑重微微点头。 每到独山来一次,岑重就会被震撼一次,这里那一个个高高竖起的烟囱,那滚滚而起的浓烟,那空气之中都能闻到的烟火气息,都会让他的信心再高涨一分。 更别说,还有萧诚一直都没有宣诸于口的大杀器。 火药。 这件事情,岑重连问都没有问过。 有些事情,可以讨论,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越过红线。 他只需要知道,这些个儿东西是自家友军的,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打开困局就足够了。 这玩意儿,的确有些吓人。 岑重也就奇怪了,火药这东西早就有了,汴梁匠师营也一直有人在研究这玩意儿,怎么就是造不出萧诚这种品质的呢? 只不过产量太低了啊! 萧诚说过,一年下来,最多不会超过一百斤这样的好东西。 第四百三十七章:怎一个惨字了得 岑重是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离开独山的。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书也读得好,事也做得了的当世标杆。 他既看不起那些不读书的莽汉、痴汉,更看不起那些把书读傻了只知道之乎者也,只晓得诗词歌赋的傻缺。 因为大部分不读书人的莽汉知道自己蠢,还是愿意服从领导听从指挥的。但那些读傻了书的家伙,却都认为天老子第一,他第二,明明是自己不行,还偏偏不认帐,一旦做错了事,那都是别人的问题。 这样的人,不做事还好,至少他只能祸害身边的人,可是一旦做了官,主政一方,那祸害的可就是一方的人了。 偏生这样的人,现在还是为数不少的。 岑重一向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这样的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充满了鄙夷。 直到他碰到了萧诚。 一个书读得不比他差甚至还要比他强一些的读书人。 这一点,他老子岑老夫子作了注解,岑重不得不服。因为他自己也是岑老夫子一手一脚教出来的。 但同时,萧诚还是一个做事比他更胜一筹的人。 说不定要胜出好几筹。 不过岑重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认为自己比萧诚差得太远。 比起岑重,萧诚来到西南的时候,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岑重来时,萧诚已经打开了局面,他起家的三千兵马,便是萧诚给他的。 而现在,岑重每一次来到贵州路,总是能看到这里又出现了很多的新变化。 军队的事情就不说他了。 岑重自觉在这个方向上跟萧诚没有可比性,人家算是家学渊源。 但在民政之上也输给萧诚,真让岑重很是觉得无颜见人。 一个土地承包到户,便让贵州路旧貌换颜。 但自己在广南西路开始的推广的时候,却处处受到阻挠,推行极是不顺。 一个税费合一,提高商税,使得萧诚在贵州路百姓之间的声望嗖嗖往上窜,而做生意的,居然也闭嘴不言,老老实实的交税。 而自己在广南西路邯郸学步,马上便有无数的人跳出来,说自己与民夺利,是贪官恶吏,关键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还当真出了不少的恶性的案子,多是地主官吏逼迫那些小商小贩从而导致死人的极端事件。 天可怜见,自己推广这些政策的目标人物,那里便是这些小商小贩了,明明是那些大商家好不好? 与萧诚一席长谈,岑重也算是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所在。 政策是好的,但更键的是执行的人。 没有那一个统治者希望自己的治下民不聊生,依不蔽体,食不裹腹。 那怕就是何不食肉糜的那位遗臭万年的家伙,内心深处,指不定也充满了对于贫苦百姓的同情与怜爱。 政策很好制定,执行的过程才是最大的难题。 两地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里。 明白了关键,但怎么做,岑重现在还是茫然无头绪。 虽然他现在是一地安抚使,但不像萧诚在贵州路有着绝对的权威,而他治下的那些官员,绝大部分受到他的熏陶或者畏于他的威名,基本不敢乱来。 所以在政策的执行过程之中,虽然有时候也走样,但大体之上还是维持在一个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但自己在广南西路可就不行了。 说白了,就是萧诚在贵州路是另起炉灶,重新在废墟之上修了一栋楼起来。 而自己呢,只是在原有的房子里修修补补,虽然敢换了一些被白蚁驻空了的柱子,但那为数更多的椽廓檩条,却基本没有动。 一动,就是伤筋动骨。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岑重脑子里还回想起临走之时,萧诚似笑非笑地对他说的这句话。 不过八个字,但内里却蕴含着无比的血腥与暴力。 岑重终究还是一个士大夫,终究还是无法像萧诚那样下定决心,敢于推倒过去的一切重建。 但凡是阻碍在他前面的,他都敢于掀翻。 只不过他的掀翻的节奏把握得极好,每一次都让事情完全处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现在,这个家伙又准备去掀翻治下的几处顽疾了,等到他将这几处顽疾也治愈了,那贵州路必然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一处地方,一旦走出了正轨,形成了良好的循环,那他的发展速度,会让其它地方瞠目结舌。 到了那个时候,广南西路就更无法与贵州路相比较了。 所以岑重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时间节点,当萧诚拿下了大理,便在大理建立起了良好的秩序而自己还没有理清广南西路的话,那他就服输。 从此心甘情愿的居于萧诚之下。 真是希望自己在这一场竞争之中别再输了。 好歹也保留一点面子啊! 对于岑重的这点子小心思,萧诚笑而不语,岑老夫子却哧之以鼻。 老夫子认为自家儿子没有半点赢面。 老夫子如今不再当私塾夫子了,在萧诚的再三恳求之下,老夫子以七十高龄出山,当了贵州路的提学,专司督办一路之学政。 萧诚费了老鼻子儿劲把老夫子忽悠出山,让他放弃了饮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美好日子,自然是没安好心。 一来,这位老夫子虽然一辈子没考中过进士,但学识水平都是上上之选,是个行家,而且能教育出岑重这样的实干家,他本身做事,又怎么会差呢? 二来,老夫子教了一辈子书,桃礼满天下,不说近二十个进士了,这些人萧诚想忽悠来也不大可能,但老夫子还有更多的学生,没有考中进士的,那就可以打打主意了嘛! 先生贵为一路提学,说不定就有过去的学生来这里谋个出路。 现在贵州路上,差得就是读书人,更差的是有些本领的读书人。 那怕那些把书读傻了的家伙,也能弄来替贵州路上的娃娃们启个蒙总行吧? 而且,这些能读得起书的家伙,家里一般都是比较有钱的,至少也是一个小康之家,不然也请不起开价比较昂贵的岑夫子作先生,这些人来了,还可以变相拉动贵州路的消费嘛! 当然,老夫子也还是个心怀天下的热心人,过去考不了进士,当不了大官,这满腔热忱无处放送,现在自家学生给了这么一个机会,老夫子却是干劲冲天了。 这两年,贵州路上学风兴盛,到处可见学馆私塾,时时可谓琅琅读书之声,盖因为这位老先生不遗余力地推动。 一名仆人,一头毛驴,两个护卫,老先生游走在贵州路各处,每到一处,伸手便要钱建学校,寻先生。 老夫子身份超然,一伸手,不管是本地官府也好,还是富豪乡绅出罢,一个个都是积极响应,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房子给房子,短短时间内,贵州路上学馆遍地,关键是,没花官府几个钱。 对于岑重想接老夫子去广南西路享福的想法,老先生直接翻了个白眼儿给他。 岑重又不能把广南西路提学的位子给自己老子,便也只能看着自家小师弟糊弄着自家老爷子给他兴高彩烈的干活儿。 当然了,老夫子也是乐在其中,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也让岑重很是欣然。这一次来,还专门给老夫子送来了一个暖床的丫头。 这一招,让萧诚目瞪口呆半晌,看着岑老夫子那矜持却又满意的模样,当下便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是办差了。 到底自己还算不上这个时代真正意义的士大夫。 不过萧诚也充满恶意的想着,看岑老夫子如今这精神矍铄的模样,搞不好给岑重添个小弟弟抑或是小妹妹,哈哈,到时候岑重那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几个儿子女儿,脸上可就好看了。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萧诚恶作剧一般地给自家夫子写了这么一首诗,本来是想调侃一下老师,不成想岑老夫子反而以此为荣,得意洋洋地向着自家亲朋好友弟子炫耀这首诗,倒也让萧诚是哭笑不得。 有得意的,自然也就有失意的。 与岑重的失落有些不同的是,三年前怀着满满的恶意到了贵州路上的从三品大员胡屹,如今却是被生活磨得完全没有了脾气。 来自于贵州路各界对于堂堂三品大员的暴击,让胡屹已经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将转运使衙门定了绥阳,是胡屹当初自认为选址绝佳的策略。 绥阳属于遵义府,而且又与思州相连。 胡屹不认为播州,思州能与萧诚一条路走到底。 萧诚的搞法,最终必然会触及到这两地的底线,双方肯定会为了诸多利益诉求的不同,而最终翻脸。 不得不说,胡屹虽然做事不大靠谱,但毕竟还是进士出身,考虑问题也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如今遵义府,黔东西府两个为杨家和田家掌握的府治,在经济发展之上比起铜仁、毕节、黔南等地已经落后了不少,而这些,也的确是因为这两地在推行土地承包,税费合一,提高商税等一揽子政策不力的原因。 胡屹很想搞事。 但问题是,这两地虽然矛盾重重,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跟胡屹勾结搞事。 遵义知府虽然还是杨庆,但杨庆已经老了,现在只挂了一个名,真正主事的的,变成了杨泉。而杨泉则是最早跟随萧诚的那几个人之一。 而黔东南由田畴掌控,田家在三年前的罗氏鬼国一事之后,遭到了清洗,鲜血都还没有完全干涸了,那个敢跳出来闹事? 事做得不好,政策推行不力是一回事,这样的问题,可以找出千百条理由来推娓,来解释,但勾结外人,就是另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当然,两地主流不想与胡屹拉上任何的关系,但总还是有一些利益受到重大损失而又走投无路的家伙,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胡屹视为了救命稻草,从而勾搭在一起,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估计胡屹可能是大宋混得最惨的一路转运使。 一间二进的青砖瓦房便是他的转运使衙门,深处于绥阳城内最为偏僻的一条街道,据传闻,这间屋子还是一间鬼宅,一直都租不出去。 之所以租下这间房子,是因为胡屹穷,没得钱租更好的房子。 随行的护卫们虽然害怕,但架不住胡屹昂然住了进来,也只能胆战心惊地跟着住进来。 似乎是胡屹的那身紫袍官服和大印当真有着不俗的威力,反正大家住进来之后,倒也是没有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过这对于这些人的境遇,也并没有什么帮助。 安抚使衙门对胡屹视而不见。 下面的各级官府有样学校。 上门要钱?没有!要人?没有! 想要白役? 开什么玩笑?贵州路上就没有白役这一说,您想要,自己去跟安抚使说,拿了安抚使的条子就可以征发白役。 可怜这间青砖瓦房在住了三年之后,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胡屹连修缮的钱都没有。 连他们这些人的生活费用,都还是刘凤奎见他们太可怜了,每隔上一段时间,让他的手下,从汴梁把这些人的薪饷给领回来。 没错,这些人的薪饷便是汴梁发的。 包括胡屹与他手下的那些护卫,文吏。 因为贵州路不给这些人发薪饷,至于什么公使钱啥的,更是想也别想。 如此凄惨的转运使衙门,当真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胡屹根本就没有办法履行他的职责。 他倒是可以跑到贵阳府,在安抚使衙门里来去自由,但在绥阳,他连知县衙门都进不去。 守门的衙役不理会他,那些在汴梁城里都能呼风唤雨的班直,在绥阳要是敢得瑟,这些衙役捕快真敢就操起大棍子揍他们。 谁不知道你们是来跟萧抚台为难的啊,这样的人,萧抚台容你活着,那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们这些人小人物,却是容不得隔夜仇的。 换作另外一个人,只怕早就卷了铺盖,灰溜溜地回汴梁去了。 不过胡屹是一个轴人,越是这样,他越是便跟萧诚杠上了,就是不走。 而且他手下的这帮人,现在也真是同仇敌忾了! 啥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啊? 既然吃定了萧诚不会宰了他们,那就卯着劲儿地来给萧诚找不痛快吧! 上下一心,有志一同,不让萧诚吃一回瘪绝不算完。 第四百三十八章:祸事 正安县,杨丛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四具尸体,脸上肌肉一阵阵的抽搐。 惹大祸了! 怎么就杀人了呢? 不过是叫人来吓吓这几个分田的府中官吏,怎么就将人砍了呢?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户曹。 他的手一阵阵的哆嗦,有些无神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谁干的?谁干的?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大家!”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只是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躲避着他的目光。 “二郎,不管是谁干的,只怕这祸事,最终都要着落在您的头上了。”身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杨丛愤怒地回头,看到的是自家的一个清客。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他们杀人了?” 清客挤到了杨丛的身边,低声道:“二郎,您是没有让他们杀人,可杀人的凶手,却是您手下的人,这些人要是被抓了去,他们为了脱罪,会怎么做?” 杨丛打了一个寒颤。 会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自己的身上,说自己是主使,是主谋,他们只不过是听从主人的命令罢了。 “现在怎么办?” 清客低声道:“二郎,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萧抚台严刑峻法,对于世家也好,豪族也罢,向来是极其严厉的,现在您杀了官员,依法不但是一个死字,只怕还要连累家里。” “找大哥,找大哥,让他想办法!”杨丛的手狠狠地拧着大腿上的肌肉,一阵阵剧痛让他勉力保持着清醒。“还有,马上派人去播州南北镇,去找家主。” “不能去找家主!”清客连连摇头:“那是自寻死路。” 杨丛的大哥叫杨斌。 贵州路六军之一天平军的统制,麾下三千虎贲,驻扎在遵义府。 播州杨氏的家主虽然现在还是杨庆,但杨庆年岁已大,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便招回了杨泉,将杨家事务,逐渐地交给了杨泉。 杨庆虽老,但看事情,却看得极准。 便是三年多前,萧诚与罗氏鬼国开战,思州田家都摇摆不定的时候,他仍然一力支持了萧诚,在最后时刻,甚至胁迫了遵义军一起杀入到了罗氏鬼国境内,恰好便接应到了成功突袭之后被鬼国精锐狂追的萧诚一行人等。 贵州路成立之后,萧诚论功行赏,杨庆成了遵义府知府,杨家另一房杨斌成为了天平军的统制。 这三年来,遵义府在整个贵州路上的地位,却在逐渐下降。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贵州路上推行的土地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政策在遵义府推行极为不顺。 杨家子弟自恃有功,将遵义府看作了萧诚对他们杨氏的酬功,几年下来,杨氏势力急剧扩张,与整个贵州路抑制土地兼并,分田到户的大政策相悖的是,杨家正在整个遵义府大肆兼并土地,垄断商业。 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贵州路上,对杨家的这一举动,竟然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不过百姓们可以由脚投票。 贵州路上不禁百姓自由流动,没有户藉的限制,使得遵义府的百姓,纷纷外逃,去其他地方寻找机会。 前两年杨家还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到得第三年上,人口流失导致了大量耕地无人耕种,才让他们警觉起来。 而此时,整个遵义的经济已经被其它几地远远甩开。 要不是还有仁怀的酒业支撑着,就经济数据就更看不得了。 而老杨庆也因为年纪大了,根本就没有精力控制整个杨家了,这才将杨泉叫回来准备接替自己,同时也是扭转整个遵义的不利局面。 杨泉是萧诚的铁杆,自萧诚来到黔州之后就跟着萧诚,对于贵州路的政策,一清二楚,自他回来之后,遵义府便强行铺开分田到户。 而分田到户的第一步,就是清退田产。 而在整个遵义府,霸占田产最多的,除了杨家自己,还有谁? 杨泉六亲不认,派出官员四处查缉,只要查出问题,不管是谁,该退便退,该罚便罚。 一时之间,杨氏家族怨声四起。 想要找老家主告状的人络绎不绝的向着播州南北镇杨家老宅进发,只不过,这些人,连镇子都进不了,便被杨泉派人一顿棍棒打了回去。 杨家人盘踞遵义,不知外面情形变化,更不知萧诚为人。 但杨泉跟随萧诚多年,却是一清二楚。 跟不上萧诚的步伐,接下来必然就会是无情的淘汰。 眼下萧诚对于遵义的不闻不问,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欲擒故纵? 几年下来,遵义已经肉眼可见的落后了,再这样下去,杨家以前的辛苦,岂不是全都要白费了吗? 杨庆年纪大了,心软手也软,下不得狠手去整治这个大家庭了。 杨泉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长弯了的枝丫,就该全部砍去,只留下能成才的那一部分,才能让杨家茁壮成长,生生不息。 这位执掌了整个贵州路刑罚的家伙,在杨家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心黑手也黑的人。 四具尸体很快就被收拾妥当,所有的知情人,都被控制了起来。 “怎么办?”密室之内,杨丛看着一众心腹,颤声发问。 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 这事儿要是漏出去,人头落地,只怕都是轻的。 “二郎,如今想要保得住性命,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快说!” “能保住你性命的只大郎杨将军!”清客压低了声音,道:“大郎手握一军大权,眼下,只能反出贵州路。” 杨丛顿时傻了眼。 “整个遵义府,只有大郎麾下三千驻军。”清客道:“其它诸军,不是在与大理国对峙,就是聚集在贵阳周边,只要大郎行动迅速,兵发播州南北镇,抓到了老家主,到时候,整个遵义府的杨家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跟着大郎一齐动,否则事败,大家都得死。” “这,这怎么能成?”杨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算我们抓了老家主又如何?就算整个遵义府的杨家都反了又如何?萧抚台回过头来,我们照样是死路一条。” “二郎,你这可就想差了!”清客嘿嘿一笑:“朝廷对萧诚早就是虎视眈眈了,杨家如反,他们巴不得呢,举事之后,便立即向四周求援,保管梓州路、荆湖两路、立时就会前来援救。到时候萧诚能怎么样?敢调动大军来围剿遵义吗?他真敢这样做,只怕大理军队立时就会打过来,那萧诚可就要一败涂地了!” 杨丛砰然心动。 “可是家主不会答应的呀,那杨泉更不会答应!” “二郎,要他们答应作甚,到时候大郎抓了他们,自然就能控制住局势,大郎便理所应当地成了杨氏新家主。”清客道。 杨丛顿时恍然。 “鲁师爷,你带着我的信物,亲自去遵义跟我大哥说话。”杨丛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正安县,要立时准备起来。” 打马出了正安县的鲁师爷,回望着正安的城墙,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年多的谋算,总算是找到了机会了。 鲁珉,河北人,胡屹乡党。 本意来贵州路是投奔胡屹这位转运使以谋个前程,不曾想胡屹在贵州混得凄惨无比。 与胡屹眼高手低不同,这位鲁珉却是颇有些谋略的。 很快,他就看出了遵义,黔东南等地,与整个贵州路的不合拍。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次他只需要说服杨斌反了萧诚,就算大功告成了。 此刻在贵州路的周边,像梓州路等地,的确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支援遵义府的动乱,在这一点上,鲁珉并没有说谎。 形成既定事实,从贵州路身上挖一块肉下去。 只要这里成功了,那么黔东南,说不定就会起而效仿,那贵州路可就要大伤元气了。 纵马快奔,心中却是快活之极。 杨丛杀了人,而且杀得是官,不怕杨斌不屈服。 杨家五房这一代,便只有杨斌杨丛兄弟二人,杨斌是个武痴,却不慎让自己得了隐患,此生再也不可能有子嗣了,杨丛是五房以后的唯一希望,杨斌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他这个弟弟的。 即便是为了救他弟弟,他也不得不反了萧诚。 而且,还有朝廷的高官厚禄在等着他呢! 如果说让杨斌反了大宋,他肯定不干,但让他反了萧诚,心里就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了。 正得意之间,马儿却是一个马失前蹄,跌倒在地,鲁珉也立时成了一个滚地葫芦,不等他反应过来,耳中便传来了箭啸之声,两名护卫惨叫几声,从马上跌了下去,一动不动。 鲁珉大惊失色。 脚步声响,一双薄底快靴出现在他的眼前。 “准备去找杨统制?”劲装大汉蒙着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此刻正盯着鲁珉。 “你们是谁?”鲁珉颤声道。 劲装大汉笑咪咪地道:“知秋院,听说过吗?” 鲁珉茫然摇摇头。 “那统计司听说过吗?” 鲁珉骇然色变。 统计司是抚台衙门里头的一个部门,平素专门做一些数据统计、分析的勾当,但这只不过是他们的表面,内里,统计司便是如同皇城司一般的存在,是萧诚用来打探消息,诛杀异己的特殊部门。 “知秋院属于统计司。”来人轻声笑道:“你不是要去见杨统制吗?我带你去。” “你,你是谁?要是你放了我,我许你一个大好前程,不用再在贵州搏命了!”鲁珉不想放弃生的希望。 劲装大汉哈哈一笑:“我叫吴可,听说过吗?” 鲁珉顿时绝望。 统计司的司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没有见过,连名字也不见诸于外,副司长吴可却是大名鼎鼎,是贵州路上数得着的人物。 自己算老几,居然还想给这样的人一个前途? 喀嚓一声,吴可捏脱了鲁珉的下巴,免得这家伙想不开,来一个嚼舌自尽什么的。 虽然以前听抚台说过,人就不可能嚼舌自尽,不过吴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试一下,所以姑且还是相信这一条,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他行事的铁律。 与杨丛生得面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俊秀书生一般的人物不同,天平军统制杨斌,却是一个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黑大汉,往那里一站,一声煞气,自然而然地便散发开来。 这是一员悍将。 站在点兵台上,看到麾下兵马随着阵旗的变化往来变阵自故,一向不苟言笑的杨斌,脸上也终是有了些笑模样。 天平军是播州杨家军与遵义军合并整编而来,整体上来说,比起天狼军、天武军的战斗力要稍差一些,与抚台的亲兵营,那就差得更远了。 韩琰不说了,那是抚台心腹,抚台亲军的人才选拔,装备配置都是独树一帜的,比不了。但杨斌可不想输给王柱与范一飞。 三年下来,天平军的战斗力还是一日强过一日的,只要再正儿八经的打上两仗,就绝对不会比天狼军天武军差了。 要说三军现在的差距,无非就是天狼与天武两军驻扎在与大理交界处,双方摩擦时时,他们是见过真章的。 杨斌盼望着与大理的战事,恨不得马上就干起来。 这样,他就不用再窝在这里天天练兵了。 一名军官一路小跑着从营门口过来,三两步就窜上了将台。 “将军,吴司长来了!”军官将一封名柬递给了杨斌。 杨斌眉头一皱,作为一名统兵将军,他天然地排斥像吴可这样的家伙。 但是统计司的威名和作用却也由不得他敢怠慢,不说别的,他至少知道在三年前的针对罗氏鬼国那一仗,统计司的情报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以后他也是要上前线的,他也需要详细的敌人情报,而这些,都离不开这个叫做吴可的家伙。 至于统计司的司长,大家一直怀疑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 或者这个位置,就是抚台大人兼着。 “我去迎接!”看起来彪悍粗鲁的杨斌,事实上也是一个精细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有付出,才有获得 萧诚公厅。 坐在萧诚对面的罗信,将面前的一大叠卷宗摞成一沓。 跟着眼前的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安抚使做事,还是相当轻松的。 当然,这个轻松,是你需要在能力之上跟得上。 否则,那就要累得吭哧吭哧的,人也吃了亏,戏也不好看了。 但很显然,罗信是属于那种能做事,会做事的人,所以一切显得游刃有余,不管萧诚委托给他什么事,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理得妥妥贴贴。 在成功地说服了罗广部马湖部投奔了贵州路之后,罗信便接手了无数路上官员们都避之不及的分田到户的土地改革一事。 三年以来,除了遵义以及黔东南进展缓慢之外,其它的五府两州,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这项工作,而罗信作为主持者,在路上的地位,自然也是青云直上,竟是将主持税务改革的田易与李防也比了下去。 毕竟做与土地有关的事情,可比做与商业有关的事情,难度和阻力都要大多了。 罗信很喜欢萧诚的做事风格。 简单明了,直指要害。 包括给萧诚写报告,你要是繁文缛节,骈四俪六地来上一篇华丽之极的文章,那是要被骂得狗血喷头的。 反而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更讨他喜欢。 贵州路上那些不了解萧诚的官员,在归初之时在这上面可是吃了大亏的。他们以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必然会喜欢华丽的文章,每份报告必然煞费苦心的弄得繁华似锦,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萧诚最喜欢的便是用一个个的数字,一张张的表格来让所有有事情更加直观。 也让所有的事情,都被一个个看起来简单的数字晾晒在了阳光之下。 以往那些春秋笔法全都不管用了。 皮里阳秋的手腕,也被一个个的数字敲打得溃不成军。 行,就是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要是还没有大家认可的客观原因,那就只能是你这个官儿不行。 要么下台,要么降级,因为要给行的人让路。 萧诚的这种管理风格,自然也在贵州路上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斥责其为见利忘义,向利而行。 不过呢,在贵州路这上,这样的人,终究只是一小撮,就算口有怨言,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也只敢在黑夜之中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汇聚上三五志同道合之人,借着酒劲口花花几句。 一旦出了这地方,那也是打死不认的。 说萧诚不注重文教,只怕这贵州路上所有人都是不认可的。 由岑夫子任提学,贵州路上这几年文风大盛,虽然说因为以前底子太薄,一时之间不可能窜出来许多才俊,但只看那无数新建的学宫校舍里日日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一管是谁,都会觉得未来可期。 读书,还是挺费钱的。 而在贵州路上,这些钱,大部分是官府出的,小部分是岑夫子化缘来的。 在贵州路上,萧诚对于文人总体上来说,还是很好的,只要你用心出仕,不管你有没有功名,都可以先得到一个职位。 反正贵州路新立,官员奇缺,是位子等人,不是人等位子。 你是不是进士举人秀才一点儿也不重要。 然后呢,自然就是优胜劣汰了。 有人一路高歌猛进,从区区一普通吏员,昂然跨进了正式官员的行列,有人却是原地踏步,浚巡不前。 有不少颇符声名的人气宇轩昂而来,却灰头土脸而去。 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人,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诚在贵州路上的用人,从最开始的他一言而决,到现在已经慢慢地制定出了一套晋升的考核体系。 与朝廷的考核不同,贵州路上采用的是直观的分数式的呈现。 什么上上、中上,中、中下,下等模凌两可的评语被完全摒弃。 一年到头,一项项的考核细则被赋予了一个分数,或加或减,每人一张表,算下来之后,每个官员的得分一目了然。 只要你在及格分数之上,就说明你是基本合格的,虽然得不到晋升,但也不会掉了官帽子。 如果你不及格,那最好是自己走人,免得难堪。 当然了,大家都是要脸的。 做得好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分数比别人低,毕竟分数更高一些人的,在接下来的晋升之中,那就是占着绝对优势的。 即便是合格了,你要是孙山的话,那也是相当的难堪不是吗? 所以,萧诚虽然没有挥舞着有形的鞭子,但那无形的鞭子,却是一下一下地猛力地抽打着所有的官员,让他们不得不低着头拼命地拉着自己负责的那台车,努力前行。 至少到现在为止,罗信还没有看到贵州路上有混日子的官员。 或者,这便是一股新兴势力之所以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蓬勃发展而又进展神速的原因所在。 贵州路上,七山二水一分田,土地的稀少,使得以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得异常艰辛。 而本来就不多的土地再被官员豪强等大肆兼并,那普通人的日子就过得更差了。 而与豪强地主们的日子滋润不同,这里原本的官府,也是穷得叮当响。 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让他持续下去呢! 现在在萧诚的主持之下,局面已经初步得到了改善。 而让罗信更为佩服的是,在萧诚主持制定的一系列政策之中,他并没有将原本的那些豪强地主们抛弃,除开极少数一定要与他为敌的家伙,现在变成了尸体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加入到了这个团体之中。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萧诚就是拿着这句话,来教育着贵州路上的那些豪绅们。 这些人已经完成了最基本的资本积累,再呆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上,在土里刨食儿,与贫苦百姓争这点地,当真是极没有出息的一个表现。 强者,就要走出去。 就要利用手里的资本,去挣更多的钱。 换作一个别的朝代,萧诚这些话,或者会被人哧之以鼻。 但在大宋,还别说,这话算是深得人心。 大宋商业之兴盛,是后来者难以想象的。 而且,贵州路上的商人,可不是单打独斗,在李防的主持之下,这些人或以关系的亲疏,或以地域的远近,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而这些小团体,又依附于联合会里的那些大商会,当然,这些大商会又依附着官府,大家伙儿抱团出击。 目的只有一个,赚大钱。 官府全力支持。 因为贵州路上的商税,现在已经超过了大宋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想要收更多的税又不让商人造反,你当然得为他们创造更多的发财机会呀! 锅里有了,碗里才会有。 萧诚的策略是成功的,贵州路上,大部分的豪强地主们,开始抛弃了传承多年的过去的那种抱残守缺的日子,他们怀揣着大笔的资金,踏上了去寻求更多财富的旅途。 萧诚花了并不多的钱,便收回了大量的土地资源。 当然,遵义和黔东南除外。 因为所有的事情归结到根儿上,还是因为萧诚手中的权力,让其他人不得不思虑再三,然后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但杨家和田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他们是功臣! 是萧诚崛起的根基之一。 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当然,他们抱残守缺的下场,便是如今在贵州路五府三州之中吊车尾。 也就比还在大理高迎祥控制之下的六盘水要强上一些。 这样的情形,自然是需要改变的。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痛。 而这两地的改变,需要的便是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 正阳县杨丛,居然杀害官员,暴力抗法。 站起来的罗信看着萧诚,欲言又止。 “你想要说什么?”萧诚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问道。 “抚台,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借着这件事,直接把杨斌也拿下呢?”罗信道:“天平军虽然以杨斌为统制,但三千虎贲,真正是杨斌的心腹的也不过三分之一吧,即便他想闹,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杨斌是一员虎将,悍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萧诚摇头道。 “但是也可以借此机会,试一试这杨斌的心志也好!”罗信接着道:“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忠于抚台,如果能经得起考验,这人以后便能大用,如果不能的话,抚台,能力越大,将来的破坏就越大呢!” 萧诚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罗信,不要试探人性,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杨斌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父母双亡的杨斌,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勿容置疑。” “可正是因为杨斌的放纵,才让这个杨丛无法无天。” “杨丛只不过是一个被杨斌养废了的小白兔而已。”萧诚微笑着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在杨丛背后搞小动作的一只臭狐狸,就放弃杨斌这头猛虎呢!我不想试,就是怕一试之下,将人逼上绝路,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您提前知会他一声,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萧诚点点头。 “敌人布局,要的便是我们自己乱,我们自己不乱,他们就毫无办法。” “就胡屹这个废物,能布得出来这样的局吗?” “老朋友!”萧诚哈哈一笑:“赵子玉的手笔,这一次的布局,涉及到了我们周边好几路,胡屹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赵子玉好手段啊,对上他,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罗信有些气馁:“可是我们却只能见招拆招,不能反过来收拾他一顿。” 说到这里,萧诚的眼神却是有些深遂了,也有些阴冷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也渐次浮现在心头。 “有机会的,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罗信传身出门:“看来,再过几天,职下便要去遵义府了,那里也的确要抓紧了,本来是最好的地方,现在却是落后了。杨泉现在必定恼火,这一下破了局,他也该扬眉吐气,正好全盘接手杨家了。” 萧诚微笑。 杨庆的杨家,还是杨家。 但杨泉的杨家,便会变成他萧诚的绝对助力而不会再像现在这样。 所以,这也是自己容忍的原因所在。 至于田家嘛,在看到了杨家的变化之后,也该有所表示吧! 不过田家,终究不可能像杨家一样,完全投靠自己。 田畴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把田家交给田易的。 不过,想要保持田家独立性,将来就必然会被时代丢掉的。 在自己这里,付出和收获,永远都成正比。 遵义府,天平军。 杨斌又惊又怒地看着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的贾师爷。 吴可慢条斯理地在一边喝着茶。 事情经过极其简单明了。 杨丛反对贵州路上的分田到户政策,不肯退出他强占的官田以及巧取豪夺而来的百姓土地,所以在官府找上门后,杨丛仗势杀了这几个官员。 强占官田,只是小事。 巧取豪夺百姓土地,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杀官,这就不是小事了。 所以,贾师爷来找杨斌了。 找杨斌干什么? 造反啊! 而且,梓州路那边,连接应的军队都准备好了。 杨斌的脸都绿了。 吴可神色从容,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杨斌会对他做些什么。 杨斌真要反了萧诚,此刻只要一声招呼,吴可立时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却只是慢吞吞地喝着茶,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斌。 杨斌站了起来,走到屋边墙上,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柄刀,呛的一声,钢刀出鞘,屋子里立刻便浸染上了一层寒意。 躺倒在地上的贾师爷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斌。 这是他能活着的唯一一根稻草了。 杨斌真反了,他不但能活,而且还能立下大功,就此平步青去。 杨斌径直走到了吴可的面前。 贾师爷的脸上露上了微笑。 吴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敛手看着杨斌。 杨斌抱拳向吴可行了一礼。 “抱歉。” 第四百四十章:一条道就要走到黑 杨斌转身。 寒光闪动,贾师爷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一颗大好头颅却是已经被切了下来。鲜血从颈子里喷溅到了墙面之上,宛如雪地之上盛开了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看着那颗兀自还带着笑的头颅滴溜溜地滚到了自己的面前,吴可探出一只脚,踩住了头颅。 “杨丛我会带到遵义来好好管教,他就是从小被我惯坏了,未经人情世故,不晓人间险恶,才会如此被人利用,也许,军队会让他长大一些。”杨斌拱手道:“在正阳县,五房所有土地,杨斌都会让人造册之后交上去的。” 吴可微笑摇头:“杨将军,这就过了。你们需要交出来的,只是这些年来家族之中侵夺的官田,还有令弟以及其他人巧取豪夺而来的一些,至于原本你们家中的土地,官府怎么随意取用?这就坏了规矩了。” 杨斌点了点头:“是杨某人造次了。”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吴可道:“当然,咱们贵州路现在人多地少,你们愿意献出土地,那官府自然会以市价收回来,白拿,是万万不可取的。” 杨斌默然,他之所以要献出杨家五房所有的土地,自然是想以此来赎取自家兄弟的罪业。 杀官,一旦被坐实,杨丛必然性命不保。 再加上又有眼前这个贾师爷这件事,又使得罪加一等。 这个死了的腌臜家伙,就是来说服自己造萧抚台的反的。 而这一切,自然也得到了自家弟弟杨丛的同意。 这些人用心险恶啊! 半晌,杨斌才道:“还想请教吴司长,杨某人还能做些什么才能略报抚台之盛情呢?” 吴可一笑。 杨斌还是很上道的,脑壳也很清醒,也难怪此人能让抚台看重。 武力强,脑子清楚,这样文武双全的家伙,放在哪里,都是能让上头看重的家伙。 “杨泉很快就要在南北镇你们杨家的老宅子里召开全族大会。”吴可道:“他需要你的支持,毫无保留的全面支持。” 杨斌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杨某人不但会全力支持他坐上族长的宝座,也会全力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吴可起身抱拳为礼:“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吴可来得快,走得疾,毫不废话。 吴可离开之后不久,一小队杨斌的亲兵离开了营房,一路疾奔向了正阳方向。 他们奉命去正阳将杨丛带回遵义。 至于另外那些参与了这件事情的人,自然有官府中人去处置。 他们是死是活,杨斌才不会关心。 甚至他还恨不得这些人死了才干净。 都是这些人,带坏了自家兄弟。 说声杨丛,你说他声色犬马、好逸恶劳、欺男霸女,杨斌都信,但你说他敢杀官谋反,打死杨斌都不相信。 那些人,只不过欺着他这个兄弟不成器利用而已。 经此一事,杨斌也算明白过来了。 再也不能护着惯着这个弟弟了,真这样不晓事下去,终有一日,会被人坑得连渣渣都不剩。 现在这件事,自己还能护得下来,以后他要是做下了更大的勾当,自己还有这个本事护得下来他吗? 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现在便把他拘在身边,好好地让他经些事,相信吃了这一回亏,多多少少他都会长进一点点。 萧抚台要扶杨泉上台,掌控杨家,他杨斌根本就不在乎。 现在的杨斌,看着杨家,已经觉得这方天空太小了。 小小的笼子,怎么能让鸿鹄展志呢? 跟着萧诚,或者能有一方天地。 作为贵州路六军之一的掌军者,军事上的布署,杨斌自然是一清二楚。 马上就要对大理下手了,这可是带甲十万的上国。 一旦夺得了大理,萧诚的实力便再上台阶,到了那时,又当如何? 站在房外台阶之上,看着视野之中那一排排的青砖营房,杨斌突然笑了起来。 那些阴谋家们倒也真是看得起自己。 当然了,他们并不清楚贵州路上几支军队具体的内部结构,还以为如同大宋其它军队一般,一军之主便可随心妄为吗? 当真是想得美啊! 就在杨斌感慨的时候,在营房之中,亦有一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杨斌是一个不错的上司,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现在,他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如此,他们这些人,就不用作出选择了。 一个月之后,播州,南北镇,杨氏老宅。 杨庆坐在小河边上,膝盖之上盖着一张毯子,手里却是持着一根钓杆。 他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侍立在他的身边。 左边杨泉,右边杨斌。 一文一武,也是杨庆最后为杨家选出来的两个人。 杨泉是嫡系一脉,杨斌却是血缘有些稀疏了的五房出身。 一个月来,杨家是上演了一幕幕外部无人得知,内里却是翻江倒海的大事。 有的人突然病故了。 有的人举家远离了。 有的人哭了, 有的人却笑了。 不管是谁,不管采用了什么样的凶险的见不得光的动作,却丝毫无法撼动整个大局半分。 杨泉控制着府衙。 杨斌控制着天平军。 而杨庆,虎老不倒威,则仍然有效地把控着宗族。 整个清洗完成的有余不紊。 现如今,来自安抚使衙门的任命已经正式生效了,杨泉正式接替杨庆出任了遵义府的知府,成为了贵州路上最为核心的官员之一。 而随着清洗的完成,土地改革也在遵义府轰轰烈烈地展开。 杨家本来就是这里最大的地主,当杨家都开始交出自己侵占的官田以及主动地向官府售卖自家的土地之后,其它人,自然也都扛不住了。 特别是那些人在看到或者听到亦或者猜到杨家内部的事情之后,更是觉得大势不可逆,除非远离,否则就必须要屈服。 萧诚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主,相反,在整个贵州路,但凡与萧诚接近的人都晓得,他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一直没有举起刀子,是因为顾忌着杨家。 当杨家不在是这片天空的支撑者的时候,那所有人还是老实一点儿吧。 “一个大家族便如同一株老树,长得大了,长得久了,总是会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枝杈来。”杨庆的白发随风起舞:“有时候,甚至连主干都朽了,都空了,之所以不倒,是因为盘根错节之下,又长出了许多的新枝新树在撑着,此时,便该砍了那朽坏的主干,否则,迟早也要拖累那些新树一起坏死。” 杨泉微微点头:“我有一些没有想到,还是有那么多的人离开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留下来一起打拼的。” 杨庆一笑道:“这不是什么坏事。我知道你有些痛惜走的那几家,都算是我杨家有本事的,也是你一直想要拉拢的。不过真要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他们与我们的理念不同,强留下来,只会让他们郁郁不得志,走出去,说不得还能另有一番发展。” “老爷子说得是!”一边的杨斌接嘴道:“以前,朝廷猜忌我杨家,我们想走出去而不可得,只能窝在播州,但如今,杨家不再是被猜忌的对象,反而是朝廷要大力拉拢的家族了,这些走出去的人,必然会受到朝廷的优厚待遇,他们也肯定有心要另起炉灶,以证明他们是对的,我们是错的。” 杨庆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所以,不管谁是对的,对于杨家来说,都不是坏事。不管他们在外头做到什么地步,他们还是姓杨。” 侧转身子,杨庆看向左方,那里,是大片大片的宅子,而其中,最高的那一栋房了,正是杨家的祖祠。 杨家历代先祖的灵牌,都供奉在那里。 点了点那个地方,杨庆笑道:“就算他们在外头出将入相了,他们还是得回来,回到这祠堂里,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参拜祖宗。真到了那一天,便让他们来主导杨家接下来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杨泉,杨斌两人都是点头称是。 大家传承,本就该如此。 “不过阿爷,我不觉得他们能干得过我们!”杨泉道:“您也放心,当他们在外头过得凄惨无比想要回来的时候,我照样会大开方便之门,重新接纳他们的。” 杨庆大笑起来。 “想当初,我把你丢到黔州去,其实是一点儿也不看好你,你性子跳脱,奇思怪想颇多,不稳重,那时的我,可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把杨家交到你的手上。”杨庆摇头道:“只是造化弄人,来了一个萧签判,一切,便都变了。在萧签判手上,便是一条狗,他也能将其打磨成一头狼,这一点,老头儿不得不服气。” “阿爷,没有这么形容人的。”杨泉恼火道:“我哪里就是一只狗了。说起来,当初我还认为您把我放到黔州,是心疼我,让我去那边玩乐呢,毕竟那里可比咱这南北镇强多了。” “人生际遇,当真是无法分说。”杨庆却叹息道:“当初我舍弃的人现在却成了中流砥柱,当初我重视的人,如今却是携家远离,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阿爷,我不会让您的选择成为他日别人的笑柄的。”杨泉挺直了身子,道。 杨庆点了点头,指着杨斌道:“与杨庆相比,你却是我早早就看好的,杨斌,你重感情,这对杨家来说,是好事,但对你来说,指不定就会变成坏事。所以,你也要学会在必要的时候,该斩断的时候就要斩断,该绝情的时候,万万不可留手。” 杨斌微微屈身,却没有作答。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后,杨家就看你们的了。”杨庆道:“不少人都认为我败了杨家在播州的基业,岂不知,播州是我们的基业,但也是我们的牢笼,这天下,没有永久不败的基业,时至今日,已经是颓废之相尽显,再加上萧签判这种人到了西南,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杨家逍遥不上几年,就要沉沦了。” “罗殿国,罗氏鬼国可比我杨家基业要雄厚得多,还不是一朝尽丧!”杨泉道。“阿爷,在我看来,这却是我们杨氏鱼跃龙门的机会,就此摆脱桎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呢!您老看着吧,田氏这一次慢了我们一步,不不,也许他们会慢上好几步!以后啊,这几步就会变成天堑,一步慢,步步慢。想要再赶上我们,可就难了。” 杨泉说到这里,杨庆却是得意非凡了。 “田畴那小子自视甚高,一直都觉得比老夫要强,一连几件事,他都表现得有些首鼠两端,已让萧签判对他有些不耐了。他们田家比起我们杨家更要复杂,而他又正自年青力壮,不想把位子交给萧签判一直培养的田易,留给他后悔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阿爷,鱼儿上钩了!”杨斌突然手指着小河,大声道。 杨庆手腕一沉一扬,一尾鱼儿被拉离了水面,在空中扭动着身躯,无数晶莹的水珠落下,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闪烁着七彩之光。 “好大一条鱼,怕不有三五斤重呢!”杨泉大笑着冲出去,如同少年之时陪同老者钓鱼,取下钩子,捧着鱼儿献宝一般地举到了杨庆面前。 “阿爷,晚上我为你做一道鱼羹,这可是跟着签抚台学的技艺呢!” “那我是有口福了,杨斌,你也要沾光了!”杨庆抚着胡子笑道。 杨斌微笑点头。 杨泉为主,杨斌为辅,这便是杨家以后的格局了。 而就在杨家大局已定,排除内忧,决心毫无杂念地跟随萧诚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在田家,田畴却一人孤立山顶,看着绵延不绝的群山以及那氤氲云汽,却是眉头紧锁。 他收到了杨家变故的消息,甚至还有昔日一些交好的杨家人,到了他这里投奔于他。 他是真没有想到,杨氏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杨庆亲手挖断了杨家在播州的根基啊! 杨庆不是糊涂蛋,他敢这样做,是因为他所图更大啊! 自己,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 壮士断碗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决心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同化与肢解 贵阳府亦有销金窟。 花间楼便是最有名的一家。 来自两浙路的商人蒋进久慧眼独具,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崛起的贵阳府,只能算是一个穷地方,开如此规格的销金窟,必然亏得连底裤都没得穿的时候,他却大举投资在这里。 不说一般的花魁,便是扬州瘦马,在这花间楼里便有好几个。而且每一个擅长的物事不尽相同,有精擅舞蹈的,有精擅的音律的,也有诗词歌赋能让男子退避三舍的。 这些人身价不菲,见一面,没有几十贯钱,那是想都别想。 如果是想要留宿的话,光有钱,还不行,还得人家愿意才行。 花间楼一经开张,立时便是门庭若市。 以为贵州路穷的人,都傻了眼。 而蒋进酒却是赚麻了。 贵州路上,狗大户可真多。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以前盘踞一方的部落头人,只要见机得快的,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的保全自身以及自身的财产,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沉淀,让他们有着数之来尽的财富。 而且,他们还搭上了联合会这趟快车。 不少人因为相信萧诚或者佩服萧诚,所以拿出一部分财产投进了联合会的一些商号之中,不管事儿,只管分红,一年下来,也是赚得极多。 钱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花销。 花间楼这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大的销金窟。 在这里,经常出现让人瞠目结舌的斗富场景。 当然,也只限于这里。 萧诚乐得让这些家伙在这里把钱花出去,反正他对花间楼这样的地方,是课以重税的。 你花得越多,花间楼赚得越多,官府也就能得到更多。 狗大户们有了面子,官府得了实惠,花间楼打出了名声,也间接带动了本地的经济发展,算是各得其所。 马歇推门而出,站在栏杆边上,长长了伸了一个懒腰,回望屋里,红沙帐中春意盎然,他不由嘿嘿一笑。 什么卖艺不卖身? 只不过是钱给得不到位罢了。 花间楼这位头牌清倌人,昨天还是被他拿下了,不过花了一万贯而已。 一万贯,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怕一辈子敢赚不到这么多。 对于马歇来说,几年前也算是一笔巨款,让他来嫖一个清倌人,那他是绝对不干的,有这个钱,情愿多打造几副盔甲,一些刀枪,一些弓弩,毕竟比起享受,命要更值钱一些。 不过现在,一万贯于他而言,就是一些小钱儿了。 三年来,马湖部凭借着养殖大型牲畜,赚了大钱。 牛、马、驴子、骡子等,不善于种田却擅长养殖的马湖部,将他们的牛马贩往贵州路,基本上属于是有多少,便卖多少。 特别是能够充作战马的马匹,价格更是一直居高不下。 叙州所产的战马,看起来其貌不扬,与北方那种高头大马比起来,不值一提,只怕要小上一圈,但这种马有一个北方马完全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耐力惊人。 北方马适合于短途冲刺,而叙州马,却最适合长途奔袭。 更重要的是,叙州马经操,不像北方马,有些太娇贵。 一匹战马,如今在贵阳,要卖上百贯。 而且还是今年,才开始在市面上销售了,以往,都是被官府包圆了。 贵州路上六支禁军,需要大量的战马,因为按照安抚使萧诚萧抚台的意思,军队每名骑兵,要拥有至少两匹战马。 这个要求一出,六军骑兵加在一起,至少也需要上万匹战马才能达到要求。 虽然是集体采购,但仍然是马湖部与南广部发了大财。 特别是两部的族长,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所有的战马交易,都被他们控制在手中。 马歇现在对萧诚死心塌地。 本来以萧诚现在的实力,强行要求马湖部每年向贵州路进贡战马,他也绝不敢多说一句话,只会乖乖地将马献上。 目睹了罗杓的灭亡,亲眼见到了邬大棒战死,马歇已经患上了贵州路恐惧症。 南广部的盛禄,与他也是差不多。 这二位,已经是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 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公平交易。 这就让人非常的意外了。 三年来,整个叙州,所在人都一心扑在养殖大业之上,除开他们这些头面人物赚了数不清的钱财之外,便是普通的族人,如今一个个也是小有身家了。 过去的茅草屋换成了青砖瓦房,过去破烂的衣裳早就不见了踪影,逢年过节,还能穿上珍藏的丝绸出来显摆显摆,这样的日子只要再持续几年,那每家每户天天穿上丝绸也不是梦想。 走下了楼梯,来到了院子里,便看到另一间楼子里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这一次跟着他来到贵阳的护卫,对于这些人,他一向都是很慷慨的。 昨日一夜的花费,刨开他的不算,他的护卫们加在一起,也是上千贯的支出。 这一次马歇来到贵阳府,是应萧诚之招而来。 大致情况,其实马歇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 叙州游离于贵州之外已经整整三年了,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会持久的,这一次,只怕就是要将他们正式收归了。 在此之前,马歇也与南广部的盛禄有过交流,双方现在对于完全归顺贵州路,已经没有了任保的意见,包括他们的族民,也已经从最初的抵触,到现在的迫不及待了。 任何事情,都怕有一个对比,相比起逃到威宁去的易娘部董奎,他们算得上是幸运之极的了。 三年之前那一场大战,石门蕃部几乎全军覆灭,最终只有易娘部董奎率部逃到了威宁,在得到了六盘水高迎祥部的支持之后,站稳了脚跟,而贵州禁军也没有再向他们发起进攻。 董奎大肆收纳石门蕃部被打散的族民,一时之间实力增长极快,多次率部反攻,但一次又一次地被贵州禁军迎头痛击之后,他们也终于偃旗息鼓,由进攻,转为了防守。 但与马湖、南广的日子过得滋润不同,董奎在威宁的日子,过得可谓是极惨了。 高迎祥只是将他当成了一面屏障,在董奎拼命向贵州路发起进攻的时候,要啥给啥,一旦董奎力不能及的时候,高迎祥立时便变了面孔。 董奎部的待遇便是十五里玩灯笼,一天不如一天了。 到得现在,很多族民,竟然连温饱也难得保证了。 威宁一地,集中了太多的石门蕃部的族民,但石门蕃部下有十数支不同的部落,在最开始时,大家还能同舟共济,到得现在,为了争夺不多的资源,彼此之间,已经是争斗不休了。 而作为石门蕃部新的首领的董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能保证自己的部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董奎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屡次向高迎祥求救,但现在高迎祥也是有苦难言。 大理国内的局势,愈发的不好了。 反高的声音愈来愈大,多地已经出现了暴乱,而这些暴乱的背后,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大理国内实权派的身影,有些,甚至还能看到皇家的影子。 叛乱让国内经济遭受到了重创,高颖德手忙脚乱,一边要平乱,一边要恢复经济,一边还要打压政敌,打压皇室,忙得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如果说三年之前,高颖德还有心气儿准备去打贵州路上的萧诚,现在,他却是只求萧诚不要打过来就好了。 为此,高颖德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仅派出使者与萧诚交好,还派出多路使臣前往汴梁,极尽谄媚之能事,马屁拍得汴梁城内的官家喜笑颜开。 高颖德所求的当然只是一件事,那就是大理与大宋要永远睦邻友邦,互相帮助。 他是这样的想的。 但萧诚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萧诚看来,这个养了好几年果子,终于熟透了,要开摘了。 至于汴梁城中的官家与大理的那些来往,那些宣言,对于萧诚而言,有啥约束力呢? 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开战了。 马歇在安抚使衙门外,碰到了盛禄,盛禄鼻子里哼了一声,仰首看天。 昨晚花间楼斗富,盛禄败给了马歇,当马歇喊出了一万贯的时候,盛禄没有再加价,丢了面皮的盛禄,气冲冲的离开了花间楼。 马歇却是春风得意,得意洋洋。 两人进得安抚使府,被文吏安排在了廊道之上等候萧诚的召见。 片刻之后,廊道尽头,一个魁梧的身影大踏步而来。 走到马歇与盛禄的身边,那人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人好生眼熟啊!”马歇看着那个背影,“你见过这个人吗?” 盛禄点头道:“应当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正皱眉苦思,一文吏却是急步而来:“二位族长,抚台有请!” 两人赶怪收慑了心神,整了整衣裳,然后揉揉脸郏,这才大步向前而去。 门并不大,两个人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却是挤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进得门去。 互相怒瞪一眼,却是谁也不敢让步,看得身后的文吏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同时用力,门框吱呀几声,好歹安抚使的公厅质量极佳,竟然让两人挤了进去。 “见过抚台!”不同于贵州路上其他官员见萧诚,只是拱手而已,这两个人,却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一个响头。 “二位,快快请起!”萧诚放下手中笔,绕过了桌子,走到两人跟前,将两人搀扶了起来。看了一眼马歇,萧诚笑道:“昨晚马头人一掷万金,可是连夜传遍了整个贵阳城了,都在赞马头人你豪爽过人呢。” “荒唐了,在下荒唐了,让抚台见笑!” “没什么可见笑的。”萧诚道:“男子汉,自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嘛!” 马歇连连拱手,道:“抚台,如今在下,只想醉卧美人膝,却是没啥心思醒掌天下权了,在下只想附翼尾于抚台,沾抚台的光就好了。” “二位请坐!”萧诚笑顾门外:“来人,上茶,上好茶!” 萧诚肢解了叙州。 将其中的一部分,划入了毕节,又将另外一部分,划入到了尚未到手的另外一个府,六盘水。而在划分的时候,却又将马湖和南广两部的区域分别划了一块到对方部族为主的地域之内。 对于这样的地理上的切割,萧诚可谓是做得得心应手。 以后,不管是马湖部还是南广部,想在做点什么,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马歇与盛禄能成一部头人,自然也不是傻瓜,这样的切分,他们一眼便能明白这里头的内函,不过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也无所谓了。 富贵富贵,他们现在已经富了,至于贵,只要他们抱紧萧诚的大腿,大概率也不会比过去差。 人贵有自知之明,在目睹了这几年整个贵州路以及叙州的变化之后,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不是做大事的料。 如同罗杓那样的才能远超自己的,都落了一个没下场,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求一份与自己能力相当的荣华富贵。 德不配位,是最容易招人忌恨的。 在盛禄、马歇同意了这个划分方案之后,接下来萧诚便要走第二步。 贵州路将会组建一支纯骑骑兵队伍。 用萧诚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支战略支援部队。 受安抚使直接指挥,与韩琰统领的亲兵营,形成一步一骑,两翼齐飞的抚台亲兵。 而这支骑兵的主体,就将由叙州蛮兵构成。 叙州三路蛮,不但是养殖好手,同时,他们也是一等一的骑兵。 三年前,萧诚不会这么做,因为那时的叙州蛮兵野性难驯,而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融入到了贵州路中,首先便是在经济上他们已经离不开贵州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想要他们再回到过去的那种茹毛饮血,住茅屋啃窝头的日子,那他们是会拿刀子砍人的。接下来的第二步,自然就是文化上的入侵。 身为提学的岑老夫子,抱着有教无类的理念,自然是以教化蛮夷为己任的,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亲自去开辟这一片新天地了。 在经济之上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好处之后,接下来,自然也就要在政治上给予对方一定的待遇,让他们成为抚台亲兵,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当然,也是因为萧诚觉得这些被驯服了的家伙,应当很好用有关。 第四百四十二章:艰难地活着 邬惊跳下了马,簇拥在周围的族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极的神色。 跟在邬惊身后的马车上,只装了三袋粮食。 这一点子粮食,对于芒部差不多两千口子人,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春夏相交之际,芒部断粮已经有好几天了。 前几天,邬惊去威宁找如今他们的大首领董奎借粮,所有芒部的人,都眼巴巴地盼望着邬惊带着粮食回来,可现实,却让所有人都有些绝望。 这几袋子粮食,就是熬成粥,一族之人,也分不到几口。 有女人的哀泣之声在人群之中响起,紧跟着小儿的嚎哭之声也渐次响起,如同传染病一般,哭声渐大,将邬惊淹没。 二十岁刚出头的邬惊没有理会女人孩子的嚎叫,沉着脸指挥几名青壮族人将粮食卸下,然后叫上了几位小头人,走进了他那间茅草屋。 即便邬惊现在是芒部的头人,也不过住着一间茅草房而已,与普通族人区别的就是他的茅草屋更大一些,盖的茅草、墙上糊的泥巴也更厚更结实,更能抵御风雨一些罢了。 当初石门蕃部的共主罗杓被贵州路将军王柱率军一击而破,战死当场之后,剩下的各部被易娘部董奎纠集了起来,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威宁,得到了大理高迎祥的支持才站稳了脚跟。 董奎也就此接替罗杓成为了石门蕃部各部的大头人。 而曾经在石门蕃部之中实力超群,也更富裕的芒部,却因为在战事之中首当其冲,头人邬大棒又战死的缘故,就此一落千丈。 逃亡的过程之中,年轻的邬惊因为自身的勇力,而成为了芒部的新头人。在逃命的时候,毕竟武力还是更加的重要。 就算在威宁站稳脚跟之后,失落的芒部好几次都面临着其它部落的觊觎,虽然没有什么财产了,但女人和孩子,都是他们想得到的好东西。而在那段随时都可能族灭的过程之中,邬惊以一己之力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保住了芒部。 但邬惊没有想到,那些,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危险之中保护一个部落,或许并不太难,但在长时间里,让这个部落得到存续不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可就要难多了。 “董头人不肯借粮吗?”一个老者面呈菜色,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像他这个年纪,已经打不得仗,做不得重活,自然而然的也就把吃的让给青壮,让给孩子,那怕他是部落的长者,此时此刻,也必须以部落为重了。 邬惊摇了摇头:“好说歹说,就给了我三袋粮食,你们也看到了。”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另一个头人愤怒地道:“他们易女部,莫不成也断粮了吗?” “怎么可能?”老者摇头道:“大理的援助都是先到他的手里,然后才分下来,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他们易娘部。邬惊,是不是?” 邬惊点了点头:“董奎的心思,现在大家都知道,只是我们知道的有些太晚了。本身易娘部实力在战后就要强一些,现在他又吞并了乌蒙部,阿头部,今年春上,易溪部过不下去也被并入了易娘部,剩下的几部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又还能撑得多久!” “邬惊,我们手里还有些牲畜,毕节那边的牲畜价格相当高,而粮食在他们那边儿又很低,何不……”中年头人低声道。 “董奎不许我们任何人与贵州路交易,你不知道吗?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岂不是明正言顺地让他来收拾我们?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呢!”老者喝道。 “他又不借粮食我们,又不肯让我们自己弄粮食,难不成我们就得活生生地饿死或者被他吞并吗?”中年头人怒道:“要是老族长在,我们芒部,怎么会如此憋曲?” 屋内一片沉默。 好半晌老者才低声道:“老族长就是死在对方手里,现在我们为了活下去,就向他们低头吗?” “那你说老族长在地下,是愿意我们被董奎吞并,还是愿意我们都活生生的饿死?”中年人怒道:“我不怕死,但族里还有两百多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呢!” “就算我们愿意与毕节那边做交易,卖牲畜买粮食,但是又怎么过易娘部这一关,与毕节交界的交通要道,关隘都在他们手里掌控着呢!”老者道。 邬惊沉默了半晌,道:“不能这样下去,董奎就是想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之时好吞了我们,我们绝不能走易溪、阿头部的老路,我去乌撒部走一趟,他们的状况和我们也差不多,看看我们两部能不能联合起来。” “人越多,便越差粮食啊!”老者哀叹。 “杀牲畜,把部里的牲畜杀了,先吃饱肚子再说!”邬惊断然道。 老者惊道:“不行,现在族里只剩下了种畜和母畜,再就是没有长成的小牲畜了,不能再杀,再杀,芒部就真完了。” “天无绝人之路。”邬惊脸色阴沉:“董奎想让我们芒部灭亡,那也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头人,你要干什么?” “叔,等我从乌撒部回来再说吧!”邬惊看着中年头人,道:“邬壮,杀牲畜。” “好!”中年头人邬壮大声道。 站在茅草屋的门口,耳边传来了牲畜临死之前的哀鸣之声,部族里却没有人因为马上能吃一顿饱饭而欢呼,反而哭泣之声更大了一些。 对于他们来说,宰杀种畜母畜,那便是在宰杀他们的未来。 今天吃饱了,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明天该怎么办呢? 邬惊已经想好了,而且族里另一个实力派头领邬壮也与他达成了一致。 当然要另寻出路。 岂能束手就缚? 没有谁会想到,说是去借粮的邬惊半路之上开了小差,拐了一个弯,潜入到了贵州路上,先是见了毕节知府罗纲,然后又径直去了贵阳府,见到贵州之主萧诚。 邬惊准备投奔贵州路了。 虽然芒部落到如今的下场,就是萧诚一手造成,但看到了马湖部、南广部如今过的那般滋润的日子,邬惊觉得过去的仇恨,都可以放下了。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他不能坐视芒部被人吞并,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里的老人们因为缺粮,而一个个的绝食而亡。 他见到了萧诚,对方的开价让邬惊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不但对于邬惊邬壮有了很好的安排,便连整个芒部,都可以返回他们的家乡,回去之后,官府会重新给他们划分土地,草场,会给他们建起房屋,分给牲畜。萧诚甚至于向他们承诺,在官府的扶助之下,最多一年,芒部的日子,便能直追如今的马湖部,南广部。 邬惊答应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一个叫吴可的大宋官员,带着他在那个叫花间楼的地方,亲眼目睹了马歇与盛禄的那一场夸张的斗福。 上万贯的钱财,只是为了睡一个女人一夜! 那玩意儿镶了钻吗? 花间楼里那些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的各式各样的食物,邬惊好多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在那里,邬惊就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乡巴佬。 而更可气的是,明明马歇、盛禄在几年以前,也比自己高明不了多少。 可现在,他们甚至连眼角里都不再有自己的影子。 次日在安抚使衙门里碰到的时候,很明显,他们已经完全认来得自己了。 不过三年而已,双方的际遇,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吗? 在牛马市场走了一遭,他看到了不少的曾经的叙州的蛮部,他们一个个的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穿金戴银,显然他们的小日子都过得极其舒坦。 那样的日子,凭什么自己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芒部的族人也应当过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老人为了省下一口吃食而绝食,女人会为吃不饱而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孩子,本该身强力壮的男人,却一个个精瘦,只有一双眼睛变得贼大。 芒部养殖牲畜的本事,不比马湖南广的人差,而自己手里的刀,更比马歇与盛禄不知要强到那里去了。 未来,自己一定会比他们强。 未来,芒部也一定会比马湖南广强。 岳腾斜倚在自家战马身上,盯着下方正在休息的上千骑兵。 这便是贵州路刚刚组建的机动骑兵。 在整个大宋军队之中,并没有一支完全建制的纯骑兵部队。基本上,骑兵都是做为大股步兵队伍的配套存在。这是与大宋最基本的情况相适应的。 而辽国,只拥有着完全编制的独立骑兵部队。 现在,盘踞在西北的萧定,也有一支独立骑兵部队,铁鹞子。 骑兵部队因为机动迅速,作战迅猛,来去如风,不容易捕捉到他们的踪迹而在北方广受欢迎,但在南方,别说单独的一支骑兵部队了,便连骑兵本身都并不常见。 因为南方多山,多水,这些山、水将地理切割得极其零碎,压根儿就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而养一个骑兵所需要的钱财,都能养十个步卒了,因为性价比的原因,南方很少有大规模建立骑兵的。 骑兵在南方诸多势力之中,基本上都是作为斥候存在。 也只有萧诚,在麾下六军之中,都建立了一个骑兵营。 而现在,单独建立一支战略骑兵部队,事实上也是萧诚力排众议的结果。本来在联合会和安抚使内部,大家都不大同意的,觉得用处实在不大。 真要用骑兵的时候,把各部的骑兵抽调到一起,也能组建一支骑兵部队。 完全没有必要花费大量的钱财来专门养一支骑兵。 不过萧诚坚持己见。 有些事情,萧诚不愿明说,他如此重视骑兵,并不是因为现在,而是着眼于未来。 终有一天,他是要往北边走的,不管他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难道到了那个时候,再来临时抱佛脚吗? 不像步卒,能够在短时间内便编练成形,只要甲胄、武器等到位,哪怕只训练个几个月,步卒也有可能变成一支强军。 但骑兵,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真上了战场,那就是别人的一盘菜。 西北萧定的铁鹞子那是在党项人的基础之上编练而成的,即便是西北大地之上的汉人,视骑马也是家常便饭。 而在南方,会骑马,那是一种技能。 叙州三路蛮为什么让萧诚重视,就是因为这是一群随时能上马作战的骑兵。 贵州路上编练了几年的骑兵,也就差不多和他们一个水平而已。 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现在可以作为战略支援,那里有问题,便支援那里。如今贵州路上各府都掀起了修路的热潮,路一好,骑兵更能迅速地抵达任何一个地方。 说白了,军队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的地方,统治自然也就最为稳固。 而等到了将来,这样的一支骑兵,将会变成作战的主力。 未来如果有一天,真要与辽国人作战的话,想要获胜,终归还是要由骑兵来完成。步兵,可以击败辽军,但却无法消灭辽军。 步卒两条腿儿,永远也跑不过骑兵四条腿。 你打赢了,他溜之大吉,你追不上,如之奈何? 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用不了几天,便能重新聚集起一支队伍,随时能来找你的麻烦。 步卒不能败,一败就是灭顶之灾。 骑兵不怕败,了不起就是再来而已。 但如何双方都是骑兵呢? 败了的,那就得请和尚道士超生了吧? 不过现在岳腾还是看不上手里这群骑兵的。 一千人中,三百人是从各军抽调而来的,一个个自然都是军中翘楚,傲慢得很。另外六百余人,是刚刚从马湖部、南广部征召而来的,也是一个个桀骜不驯。 岳腾与王柱一样,也是河北边军出身。 本人一看面相,就不算是什么好人,缺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的岳腾,过去也是萧氏家中护院家丁的一员,与魏武早早出头不同,他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跟在萧诚的身边。 这一次,萧诚终于是将他放了出来,出任了这支战略机动骑兵天鹰军的统制。 第四百四十三章:借路 转动着手里的马鞭子,岳腾冷眼旁观着下头又一场争执发生了。 不过是一个在刷马的时候,刷子上的脏水甩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于是便先爆发了口角,然后再上升为肢体冲突,最终升级成为了决斗。 这是岳腾定的规矩。 军营里随意斗殴当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只消双方的长官同意,并且在长官的监督之下展开一场公平的决斗就可以了。 当然,动刀子是不行的。 不过木刀木棍木枪啥的,就不在限制行列之中了。 这样做,不敢保证完全不出现意外,但却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意外。 赢者通吃。 军营之中,没有这么多道理好讲,强者为王罢了。 一群兵王! 岳腾又哼了一声,懒得再看无聊的比斗,转身进了帐房。 各军为了巴结安抚使,送来的,的确都是各自军中的好手,但一群这样的好手集结到了一起,可不见得就能成为一支最好的军队。 军队里的角色,需要的是互补。 有尖兵,有中坚,有断后,有补充。 需要性格火爆的,也需要温吞的。 有雷厉风行的,也要有谋定而后动的。 所以,眼前的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有不少人会被打发回去的。 用安抚使萧诚的话来说,天鹰军未来的使命是培养更多的骑兵中坚,散出去便能起到引领示范的作用才行。 这是一支为了未来而打造的军队。 聚成一团火, 散是满天星! 这便是萧诚对他们最大的期待。 盛满和马尚两个人跟着岳腾进了帐房。 这两个人,一个是南广部头人盛禄的儿子,一个是马湖部头人马歇的儿子。盛禄和马歇两个人是不想奋斗了,只想着躺在赚来的财富之上吃喝玩乐享清福,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想让他们的子孙也就此沉沦。 经历过世事变迁的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之所以有今天的福可享,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们早先手中掌握的权力。 如果以后没有了权力作为倚托,那再多的财富,也会一点点的化为乌有。 他们退下来,是向萧诚输诚的一种表现,想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对权力没有半分的野心,只想发财过上安逸的日子。 这是形式的需要。 也是掌握着他们的生死的安抚使萧诚所乐意看到的。 但他们的儿子就不同了。 盛满和马尚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团体当中。 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在这个新团体之中谋得一个更好的位置。 如此,他们才能在以后反哺自己的家族甚至于族人。 因为他们是在萧诚的体系之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不会像他们的老子那样,受到猜忌。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他们的官场之路,也会比一般人更加顺利许多。 因为萧诚也还需要用他们来向马湖部、南广部证明他的一视同仁。 萧诚不是在贵州路上大力宣扬着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吗? 不是一直在喊着各族都是兄弟姐妹吗? “将军,听说马上就要到一批新甲胄了啊?”盛满看到岳腾一屁股坐到了毡毯上之后,立即殷勤地跑去角落的桌子上替岳腾倒了一碗水过来。 岳腾哈哈一笑,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裹来,扔到了两人的跟前。 “这是样品,明天会到两百套。” 盛满与马尚两人盘膝坐在了岳腾的对面,打开包裹,露出了里头一整套簇新的甲胄。 很少有骑兵会身着重甲的,除非是传说中的那重骑兵。 但这样的重骑兵,适用的战场实在太少了。 没有谁会傻乎乎的与一群钢铁怪物对冲的。 只需要绕着他们转上几圈,或者拖着他们跑上一段路,重甲骑兵就得玩完。 累脱了力的重骑兵,到时候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一般来说,骑兵都是装备着皮甲。 但再好的皮甲的防御力也是有限的。 顶得住骑弓的射击,在步弓面前,那就不够看了。 特别是在大宋军队的神臂弩面前,皮甲跟纸糊的也没有多大区别。 神臂弓,那是能铁甲都能贯穿的存在。 追求轻质但又有更好的防护,一直都是骑兵们的最高追求。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皮甲,但两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只在手里一掂,便发觉了异常。比起一般的皮甲,要稍重了一些。 “重要的地方都镶了钢片!”岳腾一边喝着水,一边道。 盛满拉开了一个活扣,伸手一套,从里面掏摸出了一个薄薄的钢片,伸指弹了弹,铿然有声。 “挡得住神臂弓吗?”盛满问道。 岳腾哧之以鼻:“你觉得挡得住吗?不过五十步外,能减轻类似于神臂弓力道的弓箭的伤害大约五成以上。本来可以把你射个对穿的,但是有了他,就只能入肉一半了。” “那就很了不得啦!”盛满与马尚都叫了出来。 能有如此防护,那在与敌人骑兵的交锋之中,对砍之时,基本上便能扛住大部分的伤害了。至少一刀下去,不至于立时毙命。 两人对看一眼,又想起了岳腾最早说过的一句话。 两百套。 岳腾又摸出一柄刀来,夺地扔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与这甲胄配套的马刀,也是两百柄!”岳腾道:“听说王柱王将军的那柄刀吗?” “当然!”两个人的眼睛立时便亮了起来。 “别做梦了,王将军那柄刀,是专门锻造的。但是眼前的这种马刀呢,也使用了与王柱将军那种刀一样的材质,当然,是掺了一部分。” 盛满与马尚两人的手都伸了出去,同时握住了这柄刀,然后互瞪一眼,谁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没出息!”岳腾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还差这样一柄刀吗?” “这不是马上要作战了吗?”盛满笑道:“岳将军,我们也想给麾下儿郎弄点儿好东西嘛!” “各家先选五十个好手上来。”岳腾道:“剩下的,我要留着作为奖励,这一次的作战之中,谁的功劳最大,剩下的就奖给谁。” “当真?” “记好了,我看的,可不是某个人的功劳,而是集体,集体!”岳腾厉声道:“剩下的一百套甲胄,一百柄刀,是奖给一家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盛满与马尚两人的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岳腾嘿嘿一笑,道:“这种甲胄,打制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每一次我们也得不到多少,必竟我们是新建军队,没有什么功劳跟其它老牌子队伍叫板。所以呢,以后得到的,我只会先装备那只更优秀的队伍,把他全部装备满了,再会轮到另一个。” 帐门帘子一撩,一个人走了进来。 “剩下一百套,你们就别想了,都归我了,这一次作战,必然是我部先拔头筹!”来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扬声道。 盛满与马尚两人都是翻了一个白眼。 “那可不见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进来的是这支骑兵队伍的另一支队伍的头头,韩冲。 韩冲带着的便是从各部抽调出来的那三百骁骑。韩冲同样出自萧氏家兵,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那些各部的兵王们。 “打完了?那个赢了?”岳腾笑问道。 “要说狠,还是王柱带出来的兵更狠,跟疯狗一般!”韩冲摇头:“李信的兵要说从单兵素质上来讲要更强一些,但还是输了,就输在这股疯劲儿上。” 岳腾瞟了眼韩冲,提醒道:“什么王柱的兵李信的兵,现在都是你韩冲的兵。” “想变成我韩冲的兵,还有待时日!”韩冲一摊手:“急不得,想要降伏他们,非一日之功。” “那这一次的战斗,你部作为预备队!”岳腾毫不客气。 “为什么?”韩冲道:“正要借着战斗让他们磨励一下,战斗是最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是战友情的。” “他们现在心中还没有彼此认可。”岳腾摇头:“这会让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的的,让他们作后补吧,盛满与马尚的部下,更适合这一次作为主力,毕竟,我们马上要交手的,与他们一样,过去都属于叙州。” 韩冲咬了咬牙,“这群龟儿子,这一回便让他们在后头看着,不能拧成一股绳的军队,就他娘的只能当看客,只配打扫战场,捡别人的冷饭吃。” 盛满与马尚欣喜之余,却又有些震撼。 韩冲带的兵,那可是从贵州路各军之中抽出来的精锐,他们本来以为这三百人,才会是岳腾的心尖尖,是亲儿子,他们顶头算是个干儿子,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军队就要拧成一股绳,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两人告辞离去。 “真让他们两个去接应?”韩冲问道。 “这一次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岳腾道:“二郎的意思,还是想尽可能多地收服石门蕃部,南广和马湖与石门同出一源,彼此之间很多都是相识的,说不定便能让更多的人投降。” 韩冲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这两年,他们在威宁可过得并不好,粮草接济不上,又要时时与我们争斗,各部早就怨声载道了,再加上董奎又不能公正对待各部,反而生出吞并之心,这一战,兴许费不了什么力气。” “董奎的易娘部,还是有颇有实力的,吞并了数个部落之后,他麾下能战的骑兵数量超过了三千人,算是一个劲敌的。再加上大理布置在威宁的数千步卒,整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可观的。” “这一战,我们先拿下董桢部,董桢部拥有一千余骑兵,近三千步卒,横亘在威宁边境之上,这支部队,占据了威宁三分一强的实力,灭掉了他,董承在威宁可就呆不住了。” “大理会再派援兵来吗?” “大理国自家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上他?”岳腾大笑了起来:“听说,善阐府都要发生叛乱啦!” “还别说,吴可那个小白脸,还真是够阴险的!”韩冲笑道。 “可别胡说八道。那家伙记仇得很,知道了你骂他小白脸,小心他收拾你!”岳腾道。 “我怕他个屁啊!”韩冲道:“我是二郎家出来的,他是夫人家出来的,咱井水不犯河水!” 岳腾撇撇嘴。 细雨蒙蒙之中,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扎下了营帐,远处,隐隐可以看见一大片的军营,邬惊冷冷地看着那边,眼里不时闪过凶光。 有马蹄声传来。 片刻之后,数骑出现在了邬惊的面前。 “邬头人!”领头的军官拱手。 “董春将军。”邬惊没有下马,只是冷冷地还了一个礼:“董族长没有粮食借给我们,没得办法,我们只能去对面弄一点了,将军能不能行个方便,先借我们一点米粮,让弟兄们吃饱肚子还过去干这一票,回来的时候,必须厚报。” 董春干笑几声:“邬头人,今年日子艰难,您也知道,我们这里也半饥半饱呢!” 邬惊大怒,摧马向前:“我自去找董桢说话。” “慢着慢着!”董春一把抓住了邬惊的马缰绳:“头人,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就算再艰难,我们也会挤一点出来的。您放心,放心,入夜的时候,一定就能送到的。” “那算我承董将军的情了!”邬惊冷漠地拱了拱手。 董春的眼光扫过这一群破烂得如同家花子一般的家伙,不会超过三百人。 芒部还有五百能战之兵,出来三百,两百护家,倒也说得过去。 大头人一直想将芒部吞并了,但始终没有如愿,就是因为这个邬惊一直横在中间。这几百兵倒也不说,主要是芒部里有上千的妇人还有孩子让人垂涎三尺。 退到威宁的易娘部,当初将家眷可都丢在了老家,能跟着跑出来的,着实不多。 女人和孩子,是一个部族的未来。 但愿这邬惊这一回过去之后死在那边,那就一了百了,大头人也能得偿心愿了。 没有了邬惊的芒部,除了乖乖地被并入易娘部之外,还能怎么着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破杀 四更时分了。 邬惊席地而坐,对面是昨天入夜之后才赶过来的乌撒部头人蒯鹏。 乌撒部与芒部一般无二,也只来了三百余人。 营地里三更开始就埋锅造饭了,此刻,饭菜的香味在简陋的营地里飘扬着。 说是营地,还真是抬举了他们。 芒部与乌撒部,昨儿个晚上基本上就是那么裹了一条毯子往草地上一躺而已。 由于隔着他们不到数里地,便是董桢的军寨,他们甚至连个放哨的士兵也没有留下。 有士兵给两位头人送来了今天的饭食。 粗瓷大碗里装满了糙米饭,因为上面淋了一大勺肉汤,再加上采摘而来的野菜,的确是香气扑鼻,对于这两支一直在饥饿的边缘之上挣扎的部族来说,当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折了两根树枝当作筷子,两人也不说话,三下两下扒完了碗中的饭食,随手将碗丢在了一边。 “阿头部,易溪部大概也就是这样没有了的吧?”蒯鹏语气幽沉,整个人似乎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一个恶鬼,削瘦,阴沉,如果说他还有些人气儿的话,那也就只是那一双眼睛了。 事实上现在的邬惊与他也差不多,只不过邬惊比四十出头的蒯鹏更年轻一些,所以显得好看一点点罢了。 任谁将一支数千人的部落的生死存亡扛在身上,一步走差便是满盘皆输,身死族灭的下场的时候,都不会轻松到那里去。 穿过边境,去对面抢食。 这样的事情,阿头部与易溪部去年已经这样做过了。 毕节那边,的确比威宁这边要富庶得多,随随便便找上一个村子能掠夺而来的,便能让一个几千人的部族,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来月。 可问题是,那边的驻军,是天狼军。 是在叙州击败了他们的天狼军。 不过去抢,得饿死。 去抢,有可能会被杀死。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失去部落的一切,被其它的大部落吞并,比方说被易娘部吞并。 阿头部与易溪部选择了第二条路。 不出所料,他们惨败而归。 带出去的精锐战士,回来了不到三分之一。 然后,他们的部族也被易娘部吞并了。 阿头部,易溪部,消失了。 董奎就是这个算计着逃到威宁来的十几个部落的。 他大概是想着让石门诸蕃部最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易娘部。到了那时候,威宁就完全属于他了,他也可以凭借着更为强大的实力,向大理讨要更高的官职,获得更多的援助,取得更多的财富。 当然,实力强了他,还可以选择投奔宋人。 “你说,我们打得过对面吗?”蒯鹏揪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嚼着,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挤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极是诡异。 “要是打得过,我们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邬惊叹了一口气:“老哥,对面除了天狼军,又多了一支骑兵,大部分兵马来自马湖部和南广部。” “这些叛徒!”蒯鹏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这些叛徒现在过得比我们好多了!”邬惊眼中满是羡幕之色:“家里有田有房有牲畜,好多人穿得起绫罗绸缎,一匹好马,在贵阳能卖上百贯钱,一只牛犊子,也是十好几贯钱。” “邬惊,你说那马歇当真为了睡一个女人,就花了上万贯?”蒯鹏的注意力却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不会骗我吧?”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根本就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邬惊叹道。 很显然,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也同样超出了蒯鹏的认知。 “莫不是天上仙女下凡吗?”蒯鹏瞪大了眼睛:“不然咋这贵?” “屁!”邬惊啐了一口道:“我听那吴司长说了,叫什么扬州瘦马,就是扬州那边一些老鸨子把一些女子从小买来,好生教养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等到长大了,便卖出一个大价钱。说白了,就是一些高级一点的婊子罢了,那匹瘦马我看到了,瘦得跟个竹杆似的,哪有我们部族的女人壮实好生养!” “狗娘养的马歇,也不怕天打雷劈啊!”蒯鹏痛骂着,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艳羡。“以后,老子也要去你说的那花间楼,瞅瞅那值上万贯一晚的瘦马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你舍得吗?”邬惊不屑地道。 蒯鹏怔了怔,才道:“现在是不舍得,但以后,就不见得了,那马歇以前又比我们能富得到那里去?以后,老子就不能发达吗?” 抬头看看天色,邬惊站了起来,紧了紧束腰皮带,道:“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咱们打好这一仗,活下来之后,再来说这些发财的事情吧!” 蒯鹏哧的一笑,指了指远处刚刚有些喧闹起来的董桢军营,道:“马上,他们就要开饭了,你说,他们是咱们的对手吗?” “别忘了,这里只是董春一部,这只是董桢的左军而已,还有右军,中军!”邬惊抽了抽鼻子:“老哥,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一打起来就上头,最后坏了大事,你要是被围了,我可顾不上你的!” “放心,老子一定跟着你的马屁股!”蒯鹏道:“几千口子呢,我敢随便上头吗?” 两人伸出拳头,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走向各自的战马。 下一刻,芒部、乌撒部各三百战士翻身上马,在头人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而去。 除了极少数的一批军官,其它的士卒只当他们是要越过边界去抢劫毕节那边的人了。 那边很富,抢到粮食,抢到衣物,好回去让自家部族的女人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 虽然前途很坎坷,有可能会死,但所有人,却都是斗志昂扬。 毕节,距离边境线数十里的地方,一处连绵十数里的军营如同一只巨兽卧伏在山脚之下,高高的刁斗之上飘扬着一面硕大的狼头旗,夜风之下,旗子被风在空中吹得舒展开来,那狼头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岳腾带着韩冲、马尚、盛满三名营将一路疾奔至此,距离营房还有着一箭之地的时候,已是老老实实的勒停了马匹,翻身下马,牵着战马一路走向辕门。 这里是天狼军的大营所在地。 除了斥候可以随意纵马奔驰之外,其它人敢在营前随意纵马,那箭楼和刁斗之上的箭手们,并不吝惜于赏你几支神臂弓弩箭。 天狼军治军森严,在整个贵州路上那是出了名的。 岳腾现在是天鹰军统制,王柱是天狼军统制,从级别上来说,两人是一样的,但王柱还兼着这一次战役的总指挥之责,岳腾自然便要听命于王柱。 两人以前见过数面,说起来都是北方边军出身,两人倒也算是有渊源的。 王柱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十几个偏将、营将、裨将、牙将等站满了大帐,被紧急招来的岳腾一看就明白,这是要打大仗了。 “要对威宁下手了吗?”岳腾兴奋地径直走到了王柱的虎案之前,大声问道。 王柱也站起来,冲着他拱了拱手:“岳将军来啦!正是如此,还请岳将军不要怪罪,这一次的作战行动因为涉及到一些我们在威宁那边的内应,所以一直到现在,还只有安抚使,我以及吴司长知晓,不是有意要瞒着岳将军。” 岳腾看着另一侧站着的吴可,摆了摆手:“王将军多心了,岳某是军人,只管奉命行事,不该问的,自然不会多言一句。” “那好,既然人都到齐了,王某现在就正式下达作战命令!”王柱脸上笑容消失,变得冷峻起来:“诸位,收复威宁,消灭董奎,只是我们攻取大理的第一步。这一步踏稳了,走实了,后面的就顺理成章,要是这一步踏空了,影响的将是我们整个的作战计划。” “诺!”大帐内,响起了雷鸣般的应和之声。 “攻取大理,抚台精心谋划了数年之久,天狼、天鹰率先而出,这是我们的荣耀!”王柱道:“谁让这个荣耀变成了污点,老子就活切了他!” 屋里热烈的气氛顿时便凝重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当日头在天下往西偏去的时候,岳腾带着麾下三名营将率先出营,打马一路狂奔向自己的驻地。 一刻钟之后,天狼军大营也开始动了起来。 先是骑兵出营,紧接着步卒一队队地开出了营地,最后,辎重后勤们匆匆拔营而起,一辆辆的马车载着粮草、军械等物,向着威宁方向迤逦而去。 邬惊摧马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轻松写意,只是他握着刀柄的手上却是青筋毕露。 前方就是哨卡,那里有十几名士卒正端着大碗在吃着早饭,看到他们过来,还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在哨卡的左侧百余步的地方,董春的大营辕门已经打开,一队骑兵正从内里走了出来,他们准备去进行每天例行的早间巡逻。 渐行渐近。 那支巡逻的骑兵拐向了右边的道路,辕门前,士卒正准备将拒马一些物事重新摆好,辕门也准备重新关闭,邬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呛的一声抽出了刀,两腿微微一夹战马,马儿一声嘶鸣,骤然加速,向着辕门方向冲去。 邬惊一冲,紧跟在他身后的数百芒部骑兵也下意识地跟着冲了起来。 辕门口的士卒愕然抬头,有些莫名地看着冲来的邬惊。 以及,他身后的数百骑兵。 笑意还没有收敛。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张开的嘴巴询问的话语还没有问出口。 一道寒光闪过,士卒的颈间便冒出一道血线,他身子半转,卟嗵一声摔倒在地上。 “杀!” 直到刀上见了血,邬惊才从喉间迸出了一句愤怒的嘶吼。 战马如同风一般地自打开的辕门之中冲了进去,正在半闭辕门的数名士兵撒腿便跑,但转眼之间,便被邬惊赶上一一砍翻在地。 跟在邬惊身后的芒部骑兵有些傻眼儿,除了少数军官,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一次出战,竟然是袭击易娘部大营。 邬惊不得不防。 他担心自己的部族之中早就有人被易娘部收买了。 但到了这个时候,刀子一挥,人命一出,一切便不再重要,就算有人被收买,此刻被裹协在大队之中,除了挥刀砍人,他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哨卡里的十几名士卒呆呆地看都会芒部骑兵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然后便悍然杀进了自家大营。 他们端着碗,盯着瞬间乱成一团的营区,一个个变得泥雕木塑。 紧跟着邬惊身后的是乌撒部的蒯鹏,他咧嘴向着这些士卒一笑,终于让这些家伙回过了魂,嗥叫一声,转身便跑。 而那支刚刚离营的骑兵巡逻队伍,在带马向回跑了几步,似乎突然又明白了什么,又赶紧换了一个方向,马鞭狂甩,向着远方迅速逃逸而去。 此刻,董春大营里,士兵们正在吃饭,可以说丝毫没有防备芒部与乌撒部的袭击。 六百全副武装的骑兵,足够把董春部撕成碎片。 他们如果回去,只可能是自投罗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不过是多赔上几条性命。倒不如快马加鞭,去通知附近的驻军,芒部与乌撒部跳反了。 邬惊看到了这些骑兵的离去,他的嘴角却反常地露出了有些怪异的笑容。然后他便回过头来,看到了咆哮着向他冲来的衣衫不整的董春。 这个狗娘养的脸上,居然还有着好几处殷红的唇印。 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却还有心情淫荡,不宰你宰谁? 纵马而上, 两手握刀, 泰山压顶。 只是一刀下去,董春便惨叫一声,跌下了马来。 倒是没有被劈死,但却活生生的被后续跟上的战马践踏而死了。 听着那连绵不绝的惨嗥声,邬惊的心里觉得舒畅了一些。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处大营便被芒部与乌撒联军给毁得干干净净。 营地里的狼烟仍然在燃烧着,想来此时,周边董桢的驻军,该当向这里汇集了。 邬惊长笑了一声,大声喝道:“我们走。” 第四百四十五章:连环 人皆有向好之心。 董奎一心想要吞并掉在威宁的那些较小的部落,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向往。 虽然现在的易娘部比起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易娘部都要更加的强大,但仍然属于寄人篱下,属于要看人脸色过活的部落。 大理那么咳嗽一声,董奎就要得上感冒,这样的日子,董奎自然不想一直过下去。 他很希望,自己在下一次去六盘水的时候,高迎祥能对自己更加的尊重,能走出他的将军府来接一接自己,能道一声董将军、董头人,你辛苦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自己每一次去讨要物资的时候,那家伙都高踞于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虽然给东西还算爽快,但董奎也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在威宁,挡住了来自毕节方向上的宋军。 董奎希望自己更加的强大。 而最快的方式,莫过于迅速地吞并掉在威宁的这些小部落,让他们能够俯首贴耳地听自己的命令而不敢再有任何其它的异议。 当然,这很难。 如果罗杓还活着,想要做到这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 罗杓活着的时候,便是高颖德,也是将他当成盟友,平待对待的。 而董奎,压根儿就不能与罗杓相比。 罗杓是叙州三路蛮的盟主。 董奎连石门蕃部下的十几个部落都搞不定呢! 所以董奎现在的手段有些生硬。 吃相有些难看。 阿头部,易溪部被吞并了。 残存下来的乌蒙部,直接被董奎合并了,想要挣扎一下的家伙,现在只怕坟头上的草都已经有半人高了。 这也当然地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反感、愤怒甚至于反抗。 像芒部,乌撒这样的部落,更是不甘于被董奎给吞掉。 毕竟他们祖上可也是阔过的呢! 邬惊当然也想过上更好的日子。 三年多前,当他还是一个在河水里自由自在摸鱼,嬉戏的无忧无虑的家伙的时候,便亲眼目睹了大宋骑兵席卷而来的雄壮景象。 那些骑兵给他的第一感觉,不是害怕,居然是他们好生富有啊! 全身的甲胄,背弓挟刀,皮靴子,红披风,连他们的战马,都蒙上了一层皮甲!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这样的一身装备呢? 宋军源源不绝地杀了过来。 然后,叙州三路蛮的盟主便没有了。 再然后,整个石门蕃部便被打散了,连他们的头人,在石门蕃部素有勇名的邬大棒也在与宋军交战的过程之中,被宋军一名将领一刀便给斩杀了。 邬惊成为了芒部的新首领。 因为能战敢战善战的家伙们,都在那一场大战之中,统统战死了。 年轻的邬惊成为了芒部里最强的那一个家伙。 邬惊对于宋军,并没有多大的仇恨。 因为便是在叙州蛮内部,这样杀来杀去的也不过是常态而已。 芒部以前的大头人不是邬大棒,而是邬大棒的哥哥邬大刀。 在罗杓统一石门蕃部的过程中,因为与罗杓较劲,率兵抵抗而被罗杓击败之后生擒活捉,然后被罗杓一刀砍掉了脑袋。 芒部损失了小一半的勇士。 邬大棒成为了头人,芒部也成为了罗杓的忠实拥趸。 附翼于强者,本来就是叙州各路部落的生存要诀之一。 如果仅仅是依附,其实邬惊并不抵触董奎成为新的盟主来领导他们。 谁让易娘部现在更强呢! 更董奎想的却是吞并。 他只想让易娘部更加的强大,并不在乎其它各族的存亡。 这便让邬惊不能忍了。 便是罗杓,当年也没有想过让芒部就此消亡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比人,有时候真是气死个人啊! 想当年,叙州三路蛮数十个部落,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是差不多的。 而石门蕃部,甚至过得要比马湖部和南广部还要好一些,因为毕竟罗杓是石门蕃部的大头头嘛! 可是现在呢? 虽然石门蕃部困居于威宁,南广部和马湖部在叙州,但毕竟隔得不远,依旧算得上是鸡犬相闻的邻居。 眼见着不如自己的人一天一天的富了起来,这心里又如何好受呢? 邬惊决定另找一条路子。 而一直在威宁这边悄无声息地挖墙角搞破坏的统计司知秋院的那些谍子们,立时便找到了突破口。 邬惊就这样到了贵阳。 在吴可特意的安排之下,邬惊再一次亲眼目睹了马湖和南广部的豪富,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投靠萧诚的心思。 都是叙州三路蛮,他们能做到的,自家为什么做不到呢? 只消自己投奔过来,萧诚也不好厚此薄比的。 至少,也能让芒部能靠着自己的双手生存下来吧。 只要活着,便会有机会再次壮大呢! 而在拜见了萧诚之后,邬惊就铁了心准备收拾董奎了。 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安抚使萧诚,和颜悦色,平易近人,说的话,当真是熨贴人啊,那里像董奎,还没有当上盟主呢,就摆出了盟主的架子,对自己呼来喝去。 吴可往返数次,带来了最终的作战计划。 邬惊没有想到,离自己不远的乌撒部蒯鹏,竟然也投了对面。 仔细听吴可说了作战的相关细节,邬惊确认对方没有把自己往火坑里送的意思,也没有想借着这个机会,消耗了自己的意图。 一切,便这样确定了下来。 第一步,邬惊与蒯鹏两人借着去毕节打劫的借口,袭击董桢麾下董春大营,然后一击得手之后就逃跑,引动董桢出动边境之上的大军来对两部进行追剿。 第二步,就交给对面的贵州路军队了。 空虚的边境防线,碰上了如狼似虎的贵州路军队,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威宁的主要兵力,一半以上集中在边境,一战而没了一半军队,威宁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对于萧诚来说,威宁从来都不是一个事儿。 什么时候想灭掉他们,只不过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只不过呢,当灭威宁董奎部与灭大理国一事牵扯到一起的时候,事情自然就麻烦许多了。 在萧诚没有足够的把握拿下大理之前,就没有必要先动董奎。 三年的时间,萧诚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而大理国内部的纷乱,也已经到了丢一颗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了,自然也就该出手了。 此时,邬惊的投奔,只不过是让威宁这场战事更加轻松罢了。 当然,打仗能够更轻松,是萧诚一直都在追求的事情。 而且,他也觊觎石门蕃部那些各夷部的青壮。 都是上好的骑兵啊! 能够弄过来,自己便能在短时间内武装起一支质量相当不错的骑兵。 西北大哥那里的铁鹞子,一直让萧诚艳羡不已。 那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有何等的威力,他心里清楚得很。 就算是辽国的皮室军与铁鹞子对阵,也不见得能占到任何的便宜。 将来,与辽国人对阵的时候,强悍的骑兵是必备,不然,宋辽之阵,仍然还是过去的那个格局。 宋军打再多的胜仗也没用。 因为辽军不会伤到筋骨。 而宋军输一场,就会大伤元气。 因为宋军一输,就跑不掉,而辽军一输,大部分时间里能逃得无影无踪。 两条腿儿与四条腿的差距,一目了然。 金沙寨的威宁宋军们抱着枪斜倚在寨墙之上,一群人正在讨论着今天发生的大事。 大清早的,几名骑失狼狈地来到金沙寨,带来了邬惊与蒯鹏造反的事情,然后,整个金沙寨子里的一半主力便在董桢的亲自带领之下出了寨子。 不仅是金沙寨,附近十数个军寨的兵马,都接到了命令,开始了对邬惊与蒯鹏的围追堵截。 董奎想要吞并芒部与乌撒部,早就不是秘密。 而直到这个时候,董桢还没有想到邬惊已经与对面的宋军勾结起来了。 一来是因为邬惊来年轻了,董桢觉得对方压根就没有这样的谋略。 二来,邬惊与蒯鹏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带上他们的部族。 拢共不过几百骑兵而已。 在董桢看来,大概就是这些年轻的家伙受不了刺激因而一时激愤从而开始了他们疯狂的发泄而已。 这从他们在袭击了董春大营之后不是向对方毕节跑而是向着威宁内部,他们部族盘踞的地方逃窜可见一斑。 就是几个莽撞的家伙临时起意啊! 正好,以董春大营的损失,换来了大头人对于整个芒部与乌撒部的吞并,也还是值得的。 包围了这些家伙,到时候只要把领头的邬惊,蒯鹏等首领拿下,整个芒部与乌撒部就成为了易娘部的囊中之物。 那可是加起来几千青壮男女,还有上千的娃娃呢!特别是那些妇女和娃娃,更是一个部族兴旺的基础。 年轻的小娃娃们养上几年,立即便能成为部族中兴的中坚力量。 金沙寨是整个威宁防御线上的核心枢纽,一直也是董桢的中军大营所在地。 寨子里所有的骑兵都随着董桢走了,步卒也走了一半。 现在整个寨子里还剩下一千余步卒,由副将董洪率领。 没有人想到,贵州路的宋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杀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你觉得的巧合,却正是别人煞费苦心布下的杀局。 战马如飞而来,马上骑士鲜血淋漓,伏在马上纵马狂奔。 看到前方的金沙寨,马上骑士勉力直起身子,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寨墙之上的士兵愕然地站直了身子。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名骑兵身后,源源不绝奔来的宋军骑兵以及飘扬的宋军战旗。 迎风飘扬的大旗之上,他们看到了有展翅翱翔的雄鹰,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军旗。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另外的一面军旗,一只狰狞的龇牙露齿的狼头旗帜。 “敌袭,敌袭!” 骑士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不过城墙之上的士兵已经用不着他们来示警了,这么大的阵势,便是瞎子也看到了。 因为在骑兵的后面,更多的步卒正向着这个方向赶来。 示警的钟声慌乱地响了起来,士兵们从营房内涌向寨墙,脸色苍白地看着远处正在向着这里迅速接近的敌人。 董洪的手哆嗦着。 敌人的骑兵来得太快了。 岳腾打马,从金沙寨墙之下飞掠而过,歪着看着寨子上有些手足无措的敌人,他哈哈大笑着,挽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向了寨墙。 没有瞄准什么人,这一箭,纯粹就是带着一些示威的性质。 夺的一声,那一箭,射在了主寨门楼子上那碗口粗细的粗子上,嗡嗡地颤抖着。 随着这一箭,城下飞掠而过的骑兵人人都挽弓搭箭,雨点一般的箭嗖嗖地向着寨子之上飞去。 寨墙上的士兵们惊呼着四下躲避着,乱成一团。 不过骑兵们在射出一箭之后便再也没有其它的动作,而是放声大笑地跟随着岳腾向着远方奔去。 董洪推开了挡在身边的几名盾牌兵,转头看着骑兵远去的方向,脸色铁青。 刚刚,他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马尚,盛满,那些张狂的模样,一副小人得意的嘴脸,让人愤怒之极。 他们弃金沙寨而不顾,自然是去追杀董桢将军去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身边,有士兵颤声问道。 董洪紧咬着嘴唇,有鲜血丝丝缕缕流下而不自知。 “能怎么样?跑,难不成还能靠着这千把人,守住寨子吗?”董洪吼道:“撤,走,跑!” 岳腾带领的骑兵已经跑远了。 而后面步卒离着这寨子还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他们唯一的逃跑机会了。 再稍有迟疑,等着宋军步兵一赶到,他们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他们唯一能跑的机会,往侧翼跑,还有一条生路。 金沙寨的大门打开,内里的守兵一涌而出,不是迎向敌人袭来的方向,而是向着一侧狂奔而去。 “统制,追不追?” “由他们去吧!”王柱微笑着:“小鱼小虾,没啥意思,我们去威宁,逮大鱼啦!” 周围部将,轰然大笑。 第四百四十六章:角色转换 两极反转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成了互换。 四处设卡,数面包围准备将胆大包天的芒部与乌撒部最后的这一点种子做掉,然后便去吞并了两部剩下来的那些妇孺孩子的易娘部大将董桢,在正当午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后方的情报。 那怕太阳当空照,那一股寒气,依然从脚板心嗖地一下直接窜到了脑门子上。 宋军针对威宁的总攻开始了。 凭借着直觉,董桢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一般性的小打小闹的冲突。 这三年来,威宁这边倒是不时跑去毕节骚扰一番,毕节那边的宋军,很少发动有规模的反击。 不发动,并不意味着对方没有力量。 只不过是对方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你的命。 这大概就是毕节方向宋军的想法。 芒部、乌撒部造反,而毕节宋军却适时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发动了对威宁的猛攻,时间节点之上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不是巧合。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芒部与乌撒部已经投奔了贵州路萧诚,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阴谋。 大战,已经爆发了。 想通这一切,董桢心里扒凉扒凉的。 太晚了。 因为此刻在边境线上的军队,大半以上都被自己调动了出来围堵邬惊与蒯鹏,边境各寨子兵力不足,挡不住毕节守军全力一击,陷落已是必然之事。 这些寨子没了还算不上灭顶之灾,对于威宁来说,更重要的是兵力的丧失。 而且这些精锐战兵,还是易娘部的核心力量。 外围挡住毕节的宋军是为了向大理方面证明自己的力量,如此,便能获得更多的支持,粮食,军械以及其它各类物资。 这两年来陆续加强边境的防守力量,也是为了防止石门蕃部的各部族民向毕节方向跑,他们要是全跑了,易娘部还怎么吞并他们,壮大自己呢! 董奎作了一个大口袋,强边了边境的力量,然后有条不紊的吞并着各部,再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便能将石门蕃部十好几个部族,都化为一个部族。 那就是只剩下易娘部。 但这便有了一个较大的问题。 威力的主力,六成以上都在边境线上对抗宋军。 剩余的四成,集聚在威宁县城由董奎亲率。 边境线上完蛋,则意味着易娘部绝大部分力量已经丧失了。 站在小山头上,董桢凝视着远方视野的尽头,邬惊的部众已经停下了奔逃的脚步,他们似乎也在打量着身后的追兵。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他们在钓着自己。 “传我的命令,所有部队,尽力向毛边寨集合。”董桢吐出了一口气:“如果往毛边寨的道路被敌人堵住,那就直接往威宁县城跑,能回去多少,回去多少。” “遵命!” 数名信使,跨上战马,如飞而去。 “派人向大头人传信,大战开始了,我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争取一到两天的时间,威宁要么请求高将军马上发兵支援,如果做不到,就放弃威宁,带着人退往六盘水吧!” 董桢叹了一口气:“能带走的部族全都带走,如此,虽然没有了自己的地盘,但吞并那些小部落,反而更加的方便了一些。只要还有力量,就不怕大理不待见我们。末将建议,走这一条路。” “董将军,您呢?”信使听了这话,楞了一下,问道。 董桢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走吧,快走!” 亲兵听明白了董桢的意思,顿时红了眼眶,趴在地上咚咚叩了几个响头,爬起身来,如飞一般的上马离去。 “我犯了错,自然就该受到惩罚!”看着他的背影,董桢轻轻地道。 因为贪婪,他轻易地便放弃了边境上的那些寨子。 如果不是这样,依那些寨子的险要以及内时的设施,守个三五天,绝对不成问题。 可现在,敌人已经是不战而胜了。 百十名威宁步卒结成了一个小阵,盾牌在外,长枪居后,弓弩居中,虽然只有百多人,但这个小阵倒是结得规规矩矩。 只不过他们的敌人,却是多达数百人的骑兵。 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绝望的神色。 不够厚实的军阵是无法对付如此多的骑兵的冲击的。 “去喊话,投降不杀!”盛满有些不耐烦地往前努了努嘴。 他想逮大鱼,但他的面前,总是出现一些小虾米。 岳腾岳统制说了,不准滥杀,投降的一律要收纳,因为安抚使萧诚萧抚台,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力。 盛满不敢违犯。 相对于萧抚台来说,他盛满只是一只小虾米。 亲兵的喊话没有任何的效果,反而招来了一阵箭雨的回应,狼狈逃回来的亲兵身上还挂了几支羽箭,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很可笑。 盛满果然笑了。 机会给过了,是他们不懂得珍惜,这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呛的一声,他拔出了腰刀。 “准备攻击!” 数百骑后齐声呼喝。 一声令下,装备最好的一百名骑兵率先冲出。 这一百名,装备了军中如今最好的镶嵌了钢片的骑兵甲胄,手里提着上好了弩箭的神臂弓,作为军中突击手来破阵。 马蹄声如雷,百名名骑兵散开,四面八方地攻击而上。 人数并不多,但看起来漫山遍野似乎都是他们的身影。 步兵方阵需要四面迎击,本来不多的弓弩手射出的羽箭,便显得更加稀疏了。他们的步弓力道比起一般的骑弓的确要更强,但对上快速奔行的马匹有些无能为力,当不能用覆盖性的射击不压制的话,零散的羽箭想要命中快如闪电的骑兵,更多的是靠运气。 但他们,却是骑兵弓弩的活靶子。 他们不能随意移动。 一动,紧密的阵形便会出现漏洞,只要一个点出了岔子,整个阵形便会溃败。 他们身上的盔甲,原本是能挡住对手的骑弓的,但对于神臂弓,却有心无力了。 当骑兵们手中的神臂弓带着尖厉的啸声射出弩箭的时候,惨叫之声便持续不断地传来。 对面的骑兵凭着精湛的骑术交错而过,紧密的阵形顷刻之间因为神臂弓弩的洗礼而出现了几个缺口。 立时便有战马从缺口之中涌入。 虽然左右长枪立时刺了过去,捅马捅人,但战马奔行的巨力,在中枪之后,却仍然在向前狂奔,不愿放弃手中长矛的步卒,被拖动前行。 缺口更大了,于是又有数名骑兵冲了进来。 马刀闪烁,鲜血迸溅。 方阵在转眼之间,就被攻破了。 有的步卒丢枪了手中的武器,发足狂奔,但马上就被骑兵们赶上,俯身,挥刀,奔跑的步卒再向前跑出数步之后才轰然倒地。 有的步卒抱头蹲在了地上,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老天爷。 不会被骑兵砍死,不会被战马践踏而死。 这样的一般都是有经验的老兵。 在这个时候,瞎跑,是取死之道。 数百骑兵踏阵而过,所有还站在他们前面或者还在他们视野之中奔跑的家伙,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骑兵,也倒下了十几个,战场之上,多出了一些无主的战马。 骑兵部队没多做停留,继续向前,那些无人的战马,也跟着大部队向前奔去。 只到看不到骑兵的影子了,满地的尸体之中,一些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们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然后各自找了一个方向,慌乱地逃走。 这个时候还是莫要结伴而行,最好是脱掉身上的甲胃,军服逃进山野。 骑兵过后,自然便会有大队的步卒过来。 不想当俘虏,就得快跑。 马尚带着麾下三百骑兵走的另一路,与他狭路相适的是一队威宁骑兵。 马尚喜不自胜,正想发动攻击,对面与他相恃的威宁骑兵当中,却有一骑奔行而出。 “对面是马尚兄弟吗?” 听到呼声,马尚愕然,纵马向前,仔细打量着对手。 “我是阿头部的霍格啊!”对面骑手大喊道:“我想投奔萧相公,可以吗?” 马尚楞怔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阿头部的霍格?” “是啊,我们早就不想跟着董奎干了,但没有办法啊,马尚,你能替我们引见吗?” “你想见萧相公我没有法子,但你想投奔岳腾将军,我自然能替你当这个中人!”马尚大笑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且还能壮大自己的力量,这可是一件好事。 两人聚到一起小声商议片刻,霍格这数十骑,立即便被重新编队,马尚这支三百余人的骑兵,也壮大到了四百骑,一路浩浩荡荡向前。 一天之后,王柱抵达了毛边寨。 抬头看着位于半山腰上的这个险要的寨子,王柱的眉头皱了起来。 董桢不愧是有经验的一个将军,竭尽全力地还是凑了近三千人逃进了毛边寨据险而守。 “不好打呢!”身边的岳腾连连摇头,毛边寨建在半山腰的一片不大的平地之上,半边寨子靠着悬崖峭壁,前面能展开的攻击面,最多不到二十丈,根本就无法展开队形。“能不能绕路爬到后山上去,从山上往下扔石头倒也不错。” 王柱哧笑一声。 “有什么好打的!” “不打?”岳腾愕然:“他可是卡在我们的关键要道之上,我们对他置之不理,他便能骚扰我们的粮道,袭击我们的后军,让我们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王柱指了指寨子:“这个寨子,根据情报,以前驻扎不到一千人。现在一下子塞进了三千人,不说别的,你觉得里头的粮食能撑多久?” 岳腾调整了一下眼罩,让自己更舒服了一点,才道:“一般而言,这样的寨子里头的存粮,不会超过五天时间。” “对,一千人的五天,那三千人能顶几天?” “最多两天,他们就要断粮!”岳腾突然明白了过来。 王柱呵呵一笑:“所以,何必要打呢?两天之后,他自然就要出来。” “可我们等上两天,不也贻误战机吗?”岳腾道:“搞不好,董奎就逃了。” “逃到六盘水去吗?”王柱微笑道:“高迎祥不会让他去的,因为现在高迎祥也焦头乱额啊!岳腾,你带领天狼军骑兵和你天鹰军直趋威宁,以马尚、盛满以及邬惊、蒯鹏,对了,还有那个刚投过来的阿头部的霍格为先锋,这些人都是以前的叙州三路蛮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们在,威宁附近的蛮军各部,必然会心思动摇。” “明白!” “到时候董奎必然不敢出城迎敌,也不敢轻易离城而逃,因为他无法判断这些部族会不会背叛于他,他只能蜷缩在城内才能更好地控制这些部族。”王柱道。“不用担心高迎祥,六盘水不可能有援军过来。大理国内局势已是烈火烹油,我们的天武军又步步紧逼,此刻,高迎祥是焦头乱额,那里还管得着董奎,他反而会逼着董奎死守威宁,替他分担压力呢!” 毛边寨,董桢看着山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扎营的天狼军,再回头看看挤得水泄不通的寨子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最多两天,两天之后,他必须要向山下发起进攻。 但山下的敌人也能猜到这一点,所以,到时候迎接自己的,必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 覆灭,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了。 只希望,自己争取的这两天时间,能够让威宁的董奎有更多的准备,让自己和这寨子里的人,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夜晚渐渐降临,王柱盘膝坐在毡毯之上,对着帐内文吏武将们笑道:“董桢想着熬我两天,可他有没有想过,这寨子里的其它人,想不想在两天之后慷然赴死呢?” “统制的意思说,寨子里有人会来投降?”有人问道。 王柱笑着点头:“有人会来投降,有人想着逃跑。这世上,能从容不迫地迎接死亡的人,我真还没有见过几个,倒是聪明人很多很多,所以,今晚大家就不要想着休息了,做好准备,迎接客人吧!” 帐内一片轻松的笑声。 第四百四十七章:兵临城下 王柱有一点料错了高迎祥。 他认为高迎祥一定会命令董奎顶在威宁,替他挡住天狼军的攻势,以免得六盘水两面受敌。 而实际之上,在高迎祥收到毕节宋军大举进攻威宁,而威宁内部不稳的情报之后,第一时间便下令董奎在不能支持的情况之下,尽可能地保存实力,然后退入到六盘水与高部汇合。 毕竟是高颖德的儿子,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 董奎如果能支持那是最好,但整个威宁内部有着十几个部族聚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与董奎一条心的。 支持不住,退到六盘水,双方的力量加在一起,自然就能更强一点。 贵州路上的宋军不打则已,一打,必然就不仅仅只是攻击威宁一地。 他们一直都想拿回自己占领的六盘水。 这一点,从贵州路安抚使公布的整个路上的行政区域便可见一斑。 贵州路上六府三州,六盘水赫然便在其中。 彼时高颖德抢占六盘水,是因为那个时候大理还想要主动出击,不说要吞掉贵州路其它的地方,但把石门蕃部所在区域、罗殿国、罗氏鬼国这些地方纳入自己的怀中还是可以的。 在高颖德看来,这些地方,本来就该是大理的。 只不过被萧诚窍取走了而已。 抢占了六盘水之后,大理便可以窥视这些地方,只要萧诚在这些地方的治理稍有错漏,在这些地方出了乱子,那高迎祥便可以乘机出兵。 在高颖德看来,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 像罗氏鬼国那些人,必然会不满于被宋人所统治。 所以,高颖德在六盘水布置了重兵,数万大理军队盘踞于六盘水,随时准备出击。 但是,事实让高颖德失望了。 萧诚对于这些地方的治理,简直可以用神奇来形容。 短短的时间内,萧诚便平息了这些地方的混乱状态,从最开始的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到最后安抚地方的怀柔政策,年轻的萧诚在手腕之上的老练让高颖德也是叹为观止。 高迎祥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的机会。 唯一能让他们稍感安慰的就是威宁的董奎,总算为六盘水树立了一面屏障。 三年下来,萧诚在贵阳路上的统治愈来愈稳固,而反观大理国内,形式却是愈来愈严峻了。 当初把大量的军队调往六盘水、会川府、建昌府、石城郡等地,想趁着宋国内部不稳的状态占上一些便宜,不成想,如此一来,却让高氏在其它地方的统治被大大削弱。 那些苦于高氏统治已久的国内大家族,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腾冲府、兰溪郡、威楚府等地趁势而起,反高氏力量气炎逐渐嚣张,特别是威楚府的杨氏,距离都城善阐府太近,与皇帝勾勾搭搭,威胁最大。 外头无隙可寻,内部却渐有千疮百孔之势,由不得高颖德不焦头乱额。 他很想把边境的军队调过去,把杨、王、楚这些家族杀个精光,但问题是,此刻的军队,也不是他想撤走就能撤走的了。 稍一犹豫,机会便逝去了。 贵州路上,数路兵马逼近边境,虎视眈眈。 而在相邻的广南西路之上,宋国的清平军在都钤辖魏武的带领之下,毫不掩饰其对于大理的野心。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魏武的背景,高颖德就很清楚,此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配合贵州路萧诚的所有行动的。 边境上的军队动不得,一动就露出了破绽,会让宋军有隙可乘。 高氏现在头痛得很。 派了人去汴梁,想要勾连宋国大臣,对贵州路上的萧诚稍有牵绊,岂料这些毫无道德的家伙,钱是收了,但事儿却不办。 在这一点上,高颖德对于汴梁都堂的那些人,倒是错怪了。 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实在管不了。 萧诚对于他们的命令,向来都是当一个屁的。 现在贵州路还高举着大宋的旗帜,每个财年,还能象征性地往汴梁送上个几万贯的税赋,他们已经谢天谢地,阿弥托佛了。 谁敢在这个时候找萧诚的麻烦?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再说了,都堂之中还有一些人,觉得萧诚要是真能把大理吞了,对于大宋来说,可又是一桩开疆拓土的大功业。 比方说现在呆在万岁宫中的那位官家,对于萧诚现的情感就复杂得很。 一是猜忌得厉害,觉得萧诚就是脑后长着反骨,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学着他的哥哥反了大宋。 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萧诚能够吞掉大理,将大理纳入大宋的版图。 只要萧诚这么做了,这天大的功劳,在史书之上,总是会着落在他这个官家之上。 这位大宋的官家,甚至动了只要萧诚能一直效忠于大宋,他不吝封王的这个念头。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出来,便被都堂严厉制止了。 在夏诫等人看来,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事实上对于汴梁来说,西南的局面,现在已经失控了。 这不是封萧诚一个王便能改变的。 猜不透,看不穿,他们只能继续观望。 当然,对于汴梁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萧诚与大理打起来,然后打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然后再由汴梁来收拾残局。 所以现在的六盘水,又成为了大理拖住宋军的一个重要的区域,只要高迎祥还能在六盘水坚持,便能让萧诚畏首畏尾,不能为所欲为。 大家各怀心思,但对于现在威宁的董奎来说,情况就太严重了。 董桢全军覆灭。 这大大出乎了董奎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董桢率部与毕节的宋军王柱所部天狼军对峙,双方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不知有多少起,也不见天狼军占到了多少的便宜。 天狼军是很精悍,但董桢率领的也是由易娘部为核心组建起来的石门蕃部的精锐力量。论起骑兵的水平,董奎自认为要比天狼军还要好。另外这三年来,董桢又在边境之上建立了以金沙寨为核心的防御集群。 直到前方有军官逃回威宁,董奎才弄明白了具体情况。 芒部与乌撒部的突然叛变,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董桢错误的判断,使得边境防线全面崩溃。分散的兵力被王柱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在任何一个点上,宋军都是以多打少,以骑打步,短短的时间内,边境之上的上万兵力,就这样被彻底打散。 而董桢在逃到毛边寨以后,在当夜选择突然反击,本来是想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但不成想,对方早有防备,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他,董桢一头撞了进去,逃进毛边寨的三千兵马,这一次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全军覆灭。 而且是真正意义的覆灭。 王柱在他的大营内,布置了无数的易燃物,在董桢率军突入对方大营之后,大火突然燃起,几个出入口被天狼军用弓弩封住,三千兵马要么被射死在出入口,要么便被活活烧死在大营内。 重伤的董桢被生擒活捉。 然后,王柱竟然将重伤的董桢,给送回了威宁城。 一个全身都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气息奄奄的董桢被四名俘虏抬回威宁城的场景,使得威宁城内军心浮动,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威宁城外,宋军的探马斥候,已是往来不绝,但宋军的主力,却一直没有现身,依然停留在距离威宁城外数十里的地方修整。 对方不进攻,反而让城内的气氛更加的紧张。 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落了下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要么死,要么拼一拼,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但这样悬而不落,不免就让许多人生出另外的一些心思来。 城内去打探消息的斥候们,带回来的东西,让城内更加的不安稳起来。 南广部、马湖部这些部落的斥候自不必说了,这些探子居然还碰上了芒部、乌撒部的人,甚至于阿头部的人。 本上同根生的叙州三路蛮,现在却是各自境遇,互相对垒了。 “大头人,走吧,放弃威宁,撤到六盘水,与高迎祥合兵一处!”只露了两只眼睛和一只嘴巴在在外头的董桢,流着眼泪看着董奎。“我们守不住威宁的。” 董奎烦燥地道:“怎么守不住?威宁城内,训练有素的士卒还有五千余人,如果加上青壮,万余人都是有的,而且城内的存粮足够一年食用,军械也是足足的,三年来,我们一直在加固城墙,敌人能奈我何?王柱到现在都没有靠近威宁,只怕就是想要将我吓走,好不劳而获地占领威宁!” “大头人,兵是足的,粮是足的,可人心呢?人心还可恃吗?”董桢哭泣道:“大头人,五千兵马中,独属于我们易娘部的,不到两千人了,剩下的都是各部族联兵。他们的部族,都在城外各处聚居啊!王柱阴险,不来进攻威宁,只怕是派了人,去抓这些部族的家眷去了,您想想,一旦这些人的家眷被押到了城下,这仗,还怎么打?快些走,趁着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将他们带到六盘水去,那里高迎祥有数万兵马,足以弹压这些部族!” “到了那里,我什么都要仰仗高迎祥了,没有了自己的地盘,还有什么话语权!” “至少还能活着,易娘部还能存在!”董桢已是气若游丝:“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易娘部的家眷都在城内,人心也好凝聚,大头人,趁早布置,要是让别人窥知了我们的心思,只怕连想走,都不容易了。” “我想想,我再想想!”董奎站起来,看着董桢,恼火地道:“你怎么就中了王柱那厮的毒计而一败涂地了呢?要是前线我们上万大军仍在,王柱能奈我何?” 董桢无言以对,看着董奎大步而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董桢,殁于当晚。 天狼军、天鹰军没有急于攻击威宁,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倒也正如董桢所言,他们在搜罗抓捕散布在威宁城外的石门蕃部各部族民,家眷。 天鹰军来得太快,以至于得到消息能逃到威宁城中的石门蕃部各族部民不足三成,剩下的,全都被天鹰军给圈住了。 不过王柱可没有将这些人带到威宁城下来威胁对方的意思,毕竟弄这些人来,也是需要精力的,只要看管住他们,再真真假假的放出些消息去,让城内的人却浮想连翩就足够了。 石门蕃部,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以前有罗杓这样的强力人物存在,能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但董奎跟罗杓可不在一个层级之上。而且在掌控威宁城时吞并各部的手段也显得太拙劣了一些,所以,王柱只需要等待城内自身的变化便好了。 就算没有人反水,但战斗力下降,抵抗意愿降低是必然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的战事,虽然由王柱这里率先发起,但却也只是整个大局之中的一个引子而已,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萧诚灭大理这个大战略之中来进行。 什么时候动手,要依时势而定。 现在,王柱还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时间。 威宁城中的人心变化,如期而至。 先是出城打探消息的一些斥候,一去不归。 最开始,城内还以为这些斥候遭遇了宋军斥候,两边交锋之下不敌而死,斥候本来就是一个高死亡率的行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渐渐地发现不对味了。 因为易娘部的斥候每次出去,都还能安全归来,一些家眷在城内的斥候,也能回来,那些不回来的,都是家眷在外头的人。 换句话说,这些人,当了逃兵了。 于是城内不再派易娘部以外的斥候出营打探消息了。 但接下来,易娘部的斥候们也回不来了,这一回,他们是真遭遇到了宋军的斥候。 连接的损失,使得城内干脆不派斥候出城了,但这,也让他们对于外面的消息几近于断绝。 王柱唯一留给董奎的一条活路,就是退往六盘水地区。 围三阙一,不过谁也不知道,那阙的一,到底是生路,还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战争爆发第十天,就算每天王柱都像乌龟爬,他也还是看到了威宁城。 而这个时候,高迎祥也再次要求董奎立即退往六盘水与他合兵。 第四百四十八章:敌人,当然也可以变成朋友 一次叛逃,让董奎不得不下定决心弃威宁城而去。 正如死掉的董桢所说的那般,粮草不是问题,军械不是问题,但人心呢? 最早被易娘部吞并的易溪部一百多士卒,跑了。 他们无法靠近城门,但他们竟然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从他们防守的一段城墙之上垂下绳索,溜索而下,然后投奔了对面的宋军。 这一番操作,直接让董奎傻了眼。 纵然他的心腹还把持着四面城门,但易溪部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新的操作可能。 不得不走了。 这一次易溪部还只是逃了,下一次那一个部落要是立功心切,与外头的宋军勾结起来,让宋军从他们防守的地段爬上了城墙,那城破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了。 城一破,万事皆休。 可是要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城内,易娘部上万的家眷,那么多的男女老幼怎么办? 宋军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不说天狼军本身的骑兵,天鹰军的那些混帐王八蛋,只怕正想着用易娘部的鲜血来铺就他们的前程呢! 董奎思来想去,派了董春前去与王柱谈判。 董春这个家伙也是命大,这场战事就是从他防守的金沙寨开始的,不过战事开打之后,意识到事情不好的他,一路快马加鞭,直接就逃回到了威宁,并没有去跟董桢会合,倒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放你们走?”王柱笑吟吟地看着对面这个有些憔悴,又有些胆怯的易娘部将领。“凭什么呢?” 话说回来,如今王柱在西南也算是凶名昭著了,灭罗氏鬼国有他的份儿,杀罗杓更是由其主导,如今又率军直逼威宁,大刀王柱在西南已可止小儿啼了。 别说董春有些怕,便是王柱麾下将领们,平时也挺怵这名统制。 董春看着大帐内轰然而笑的对方将领,其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几年之前,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呢! “头人说,易娘部现在的确境况不佳,但城内好歹也还有几千敢拼命的儿郎,真要打起来,王将军您也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多少好,倒不如大家好聚好散,您放我们走,我们也给予您一定的回报,如上,两相便宜!”董春战战兢兢地道。 王柱的神情有些不可琢磨,“董奎能给我什么回报?” “城内伫藏有供数万人一年食用的粮食,我们只带走一半。”董春道:“五个武库,我们只拿起其中二个武库的军械。另外,我们还给将军准备了二十万贯的铜钱以及不下于此数的珠宝玉器。” “东西倒也不少!”王柱似乎有些动容。 董春立即趁热打铁:“将军,我们头人说了,万一双方开战,即便是我们战败了,那我们也绝不会把这些东西都留给将军的,到了最后时刻,必然是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倒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更划算,您说是不是?” 王柱哈哈一笑:“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将军请说!”董春大喜。 “我会派了人跟着你进城,一来是监督你刚刚讲的这些条件得到完全彻底的执行,另外,不想走的部族,董奎不得胁迫他们离去。想走的,我们也不会强制他们留下。你们要是敢违反这一条,那我们说不得也就要翻脸无情了。” 董春没有半分犹豫地就点头答应:“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想走的,我们也不会带他们走,离心离德的,留在身边反而还是隐患,你说是不是?不知那位将军跟着我去?” 王柱一笑,看向大帐靠近帐门的一名将领:“高堂,你去。” 董春与那帐边名叫高堂的将领都是愕然。 无他,只是因为这个叫高堂的将领,正是易溪部的头人,数天前,刚刚从城内叛逃而出。 董春的脸色,顿时臭臭的极不好看。 但显然,这个人选不是他能改变的。 王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高堂进城,一来是让城内其它部落的人看一看他如今的状况,二来,已经把董奎得罪死了的高堂必然不会让董奎有半点漏洞可以钻,甚至董奎还得百般小心这个家伙无事生非,没事儿找事儿。 真要翻脸了,易娘部的战士指不定还有一条生路,但那些家眷,可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三天之后,南门洞开,城内,易娘部主力携带着家眷自内源源不绝而出,向着六盘水方向行去,依照久定,宋军果然没有进行任何的干扰,任由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路行军。 这也让一直在小心警戒的董奎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是没有做最后的准备,万一宋军撕毁协议的话,隐藏在城内的同伴,就会点起大火,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得到好处。 “这个仗打得有些蹊跷,不爽利!总觉是拖泥带水的。”岳腾摘下了眼罩,拿着一块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凹陷进去的眼窝。 只要一变天,这眼窝子就又酸又涩,不停地淌眼泪,让他恼火不已,可再好的大夫,也没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谁说不是呢!”王柱挠挠头,“可这是抚台的安排。” “没开战之前,抚台就料想到了今日之局面?”岳腾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就晓得董奎到了最后,还是会跑而不是与我们拼死一搏呢?” “这就是抚台之所以为抚台,而我们,只能在他帐下为将的道理罢了!”王柱一摊手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说让董奎逃到了六盘水,这狗东西麾下还有几千兵马,手底下也硬扎,逮着这样的机会不把他一口气吞了,以后,岂不是麻烦更大吗?”岳腾不解地道:“总是要打的,为什么不趁他病要他命,反而要让他有机会续上这一口气呢?” “或许是因为大理内部的局势吧!”王柱道:“我也看不透,大概是因为如此。大理内部,纷乱之极,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吴可已经带人赶去了,据说是浇最后一瓢油。至于董奎带走的这些人,抚台大概还是想着以后收编吧!” 说到这里,王柱笑了起来:“如今你的天鹰军已经有近两千人了,过几天就要齐装满员了。独立编制的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我们可都是羡慕得流口水呢!” “你羡慕个鬼!”岳腾不屑:“在这南方,可以供三千骑兵撒欢的战场屈指可数,崇山峻岭,无数河道,将大地切割得零零碎碎,根本就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很长时间里,我的天鹰军,大概率只能作为你们的占略支援存在。真正羡慕我啊,那得等那一天,我们重回了河北战场才行啊!” 说到这里,两人却是都沉默了下来。 岳腾也好,王柱也好,都是河北边军出身。 “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回去的!”王柱咬牙道。 “要是碰上了秦敏,你怎么办?”岳腾突然问道。“他现在在辽国,可是春风得意,吴可不是说,秦敏已经被辽国皇帝赐了国姓,现在叫耶律敏了吗?统带的皇后亲军属珊军已扩充到三万余众,镇守尚未完工的辽国中京,可是辽国现在最得势的新贵啊!” 王柱抚摸着腰间刀身,淡淡地道:“从他成为辽国军队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便缘份已尽,再次战场相遇,只能刀兵相向,纵然不敌,也会拼个死活出来。” “可惜了这样一条好汉!”岳腾叹息,“咋就成了耶律敏了呢?” 王柱一点儿也不恨秦敏,虽然现在秦敏成了耶律敏,虽然他的几个哥哥都死在了辽人手中,但他不恨秦敏。 只不过真有一日在战场之上遇到了对方,他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手下留情。 远处,易娘部董奎的旗帜渐渐的远去,直到看不见任何的踪影,而城外的宋军,此时也正在一队队的开进城中,与此相对应的是,那些不愿意跟随董奎而去的石门蕃部的小部族,正一个个的战战兢兢地聚集在城中的城守府里,等待着王柱去发落他们。 董奎还是很守信用的。 答应了的东西,果然按照数目留了下来。 当然,他不留下来也不行,便是此刻,要是宋军撕毁了协议,纵兵去追,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不过很显然,王柱没有去追杀的任何意思。 安抚那些留下来的部族以及威宁城本来的百姓,打赏、抚恤、安置,等到王柱从这些琐事之中脱身而出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七八天了。 岳腾的天鹰军终于满员了。 他从投奔过来的那些部族之中又挑了近一千人加入到了天鹰军当中,像邬惊这样的新锐,自然是要收过来的,而像蒯鹏,就年纪大了一些,本人也不想再在军中厮混,那当然就只能回去放牛牧马了。 在威宁生活了三年多的这些石门蕃部的小部落,愿意回到他们古地去的,都可回去,当地官府会将他们以前生活的区域重新划给他们,转了一圈儿,他们终于又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过与来时的凄惶相比,回去的他们,总算不是空着手。 至少宋军分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又给了一些安置费,特别是那些有家人入选了天鹰军的,所得就要更丰厚一此地。 三年前来时,凄凄惨惨戚戚。 三年后回家,总算是有了些盼头,至少,以后不用打仗了,只需要专心放牛牧马了。 这几日与马湖部南广部的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流,他们的好日子,让石门蕃部的这些部民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少不得又要在心里痛骂一顿董奎,想当年,要不是听了董奎的话,跟着他逃来了威宁,这样的好日子,本来也该有自己的一份儿啊! 叹一口,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贵阳府,安抚使衙门。 罗信读完了来自于威宁的捷报,将奏报放在桌子上,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提笔疾书的安抚使萧诚。 放下笔,萧诚笑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罗信点头道:“我只是搞不明白,抚台为什么不消灭了董奎这一支人马,反而授意王柱让这支军队离去!高迎祥可是我们接下来的大敌。” 萧诚似笑非笑,“大敌吗?倒也不见得。” 罗信心中一跳:“抚台,难不成高迎祥还能投奔我们不成?既然不能,放任他力量壮大,岂不是就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吗?” “信之!”萧诚道:“敌人并不是永亘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的。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要拿下大理对不对?” “对!” “拿下了大理,我们想要对他实施有效的统治的话,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打掉段氏对于大理统治的合法性、有效性!” “但是段氏统治大理已经有无数年月了,正统性已经深入人心,我们能怎么办?” “高氏不是马上就要篡位了吗?段氏是高氏打下去的,与我等无关。我们是拨乱反正。” “好,那在大理境内,就只有高氏一家势力吗?” 一问一答到了这里,罗信当即便怔住了。 “高氏掀翻了段氏,篡了位,其它势力又掀翻了高氏,就此大理进入到了数家争雄的局面,谁也干不掉谁,谁也奈何不了谁!”萧诚看着罗信,道:“这个时候,高迎祥为什么就成不了我们的朋友呢?” 罗信背心里凉嗖嗖的,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大概率的,大理境内的那些掌控一方势力,有能力影响到大理局势的大家族们,在这一次的大事件之中,只怕是鲜有能幸存下来的了。 抚台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理。 不,云南。 彩去之南。 罗信抬头,看到安抚身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一面地图,用红笔勾勒出来的大理疆域之上,红色的云南两个字,是那样的醒目。 他站起身来,叉手向萧诚恭敬地行了一礼。 叔叔让自己来到萧诚身边当一个幕僚,最初自己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是叔叔这样的老江湖眼光毒辣啊! 安抚使比自己还要年轻上几岁,不过这治理天下的手腕,委实不是自己能比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乱局之始 一辆囚车吱吱呀呀的碾过了青石板。 囚车之上,一须发皆白的老人圆睁双目,虽身囹圄,但却仍然炯炯有神,目光凌厉,扫视四周。 而在他的身后,一大群老幼妇孺却是被铁链牵着,叮叮当当一路跌跌撞撞,不时便响起孩童的呦呦呼痛之声。 囚车之上的老者是大理的谏议大夫董思聪。 因为在旬日之前的朝会之上当廷痛斥相国高颖德狼子野心,意图谋朝篡位而被下狱。 半月之内,董思聪身上便背上了贪腐、卖官鬻爵、家藏甲胄百副意图谋反云云。 反正根据大理寺的判词,董思聪所犯之罪,便是杀他十次也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董思聪真正该死的罪,不过是他在朝廷之上对高颖德的冒犯。 族诛! 这是高颖德对董思聪的处罚。 大理举国信佛,皇帝也推崇以仁治国,不是罪大恶极,很少有杀人的时候,更别说族诛这样的大罪了,已经是几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街上人熙熙攘攘,摩肩擦锺,却都是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的。 然而最为讽刺的是,董思聪自忖忠臣,此刻街上百姓却是传来声声喝骂之声,如果仔细分辩,便能听出来这些喝骂声,尽是在咒骂董思聪是个大大的奸臣,想要祸害大理云云。 不知从那里飞来一颗烂菜梆子,正正的砸在董思聪的脑袋之上,将他的脑袋砸得往边上一歪,然后,便不知有多少的臭鸡蛋、烂水果从人群之中飞了出来,砸向囚车,不过往前走了里许路,囚车内外,便是已经堆满了这些东西。 董思聪闭目不语,但却泪流满面。 “何至于此?”一株大树之下,刚刚抵达善阐府不久的吴可骇然问道:“不是说这董思聪是个忠臣吗?” “那是我们认为!”慧远双手合什,淡淡地道:“相对于大理皇帝而言,董思聪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但对于高颖德而言,他就是一个奸臣。” “我是说这善阐府的百姓……”吴可摇头道。 “有何稀奇?”慧远道:“高颖德治国几二十年了,不得不说,在他的治下,大理百姓的日子比以往的确要好过了不少。轻徭薄赋,打击豪强,大力发展农业的同时,又加强与周边诸国的商业联系,大理在他的手里,比诸以往,的确是变强了不少。” 吴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拉拢人心,高颖德自有一套,特别是对这善阐府的百姓,高颖德可是不遗余力,一个月前,高颖德刚刚给所有善阐府的居民,每人发了两百文的降温钱。” “他这是是模仿汴梁吗?汴梁多少人?这善阐府才多少人?没花多少钱,倒是得了不小的名声!”吴可冷笑。 “在这里的百姓看来,高颖德是国之栋梁,是大大的忠臣,而反对他的,自然就是奸臣了!”慧远叹息道:“民多愚也,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大师,这只怕是高颖德对于大理朝堂最后的试探吧?”吴可道:“这样的反应,只怕朝堂之上,其他想要反对的人,也只能闭嘴了,接下来……” “接下来自然便是登堂入室,取段而代之了!”慧远点头道。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吴可喃喃地道:“一旦他取段而代之,早先辛苦经营的形象可就荡然无存,百姓也会恍然明白受了骗,其实,他什么时候篡位自立,也就什么时候走上了灭亡之路。” “只可惜现在这样的忠言逆耳之话,高颖德是听不进去了!”慧远微笑道:“他现在只看到了这大理百姓对他的衷心拥护,只看到了各路官员的噤若寒蝉,只看到了天下军队唯他之命是从。可是人心啊,从此及彼,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啊!” 慧远转身,向着远方而去。 “大师,不看这董思聪杀头了吗?”吴可道。 “忠臣孝子的血,还是少看为妙!” “可是大师,大理的忠臣孝子,于我们大宋,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高颖德杀这样的人杀得多了,对我们不是更有利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慧远回头,看向了远处的行刑台,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正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子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寒光一闪,一股鲜血冲天而起。 人群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吴可也好,慧远也罢,都是看惯了死亡的人,不过想想此刻在那个行刑台上,最小的只有不到五岁,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两人加快脚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大师!”董羡合什向慧远深深地行了一礼:“如今该当何如?只怕高贼下一步,就要对我董氏下手了。” 慧远点头:“董氏与其他家族不同,其它家族如果投奔高相国,高相国会欣然接纳,但太师您服软,高相国只会认为您这是在以退为进,以待时机,所以,该下手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的,董思聪一案,看其来没有牵连到董家,但这只不过是相国抛出来的一个试探,如今看来,一切都如相国之意,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付董家了。” 董羡苦笑:“如之奈何?” 慧远微笑:“太师,威楚府那边的状况,一向是由您亲手操持的吧?” 董羡脸上微微变色。 “太师,去威楚府吧!”慧远道:“马上逃去威楚府,在那里着手整顿兵马,准备勤王吧!” 董羡犹豫不绝:“虽然我们在威楚府一向有些准备,可是那里兵马不过万余,而且还不是善战之师,与高贼手下兵马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重要是不是能战不能战,而是能不能有人起这个头!”慧远道:“太师,别人是能投降的,您与段氏,是无法投降的,皇帝还可以去天龙寺做和尚,董家呢?再不行动,是准备被灭族吗?” 董羡深深吸了几口气:“董府好几百口子人!” “太师如果能逃出去,这几百口子人自然无恙,如果太师逃不出去,那这几百子口人将与太师一齐万劫不复,董思聪今日之下场,便是董氏明日之结局。”慧远冷冷地道:“太师,如果你想逃出善阐府,慧远倒愿意助一臂之力。” “大师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为何愿意助我而蹈身这泥池之中?”董羡讶然问道。 “贫僧出身大相国寺。”慧远道:“大相国寺是皇家寺庙,贫僧最是痛恨目无君父,谋朝篡位者。” “光是威楚府一地,只怕短时间内,便会被高贼所灭!”董羡道。 慧远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董羡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但转眼之间却又是狂喜,站起身来,拱手道:“既如此,老夫立即便动身前往威楚府。” “需要贫僧助一臂之力吗?贫僧愿亲自送太师出去。” 董羡摇头:“董氏再无能,逃出善阐府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可闪身而出,看着董羡离去的背影,摇头道:“都是些老狐狸啊!大师跟他说了些什么?” 慧远微笑道:“我告诉他,大宋不会坐视高颖德造反,到时候,如果他董羡能在威楚府弄出些动静来,那么贵州路,广南西路上必然会出兵牵制住大理边军,让他们无法返身来助高颖德。” “如此一来,大师这有道高僧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吴可笑道。 “谁都不是蠢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慧远道:“势到了,所有人明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却还是只能身不由己的走下去。” 吴可恍然:“难怪一年前,您让刘凤奎过来,刘凤奎在皇城司中也是有名之辈,高颖德自是知道他的。” 说到这里,吴可不由得笑了起来,“刘凤奎现在倒成了您的一张护身符了,不过这家伙心思难测,也不是一个善茬呢!” “高颖德现在造反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得到大宋的承认,只要大宋承认了,他才算坐稳了位子,所以,他不会动我的。他要留着我和皇城司这条线好与汴梁打交道!而萧抚台那里,以高颖德的聪明,自然明白迟早会有一战。” “所以,高颖德会与汴梁达成某种交易?”吴可问道。 慧远点了点头:“萧抚台终究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以承认高颖德来换取萧抚台的覆灭,我想朝廷是愿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凤奎到了大理之后找到了高颖德,两人立即便一拍即合呢!” “所以说,高颖德一旦登基,立即就会发动对贵州路的战事,而汴梁,也必然会配合其行事。”吴可的冷冷地道。 “正是如此!”慧远点头:“所以高颖德哪怕要行大逆之事了,此刻在边境上的大军仍然没有调回,善阐府也只有万余兵马控制局面。” “光是董羡在威楚府起兵可不够!”吴可皱起了眉头:“腾冲府这些地方隔得太远,又存了隔岸观火之心思,三十七部中一大半都为高颖德所收买……” “所以在调了你过来!”慧远道。 “高颖德若死,则整个局面便将天翻地覆。”吴可沉声道。 “高颖德必须死在一个极为恰当的时候,早不得,也晚不得!”慧远道:“而且这件事情,必须是由董氏来完成。” “做这样一个局,并不难!”吴可掀了掀眉,“关键是动手的地方我们怎么进去?高颖德一旦造反成功,那可就是皇帝了,我们如何接近他?” “别忘了,我是得道高僧。”慧远笑咪咪地道:“还有刘凤奎这位皇城使也可以利用起来。” “那家伙肯吗?” “为什么不肯?这也是在为大宋谋千秋万代之事呢!”慧远笑道:“这几年来,刘凤奎还是变了不少的。至少他与胡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回头,你先与他谈一谈吧!” “明白!”吴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大师,高颖德真不会动董府一干人?” “刀子一旦染了血,又怎么会收回去?”慧远冷笑:“不杀光董府的人,将来董羡怎么报复回来?大理的忠臣孝子也罢,还是豪门大户也罢,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之中,总得要死个七七八八才好!” 刘凤奎忧伤地喝着闷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他是皇帝差遣来监视萧诚的,但实际上,他又在不知不觉的,甚至有些时候是心甘情愿地为萧诚所用。 因为萧诚现在所作所为,看起来,都是在为大宋着想啊! 就算是现在萧诚苦心孤诣地想要灭了大理,那不也是在为大宋开疆拓土嘛! 但朝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在刘凤奎将这里的情报传回去之后,朝廷的反应居然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联合高颖德重创萧诚,说不准还能一举收回对贵州路的控制权。 在贵州路上,朝廷已经出手了两次,但两次都以惨败而告终了。 这一次,终究是要借助外力了吗? 这都叫什么事啊?刘凤奎烦燥地一仰脖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在西北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桀骜不驯的横山党项是如何服服帖帖的,到了西南,他又看到了那些羁縻州的蛮部,是如何老老实实的归于萧诚麾下替他当牛做马的,这样的一个能臣干吏,为什么朝廷就不能容下他呢? 仅仅就是因为猜忌吗? 要造反,萧诚早就造反了。 萧诚可真是太难了,一边在尽心竭力地做事,一边却又还要应付朝廷的种种谒难。 虽然萧诚偶尔也会反击,但在刘凤奎看来,萧诚仍然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忠臣。 萧家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估计都要跟朝廷翻脸大打出手的。 再灌一口酒,喝得猛了,却是将酒洒进了脖子里,刘凤奎有些狼狈的去擦拭酒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吴可。 他的眼皮子眨了几下。 第四百五十章:纠结的人 刘凤奎是一个极为纠结的人。 一方面,他自认为是朝廷的忠臣,对于官家,绝无二心。 所以他在贵州路上,明知自己是众矢之的,明知自己什么行动都瞒不过人去,但却仍然是兢兢业业,想千方设万计的也要摸清楚贵州路的一些情况然后给报上去。 他在贵州路上努力地发展皇城司的势力,还别说,居然有些成效,有些东西,便连统计司知秋院也给瞒了过去。 光是这一点,便让吴可对他是佩服不已。 果然是这一行当之中的老前辈,的确是有许多独到的东西,值得去认真研究,学习。 但在另一方面,他呢,又目睹了这几年来贵州路如何从一个穷蔽之极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发展了起来,百姓从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而慢慢地变得了家有余财。 如今,贵州这个七山两水一分田的地方,米价,居然要比汴梁还要低上几分,这就很了不得了。 要知道,汴梁是大宋国都,全天下都卯足了劲儿往那里供应物资,那里的粮价,更是全天下最低的地方,而贵州路上能做到这一点,其中的难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萧诚偏偏就做到了。 而且,萧诚还养了数万大军。 这数万军队也是让刘凤奎对萧诚最为垢病的地方。 从其它方面看,萧诚绝对是一个天下难寻的忠臣,他治理地方,教化蛮夷,发展经济,让大宋的统治触角一路延伸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触及过的地方。 眼下,贵州路才能真正算是大宋的疆域。 但从对军队的把控上来看,萧诚又绝对是一个心怀二意之人。 如今贵州路上超过七支军队,总人数近三万人,眼中却只有萧抚台而从不知朝廷为何物。 三万虎贲啊! 刘凤奎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虽然半辈子一直在搞情报,但却也是知军的。 军队与军队之间的差别,他清楚得很。 他在西北也呆过很长时间。 萧诚麾下这三万军队,论精锐程度,绝对不会输给当年的广锐军。 手握着这样一支军队,掌控着西南这偌大的一片土地,你说朝廷能对他不起疑心吗? 纠结的刘凤奎送去汴梁的情报,便也和他这个人一般无二的变得纠结起来。有时送去的是萧诚的劣迹,有时却又在为萧诚说话。 到了现在,刘凤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立场,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有时候刘凤奎也痛苦得很,恨不得自己就跟胡屹那个呆子一样便好了,胡屹就是认准了一条路,一条道走到黑。 从开始认为萧诚不是一个好东西,到现在亦不改初衷。不遗余力地与萧诚做对。 反对萧诚大力推崇的东西,他就要搞破坏,萧诚一力反对的东西,他就要大加赞赏。 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失败,被羞辱,却仍然乐此不疲。 仿佛这成了他生命之中一件不可缺少的事情。 这一次刘凤奎到大理来,与汴梁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汴梁对于高颖德要篡位造反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支持。这涉及到一个帝位传承的正统性的问题。如果汴梁承认了高颖德的正统性,那有朝一日别人要篡赵家的江山,岂不是也合情合理了吗? 所以这一次刘凤奎到大理,完全是因为受萧诚所托。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高颖德相信,汴梁是支持他的。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干,干成了,只要配合汴梁一起把萧诚拿下来,那汴梁就一定会承认他。 这是给高颖德一颗定心丸。 如果高颖德成功地得到了汴梁的支持,那么国内的很多反对势力,也就消停了下来。 刘凤奎一路到了大理。 以他的身份,自然很容易便见到了高颖德。 然后,高颖德的造反进程的速度,立时就大大加快了。 殊不知,高颖德每往前走一步,便往地狱的深渊走了一步。 “刘大使,抚台让我带信来,道一声辛苦。”吴可笑容可掬地走了过去,倒是毫不见外地拎起了地上的酒壶,就着壶嘴便大大地灌了一口。 刘凤奎撇了一眼对方,也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这几年,他与眼前这个家伙斗智斗勇,即争斗过,又合作过,双方彼此有几斤几两,都清楚得很呢! “今日高相国大开杀戒。”吴可道:“董太师潜逃出善阐府,高相国勃然大怒之下,将董府全家下狱,今日竟然法场问斩了。整个善阐府噤若寒蝉,刘大使,那可是董氏啊!” 刘凤奎叹了一口气,看着吴可道:“吴司长,自从萧抚台动了吞并大理的心思,死得人,可当真是成千上万了。” 吴可冷笑:“刘大使,我们可曾动手杀过一人?” 刘凤奎瞪视着吴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天下本无事,但因为有了萧抚台,便有事了。高颖德治理大理,风调雨顺,虽然跋扈,但却仍算勤忠,自从被萧抚台算计之后,便一路在叛逆的道路之上狂奔而不能回首了。” “如果心中没有这个鬼,别人怎么挑拨,都不会往这条路上走!”吴可笑道:“刘大使,您看看这几年来,有多少人劝萧抚台自立门户,与萧家大爷一南一北,两相呼应,打造一个萧家大大的江山,但抚台可曾动过一星半点心思?” “却也没有治那些人的罪!”刘凤奎闷声道。 吴可大笑起来。 “接下来,抚台准备要怎么做?”刘凤奎终究还是问道。 “高相国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便是这几日,善阐府已经杀了近千人了。”吴可道:“估计着马上,他便要逼皇帝退位,自己坐上那把交椅了。” “董太师在威楚府,只怕马上就要举兵了!”刘凤奎道:“以董太师的交游广阔,到时候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只怕都是要响应的。” “所以,高相国才会抢在前头先登上宝座再说。抚台估计,多半是以逼着皇帝禅位的方式进行,以此来获得更多的名义上的正当性。” 刘凤奎点点头。“高颖德还是有手段的,一旦他登位之后能稳住局势,说不定倒可真让他做出一番风景来!如今大理八府四郡四镇,有一半是支持他的。” “还有一半是反对他的!”吴可道:“大使,有一件事,只有你去做方行,因为如今,也就只有你才有可能在他造反之后进入到皇宫之内。” “要我做什么?”刘凤奎问道。 吴可微笑着拍了拍手,后头数名仆人,抬了一个箱子进来。 “这是什么?”刘凤奎问道。 吴可不语,打开了箱子,从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摆在刘凤奎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截东西,刘凤奎愕然不知所以。 但随着吴可把一样一样的东西都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终于动容了。 “这是?” “强弩,威力堪比八牛弩的强弩。”吴可神色凝重道:“军器间试验了几年,终于是成功了。大使,您也知道,以往八牛弩之类的重武器,因为太过于笨重,不好携带,一般只用来作守城利器,想用作进攻太不方便了。但现在……” “这些组装起来,便能成为堪比八牛弩的存在吗?”刘凤奎颤声道。 吴可挥了挥手,刚刚进来的几个仆从立时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的零件开始组装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一台弩机便出现在了刘凤奎的眼前。 一名汉子拿着一个拐杖一样的东西,套成了弩机的一个突出部分,用力地转动了起来,随着他的转动,弩弦便一分分地张了开来。 随着那汉子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亦越来越红,显然已是用力到了极致。 随着耳边传来轻微的卡的一声,汉子终于停下了动作,然后另一个汉子把一枚长约一米的箭头装了上去。 将一个小铁槌递给了刘凤奎,吴可笑着示意。 刘凤奎看着箭头所指的方向那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猛然用力,将小铁槌击在了机括之上是。 嗡的一声响,那箭几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了出去,下一刻再出现时,对面一枚大树已经被从中间剖开了一个大洞,弩箭余势不衰,继续向前,夺的一声钉在了下一刻大树之上,这才停了下来。 “射程两百步,比八牛弩差了不少!”吴可咂巴着嘴,道。 “已经很了不得了!”刘凤奎却是眼睛发直,“关键是他上弦也极快啊!比之八牛弩快多了。与辽兵对战之时,以此弩为第一波,神臂弩为第二波,克敌弓为第三波,辽军必大败亏输!过去野战,我们总是吃亏,就是远程武器颇为不足,神臂弓虽厉,但毕竟射程太近,与辽军对阵,一箭过后,敌骑已临近,想再射第二箭,便要军阵的步兵付出血的代价才能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看着刘凤奎的目光,吴可摊手道:“刘大使,这玩样儿造价太贵,目前一具这样的东西,价值近三百贯钱,朝廷不可能买得起。” “不能把图纸献给朝廷吗?” 吴可冷哼:“大使,你能确保这东西我们给了朝廷,不会让辽人给窍了去吗?” 刘凤奎顿时默然。 “高颖德登基,必然会选择在光明殿,距光明殿一百五十步,便是保和楼。在保和楼顶,安装这样的弩机两台。”吴可笑道:“高颖德人生的至高点,便也是他陨落之日。” 刘凤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大使,你把东西和人带进去,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了。”吴可指了指正在拆卸弩机的那几个汉子。 “他们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刘凤奎道:“不管他们得不得手,都没有可能生还。” “早就安排好了!”吴可道:“他们也没有准备回来。” “高颖德一死,善阐府必然大乱。”刘凤奎缓缓道:“高氏一族,必然疯狂报复,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大乱才对!”吴可冷声道:“高颖德一死,高迎祥在六盘水不能回来,高氏群龙无首,一旦控制不住大理这政治中心,整个大理便算是乱了,董太师之流的人物,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那些原本依附于高颖德的文官武将,到了这个时候,只怕也是要手足无措,要么另寻靠山,要么自起灶炉。” “一旦董太师杀回到了善阐府,只怕他也会大开杀戒,报被高氏灭门之仇。”刘凤奎道:“高氏,必然也是被族灭的下场。但高迎祥又还在外头统军,这血仇,可就解不开了。” 吴可提溜起酒壶,悠悠饮了一口。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只不过,到时候收拾这乱摊子的,是我们罢了。对于这大理百姓而言,也算是幸事吧!这一次纵然死得人多,但死得大部分还是那些豪门贵族,抚台已经算是殚精竭虑地为将来考虑了。” 刘凤奎伸手从吴可手里抢回酒壶,喝了一口,道:“看抚台在威宁那边的作派,这是接下来要利用高迎祥的节奏吗?” “当然!”吴可笑吟吟地道:“到时候我们杀进大理来拨乱反正,自该也有马前卒的,有些当死的人,由高迎祥来杀,可比我们来杀好多了。高迎祥杀之,名正言顺嘛!” 刘凤奎起身,向着屋里走去。 “我知道了,就不留你了,请便吧!” 吴可看着刘凤奎的背影,大声道:“刘大使,知道抚台怎么评价你吗?” 刘凤奎转身,看着吴可。 “抚台说,刘凤奎虽然没有了卵子,但却比这天下大部分有卵子的家伙更像男人!”吴可道。“吴某一向对大使敬重有加,也是因为如此。大使,加入我们吧,将来我们一定会让大宋焕发光彩,一定会灭掉辽国,一统天下的。” 刘凤奎脸色精采之极,好半晌,才转身大步而去。 吼完这句话,吴可也是大笑几声,转身急步离去。 三天之后,大朝会。 大理御史台御史盛宏上书,请皇帝为天下苍生计,效仿禹舜,禅位于贤德。 第四百五十一章:杀帝 盛宏昂然立于殿上,手捧奏折,慷慨激昂地诵读。 在他的嘴里,眼下高坐于大殿之上的皇帝段正兴,差不多就跟桀纣差不离了。要不是大理有了高颖德这样一个贤德的相国,指不定现在这天下是何等的民不聊生呢! 段正兴又惊又怒。 霍然立起,看向两边满满的文臣武将,竟然无一人上前指斥盛宏,有人面露冷笑,有人脸显怜色,更多的,却都是垂着头,根本不敢与台上的段正兴对视。 段正兴或者很窝囊,但对街臣工,的确算得上仁厚。 “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段正兴厉声喝骂。 今日高颖德未上朝,原来根子在这里。 盛宏收起奏折,两手背负在身后,冷笑地看着高台之上须发皆立的段正兴。 大殿之外,顶盔带甲士卒按刀而立,两名校尉更是手扶腰刀立于大殿门口,鹰顾狼视,但段正兴的厉声喝斥和命令,他们却置若惘闻。 看着门口甲士,再看看身前盛宏,段正兴大惧,转身便向内殿跑去。 一个不小心,脚被皇袍一绊,竟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段正兴的狼狈,盛宏放声大笑起来,眼看着两名太监扶起慌乱的段正兴,踉踉跄跄向内,他竟然是举步向前,紧跟而去。 而大殿之外的甲士,在两名校尉的带领之下,亦是长趋直入,紧跟于盛宏之后,直入内宫。 光明殿中,文武百官默然相对。 竟然没有一人敢于离去。 这些日子,善阐府流的鲜血,已经让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连董太师董羡都被族灭,几百口子只有董羡仅以身免,他们,算什么? 内殿之中,段正兴被逼在了书房之中。 盛宏铺开黄绫,笔上蘸满墨汁,强行塞到了段正兴手中。 “陛下,行禅让之举,犹能留下一条性命,天龙寺中犹可吃斋念佛,为何还犹豫不决?莫非真要逼臣行那不忍言之事吗?”盛宏厉声道。“相国仁德,愿意留陛下一条性命,盛某可没有这份耐心。陛下不写,盛某就要替陛下来写了。” 段正兴泪流满面。 “朕写了这禅让诏书,这满宫上下,便能得性命无恙?” “自然!”盛宏道:“陛下自去天龙寺吃斋念佛,其它宫人,当被别宫安置。相国向来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而肥?如此失信天下,亦不美也!” “好,我写,我写!”段正兴提笔,号淘大哭声中,写下了禅让诏书,取出传国印玺,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好生照顾陛下。” 盛宏一把抢过诏书和印玺,大笑着向外走去。 来到光明殿前,文武百官,仍然聚集于此,竟无一人离去。 盛宏一手持诏书,一手持玉玺,厉声道:“昏君自知德行不济,德不配位,已颁下禅位诏书,诸君,便请与我一起前往相国府,恭请相国登基!” 言毕,高举诏书,大步而行。 身后百官,紧跟而上。 高颖德闻听此事,立即便回到高府之中,大门紧闭,任外面百官如何苦苦哀求,拒不开门。声称高氏累受国恩,绝不能行此悖逆之举。 小昭寺中,吴可冷笑:“当真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大师,高颖德这一番操作,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这些天来,居然真有无数百姓跟着这些不知廉耻的官员聚集于高府之外,恭请高颖德上位呢!估计再来个三请四摧,他就会羞羞答答的出门了。” “下一步,估计就是段正兴亲自去劝说高颖德了,走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慧远道:“过犹不及,你看着吧,最多明天,段正兴就要去了。” “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当真算是千古奇观!”吴可摇头叹息。 “董羡已经抵达了威楚府。”慧远道:“不过高颖德势力太大,此人不死,董羡也翻不起大浪来,像弄栋府、兰溪郡、腾冲府这些地方,不会轻易出手。而建昌、会川、石城等地,又全是高氏死忠,领兵者多是高氏心腹。” “所以,关键还是高颖德的死活问题!”吴可道:“大师且放心,就算保和楼上射不死高颖德,您的第二套方案不是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炸药已经送到了那人手中了吗?” “送到了,就在这两天,会埋在那把椅子下。”吴可道:“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在其中操作的痕迹便明显了,因为如此凌厉的炸药,如今这天下只有我们才有,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不好嫁祸给董羡了,于以后的操作有些障碍,不过真要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我马上就要离开善阐府了,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慧远道。 “大师放心!”吴可躬身一礼。 慧远要去大理境内各地走上一走,说白了,就是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去煽动更大的乱子发生,而留下来的吴可,要做得的事情,可就血腥得多了。 统计司知秋院一大半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刺客,如今都聚集于大理,可不是来公费旅游的。 制造更多的混乱,制造更多的恐惧,制造更多的误会,便是他们这些人到此的唯一任务。 唯有乱,才能让大宋军队轻而易举的拿下这块萧诚垂涎了数年的地方。 大理立国日久,在大宋开国之始,他便存在,想要彻底灭掉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并且能在之后完美地消化它,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让其毁灭。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只有在毁灭的风暴之中才会诞生。 慧远离开善阐府的那日,大理皇帝段正兴白衣赤足,从皇宫一路步行之高府之外,躬请高颖德登基为帝。 紧闭数日的高府大门终于打开,高颖德出府,与段正兴相拥大哭一场,然后派人恭送了段正兴前往天龙寺削发为僧,而他,则在文武百官以及无数百姓的簇拥之下,踏进了皇宫。 高氏临朝。 三日之后,威楚府董羡起兵,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讨乱臣贼子高颖德。董羡声称已经取得宋国支持,大宋上国将出兵帮助大理拨乱反正。 似乎是为了印证董羡之言,大宋贵州路安抚使萧诚同日宣布,出兵大理,讨贼平叛。 天狼军、天鹰军自毕节出击。 天武军、天南军自关岭而来。 同时,安抚使萧诚率亲军进驻矩州,以为四军援。 至此贵州路上七军,已出五军。 而与此同时,大宋广南西路安抚使岑重已下令麾下大将魏武率清平军共计三千余人,逼近石城郡,同时另一大将刘益国率领清远军三千人沿南盘江而上,直逼秀山郡。 高氏主力一时之间,全都被宋军拖在了边境之上,不管是六盘水,还是建昌、会川等地的高氏兵马,手忙脚乱之余,是完全没有半分多余力量敢回身去剿灭威楚府的董羡了。 眼见此情此景,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诸地一时之间不由跃跃欲视。三地最高长官集合兵马,征集粮草,至于是去帮着董羡还是去协助高颖德,可就不好说了。 高颖德并没有将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这些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只消灭了董羡,这些人保证立马便会跑到他的跟前来舔他的脚丫子。 至于边境之上的贵州路宋军是问题吗? 不是问题。 萧诚与大宋朝廷的结,是个死结,只要自己的军队顶住了他的第一波攻势,而自己在内部又平叛成功,然后便可以集中力量发起反击。 只要走到这一步,那大宋朝廷绝不会放过这个消灭萧诚的良机。 这几年来,朝廷在贵州路的周边,布置了那么多的手段,也该是用一用的时候了。 登基大典与誓师出征同日举行。 高颖德甫登帝位,便准备御驾亲征,他要用董羡的脑袋来告诉大理境内,所有反对他高颖德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身死族灭。 身着全套盛装,高坐于台阶之上,俯视着下面那躬身的文武百官,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原来坐皇帝是这个滋味。 以前的他,虽然位极人臣,却也没有机会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 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在全身漫延。 缓步向下走去,身后数名卫士手捧盔甲、宝刀紧随于后。 大殿之外,三千虎贲已经集结,正在等待着他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帝前去检阅。 然后,他,高颖德,将带着这三千精锐,与城外正在等着他的另外五千大军汇合,共同杀奔威楚府,取了董羡那老杀才的脑袋以诏告天下。 高颖德缓步而出,身后,文武百官紧紧相随。 两百步外保和楼。 一名黑衣大汉坐在窗边,正凝视着远处的光明殿。 而他的身边,两台已经组装好的弩车之上,弩箭闪着幽幽的蓝光,一看那幽蓝的箭头,便知道上面淬了巨毒。 用这样的重弩来殂击二百步外的一个人,把握性其实并不大。 不过应对眼下之局,却是合适不过。 他们只需要瞄准正大光明殿的大门就可以了。 大殿之前,三千军卒严阵以待,大门之前,高颖德会检阅他的虎贲之师,届时,那个位置,只会有他一人站立,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站在哪里。 而他要做的,只是挥动手里的小槌,击发机括就可以了。 然后,他要做的,就是毁灭一切证据,楼上的角楼里,已经堆了几大罐油脂,一把大火将把所有的证据都毁于一旦,而特意留下的东西,全都指向了董氏以及此刻还在善阐府中的另一个大族白氏。 汉子听到远处发出的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他站了起来,眼中出现了一个身着冠冕的身形。 就是他了。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这一辈子,居然还能宰杀一个皇帝,这样的荣耀,别人修行十辈子也换不来。 自己纵然不能见诸于史册,但在统计司知秋院的秘档之上,必然会永远的留下自己的事迹。 而且,其他的回报也是惊人的。 自己一个必死之人,啥都不需要了,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后人,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想做官,在仕途之上将会平步轻云,想经商,也会在商海之中游刃有余。 身为统计司知秋院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身后这个衙门的能量。 他拿起了小槌子,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去。 射界等都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不需要他操任何的心。 当当两声轻响。 然后便是撕裂空气的利啸之声。 黑衣汉子扒着窗户,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只看到两道黑线破空而去。 而光明殿前的高颖德,听到利啸之声,他只来得及抬头,然后整个人,便象被重锤击中一般,整个身子向后飞去。 一枚弩箭正正的命中了他,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向后飞去,一直飞入大殿之内,将他生生地钉在了光明殿内那把硕大无比的椅子上。 那是龙椅。 他今天还只坐了第一次。 第二枚弩箭稍微偏了一点,但也从大殿的大门射了进去,夺的一声,插在了大殿之内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之上,整个大殿微晃,灰尘簌簌落下。 正在演讲的皇帝突然飞走了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大殿之前三千虎贲,便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有刺客!”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声响彻了整个广场。 有人往殿内冲去,希望皇帝还有一线生机,有人经验丰富,则是立即回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保和楼上的黑衣汉子,微笑着提起角落里的瓦罐,一阵乱泼乱洒,然后轻松自在的晃着了火折子,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火,腾地烧了起来。 汉子哼着小曲,提起靠在窗边的一把斧头,对着两具弩车就是一阵子乱砍,将其砍得稀乱。 当他做完这一切,无数的士兵已经向着保和楼涌来,但保和楼已经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 汉子盘坐在火中,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皮囊,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喝着那特意为他准备的美酒。 “好酒!”他大笑着,在烈火中。 第四百五十二章: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高颖德死了。 这对于正如日中天的高氏集团而言,不谛于是晴天霹雳。 或者可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 高颖智、盛宏等一干高氏集团核心人物如丧考妣,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是如此的浓烈,身死族灭的恐惧在心头萦绕不去。 “瞒是瞒不过去的!”盛宏虽然官职不高,但过去一向都是高颖德的心腹和干将,在高氏集团之中是军师智囊一般的存在,高颖德刚刚登基,此人便连升六级,一跃为大理资政,与掌握高氏兵权的高颖智一文一武,并列左右。 当然瞒不过去,几千人亲眼目睹了高颖德被杀一幕。高颖智问道:“盛兄,你说怎么办?” 盛宏目露凶光:“高兄,瞒是瞒不过去的,毕竟陛下被刺于数千人面前,这个消息,用不了一天便会传遍整个善阐府,然后便会遍及天下,到时候,边境军队惶恐,董羡之流必然趁机发起反击,而原本举棋不定的中间派,则会依附于董羡,真要走到这一步,那就麻烦了。此时,则是我们当机立断之时,稍有迟疑,便是大祸临头。” “你是说……” 盛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高兄,这个时候,心慈手软可是要不得的,该死的人,一定得死,该做的事情,半分也不能迟疑。” “杀人好说,但……” “立先帝二子为帝,灵前登基,誓师平叛!”盛宏断然道。 “迎祥身统重兵在外,立迎瑞为帝,只怕不妥!”高颖智惶然道:“如此以来,只怕外敌未去,内部先又起纷争。”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此时此刻,迎祥怎么可能回来?他一回来,只怕六盘水方向顿时便有崩盘的危险,而且眼下,当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不能立即让我们的人安下心来,怎么能尽心竭力去做事情?”盛宏道:“高兄,此刻,唯有如此了。” “也罢,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其它吧!”高迎智叹息着起身往外。 “高兄,取库房里取金银财物,先重赏军队。”盛宏道。 善阐府陷入到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高颖德活着的时候,凭着他秉国多年的威望与实打实的功绩,能够镇住所有人,从而让一切都有序的运行。 但当他突然死了,剩下的高氏集团就只剩下一招了。 那就是杀人立威。 最初之时,这些杀人立威的举动,尚是有组织的进行,目标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但随着杀戮的进行,一切便开始慢慢地变味了。 肆无忌惮的军队在无情的杀戮之中,渐渐地尝到了甜头。 而当人杀得足够多之后,人心便也开始颠狂了。 随意的滥杀开始了。 整个城市,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当中。 烧,杀,抢,掠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主题曲。 天龙古寺之中,一名不久前还是太监的光头和尚步履匆匆地冲进了一间禅室,那里头,前皇帝段正兴正双手合什,喃喃念经。 段氏家族,倒是有出家的皇帝,过去也有不少的皇帝出了家,只不过他们那是看破红尘,自愿出家,而他,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来,自然是有着截然的区别。喃喃念叼着的究竟是佛经还是诅咒高颖德的话,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高贼死了,高贼死了!”和尚跌跌撞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了一个狗吃屎,却正好跌在了段正兴的面前。 “什么?高贼死了?”段正兴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贼子身体一向极好,怎么就突然死了?对了对了,一定是祖宗显灵,让这叛臣逆贼不得好死,哈哈哈!你这消息是从那里来的?是不是真的?” 高颖德死了,段正兴一下子就觉得有了盼头。 “白家派了人过来,贿赂了外头的看守,递了消息进来。”和尚道:“那高贼却是被刺杀的,就在他登基的那一天,被人刺杀在光明殿前,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是白家人干的?” “据说是的,是白家人和董家人干的。”和尚道:“现在白家的人也四散而逃,逆贼部属正在四处搜杀他们。” “白家派人来我这里,想干什么?” “陛下,白家来人说,他们已经联络了一部分志士,准备迎接陛下出去,只要陛下露面,善阐府上上下下,必然景从,到时候殄灭贼子,弹指一挥间耳。”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段正兴霍然站了起来,兴奋之极。 “就在今晚!西门之外,那里的守卫已经被收买了,陛下从那里出寺,不会惊动寺外守军。”和尚道。 段正兴用力地握了握拳头,“白氏,董氏,国之栋梁,朕复国之后,定当重用之。” 三更, 月黑, 夜风高。 有微雨而至。 段正兴在两名和尚的扶持之下,一路潜行至西门,果然一路之上,并没有受到半分阻碍,平素那些的看守,此刻竟然不见踪影。 待行至西院,看到院门大开,依稀一驾马车正停在那里的时候,段正兴兴奋的加快了脚步。 自由,就在眼前。 而失去的皇位,也正在向他招手。 只要他脱却藩篱,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失去了高颖德主持的高氏集团必然土崩瓦解,而那些忠臣义士们也必将涌现出来,助自己拨乱反正。 他跨出了院门,迫不及待的一脚便跨上了马车。 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形猛然凝滞了。 一柄刀从马车内探了出来,轻而易举的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双手死死地握着刀,竭力想要看清马车里是什么人,但车帘低垂,内里的人根本就没有露面。 在他身后,两个和尚张大嘴巴,可惊呼之声还没有出口,身后便跃出两人,手中利刃轻而易举的便切断了两人的喉管,血喷溅而出,两人砰然倒地。 两名杀手跳上马车,马车迅速离去。 片刻之后,一队巡逻士兵路过此地,发现了地上的死尸。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行人匆匆赶至,这才是真正来迎接段正兴的白氏人马。 事情没有错,地点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接应的时间而已。 白氏的人,看到的,只是段正兴的尸体。 高氏逆贼,弑帝!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立时便传遍了整个善阐府。 不过此时的高氏集团是虱子多了不痒,压根儿就不在乎多一个什么弑帝的罪名了,他们正在忙活着新帝登基一事,而军队,正在忙活着杀人,掠财。 所以,当善阐府一处别宫发生了火灾,内里段正兴的妃子以及一群子息都在这一把大火之中死得干干净净,居然没有在善阐府引起半分波澜。 杀戮还在继续。 此刻,就算是让他们收手,也根本就不可能了。 此时的盛宏也好,还是高颖智也好,都没有想到,段正兴以及其家眷的死亡,却是触及到了太多人的底线,原本还并不算明确的反高同盟,在段正兴被杀的消息传出之后,正式成立了。 以威楚府的董羡为核心,弄栋府、兰溪郡、腾冲府、秀山郡等地正式起兵,一路杀向善阐府,三十七部之中倒有超过二十部人马有志一同,一路向着威楚府汇集,准备在太师董羡的麾下集结之后然后再杀向善阐府。 不到一个月,各路军马竟然汇集了超五万大军,一路杀向国都,沿途势若破竹,不过旬日功夫,便抵达了善阐府之外。 而此时,高氏主力,仍然还在边境之上与宋军对峙,根本就无力回头援救。 萧诚已经抵达了关岭。 这里,集结了由范一飞统带的天武军以及李信统带的天南军两支兵马,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则是大理国石城郡。 现在,两军对峙,只不过一方心急如焚,一方却好整以遐,只需要萧诚一声令下,两支大军立时便能分成两种杀奔石城郡,就目前大理国内的这个混乱劲儿,想要取胜,当真是如同翻掌一般容易。 但萧诚却丝毫没有下令进攻的意思,便连韩琰统带的五千抚台亲兵,也停留在矩州,并没有跟随着萧诚来到关岭。 “罗兄弟,给兄弟个实信儿,抚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范一飞揪着罗信的袖子不松手,如今罗信担任着萧诚的机宜文字,算是一等一的心腹,关键是他能准确地探听得到萧诚的心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范将军,你问我,还不如问李将军呢,他与抚台的关系,可不是我能比的!”罗信连连摇头。 “别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李信摆手道:“我倒是问了,但公子横了我一眼,吓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跑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范一飞道:“要是等到大理国内分出了胜负,我们再动手,那可就晚了。” “范将军,我真不知道抚台心思,我只晓得这一次抚台过来关岭,据说是来这里等一个人的。”罗信道。 “等一个人?”范一飞与李信都愕然。 “不错,等一个人!”屋门口,传来了萧诚的声音,外头几人有些尴尬地上前见礼。 “都进来吧!”萧诚道:“刚刚有最新的消息传来,我要等的人已经到了石城,最多明天,他就会来见我了。” “不知二郎等得是谁?”李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在等高迎祥!”萧诚笑道。“看看他这一次能给我出个什么样的价钱?” “什么价我们都不必要搭理啊!”李信脱口而出:“我们要的是他的老本儿,他怎么也不可能拿这个与我们做交易吧!” “想拿人家的老本儿,那也得一步一步的来啊!想一口吃个胖子,小心噎着你!”萧诚戳了戳李信的额头,揶揄道。 李信嘿嘿的笑了起来:“有二郎把舵,想噎着我也难啊,二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啊?” “我们面前的不管是六盘水的大理军队,还是石城郡、会川府以及建昌府,都是大理的边军精锐,我们现在与他们动手,固然可以占他们一些便宜,但想要一口吞了他们,只怕也不容易,损失必然不小,所以,何妨放他们回去,与董羡他们先杀个你死我活呢?” “抚台,如果放任这些人回去,只怕董羡他们会败得很干脆,他们纠集的那些兵马,与这些大理边军可没法比!” “此一时也彼一时!”萧诚淡淡地道:“我在这里拖着等到董羡攻陷了善阐府之后,就会放这些大理边军离去。彼时,董羡已经控制了一国首府,而这些大理边军的确善战,但他们的家眷,却大部分都在国内,我不信董羡这个老狐狸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这些边军到时候的战斗力还剩多少,值得怀疑。” “原来如此!”范一飞恍然大悟:“如此他们倒是能杀个难舍难分,对于我们而言,还真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们会不会和解?” “和解?”李信不屑地道:“范将军,高氏杀了董氏全族,杀了白氏一大半,等到董氏攻下了善阐府,我不信他不复仇,到时候高氏也死个精光,你说说,他们还怎么和解?这等血海深仇,除了杀个你死我活之外,还有其它道路可走吗?” 萧诚平静地道:“依我的估计,初期高迎祥肯定会占上风,但战事一持久,他便会渐渐落入下风,毕竟他高氏弑杀皇帝并灭其一族的做法,在传开之后对其相当的不利。等到他穷途末路的时候,便会回头来找我们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登场的时候呢!” “大理国内的这些豪强世族,不死个七七八八,咱们接手过来,也不好做呢!”看着屋子里的众人,萧诚笑道:“我喜欢一张白纸之上作画,重新挥毫总是比在旧作之上修改涂沫要简单得多。所以,就让他们的羽箭多飞一会儿吧!等到这些人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粉墨登场,到时候,我们会给大理百姓带去他们期盼的和平以及美好的生活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放长线,钓大鱼 现在的大理百姓,无疑还是眷念段氏王朝,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怀念高颖德的。 这个时候如果萧诚急于进入,毫无疑问,会被大理百姓当成入侵者。 甚至于,会把现在大理混乱的原因加诸在萧诚的身上。 如果大理的当权者们不蠢的话,也会在这个当口,尽量地把矛盾向外转移,以此来团结各方,共同抵抗外侮。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这就不是萧诚想要看到的了。 所以,他要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他要让大理内部先打个你死我活,打得民不聊生,打得老百姓们都厌倦了眼下这样的生活,人心思定的时候,才是他大举进入的时候。 也只有这个时候,百姓对他们的反感才会被降到最低,才更有利于以后的统治。 民心不定,则一切休提。 当然,在这之前,他要先从高迎祥这里,谋取到一些好处以作为交易的代价。 这是必须的。 假如萧诚什么都不要,高迎祥反而会起疑心。 不管什么时候,说起来免费的东西,最后总是最昂贵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悔不当初。 对于高迎祥这样的人来讲,只有对等的交换,才能让他放下心来交易。 萧诚在关岭见到了高迎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理国的将军,或者说现在的王子殿下。 毫无疑问,高迎祥是一个美男子,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一举一动之间,尽量一位高级贵族该有的风度。 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色,但却仍然努力地让自己不在萧诚面前失却了体面。 他甚至为萧诚带来了大理特产弥渡卷蹄。 都说三代造就一个贵族,高氏可就远远不止三代了。 这一点,那种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东西,即便是萧诚,也颇觉有望尘莫及的感觉。 说起来,萧氏到萧诚这一代,才是第三代呢。 萧定,长年从军,身上满满的都是铁血军人味道。 萧诚,从小读书,浓浓的书卷味掩盖了他身上其它一些特质,当然这也是萧诚刻意的结果。 唯独,这萧家两兄弟,身上都少了贵族那种气味。 看到久副盛名的弥渡卷蹄,自觉是饕餮的萧诚笑咪了眼睛,大声吩咐后厨多多用心,他要与高迎祥好好地喝上几杯酒。 两人把臂而入,相谈甚欢,言语行止之间,丝毫看不出这两位在这两年之间,不知勾心斗角了多少次。 说起来六盘水这个地方,还是高迎祥几年前当机立断地从萧诚手里抢过来的呢! 那个时候的萧诚,兵力调配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里的这块肉,被高迎祥抢了过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这家伙不也是乖乖地给自己送回来了吗? 一时之间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呢? 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不是吗? 现在还回来,还得加上利息才能罢休呢! 将高迎祥引入小厅,内里罗信早已端坐小案之后,面前摆着笔墨纸砚,而小厅正中,矮几将毡毯一分为二。 萧诚举手示意,邀请高迎说分坐左右。 “董羡已包围善阐府,周边军寨、关卡要么失陷,要么投降。”萧诚开门见山:“其聚兵已过十万,气势正盛,只怕令弟守不了多长时间!” 高迎祥看着对面略显得意的萧诚,有些气苦,如果不是这当口,萧诚摆出一副大举进军的模样拖住了大理边军,国内局势如何能变得如此恶劣? 甚至于二叔等人竟然等不得自己回去就立了二弟为帝。 当然,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局面,还是得由自己回去收拾。 对于二叔等人的举止,高迎祥也表示理解,那样的情况之下,为了凝聚人心,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至于某些个位子嘛,该是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 但在回去之前,他得先解决了边境之上的这些问题。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高迎祥在认识之上仍然存在着一个误区,他压根儿就没有认识到,萧诚想要的是整个大理全境而不是一些蝇头小利。 当然,这也怪不得高迎祥看不到这一点。 与罗氏鬼国和罗殿国不同,大理可是正儿八经的得到大宋皇帝承认的国度,是兄弟之邦而不是依附之国。 萧诚,只不过是大宋一区区安抚使而已。 想要开启边衅为自己谋得一些功劳利益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想要灭国,只怕就没有这个权力,而且也没有这个能耐。 正是基于这个理解,他才来到关岭,准备给予萧诚他想要的东西,然后换来自己能够带领所有边军返回国内去打赢这场内战。 “六盘水送给萧抚台!”高迎祥道:“我也知道,您还一直想要董奎的人头,这个,我也能替您办到。” 萧诚一边替高迎祥倒着茶水,一边笑道:“六盘水,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高将军,你不能拿我的东西,来与我作交易,还把他当作报酬付给我,这是不道德的。” 高迎祥微怒:“罗氏鬼国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萧抚台的地方?” “萧某惮精竭虑,好不容易吃掉了罗氏鬼国,结果高将军斜刺里杀出,没出一分力却抢走了偌大一块地盘,萧某心中一直有块垒!”萧诚放下茶壶:“谋压叙州,高将军又收容董奎,让其这几年来一直骚拢我地方安靖,高将军,萧某不记得那里得罪过你,为什么要一直与我过不去呢?” 高迎祥沉声道:“都是为国谋利,何来私人恩怨一说?萧抚台为宋谋,高某为大理谋,只论结果,勿论对错。” 萧诚大笑:“所以现在我也是只论结果,勿论对错。高将军,在萧某看来,一个内战过后孱弱的大理国,对我大宋才是最为有利的,您说是不是呢?” 高迎祥冷冷地道:“大理数万边军眼下的确被阁下拖住了不能动弹,但如果国内动乱结束,不管是谁胜,这数万边军最终还是会为朝廷效劳,不是高某夸口,就算董羡赢了,这统率大理边军的担子,还是得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与萧抚台,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无妨!”萧诚淡淡地道:“高相国杀了董羡满门老小,白氏一族也所剩无几,一旦善阐府被拿下,我不信高氏一族还能剩下多少人。到时候,你就算还统率这几万边军又如何呢?朝廷中枢与边境大将互相猜忌,你觉得你麾下边军还有几分战斗力?你能保证这数万边军之中,就没有人想要拿你的人头去更上一层楼?” 高迎祥脸色微变,气息微粗,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高将军,现在不是你能讨价还价的时候,事实很明显,现在,只能我开价,而你,只能照单全收!”萧诚微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高迎祥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与你讨价还价,是我想得太多了,那么萧抚台,请开价!” “六盘水,董奎这是你该还给我的地方,另外,我要石城郡!”萧诚轻描淡写地道。 “不可能!”高迎祥一口回绝:“如果把石城郡给了你,我大理都城对于你们而言,再无半分战略缓冲可言,这等于是开门揖盗,那一日萧抚台不开心了,大军从石城郡出发,顷刻之间便能只逼我首府门下。” “石城郡不行,那高将军准备给我哪里呢?”萧诚微笑。“非一州一府之地,不能化去我心中块垒。高将军,你是以化家为国的,不能这么小气的。” 高迎祥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建昌,建昌府给你!这是我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再多,就没有了。” 萧诚微微点头:“勉强也差不多了。高将军,只要交割完建昌,那边境之上的大理军队,您尽可安心带走,我萧某的以人格担保,我大宋军队,绝不会有一兵一卒犯境。” “广南西道岑抚台那里,萧抚台也可以作主吗?” “岑重是我大师兄!”萧诚哈哈一笑:“高将军尽管带兵去平叛,去杀贼,在这里萧诚祝将军马到功成,化家为国,下一次咱们见面,说不定我就要向你施礼,称呼你一声皇帝陛下了。” 高迎祥脸上却无半分欢容:“萧抚台,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言!”萧诚点头示意。 “我需要粮草,军械,弓矢。” “这不可能!”萧诚断然拒绝:“建昌只是换取我军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的代价,将军想要得更多就不行了。” “你还能收获我的友益!”高迎祥道:“抚台在大宋的境遇也不见得有多好,我看抚台之行事,只怕终有一日,会裂土而出,到那个时候,抚台一定会需要更多的朋友是不是?” 萧诚干笑几声:“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高将军想用将来虚无缥缈之事便换取真金白银,这是万万不行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萧谋不但是一路安抚使,还是一个商人吗?什么事情,都得等价交换。” “现在我再也拿不出什么了!”高迎祥站了起来:“既然萧抚台不愿,那就如此吧!高某这便告辞了。” “厨下正在准备美酒佳肴!” “此时便是龙肉凤肝,高某也是食之无味!” “高将军倒也爽快,这样吧,军械着实是没有,你既然知道我与朝廷有些不睦,当也能理解我的难处,不过粮食嘛,倒是有一些,高将军何不在关岭稍待一两天,萧某倒是能为你准备个几万石粮食,亦可稍改燃眉之急。” 高迎祥长舒了一口气,拱手致意为谢。 两天之后,高迎祥带着长长的粮食车队一路离去,萧诚殷殷送别十里之外。 回来之时,身边卫士却是提了一个匣子,内里,装着的却是易娘部大头领董奎的头颅。 六盘水尽数被王柱接收,包括易娘部在内的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石门蕃部各部族,尽皆向王柱和岳腾投降。 而在关岒,李信派一营将统带五百士卒,跟随高迎祥前往建昌府。 那里,将会插上大宋的旗帜。 而与此同时,大理国内,董羡等人对于善阐府的攻击,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城内,高颖智、盛宏等人只需要坚持到高迎祥率边军返回就能看到胜利。 而在城外,董羡却也明白,自己麾下看起来聚众甚多,但也精锐的边军比起来,则战力差得太远,只有拿下善阐府,掌握中枢,控制那些边军将领以及中下级军官的家眷,才能够让边军心无斗志甚至于反戈一击。 攻势,不分日夜,不计死生,董羡甚至于亲临战场,披甲擂鼓。 城墙上下,十数万人生死搏杀,血流成河。 城内,一处隐蔽所在,吴可举着刀,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地擦拭着刀锋,在他的左右,百多名汉子或坐或卧,一个个看起来慵懒无比。 这些人,有些是贵州路统计司知秋院下属的行动队,有些却是这些天吴可聚集起来的被高氏杀得凄惨不已的白氏等大家族的子弟、部下。 “吴兄弟,我已经与外头联系好了,今日四更,北门,只需我们打开北门,坚守半柱香功夫,骑兵便可抵达!” “白兄弟辛苦了。”吴可呛的插刀入鞘,“高狗杀我一家,我誓灭其满门!” 吴可冒充的是善阐府一黑道人物,善阐府大乱,其家人尽被乱军所杀,他便啸聚了一群汉子,准备杀人献城,而那白姓汉子,却是城内白氏一族漏网之鱼。至于城内董氏还能剩下的人,只能算是凤毛鳞角了。 “我不也是一样!”白姓汉子满脸仇恨:“不杀尽高氏一族,我白氏亡者如何能安息九泉!董太师说了,只要我等能献城,便能算我等首功,到时候,吴兄弟你至少也能做一个将军。” “将军不将军的无所谓,我只要报仇便行。”吴可挥手:“我也做不来官,到时候只需赏我些金银便好。” “小事一桩,只要能破城,金银吴兄弟要多少,便有多少!” 第四百五十四章:里应外合 城外军队围攻甚急,甚至于挑灯夜战,急欲破城的心思昭然若揭。 然越是如此,城内军队抵抗的决心便也更加的强烈。 今日白天,不但高颖智这位大将军亲临城墙,到得黄昏最为危险的时候,便连刚刚坐上皇位没有几天的高颖德二子高迎瑞也身着全套冠冕出现在城楼之上,当场向守城官军青壮许下承诺,击败敌军之后,每人原地跳升三级。 许官的同时,无数的金银铜钱更是一筐筐的抬上城墙,摆得小山一般,杀卒一人奖赏多少,杀将一人奖赏多少,守住一天奖赏多少,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现场结帐。 反正现在城内的高氏集团是不缺钱的,国库多年积累,这一次又查抄了如此多的世族豪强,像董氏、白氏这样的豪强,家中库房累积,却也不比国库少多少。 此时不豪爽用钱,更待何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点倒是在现在的善阐府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此高昂的赏格,便是城内也有不少的青壮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进来。 当然,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 城内士兵如此悍勇,自然也知道在边境之上,最为精锐的数万边军,都在大将军高迎祥手中,此时此刻,边军正在往回赶,只需精锐的边军赶到,外头的这些各地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必然是一个土崩瓦解的现场。 有钱财,有官位,还有可以看得见的胜利! 守军如何能不拼命呢! 别说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了,便是普通士卒,也是红了眼睛。 这一仗打完,只要能活下来,按照皇帝的旨意,那从此就摆脱了底层卒子的命运,一跃而成来军官了。 更重要的是,改朝换代啊! 从龙之功啊! 这些,都是以后发达的资本。 城内真正的军队不满一万,其它都是临时募集而来的青壮的情况之下,善阐府竟然硬生生地扛住了城外董羡纠结起来的十余万大军,而且城内的军队,竟然有愈打愈多的架式。 重赏吸引而来的青壮,在历经了几天恶战之后,能活下来的,差不多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老卒了。 而每过一天,城内的士兵士气倒是更高昂一分。 因为城内每天都在公布着大将军高迎祥的援军已经抵达了什么地方了。 虽然城内其实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信口胡说来激发士兵们的战斗勇气。 如果不是在边境之上被贵州路的大军给拖住了,高迎祥的边军,现在只怕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高颖智这位大将军,倒也并不是浪得虚名,排兵布阵,竭尽全力守城之余,他也能猜想得到,高迎祥一定会想千方设万计的率部回援的。 现在他更担心的,倒是高迎祥回来击溃董羡部之后,内部的问题怎么解决? 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弟成为皇帝? 就算他能,迎瑞敢放心让一个什么都比自家强的哥哥手握兵权? 可立皇帝又不是过家家,还能到时候说换就换一个啊? 如此做,威仪何存? 头痛。 吴可抱着刀靠在城头,一天前,他作为青壮报名参战,因为悍勇,他甚至仅用了半天时间,便荣升为小队长,手下带了十几个兵。 今日白天一场激战,吴可手中一柄刀,斩敌十余,得赏银子十两,现在这块灰扑扑的银饼子就躺在他的怀抱里呢! 作战的时候,吴可对于城外的人可不会有丝毫留情,你死我活,你不砍他,他要砍你呢!当然,最让吴可痛苦的便是他还不能完全展示自己的本领,一个青壮,你杀人杀得如此利落如此有经验,只怕会让人起疑的。 所以从生涩到慢慢熟练的这样一个过程,吴可要拿捏得很小心才行。 所以吴可也只能让自己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伤,此刻,左臂之上被拉的一刀,又隐隐作痛起来。 怀里就揣着上好的金创药却不能用,就只能简简单单的用布条子绑一下,那血还丝丝往外渗呢! 白日作战,休息了半晚,下半夜城外的董军终于消停了,他们这支军队便又被轮换上来警戒了。 快点结束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自己目标太大,在大理内部,不见得就没有人认不得自己,所以继续潜伏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可能做的,而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此冒险的事情,也不可能让自己来做。 等到主持完眼前的这一摊子事,就可以回贵阳了,继续潜伏的事情,将会交给司里其他的人来继续完成。 毕竟要完成抚台完全拿下大理的愿景,只怕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 虽然睡了前半夜,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浓重的睡意袭来,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最为让人困乏的时候。 探首城外,一片寂静。 但吴可知道,极致的安静,反而是不正常的。 这样的时节,致少应当还能听到虫子的鸣叫或者那些雀鸟夜枭掠过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只能说明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隐藏着一些人眼很难发觉的东西。 白日里的那一场激战,让城外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 此刻那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无数死尸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活的! 按照约定,对方的步卒,此刻离城墙不会太远,而他们的骑兵,此刻也应当在远处枕戈待旦。 抢下外城门,然后还有翁城这样的一个要命的地方呢! 他站起身来,返身回看,此刻,内里的翁城门是开着的,有人正在里头布置着一些陷阱之内的东西,激战之时,有时候也会故意打开外城门,引敌人进入到翁城之内,然后再关门打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理智。 明明知道城门莫然其妙的打开必然会有诈,但在前仆后继的攻击者的推动之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向内里涌进,然后,便在翁城之中迎接着死亡的洗礼,如此狭窄的地方,如此险峻的翁城,进入到里面的人,除了死亡,并不会有别的什么出路。 吴可晓得北门的那个姓盛的将军,准备明天还这么一出了。 因为在白天,北门突然间便承受了比往日数倍的压力,明天如果敌人再来,他准备让对手好好地尝一下什么叫人间地狱。 一般这样惨烈的场面干上一回,会让敌人消停好多天。 吴可听王柱他们讲过,在河北战场之上,他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人肉的香味,足以让一个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家伙,在好多天之内,闻到其它肉的香味都会呕吐。 抬头,火把映照之下,乌云压顶,似乎随时都能平平地将人拍在地上。 天气燥热,心头烦闷。 吴可计算着时辰,然后抱着刀,慢悠悠地向着翁城城门绞盘那边荡去。 走过一个军士的时候,他冲着对方努了努嘴,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此时北城门上,大约有二十来个自己人,其实有三十出头的,不过白天一场恶战,他们被杀死了。 说起来很讽刺,他们混上城来,本来是准备替城外的友军在晚间打开城门的,结果,在白天的战斗之中,因为他们的缩手缩脚施展不开,他们反而被攻上城头的敌人给砍死了。 当然,也有人死于流矢和其它意外。 战场之上,就是这么的不可预测。 吴可看到了那个姓盛的将领,听说是盛宏的本家,盛宏这一次是鱼跃龙门,因为首倡禅让,逼段正兴退位,因而成为了现在城内最为炙手可热,权势最大的家伙之一,当然,他也是城外这些人最恨的人之一。 姓盛的将军在绞盘附近指指点点,似乎在安排着什么,不时还俯身对着翁城内说着些什么,在他的身边,跟着四五个护卫。 吴可再度看了一眼通往城下的斜梯,斜梯下方的城墙根上,有几百个士卒正在那里倚墙睡觉,其中也有几十个自己人。 到时候,便要靠这些人守着斜梯了。 吴可手扶着腰刀,稳稳地向前走去,他的目标,自然便是那个盛将军,然后,还有那具绞盘,破坏绞盘,翁城里那个重达千余斤的石门,便再也无法落下去关闭了。 北门处,白姓汉子靠近了城门绞盘的士兵附近,从腰间拔出了匕首贴到了对方背后,然后一手捂嘴,一手抹过了对方咽喉,一声闷哼,那士兵倒在了地上。 北门之处,如法炮制,顷刻之间,便有好几个守军倒在了地上。而白姓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擎起一枚火把,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猛然用力,开始转动绞盘。 沉重的城门,开始缓缓被吊起。 而在城门开始升起的当口,城外猛然爆发出了呐喊之声,先前毫无动静的战场之上,突然之间便从地上跃起了无数的身影,他们向着城门处冲锋而来。 而在更远处,马蹄隆隆,显然,骑兵也开始冲锋了。 前面潜伏的这些步兵的用处,就是要夺取城门,然后守住城门,等候大队骑兵的突袭。 突然的变故让盛姓将军愕然抬头。 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什么。 “有奸细,杀了他们,放下城门!”他大吼起来。 吴可猛然加速向前冲去。 “什么人,站住!”几名盛姓将军的护卫拔刀抢上来。 吴可丝毫没有减速,拔刀。 几声闷哼,吴可身上添了两道伤口,但同时,他也宰掉了两个对方护卫。 以伤换命的打法让另外两名护卫稍有迟疑,吴可已是加速冲过,把他们甩了后方。 盛姓将军冷笑拔刀,不仅没逃,反而迎了上来。 心头大喜的吴可抬起了他的左手,一柄黑黝黝的弩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没等盛姓将军反应过来,哧的一声响,弩箭脱弦而出。 两人正在相向而行,十数步的距离,别说是一层铁甲,便是两层,吴可手中的弩机也能给你洞穿。 盛姓将军惨叫倒地,吴可瞅都没瞅他一眼,弩箭之上抹了毒,又命中这家伙的要害,他活不成了。 盛姓将军的倒地,在城头引了一阵子慌乱,而吴可,已是扑到了翁城城门绞盘之前,重重一刀劈下,火星四溅之,绞盘上那小儿手臂粗细的麻绳已是断了一半。 有敌人扑了上来,吴可绞着巨大的绞盘疾走,一边招架着对手的攻击,一边抽空子便砍绞盘一刀。 城墙之下的敌人被惊动了,在呐喊声中想要沿着斜梯冲上来,但斜梯此时,却被几十个同样穿着他们军服的人牢牢把守着,想要上城,就要先把这些人杀光。 城门刚刚开了不到两尺高,外头的那些部队已是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他们呐喊着向前,穿过城门洞子,进入到了翁城之中。 翁城之中正有几十个人在布置着陷阱,此刻,有人向着城内逃去,有人却是拔刀迎向了敌人,也有人不顾一切地举起火把,点燃了刚刚布置的那些引火之物。 火舌腾地一声在翁城之中燃起。 但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城外的敌人迅速地杀进翁城。 翁城的城门无法放下阻隔敌军,而那刚刚引燃的不过是些引火之物,没有外头投掷柴草,火势便很有限,根本无法挡住敌人。 一群群的敌人淌过了火头,杀进了城内。 今天在北城之外,从天黑之后,董羡就开始了布置,上千最为精锐的士卒,潜伏在了白天惨烈的战场之上,当信号发现,不过数息时间,他们就能冲进城门。 而现在,他们做到了。 骑兵们已经看到了北城门此刻已经升到了五尺高,即便是他们,趴在马上,也可以冲进去了。 “杀!”骑兵们挺枪咆哮着,加速冲向城门。 吴可拖着刀在城上逃命。 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他吴可必须要让他在城内的合伙者认为他已经在这场乱战之中丧命。 然后,他就可以毫无破绽的脱身而去了。 没有人再有任何的证据怀疑贵州路曾经深度介入过这一场战事。 咱们的抚台,向来都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 呸呸呸! 罪过罪过!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理百姓能更早地过上贵州路百姓那样幸福的生活。 而为了达到这一目标,眼前些许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一切为了大中华! 脱身而去的吴可,隐身于黑暗之前的时候,再度回首看向杀声震天的这座城市。 再见,善阐府! 再见,大理国! 等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概率的,你已经变成了彩云之南--云南路。 第四百五十五章:师生 赵安趴在书桌之上,用手扒拉着一个球状玩具。 这是老师昨天送给他的。 老师说这玩意儿叫地球仪。 虽然赵安一向视老师为天人,觉得老师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但对这个东西所表现出来的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赵安还是觉得太过于匪夷所思。 我们就活在这个玩意儿之上? 怎么没有掉下去呢? 兴许也就是老师拿来逗自己玩吧? 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赵安赶紧让转动中的地球仪停了下来,然后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一双眼睛盯在书上,作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赵安今年已经十岁了。 王柱带着他离开汴梁的时候,他还不到六岁。 记忆之中的很多事情,已经模糊了。 只记得当时走的时候,一个女子哭得很是凄惨,王柱将军说那是自己的母亲。 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 那烧起来的,便是自己的家。 然后便是颠沛流离。 直到找到了老师。 七岁开始启蒙,也就是启蒙的那一天,老师跟自己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自己是大宋的小王子,但却是被称为逆王的荆王的后人,所以,身份是万万不能对外头人讲的。 虽然只有七岁,但赵安也知道,逆王这几个字代表了什么,老师竟然敢收留自己,这份胆气,也是不小了。 不过再大了一些,知道得也多了一些,老师也从来没有想瞒过自己什么,所以自己终于也大概地了解到了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怪老师敢收留自己而不怕朝廷的诘难。 因为他本身,就成了朝廷的逆鳞。 从自己满十岁开始,老师便开始带着自己出入一些重要的会议。 而自己的身份,不是赵安,只是老师身边一个普通的学生,在外人看来,这是老师对自己的重视和栽培。 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似乎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了。 只记得当时在一个极为小型的聚会之上,老师让自己向几个人郑而重之的行礼,而那几个人,也都一一起身还礼。 一声轻轻地咳嗽,赵安转头,果然便看见老师带着笑意走了进来,他赶紧站了起来,垂手敛眉:“老师,您来啦?” 萧诚点头微笑,走了进来,盘膝坐在了他的对面。 “今天有什么要问的吗?”伸手拿过赵安面前的书本,随意地翻了翻,萧诚问道。 萧诚对于赵安的教学,与一般的学堂大为不同。 那些启蒙式的教育,平素基本上是由其它人来完成的,萧诚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时间。要不是岑夫子,要不就是罗信,过去李防也教过一阵子,反正谁跟在萧诚身边管勾机宜或者参谋的时候,都还要附带着教一下这个学生。 而萧诚面对赵安的时候,都是答疑式教学。 赵安问,萧诚答,或者是萧诚问,赵安答。 然后萧诚再对赵安的疑惑或者不解进行阐述。 赵安很喜欢这样的教学模式,轻松,而且能学到很多书本之上没有的东西。 这一年多来,自己跟着老师,出入各种场合,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听取各种各样的讨论,发现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很多东西,与书上所说的,都不太一样。 自己也曾问过老师,书本上那些先贤哲人们,是不是说错了? 要不然,老师在施政的时候,为什么不按他们所说的去做呢? 因为赵安亲眼看到,老师现在管理的这片土地,老百姓们似乎过得很不错,至少比他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得太多了。 犹记得当初刚来贵州路上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破烂和无数的衣不蔽体食不裹服的人,与自己当初的惨状有的一比。 但这两年,这种情况,却是愈来愈少了。 这两年每一次跟着老师出去,看到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狗吠,牛羊成群,那些衣着仍然粗陋的人,脸上却多出了许多的笑容。 别的不用说,至少很少再有面黄饥瘦满脸菜色的人了。 挨饿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当初逃难的时候,自己挨过饿。 王柱明明有一身高明的功夫,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但却从来不跟去抢去夺,除非有人抢到他们的头上,王柱才会还手。 不抢不夺不偷,这是王柱的原则。 所以那一路上,两人都是挨过饿的。 那一路行来,虽然赵安年纪很小,但对他的影响却是极大。 原来那就叫处世原则。 老师的解答也很有意思。 他没有说先贤哲人们说错了。 他只是说,此一时,彼一时。 先贤们当初遇到的情况,与我们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所以处理的方式自然也就不一样产。 我们要现解的,是先贤论述们的要义、核心,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可以称之为道。 而解决问题的手段,只能称之为术。 我们遵遁先人们所说的道。 我们改变的是术。 时代在进步,如果因循守旧,死守过去的那些手段,就必然不能适宜现在这个时代的发展,就会出乱子。 所以,要因时而动,因势而动。 老师说他现在所运用的某些手段,到了自己这一辈,也许就行不通了。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又会有新的东西、新的手段来替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虽然中途会有波折,但绝不会倒退。 最多不过是呈螺旋式上升。 在遵循道不变的情况之下,手段,是可以灵活选择的。 “老师,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赵安看着萧诚问道。 萧诚哈哈一笑:“小安到底是长大了一些,都会察言观色了。今日倒的确是有喜事,而且还不止一桩。” 赵安仰起小脸,等待着萧诚继续分说。 “第一件事嘛,是私事!”萧诚笑着道:“你师娘有身孕了,再过上七八个月,你就要有一个师弟或者师妹了。” “恭喜老师,贺喜老师!”赵安雀跃不已:“难怪老师如此高兴呢。” 萧诚大笑,今日江映雪身子不适,刚好孙靖在贵阳跟萧诚说事,顺便请这位久付盛名的国手替江映雪摸了摸脉,这一摸,就摸出了一个大喜讯来。 “第二件喜事嘛,就是大理那边的事情!”萧诚摸着下巴道:“不过那边的事情,杀伐太盛,你呢,倒是只需知道事情于我们大宋大大有利就可以了,最多还要个一两年,我们便能将其收入囊中,大宋疆域将再次扩大。” 董羡攻破了善阐府,十余大军一涌而入。 善阐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昔日最为繁华的大理国都现在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高氏被复仇的董氏、白氏等族灭。 便连高迎祥在善阐府的妻小,也被杀红了眼睛的联军,杀了个一干二净。 而董羡在善阐府还没有站稳脚跟,听到这个消息几欲疯狂的高迎祥已经率着边军杀了回来,两军在善阐府外交锋数场,高迎祥虽然大获全胜,但却没能一鼓作气杀入城中。 而联军也终于回过了气来,董羡立即重立了一位段氏皇族子弟为新皇帝,便以新皇帝的名义向大理各地发出了勤王诏命,一时之间,盘踞各地的豪强势力闻风而动,纷纷起兵向着善阐府这个风云汇聚之地而来。 帮谁也不说,可以边走边看风色,但这样的大场面要是不去,必然会少了一次发达的机会。 整个大理,已经乱成了一团。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看到的。 由统计司知秋院推动甚至掌控的一些队伍,也夹杂在其中,向着善阐府进发,而大和尚慧远,依旧穿梭各地,凭着他的身份,所到之处,不管是那方面的军队,都对他欢迎有加。 这样的乱世,或者也只有佛佗,才能让他们的心灵有所寄托。 “老师,我们大宋真就只有这么大一点点吗?”赵安转动着地球仪,将大宋的那一面对准了萧诚。 中华可是中央之国呢,是礼仪之邦,是天下之率,可是在萧诚送给他的这个地球仪上,居然只占了那么一小块地方,比起辽国,都小了太多。 “国土的大小,并不能完全代表着国力的强盛有否!”萧诚道:“小安,我们大宋与辽国相比,地盘是小了许多,不过为什么我们大宋,要比辽国富裕许多呢?” “不知道。” “这里就要说说有效国土了!”萧诚解释道:“辽国看起来地域无比广大,但你看他们所辖区域,荒漠,草原、苦寒之地占了大多数,而我们大宋呢,却大都是膏腴之地。” 赵安点了点头。 “地域越大,管理之上也就越难。知道辽国为什么要施行捺钵制度吗?就是因为他们的地盘太大了,所以皇帝一年四季要在一些地方不停地走动,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严,同时也是用军队镇压各地叛乱,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便能让四方宾服,坏处,就是他们一直也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政治中心。” “上一次老师说过他们正在建设的中京,会成为他们以后的政治中心。因为中京的存在,辽国实力会得到更进一步的凝聚,对大宋的威胁会进一步提升。”赵安道。 萧诚点了点头。 辽国兴建中京,并以中京为核心来凝聚五京实力。 这个政策,便是出自萧绰之手,自家的这个妹妹,果然不是一个能让自己省心的啊。 如今耶律俊巡视四方,弹压叛乱,萧绰主建中京新城,凝聚五京实力,辽国的凝聚力,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便飞速上升,原本已渐渐水火不容的契丹国族与辽国汉族之间的矛盾,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极大的消解。 萧绰正在谋划的一件事,就是将矛盾外移。 说白了,就是辽国已经在准备开努战争的机器了。 而对象,自然便是宋国。 而在这几年连续的大变之后,一直没有回过气来的大宋,也已经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不过很可惜,如今的都堂和如今的皇帝,都没有那个能耐改变两国的实力差距正在扩大的事实。 河北路上的马兴,惮精竭虑,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守势。 无法可施的马兴上书朝廷,要求朝廷为萧禹平反,同时与萧定和解,哪怕是承认萧定在西北的地位,晋封萧定为西北之王都无所谓,只要萧定能出兵辽国西京,牵制辽国即可。 但毫无意外的,马兴的上书被皇帝批阅为一派胡言,丧心病狂。如果不是河北路实在离不得这位重臣,马兴就该被逮起来押送汴梁问罪了。 萧绰在辽国的地位,正在一步一步的被夯实,她的实力,也随着中京城的修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提高。 即便是以前不太认可她的许多辽国重臣,如今都已经被她所折服。 萧绰带给他们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耶律俊四季捺钵弹压四方,五京事务,基本上都是由萧绰在打理,而辽国精华,毫无疑问地便集中在五京之地。 妹妹在打什么主意,萧诚已经猜到了。 一旦辽国破了河北,中原之地,立时便要生灵荼炭,到时候说不定便是神州陆沉的下场。 所以萧诚这几年拼命谋划的就是在南方扩充势力,增强实力,一旦自己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那自己还能在南方有实力发起反击。 只有先守住了南方,才有可能逐步谋划反击。 短时间内想与辽国在北方开阔的大平原之上决战是不现实的。 “老师,以后要是我们击败了辽国,辽国的这些疆域,便会归我们所有,但我们又要如何对之行成有效的统制呢?难不成因为他们不能形成有效国土,所以我们就放弃不要了吗?”赵安问道。 “自然不是!”萧诚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要做的,就是统过一系列的手段,将其变成有效国土。” “变成有效国土?”赵安皱眉思索。 “对,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也可以结合我们贵州路的很多施政方针来考虑。”萧诚道:“贵州路上多有蛮族夷部,但现在,他们对我们却是衷心拥护,我们能不能将此推而广之呢?小安,这是你接下来的作业。” 第四百五十六章:我是想改变游戏的规则 赵安一听之下,一张小脸顿时便皱到了一处,可怜巴巴地伸手拽住萧诚的衣袖,道:“老师,这题目太大了,您给我一点提示吧!” 萧诚曲起中指,弹了对方一个脑瓜崩,笑道:“又来这一套,每一次碰到难一些的题目,就是叫苦推娓,这可不行。” “老师,委实不是叫苦,而是真想不出。”赵安哭丧着脸道。 萧诚道:“好吧,先给你讲一讲咱们贵州路上的一些事情。这几年来,老师一直在努力地干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路。不少人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因为有些地方人不多,而且还很穷,修一条路过去,花费巨大,但回报却很低。你觉得如何?” “老师说得自然是对的!”赵安不假思索地道。 萧诚失笑:“为什么是对的?” “因为是老师说的呀!”赵安仰起头,认真地道:“罗机宜说,一直以来,老师都还没有错过呢!所以,您肯定是对的,而他们是错的。” 摸了摸对方的小脑瓜,萧诚摇头道:“以前没有错,不代表将来不会错,所有人都会犯错。就拿你父亲来说吧,在河北统率诸军之时,他当真是没有犯过错,凭一己之力,把辽人阻在河北不能越雷池一步,为大宋挣得了十余年安稳和发展,可他回到汴梁之后,却是一错再错,终至于最后落了一个没下场。” 听到萧诚提起自己的父亲,赵安垂下了头。 对于父亲的了解,他全部来缘于老师萧诚、师母江映雪的讲解,有时候王柱回来也会跟他说一些,其他们,却一般都是避而不谈的。 “子不言父过!”他轻声道。 “有时候,该言的,还是要要言!”萧诚摇头道:“便是你发现老师错了,也是应该指出来的。即便是圣贤,也会犯错,何况你我皆是凡人呢!不言长辈之过,那是愚孝,不是真孝;不言尊上之过,那是谄媚,不是忠贞。” “弟子知错了!”赵安站了起来,垂首道。 “贵州路上,七山二水一分田,道路险峻,为什么过去朝廷一直施之以羁縻之策而不是直接统治呢,就是因为成本太高。这里的各部夷民,各自据守一方,稍不满意就举旗子造反,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于是便只能放任了!”萧诚笑道:“我们来到这里,先是用武力镇压,然后用金钱诱惑,使之他们暂时聚集在了我的旗下。” 赵安瞪大了眼睛:“他们现在还不安分吗?” 萧诚一笑道:“但是如果不将这里的所有地方变成有效的国土,变成我们能轻松施之以管理的地方,那总会有人想要干出点什么来的。小安,人的贪婪之心是无止境的,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 赵安想了想,突然吟出了一首诗:“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具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也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要问世人心田足,除非南柯一梦西。” 萧诚听得失笑:“你小小年纪,从那里听得这首诗来?” “是前些时日听罗机宜在那里吟诵,觉得很有道理,便记了下来。”赵安道。 “越来如此!”萧诚点头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便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变得安分起来。真要说起来,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一般都还是很有能力的。让他们安分,便等于让他们能沉下心来做事,这于人于己,都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要修路?”赵安试探地问道。 “对!”萧诚点头道:“始皇一统天下,做了一件事情,便是修建驰道直通天下郡府,为什么?就是为了加强统治。” “这个我知道。” “可是知易行难,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实施。”萧诚道:“这便是我一定要修路的原因,那怕钱不够。因为从长远来看,不论是从经济民生还是有效统治,这笔帐都是能算得过来的。” “路修通之后,各地交流变得更加顺畅,货物往来资费降低,百姓赚钱更容易。”萧诚喝了一口水,接着道:“而且,因为这些道路,我们可以不必在每个地方大量的驻军,而是将有限的军队安置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而其它地方一旦有事,我们可以通过便捷的交通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在贵州路上,十里才有一堡,堡里只不过有十个兵,但贵州路上却平安无事,是因为这十个兵很厉害吗?” “自然不是!”赵安接口道:“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有事,这十个人,只不过起一个报信的作用,真正的大部队,很快就会过来。” “所以,当我们把路修通到那个地方,基本上那个地方也就变成了有效国土!” “光这样就可以了吗?”赵安小心地问道,直觉感到,并非如此。 “这是施之以威!”萧诚道。 “那就还有结之以利了!”赵安道:“老师,我知道了,让所有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让他们食有粮,寒有衣,寝有屋。” “这是第二步,还不是根本!”萧诚道:“最关键的一步是什么,你能想到吗?” 赵安皱着眉头苦思半晌,道:“老师,莫非是读书?” 萧诚大笑起来:“正是如此啊!” “可上次王柱将军跟我说,真理只在强弩射程之内。” “他胡说八道!”萧诚道:“真正的安天下,便是要让人读书,让所有人都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字,说我们的话,让他们学习我们的历史,学习我们的文化,并且我们要想法设法地将他们的历史与我们的历史融合起来,当双方的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之后,那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那才是真正的有效国土。” “我明白了!”赵安道:“所以岑夫子现在在贵州路上到处开学堂,到处讲学。” “不错,那些夷部各族的孩子,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我们的文化了。过上个十几年,你说他是狄夷,他会跟你拼命,那我们就成功了!” “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赵安喃喃地道。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道。“所以辽国啊,虽然可能逞一时之威,但我们只要能跟他们长久地对峙下去,他们必然会输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四时捺钵仍然走得是武力镇压的路子,然武力岂可久恃?” “老师,要是我们在战场之上击败了辽国,让他们不能在有效地镇压他们庞大的国土,那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有效国土的地方,是不是就会造反了?”赵安问道。 “孺子可教也!”萧诚满意地点头:“不过还不是现在。现在啊,辽人的势力的确很大啊!我们得等,得熬,得努力。” “明白了,老师,所以你一直苦心孤诣地想要谋夺大理,也是为了加强自身实力吧?” “当然。因为咱们的那个朝廷啊,现在委实有些不靠谱啊!”萧诚拍了拍赵安的肩膀:“咱们自己不多弄一点本钱,有朝一日,他们失败了,可是会连累我们的。现在我们做的,就是不但不能受池鱼之殃,还要有能力去收拾旧山河。” “师父一定可以做到的!”赵安肯定地道。 “好了,现在我想,你可以就这个题目写一篇大文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师要巡视各方,回来之后,我便要看到你的作业,可否?” “遵命,老师!”赵安点头。 “今天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赵安道:“上一次老师带我去参加联合理事会的会议,学生觉得很困惑。” “有什么困惑?” “老师要加商税,还要求所有商人、工坊等在联合钱庄交保证金,明明可以一言而决,但您却要搞什么投票?结果呢,居然没有通过。”赵安嘟起了嘴,道:“那些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呢?这贵州路上的生意,九成都是他们的。” “这件事情,老师已经在一个个的做工作了,下一次会议之上,估计就能通过了。”萧诚微笑着道:“因为这是理事会刚成立的时候,老师便定下的规矩,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理事会上投票,获得简单多数,才能通过。便是以前修路,不也是投票过的吗?”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回来之后,我问了罗机宜。罗机宜说,那是因为老师您想开万古未有之大局面,所以才会如此做。只不过罗机宜也说了,这条路很难,很难。” “罗机宜说得不错,的确很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萧诚道:“就像老师刚来西南的时候,孑然一身,无所依凭,不也还是慢慢地走到了今天了吗?路,一步一步的走,饭,一口一口的吃!” “一定要这样吗?秦皇汉武,他们也是这样的吗?” 萧诚大笑:“他们不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的帝国,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消失了。老师啊,想让咱们的大宋,万世有存,所以呢,便想试一试别的法子。” “投票吗?” “是,也不是!”萧诚摇头:“现在不过是刚刚迈出了这个步子而已。至于以后怎么走,老师其实心中也没有底,且走且看吧,真要是走不通,那就只好另辟新路了。这个问题,你暂时还不用考虑,等你再大一些,我们再慢慢地谈吧!” “是,老师!” 走出房门的时候,萧诚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罗信,不由笑道:“又来听墙根儿了?” “每次听抚台讲课,总是会有一些新的收益!”罗信道:“想拜抚台为师,抚台有嫌弃信年纪大了不肯收,便只能听墙根儿了。” 萧诚大笑:“小安的油嘴滑舌,便是学得你吧?” 罗信一笑这后却是又变得严肃起来:“抚台,其实这样做,效率真得很低啊,在我看来,我泱泱中华,传承不绝,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废除了封建,取而代之的是中央集权,这才在每一次跌倒之后,又能重新爬起来。” “你以为我以后想走的路是重拾封建?”萧诚愕然问道。 “那是什么?” “我真正想做的,用四个字可以来形容。” “哪四个字?” “民主集中!” “这两者是对立的!”罗信大叫起来。 “先民主,再集中!”萧诚又道。 罗信眨巴着眼睛,沉思不语。 “信之,我大宋这些年本来蒸蒸日上,如果不出差错,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压倒辽国。可是短短数年之内,便衰败到如此地步,为何?” “官家!”罗信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正是如此!一言而决啊!”萧诚冷然道:“一言而诀国策,一言定人生死,我要改变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如果先有集体决策,如果有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来制衡官家,那大宋还致于到眼前的这个地步吗?” “很多人把大宋的衰败,归罪于荆王谋反,归罪于我大哥造反,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信之,很多人都觉得我要造反,嘿嘿,我不是要造反,我是要改变游戏的规则。我是想让这天下再没有什么金口玉言,我是想让这大宋的未来是一群最有智慧的人的集体决策。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个强者如林的世界之上活得更自在一些。” “强者如林!”罗信喃喃道。 “信之,大宋海商足迹遍天下,当知道这天下,比我大宋强的,可不只仅仅有辽国一家!”萧诚冷冷地道:“再不作出改变,以后说不定我们的子孙可能挺不起胸膛直不起腰。” 第四百五十七章:内河水师 杨泉对于萧诚的尊重与畏惧是与时是成正比的。 萧诚初到黔州之时,杨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因为性子跳脱,纨绔而被家族丢到黔州当一个质子的杨泉,那个时候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因为认识了萧诚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萧诚三下五除二,便架空了黔州知州马亮,拿到了黔州的实权,杨泉佩服不已。 萧诚周密策划,降服独山、三水等地,使得黔州第一次把手伸进了这些羁縻州,让杨泉眼前一亮。 然后借着独山、三水这几根触手,萧诚慢慢地露出了自己的爪牙,这一回,可是连杨泉都吓了一大跳。 短短的两年时间,黔州下属的四十余个羁縻州尽数落于萧诚之手。有被打服的,有被势压服的,有通过谈判合作的,也有因为利益勾连而自愿加入的。 方法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成为了萧诚的属下。 而因为在这两年之中,杨泉一直跟随着萧诚,他在家族之中也随着萧诚势力的增长而噌噌上升。 此时的萧诚,已经赢得了杨泉绝对的敬重。 而接下来,灭罗殿国,吞罗氏王国,策划拿下叙州三路蛮,在这个过程之中,又与本来是仇敌的楚王一系临时性合作,成立了贵州路,一跃而成为大宋最为年轻的安抚使。 杨泉对于萧诚已经是畏惧了。 如果说以往他不认为,萧诚能做到的,换了是他,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做到。 但到了这一地步,杨泉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那宛如天堑一般的差距。 他彻底膺服了。 也彻底成为了萧诚的跟随者。 而在萧诚势力增长的这个过程中,杨泉也完成了他的蜕变。 杨庆把宝压在了这个他以前并不看好的儿子身上,为此不惜抛弃了他精心培养了多年的长子。 刚刚年过三旬的杨泉,现在是贵州路六府之一的知府,再加上播州杨氏家主的加成,他现在可是妥妥儿的贵州路上的核心领导人之一,也是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之一。 而当初看起来比杨泉更受重视的思州田易,在这一过程中却是渐渐地落后给了杨泉。 不是田易不给力,而是田氏家族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地跟随萧诚,比起杨庆,思州之主田畴在这一点上,有些掉了链子。 所以到得如今,田易仍然只能在安抚使衙门之内供职,而杨泉却已经独镇一方了。 而这个差距,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大。 小心翼翼地落后了萧诚半个肩头的距离,杨泉陪着萧诚,在堤岸之上缓步而行,护卫,幕僚都远远的落后了十几步,免得打扰了这两位的谈话。 已经是萧诚到这方土地的第七个年头了。 来时还只有十八岁。 现在却是已经二十五了。 对于萧诚来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但对于旁人来说,二十五岁的一路安抚使,仍然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大理现在倒是打得热闹。”杨泉笑着道:“只是没有想到,高迎祥还真能撑,都打了八个月了,虽然狼狈之极了,但居然还没有垮!” 自从高迎祥率边军发起反攻到今天,双方已经鏖战了八个月。在萧诚的计划之中,高迎祥应当很快就会支撑不住的。因为董羡在控制了中枢之后,又取得了关键州府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相当一部分边军的家眷,特别是军官的家族。 与大宋一样,大理的军官也大都是将门世家出身。 在速战速决击败董羡的计划失败之后,高迎祥便就此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背叛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能控制的地盘,也愈来愈小了。 他之所以还能支撑到今天,一来是因为董羡麾下的那些将领太拉胯,作战经验远远不如高迎祥,二来也是高氏家族执掌大理政权多年,余泽尚未耗尽。 但随着时间的迁移,百姓对于战争渐渐地厌恶到了极点,人心思定,大家不想再打了,高迎祥得到的支持正在一点点的减少。 董羡也开始大胆的启用那些背叛了高迎祥的边军将领们反戈一击来与高迎祥作战。 这些重掌军权的家伙们,战斗经验丰富,而且对高迎祥的凶狠,比起原先的那些统兵将领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高迎祥已经步履艰难了。 “快了,这个冬天里,他就应当向我们求援了。”萧诚微笑着道:“要不然,他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么说来,大理很快就要成为云南了!”作为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杨泉自然是知道萧诚对于大理的规划的。 萧诚大笑起来:“希望明年能把这一些事情做完,然后才能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之上。时不我待啊,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抚台还如此年轻,怎么会时间不够用呢!”杨泉笑道。 “是真觉得不够用,辽国那边,咄咄逼人!”萧诚停下了脚步,伸手拂开了眼前的垂柳,看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道:“中京已经快要修建完成了,一旦让辽国皇帝完成了五京的整合,下一步,就必然是要南征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地加强实力,到时候可以北上抗辽?”杨泉深吸了一口气:“抚台,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即便是我们有心勤王,汴梁那位,也不会让我们去吧!” “你想多了!”萧诚冷笑:“以现在汴梁那位的搞法,一旦辽人大举南下,河北不能守的话,辽军只怕就能长趋直入,直接兵临东京了!” 杨泉张大了嘴巴:“这,这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吗?”萧诚嘿嘿笑了起来:“知道吗?河北路上副都钤辖王俊,被押解入京了。” “王俊?他是萧总管以前的副手吧?听说军事之上也是一把好手,以前河北练兵布防等一应事务,安抚使马兴不是都依靠着他吗?怎么忽然之间就倒台了?” “王俊是我大哥的副手,天生就身上不干净了。”萧诚道:“朝廷本来就疑忌他,要不是马兴一力支持,他早就垮台了。到了这两年,辽军势大,无孔不入,王俊为了巩固边防,手段渐趋激烈,终于还是触动了河北路上豪绅大户以及许多官员的切身利益,这些人,合力把他拿下了。这一次,马兴也保不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一个罢官丢职的下场。” “人啊,这一辈子,真得跟准人。”杨泉叹道:“王俊要是不离开萧总管,现在在西北,只怕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当年就那么一念之差,现在便身陷囹圄,前途难测了。” “王俊个人如何,我懒得关心。”萧诚道:“但是他这一去,河北边防,只怕就要漏成个筛子了。马兴和郑雄两人,都没有王俊深悉河北防务上的问题,即便两人想要做点什么,在河北那些地头蛇的联合之下,这两人,恐怕也要深陷泥潭,步步难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旦辽人打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一溃千里,河北一丢,辽军无数骑兵,顷刻之间便能兵临开封,到时候可就后悔无地了。”萧诚道:“我之所以急,便是因为担心时间不够,辽人打过来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辽人是倾全国之力,而我,眼下却还只有这一路之地。” “马上就要有三路了!”杨泉道:“大理即将入手,岑抚台在广南西路的局面仍然没有完全打开,向抚台举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了。到时候理事会完全掌控这三地之后,以抚台之能,当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大厦将倾之时,不是能轻易便能挽回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先图生存,再想反击。”萧诚指了指河道之上往来的船只:“这便是我这一年多来,为什么把更多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内河水师之上的缘故。” 萧诚的担忧,在联合理事会内部,很多人都认为是杞人忧天。 因为萧诚对他们说,辽国一旦发动对宋战争,只怕大宋朝廷压根儿就支撑不住,北方顷刻之间就会垮掉。 在北方那种地域开阔的地方,宋军很难与辽军对抗。 一旦真到了这种地步,萧诚想的就是先固守南方,以南方特有的地理条件,击退辽国。南方水系发达,而辽人恰恰在这方面是弱点。 所以,萧诚像早先一力主持大举修路一般,力主陆上部队的发展先放一放,接下来几年的重点,是要打造一支能控制南方水域的强大内河水师。 今年以来,光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过来的造船大匠,便多达数十人。 雷州水师基地和船厂,造的是海船,培养的是远洋水手。 而遵义这边的乌江水师和船厂,造的却是内河船,培养的也是内河水兵。 一个是为了未来, 一个是为了眼前。 两人站在大堤之上,看向脚下的这一大片水域以及更远处的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房屋。 那边是船厂以及水师营地。 “你觉得江雄还怎么样?”萧诚笑问杨泉:“为了把这个人从荆湖那边挖过来,我们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很谨慎。”杨泉道:“关键是他能让那些老到的造船师傅服气,就说明他是一个内行,至于以后如何,那就要再看了,杨泉不敢妄言。” 正说着话,便见水面之上有一船其势如飞,从码头那边向着这里直奔而来。跟在两人身后的一批护卫,立时便有人下了河堤,剩下一些,也靠近了两人,警惕地注视着江上来船。 杨泉道:“我差人去通知了江雄,让他来拜见抚台,这家伙,想干什么?” “大概是想看看我吧,他来我贵州路已经半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我知道他的斤两,他大概也想探探我的底细吧!” “胆子倒很大。” “胆子小了,怎么当得了兵头?”萧诚笑道:“缩头缩尾的家伙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这江雄所在的江家,在荆湖也是有说头的,属于靠水吃水的人家,家里可不只这么一个玩儿水的,有走白道混官场的,也有走黑道混江湖的,这家伙,便是走黑道混江湖的。” 杨泉愕然:“抚台,怎么还找了一个贼来建我们的内河水师?这江家既然还有人在荆湖水师里,我们完全可以挖那些人嘛!” 萧诚淡淡地道:“关键是这个江雄更厉害一些。此人出身于江家庶枝,只能走黑道,但此人也是有意思,大概是心中不愤自己的未来早早注定吧,所以混出来以后,却是让本家的那些个嫡系,一个个的在水面之上吃了他的大亏。” “还有这样的事?这岂不是会让江家震怒?不收拾他?” “当然得收拾他!”萧诚道:“收买了这家伙的部下才将这家伙抓住,本来是要在宗祖祠堂里砍了脑袋的,我们的人好说歹说,卖了好大的人情给江家,将把人给弄了过来。” “江家这便放了他?” “江家族长也是个有见识的。其实内心深处也未免便想宰了这个家伙。毕竟这家伙是真有本事的。不过坏了家里的规矩也是不行,所以我们的人一去,其人有了台阶,便顺势而下。既利用这个江雄给家里又赚得了一些利益,又放了这家伙一条生路,以后这江雄有了出息,便算与本家不对付,但难不成还不是江家子弟了?”萧诚道。 说到这些大家族的事情,杨泉便甚是熟悉了。 他的大哥在与他争夺族长之位失败之后,愤而带领家人以及一些心腹离开了播州,离开了贵州路,看起来似乎是兄弟反目,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又何尝不是去为杨家走出去开创另一番局面呢? 万一杨泉跟着萧诚败了呢? 以前杨家的人是不能离开播州,现在却没有这个顾忌了,朝廷巴不得杨家的人都走呢! “这个江家族长也是个人物,以后咱们走出了贵州路,倒真要去结识一番!”杨泉微笑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有造反精神的水师将领 那是一条走舸船,本来就是在水师之间用来传令的船只,在两名士卒卖力的划行之下,其势如飞,船身如箭劈开江面,竟在身后形成一线白浪,径直向着江堤而来,眼看就要一头撞到岸边了,那走舸却是唰地一下在水面之下来了一个漂移,整条船便恰好地靠着岸边停了下来,那江雄一按船沿从内里跳了下来,目中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江堤之下几个按刀对他怒目而视的护卫,径直看向了上面的萧诚与杨泉。 走舸劈波斩浪,岸边漂移,动作还真是炫酷屌拽炸,别看那些护卫一个个气愤难抑,实则上心里未尝不赞叹不已。 便是杨泉与萧诚,也是啧啧称赞。 虽然有孔雀开屏的嫌疑,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没有精熟的控船手艺,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萧诚去过雷州水师,不过那里基本上都是大海船,最大的那艘战船列是超过了一万料,上头搭载了上千名士卒,内里还能装载士兵们一年所需粮食,菜疏等。 在雷州,看到的是水师的壮观与雄伟,论起操作之精巧,似乎比起眼前这技艺,还是有所不如的。 毕竟一个是内河水师,一个是远洋水师,术业有专攻,差距还是蛮大的。 萧诚的眼睛落在江雄的一双脚上,这家伙个头并不高,看起来最多也就七尺的模样,但一双脚却有些异乎寻常的大,此刻,赤着的一双脚踩在细沙之上,留下了一双双清晰的脚印。 “荆州江雄,谢过萧抚台救命之恩。” 江堤之下,江雄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不等萧诚回话,直起身来的江雄又是右手抚胸,单膝跪地,道:“乌江水师指挥使江雄,见过萧抚台,见过杨府尊!”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萧诚大笑着,在杨泉有些惊愕的目光之中撩起了袍子,从堤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了江雄跟前。 “果然豪杰!”他一把扯起了江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转过头来对杨泉道:“荆湖江家有眼无珠,便宜我了!” “抚台谬赞,荆湖江家浸淫魔师数代,经验丰富,人才如云,江雄只不过略知皮毛,不敢称道。”江雄谦逊地道。 萧诚摇头:“只看荆湖江家不能不拘一格用人才,只愿意培养嫡系子孙,别枝旁庶便只能做那磨刀石,登天梯,萧某就要低看他们一眼,江指挥使,他们不用你,萧某却愿意大用你,来贵州路数月,感觉如何?” 江雄微笑:“士为知己者死,萧抚台,可愿随我上船一游?” “有何不可?刚刚两位壮士的技艺让人眼前一亮,萧某正想领教领教!”萧诚道。 一边的杨泉却是插言道:“江指挥使,本官也想同船一游,不若你我二人为抚台划船如何?” 江雄点头:“自无不可。” 杨泉这却是有些不放心萧诚一人上船的意思了。 江雄挥手让船上两名手下下来,心中却是哧笑,心道我真有心做些什么,到了水上,凭我的水上功夫,你们便是两人,又能如何?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诚却只是微笑不语,似乎看穿了江雄的心思,却又对杨泉的提议并无反对。 他来到了杨泉的地盘之上,要是不听杨泉的安排,别说杨泉不愿意,只怕一边的护卫队长都不愿意了。 刚刚要不是杨泉主动说了这么一句,只怕他就要跳出来了。 杨泉声称要为萧诚划船,但这家伙却压根儿不会划,上得船后,毛手毛脚,只一下子,便让走舸的船尖撞在了江堤之上,让还没有站稳的萧诚一个趔趄,刚刚扶稳了船帮,他慌张之下,另一只手一发力扳桨,船头倒是回来了,但船尾又撞到了堤岸之上。 岸堤之上,先前那两个下船的水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一笑出声又发觉不对,赶紧捂住嘴,左瞄瞄右看看,发现左右的一些侍卫一个个看起来都绷着脸皮,但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如果再瞧得仔细一些,还能发现他们紧紧地咬着嘴唇,大体上如果不咬紧一些,必定是会笑出声来的。 “你去坐着,我来吧!”萧诚无奈走过去,拍拍杨泉的肩膀,惭愧无地的杨泉眼见自己是真的不行,只能让位。 有些事情啊,你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总是觉得别人行我也行的事情,往往一上手,才知道压根儿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江雄轻轻扳动桨叶,船只已是轻盈地离岸而去。 萧诚与江雄两人对面而坐。 走舸的桨位设置非常有意思,两名浆手相对而坐,屁股底下的座位居然是活动的,可以沿着一个固定的轨槽前后移动,双脚蹬在前面,起桨之时上身往前,入手之后全力向后。全身力道都可借用上,难怪这走舸行驶起来如此之快。 而且这样设计还有一个好处,两名桨手还可以互相替对方观察情况,水战之中,箭石如雨,这样设计,倒是尽可能地让两位桨手的生存机率更大一些。 数息之后,江雄有些愕然地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萧诚,竟然能轻轻松松地跟上自己的节奏,而且看起来丝毫不吃力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与桨页吃水的深度,倒不是什么心存恶意,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 据他所知,这位抚台,可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二甲第十名。 这个名次,可是能进瀚林院,能成庶吉士的。 在江雄的映象之中,读书人,特别是是读出了一些名堂的读书人,似乎对体力活儿都有些不屑一顾。 嗯,当然,有些特别的事情可以出外。 大宋文人鄙薄武将,那是有传统的。 但眼前这位,似乎有些不一样啊! 自己已经使出全身力气的七八成了,对面好像仍然没有感觉到什么。 当然,如果自己玩些控船技巧,估计对面肯定会吃不消,但这就是欺负人了。 拿自己的吃饭本事去与人较量,就跟对方这时候提出来要跟自己比写一篇文章一样欺负人。 两人似乎都没有使全力,但船上的杨泉,却已是脸色有些发白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船帮子,他只感到江水似乎都跟船平齐了,这船,随时都有可能掉到江里去一般。 而在岸上,一群士卒撒开脚丫子拼命地奔跑,也只能看到那船如向离弦之箭,在一股白浪殿后下,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牵马来!”侍卫统领怒喝道。 江面之上,江雄放缓了划桨的速度,萧诚也随之慢了下来。 “我以为你接下来还会来几个急速转弯什么的!”萧诚笑道。 “抚台已经让我很惊讶了。您胆气之壮,气力之雄,在我认识的文人之中,是最厉害的。”江雄道。 “其实我气力不错,水性也不错。”萧诚道:“别说今天风平浪静,便是风高浪急,从这里跳下江去,我也能轻松地游回到岸边去。” 江雄抬了抬眉毛,似乎有些不信,但人家是抚台,既然这么说了,自己总不能说:吹牛!要不来试试。 “不要把我当成你见过的那种文人看,也不要把我当成你熟悉的那种官员来看!”萧诚轻笑起来:“以后,你与我接触多了,会更加的了解我,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与我打交道,直接就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掩饰。如果是你错了,我会批你,如果你说我错了,我会内省然后改正,如果是别人错了,我会去查证然后根据事实来做出判断。” “明白了!”江雄深吸了一口气:“抚台年纪轻轻便能做出这偌大的一番事业,而且靠的不是家世,江雄一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真是这样吗?”萧诚道。 “真是这样!”江雄认真地道:“以前我是混江湖的,其实就是我们江家需要刻意培养这样一批人来证明自家的重要。” “养寇自重嘛,我懂!”萧诚道。 “我们这些人,别的也许不行,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在南方绿林道上,不知道多少绿林头子对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江雄很诚恳地道。 “这是什么道理?”萧诚失笑:“好像我在贵州路上也剿了不少绿林好汉呢,自古官匪不两立,他们为什么要佩服我?” “抚台不见怪的话,我就直说了!”江雄道。 “但说无妨!” “这些绿林好汉都说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却被朝廷通缉,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押赴法场,斩首示众,而像抚台您,明明就是这大宋天下最大的一个造反头子,但却混得风生水起,便连朝廷也要对您让上三分,活到您这份儿上,才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江雄竖起大拇指,眼睛里却暴露出几分不安。 萧诚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假装发怒的话,眼前这位乌江水师指挥使说不定立刻就会一头翻进水里,然后凭借着他高超的水性逃之夭夭。 “借这些绿林好汉一句话来回答你。”萧诚叹道:“只看到强盗吃肉,那里看到强盗挨打呢!各人只知各人的苦,那里能对别人的苦感同身受呢!只有坐在这个火盆之上,才能体会到里头的难处。” “抚台所思所虑所求,又岂是那些草莽汉子能想到的!”坐在船舱里头的杨泉却是冷笑道:“这些绿林好汉往往打出旗帜,说什么劫富济贫,说什么替天行道,其实狗屁都不是。江雄,你到了遵义也有半年了,看到我们这里如何?” 江雄点头道:“虽然还比不上荆湖富庶,但那勃勃生机却是比荆湖要强得太多。我接触到的官吏,也与那边大大不同。萧府台,杨府尊,也不瞒你们说,我原本是打算着到这里来看一看,如果与荆湖那边一般无二,我是准备跑的。” “你跑得了?”杨泉哼了一声:“我们花了大价钱把你弄来,岂能让你轻易就跑?便算你能跑,你还有老婆娃娃在遵义呢!” “我老婆娃娃的水性,比起一般人来,也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江雄笑道:“真要跑的话,只需一走舸,便能让我一家子逃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没准备走了吧?”萧诚笑道。 “没准备走了。”江雄道:“我发现贵州路上的官员做事干脆利落,也少有拿捏别人逞威风,更不见克扣粮饷等,清廉之风让我叹为观止,我觉得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再加上这么一个特另的抚台,还是很有搞头的。” 萧诚大笑:“如此,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抚台是想在乌江之上练水兵吧?”江雄道:“为未来准备?” “为何这般说呢?”萧诚有些好奇地道。 “这个很简单。先从贵州路上的实际情况来说,过去,这里很穷,其实现在,比起荆湖等地,这里还是算穷。虽然水路纵横,但水运并不发达,连成气候的水匪都没有几支。”江雄道:“抚台其实并没有迫切成立水师的需要,但我看抚台对水师的建立非常重视,那就只能说明,抚台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将来。不是为了贵州路,而是为了将来能走出去。” “说得有道理,还有其它的原因吗?” “当然有。”江雄道:“从我们的船厂造的船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这半年来,乌江船厂里造的船,以马船为主,战船只不过廖廖几条,还都是小型的。这说明抚台现在更重视水路的运输情况,一旦有事,这些马船便能将贵州路上的精兵悍将迅速地沿着水路运出去。往近了看,我觉得抚台大概是先想利用这些马船往大理那边运兵吧?” 萧诚挑了挑眉头,笑了笑,却是没有做声。 “现在您并不指望水师马上便能投入战斗,所以战船可以慢慢地造,那能战斗的水兵,自然也就要慢慢地培养。”说到这里,江雄脸色有些潮红:“抚台,您将来真的准备造反杀出去吗?” “放屁!”眼见着他越说越不像话了,杨泉怒喝了一声:“抚台是为了将来对付辽国人。” “辽国人?”江雄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那模样,当然是不信的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山穷水尽 辽国很强大,但是很遥远。 这便是南方人对于辽国的最基本的认知了。 即便是江雄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从来不认为,有朝一日辽国人会兵临城下,会打到南方来。 所以,对于杨泉所说的萧诚一力发展内河水师,是为了将来对付辽国人的说法,哧之以鼻。 只不过杨泉是上官,不好反驳。 那一副你尽管这样说,我要是信了就有鬼的模样,气得杨泉干脆扭过头不再言语。 像江雄这样的人,你不能把铁一般的事实摆到他的面前,绝对不可能扭转他的看法,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现在杨泉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言论? 他根本就拿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听从于萧诚对于未来的判断。 因为他对于大宋的将来,也是持一个悲观的态度。 “水师船只形制多样,与民间船只的区别,主要是动力和功能。战船制胜,一靠作战功能,二靠快速灵活。前者表现在战船的形制和功能之上,后者表现在战船的动力构成之上。抚台,我们内河水师经常运用的船只,多达四十余种呢!”江雄笑道。 “这么多?”萧诚讶然之余,脱口而出。 “是呀,根据不同的需要,会配备不同的船只。”江雄道:“荆湖水师,便具备这些功能,可以说,荆湖水师,算得上是整个大宋最强大的一支水师。” “比泉州、广州等地的大宋水师还要强?”杨泉反问。 “杨府尊,这可不兴抬杠的。”江雄道:“泉州、广州等地的水师,那是主要负责近海安全,是海上的水师,荆湖水师是内河战船,两者有很大区别的。真要让这两个地方的水师开到长江里来对上荆湖水师,谁胜谁负还真难说呢!” “那些水师的船只可大得很,一般都是三五百料的中型战船,最大的有数千料的大型战船。”杨泉道:“据我所知,荆湖水师最大的战船,不过千余料,而且数量很有限。” “内河作战,要的是战船搭配合适,配合娴熟。光大有什么用?内河不像海洋,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最大可能地借助于风力,那种大船真到了内河,您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在战斗之中让他沉没?”江雄道。“当然了,要是到了海上,那又是另一种说法。我承认,大海之上,船大帆足,便能占据足够的优势。” “说得有道理,早先我也听人说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这才有了另外建设一支内河水师的意思。”萧诚道。 “是郑之虎吧!”江雄道。 “你知道他?” “都是吃水上这碗饭的,当然知道。” “江家与郑家,孰强孰弱?”杨泉问道。 “虽然都是吃水上饭的,但却是不同路数,不好拿来比!”江雄道:“内河之中,自然是江家称雄,大海之上,郑家为王。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拥有了上万料的大战船,这东西开出去,便足以吓死人!” 萧诚一笑:“不过那玩意儿开不进内河来。江雄,给我讲讲,乌江水师什么时候能基本具有作战能力,什么时候能完全控制西南水域,什么时候能够出去与荆湖水师一较长短,我不喜欢空口白话,只想听到实实在在的计划与时间进度表。而与之相对应的,我会根据我的要求,给你提供相应的助力,而你,需要拿出我想要的结果。行,升官发财,不行,滚蛋!” 萧诚的干脆利落,让江雄涨红了脸。 “我当然行!” 走舸就这样在江面之上飘飘荡荡,江雄滔滔不绝,萧诚侧耳倾听,两人都懒得理会小船,而另一个杨泉却又不会操船,只能随波逐流。 再往下漂了一阵子,却是一个巨大的洄水湾,小船自然而然地就顺着水流进了这个洄水湾,而乌江水师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也难怪江雄对于走舸毫不理会,很明显他知道,就算不管不顾,船最终还是会到目的地的。 乌江水师现在自然还很弱小。 除了江雄带来的一部分人之外,就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来了一批人,另外就是精选了一批水性不错的士兵,外加自民间招募了一批人。 水性不错,距离成为一名熟练的战船水手,一个合格的战船士兵还是很远的,而训练出一支水师强军,可比练一支陆上军队的难度更高。 真要说起来,水师还真是一个技术兵种。 荆湖水师之所以强,是因为人家有好几辈人的积累。 虽然内里的问题也很多,但总体上来说,底蕴还是在的。 而江雄对于萧诚较为急迫的要求,最为粗暴的方法就是以打代练。 贵州路上水系还是很发达的,虽然没有什么成规模有气候的水匪,但吃水上这碗饭的也还是有的。 所以江雄的目标瞄上了他们,要么投降,要么被消灭。 乌江水师现在打不过荆湖水师,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们只有几条破民船的水匪吗? 真要盯上了你们,连跑你们都跑不掉。 而且清理乌江以及各大支流,也是萧诚的要求,对于贵州路来说,大力加强水运,也是一个将各地联系得更紧的一个好方法,对于促进各地经济也是有好处的。 萧诚在遵义路上盘桓了十余天。 先是去了乌江水师,然后又去视察了天平军。明年,天平军便也会在杨斌的带领之下准备参与到对大理的战斗中去了。 收复大理,萧诚准备让麾下各军轮流加入作战,检测部队最真实的水平就应该是在战场之上。 说起来贵州路上的各支军队,好像一支在打胜仗,但真要论起来,他们却是没有打过多少硬伏的。 最初的统一贵州路上各羁縻州,那些部族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值一提。再后来打罗殿国,罗氏鬼国,更多的是靠萧诚以及一群将领的出其不意,以奇以速制胜,这也包括了最后的对叙州三路蛮的战争。 而接下来对大理的战争,就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的大理,已经打得跟一锅稀粥似的,整个国家乱成一团。高迎祥集团也罢,董羡集团也罢,还是其它盘踞各地的门阀势力也好,人家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一国之军队。 想要正对对抗并且消灭他们,肯定是要经历苦战的。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做的。 军队需要磨砺,如果连现在的大理军队这道坎都翻不过去,那将来如何能承担大任呢! 萧诚甚至做好了受到一些挫折的心理准备,唯有如此,才能让麾下的军队真正地变得强大起来。 百战百胜的军队,从来是不存在的。 只有百折不挠的军队,方能走得更远。 王柱的天狼军,范一飞的天武军,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模样,其它的如天平军,天义军,天南军,天鹰军就都还差了一些火候。 大理,将是他们的炼兵场。 高迎祥勒马道旁,目无表情地看着麾下军队一队接着一队的从身边经过。 一个月前,发动的弄栋府战役,至此以他的全面失败而告终,现在,他不得不撤回到会川府舔食伤口了。 战争已经打了快要一年了,从最初的势如破竹,一路直攻到国都之前,到现在仅仅剩下会川一府之地,高迎祥知道,胜利,距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其实在他听到善阐府被董羡攻破,高家一门惨死的消息之后,对于今天这个结果,便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叔以及盛宏他们,在兵精粮足,军械齐备的情况之下,怎么这么快就丢掉了都城。 如果他们能坚持到自己回来,便能对董羡形成反包围,四面包围中心开花,一举便能将所有的反高联盟击碎。 甚至都不需要战争,只要他们能坚持到回来,所谓的反高联盟自然而然就会垮台,一定会有很多的投机分子,争先恐后的来到自己面前卖好。 但所有的希望,都在都城丢失之后,成为了泡影。 虽然现在以董羡为首的联盟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矛盾,但他们在对付自己这一点上,却是有志一同的。 因为在攻下了都城之后的大屠杀,他们每一个都有份。 高氏一族除了自己和在边军之中的一些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包括妇孺老人和孩子。 这些人知道自己一旦得胜必然会清算,所以,他们无比迫切地想要弄死自己。 士兵们也都垂头丧气,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一走,他们便再也回不来了,接下来,便该是敌人的围攻了。 脸上微微一凉,高迎祥抬头,又感觉到几点凉意落在了脸上。 居然下雪了! 看着那虽然稀疏,却实实在在的雪花,高迎祥心里有些发凉。 好几年没有看到过雪了,今年,居然下雪了? 今年这个冬天,会更冷,而对于他来说,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一句雪上加霜啊! “大将军,谷正没有按命令退下来,而是往兰溪郡方向走了。”一马飞驰而至,马上将领喘着粗气,脸上既有着愤怒,又有着不安。 谷正虽然只是一名营将,但统带着的却是高迎祥手下也在为数不多的骑兵,一向在战争之中为军队前驱、哨探、断后,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而高迎说对于谷正也一向是恩遇有加,信任之极。 “请大将军给我一支骑兵,我去把他追回来!”将领道。 高迎祥没有作声,只是脸上的悲怆之色更浓重了一些。 连谷正也走了啊! 也不知现在那些还跟着自己的将领,还会有多少人真正的追随自己,更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人甚至会暗怀鬼胎,正悄悄地打着主意准备找机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不追了!”高迎祥叹息道:“战事之中他还是尽心尽力的,此时才走,也算是对得起我了,要是他想卖了我,前些天很容易便能让我大败亏输的。此刻,他是觉得他已经尽心尽力,也该为自己打算了才走的,他对得起我!” “大将军,可是谷正这一走,影响太坏了!要是不加以制止,会影响到全军的。”将领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要是不追究,军中群起效仿,那我们还能有多少人能撤到会川?” 高迎祥微微一笑:“愿意跟我回去的,才是我想要的,放心吧,等到了会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走的,就走吧,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大将军,要是没了兵,敌人反攻过来,我们到时候拿什么招架?”将领难得地反驳起高迎祥来。 高迎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李严,放心吧,董羡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地把我弄死呢。我死了,他拿什么来控制其它各镇各府各郡呢?这个冬天啊,董羡他们一定很忙,忙着分配果实。在这些东西没有分配好之前,他们一定会留着我做为一个共同的敌人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持团结啊!” “一群饿狗争食,大理落到了他们手中,怎么能有个好!”李严吐出一口浊气。 高迎祥没有说话,出了半天神儿,这才一打马匹,道:“走吧,我们去会川过冬,今年一定很冷,咱们要想法设法地多备一些过冬的物资呢!能跟我去会川的,都是我高迎祥的好兄弟,以后我会报答他们的。” 看着高迎祥的背影,李严扬了扬眉毛,看起来大将军心中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但愿真如高迎祥所说,这个冬天,敌人不会来。 “李将军,我们怎么办?真要跟着去会川府吗?”一名校尉打马走到了李严的身边,低声问道。 “当然!”李严点点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我相信大将军一定会带领我们起死回生的。” “但愿吧!”校尉道。 “你是建昌府人吧?”李严突然问道。 “是啊,现在建昌府被宋人抢去了!”校尉道:“当初我们走得急,也不知道现在家人怎么样?是不是还活着?” 第四百六十章:无可奈何 啪哒一声,一袋粮食从粮车之上摔落下来,束口的绳索松脱,内里的粮食洒了一地,周边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粮食洒落的地方,然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因为掉落在地上的粮食里,最少有三分之一是变色的陈米,霉米。 带队的校尉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烂米,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将手伸到面前的分发粮食的军官面前:“高粮官,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粮食?” 高宾垂着头看着对方手里的粮食,却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校尉愤而扔掉手里的米,转身走到粮车之前,从内里随便再扯住一袋粮食,抽刀一刀子就捅了进去,手腕一转,粮袋已经被剖开,哗拉一声,内里的粮食掉落出来,比先前那一袋好一些,但里头也有很多的霉米陈米。 周遭士兵大哗。 “高粮官,明天就是新年,没肉没酒也就不说,连粮食都给的这样吗?”校尉愤怒之极:“我们一路跟着大将国出生入死,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我们?” 姓高的粮官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辩解什么。 “早就知道你贪,但没想到这胆子这样大,居然敢贪到我们的头上!”校尉伸手推搡了一把粮官,把对方推了一个趔趄。 如果不是对方姓高,而且还是大将军的近亲,是心腹,这位校尉早就一刀子捅过去了。 压抑住心里的愤怒,校尉大步向着粮仓方向走去。 “你想干什么?”高粮官一惊之下,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前面。 “干什么?这还要问吗?”校尉冷笑:“我只是替我们兄弟拿回该我们的东西。高粮官你放心,我绝不会多拿一斤,但你想用这些玩意儿糊弄我们兄弟绝对不行。” “你想抢粮吗?”高粮官呛的一声也抽出了刀。 “不是抢,是拿回属于我们的粮食!”校尉冷笑着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烂米,道:“这官司,就是打到大将军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来人!”高粮官被校尉又推得后退了几步,却是大声招呼着周围的护粮卫队:“护卫粮仓,发信号,有人想抢粮!” 周边的护粮卫队以及仓库内的士卒一涌而出,在高粮官的身后列成了队列,刀出鞘,枪入林,已是列成队形。 校尉看着这阵势,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老子们在前线与敌人打生打死,有时候一饿好几顿,你们这些狗东西守着粮仓,一个个吃得脑肥肠油的,居然还敢谋夺我们的粮食,你们的那些狗屁勾当,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以前不说,是懒得理会,现在大家都快要没得吃了,你们还这样干,我看是活腻味了!” 校尉一抽刀子,用力拍着胸甲,发出咣咣的响声,在他的周边,一些来运粮的士卒看着地上的那些霉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也慢慢地聚集起来,与粮仓卫队对峙。 而且这些人都是沙场之上百战余生的人,往那里一站,杀气四溢,抽刀的人很少,但他们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向前慢慢地押,就把粮仓卫队给逼得步步后退。 响箭冲天而起,高粮官有些惊慌失措,回头看了一眼,再有十几步,可就要退到仓库边上,退无可退了。 可是粮仓,是万万不能让这些人进去的。 “再向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嘶声吼了起来。 “你不客气一个试试啊!”校尉冷笑。 高粮官手里的刀,顶在了对方的胸甲之上,可那校尉上身前倾,高粮官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回缩手。 马蹄声骤然响起,看到远处出现的那人影以及随后的旗帜,高粮官却是松了一口气。 “李严将军,你来得正好!”高粮官松了一口气。 “李将军,你要为我们作主啊!”凶悍的校尉看到李严,也是高声大叫起来。 李严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霉米,又看了一眼那校尉,怒道:“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回去找上官甚至于去找我吗?敢在粮库重地撒野,你是不想活了?” “李将军,你不能因为他姓高就袒护他呀!”校尉委屈地大叫起来:“您看看,明天新年呢,这狗东西,把好东西藏起来,却给我们这些东西,这是没把兄弟们当人啊!” “还犟嘴!”李严大怒,劈手就是一鞭子抽下去,那校尉一个哆嗦,虽然不再作声了,但那眼中的愤恨,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李严转身,看着高粮官,不等对方辩解,已是一伸手,“将这个东西给我拿下!” 高粮官愕然,不等他辩解,李严带来的士卒已是一涌而上,将他摁在地上绑了起来,而那些粮库卫队,因为下令抓人的是李严,竟然也是不敢发一声。 李严虽然不姓高,但在高迎祥的面前,却比这位姓高的地位要高得太多。 “等着!”李严回头对那校尉吼了一声。 挨了打的校尉此刻脸上满是兴奋和崇拜的神色:“我就知道,李将军是会为我们作主的。” 他回头对士兵们吼道,士兵们一个个也都欢呼起来。 李严笑了笑,示意卫兵将高粮官架了起来,走进了粮库。 库房的大门重重地关了起来,李严的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高粮官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李将军,你什么意思?” 李严挥了挥手,卫兵们松开了高粮官,退了出去。 “李将军,你是知道实情的。”高粮官扭动着身子道:“粮库这边一共有十个大仓,现在只有一个仓有粮食了,剩下的,都是假的,便是这些霉料,陈米,都是我费了老鼻子劲儿弄来的。” “我知道!”李严道:“高司曹,但是要让士兵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了伫备粮食,你觉得会怎么样?” 高粮官一下子沉默下来。 “所以,高司曹,今儿个既然事发了,也就只有拿你来先顶缸了,这也是大将军的意思!”李严道。 “你什么意思?”高司曹变了脸色。 “只能说是你的问题了!”李严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只能说你贪赃枉法,盗卖军粮,这才使得粮食出了些问题。” “李将军,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这是要掉脑袋的。”高粮官大叫了起来。 “如果不这样说,军队垮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掉脑袋了!”李严冷哼道:“放心吧,也不至于就砍了你的脑袋,但要平息士卒们的愤怒,总得让你去大牢里走一遭。” “便是砍了我的头又有什么作用?”高粮官道:“难不成还能变出粮食来?” “先顶过这几天时间,也许,会有粮食过来。”李严却不肯再说了。“所以,高司曹,我跟你说这些,便是让你去了大牢里,嘴巴严实一些,这样,等粮食到了,也算是立了一功,知道吗?” “这口黑锅,说不定会压死我!”高粮官颤声道。 “都是为大将军效死!”李严拍了拍高粮官的肩膀,叹息道:“希望粮食能马上进来!” 从粮仓里随手抽出了两袋米,扔给了自己的亲卫,努了努嘴,两个亲卫会意地提起粮袋,走出了大仓。 雪白的大米,让等在外面的校尉笑居了一朵花。 但看到李严铁青的脸色,却又有些疑惑。 然后,他便看到高粮官被五花大绑地押着走了出然,然后向着大将军府方向疾走而去。 “大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这狗崽子还当真动了军粮?” 李严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狗东西当真动了,用霉米陈米换了好米,把好米拿出去卖钱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能马上把米追回来。让兄弟们撑两天,这些米虽然烂了一点,但好歹也还能顶饿,能顶上几天。我们马上逮了那家伙的下线,便能把粮食追回来。” “这狗东西不会把粮食卖到对面去吧?”校尉看着高粮官的背影,咬牙切齿:“那只怕就追不回来了,今年,大家都缺粮呢!” “追不回来,就去抢回来!”李严冷声道。 大将军府,高迎祥的面前,一个文官正在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大将军,求大将军拿一些军粮出来救济一下会川百姓吧!大将军出征之前,下官可是竭尽所能为大将军征集了所有的粮食,现在会川百姓家无隔夜粮,每个村子都有人饿死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就会生出大乱子了!” 李严走在大厅之外,看到这一幕,一下子便停下了步子。 “你进来吧,正好把实际情况,给杜府尊说一说!”高迎祥招了招手。 李严走进了大厅,没有解释,却是直接对高迎祥道:“大将军,粮仓那边的乱子,先蒙过去了,我把高司曹抓了起来,说他盗卖军粮。” 跪在地上的杜知府一跃而起,惊吓地道:“什么,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严道:“杜府尊,不是大将军不放粮,而是没有粮了。我们退到弄栋府之后,遭遇了一场大败,后勤辎重大营被袭,抢出来的粮食根本就没有多少。现在为了稳定军队,我们只能说是高司曹盗卖军粮,先遮掩一下。你说,我们现在连军队都不能保证粮食了,哪有粮食给你?” 杜知府失魂落魄,“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大将军,建昌府那边的粮食,什么时候能进来?有多少?”李严问道。 “十天之内,应当会有一批粮食过来,大概十万斤吧!”高迎祥道。 “那就还好,对方愿意卖我们粮食,这就好办了。”李严道。 高迎祥缓缓摇头:“这批粮食,对方不要钱,说是襄助我们的,他们说了,他们也没有余粮!” 李严脸色微变:“不愿意卖?” “是啊,不要钱的,才是最贵的,他们不是没有粮,他们是不想卖给我们!”高迎祥苦笑道:“他们在等我山穷水尽,等我无路可走。这批十万斤的粮食,只是他们抛出来的所谓的善意罢了。” 杜知府瞪大了眼睛看着高迎祥,听到这里,他大概也猜到了建昌方面是什么意思了。 “大将军,他们,他们是要您向他们投降吗?” 高迎祥扫了他一眼,道:“要我投降,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他们真正看上的,是整个大理。萧诚,想要吞并整个大理,这个饕餮看到了机会,怎么会放过这么美的一顿大餐!” “万万不可!”杜知府大叫了起来:“大理国数百年基业,当年宋太祖玉斧劈地为疆,现在怎么能引狼入室?大将军,您要是投奔了他们,带着他们夺了大理,高相国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高迎祥微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严却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杜知府的身后,弯腰从靴子筒里摸出了一把短匕,踏前一步,一手捂住了杜知府的嘴巴,另一只手从肋下轻轻巧巧地便刺了进去。 那杜知府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的高迎祥,满眼都是惊恐,都是不敢置信。 李严一松手,杜知府卟嗵一声跌倒在地上,两条腿儿只是蹬踏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杜家在城内明明窖藏了那许多粮食,却是一毛不拔,真当我们不知道?”李严踢了对方一脚,“你看我们军事上不顺,便派人与董羡眉来眼去,当我们不知?今日还到这里替狗贼试探我们虚实,嘿嘿,你不死谁死!” 高迎祥挥了挥手,道:“去,带人围了杜家,把他们家的窖藏粮食搜出来,然后对士兵说,这便是高宾盗卖的军粮,这样,你说的话,也圆上了,也暂时不必拿高宾的脑袋出来顶罪了!” 李严点了点头:“大将军,杜家在会川还是颇有势力的,这一次,不能手软!” “你去办吧!”高迎祥点了点头。 “但是大将军,这也管不了多长时间啊,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走呢?”李严轻声问道。 “已经派人去建昌谈了。”高迎祥神色黯淡:“现在,我们还有别的路好走吗?” 第四百六十一章:如何安置我? 会川大族杜氏,一夕之间便被连根拔起,全族数百人,全都沦为了刀下之鬼。而受他们牵连的人,更是多达数千人。这些人,一些掉了脑袋,一些关进了大牢,一些被罚去做了苦力。 乱世用重典,动乱时节,没有人跟你讲道理,有的只有暴力镇压。 杜氏的灭亡在会川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在军队面前,即便有些什么想法,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当然,从杜氏本家以及那些旁枝庶族家里搜出来的大量的粮食,让军队也好,百姓也好,都出离的愤怒。 大家都没得吃了,你们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粮食? 可以想象得当的,连军队都在发愁怎么填饱肚子的时候,普通百姓家里的生活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而且,在官方的通报之中,是杜氏家族与军队中的高层勾结,盗卖军粮,这才使得前方战事失败,大军不得不撤回来。 有了这大堆粮食作为佐证,杜氏不得不亡。 会川府各地支起了粥棚,没饭吃了的老百姓一天可以获得一砍稀粥来度命。 同时,高迎祥下令,开放整个会川的山林,河流,百姓可以自由在其中觅食。 原本,这些山林河流都是有主之物,其中一部分,自然便是杜家的。 现在全都无偿地向百姓开放了。 杜家自然是无人会说话了,而会川的其它家族,也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个时候唱反调,都用不着高迎祥调军队过来收拾他们,老百姓都能让他们死上无数遍。 而高迎祥则用这两个命令,暂时稳定了局势。 原本暗流涌动的会川,在冬日里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来自建昌的粮食,终于抵达了会川府城。 上百辆粮车组成的庞大车队,连绵来绝数里地,这样的场景,不但让军队心安,也让百姓心安。 虽然只能喝点稀粥,但总还能活着不是? 等熬过了今冬,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便又多了许多活下去的可能。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年辰又好了呢?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下了一会儿雪籽,地上没有积存下来雪,却在天亮之后,在地面之上形成了薄薄的冰层,马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卡卡声。 李严便是踩着这样的薄冰,一路走到了大将军府。 昨天,他累得够呛。 上百车粮食要一一清点入库,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劳动高迎祥,只能是去镇场子。 相对于百姓现在的平静而言,军队之中其实并不安生,因为他们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李严不在场,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除了粮食,安置这些随粮食而来的人,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熟门熟路的走到了高迎祥的书房外,外面的警卫向李严叉手行礼。 “大将军昨晚上一夜未睡!”警卫低声道。 李严一楞,却又心中所有悟,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外面已经大亮了,但屋内却还是一片黑暗。 黑色的窗幔将光线全都阻挡在了外面。 火盆里的银炭早就烧光了变成了一盆白灰,屋子里的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看着高迎祥的模样,李严脚步微顿,旋即又关上了房门,走了过去。 屋内唯有一片灯光映照在墙上,那上面挂着的却是一张大理全域图。 而高迎祥,却裹着一床厚厚的棉絮,跌坐在地图之前,抬头仰望着地图,看那模样,似乎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了。 “大将军!”走到高迎祥身后,李严躬身行礼道。 高迎祥没有回头,只是略微仰头,以近乎呻吟的声音喃喃地道:“江山如此多娇!” 李严默然不语。 这如画江山,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成为了高家基业。 如果高颖德不死,董羡之流,如何掀得起这滔天巨浪? 当擎天之柱轰然倒下,一切便已不可逆转。 高迎祥一向自诩,往日也对父亲作为颇有微辞,自认为如果是自己来做的话,或者能做得更好。 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才发现,自己距离父亲的差距居然是如此之大。 拍了拍身边地面,高迎祥道:“坐,坐下再好生看看吧!” 李严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地图。 “大将军,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李严低声道。 高迎祥呵呵一笑:“然后呢?” 李严默然。 “然后我们就在这会川,等着董羡把内部的矛盾勾兑好,各家把利益分配妥当了,然后再一次联军向我等进攻,而我们,便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们来砍吗?”高迎祥冷笑道。 “至少祖宗基业还在!”李严道。 高迎祥长身而起,双臂一振,将裹在身上的被窝抖开,大步向前,两手抓住墙面上的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哗啦一声,已是将图纸从墙上扯了下来,然后双手交替,转眼之间,已是将这副图纸撕了个稀乱。 “高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祖宗基业!”高迎祥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素性便干脆一点,将这摊子掀了,谁也别想得到好。” 李严起身,微微躬身:“属下愿跟随大将军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安排那罗信与我见面吧!”高迎祥伸手揉揉僵硬的脸郏。“他们大概已经等不及了吧?” 李严走出了大将军府,回头看着那在身后缓缓关上的朱红色的大门,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 这也是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呢! 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今,家破人亡。 从此以后,不得不寄人篱人,为人爪牙了。 营房是土坯的,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屋里简单地用石头垒了一个火塘,亲兵早已经体贴地把火烧得旺旺的,一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高迎祥下令开放山林河流,倒也使得百姓多了一条谋生之路。 他们可以上山砍伐柴禾,然后负到军营之中来售卖,虽然只能得到一些霉米陈米,但却是可以度命的东西,这倒让军队变相地解决了取暖的问题。 粮食虽然不多,但总是要优先保证军队的。 茶煮得又热又香,喝了一口,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的凉气一时尽去。 “李将军,您回来了?”一名校尉撩帘而入。 “何军,进来,坐,跟我说说建昌的情况!”李严指了指身侧,示意对方坐下,顺手给这名叫何军的校尉也倒了一杯热茶:“听说你家人没事,活得好好的!” 何军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才道:“是,蒙将军恩典,这一让我跟着队伍去建昌拉粮訜,末将中途抽空去了一趟老家,家里人都好好的呢!” 李严都不消问,只消看看何军的神色,便知道他的家人,在宋人的治下,过得不错。 眼下军中,建昌的士卒将领可着实很多,想来此时此刻,大家也都知道了那里的情况。 宋人既然想收了这支军队,这样示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也是另一种千金市马骨的意思。 眼下会川的这支军队虽然杂七杂八地加起来还有近万人,能跟着高迎祥一直到现在的,也算是忠心耿耿的了,但其中相当一部人的家眷,眼下可都在敌人的控制之下。 这就是一个大大的隐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隐患就会酿成大的乱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弄栋府的时候,战事一旦遇挫,失去了迅速拿下来的机会之后,高迎祥立即就果断下令撤退的原因所在了。 对峙时间一长,粮草不继,军心一乱,那就麻烦了。 现在虽然敢有麻烦,但总算是能想法控制住。 “下头兄弟们如何说?”李严问道。 何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严。 “但说无妨!” “大家都在猜说,大将军是不是要引宋军进来帮着我们打仗!”何军低声道:“咱们在六盘水的时候,跟他们那个天狼军对峙过数年,对方的军队,战斗力可是相当了得的。” “大家不反感?那可是我们早前的敌人!” 何军咽了一口唾沫,“李将军,士兵们我就不说了,我就说说我们这些人的想法。” “嗯,我也正想听听。”李严笑道,像何军这样的校尉一级的官员,可正是军队之中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想法,对于上层的决策,会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大家跟着大将军,是想要个出路的。”何军道:“但眼下,大将军似乎是没什么办法了。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大家不但没有出路,连性命都难保。而且,看对面的搞法,是要株连的,大家都担心得很。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赢,当然是最重要的。” 李严点头:“明白了,这是大家的意思?” “至少与我交好的七八个校尉都是这个意思。”何军道。 李严知道何军的那一些朋友,在军中,都算得实权人物。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军这样骁勇善战的将领,他的朋友里头,基本上也没有太差的废物。不是直接带兵的将领,便是执掌一类实权的家伙。 “这一路上,罗机宜也跟你说了不少吧?”李严突然笑了起来。 何军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将军,罗机宜的确跟我说了很多,不过末将对大将军,对李将军一直都是忠贞不二的。” “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真要有不信你的意思,当初就不会派你去了。” 其实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罗信必然利用何军在军中游说,以此来拉拢军中实权校尉,而且,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止是何军一样在做。只不过何军是摆在明面上的那颗棋子而已。 如果是放在一年以前,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想象的。 但在现在,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到了这般田地,这些军官们还能聚在高迎祥的周围,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跟我去见见罗机宜吧!” 罗信,贵州路安抚使管勾机宜文字。 实际上就是萧诚的贴身机要秘书,真正的实权在握的人物。 这一次他亲自出现在会川,本身就代表着萧诚对于高迎祥的重视。 两人相对而坐,罗信含笑自信,高迎祥却是感慨万千。 差不多一年前,他去关岭拜见萧诚,与萧诚做一笔交易,好让他能从容率领大理边军返回国内参战的时候,眼前这位罗信,便盘膝坐在角落里的一桌案几之上,提笔记录两人的谈话,扮演的是一个文吏的角色。 而自己,却是能与萧诚平起平座的地位。 不过一年功夫,他就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抚台身体可好?” “多谢关心,抚台身体极佳。”罗信笑道:“除非大雨天,否则每天晨起的长跑是一定不拉的,在下跟在抚台身边几年,别的不说,这一双腿倒是跟着抚台跑出来了。” “萧抚台本就是文武双全的人。”高迎祥道:“想想萧大郎的风彩,大体也便能想象得到萧二郎绝不会是文弱之辈!对了,上次去蒙抚台不弃,还见到了抚台夫人江大家,彼时江大家已经有孕在身,不知……” “生了一位小娘子!”罗信道:“像极了夫人,虽然还只是一个奶娃娃,却已能看到将来必然是倾城倾国之姿了。这些天抚台一直苦恼极了,因为联合理事会中那些家伙们,只要家里有合适的男娃娃的,一窝蜂地涌上来要跟抚台结亲家。” 高迎祥叹道:“可惜高某如今却是孑然一身了,本来高某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不过六岁,如果他还活着,高某也定然会去萧府求亲。” 善阐府之变,高家却是死得干干净净了。 罗信拱手道:“高将军节哀,以后总是能有为小郎君报仇的时候。” 高迎祥点了点头:“那萧小娘子最后花落谁家了?” “最后倒是岑抚台跳了出来,不由分说便赶跑了其他所有人。岑抚台家的大娘子是直接带着他家幼子的生辰八字过来的,说是在桂元府的时候已经请了高人合过了,两人相称得很。”罗信笑道:“岑抚台与萧抚台本来就是师兄弟,现在却是亲上加亲了。” 高迎祥恍然若失。 广南西路岑重这么一搞,就是把自己与萧诚捆到一起,要同生死,共命运了。 如此一来,萧诚的实力便骤然又强了一个级数。 “罗机宜,说说我的事情吧!萧抚台,准备如何安置我?”高迎祥平静地看着对方,道。 第四百六十二章:变化 董羡现在变得极其的暴燥、易怒,而且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杀人! 这是一个让人恐惧的爱好。 一年前的董羡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董大师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在朝廷之中颇孚众望。 高氏谋国,董羡逃亡到了威楚府,也正是因为他平时还极得人望,所以在威楚府,他能聚集起相当一部分人对抗高颖德。 那时候的董羡,家破人亡,在善阐府的本家嫡系,被高氏宰了一个精光,虽然悲伤,但董羡仍然是一个能听得进谏言的领导者。 高颖德之死,使得反高势力空前澎胀,也使得董羡的实力飞速上升。 善阐府在他的领导之下,被攻破了。 高家反过来被他杀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个高迎祥。 重回善阐府的董羡,一时之间,威望无俩。 特别是在他的领导之下,联军击败了气势汹汹率军归来的高迎祥之后,董羡的实力达到了顶峰。 重立了一位段氏旁枝段天德为帝,时年不过十二岁的段兴,只不过是坐在御座上的木偶,一应政务,全部出自于董羡。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像以前段正兴在位之时,政务也全都是高颖德打理,皇帝的作用,只是在高颖德奏上一本之后,说上一句准奏而已,要么就是一个人形图章,负责在高颖德拟好的旨意之上敲一个图章。 其实这事儿,也是太监做的。 皇帝只不过是全程看着。 那时的董羡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内心深处是无比羡慕高颖德的这份威势的。 他也想有这么一天。 现在,他有了。 但是呢,帮着一起掀翻了高氏的盟友们,却并不想这么干。 大家好不容易在推翻了压在头上的高氏一族,结果你董氏一族又想接高氏的班,也想这样压着我们不得翻身吗? 这不行。 事儿是大家一起做的,所以现在朝政自然得大家一齐来管理。 大理朝堂,本来就是仿效宋国,亦设政事堂,枢密院。 过去高颖德是政事堂首辅与枢密院枢密一肩挑,军政大权一把抓。 现在董羡也想这么干,自然大家是不同意的。 你只能挑一个。 联军之中,势力最大,在反高之战中出力最多的倒是腾冲府的木氏,木氏族长木正希望能够得到这二者之一。 其余三十余部首领们,自然也乐得看到有人与董羡搞衡,大家一齐表示赞同,似乎分权已成为必然之势。 董羡却在一个雨夜,突然发难。 率领心腹军队突袭了腾冲府木氏军队,木正慌乱之中,只带了百多骑心腹逃了出去,却是再也不敢停留,一溜烟儿地逃回了腾冲。 这一下,倒是吓住了其它诸部。 董羡就此军政一把抓。 至于其它诸部心中到底服不服,那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此时的董羡得到了威楚府、弄栋府、石城郡、秀山郡的大力支持,特别是他在这大半年的战争之中想尽一切办法策反过来的边军,成为了他最大的倚仗。 董羡成了大权在握的相国,其余出了力的诸部诸镇,自然也得到了相应的报酬,反正这一次朝廷连着两次的大清洗,官员已是十去七八,有的是位子满足大家的欲望。 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尽皆可以得到满足。 欲壑难填的家伙,可以参考狼狈而逃的木正。 大理,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平静当中。 可是,当真平静吗? 会川,仍然在高迎祥手中。 高迎祥手中仍然握有上万兵力。 高迎祥被称为大理第一将,依仗的可不仅仅是他曾经是高颖德的儿子,而是这个人在军事之上的确有独到的能力。 想要收拾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在董羡的眼中,不管高迎祥如何能力出众,孤悬会川的他,兵微将寡,财力不济,注定了是一个被消灭的下场。 自己不忙着去灭了他,也是要借着这个大家共同的敌人,先稳定了朝廷内部再说。 只要高迎祥还活着,大理三十余部首领中的绝大部分,便会毫无疑问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杀进善阐府,他们的刀子上也是沾了血的。 便是有些不想沾血的,到最后也是不得不在被逼着的情况之下,刀子上沾了高氏、盛氏的血,这是难解的血仇。 即便高迎祥大方表示不会追究,也要人肯信啊! 高迎祥是一个毒瘤,接下来需要去解决。 第二个互瘤,自然就是逃回去的木正了。 掌握着腾冲府的木氏一族,天高皇帝远,以前对高颖德就不怎么服气,至于董羡,就更看不上了。这一次木正出了大力掀翻了高氏势力,却险些被董羡取了脑袋,自然是愤怒之极,回去之后就纠集势力,声称要再次出兵清君侧,诛奸倿。 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他。 毕竟这个时候,董羡可是风头正劲。 如果说这些,董羡还都不太在乎,觉得都是可以解决的话,但如今如何安抚天下,如何是百姓回归田园,重新回到以前的轨道之上,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一年的混战,使得大理全境都陷入到了战火之中。 去年一年,春耕基本上被荒废了,带来的结果,就是到了现在,全国都陷入到了粮荒之中。 手中无粮,心里慌慌。 战争破坏,溃兵为匪,赋税加重,官吏盘剥,破家灭门的百姓数不胜数。 你只消站在善阐府的城墙之上,往外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逃难而来的百姓立起来的简易的窝棚的数量,便可以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还是在京城,在首善之地的善阐府,其它地方情况只怕要更差一些。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真的坐到了这个位置之上,面对着无数涌上来的难题的时候,董羡才恍然发觉,高颖德这个首相,似乎当得也并不太容易啊。 而现在,轮到他头疼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以前还可以在朝廷之上对高颖德冷嘲热讽几句,可现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些问题,还真就解决不了。 不是别人行,自己就能行的。 执政数月,董羡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高颖德在处理政事上的能力,当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这个认识,让他恼怒不已。 当能力所不及,不能妥善地想出其它有效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杀人,似乎便成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办法。 于是董羡,便祭起了这把利器,直杀得人头滚滚,杀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血光之中,朝廷彻底安静了下来。 董羡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国家,下一步,就该谋划着去剿灭心头之患高迎祥了。 今冬是不成了。 明年春天一定要先忙完春播。 等到春播之后,就该出兵了。 等拿下了高迎祥,然后再回头与木正好好地算算帐。 不过与木正呢,最好还是商量着解决。 毕竟腾冲那地方,人家经营了上百年了,真要去打,胜算不大。与推翻高氏不同,想要去剿灭腾冲府,大理三十七部,只怕没有多少人会支持自己。 在董羡看来,高迎祥已经穷途末路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或者也是不愿意去想的一点就是,当他把高迎祥逼上了绝路之后,高迎祥会干什么? 而在他急于掌握权力,压制其它各府各部的时候,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人在国内争权夺利的时候却不愿去看看外部的情况的人,萧诚一向是看不上的。 如果董羡不是急于整合内部而是鼓起余勇不顾一切地先追着高迎祥打,萧诚还要高看他几分。 因为真是这样的话,萧诚不得不赤膊上阵了。 但这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贵州路上的宋军很有可能让大理各部团结在一起来对抗了。 在这些人眼中,宋军就是入侵者。 但现在就不同了。 董羡的一轮操作之下,大家的心都散了。 如今基本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董羡想再将他们拢归到一处,可就难了。 而且因为事情拖了下来之后,大理乱战一年的恶果,在各处也已经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民不聊生。 这让很多地方的人,很容易就怀念起高颖德当政时候大家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的美好日子。 高颖德造不造反当不当皇帝距离这些小百姓们太遥远了,他们只知道,高当政的时候,大家有饭吃,现在董当政的时候,大家没饭吃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加上有心人的操弄,这天下,其实早就不是先前的天下了。 啪的一声,一双赤脚踏在了泥浆之中,溅起了无数的黄色泥水,一双大手扒拉开了窝棚前的一块笆篱,大汉看到了里头一个妇人与两个孩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逃难出来十余天了,两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而女人已经开始浮肿了起来。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几只鲜红色的小东西递给了女人,那是几头刚刚出生的小老鼠。 “大的没抓着!”大汉歉意地道:“你把这个弄一弄,垫巴垫把。” 女人颤抖着接过这几个小玩意儿,两个孩子的肚腹咕咕地响着,吞咽口水的声音,让大汉心烦气燥。 他没有进窝棚,而是重新掩上了笆篱门,然后蹲在了窝棚前。 这样下去,都得死。 想了很久,他突然起身,走到窝棚旁的一株树下,用力地掏挖起来,片刻之后,一柄带鞘的军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继续挖着,又出来一个包袱皮,里头装着几件甲胄。 他曾经是一个溃兵,吃了败仗之后逃回了家乡。 脱下了盔甲,放下了刀子,他本来想好好地陪着妻子种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不远处的另一个窝棚走去。 片刻之后,一个同样瘦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粗棒子。 入夜时分,男人的身后,已经跟了几百个这样的男人。 是夜,他们翻越了城墙,杀进了城内。 等到官兵赶到的时候,这些人早就带着他们抢来的东西,逃进了深山。 留给官兵的,只有鲜血,尸体以及恐慌的城中百姓。 家里能吃的东西,能御寒的衣服,都被抢得精光了。 城中的一个富绅家里,更是被洗劫得干干净净,连人都杀光了。 这并不是个例。 在大理,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各地报匪患的折子,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向了善阐府,涌向了董羡的案头。 春天来了,春耕开始了。 建昌府开始了忙碌的春耕,在那里驻扎的宋军,以战营为单位,放下了武器,挽起了袖子,卷起了裤腿,走进了田间地头,帮着百姓忙起了春耕,这让刚刚归附贵州路的建昌府百姓有些诚惶诚恐。 他们还没有见过这种阵势。 会川府也开始了春耕,百姓们艰难地度过了一个冬天,本来以为春天来了,春荒肯定会更难过一些,却发现官府居然给大家发粮了。 虽然是借贷,但只要一分息的借贷,却让大家恍若在梦中。 春借一斗粮,秋还一斗一,这可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良心价,善心价啊! 不但借口粮,种子也可赊欠,牲口居然能租借。 反正过了一个冬天,会川府乡下的百姓们发现原先管着他们的官儿全都换了,来的都是一些他们不认识的人,以前的那些官儿,现在都陪着笑脸跟在新来的人旁边。 新的官儿对这些旧官凶得很,对他们这些百姓倒是笑嘻嘻的。 这些好事,都是出自这些新来的官儿们之手,一下子,大家就对这些人的好感度噌噌上涨。 春天种下去的希望, 秋天收上来的是果实。 大家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干劲,去年入冬时节的那份绝望,现在却是觉得恍若隔世。 日子,好像正在变好呢! 会川府的变,自然是因为现在的会川,已经不再是大理的会川,而是变成了大宋的会川了。 来自贵州路上的官员们,全面接管了会川的基层政务。 原本的官儿们,原地降一级,先做副手,将来如何,自然就要看他们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了。 如果表现出色,萧诚有的是地方安置他们。 现在权当是对他们进行培训,等到大军一动,席卷大理的时候,这些培训合格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就会一个个地得到重用了。 当然,这也还得看个人的造化。 比方说,已经有人因为不服气原地降一级莫名其妙地丢了官儿而怨气横生不肯干活的人,现在已经被扒得一干二净回家玩泥巴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用间 当然,现在闲得只能玩泥巴的人还有很多。 比方说谷正。 此刻就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泥巴。 被雨水浸润的粘土在他手里上下颠倒,片刻之间便顺滑无比,然后在他灵巧的手指之下,变成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物件。 造型各异的水壶,茶杯甚至于一些个形神俱备的飞禽走兽。 这家伙如果不当将军了,凭着这门手艺,估计也能混得不错。 麾下几百名骑兵此刻都在溪水边洗刷着自己的战马,一路奔波而来,战马身上溅满了泥浆。 谷正是奉命来剿匪的。 不过下达这个命令的长官和谷正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等到谷正赶到,那些所谓的匪徒,早就遁到了大山里头去了。 熟悉地形的这些山匪们,在本地有着强大的基础,在谷正看来,只怕每家每户,都有人去做了土匪。 活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荒,该饿死的,已经差不多都饿死了,该冻死的,也都成了埋在地里的一把朽骨。 迎来了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一些吃的。 再难,也是要往地里种下一些希望的。 没有种子,便只能高价向富户购买,因为不种的话,岂不是连希望也没有吗? 忙完了春耕,身心皆疲的百姓们还没有缓过气来,朝廷新的命令下来了。 也正是这条命令,让老百姓们彻底崩溃了。 交税。 去年的税已经交清楚了,去年的徭役也已经服完了,今年不管是夏税还是秋税,都还远远没有到日子呢! 但朝廷一纸命令,要提前征收。 而且还是夏税秋税一齐提前征收。 划到每个百姓头上,差不多便有一贯钱。 一个家庭如果有三五个成员,那便是三五贯钱。 即便是太平年节,普通百姓家里积存三五贯钱也是极不容易的,更何况从去年开始,战争爆发,生计更加艰难。 除了沉重的税赋,还有让人更加恐惧的徭役。 这不是去修路架桥防洪水,这是去为军队运送粮草,打造军械甚至于修筑城堡。 这是要命的东西。 于是乎,大理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逃税,逃役。 当逃远可逃的时候,举旗子拉杆子造反,便成为了家常便饭。 左右是活不下去了,还不如上山去当土匪,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命来。 本地的官儿们,现在是不敢或者也是不愿剿匪了,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往上数个几代,搞不好大家还是同一个祠堂的,而且那些青壮都上山去当了土匪,你在本地欺负这些孤儿寡母的,要是绝户头也还罢了,可要是人家还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报复回来。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一位县衙吏员为了税金逼死了人,转头在一个月黑夜风高的夜晚,被人摸上门去,满门老小被杀得干干净净。 剿匪落到了谷正这样的正规军队的头上。 特别是他这样后头投奔而来的军队身上。 苦活,累活,讨人嫌的活儿,吃力不讨好的活,很容易倒霉的活儿,自然都得他们来干。 其实呢,如果谷正识相一点儿,日子兴许会过得好一些。 但他偏生不大识相。 他麾下五百骑兵,可都是当初边军的精锐,而且骑兵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让人艳羡和垂涎的。 刚到兰溪,就有人或明或暗的示意,到后来直接向谷正开口讨要,但谷正一口便回绝,意思是当初兰溪郡的大首领可是承诺了他,让他单独成一军的。 可事实上,真正想要拆分了这支骑兵的,正是兰溪郡的大首领龙苍。只不过他还要个脸面,说出去的话不好意思自己把他舔起来,所以便换个人来暗示谷正,岂料谷正如此不给面子,这就让人很不愉快了。 想当初诱使你过来的时候,是为了分化高迎祥的实力,你谷正作为他的心腹将领,骑兵头子,要是投降了对他高迎祥的打击自然是极大的。 时过境迁,如今高迎祥成了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你谷正的作用,自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此时如果你还不知情识趣一点儿,那也不能怪别人对你不客气是不是? 于是,拖欠薪饷的事情就发生了。 时不时有人来打麻烦的事情就出现了。 于是受苦受累的活儿也就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了。 谷正很硬气。 他手下那帮骑兵,倒也很团结。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受到某些人或者势力的拉拢而背弃谷正。 这支骑兵在兰溪艰难地活着。 不过想要养活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将军!”一名校尉带着两名骑拴自远处打马而来,翻身下马,浑身上下满是黄色的泥浆点子,挥手让两名士兵自去刷马,他却凑到了谷正跟前,低声道:“打听清楚了,虞狗贼的农、庄离这里三十来里地,庄园里有一百多名护卫,装备都很不错,有大概二十多个弓手。” 谷正眼不抬,手不停,转眼之间便捏了一个小人作拔刀进击状,一边小心地在撮起手指头捏那泥人的眉眼儿,一边问道:“关键是里头有好东西没有?” “听那舌头说有一个大仓,里头大概有上万石米、面以及其它杂粮,其它的金银细软,也总是少不了的,因为虞狗贼的老子兄弟一直就住在这里。” 将捏好的泥人端端正正的摆好,那校尉瞅了一眼却是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好像虞狗贼啊!” 谷正搓了搓手,将手上的泥垢一卷一卷的剥下去,道:“后天晚上就动手,对了,安排好了没有,山上的那帮人怎么说?” “都安排好了。”校尉道:“那些山匪以前也打过这庄子的主意,不过一直攻不进这庄子里去,将军,这一次,我们还是可以照以前的例子办理,等到他们返回的时候,将他们剿灭,然后就可以把所有问题都完美地推到他们身上去了,我们可以顺利洗脱嫌疑。” 看校尉的神色,这样的生意,他们只怕已经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一次不!”谷正道:“打下这个庄园之后,我们除了带些必要的粮食走之外,剩下的都给他们,让他们利用这些粮食和金银,迅速地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将军,这会走漏风声的,这些山匪里头复杂得很,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规纪!” “用不着什么规纪!”谷正淡淡地道:“大变就要来了,我们窝囊过日子的时候也要结束了。你不是说前段时间为了争一个女人,你被龙大眼儿揍了一顿吗?到时候,你去割了他的脑袋出气。” 校尉红了脸,不是因为可以报仇,却是因为这个消息:“大将军要反攻了吗?不是说董相国又联合了十好几个部落,组成了十万大军要去讨伐会川吗?” “这不正好吗?”谷正淡淡地道:“当初大将军在撤回会川的时候,安排我们投奔兰溪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吗?这一仗打完,你也可以当个将军了!” 嘟嘟的叶哨之声响起,洗唰完毕的骑兵们,迅速地给战马装上了鞍鞯,翻身上马,沿着大道向前疾驰而去。 路边的大石头之上,只留下了谷正那些精美的手工艺品。 夜,虞氏农庄。 作为兰溪郡第二大姓,第二大势力,虞羽自然也是兰溪郡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大首领龙苍而已。跺一跺脚,整个兰溪便会抖一抖,倒也并不是什么夸张的话。 农庄包括的范围很广,有好几个山头都被囊括其中,一条河流自从穿过,几万亩良田便在这些山脚之下,端地是一处好地方。 说是庄子,更是一处堡寨,堡寨的选址极妙,正好被河流三面包围呈一个几字形中间,突然凸起来的这片高地,使得堡寨即便是三面临水也不虞有被涨水所威胁的危险。 唯有的一处陆地便是堡寨的大门所在了。 这样的一处地方,你说要打,还真是难得打下来,除非组织足够多人数的军队正面强攻。 指望一些山匪打来这样一个防备森严的堡寨,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几天来,一直有山匪在附近出没,虞老庄主已经招回了所有外头的青壮回来防守,不过听说这一次是好几家匪徒联合,虞老庄主心中也没有底儿,所以派了人出去向儿子求救,请郡里派大军来剿灭了这些匪徒,以保庄园无虞。 夜半时节,堡墙之上仍然灯火通明,一队队的堡丁与青壮往来巡逻。 突然远处响起了密急的马蹄之声,堡墙之上顿时便紧张了起来,片刻之后,一条火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是官兵,是官兵!”堡墙之上,所有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山贼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果然,片刻之后,那条火龙直接便奔到了堡寨之下,军阵森严,甲胄明亮。 “本将谷正,奉虞长史之命,前来支援虞家庄。”大旗之下,一员顶盔带甲的将领仰头喝道。“快些准备些吃食和热水,我们连夜赶过来,可是累坏了!” 庄子里头上至虞老庄主,下至普通堡丁,谁也没有往其它方面想,这个几乎有着完美防御地形的庄子,在谷正的面前,敞开了大门。 谷正一带马缰,冲进了堡门。 在他的身后,数百骑兵不能而入。 转眼之间,惨叫之声便在堡内响起。 完美的地形,本来是天然的防御阵地,此刻,却成为了这个庄子里头所有人的鬼门关,被封锁了大门之后,他们连逃都没得地方逃。 惨叫之声彻夜未停。 天明之时,这支骑兵从堡内鱼贯而出,与昨天晚上不同的是,他们的衣甲之上,溅满了红色的液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残忍的笑容。 每个人的马上带上了二十年粮,每个人赏了十贯钱。剩下的,都扔在了堡内。 这数百骑兵,被谷正倒是带着纪律森严。 出堡不过数里,道路之旁却又有数骑候在一边。 谷正带马向他们走了过去,剩下的骑兵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继续向前。 哪怕这些人能明显地感受到距离他们不远的林子里,有无数人伏在那里窥伺。 都是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匪,他们要是真敢攻击这数百全副武装的骑兵,那就是自己在找死了。 “庄子里的东西都赏你了!”谷正淡淡地道:“一个月之内,拉起至少五千人的队伍来,然后等我的命令,做得好了,到时候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你们不但能重归军旅,还能加官进爵。” “遵命!”几个山匪头人深深的弯下腰去。 这些人,本来也是以前的边军出身。 本来就认识谷正这位大将军身边的将领。 直到这五百骑兵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几名头领才一声吆喝,从林子里立时便站起来无数的人影,男女老少都有,相同点,却是一个个都瘦骨嶙峋。 他们呐喊着冲向了虞氏庄园,毫无阻挡地冲进了敞开着堡门的这处要塞。 然后,惊呼之声便在内里响起。 虞氏庄园之中,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几个头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骇然之色。 他们清楚,这笔帐,毫无疑问会记在他们的头上。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带上粮食,带上武器,带上所有有用的东西,我们走!”头领大声吼了起来。 远处的山头之上,谷正冷眼看着虞氏庄园方向那冲天的大火以及滚滚的浓烟,笑顾身边道:“写信给龙郡守以及虞长史,匪夜袭虞氏庄园,屠庄,劫掠财物纵火而去,职下如今正探寻这群匪人踪迹,誓要为虞长史报仇雪恨!” 马蹄得得,疾向兰溪郡而去,而此刻,另外一支骑兵,自毕节方向出发,也正向着兰溪郡方向隆隆而来。 三千骑兵的规模,在这片土地之上,足以让人闻之色变。 而飘扬的旗帜,更是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由叙州三路蛮组成的天鹰军正式向大理发动了进攻。 第四百六十四章:战起 纠集了十万大军的董羡,分成三路浩浩荡荡地向着会川府进发,准备对高迎祥发起最后的致命的攻击,彻底解除这个隐患。 杀了高迎祥,则天下从此太平无事。 虽然大理各部落、郡镇首领之间因为利益的分配问题矛盾重重,但在这件事情之上,还是难得的保持了一致。说到底,大家还是担心让高迎祥一旦回过气,翻过身,就来反攻倒算。便是如今与董羡已有势不两立的腾冲木正,也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没有趁着董羡大举出兵而内部空虚的时候出来捣乱。 对于高家,大家还是心有余悸的。 好不容易将这条莽蛇给弄死了九成,绝不能让他最后这一小截有机会再度发育成熟,重新成长为大莽。 大理,是段家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未尝不是高家的。 大宋官家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理呢,就有些奇葩了。 他与臣子共治天下。 这个臣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高氏。 大理各豪簇苦高氏久矣。 能将他弄倒,那绝不能迟疑,至于以后要怎么办,那大家可以再来商量或者争夺。 别看董羡现在似乎权倾天下,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董氏一族,被高颖德给杀得所剩无几了。 没有真正贴心、放心的人,董羡的威势能保持多久还很难说。 现在需要一个领头的人,董羡无疑算得上是最合适的了。 这一次的出击,董羡也知道自己是赌上了所有。 去年一年的熬战,虽然击败了高迎祥,迫使对手退守会川,但整个大理,也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而被掏空了家底。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又忙完了春耕,大理最后一点点底气再一次被董羡搜罗了起来,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打赢了这一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输了? 怎么会输呢! 十万大军出动,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高迎祥给淹没了。 如果没有贵州路与广南西路两地宋军的介入,董羡的盘算原本是没有错的。 只可惜,萧诚谋算了好几年,等得就是这一时刻,他怎么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大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萧诚不知在上头花费了多少心血,暗底里洒出去了多少银钱,牺牲了多少生命!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岳腾率天鹰军三千骑兵直奔兰溪郡。 王柱率天狼军、范一飞率天武军进入会川,与高迎祥联军迎敌对手主力。 李信率天南军,田真率天义军左右两种夹攻石城郡。 杨斌率天平军沿乌江而下,然后转入南盘江,竟然是长趋直入,一路杀奔昆明而去。 而在广南西道方向,魏武带领着清远军自特磨而入,一路杀向秀山郡。 而萧诚,则亲率着五千抚台亲军,坐镇于矩州,一边为各路兵马筹措军械粮草,一边随时准备着支援各路人马。 四月底,董羡开战。 五月中,整个局势却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董羡或者猜到了高迎祥一定会请求外部的支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贵州路上的萧诚,竟然是如此规模的介入。 这已经不是支援高迎祥了,这是全力以赴的入侵。 岳腾看着对面匆忙列阵的兰溪郡军队,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狞笑,推了推蒙着左眼的黑色眼罩,呛然拔刀,戟指前方,厉声喝道:“进攻!” 天鹰军漫山遍野攻击而来,对面不多的大理骑兵也是呐喊着不顾生死地对攻而来,他们必须要为步卒整合成足够严整的军阵争取到时间,否则散乱的步卒遇上了骑兵的冲击,只有死路一条。 最多只有五百余骑卒的这支大理骑兵,迅速地就被淹没在了天卒军骑卒的海洋之中,搏杀还在继续,但天鹰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 从队伍之中分出了两支骑兵,继续冲向已经勉强列成阵容的兰溪军队。 龙苍、虞羽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虽然是一军统帅,一郡之首,但他们却也是首次看到一次性的投入数千骑兵的战斗,视野所及之处,似乎全都是对手骑兵的影子,耳中充斥的也全都是对手的呼喝呐喊之声。 “弓弩准备!”看着步步逼近的对手,龙苍怒吼起来。 上千柄弓箭斜斜指向了天空。 对手却在距离他们百余步时,突然一分为二,然后改变了前扑的方向,转而绕阵疾行。 正准备放箭的弓箭手们愕然看向对手,龙苍也瞬间失去了决断。 这个距离,正是弓箭的极限射程,就算射出去,也没有多大力道和破坏力。 稍稍的犹豫,对面骑兵的队伍已经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游骑线,在弧形的奔跑之中不断地斜线靠近军阵。 当他们逼近到七八十步时,大理军队还在犹豫要不要射击的时候,天鹰军却率先开弓了。 天鹰军攻击的,正是队伍中间的大理弓弩手。 大理弓弩手立时便开始了还击。 不过效果却是大相径庭。 天鹰军军马速度极快,而且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两队交替,一队攻击之时,另一队却是游击在百余步开外,然后一队攻击完之后会迅速拉开距离,由外面一队迅捷补上。两队如此交换,奔射不停。 而他们的目标,却是呆在原地不能动弹。 一个射的是移动靶, 一个射的是固定靶, 难易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天鹰军每转一圈,便会有人倒撞下马,不是被射死就是被自家骑兵踩死,不过这个数字相对于对手的损失,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开战一柱香功夫,兰溪郡弓箭手们便失去了与对方对抗的能力与勇气。 而天鹰军看到对手的弓弩已经稀稀拉拉不再成形之后,立即便开始转变了攻击的对象,开始对外围那些列阵的步卒进行打击。 没有任何的停歇,只是不停的奔射。 射击,射击,再射击。 一队奔射数轮之后,立即便转向后方休息,而一边枕戈待旦的另一支骑兵会立即补上。 开战半个时辰,五百兰溪郡骑兵,已经不存在了。 九成战死,还有一成,见识不妙,打马逃之夭夭。 被攻击的大理步卒们只消阵形稍有松动,立时便会有骑兵闪电般地扑上来撕咬一口,从队伍之中拉扯一下血肉。 龙苍不是没有想办法,在如此被动的局势之下,他仍然设计出了一个圈套,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对手骑兵前来攻击,然后来一个漂亮的反杀。 只不过可惜的是,不管他这个诱饵有多么的诱人,对方的骑兵似乎都变成了瞎子,每一次上来都是浅尝辙止,似乎他们每一次的攻击,撕咬那么一小口便已经心满意足,并不想一口便吃上一个胖子。 持续不断地失血,而且缺乏有效地反制,终于让兰溪郡士卒崩溃,品字形的三个军队,先是头里最大的那个被敌方骑兵持续打击的那一个崩溃,然后反冲而回的溃兵,又连累了侧翼的两个小军阵。 而此时,天鹰军终于开始了总攻。 百余骑兵在一名都监的率领之下,闪电般地切入,撕扯。近二十支这样的小队的切割,将整个战场完全撕裂,也将一名名大理将领想要重新组成军阵的想法变成了奢望。 不管是早期便进入天鹰的马尚、盛满,还是后来加入的邬惊,都努力地在战场之上展示着自己的价值,证明他们对于天鹰军的重要。 岳腾甚至都没有动用他手中的预备队,兰溪郡士卒已是大溃。 龙苍,虞羽带着亲卫,狂奔而逃。 一天之后,他们回到了兰溪郡城,然而城门紧闭,城头之上,谷字大旗迎风飘扬,谷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这两位曾经的顶头上司。 龙苍和虞羽甚至都没有时间废刻便再度开始了奔逃,因为天鹰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追过来了。 一天过后,龙苍与虞羽分道扬镳,龙苍率余部向岳腾投降,因为他的家族都还在兰溪呢,而虞羽则带着心腹向着弄栋府逃去,想要去投奔董羡。 董羡还没有走到会川府,便已折一臂。 而他的另一臂,也在第二天传来了让他绝望的消息,石城郡的军队,被天南军与天义军包围,双方接战之后,石城郡大败之后,退入城内死守。 而此时,高迎祥、王柱、范一飞三人联军,已经离开了会川,正在向着弄栋府逼近。一副不会允许他去救援石城郡的模样。 此时的董羡,也的确不敢再度分兵了。 对面高迎祥所率联军,足足有两万人,其中天狼军、天武军,在南方都是赫赫有名的宋军强军。 董羡决定就在弄栋府养精蓄锐,与高迎祥决一死战。 不管如何,只要在正面战场之上打赢了,便还有谈的余地,当然,不是与高迎祥谈,而是与萧诚谈。 此刻,他的特使已经走在了往贵阳去的路上。 虽然此刻还不可能谈出个什么来,但只要前方有胜利的消息传过去,双方就有的谈了。 此时的董羡当然还不知道,高迎祥愿意给萧诚的,是他董羡无论如何也给不起的。 萧诚要的是整个大理。 那是他的彩云之南--云南。 而此时高迎祥反倒是不急了,就在董羡以为高迎祥一定会借着连着两场胜仗一股作气的率军杀向弄栋,而他便可以以逸待劳的时候,高迎祥的大军到了两府交界之处,却再也不动弹了。 倒是攻下了兰溪郡的天鹰军,沿着澜沧江一路南下,而在石城郡方向,李信率部继续堵着这里的军队,田真却是带着天义军径直向昆明方向而去。广南西道的魏武带领的清远军牵制着秀山郡,这使得整个善阐府空虚无比。 现在的高迎祥当然不急。 他的后勤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而董羡的大军却是粮草不继,多方汇集而来的情报,显示对方的粮草,最多能坚持到六月中。 侧倚金沙江,高迎祥高整以遐地修建起了坚固的军寨。 他要等着董羡来攻。 而董羡则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攻不攻? 不攻,粮草不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攻? 有多少胜算? 高迎祥的大理第一将的称呼,并不是靠他爹的名头混来的。 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 宋军分兵深入大理,自己要不要分兵? 分兵,则面对高迎祥更没有把握。 不分兵,内部各部已经人心惶惶。 因为宋军这明显是要去掏他们的老窝。 在痛苦地权衡了利蔽得失之后,董羡只能孤独一掷,向高迎祥发起了总攻。 金沙江畔,旋即杀声四起。 会理县、会东县、米易县,战事同时打响,董羡指挥的大理军队与高迎祥指挥的联军这一场规模浩大的攻防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矩州,广南西道安抚使岑重再一次前来拜访萧诚。 因为上一次岑大娘子携六岁幼子强势入贵阳,同时还找来了岑老夫子帮腔,一鼓作气赶跑了其它所有的竞争者,成功地让萧诚成为了他幼子的泰山老丈人,这一次岑重再来,两人之间,倒是显得更亲密了一些。 “最多秋收以前,澜苍江以东,将尽归于我手!”听完杨万富对于战场态势的系统汇报,萧诚得意地对岑重道。 “你这是在大理埋下了多少暗子啊!”岑重咋舌道:“大理境内,烽火处处,也难为了董羡,居然还能死撑着。” “有些是,有些不是!”萧诚道:“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将大理境内的人祸、兵祸的程度再拔高了一些,当百姓们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的时候,那造反,便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而他们的造反,大多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的,能不饿肚子,能活下来便满足了,而我们,恰恰能满足他们的这些微薄的要求,所以,我们便成为了仁义之师。这也是天鹰军、天义军一路所向披靡的原因。” “打豪绅,分田地,均贫富!”岑重摇头:“你也不怕这个口号一喊出来,将来无法收拾。” “目前,仅限于在大理境内。”萧诚道:“我需要将大理国内的那些旧有豪绅阶层清理掉。” 第四百六十五章:你好坏哦 对于萧诚在大理喊出的这种口号,岑重很是担心,要不然也不会巴巴地专门跑过来一趟。 打土豪! 分田地! 下面是不是还要来一句均贫富啊?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就算是在萧诚有着绝对控制力的贵州路上,萧诚的手下,也聚集着大量的在岑重看来就是地主豪绅的家伙,那怕是那些做生意的商人,谁家里没有大量的土地呢? 只不过在贵州路上,这些家伙们在萧诚鹰一样的眼睛之下,无法隐瞒土地的实际数量而不得不照章纳税而已。 但到底有没有变着法儿的偷逃土地税的事情,便是萧诚也不敢说完全没有吧! 而在广南西路之上,这种情况就更加严重了。 说句实在的话,不管是萧诚,还是岑重,现在他们的统治,实实在在的还真就是建立在这些地主豪强们的支持之上的。 他们手下的官员,九成九以上,都出自这样的家庭。 你不可能指望那些真正的贫苦人家里会出几个读书人才吧?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那有余钱来读书? 但凡能供子弟读书的,家里再贫寒,也贫寒不到那里去。 所以岑重担心啊! 要是这口号在大宋境内喊出来,只怕是要翻天! 这是自己撬自己的撬墙角。 首先不干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那些麾下吧! 岑重知道萧诚现在正在贵州路上推行免费的教书育人之策,他的老爹,正在干这一行,七老八十了,一天天的累得跟条狗似的,偏生还心里美滋滋,说什么有教无类,他现在正走在成圣面贤的道路之上,连岑重挖空心思给老子送的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妾都不大感兴趣了。 很显然,在岑老夫子的心目中,立德立言立功,比声色犬马什么的可重要得多了。 但这套政策真要见成效,真要出人才,没人十年二十年的,那是想也别想的。 如今确认这套政策只会在大理境内实施,岑重这才放下心来。 这才对嘛! 大理国,现在是敌国嘛。 双方正在大打出手,什么样的招数使出来,都不意外。 “大理立国数百年,比大宋还要长久一些。”给大师兄倒了一杯茶,萧诚道:“段氏统治,说句实话,还真是深入人心,人家就认段氏是正统啊!我费尽心机把大理国给弄得乱糟糟的,就是想着咱们自己去收拾人心,如此,才能一举奠定我们在那里统治的合法性,要不然,今天这里要造反,明天那里不服气,多麻烦啊!” 岑重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历来打下一地容易,真要一个地方达到治理,可就难上加难了。”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萧诚:“不过你似乎是一个意外,不管是在西北党项人那里,还是在黔州之时面对那些羁縻州,你好像都游刃有余!” “大师兄谬赞了!”萧诚笑道:“怎么样能让我们迅速地达成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呢?第一个,当然是彻底摧毁本地原有的统治阶层和既得利益者。” “大理国的统治基础其实与我们大宋差不多,都是士绅豪族为根系的。”岑重恍然大悟:“所以,你要斩底斩断这些根系。” “不错,从根本上来说,普通百姓基本上都是依附这些士绅豪族的,打杀了这些人,而且是让普通百姓们自己动手摧毁这个阶层,那么在以后,他们害怕这些人的反扑,就必然会抵制旧有的统治,而选择纯粹的依附我们。”萧诚眯起了眼睛。 “而且,你真会把地分给他们!”岑重感触地道:“这样,他们又实实在在的得到了好处,怎么会不真心拥护你呢?不管从那头讲,他们都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萧诚拍手道:“如此,我们便能迅速地将大理国这种历史久远的国度彻底吃进肚子里而不会消化不良!也能让我们在以后有事的时候,能迅速地动员起这里的力量,是其真正成为我们的助力。” “你总是如此深谋远虑!”岑重摇头叹息:“高迎祥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这一次我任命高迎祥为云南行军总管,总揽指挥全军进攻大理国事宜,便是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做。”萧诚道:“他有着充足的理由和动机。” “如此一来,即便将来大理国还有些残渣余孽,他们痛恨的也就只是高迎祥而已,我们反而要退居第二了。”萧诚道:“这样再辅之以其它一些手段,这些人中的有识之士也就能拉拢进来成为我们的助力,毕竟如此大的一块土地,也还是需要人来管理,我们夹袋里的人,终究是差得太多啊!” “关键是这些人有极大的可能因为仇视高迎祥,从而又成为牵制高迎祥的一枚棋子,如此一来,高迎祥即便这一次立下泼天大功,将来也有的是人牵制他,让他无法摆脱我们。”岑重抿着茶,若有所思,“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家伙,渡过了这一次的危机,将来不见得就没有重立门户,再创辉煌,让高家再度君临大理的想法。” “不过有了那些极度仇视这个家伙的人在大理为官的话,高迎祥想重起灶炉那就难了!”萧诚笑咪咪地道。 岑重摇了摇头:“你好坏哦!” “嗯?”萧诚瞪起了眼睛。 “不过我好喜欢!”岑重赶紧补上一句。 萧诚大笑:“这还差不多,别忘了,你心爱的幼崽,现在可是跟在我身边启蒙呢!” “那是你的女婿!”岑重道:“于我而言,他是幼子,于你而言,他可是长婿!”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甩锅啊!”萧诚怒道:“意思就是说,这家伙将来要是没出息,肯定是我这个岳父兼老师的责任,你啥责任也不用负是吧?” “自然!”岑重坐得四平入稳,脸上波澜不惊,两根手指拈着茶盅盖子,轻轻地刮着杯中浮浮,不过细看眼睛,内里得意之色却是隐隐浮现。 这是他做得最得意的一桩生意。 眼下,自家小儿子跟在萧诚身边,一来也是由萧诚来给他启蒙,二来同时敢是给赵安当个伴读小书童。 赵安如今对于他们而言,可是典型的奇货可居,这局势当真如萧诚私下里跟他讲过的那般的话,那么赵安的未来可期。 自家小儿子从小便与赵安生活在一起,将来前途自然也是不愁的。 不过想想萧诚对于大宋未来的预测,岑重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里头也包含着有些不敢相信,真会走到这一天吗? 兴庆府萧定, 辽国中京萧旖,也就是萧绰, 贵阳府萧诚, 萧家二子一女,如今却是盘踞三地,而且一个个的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们的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呢? 以岑重的见识,现在他委实是看不透,看不穿。 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 萧诚到是不知道这一瞬间,岑重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圈,从他身上一路便想到了自家大哥,小妹的身上去了。 “大的战役,今年应当差不就能结束,摧毁大理的有组织的抵抗力量,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但接下来的那些没有组织的抵抗力量,反倒是最棘手的。估计要一到两年。不过既然没有组织,也就成不了大气候。”萧诚道。 “谁来主政大理,哦,不对,是云南,彩云之南!”岑重笑道:“想来你心中早有定见吧?” 大理一旦被收归,必然要有一得力的人物去镇守。 当然不可能让朝廷插手这一事情。 这是两个人的共识。 大家辛辛苦苦好几年才收获的果实,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品尝甘甜呢?真让朝廷插手派人来了,还不是给二人添堵啊。 这个,可以参考一下胡屹胡公,此君毅力非常,专心在贵州为萧诚添堵多年,虽然屡遭败抓绩但却一片痴心不改。 哪怕现在跟着岑夫子去搞有教无类,为贵阳路的事业添砖加瓦去了,但也并不妨碍他通过多种手段来恶心恶心萧诚。 在他看来,帮岑夫子教书育人,那是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义夫,是圣人门徒不可推御的职责,而恶心萧诚,是他作为大宋忠臣该有的素养。 到现在,胡屹也明白了,除了恶心萧诚,别的他也做不到,便是说他的行为是为难萧诚,也是勉强的。 最起初,贵阳路上上下下对于胡屹的行为是非常愤怒的,许多萧诚的下属,都恨不得把胡屹抽筋扒皮方痛快,面胡屹却也是笑吟吟的挺身迎上。 如果不是萧诚还专门派了知秋院的人保护着这位的安全,胡屹还真就有可能不明不白地翘了辫子。 不得不说,萧诚对胡屹的这一容忍之举动,在全天下还是赢得了赞誉和名声的。 当然,这是正面的。 而负面的呢,那就是外头的骂声更大了一些。 反正你萧诚不会把反对你的人咋样嘛! 正是这样的感觉,使得联合理事会内每次会议讨论一件事情的时候,争论的声音也更大了。一言而决,在联合理事会内基本是不存在的。 便是萧诚也不行。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求得的结果。 他需要为联合理事会的议事树立一个榜样,他想要大家明白联合理事会是一个集体决策的场所,是一个相互妥协的场所。 他绝不能容忍以后,在联合理事会内,出现一个如同皇帝那样金口玉叶能一言而决任何事情的人物。 简单多数,这是目前联合理事会议事的规则。 只要常任理事没有一人反对,此事便可以推行。 如果有反对,那就是新一轮的磋商以及说服。 “你猜?” 萧诚悠悠然地看着岑重。 岑重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看到对方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萧诚终于从内心里找回了一些平衡的感觉。 “罗纲!” 岑重一怔,但马上便又反应了过来,鼓掌赞道:“好,这个人选是极妙的,便是朝廷,也无话可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罗纲太年轻了一些。” 萧诚冷哼一声。 岑重迅速反应了过来。 真要说年轻,眼前这一位才年轻好吧?罗纲比起萧诚来,还要大上一些呢! 罗纲之所以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首先便是他的身份。 他的老子罗颂,现在可还是都堂的相公呢! 本来想要退下去不在淌这趟浑水的罗颂,本强留了下来,官家也好,夏诫也好,都不指准罗颂告老还乡的奏章,一来,是罗颂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他是一个真能做事的。二来,罗颂的小儿子,可在贵阳路上担任要职,与萧诚相交莫逆,这是一个双方交流勾通的有效的渠道。 要是放罗颂走了,罗纲岂不是就再敢没有人制约了! 因此,这个人选报上去,即便汴梁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认了。 二来,罗纲这些年来长进极快,不管是在关岭之时还是后来治理毕节,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是异常出色,在贵阳路如今的六府三州之地中,毫无争议的排名第一。 要知道毕节府的起步,可比其它几个府州的起点都是要低一些的。 第三,当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罗纲是萧诚的死党,对萧诚是言听计从,决无二心。 “大宋安抚使,又要出现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了!”岑重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慨叹道:“一比较,我可就老了!” “你去年才过的四十岁大寿,老什么老?”萧诚笑道:“无病呻吟,是想我也赞你几句吗?” “那倒还真不是,人比人,气死人嘛!在你们年这个年纪,我还在上官面前卑躬屈膝地讨好以求能向上攀爬一步呢!”岑重道。 “时势造英雄!”萧诚淡淡地道:“我听说过一句话,便是一头猪站在风口之上,也能飞上天,所以大师兄,不必妄自菲薄,在如今的大宋官场之上,你是少有的几个我能看入眼的能官!”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岑重大笑拱手,说真的,对于萧诚的这个评价,他是打心眼儿里开心的。 对面的这个人,眼高过顶,看起来对人都彬彬有礼,其实瞧得起的没有几个。 那份深深隐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你要不是与他相交甚深的话,压根儿就看不出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艰难 乌云盖顶,整个天空如同一口黑色的锅盖,似乎下一刻,就会狠狠地扣将下来,将下头的所有东西全都掩埋。 大风席卷一切,呜呜的尖锐的啸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整个战场之上,熊熊燃烧的无数火堆的火头,随着风势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偶尔还有一些燃烧着的残柴随风而起,但离开了火堆,在风中飞舞的火苗,不过坚持片刻,便化为一屡青烟。 而能压住这呼啸的风声的,自然只有进攻的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助威的战鼓之声。 大理军队已经扫平了高迎祥大营之前的所有障碍。 现在他们面对的已经是对方的本军了。 整个地面,被硬生生地填高了近一米,然后再在上面筑起大营,别小看这一米高的土台,双方对战之时,他一点高度,便能让对方占尽便宜。 两台投石机被数百名士兵吆喝着缓缓推向战场。 已经打了半旬了,大理的工匠们,终于制造出了这么两台投石机。 巨大的战场大杀器,缓缓靠近着对方大营,射程超过三百步的这种巨型投石机,能将上百斤重的大石头投向敌营,别说是对面那临时构筑起来的营寨,便是坚城,也顶不住这样的投石机反复的攻击。 看到如此利器出现在战场之上,大理军队顿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只要投石机能如期展开进攻,他们离胜利,就又近了一步。 看到士气骤然高涨,中军大旗之下,董羡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赏,督造投石机的官员要赏,工匠更要重赏!”他对身边的中军官道。 “是该重赏!”中军官连连点头:“国相,今日我军必然能击溃叛贼!” 董羡深吸了一口气,打了这许多天,对方军营中一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远程武器,大概是高迎祥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工匠,这一有一无之间,对自己可就大大有利了。也不枉了自己出来之时,不顾粮草不足,也一定要带上这数百工匠。 这个距离之上,只有自己攻击他们,而他们压根儿就打不到自己。 投石机终于进发了预定的位置,工匠们开始挥舞大锤,将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木桩钉到地下,以用来稳固这个巨大的家伙,而推动投石机的士兵,则迅速地在投石机的前方布下军阵,大盾,长枪,弓弩,一层挨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堆叠到一起。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军寨里的敌人,肯定会出动骑兵或者其它的精锐冲出来,以图毁掉投石机。 眼下投石机距离对方的军寨,大概只有两百五十步左右,骑兵一个呼吸不到就可以冲过来,而步兵,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前线的指挥官,甚至不太明白,在他们前进的过程之中,对面的敌人为什么没有冲出来,要知道那个时候,才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 眼下,军阵已起,防守已经相当稳固了。 军寨之中,高迎祥坐在一处高台之上,那是他指挥作战的中枢所在,高台周边,摆放着上百面大鼓,而一面面令旗便插在台上,而在台下,一名名传令兵等候在那里,准备着随时接受命令然后奔赴到阵地的各个方向之上。 这处高台,可也在对方投石机的攻击范围之内。 高迎祥拒绝了自己掌旗官建议自己走下高台的建议,仍然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远处那投石机。 而在军寨栅栏之后,两台巨弩,也正被士兵推了出来,扯去了盖在身上的毡布,这台冰冷的机器露出了他狰狞的面容。 这是贵阳路提供给高部的两台巨弩。 能够自由拆卸,随时组装的,射程、威力都堪比八牛弩的巨弩的价值,高迎祥太清楚了。 八牛弩太过于巨大,操作需要的人太多,基本上不太可能随军而行,更多的时候,用在守城之上。 而宋军研发出来的这种巨弩,完美地克服了八牛弩的弱点。 眼下这台巨弩,只需要四个人,就能完成所有的操作。 一根铁铸的摇把被插进了机括之中,两个士兵相对而立,同时抓住这根摇把用力转动,然后便能看见粗大的弓弦一点一点的被拉开,伴随着卡的一声响,旁边的另一名士兵则将手臂组细的一枝弩枪放进了凹槽之中。 与一般的弩枪不同的是,这枚弩枪的前端,还紧紧是缠绕着一些包裹,长长的引线垂了下来。 弩炮什长弓着腰,眼睛与弩炮齐平,眯着眼睛也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然后从腰带之上取下一把小刀,小心地将引线截断了一部分,然后冲着旁边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了大理军队的欢呼之声,与之相伴随的,则是巨大的轰鸣之声。 士兵们抬头,眼睛追随着天空之中飞过来的那枚巨大的石弹。 一百多斤重的大家伙飞过来,对于下方的人来说,其实便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他真要落到你的头上,即便擦着挨着,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呢,这玩意儿一般来说倒不是用来杀伤人命的,他更大的作用是摧毁建筑。 轰然巨响声中,巨石落下,营寨之中一处营房顿时变成了渣渣,连带着这营房旁边的一座哨楼也倒塌了下来。上面的士兵惨呼着落下,跌下来之后,却又扎手扎脚的从内里爬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咒骂着。 “开炮!”什长吼了一声。 引线被点燃,哧哧地燃烧着,然后一柄小槌捶下,击打在弩机的机括之上,弩箭脱弦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 高迎祥的眼睛追随着那巨大的弩箭向前而去。 看着那下落的轨迹,高迎祥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近了,只能射到对方军阵之中,还够不着对方的投石机。 杀伤人命,意义不大。 但下一刻,高迎祥猛然站了起来。 那弩箭的确是落点近了一些,正正地扎在敌人军阵的正中间,下方的一名大理士兵被巨大的弩箭硬生生地钉在了地上,凄惨无比。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下一刻,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名死去的士兵身上时,巨大的爆炸之声响彻了战场,压过了一切其它的杂音。 然后,这个保护投石机的密集的军队,以这枚弩箭为中心,周边数步之内,再也没有了一个站着的人,出现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圈。 而在这个时候,另一枚弩箭带着尖啸之声飞向了另一座投石机。 这一枚的运气极好,夺的一声,扎在了投石机粗壮的底座柱子之上。 弩箭巨大的动能,让他将被直接命中的柱子一折为二,然后斜插在了地上,投石机摇晃了几下,并不是最为核心的支撑,对于投石机的影响并不大。 但接下来的爆炸之声,却让投石机的摇晃幅度愈来愈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个花费了小半个月的庞然大物,开始慢慢地倾斜,下面的士卒四散而逃。 轰然声中,投石机侧倾倒地,变成了一堆废渣。 高迎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因为这两座投石机的倒塌,即便没有这等利器,他也能想出别的法子摧毁了对方,只不过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已。 他看重的,是对方的士气,因为这弩炮的两击,而一下了跌落到了谷底。 他站起身来,伸手握住了面前的一面旗子,准备下达命令,让早就准备好的部队,冲杀出去,反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扩大战果。 旗子拔了出来,脸上却感受到了一点冰凉。 高迎祥抬头,脸上感受到了更多的雨点。 下雨了啊! 他将旗子重新插回到了面前。 大雨,说来就来了。 顷刻之间,便如同瓢泼一般的掉落下来,密集到双方只闻其声,再也不见其影。 地上沟壑之中,转眼之间便集满了雨水。 这样的天气,就不用再说交战的话了。 侧耳倾听着对面传来的收兵的金锣声,高迎祥也吐出了两个字。 “鸣金!” 雨不但下得大,而且下得久。 当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雨虽然减缓了,但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高迎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巡视着军营。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高迎祥在扎营的时候,硬生生地先行垒起了一米来高的土台了。 此刻,土台之下,黄色的泥水流动,倒似是一条滚滚的河流一般,看着吓人之极,但在高台之上,军帐之内,却仍然是干爽的。 扶刀而立的高迎祥看着西南方向,虽然眼下什么也看不到,但董羡的本军,就驻扎在那个方向。 “董老匹夫,这一下子可要遭罪了!”高迎祥冷笑着。 “将军,再下一阵了,只怕都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要散了!”一名亲卫笑道。 董羡的大营眼下的确境况堪忧。 别说是普通士兵的大帐了,便是董羡自己的中军大帐,此刻内里的积水,也没过了脚踝。 董羡脸色铁青地站在大案之后,下面站着两排将领,一个个的脸色都极其的不好看。 脚下被泡在雨水之中,头顶之上,雨水击打在军帐之上的那啪啪的声响,更是让人心烦意乱。雨再这样下,搞不好他们这个营地就保不住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即便保不住了,这样的天气,对面的敌人也不可能杀过来。 “国相,撤军吧!”弥沙部族长于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拱手道:“高贼固守不出,这就是拿准了我们的弱点,如今我们粮草伫存不多,又久战不下,碰上这样见鬼的天气,士气更加低落。国相,眼下还有两支敌军已经插到了我们身后,虽然我们封锁了消息,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士兵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是呀是呀,国相,撤军吧!”落蒙部,千矢部,罗雄部等部的族长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董羡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吼道:“我看不是士兵们没有了士气,是你们丧了心气儿吧!天气如何,我们难过,那高贼就好过吗?我们的粮食,足以让我们还坚持半个月,节约一点儿,便是一个月也是能行的。撤军?你们知道撤军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都不吭气儿。 “一个个的都看着身后,身后又什么好看的!”董羡冷笑:“宋贼的天鹰军不过三千骑兵,他们能攻城吗?另一支天义军,也不过三千人,能攻打我们的重镇大城吗?他们存在的意义,只不过就是扰乱我们的心思,让我们不能专心作战。我们只要击败了当面之敌,身后的敌人,就是翁中之鳖。” “国相!”从兰溪逃过来的虞羽嗫嚅道:“敌人的正规军的确数量不多,但他们与国内的那些反贼勾结到了一起,就不容小看了,我们兰溪就是这样丢的!” “这些都不重要!”董羡怒道:“击败当面之敌是我们唯一的活路,大家一个个的,手上都染了高家人的血。高迎祥是个什么人,你们也很清楚。我们今日散去,想再重新集结起来,只怕就不可能了!这一点,想必大家也清楚,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除了被高贼逐个击破,然后洗干净脖子被他宰杀之外,还有第二条路吗?” 看着不语的众人,董羡接着道:“所以诸位,为了自家的性命,也为了你们家人的性命,我们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前面的对手才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前面,后面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些许反贼,翻手即可平定。” “大理三十七部,当日会盟立碑建国,在这片土地之上,我们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我们击败了无数的敌人,当年便是宋太祖也不得不在大渡河边以玉斧斫地为界,与我们两不相犯,眼下,区区宋国一边臣,便让我们屈服了吗?只不过是我们内部出了一点小问题让他找到了漏洞而已,只要我们三十七部团结一心,这天下,就没有我们克服不了的问题。” 一席话,倒是说得大帐里所有人都昂起了头。 历史,自然都是辉煌的。 “战吗?”董羡大声吼道。 “战!”所有人都怒吼起来。 董羡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下一战,再也不容有失,再输一阵,整个联军,就要散架了。 人心好散不易聚。 第四百六十七章:回光返照 但凡是参与了都城那一场清洗高氏行动的部族,对于高迎祥无疑是恐惧的。 他们很清楚,一旦让高迎祥获得胜利,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会是远超他们想象的报复。 当初参与这场清洗的时候,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一副场景。 那么,彻底击败高迎祥,杀死高迎祥,便成为了他们最佳的选择。 至于以后怎么样,似乎并不需要考虑得太多。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照样还是可以与宋人谈判的。 高迎祥要将大理送给大宋那个叫萧诚的边城,那么他们,其实也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而这,也正是董羡能够说服大家的原因。 高迎祥必须死。 董羡派去贵阳的特使,大致上说明的也是这个意思。 但萧诚不置可否。 原因就在于,萧诚还需要高迎祥去替他荡清整个大理的这些权贵阶层。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大理还存在的那些权贵阶层,基本上一个个的都与高迎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了。 即便过去没有,现在也有了。 董羡在清洗高氏的时候,为了让大家能够一心一意,不再鼠头蛇尾,那可是逼着每一家的刀头之上都沾上了血的。 所以,高迎祥能够为萧诚做到的,董羡是做不到的,其它的大理那些权贵也是做不了的。 高迎祥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他不介意将大理旧有的这些权贵一鼓荡尽,既完成了萧诚对他的殷殷期托,也可以替自家报仇雪恨。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做完了这件事,他高迎祥还可以用这些家伙的鲜血以及累累尸骨搭起自己在新朝里向上的阶梯。 而董羡这些人能够革自己的命吗? 当然不可以。 所以,萧诚坚定地支持高迎祥。 许多不明白萧诚这些心思的贵阳路官员们大惑不解,在他们看来,只消答应这些家伙,处理了高迎祥,那大理便唾手可得。 许多大理的实权人物,已经表达了投降的意思了。 他们不明白安抚使为什么要选难去易。 即便是罗信,也是在萧诚详细解释了原委之后,才明白萧诚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看一步和看十步的区别。 绝大部分贵阳路上的官员们看到的是迅速地以一场胜利来结束大理的战事,将大理变成了萧诚嘴里的彩云之南就可以了。 而萧诚想着的还是如何将大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变成云南路,变成在不久的将来,其能成为自己北伐之时的最为强大的一个助力。 这也是上位者与普通人有眼界之上的差距。 你看不懂那些布局者在落下棋子之时的意图,反而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聪明的,那些掌握着棋盘的家伙,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混蛋,如果自己能坐在那个位置之上,一定会比现在这些家伙做得更好。 很多人都会这么想。 只有当潮水退去之后,当水底裸露出来,许多事情的真相才会真正的浮出水面。 直到这个时候,许多人才会感叹一声! 哦,原来是这样啊! 了不起! 但这是对于成功者才会有的一声赞叹。 还有许多的行走在这条道路之上却失败了的下棋者,却很有可能被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之上。 那些反对者会得意地道:这就是不听大家的,一心想要独裁的下场,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国家。 至于当初的那些事情,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并没有人愿意去仔细的研究。 对于历史而言,他总是只会对胜利者大书特书,而对于失败者,却只会廖廖几笔,一带而过。 所以会有人说,历史就是一个任由人打扮的婊子,你看到的,永远都是妆艳抹之后的模样,至于素颜如何,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清楚。 董羡不管宋军有一步一骑两支军队,正在大理境内进行大范围的穿插,他们的狂飙猛进,已经快要将他们与后方完全切割开来。 他也不管国内的百姓因为活不下去而举旗造反,烽火四起,因为大量的军队被抽走,这些持着简陋武器甚至于就是一些农具木棍的造反者们,轻易地在攻城掠地,将本地席卷一空之后又裹协着更多的人冲向下一个地方,所到之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于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从村镇,往县城,再到州郡,最后冲向他们认为的最富有的国都。 所有的这一切,在董羡看来,都不过是旁枝末节。 只要杀死了高迎祥,一切都有可能重新来过。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萧诚将别无选择,只能与他再来重新谈过。 这才是现在唯一的自救之道了。 即便现在就回师,就撤退,军中的粮草照样支持不了多久,回去之后,又怎么能将大家伙团结在一起呢! 只有现在用仇恨,用对高迎祥的恐惧将大家牢牢地捆在一起,作最后一搏。 困兽犹斗,便是如今董羡等人最为真实的写照。 但困兽所爆发出来的巨大的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高迎祥小觑了对手,所以在接下来吃了大亏。 雨在入夜的时候,小了下去。 董羡的大营,基本上已经被半淹了。 即便是建在土台之上的高迎祥的大营,也泥泞不堪,举步维艰了。 但下半夜的时候,大雨又起。 而董羡的攻击,便是在这个时候展开的。 人数并不多,只不过区区三千之众。 相对于董羡大营的数万大军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但这三千之众,却是各家部落首领的亲兵。 即便是再穷的部落首领,也会把自己的亲兵养得壮硕不已,也会为他们装备最好的盔甲和武器,也会把他们的家眷照料的无微不致。 因为他们的身家性命,就和这些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而这些亲兵也知道,如果首领失败,他们这些人,就算当时不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们,而仇恨他们的人也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他们就会为自家的首领战斗到底。 不仅仅因为忠诚,也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子孙后人。 所以,他们毫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只要能够胜利就好。 年近六旬的董羡亲自披挂上阵,满头白发从头盔之下垂落下来,为这次绝死攻击增添了更多的悲壮色彩。 聚集在此的十几家部落首领也亲自上阵了。 在大雨滂沱之中,他们悄无声息地偷摸到了高迎祥的大营之外。 白天里,他们付出了无数生命的代价,鲜血将土地染红也没有达到目标,此刻,却这么轻易的达成了。 栅栏被毫无费力地推塌了上百米的宽度,因为大雨已经让地面松动了,那些被夯打在泥土之中的桩子,再也不牢固。 大营里一片安静,没有巡逻的士兵,便连塔楼之上,也看不见岗哨。 没有人能认为在这样的大雨之中,敌人还能发起一场进攻。 但进攻,却在雨帘密集到看不见三步之外的时候,猛然展开了。 在摸进大营之后,这一场战事,便走向了谁也无法预料的结局。 如此的夜晚,如此的大雨,当进攻展开之后,彼此之间的的联系便被切断了,事先说好的所有的指挥系统统统失灵。 整个大营里,有的只是最为原始最为野蛮的厮杀。 但董羡终究还是赢了。 白日里紧不可摧的大营被摧毁,在战事爆发约半个时辰之后,被突袭的高迎祥在卫士的拼死帮助之下,突出了重围,落荒而逃。 天色放亮的时候,战事宣告结束,高部要么当场战死,要么四散逃亡,要么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董羡身上满是血污,跌坐在一片泥水之中,竟是没有力气爬起来,还是在好几个侍卫的扶持之下,才勉力爬起来,坐在了一袋粮食之上。 他的头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满头白发披散下来,看起来狼狈之极,但脸上却是浮现着兴奋之极的神色。 “找到高贼的尸体没有?找到没有?” “国相,没有找到。找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高贼亲卫,据那人说,高贼突围而去了!白将军现在正带人去追杀呢!”一名亲卫道。 董羡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掉高迎祥,如果不能达成这一目标,那么其它的胜利都不值一提,都是镜中月,水中花。 因为在左右两翼,还有宋军的天狼军以及天武军。 不管是王柱还是范一飞,都是不比高迎祥更好对付的角色。 而像这样的攻击,他董羡只怕再也没有可能有组织起来了! “追,派出最好的勇士,最好的骑兵,一定要将高贼杀死!”董羡有些失态地大声叫着。 大营之内,到处都回荡着士兵们的欢呼之声。 他们为久败之后的这一场大胜而欢呼雀跃,并不知道他们的首领此刻的担忧。 一场战术性的胜利,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困境。 因为他们最为主要的目标没有达成。 高迎祥逃回会川府城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回到会川府的第一刻,顾不得城内所有官绅们的震惊,高迎祥立即下令征集城中所有青壮,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都在征集范围之内。 好在他投降宋军之后,立即便有无数的军械从建昌府运了过来,就伫存在会川府城之中,此时,并不缺乏守城的武器。 溃兵陆续在归来,但高迎祥并没有允许这些人进城。 他很担心这些人已经投降了董羡或者内里暗藏了董羡的奸细。 他在城外立营,为这些溃兵送去了武器,粮食。 如此,既收容了这些溃兵,又为会川府城在外面构建了一道防御屏障。 董羡来得很快,高迎祥逃回会川府的第三天,董羡大军便紧追而至。 高迎祥在失败之后迅捷的反应,让战事再一次进入到了僵持之中。 会川府城,比之高迎祥在边境之上的大营更加的坚固。 这一次,董羡当真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而在矩州,听闻了高迎祥被董羡偷袭而大败一场的萧诚,先是一楞,然后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大笑起来。 “董羡老儿,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不得不服,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人家能成为高颖德最为强劲的对手不是没有道理的。” “抚台,高迎祥麾下上万士卒,损失大半,您居然还笑得出来?”罗信却是有些气急败坏。 “天狼军如何?”萧诚问道。 罗信愕然。 “天武军呢?天鹰军?天义军?”萧诚一连串的反问却是让罗信回过味来。 “高迎祥以后与我们讲条件的本钱,又薄了一大半,而且,董羡这一战的意义很大吗?不大啊!天武军与天狼军已经开始左右包抄过来,他要是不跑,就得被围在会川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迎祥的这一次大败,倒也算得上是诱敌深入。董羡往前走得越远,回去的路,可就越艰难了。” “高迎祥的请罪报告?”罗信捏着手里的一封信,问道。 “告诉他,胜败乃兵家常事,败而不乱,反应迅速,高将军实乃当世名将,如今只需牢守会川府城即可,天狼天武自会前来接应,用不了几天,董羡就得老老实实的退军!”萧诚笑道:“高将军接下来应当准备如何追击了。” “是的提醒他,可别在接下来的追击之中,再被董羡算计了!” 萧诚大笑:“董部的最后一口气可也泄光罗,接下来说他们是撤退,好是抬举他们了,董羡的撤退令一下,会川府内的这几十家大理部落军队,立时便会作鸟兽散。” “失控?”罗信眼睛一亮。 “大家都不是傻子,当了如今这一地步,谁都知道,这场战事,已经彻底失败,现在就看谁跑的快了,谁落在了后头,就必然会成为我们的首先攻击目标。” 萧诚意味深长地道:“人心一散,这队伍可就不好带了。所以啊,接下来高迎祥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第三路 大理国的一口气,现在全吊在了董羡所带领着的这一支大军之上。 这支军队一败,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国度,也就将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而董羡孤独一掷之举,也实属无奈。 不打这一仗,国内各方,人心先就散了,只会被对手各个击破。 可打这一仗,除非杀了高迎祥或者让宋军吃上一次大亏,否则,压根儿就不能解决他现在面对的问题。 一次战术上的胜利,改变不了最后他失败的结局。 军队压到了会川府城,是董羡所作的最后一次努力,借着先前边境之上的一场大胜,再试着攻击一下。 拿下了会川,说不定还能赢得一点点喘息之机。 而此时,萧诚并不想给对手这样的机会,事实上他想要告诉董羡以及他所纠集起来的那些部落首领们的是,即便你拿下了会川又怎么样呢? 结局仍在是失败。 天鹰军狂镳猛进,天义军长趋直入。 所有的大理军队起初都认为这些军队只不过是想要威胁前线各家部队,迫使他们撤军从而在半路之上攻击他们。 而在董羡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劝说之下,这些部落首领们都坚持了继续向前进攻的想法,只要前方赢得了胜利,后头的损失,将来都是可以得到弥补的。 不过这两支军队,对于去进攻他们的领地,似乎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他们的目标,直指善阐府,直指善阐府,善阐城。 而除了这两支陆上部队之外,还有另外一支部队正从水面亦直接向着善阐城而来。 江雄率领超过二十艘的马船满栽着由杨万富率的三千安抚使亲兵的队伍,沿着南盘江一路疾扑而来。 而此刻的善阐城之内的守军,不过五千余众。 杨万富站在船头,身边稍微落后一个肩头的是乌江水师统领江雄。 昨日一场大雨,南盘江江水陡涨,原本清澈的河水此刻却是变得昏浊,从上游咆哮着一路冲下来,人头高的浪花一波接着一波的扑打在岸边的船只身上,高高涌起,然后落在船舱里,引来里头士兵一阵阵的咒骂。 他们正在努力地用头盔之类的东西往外舀水呢。 好不容易弄得快要干净了,一个大浪打来,一切便又回到了原点。 不时能看到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洪水夹带着汹涌而来。 有水兵手持长篙盯着河水之中,一旦发现有危及到船舶的玩意儿,立即便用长篙推开。 这也是水师不得不在这里暂时停留的原因。 这样的大水,勉强要航行的话,说不准便会有许多无可预测的危险会威胁的船只的安全。 如果仅仅是水师的话,江雄说不定满心欢喜地借着这个机会来锤炼一下他麾下的这些浪里白条们,但现在船队里还装着三千个安抚使亲兵呢! 这些人里头,旱鸭子占了一多半,坐了几天船,已经有些昏乎乎的,风浪一大,一个个儿的便小脸蜡黄了,强要航行,弄几个掉到水里,那就不美了。 “又一个!”看着水手用长竹篙子将一具浮尸推离,江雄摇了摇头:“可惜了,看样子,最多十一二岁吧!” 不过小半日功夫,他们看到的被冲下来的浮尸竟然多达上百具。 “发现没有,这些死尸一个个的都瘦得皮包骨头,浑身看不到几两肉!”杨万富道:“大理境内缺粮,看来是到了一个极致,不然,像刚刚那样的少年,但凡还有一点点粮食,他家里也是舍不得让他饿成这样的。” “打了几年仗了。”江雄道:“那里还会有好日子过。钤辖,荆湖算是鱼米之乡吧,普通百姓也就是勉强能过而已,但凡碰到一个荒年灾年,立马就是破产破家的惨淡景象。我当水匪儿的那会儿,手下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都是没得办法,不得不去当水匪求一个活路。” 杨万富瞅了对方一眼,江雄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别转头去看向别处。 江氏是荆湖大家,更是荆湖水师的实际控制者,多年以来,为了让荆湖路在不断地在水师投入,同时也更加地倚重他们江家,他们已经不单单是养寇自重了。 他们是自己组织水匪队伍。 江雄,就是江氏派出去组建水匪队伍的佼佼者。 但凡朝廷或者荆湖路上想要动一动江家在荆湖水师之中的位置,水匪们便会出动了。 此时,如果不是他们江家统带的队伍,那铁定是会在水战之中被水匪打得溃不成军,狼狈不堪的。 事情一旦不可收拾,地方上便只有重新让江家出马,而一旦他们出手,水匪立刻就会连接惨败,黯淡收场。 如此多年下来,江家在荆湖水师的地位,早已牢不可破。 直到出了江雄这样一个怪胎。 这家伙收拾外人,也收拾自个人。 江家本家几个嫡系被他带的水匪打得惨不忍睹,惹得江家勃然大怒,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将江雄给逮住了,要不是萧诚从自家媳妇儿那里听到了这个逸闻,派了人去专门将他捞出来,这位江统制,早就被执行家法了。 “江统制,你跟着抚台,是为了什么呢?”杨万富淡淡地问道。 “还能为什么?”江雄道:“这条命都是抚台救回来的,士为知己者死,抚台这么看得起我,不以我是一个水匪就看不起我,反而委以重任,还在贵阳城中给我置宅子,把我婆娘娃娃安排得好好的,我除了把这条命还给抚台已经无以为报了。” “假如有一天,抚台要你与荆湖江家面对面的干起来呢?你怎么办?” 江雄冷笑一声:“从他们要把我在牢里弄死的那时候起,我就跟江家没什么关系了。抚台真要我干他们,我不会有半分犹豫,顶多再打垮他们之后,留他们一条命。” 杨万富大笑起来。 “都钤辖,留他们一条命不算什么吧,都成落水狗了,还怕他怎的?”江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杨万富的脸色。 杨万富拍了拍江雄的肩膀:“说得好,抚台之所以把你从荆湖捞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确有水上的要事,二来,也是因为你这个人啊,心还不算坏,当了这么多年水匪,还有这份心儿,抚台认为更难得。要不然江统制,这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少了谁,这江水也不会停顿半刻你说是不是?” “这可不见得!”江雄却是不服气了,“论起水上的功夫,我还没有看到比我更强的呢!” 杨万富笑着点头:“也对,咱们武将,得有这份儿心气儿。我呢,要告诉你的就是,抚台看中的不仅仅是你的本事,还有你的人品。就凭你现在还想着将来留江家那些人一条命,就可见一斑啦。放心,这只是我随便说说,我们与江家兵戎相见的机会,并不大。” 江雄嘿嘿一笑。 江家虽然对他无情,但他对江家,却未必无义。 “我这条命,也是抚台救回来的!”杨万富吐出一口气,道。 “啊?”江雄却是吃了一惊。 “那个时候,抚台还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吧?我呢,出了点事儿,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碰上了抚台,这是我一辈子最走运的时候啊!”杨万富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想起嗣武寨的刀光剑影,想起逃亡路上的种种磨难,想起范一飞濒临死亡时自己的绝望,也想起这些年来走过的每一步。 如今的他贵为一路都钤辖,统掌贵阳路兵权,而且纵观大宋二十四路都钤辖,又有谁比他杨万富的权力大,兵力足? 又有那一个都钤辖能像萧诚信任他一般? 不可能的。 人生若此,何憾之有?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一看都钤辖便觉得亲切,敢情我们还有这么一段渊源?那咱们都可以算是抚台的绝对心腹了!”江雄打蛇随棍上,立时攀起了交情。 他倒不是想要攀龙附凤,只不过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这种脾气几乎成了本能,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杨万富一笑道:“起初,我跟着抚台时,想法与你是一样的,唯有一条命可以报答抚台耳。” “难不成现在还有什么变化?”江雄脸色微变,这家伙莫不是发达了,有了些其它想法?贵州路的特殊,他江雄还是晓得的,朝廷从来都不同有停止过对这里做手脚,想他刚刚组建起乌江水师的时候,便有人神神秘秘的找上门来, 不过那家伙,被自己沉江了。 事过之后,自己还被抚台臭骂了一顿,说这样的人,该交给刘凤奎那个公公处理,自己不应该私刑弄死。 让自己好生的不服气! 不过,也只有低头挨骂的份儿。 莫不是眼前这位都钤辖也在被人策反甚至有了点想法? 江雄思索着是不是回头立马去打一个小报告。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水师统制,但自己可是能直接给萧抚台写报告的。 “跟着抚台这些年,我终于明白抚台要做些什么了,所以啊,我现在的想法变了,真想要报答抚台,那就是帮着抚台把他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变成现实。”杨万富道。 江雄眨巴着眼睛:“抚台想什么?” 杨万富道:“让咱们大宋所有人都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走在外头,不被人欺负,不必担心山里有山匪,水里有水匪,不必担心恶霸半夜敲门,不用操心苛捐杂税……” “这,好像很难呢,比奉上一条命可难多了!”江雄到底也是世家子弟出身,纵然读书不多,但也能听出杨万雄话里头的深意。 “抚台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不过文绉绉的,我也记不住,所以直接大白话了。”杨万富笑道:“看你模样也与我差不多,最多能听懂这些。” 江雄也是笑了起来。 “这,才是真的忠于抚台呢!这些年,我眼看着抚台是一点点让贵州路这么穷弊的地方,慢慢地变成了丰衣足食,江雄,别看贵阳路上绝大部分人,现在都还只能粗茶淡饭,勉强填饱肚子,有些地方可能还填不饱肚子,但已经比这天下大多数地方要好得多了。”杨万富道。 “是啊,这个我知道,便是荆湖鱼米之乡,好多人也过得不如咱贵阳路呢!”江雄连连点头。 “抚台志向,岂在贵阳一路?”杨万雄道:“广南西路马上也要完全实现咱们贵阳路上的政策了,岑抚台已经同意了。接下来,大理也要被咱们收入囊中,成为新的云南路,三路在手,抚台基业初成,接下来,便是好生经营,增强实力,以待时机了!” 江雄抽了抽鼻子:“都钤辖,咱们抚台,会不会造反?如今萧总管在西北,那可是无冕之王呢!我听别人说,萧总管在西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都不自己举旗子做皇帝,是因为萧总管觉得自己不如咱抚台,准备把皇帝让给抚台坐,而咱们抚台心气高得很,不想吃大哥的嗟来之食,要自己打这一片天下呢!所以萧总管在西北静候时机,准备随时呼应咱们抚台呢!” “扯蛋!”杨万富不屑一顾。 作为萧诚的真正铁杆心腹之一,他是真正晓得萧诚想要干什么的。 “一家一姓之皇帝,岂在咱们抚台眼中!” “抚台要做的,是千秋万代的基业。” “不是某家某姓,而是咱们中华之千秋万代的基业。” 杨万富骄傲地看着江雄:“江雄,知道什么叫狄夷之入中华,便中华之吗?咱们抚台,想要做的便是让这天下狄夷,尽皆中华之。” “这比让所有人吃饱肚子更难了。”江雄震惊地看着杨万富,大宋海商行遍天下,以至于大宋人对于这世界的认知,可是一点儿也不闭塞的。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沦海!”杨万富伸开双臂,高声吟诵。 江雄痴痴地看着杨万富。 这便是自己与都钤辖的差距吗? “起航!”杨万富大声道:“路再难,我们也要往前走,把挡在我们面前的所有障碍都一一干掉,下一站,善阐城!” 第四百六十九章:围城 三路大军,直取都城。 而董羡率领的大军被拖在了会川,根本就不来及回头。 萧诚想要的便是黑虎掏心。 而作为贵阳路都钤辖的杨万富亲自率兵前来,为的就是协调和统一指挥天鹰军、天义军。 前些年,萧诚挖空心思的想得是如何搞乱大理,如何弄垮大理的经济,如何迫使当权的董羡不得不饮鸠止渴。 但到了现在,他胜卷在握的时候,他想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 用最快的速度让大理,也就是他的彩云之南恢复秩序。 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经济。 想要做到第一件事的话,有什么能比直接干掉别人的都城更能让一个国度快速垮掉的呢? 岸边浓密的树叶被扒开了一条缝,露出来了两张面孔,他们有些惊恐地看着河面之上,庞大的一眼看不到边的船队几乎是首尾相接的沿河而上。 此刻的河道算不上宽,他们甚至能看得船上的那些士兵的模样,听得到船上面那些士兵的欢声笑语。 插在船上的五颜六色的旗帜,几乎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像虫子一般虫子一般蠕动着后退,不敢露出一点点声响。 船上那些宋军的身上都背着弓箭呢,被他们发现了,一轮箭雨下来,两人只怕就要上西天了。 直到远离了河岸,两人这才直起身子,一溜烟儿的沿着小道向着山上狂奔而去。 大河在这里被山所阻,拐了一个大弯,而山间,亦有一条小河与大河相连。 只不过一个水势汹涌昏浊,另一个却是清澈见底。 两人沿着小道一路向上,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眼前便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简陋的草棚茅屋,有汉子手持着刀枪警戒着。见到两人,都是挥手打着招呼。 继续向前,便看到有些半大的孩子和老人在小河里设网捞鱼。 他们连鱼网都没有。 把两根长长的竹杆在中点绑起来,形成一个十字形,然后在终端拴上树藤子,下面接连的也是用树藤子编织的绳网,最后将这个十字网绑在一根更长的竹竿之上,便放进河中,过上一时半刻,老子和孩子便合力将大网拉上来,一般情况之下,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鱼获的。 绳网的网眼儿有小孩的拳头那般大小,一般情况之下,小鱼小虾是可以钻出去,不能涸泽而鱼,哪怕是到了这般境地,老人们也都还是恪守着古老的规矩。 林间有妇人们背着竹篓或采食野果,或捡拾菌类,更有手脚麻利的,三两下便能攀到树顶,将不易到手的野果子也摘下来放进背篓之中。 偶尔有人捡到一些野鸟下的蛋,便快活得地大叫起来。 钻过一大片林子,两个汉子便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大片由茅草屋构成的营地。 此刻,炊烟正在升起。 营地的正中间,十几口硕大无比的铁锅正在准备着这个营地里所有人的饭食。 今天的第一顿饭。 一个汉子探头看了看锅里,与过去一样,稀得闪闪发亮的粥汤,一个妇人双手正抓着一大把洗干净的一些野菜什么的往里头丢。 整个营地里头上千号人,就这十几口大锅的食物,一个能分上一碗粥吧,也只说能吊着命而已。 晚上还会有一顿,不过晚上这顿就不是每个人都吃了。 两人快步越过了这些大锅,一头扎进了其中的一间茅屋。 “你看清楚了,是宋国的军队?”一个大汉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手下。 “怎么会看错呢,我离他们最多就只有几十步远,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汉子不无骄傲地道:“几十条大船,还有数不清的小船,我看有些大船之上,装得肯定是粮食。” “近二十条马哨,这么说来,起码便有三千人之上!”汉子转头,跟对面另一个人道。 两位首领,倒都是长得人高马大,只不过此时此刻,两人也都是瘦得只剩一个骨架架,颧骨高耸,衣服哪怕用绳子扎着,也显得空荡荡的。 “旗子上写得是什么?”另一个首领问道。 两个探子中,有一个居然还是识得字的,这就很难能可贵了。 “除了宋,还有就是杨字旗,另外,还有旗子上写着什么抚什么标之类的!” “抚标亲兵?”另一个首领明显更熟悉贵阳路上宋军的体制,听到这几句话,顿时悚然而惊。“什么是抚标亲兵?” “是贵阳路安抚使萧诚的亲军,这么看来,杨字旗就是贵阳路都钤辖杨万富了。” 两个首领挥挥手,示意两个探子退了出去。 “马哥,看来大理真是要完了,贵阳路上,已经出动了抚台亲兵,看这样子,是直奔都城而去了。” 这是一支落草为寇的山匪队伍,有上千人之众,倒是这方园百里之内势力最大的。因为如今这世道,还能让上千人活着聚在一起的,本身便是一种本事了。 首领马跃,猎人出身,二首领艾进,曾经却是一个商人。 “三千人,就想打下都城,做梦吧?”马跃对于艾进的判断,却是有些不信。他可是去过善阐城的,站在那高大的城墙之上,他都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呢。 “怎么可能只有三千人!”艾进看起来,却是很有些见识了。“那杨万富是贵阳路上的大官儿,专门管军队的,平常贵阳路上打仗,他压根儿就不会出面,都是那些什么都监啊,统制啊,将军啊什么的去打。这个人一旦出面,那就是说要指挥好多支部队了。因为每支部队大家彼此都不服气,所要需要一个大首领来指挥嘛!” “是这个理儿!”马跃连连点头:“这么说来,咱们大理这回是真完了,前线董国相不是还在打吗?” “打个屁!肯定是吃了大败仗,不然,宋军能一下子跑到我们跟前来!”艾进哼道。 “老二,你说说,现在咱们怎么办?” “马哥,你要听我的,咱们就去投宋军。”艾进低声道:“咱们的粮食就算是天天喝稀粥,也撑不了几天了,大家总要活下去。宋军虽然势大,但到了咱们这里,终归是不熟悉地方,肯定也需要带路的向导,也需要熟悉地方人的人物,这样,至少咱们能弄到粮食让大家活下去。” “老二,你过去做生意,经常往来两边,你说贵阳那边,真给老百姓无偿分田地?”马跃问道。 “当然,这些事情也不是秘密,在贵阳路上那里都能打听到!”艾进道。“马哥,真要让那萧抚台管了我们,说不得大家每人还能分几亩土地过活。” “世上还有这样的官儿?不跟那些有钱人一个鼻孔出气?”马哥看起来过去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当然是有的。”艾进肯定地道:“马哥,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走,我原本也是打定主意要去的。” 马跃吞了一口唾沫,“去,怎么不去。别说以后分土地,便是眼下,能给我一些粮食,让这些人都活下去,我都愿意去投了他们。” “那就好,我这便下山,去联络他们。” 马跃点了点头,叹道:“狗娘养的,当初高相国当国的时候,咱们还勉强能活下去,换了姓董的,连活下去都没办法了。” “我听说高迎祥大将军也投奔了宋军呢,咱们以后说不定还能碰上。” “算了,那是大人物,咱们犯不着去招惹他们。”马哥挥挥手:“跟这些人靠近了,一旦出什么事儿,先死的总是我们。我现在啊,就想给外头那些兄弟伙弄点粮食,要是将来能再弄点地,那就是烧高香了。” 杨万富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还没有下船的时候,已经有知秋院的细作来找他了。 “见过都钤辖!”细作看起来满脸的喜色,“上一次跟着您作战,还是七年前了!” “你跟着我打过仗?”杨万富一脸的讶色,翻看着手里这名细作的铭牌。 “下官叫艾进。”艾进道:“当初打独山的时候,便是跟着您呢,不过那个时卢,下官只是一个小卒子,我认得您,您却是认不得的我。” 杨万富大笑起来,但神态却比先前是亲热了许多。 一般的细作,与曾经是自己部下的细作,那自然是两回事了。 “怎么后来去干了这个?”拍了拍身边,示意艾进坐下。 “我们在独山立住脚后,抚台挑了一批人培训。”艾进笑了笑道:“下官因为识些字,便是那一批被挑中了,三年前又到了大理。” “这一行不好做,危险哩!”杨万富道。 “习惯了。”艾进道:“不过司长也承诺过了,做完这一次,我的身份就可以漂白,也可以转到明面上来了。” “你现在已经可以转明了。”杨万富笑道。 还没有踏足上岸,在大理这边,由知秋院下辖的细作们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便已经显现了出来。 一支又一支的小部队开始汇集了过来。 他们有的是像被艾进这样的细作控制了的,有的则纯粹是听到风声自己前来投奔的,而他们的要求都很简单,给些粮食就好。 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具备了一些基本的军事素养,对于这些人,杨万富是毫不客气的直接编为了军队,作为先锋。 至于其它那些老弱妇孺孩子,则立马分发粮食让他们先行回去等待战事结束。 至于有不少人期待的战后分田分地,杨万富也大方地给予了承诺,甚至为了让某些首领们安心,他还亲自写了条子,盖上了自个儿的大印。 那鲜红的大印给予了这些首领们最大的安慰。 而杨万富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这样的事情在贵阳路,本来就是政策,就算他不承诺,事后还是要做的。 现在,既让这些人安心,自己还得了人望,当真是一举两得。 下船之时,杨万富还只有三千出头的军兵,等到整顿军队向着善阐城进发的时候,他的麾下,已经澎涨到了一万出头。 难怪出发的时候,萧诚配给了这么多的船队,装了额外多的粮食,原来是早就料到了今日。 江雄现在还只能充当运输大队长,在卸了货之后,便只能杨帆回航,他还要急着赶回去走运下一的粮草过来。 现在大理境内,想要寻到足够的粮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五天之后,杨万富的大旗出现在了离善阐城三十里外。 与此同时,岳腾率领的天鹰军统制出现在了善阐城的西北。岳腾的兵马,也从三千骑澎涨到了四千骑,这还是他甩脱了更多的投降的步卒迅速向着这边靠近的缘故。如今,谷正带着这些收服的降卒,在替他们运送着粮草呢! 在兰溪郡,谷正可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至于兰溪郡那位投降了的郡守龙苍,如今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被押送去了贵阳见萧诚去了。 三路之中,倒是离善阐府原本最近的天义军来得晚了一些,没有在约定的日期抵达,这让杨万富很是有些不满。沿路之上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很明显地拖慢了天义军的行程。与之相比,岳腾就干练多了。因为岳腾很清楚,他要是不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是要倒大霉的。 田家的军队,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完全融合进整个贵阳路体制中来,这样下去,他们迟早是要被淘汰的。现在,他们已经在逐渐边缘化了,居然还不知警醒,要不是抚台是个念旧情的人,田家的处境,现在还要不堪一些。 情份这玩意儿,不得万不得已不能用,用一分就少一分。 现在田家在早期与抚台积累下来的情份,正在抚台大力改革贵阳路的过程之中,一分一分地被耗尽。 杨万富去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命令,要求三天之内,田真必须赶到制定位置。 “钤辖,现在善阐城外,聚集了近十万难民!”赶来拜见杨万富的岳腾,也带了一个让杨万富吃惊不小的消息。 第四百七十章:一战成名 身为骑兵将领的岳腾,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独自攻破一座城池。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城池。 大理的都城, 善阐城。 居然是被一群骑兵几乎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拿下来的。 这一战,也让岳腾一战成名。 当然,也让随后赶过来的田真几乎气到吐血。 破城灭国的功勋,就这样硬生生地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即便是多年以后,岳腾回想起这一战,还是感叹不已。 有时候人这运气啊,要是来了,啥都挡不住,你爷爷我这一辈子运气好到了极点。 他牵着一匹小矮马,马上坐着他的小孙子,得意地道。 岳家一直便是骑兵,到了岳腾这一辈子终于发达了。 五十岁成了大将军的他,曾带着上万骑兵,一路向西,杀得无数夷人闻风丧胆。 黄色旋风成为了他所率领的那支骑兵的外号。 所以,岳家的男丁,会骑马甚至比会走路要更早一些。 跟对人,走对路,有时候比起拼命的努力,真得是要重要得太多太多了。 “爷爷,您不是骑兵吗?骑兵是怎么能率先破城的呢?”骑在马上的小孙子满脸的不解之色。 “你爷爷我,运气好啊!”岳腾哈哈大笑,眼前闪过的,却是当年那让他和他的部下都瞠目结舌的一幕。 大宋贵阳路都钤辖杨万富亲自指挥,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上逼近善阐城,而此时,因为国相董羡带领主力部正被高迎祥拖在会川,堂堂国都内的兵力,只有区区五千人。 这么一点点兵力,别说是防守了,便是把人都拉到城墙上去,手拉手,还不能将城池站满呢! 大理皇帝慌了。 留守的大臣也慌了。 说起来得用的人,都被董羡带走了,留下来看家的,本来就是一帮眼高手低的家伙。 他们开始征集城内的青壮男子。 可是城内的青壮男子也不多了。 这个时候,这些人将目光,投向了城外的难民身上。 这些年来,逃难而来的百姓,在善阐城外越聚越多。 每当灾荒年到来的时候,逃难的人,都会向大城市周边集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活下去。 从难民之中选拔青年敢战之士组成军队来守卫都城,这便是留守大臣给皇帝的建议。 然后,一支支的选拔队伍就出城了。 张贴告示,敲锣打鼓,宣称只要加入军队,便能得到吃食。 效果非常的好,来报名入伍的人络驿不绝。 不过半天功夫,便已经募集到了数千人。 官员的目标,是一万人。 他们觉得在天黑之前,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被选中的人,立时便得到了一个饭团子。 这对于难民来说,就等于是最好的保障。 饷午之后,官员开始组织这些募集者进城了。 半天之前还是难民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组织纪律的观念,在官员们的喝斥和皮鞭之下,勉力排成了四行开始入城。 而乱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耳边,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抬眼天空,阳光灿烂,有经验的士兵已是惊得面无人色。 骑兵,大队的骑兵。 还没有等他吹响示警的号角,视野之中,便已经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骑兵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飘扬的旗帜,震耳的呐喊,都在向他们宣示着,这是敌人。 敌人来了。 骑兵上万,无边无际。 岳腾其实没有这么多人,满打满算,此刻跟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四千骑而已,三千骑天鹰军,还有一千骑是被谷正收拢过来的一些原来的大理残军。 眼前的一幕,让岳腾张大了嘴巴。 城门居然大开,无数的人正在挤着进城。 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城上敲起了警钟,才让勒马茫然而立的岳腾反应了过来。 天授不取,必遭天谴。 岳腾咆哮着举起了手中的骑枪指向前方。 “攻城,攻城!” 数千骑兵在稍微整顿了一下队形之后,便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向着城门冲了过来。 而此刻,城门关不上了。 不但外城门关不上,连内里头的翁城门也关不上了。 因为这个时候,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那些正在入城的青壮拼命地向城里跑,那些本来在外头避难的人此刻也想着往城里跑, 面对着数千骑兵冲击而来的骇人景象,似乎只有逃进城里,才是唯一的活下来的正确方式。 骑兵们冲了过来。 面对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骑兵们毫无怜悯之心,挥动着手里的马刀,硬生生地在人群之中冲出了一条血路。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他们越过了城门, 他们越过了翁城。 城上的士卒拼命地往下面射着箭,但这并不足以阻碍这些骑兵冲进城来。 当岳腾在十数名亲卫的保护之下,如同一只刺猬一般策马沿着城内运兵斜坡冲上城墙的时候,最后一批还在那里勇敢地抵抗的大理士兵也崩溃了。 他们沿着城墙向着两侧逃去,然后被骑兵们轻而易举地追上砍倒在了马前。 岳腾在城门处损失了五百人马。 而事后清点城门口附近的死尸,却足足有数千具。 有被刀砍枪刺斧斫而死的, 有被战马冲撞而死的, 而更多的人,却是互相践踏而死的。 骑兵入城,直奔皇宫。 而城内几无防御,偶遇一些小规模的军队,要么在骑兵的冲击之下烟消云散,要么就双脚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天擦黑的时候,岳腾包围了皇宫。 留下两千骑,将皇宫围得铁桶一般,剩下一千骑,却是派出去牢牢地控制住了他们杀进来的那座城门。 至于其它几座城门,岳腾才懒得管呢! 只要皇帝逃不掉,其它人想跑便跑,无所谓。 他在等着杨万富赶过来。 说句实话,皇宫里的这位皇帝,虽然只是大理的皇帝,但对于岳腾来说,还是觉得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绝对不是自己能随意处置的。 棘手的玩意儿,自然是要交给上司来处理的。 杨万富得到岳腾的通报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刚刚赶来向他报到的天义军统制田真更是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那嘴巴,足足可以塞进去好几个鸡蛋。 田真奉杨万富之命,带了本部人马,急如星火的赶向善阐城。 岳腾只有三千余人,要是被城内反击,立足不住,被打了出来发,那可就前攻尽弃了。 事实上,城内不是没有想过组织反攻,他们想要救出皇帝段瑞。只要皇帝还在,以后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必竟此时大理,至少还有大半壁江山在手呢! 但岳腾放开了三座城门不管的这一下意识的策略,却让所有的反攻组织者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 谣言疯传,城内的人,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第一反应,都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三座大开的城门,为他们提供了逃离的最佳通道。 等到田真率领大军赶到,大局已定。 善阐城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一天之后,杨万富赶到,大理皇帝段瑞带领着他最后的臣子、妃嫔、太监,捧着玺印、户册等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向杨万富投降。 大理,国灭。 消息一路传到会川,尚在想着如何攻下会川的所有大理将领们都傻了眼。 他们还在奋战,皇帝却已经投降了。 还有比这更伤士气的吗? 他们本来就是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此刻,不用再多说什么,那一口气已是泄掉了。 董羡瞬息之间便似乎老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完全垮了下去。 而本来聚集在他的大帐之中的数十员将领,纷纷离去。 有的,甚至都没有向他告辞。 然后,会川城外聚集的数万大理军队,便开始了毫无组织的撤退。 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跑。 谁能跑到前头,谁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可是道路却只有一条,谁都想先过,那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用刀子来说话。 宋军还没有追击,大理军队已经先自己干起来了。 董羡没有逃! 他自杀了! 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他最后的尊严。 他绝不想在狼狈不堪的逃命之中被高迎祥追上,然后像杀一条狗一般的杀死。 或者他不会杀自己,但那可以想象到的侮辱,更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他目睹了整个大营的崩盘,目睹了大家争先恐后的逃离,然后,他遣散了自己的卫队,强令他们各奔前程。 最后一遍巡视了一片狼藉的大营之后,他走到了指挥作战的垒土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放着一把大圈椅。 坐在这把大圈椅之上,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远处的会川府城。 想必此时,高迎祥正在顶盔着甲,要快马加鞭地好来居高临下的审视自己这个失败者吧! 自己不会给他机会的。 转了一圈,他寻了一柄丢在地上的长枪,尾部深深地插进了地下,枪头却是顺着大圈椅中间的一个挡格穿了出来,探出足足一尺有余,伸手试了试,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了如雷一般的鼓声,他能清晰地看到骑兵狂奔而出,然后在骑兵的身后,更多的步卒分成数队,跑步向前。 最前面的那一个,该是高迎祥吧。 董羡坐了下来,背后顶住了锋利的枪头,两手扶在椅背之上,双目直视前方。 骑兵率先入营。 片刻之后,高台之下便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然后,号角之声在台下响起。 董羡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握住椅扶手,上身向前,整个胸脯都贴在了大腿之上,然后猛然发力,抬起上半身,向后面撞去。 哧的一声响,锋利的枪头,毫无阻碍地扎进了董羡的后背。 喉咙里发出了吭吭的声音,鲜血从嘴里一股股的涌出,董羡的眼睛瞪得溜圆,瞪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握着椅背的手慢慢地松开,两眼没有闭上,却也没有了神彩。 高迎祥策马而来,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台上坐在那里的董羡。 即便是死了,董羡也要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对方。 高迎祥吐出了一口浊气。 看到董羡的前一刻,他还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下油锅炸上十八遍。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胸口里一片空荡荡的,什么爱呀恨呀,竟然是无影无踪了。 高家杀光了董家, 然后落家又杀光了高家。 杀来杀去,嘿嘿,最后却是谁也没有落着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有比眼下更精典的写照吗? “好生收敛了他!”高迎祥打马便走。“送回威楚府去下葬吧,他们董氏的祖坟在那里!” 贵阳,安抚使府。 萧诚站在巨大的沙盘跟前,俯身凝视着面前的如画江山。 澜沧江以东,已经尽数被贵州路军队与广南西路军队联手拿下。 在杨万富率部攻克了善阐府之后,广南西路安抚使岑重又增派了清远军进入大理,与先期进入的清平军一起,推进到了澜沧江边。 “目前澜沧江西岸以腾冲府木正为首,沿江布防抵抗。”刚刚返回贵阳的杨万富指点着沙盘中的那条蜿蜒曲折的江水道:“不过也是秋后的蚂蚱,等到我们稍事休整,然后弄到了足够的船只,就可以渡河攻击了。具体的作战计划,已经做出来了,回头就能送到您的手里。” 萧诚点点头:“木正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军事压迫之外,派人劝降也是一个选择。” “抚台,您不是要平了大理旧有的统治阶层吗?”杨万富有些讶然地问道。 “不是被你们已经宰得差不多了吗?”萧诚笑道:“总还得留下那么一两个来表现我们的大度与仁慈,古话不是说了吗?凡事留一线。” 杨万富哈哈笑了起来:“您说得是。抚台,三天之后,我便要随着后勤物资出发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打仗我可不如你们,特别是这样的大仗,我就更迷糊了!”萧诚挥挥手:“你去打你们的仗,我在这里与那位大理王好生聊聊,马上就要送他去汴梁了,咱们得好生地把他的价值最后再榨一榨,怎么也是姓段,也是大理的末代皇帝嘛!” 第四百七十一章:邀请 安抚使后院有一株年代久远的松树。 当真当得起冠盖如云四个字。 而大树那些盘匝弯曲突出地面的粗大的树根,被巧手的匠人一番打磨整治这后,便变成了平时休闲歇息的木凳、木桌。 树上掉下来的那些松果,被收拢在一个由树根形成的篓子里,应当是好长时间没有人来这里烹茶为乐了,所以收集起来的松果,根篓已经装不下,以致于旁边也堆了一小堆。 今天萧诚专门请了一位客人来这里喝茶。 专门煮茶的却是一身青衣,略使粉黛的江映雪。 江映雪如今虽然贵为安抚使夫人,但却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如今的她,仍然掌控着天字号下的庞大的生意。 随着萧诚地位的提高,如今包括天香、天工等商号,更是水涨船高,比之当年,实力却是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而萧诚,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家夫人抛头露面。 反而对于这一点,还很是有些骄傲的意思。 这也让贵阳路上那些高官们的婆娘们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有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安抚使夫人,那些以往只能窜门子,弄些家常里短,悄没声的经营些小生意来补贴家用的贵妇人们,也被撺啜着一个个心思灵动起来。 不是没有人来向萧诚投诉,但这样的投诉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搞不好还会被安抚使斥责一顿。 运气特别不好的,而且与安抚使的关系又比较亲近的,多半还要接受一顿混合双打。 因为对这些人,安抚使夫人可是也会跳出来的。 说来也是好笑,因为这些事情,倒是让贵阳路上不知多少官员后院里的葡萄架子摇摇晃晃起来。 安抚使夫人虽然也是场面上的人,但能让她亲自出面煮茶的,在贵阳路上,也就只那么几个人,屈指可数。 “刘公,请!” 外头传来了罗信的声音,萧诚闻声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小径的尽头。 刘凤奎,皇城司副使、贵阳路走马承受,从贵阳路成立之始,便被派到了这里,一晃,也是过去了近四年了。 两鬓已经斑白的刘凤奎看到园子里的景象,明显也是楞怔了一下,在萧诚伸手相请的时候,他深深地弯下腰去,道:“抚台,这可真是要折刘某人的寿了,这怎么当得起?” 萧诚接待他,于他而言,无所为当不当得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萧诚的监督者。 走马承受,就是向皇上打小报告的嘛。 皇城司,本旨上就是一个特务组织。 他当不起的,是江映雪亲自出面了。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他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如非交情到了一定程度,内眷怎么会出来招待你? 萧诚微笑道:“刘公不必如此,映雪与一般人不同,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没有那么多避讳,刘公马上就要回汴梁了,我想与刘公好好谈一谈。知道刘公喜好烹茶,而我呢,于此道却是不大精通,映雪倒是此中好手,便辛苦她来替咱们煮茶!” 刘凤奎又叉手向江映雪行礼,江映雪微笑着点头示意。 两人对面而坐。 萧诚不喜欢这样的煮茶,他更喜欢的是用滚烫的开水冲制清炒的茶叶。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萧诚这个习惯,还是被很多雅人们哧笑,说他终究是将门世家里头出来的,纵然是考了进士,也不过如此。 对于这样的一些风言风语,萧诚向来是毫不在意。 反倒是因为他喜欢这样喝茶,如今贵阳路上的官员、士绅们都慢慢地开始这样喝了。 而普通的老百姓,从来就同有这样多的讲究。 用茶叶沫子煮一大锅便可。 没有茶叶的时候,便是凝清树叶子也是一样的,大热天的,喝一碗这样的凉茶,比什么都强。 “此次上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估计年前,肯定是要回来的!”刘凤奎道:“一晃便在贵阳呆了这些年,倒是住习惯了,别处,是不想去了。” 萧诚笑道:“刘公倒是好涵养,您不是住习惯了,是不得不来啊!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 刘凤奎有些尴尬。 作为公开的皇帝耳目,他之所以能在贵阳活得安安生生的,还能把皇城司的事业做得有模有样的,全赖于他过去与萧氏的情份。 萧定经营西北之时,刘凤奎正在陕西路上做走马承受,在那个时候,他便认识了萧诚而且与兄弟两人有了不少情报上面的合作。 而在最后萧定擅自出兵攻击李续引发陕西路与定难军的大战之后,刘凤奎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怀马兴两人联合上奏,替萧定背书了的。 后来萧诚到了黔州,势力步步发展,越来越大,朝廷派来的谍探头子,一个个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反正就是不见了。 到贵阳路正式宣布成立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福至心灵,想到了刘凤奎,彼时这位公公,正在给先帝守灵呢! 然后,刘凤奎就到了贵阳路,果然,皇城司就此在贵阳路扎住了脚根。 与胡屹一样都是皇帝派来作梗的,但所受到的待遇却是两个模样。 胡屹到现在还挂着贵阳路转运使的官衔,但在贵阳路上却毫无权力和地位,如今只能跟着岑老夫子去教书。 “这几年,还得感谢刘公为我仗义直言。”萧诚端起了茶杯,笑对刘凤奎道。 刘凤奎摇头:“谈不上,我只不过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原汁原味的报给朝廷,抚台能容我活到现在,实在是让我感激涕零。” 萧诚笑了出来:“刘公这是说笑了,这些年,我们也算是合作愉快。我相信这些年,刘公看到的,听到的,也足以让刘公您往深里想一想了,是吧刘公?要不然,您也不会在我们经营大理的时候,如此大力的助我!” “这是为大宋开疆拓土,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刘凤奎道,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抚台,到今天为止,我实在是搞不清我的那些手下,到底还有几个真正是我的手下,他们只怕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知秋院的人了吧?” 萧诚摊了摊手:“这个,我真不知道,您得去问吴可。” 想起那个阴挚的年轻的统计司的副司长,刘凤奎摇了摇头。 “我一直看不明白抚台您。”刘凤奎叹道:“但这些年下来,我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抚台您,绝对无意造反。既然如此,您与汴梁之间的那些误会、矛盾,为什么不说开来,化解开呢?” 萧诚微笑道:“我愿意,他们相信吗?” 刘凤奎顿时哑然,是呀,汴梁那边儿会相信吗? 如今的贵阳路安抚使,事实上是萧诚使用了类似于胁迫的手法,迫使朝廷不得不承认,因为都堂上的那些相公们看得很明白,假如不遂了萧诚的心愿,那么,说不定贵阳便会变成第二个横山。 如今虽然在事实上贵阳路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掌控,但在面子上,却还是勿容置疑的大宋领土,而萧诚也愿意给他们这个面子,甚至每年还象征性地向汴梁上交一两万贯的赋税。 钱多钱少不是问题,态度才是关键。 可不管萧诚如何表现,朝廷也是不会彻底相信的,就像这个时候汴梁的官家对萧诚说:卿家,我绝对相信你的忠诚,回来吧,我让你做首辅。 萧诚会相信吗? 萧诚会回去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双方已经在一次次的博弈之中走进了彼此金猜忌的死胡同再也走不出来了。 所以,即便有一方真的回心转意,另一方也不会相信。 解不开,现还乱。 真真正正的一团乱麻。 刘凤奎苦恼地叹气。 “抚台,不能让贵阳路真正变成朝廷的领土吗?不能真正接纳那些汴梁来的官员吗?假如抚台能踏出这一步,刘某便是一头撞死在大殿之前,也愿意为抚台辩说的。” “还是那句话,我们互相之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感。”萧诚的嘴角翘起,冷笑着道:“而且,我还看不起他们。刘公,你不觉得,我真把地方完全交给他们,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把一盘大好的棋面给折腾得不成模样,你信不信?” 刘凤奎相信。 这几年,他是看到了贵阳路这一大片区域是如何从一个朝廷头痛的羁縻州变成如今的这片欣欣向荣的地方的,看到了这些让朝廷大员们不屑的所谓狄夷们,是如何被教化从而成为为大宋开疆拓土的勇士的。 那被萧诚称之为彩云之南的地方,如今已经正儿八经的成为了大宋的领土了。 而这,可是当初太祖举全国之力都没有办到的事情。 萧诚,用一路之力便做到了。 他的确是有资格瞧不上如今汴梁的那位官家,以及都堂里的那几位相公,西府里的那几位枢密。 因为这些人,不是在西北被萧定打得狼狈不堪,就是在河北路上被辽人欺负得不敢吭声儿。 “抚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刘凤奎问道。 “我说我是为了大宋,刘公信吗?”萧诚问道。 刘凤奎低头喝茶不语。 这个态度,很显然就是不信的。 萧诚抬起头,下巴冲着罗信扬了扬。 罗信点头,转身出了院子,片刻之后,牵了一个孩子过来。 赵安。 以前,在外人的面前,他一直被称做萧安。 大家都见过他,都知道他是抚台的义子,学生。 开山大弟子那种。 “萧公子?”刘凤奎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萧诚会专门把这个孩子牵到自己的面前。 萧诚不吭声,却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到了刘凤奎的面前。 玉碟以及荆王妃最后的绝笔。 看到玉碟,刘凤奎的脸色已经变了, 再匆匆把荆王妃的信看完,刘凤奎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起身,向着萧安深深一揖到地,然后直起身子,脸色苍白地看着萧诚,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他猜到了萧诚想要做什么。 萧诚收起这些东西,挥了挥手,罗信把赵安又带了出去。 “朝廷里的那个不信,我们可以自己培养一个行的。”萧城面色平静,说话的声音一无往昔,没有丝毫的起伏,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这,这与您原本的想法,是背道面驰的啊!”刘凤奎艰难地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萧诚淡淡地道:“如果说汴梁的那几位,能把局面维持下来,那便由得他们,赵安也就会一直是萧安,但如果他们维持不下来,萧安就会变成赵安。” “您说的维持下来是什么意思?” “别被辽人灭了!”萧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萧诚冷冷地道:“辽人中京已经营建完成了,以中京为纽带,辽人将五京牢牢的粘合在了一起,耶律俊这几年来四处捺钵,因为耶律宏德的长期生病卧床还有些松散的部族、属国全都被他整治的服服贴贴,辽国现在,前所未有的强大。你说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 抬头望向北方,萧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因为帮着耶律俊完成这一切的,是他最爱的人之一啊。 当年她喜欢看史书,喜欢听自己讲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喜欢与自己辩论,而自己也控空一切心思地去满足她,去培养她,因为自己希望有一个能在某个时间段上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可不曾想到,有许多常人根本接触不到的知识,却让自家这位妹妹变得如此强大,强大到有可能成为自己最难对付的一个敌人。 造化弄人! 萧诚仰头看天! 操你妈的老天爷! 他这一声怒骂出口,把对面的刘凤奎吓了一跳,也让江映雪的手一哆嗦,壶嘴一偏,金黄色的茶水顿时流了满桌。 刘凤奎看着萧诚。 萧诚喘了一口粗气,看着刘凤奎,道:“刘公,你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希望你真心的加入我们,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若即若离。” “因为皇城司?” “对!”萧诚道:“如果你加入我们,我们便有可能控制皇城司。可以为将来某些不好的变化,埋下一些有用的棋子。” 刘凤奎低头不语。 “刘公,你有时间考虑,慢慢来,咱们不着急。” 第四百七十二章:心难安 刘凤奎走的时候,身形有些佝偻。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冲击着他的内心。 作为一名内侍,一名大内出来的公公,自己本来应当是皇帝最为忠实的走狗,应当致力于消灭一切对皇帝不忠的叛逆。 刘凤奎突然有些痛恨自己读这么多的书干什么。 当年要是自己不显得那么机灵,不会被选出来去读书、写字,也许,现在也就跟当年的某些小伙伴一样,在宫中做些洗扫的工作,简单的生活,也简单的死去。 他不喜欢作选择。 这一辈子,其实都是别人在帮他做着选择。 而现在,萧诚却在逼着他做出选择。 他一直对萧诚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萧诚是与众不同的。 他是一个公公。 哪怕他才智学识都远超常人,但在别人眼中,他还是一个公公。 他能从那些人眼中看出他们对他的不屑。 他也能从各种渠道收集到那些人对他的不敬。 但萧诚,却与其它人都不一样。 从与他第一次交往的时候,刘凤奎就能感受到这一点。 对方的眼神是清澈的,更重要的是,对方的态度是平等的。 有些东西,你装也装不来,藏也藏不住。 没有怜悯,也没有鄙视,萧诚对待他,与对待当时的陕西路安抚马兴,竟然毫无二致。 最初的时候,刘凤奎还认为是一种错觉。 但在与萧诚多接触了几次之后,他终于确认,萧态对于他们这样的一些特殊的人,当真是没有丝毫的异样的。 平等,这是刘凤奎这样的人一生都想要追求的东西。 那些士大夫们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的。 这也是在当年,他为什么愿意帮萧氏兄弟的原因所在。 可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年的萧氏兄弟,竟然一路走到了今天。 怎么选? 刘凤奎迷惘了。 他知道,其实自己眼下的这个状态,便已经代表着自己有了绝大的变化。 萧诚让自己这一次回去的时候,再多看看,再多想想。 自己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萧安? 赵安? 刘凤奎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这个人绝对是真的,因为萧诚根本就没有必要,也不屑于作假。 这样的一个真正的金枝玉叶的存在,毫不夸张地可以称之为大宋未来动荡的根缘。 有朝一日真有事的时候,这个人便是一面绝好的旗帜。 姓萧还是姓赵? 因时势而异,萧诚所说的汴梁有朝一日要出大事,当真会如此吗? 是要回去好好地看一看。 这两年,自己对于北面的消息,基乎是不闻不问了。 松树之下,萧诚弯腰,拾起一枚松果,塞进了小小的炉子里,看着那骤然腾起的一股火焰,若有所思。 “他会选择与我们同舟共济吗?”江映雪轻声问道。 “刘公是一个不一样的太监!”萧诚端起了茶杯,“他这样的人,如果去考一榜进士的话,当真是手到擒来。而且他自成年以后,便一直在宫外做事,走遍了大宋的疆域,见识也好,做事的手腕也罢,都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比拟的。” “可这样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江映雪有些担心。 萧诚却是笑了起来:“正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不肯人云亦云,我才对他说这些话。当年,他敢与马兴一起为大哥背书,便可见此人的胸襟。要知道,当年朝廷当真要追究大哥的话,马兴是一路安抚使,朝廷重臣,皇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刘公严格来说却是皇帝家奴,便是打杀了,外头的那些士大夫们也只会大声叫好而不会为他鸣冤叫屈的。” “因为刘公本身就让他们汗颜了?”江映雪不无讽刺地道。 “正是如此!”萧诚道:“所以,我认为,刘公即便现在还在犹豫,但他走上一趟汴梁之后,必然会有所改变。因为这几年,他在我们这里已经过习惯了,回到汴梁,必然看那里处处都不顺眼。” “刘公在皇城司可是有年头了,走南闯北,处处都有他提拔起来的人手,他真要能倒向我们,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知秋院这两年虽然发展很快,但在北方,还是实力太弱了,以前的我们,在官场之上军队之中没有下功夫,现在便看出问题来了。” 端起茶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萧诚的眼中却是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 当年,他还是太幼稚了。 他还是小看了这天下的英雄。 他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 改变这个世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立下的宏愿。 很早,他就在落子。 所以,有了天工、天香这些敛财的手段,也有了控制地下世界来获取一些必要的情报的手段。 当然,更有了后来巧妙操作,让大哥由河北路调任西北,抚平横山的筹划。 要是大哥一直在河北的话,只怕永远难以有出头之日,即便做到一路都钤辖,也不过是安抚使麾下而已,在大宋文臣永远高过武将一头的氛围之下,成不了什么大事。 而到了西北,大哥终于是一飞冲天。 这是他算计好的。 而他自己,则准备着按部就班,先考中进士,然后再用上十年时间,一步一步地走到朝堂之中,走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大展身手,纵横捭阖的最佳时机。 而这,也被萧诚认为,是一种伤害最小的方式。 一种从上而下的改良,能把对这个世界的伤害降到最低。 那时候的萧诚,并不认可自下而上的革命。 因为那样的变化将会是颠覆性的,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摧毁,所有的一切,全都要被推倒重来。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最受伤的,无疑还是那些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 所以萧诚,想来一场温和的改良。 虽然在此之前,曾经有一位才具过人的勇者,尝试过了一回,并且以失败告终了。 但萧诚自信的认为,有了这位勇者的前者之鉴,再加上自己远超他人的知识与认知,自己一定能成功。 但是,这个世界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并不是有人能窥破他的局,而是有人在一片混沌之中发现了一些异样,然后他们便因势利导,巧妙地在这个局中嵌进去了他们的局。 后来,萧诚还是查出了这些人到底是谁。 赵援赵子玉! 林平林平之! 一个是楚王的首席谋士,如今已经快要成为都堂一员了。 一个却是辽国汉人,如今已是辽国重臣。 自己太小瞧了这个世界的聪明才智之士,自己在布局之时,也忘掉了在官场之上多多落子,以致于事发这时,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以往所倚仗的那些的地下世界的武力,在朝廷的暴力机器面前,不值一提。 顷刻之间,便死得死,散得散,叛得叛。 自己的轻敌,自己错误的判断,导致了在汴梁的一败涂地。 而代价,便是亲人的离去。 所以,还是需要一场彻底的革命啊! 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只是让萧诚明白了这样的一件事,这让他痛苦不堪。 原本,是不用这个试错成本的。 是自己的天真导致了这一切。 “前两天,我又收到了礼物。”江映雪道:“禄合盛送来的,转了好几个弯,到了我面前,经手的人都已经弄不明白这礼物所谓何来了。每年都送,每年都走的不一样的路子。二郎,我觉得,小妹的势力似乎是越来越大,而且,有意在你面前遮掩。” 萧诚沉着脸,手上却是青筋毕露,将一枚松子捏得啪啪作响。 “从我收集到的情报上来看,小妹的性子,与过往似乎大不一样了。” “还能一样吗?”萧诚叹口气,将手里的松子狠狠地扔进了不远处的池塘之中,那松子却不沉,而是漂浮在水面之上,随风荡漾。“我不也变了吗?经历了这许多事,谁还能跟过去一样。” “只是小妹……”江映雪有些吞吞吐吐。 “我知道!”萧诚道:“一来,她是想复仇,现在看起来,她是准备提马南下了,只怕也就在这两年的功夫了。那个耶律敏不是已经到了南京道了吗?整整一万属珊军到了南京道,想干什么一清二楚。恐怕敢只有朝廷的那帮人,还在相信那个林平之的胡扯蛋吧?” “除了报仇,小妹只怕还有些别的想法!” “她把天下大事当成了一场游戏,当成了一副棋盘,她想与她的几个哥哥,好好地下下这盘棋呢!”萧诚恼火地道。 “还真有这种可能。”江映雪道:“一饮一啄,许是真有天定。当年耶律俊在去汴梁的路上遇刺,杀手使用的却是大哥提供的火药,当年的暗伤现在渐渐发作,耶律俊的身体已是一年不如一年,却又还勉力地游走四方,四时捺钵从未停下,虽然镇压了四方,让辽国国势蒸蒸日上,但他本人,只怕不是一个长寿的相,什么时候折了也说不定。” “真到了那个时候,以小妹现在的手段和心性,只怕辽国就会完全落在她的手中。”萧诚用力揉着自己的脸郏,似乎很不想承认这个可能。 江遇雪也是哭笑不得,“到时候大哥和你,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萧诚叹道:“必然是兵戎相见,互相厮杀,拼个你死我活。小妹她必然会享受这个过程,你不知道,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她就经常与我争论,或者说讨论也可,她的见地,她的一些治国方略,用人手腕,嘿嘿,也不见得就比我差了。” “你恐怕也没有想到,会为自己培养了一个如此强悍的对手吧?”江映雪道。“到时候,西北有大哥,南方有你,北方有小妹,这天下,当真是你们萧家三兄弟来角逐定鼎了吗?到了那时候,你们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萧诚看了江映雪一眼,摇了摇头:“怎么和解?要她投降,还是让我屈膝?对于小妹来说,这或许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对于我来说,却是中华文明生死攸关的存亡。除了全力以赴,别无他途。而且到时候,必然也不是三兄妹的互相厮杀,而会是大哥二哥联手,郡殴小妹!”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想笑,却终是没有想出来,再深想一下,脸上的苦涩意味却是更浓了一些。 本来,就是辽国最强。 现在耶律俊与萧绰这一公一母配合默契,辽地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分歧至少在表面之上得到了弥合,辽国的国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 反观大宋这边,这些年却是内耗不断,朝堂之上,勾心斗角之风大盛,国力较之以前不说是降了,但至少也没有提升。说起来萧诚在南方是在开疆拓土,但偏生他与朝廷又是离心离德,互不信任。 现在要是说辽人打过来了,萧诚上书说自己提兵前去勤王,朝廷必然是不许他动弹地方。 谁知道你是来勤王,还是趁乱来杀王呢? 而在西北,萧定虽然雄踞一方,但无奈底子太弱,这几年来虽然将回鹘、黄头回纥、黑汗人给强行镇压了下去,但那么庞大的区域,处处都需要军队坐镇,一个不小心,这些家伙就会死灰复燃。看起来强悍,其实萧诚也知道,也就是一个外强中干,强行维持而已。想要真正的稳定下来,没有个几十年的消化吸收压根就不可能。 这可不像自己刚刚打下来的大理,这个国度受大宋影响太深,治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所以她改名萧绰,而且也不认你的原因所在?”江映雪道:“朝廷知道不知道这位萧绰究竟是何人呢?” “知道又如何?谁也不会承认这件事情的。”萧诚道:“这对于大宋来说,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而对于辽人来说,只怕也无法接受他们的皇后是一个汉人。” “所以,他们就更不会相信你了。” “已经不重要了!”萧诚冷笑:“河北路上,王俊被捉回了汴梁问罪,只剩了一个郑雄,独木难支。张诚算是一个能打的,他们却又把他放在了陕西路上对抗大哥,到时候辽人一旦南下,只怕河北路上,立时便要土崩瓦解。” “可惜了张诚,你们本来是好兄弟,现在却成了仇敌!” 第四百七十三章:最后的努力 汴梁城又嗨了! 而且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 而原因,则是贵州路、广南西路联合露布报捷。 灭大理。 那个一直酣睡在大宋身侧几百年,时不时还来骚扰一下的家伙,被大宋两位边臣联手便给灭国了。 这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大宋的强大。 这怎么能不让汴梁城百万百生为之欢腾鼓舞呢! 说起来这些年来,大家听到的,似乎都是坏消息。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然便要好生的庆祝一番。 这段时间,坊间的酒水是不够卖的,以致于不少商家趁机发了一把小财。 往酒坛子里多加几瓢水,然后再加价卖出去,也是不愁没有买的。 只要有一点酒味,那就可以了。 这个胜利的消息,便足以让所有人熏熏然了。 只是这个立下大功的边臣萧诚,让大家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家伙的老子,可是跟着逆王造反最后死在诏狱中的啊! 而他的大哥,现在可是实打实的西北王,正儿八经举旗造反干翻了朝廷十数万大军,连太尉张超都被阵斩的奢拦人物啊! 当然,大家更加记忧犹新的是这位叫萧长卿的家伙,带着十名护卫,就击败了百名上四军的骑兵。 没有以一挡百的本事,也不可能后来让朝廷吃这么大的亏吧? 不过老百姓也只是觉得有点怪。 朝廷那么多的御用文人,当然也是有办法,把不好的舆论给引导过来的。 在几年以前,在朝廷被迫不得不任命萧诚为贵州路安抚使的时候,这些高级文人们便在都堂的布置之下开始行动了起来。 诗文也好,故事也罢,说书亦可,话本也无妨,便是坊间传闻、小道消息那也是绝不放过的。总之,所有的这些事情,只在讲一件事情,那就是当今陛下龙恩浩荡,虽然萧禹与萧定两人犯下大错,但官家仍然念着萧鼎的好,对于萧家的小儿子萧诚,一直是宽容有加。 即便在这样足以诛九族的情况之下,仍然给予了当年这位新科进士足够的信任,让他在边疆带罪立功。 而萧诚萧崇文感念皇帝的恩情,在边地兢兢业业,不辞艰险,先是为朝廷将那些羁縻州纳入到了正式的管辖之中,现在更是为大宋开疆拓土了。 这是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段子。 所以,很快的就在汴梁百万百姓之中传开了,而作为大宋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这里所有的一切,自然会迅速地向外辐射。 而眼下的大宋,也太需要用一场大胜来抚慰受伤的心灵和躯体了。 朝廷有了一场盛大的典礼还迎接前大理皇帝段瑞的进京。 接下来自然便是要对段瑞大加封赏,以示朝廷恩德,这会让这件事情的热度再保持上好一阵子。 当然,知道真相的一些人,现在却是不免更加地煎熬了。 万岁宫中,刘凤奎五体投地的趴伏在地上,上头,坐着身体更加清瘦,眼神却更加阴鸷的官家赵琐。 “你说萧诚,绝无反意?”手背上青筋毕露,赵琐冷声问道。 现在的他,当真是矛盾之极。 萧诚真有反意,他绝对地会惊恐无比,因为他现在根本无力做些什么,而且萧诚真要造反的话,西北的萧定,必然会起兵呼应,而辽人,岂有不趁火打劫的道理? 到时候烽烟一起,只怕大宋就真要完了。 所以,萧诚忠于大宋,并且能够因为他而劝住萧定,是赵大宋迫切需要的事情。 可事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作为大宋官家的赵琐,却又会尴尬无比。 因为这会让人觉得,他做错事情了。 虽然现在民间对于他是赞誉有加,但这只能欺骗到那些普通的百姓,满朝的官员,特别是那些能上朝的高官们,那一个不知道真相? 每每上朝的时候,他都觉得那些官员们一个一个的都在看他的笑话。 这让他更加的喜怒无常了。 “官家,臣用身家性命担保!”刘凤奎直起了身子,面容坚毅,眼神坚定。 他虽然是公公,但却是有品级的正儿八经的官员,只不过他是受皇帝直接领导,不归都堂管而已,算是皇帝的家臣。 “萧崇文绝对是能臣,忠臣。”刘凤奎大声道:“臣到西南数年,眼见着他把一团散沙一般的那些羁縻州部落领地捏合成了如今强悍的贵州路,不仅仅是在军事上强悍,在经济之上,贵州路这些年,也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官家,今年,他们的粮食就能自给了。” 赵琐的嘴角抽了抽,这几年来,他一直暗自下令让贵州路周边对其进行经济封锁,但成效却极小,但那个号称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居然能粮食自洽,仍然让他震惊不已。 军事上就不用说了,能将大理这个带甲十万的大国打得灭国,自然是强大的,而在经济之上亦成功的话,那萧诚,就太可怕了。 谁人能制他? “臣请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刘凤奎重重的一个头叩下去,大殿内的金砖发出当的一声响,再抬起头来时,他的额送之上已是乌青一片:“官家,诏萧诚还京城,许之以首辅之位,臣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便是辽国,也不在话下。” 啪的一声,赵琐的手重重地拍打在扶手之上,怒视着刘凤奎:“荒唐!” “官家,何来荒唐?”刘凤奎在皇帝的面前好像换了一个人,梗着脖子,大声道:“萧诚虽然年轻,但当年在西北之时,已显露才华,抚平党项,实则是他居功至伟,萧定不过是他手中一柄刀而已。再到西南,数年之前,抚平西夷,建立贵州路,灭大理。这样的丰功伟绩,历数我大宋数百年来的首辅,除了开国的那几位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赵琐不禁哑然,半晌才道:“即便我想让他回京,他又敢回来吗?” “官家诏告天下,将对萧诚封麻拜相,他必然敢回来!”刘凤奎大声道:“臣临走之时,曾这么问过他一句,萧抚台说:有何不敢?” 赵琐紧紧地抿着嘴唇,气息也渐渐地粗了起来。 “萧诚如果为首辅,萧定在外呼应,刘凤奎,你这是想亡我大宋啊!真要如此,只怕用不了两年,这天下,就要改姓了吧?” 呼的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直直地砸向刘凤奎,刘凤奎也不躲,砰的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你在贵州路,被那萧崇文灌了什么迷魂汤?” “官家,臣对官家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啊!”刘凤奎大呼。 “叉出去,叉出去!”赵琐拍桌大呼。 权力一下子窜了出来,一把扯起刘凤奎,道:“官家,他一路劳累,得了失心疯了,念在他多年来对官家忠心耿耿,还请饶如他这一回。” “滚出去!”赵琐怒吼。 权力拖着刘凤奎便走。 “你这是何苦?”皇城司公厅,权力一边看着太医给刘凤奎敷药,一边没好气地道:“当真是活腻歪了,居然建议让萧诚回来当首辅?” 太医手一抖,刘凤奎不禁哎哟一声呼起痛来。 “现在知道痛了,在官家面前的时候,怎么还梗着脖子!”权力讥笑,看着太医替刘凤奎包扎好了,倒是站起身来,亲热地送了太医出去,临出门时,不着痕迹地便是一根小小的金条滑进了对方的衣袖之中。 回到屋内,看着刘凤奎颓然不语的模样,权力也是好奇:“老刘,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真是这么想的。”刘凤奎叹息道。“大貂珰,你一直位居中枢,当知道,如今大宋,已是危机重重,与辽人对峙,已然是落了绝对下风,西北又被萧定牵制着重兵,而在国内,土地兼并之风盛行,税收已是年年下降,百姓流离失所之事愈演愈烈,便是荆湖这些鱼米之乡,百姓也为能裹腹而奔波辛苦,之所以看起来还是繁华似锦,不过是商税撑着,全依赖着海外贸易兴旺,一旦有个什么事情,只怕就是倾覆之祸。” 权力沉默了一会儿:“哪有你说的这么险恶,都堂之中的几位相公,都是人中龙凤,极有手腕的,官家也是极圣明的,纵有问题,也会很快解决。” “官家当然是圣明的,可是都堂中的几位,大貂珰,在看了萧诚施政之后,我还真瞧不上他们了。”刘凤奎冷笑。“夏首辅以前我也觉得是个能臣,可现在看来,他了不起就是一个缝补匠,一个砖瓦匠,拆东墙补西墙倒是一把好手,可是拆来拆去,这地基都被他整得摇来晃去了。” “罗颂罗相公,倒是一个务实的人,可只能做具体实务,而无决策定鼎,深谋远虑之能。至于崔昂,嘿嘿,不说也罢!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构陷害人,倒真是一套又一套的,我听说他有意取代夏首辅,真让他得逞,那大宋就真要出大问题了。” “慎言!”权力站起来,走到门边,掩上了房门。 “我在官家面前都那么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刘凤奎冷笑:“陛下怕萧诚回来掌了大权之后,与萧定里应外合,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兄弟两个,真想要取大宋而代之,早就打来了。大貂珰,那辽国皇后是谁,别人不知,你不会不知……唔……” 好半晌,权力才松开了捂着刘凤奎的嘴:“这事儿,烂在心里,啥也别说!” “我也就跟大貂珰说。”刘凤奎擦了擦嘴,摇头道:“如今萧诚已经将贵州路牢牢地握在手中,接下来即将成立的云南路,和广南西路,都会和他结成共进退的联盟,唯有陛下许之以首辅之位,才有可能让萧诚回来。” “萧诚真敢回来?” “他真敢回来!”刘凤奎叹道:“大貂珰,官家诏告了天下,又岂能失信于天下?而且萧诚又有着绝对的实力作为后盾,他即便回了汴梁,贵州路、广南西路、云南路又会坐视他有什么事?以萧诚的手腕,官家真敢做什么,只怕大宋顷刻之间就会大乱。” “正因为如此,官家才不能让他回来啊!西南毕竟是边远之地,让他到了汴梁腹心,一旦有事,那就是倾覆之祸。” “依我看来,将他放在身边,才是最好的办法。既能用其才,又能看住他,何乐而不为?” “首辅之位,领导百官,真让萧诚坐到了这个位子之上,官家还能制他吗?”权力摇头:“如此一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给他加九锡了!这件事情,你不要再说了,官家必然不允的。” 刘凤奎摇头叹息,颓废之极。 “好好地陪家人一段日子,然后准备回贵州路上去吧!”权力拍了拍刘凤奎的肩膀,道。 “官家只怕不会让我回去了。” “你的忠心,官家还是知道的。而且除了你去,其它人只怕也无法在萧城那里立足!”权力道。 “大貂档,萧诚说,辽人只怕正在紧密锣鼓地筹划南征,这一点,不可不防。”刘凤奎站起身来,道。 “这个你放心。我们与辽人对峙了这么多年,有胜也有败,也就是这两年流年不利,但在边境之上,我们也从来没有放松过,绝不会让辽人得逞的。” “萧诚说,这一次只怕不同,辽人要么不动,一动,只怕就是泰山压顶,这四五年,辽国励精图治,国势蒸蒸日上,与之前大不相同,千万大意不得。” “我明白。” “大貂档,想办法让王俊回去。” “这件事,我会想法子,你千万不要提了。王俊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他与萧家的关系!”权力道:“你说,适得其反,他就真要死了,官家会以为是萧诚授意的。” 刘凤奎长叹一声,蔫蔫儿而去。 这是他作的最后一次努力,也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官家真敢诏告天下让萧诚入京,然后宣麻拜相,以萧诚的脾性,必然会欣然前来。 到时候不管这对冤家如何斗法,但境况肯定要比现在好。 而且到时候萧诚到了这个位置,必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辽人的南下。 在其位,谋其政,以他的能耐,说不定就能成功。 这些年来,刘凤奎对萧诚,已经有些无条件的信任了。 可惜,终究是镜中月,水中花,到了还是一场空。 第四百七十四章:惊雷 罗大娘子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街道口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 焦燥地在门前转来转去,不时对身边的丫头护院们喝斥几句。 不过被喝斥的人,脸上倒没有什么愤恨之色,反倒是一个个眉目带笑地连连点头。 倒也不是他们贱皮子,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罗大娘子今日是事出有因。 罗三郎要回来了。 那个翘家离去,一口气便跑到了西南那传说中的蛮夷瘴厉之地,一呆就是好几年的罗家三郎终于要回家来了。 虽然这几年一直是书信不断,知道他平安并且事事顺遂,但对于一个做母亲的来讲,没有真正看到他,总还是放心不下的。 都说父爱长子母爱幼,罗大娘子对于这个幺儿,那可是跟一口气儿似的。 这些年,没有少以泪洗面。 身上都堂相公的罗颂,也没有少被罗大娘子埋汰,撒气儿。 如今幺儿回来了,而且听说还要被委以重任。 堂堂一路安抚使。 这不是跟做梦一般吗? 罗家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进士,如今也都慢慢地熬过了五品这个坎,原本以为老三最不争气,实在不行就守在家里得了,反正以后二老也需要有人照顾。 不是有一句老话吗? 了不起的儿子,都是给国家给朝廷养的, 只有那个最差最不行的儿子,才是自个儿的。 了不起的儿子,那是你前生欠了他的债,欠生要还给他。 而没出息的儿子才是来报你的恩的。 罗家两老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成想,一不小心,这个小儿子居然成了三个儿子中在仕途之上走得最远的那一个。不到三十岁呢,就要做一路安抚使了。 他的两个哥哥,这辈子也不见得能混到这个位置上来。 只不过如此一来,罗大娘子的打算未免就落空了。 鹰的翅膀已经长硬了,这一飞,却是又飞得太远了。 “来了来了,大娘子,来了!”一个眼尖的丫头,指着街口,大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街道口,一队人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正向着罗宅行来。 那是罗颂罗相公的仪仗。 今日,罗家三郎却是办完了公事,与自家老子一起回来了。 其实他回汴梁已经好几天了,不过作为回京述职的官员,他须得住在驿馆之中,等到一切公事了了,才能回自己的家。 否则,便是家近在咫迟,也是不能回来的。 其实罗纲倒还真不在乎这些规定,反正他这辈子,离经叛道的事情已经做得太多了,不在乎多做这么一桩,只不过他老子身为都堂相公,却一定要他守规纪,他也是没法子。 总不能一回汴梁,就又忤逆他老子一回吧。 说起来,这些年他让自儿老爹因为自己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的。 当年罗颂因为罗家三郎跑去跟了萧诚,而准备告老还乡的,要不是都堂实在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镇场子,夏诫也需要这位盟友帮着做事,罗颂现在只怕已经回了老家,含怡弄孙了。 罗大娘子几步便下了台阶。 对面的队伍之中,一匹马越众而出,上面坐的,可不就是罗家三郎吗? 罗纲翻身下马,一路小跑。 罗大娘子的腿脚此时却是有些软了,竟是立在当地,动弹不得,只是伸手捂住嘴巴,眼泪扑裟扑裟的掉落下来,身边两个年长的仆妇倒是警醒,伸手虚虚扶着罗大娘子,生怕她跌上一跤。 还隔着好几步呢,罗纲已经卟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一路膝行向前,到了罗大娘子跟前,更是五体投地跪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 “娘,不孝儿子回来了!” 罗大娘子身子摇晃,扬手似乎要给罗纲一巴掌,但这一巴掌落到脸上时,却成了轻轻的抚摸。 “我的儿啊,怎么这么瘦,这么黑了!” 一边说着,眼泪却是唰唰地掉落,“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儿子没有吃什么苦头!”罗纲却是笑着,借着罗大娘子拉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伸手去揩他娘的脸庞:“几年没见,娘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呢!” 看都会嬉皮笑脸的儿子,罗大娘子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几年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肝的小儿子,一时间,心情倏忽便好了起来。 “没皮没脸的,这几年,娘都老了。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说着话,却是揪住了小儿子的耳朵,这一下子却是没有留情,一揪一扭,罗纲顿时痛得叫唤起来。 罗府门前,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而更远处,传来了更大的笑声。 罗颂皱着眉头走到了跟前,道:“夫人,三郎现在可是一路安抚使,朝廷堂堂的三品大员,可他留些体面。” 罗大娘子骄傲地昂起了头,似乎是在对罗颂说,又似乎是在对远处那些看热闹的人说:“别说就是一个三品,便是做了一品,那也是我的儿子,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是是是!”罗纲歪着头,却还是不忘扶着他娘:“您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罗大娘子松了手,看见小儿子那红了的半边耳朵,却又是心疼起来:“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 “小杖受,大杖走!”罗纲笑道:“能让娘高兴,儿子这边耳朵您也是可以揪一揪的!” “都是朝廷大员了,还怎么没正形!”伸手敲了儿子一笑,紧紧地抓住儿子手往屋内走去:“快走,娘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饭菜呢!等了这会儿子,可别凉了。”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一群人簇拥着罗大娘子和罗纲往内里走去,倒是把一家之主罗颂给遗忘在了后头。 罗颂摇摇头,不过也是满脸的欢喜之反,提着袍子,喜滋滋儿的跟在后头。 罗府的管家,却是抱了一个簸箕出来,簸箕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铜钱,走到大街上一扬,一片叮当声中,铜钱滚了满地:“大娘子赏给你们的,大家拿去吃茶吧!” 远处看热闹的闲汉和乞丐顿时蜂涌过来挣抢起来。 这些人消息灵通,但凡有这样的喜事,他们必然聚集到周围来,等的就是主家的打赏呢! 而罗家这一天,也是上上下下,皆大欢喜。 三郎归来,而且是锦衣还乡,所有人都得了赏钱,比以往逢年过节时候,还要打赏得多。 罗家,现在可真是繁花似锦呢! 一门三进士就不说了,现在罗家,可是有一个相公,一个安抚使,还有两个跨过了五品门槛的哥哥,这样的威势,遍数当朝,也没有谁能比得了。 真要说起来,只怕也就是一个萧家,要比他们更拉风了。 可是萧氏,终究是一个异数。 没有人真把萧家两兄弟当成普通的朝臣来看。 “这次回京好歹多呆一些时日,这两年,娘一直都在替你张罗着婚事,今年终于是有了着落。”罗大娘子拉着罗纲的手,絮絮叼叼,“是夏家的闺女呢!虽然只是夏相公的远房孙女儿,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书香世家,她家那一房啊,都是做学问的,清贵人家呢!” “娘,清贵人家只怕是看不上我哟!”罗纲哈哈一笑:“在许多人心中,儿子只怕不是乱臣贼子,也是乱臣贼子的帮凶吧!” “胡说八道什么?官家能让你当安抚使,你岂是乱臣贼子,谁在这么说,我就让人去拔了他的牙!”罗大娘子冷声道:“而且这件事情,必然也是得了夏相公的允准的,否则怎么可能成?” “娘,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事!”罗纲摇头道:“官家已经亲口允准,隔日都堂便会出诏命,我将要成为新开的云南路安抚使了,您不知道啊,云南路现在还只有一大半被我们打下来了,还有一小半,仍然有大理余孽附隅顽抗,这仗还有得打。而且,这打下来的一大半,现在也是满目疮痍,儿子现在满头是包呢,那有心思去做这些事。” “我不管你们公事如何,我只想着我儿子自己的事情!你都要三十了!”说到这里,罗大娘子却是又落下泪来。“你自己数数看,那还有男子三十还没有成亲的?你大哥二哥三十岁的时候,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你现在事业有成,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萧二郎自己闺女都好几岁了,却眼看着我的儿子至今仍然孤苦零丁一个人,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 “娘,这不关崇文的事情,是我自己不想!”罗纲道。 罗大娘子却是哭得更大声了一些:“怎么不关他的事?这就关他的事,儿啊,萧三娘子已经没了,这么些年了,你还记得她又有什么用呢?我跟你,这一次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你信不信我亲自去贵阳,我要去指着萧二郎的鼻子骂他。” “娘!”罗纲哭笑不得。 罗颂挥了挥手,示意屋内所有人都出去。 “三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说。”罗颂道:“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人,你不知,萧家兄弟,只怕也不知道。” 看着罗颂脸色有异,罗纲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父亲,什么事情?” “萧家三妹的事情!”罗颂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忘了萧旖吧!” 罗纲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没有死,她活得好好的!”罗颂接下来的话,却如同雷霆一般劈打在了罗纲的脑海中,他霍地站了起来。 一边的罗家大娘子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相公。 罗颂轻声地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罗大娘子脸色极其难看,却还是紧紧地拉扯着儿子的手掌,生怕罗纲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三郎,忘了萧旑吧!她现在啊,叫萧绰,是辽国的皇后,而且大权在握,手握的属姗军,是辽国不逊色于皮室军的精锐部队,而且这些年看其人所作所为,只怕便是耶律俊不想与我们再起冲突,萧绰也会挑起双方战争的。她的属姗军已经到了南京路上了。” 罗纲木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 “儿子,儿子!”罗大娘子心疼地将罗纲的脑袋拥在怀中,愤怒地看着自家相公:“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样丢脸的事情,怎么说?”罗颂苦笑:“当年耶律俊将这件事列为谈判条件之一,还是先决条件,要不答应,大军便还要继续南下,如果我们答应将萧旑送出,他们可以撤过拒马河,以一女子换百里疆域,你说我们要怎么选?” “她现在真是辽国皇后?”罗纲轻声问道。 “应当是她!”罗颂道:“皇城司打探得清楚,萧思温只有一个女儿叫萧娴,这个叫萧绰的女儿,就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联想到此人出现的时间,九成以上,此人便是萧旑。儿子,忘了她,她父亲死在诏狱之中,她又亲眼目睹了她母亲的死,本人又被我们送了出去换取利益,她对我们的恨,只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决。下一次见面,只怕便是双方对垒之时。” “这件事情,崇文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罗颂摇头:“当初操办这件事情,双方加在一起,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超过十个人。但萧崇文向来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回去之后可以自己去问他。不过以我看来,他即便知道,不告诉你也是人之常情。” 罗纲闭目半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回去问他的。母亲,您刚刚所说的什么婚事,我答应了,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只能在汴梁停留半个月。” “半个月?”罗大娘子看了一眼罗颂,见对方微微点头,便道:“好,那我回头先与夏家那边商量一下。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怎么赶也只能先确定婚约,我们两家结亲,仪式不能马虎的,不然让人笑话。” “您看着办就好了!”罗纲站起身来,道:“父亲,娘,我累了,想要歇一歇!” 第四百七十五章:桃花酿与猫 东华门外,临运河有一小酒家,家中自产的桃花酿在汴梁有着偌大的名气,因为是果酒,并不需要粮食,所以也不需要酿酒的执照,只不过产量太低,所得有限,能买到桃花酿的,无一不是汴梁的达官贵人家。 能酿果酒的不在少数,但能有桃花酿这等风味的,整个汴梁,却是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萧家三娘子那时就最爱这桃花酿。 一碗桃花一首诗,是那个时候汴梁名媛圈子里对萧旑的追捧。 罗纲自然也知道。 天香阁有烈酒,不过萧旖却是不喜,那是的他,只爱这温顺香淳的桃花酿。 痴痴的站在酒家门前,罗纲呆呆地看着那酒家的大门。 依然是过去的样子,但在罗纲的心中,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依稀之间,罗纲似乎看到那大门处,有一腮红似桃花的女子倚门而立,一手执壶,一手提笔,巧笑嫣然,一口酒,一句诗,倾刻之间,便在那大门之上落下了一首七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天上圆月如玉盘,河中小船悠然驶过,岸上风吹柔柳,更有桃花瓣瓣,随风而来,落在了那女子身上。 当时不管是那女子身边的陪伴者,还是店内的掌柜,小二,一个个的都是看得呆了。 那一次,有罗纲,有张诚,有萧诚,他们充分利用了他们贵胄子弟的身份,把店里的其它客人都赶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是为了让那女子能来这里痛饮一番。 现在想想,那首七绝,似乎便是命运的一次安排。 微熏的萧旑,挥笔写下了那么一首并不喜庆,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诗词。 仰首向天,长吸一口气,酸涩的眼睛舒服了一些,他迈步走向小店。 如今的罗纲,身份自然不同以往。 此刻店中,闲杂人等,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了掌柜的和几个小二,战战兢兢地站在屋里。 “一壶桃花酿!” 罗纲也不多言,径直走到靠窗那张小桌,坐在那里,可以一眼看见这一段运河,满园桃花,还有对岸的拂柳。 当时,他就坐在这里,对面坐着萧旑,而两侧,是萧诚与张诚。 那时,他与萧旑为主,萧张二人作陪。 一碗殷红如血,一口饮尽下肚。 罗纲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苦的?” 掌柜的大惊失色,抢上一步,伸手在坛口抹了一下,放在嘴里尝一尝。 “官人,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并不苦啊!”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眼前是谁,他并不知道,但能让这么多的护卫提前抵达并清理了所有客人,这位的身份,似乎并不用多想,反正是最顶尖的一批儿了。 在这汴梁城中,一般的官员敢这样干,第二天绝对的便会被弹劾得滚足京城去。 “不是酒苦,是我心苦吧!”又喝一碗,罗纲淡淡地道。 掌柜的更不敢说话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罗纲嘿嘿一笑,举碗向着面前并不存在的那个人道:“想不到自诩海量的我,居然也有半碗果酿下肚便熏熏然了,你,可还爱这桃花酿吗?” 屋子里一片安静。 静静地坐了片刻,罗纲站起身来,放下几枚金豆子,道:“两坛今年最新的桃花酿,我要带走!” 汴梁城,或者是这天下,唯一一个没有宵禁的城市。 即便已是时近中宵,东华门附近,却依然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提着酒,罗纲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随行的护卫,散布周边,看似无意,却是将罗纲牢牢地护在正中间的位置,任何不怀好意的人想要接近罗纲,都需要先过他们这一关。 终于,烟火味儿慢慢的淡去,两边高墙深垒渐渐的多了起来,朱红色的大门,拴马的石兽,守门的狮子隔上一段距离,也总能看到一个。 这一片,很明显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了。 罗纲回头,看似随意地招了招手。 人群之中,一个面相普通的人大步走了过去。 “你知道是不是?”罗纲的语气很是不善。“知秋院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中年人,却是统计司的副司长,主管知秋院的吴可,这一次跟着罗纲回来,主要便是恢复统计司在汴梁以及更北地区的情报网。 听着罗纲的话,吴可垂下头,好半晌才道:“抚台不愿意您为此而伤心。” 伤心? 罗纲突然停下了脚步。 伤心吗?他不知道。 整整五年了,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把手中的两坛桃花酿塞到了吴可手中,不容置疑地道:“送去中京,送到她手里,不要说你们办不到。” 吴可当然办得到。 统计司知秋园作为南方最大的谍报机构,与辽人那边,又怎么会没有交集呢? 有时候,双方甚至会交换情报。 既打生打死,又互相合作,这便是他们生活之中的真实写照。 “要带口信吗?”吴可迟疑了一下,问道。 绝无可能让罗纲写上一封信送过去,即便罗纲想这样干,吴可也绝不会替他送,真要强逼,那便是明着答应,暗地里毁去。 “什么都不用!”罗纲摇头,继续大步向前。 “抚台是要去萧府吗?”吴可紧赶了两步,问道。 “去看看!” “走侧门吧,大门还被封着呢!”吴可道:“只有一道小门,通往萧家祠堂。” 许勿言已经很老了。 身形佝偻的他,站在罗纲的身侧,看着罗纲行礼,上香。 “整整五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来祭奠的。”许勿言道:“我替大郎和二郎谢谢你。” 罗纲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最下面一排灵牌之上,那里,有一块牌子,是萧旖的。 对了,她现在叫萧绰。 萧旑萧三娘子,或者是真死了吧! “许爷爷,我自去园子里走一走。” “前面有人看守!”许勿言道。 罗纲笑了笑,没有做声,径自而去。 前方有院墙,中间的月亮门被锁上了,吴可上前,毫不犹豫地拔刀。 当啷一声,锁被斩开。 内里似乎有脚步之声嘈嘈切切,却不是向前,倒是向着远方退去。 “应当是看守,大概知道是谁来了,退避三舍吧!”吴可笑道。 罗纲跨步而入。 一直走到了那幢二层小楼之下。 前面原本还有一个池塘的,夏日里,荷叶覆盖,红的,白的荷花盛开其中,更有鱼儿嬉水,蛙鸣声声。 如今却是荒草覆盖,竟是看不清池塘的边界了,仰头看那闺楼,半幅窗户却也倒挂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拨开荒草再向前,竟然意外地看到了那条小船,只是那船上,却立了一只野猫,此刻弓背耸身,毛发倒竖,冲着他们发出声声嘶鸣。 这小船,大概便是它的家了吧! 或许内里,还有这猫的孩子,要不然,一只野猫,看到人应当早就跑了。 半倚在小船之上,罗纲闭目,倾听着园中的虫鸣之声。 原来辽国的皇后,居然是你? 难怪每当提起辽国的时候,萧诚总是表情怪怪的。 难怪这两年,关于辽国的情报陡然之间便多了起来。 那个被称为辽国建国以来最能干的皇后,与皇帝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萧绰,竟然是你吗? 当年屡屡与你辩论,却一次次以败北而告终,那时就知道,你对于这天下,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便连萧诚,有时候也只能对你退避三舍。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概还只是一个相公家的公子,京城里的纨绔,别人眼中的笑话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远走西南,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云南路安抚使罗纲了。 可是,你居然还活着。 你居然成为了我们最大的敌人。 而且,是一个真正的恶意满满的的敌人。 萧三娘子,你是真准备带着辽国人打回来吗? 罗纲霍地睁开了眼睛。 那就再较量较量吧,也许,这一次,输得会是你了。 将手里还没有喝完的那半坛子桃花酿一扬手,扔进了不远处长满了荒草的池塘当中。 卟嗵一声溅起了一些水花。 虫鸣蛙叫之声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园子里一片死寂。 罗纲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外走去。 身后,那只先前瑟缩在船舱内虽然害怕却也没有离去的野猫又重新站到了船头,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喵喵地叫了几声。 随着这几声猫叫,园子里便又重新恢复了活力,那些杂乱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罗纲的耳中。 罗纲突然想了起来,只怕这只猫,便是先前萧旖养的那只三花吧?那年大家在这池塘里乘船共游的时候,好像看见过她的闺房窗台之上,便慵懒地躺着那么一只三花猫。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只猫居然还活着,还没有离去。 楚王府,赵敬半躺在竹榻之上,天气渐热,屋子外头那巨大的水车将池塘里的水车起来然后倾倒在屋顶,然后顺着屋顶流下来,不仅将热气一扫而空,而且水滴落地,那犹如珠落玉盘的噼啪之声,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子玉,你说那刘凤奎的提议,是不是也是另外一条路呢?”楚王赵敬若有所思:“真要论起来,那萧诚,还真是一个干才,在我看来,比夏诫他们,可强多了。能把贵州路这样的地方,治理如今的地步,真要让他当了首辅,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赵援笑了起来:“对于萧崇文的才具,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可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担心啊。” “要造反,他早就造反了。”赵敬道:“你说说他早底在想些什么呢?说实话,现在我是有些糊涂了。” “此人大奸似忠。”赵援果断地道:“殿下万万不可被此人蒙敝。什么忠于大宋,替大宋开疆拓土,只不过是他在无可奈何之下的一个选择。贵州路之于云南,等同于唐时藩镇,而藩镇之祸,殿下想来不会陌生。” 赵敬吸了一口气,唐时藩镇之祸,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宋以来,便一直大力扼制武将的权力,以文抑武,弱支强干,这才护得大宋数百年平安。 “不但贵州路已经变成事实上的藩镇,广南西路岑重,也正在一步一步的往那个路上走,而马上成立的云南路,事实上也是如此。”赵援道:“如果不迅速地改变这种局面,而是这样持续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各地便会有样学样了,到时候,大宋名存实亡。” “可如今,用强却又不行啊!”赵敬叹道:“外部不靖,如何能肃清内部呢?” “所以说,这一次与辽人的谈判便显得至关重要!”赵援道。 “辽人何尝会真心与我们谈判?”赵敬显得有些气恼:“我与林平谈过一次,盛气凌人,让人气恼。” “殿下,不要看他们的外在态度,而要看他们的内在需求!”赵援道:“辽人此次前来谈判,也是不得不为之,在西京道还有北方草原之上,他们也被萧定是弄得没有办法了。” “辽人实力向五京集中,其它地方,地广人稀,面对着萧定的轻骑四出骚扰,的确是难受得很!”赵敬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两个敌人互相攻击,他当然高兴了。 “最为关键的还是西京道,前些年被萧定攻击之后,建起了东西中三座受降城,如同三根钢针插在他们心上,他们必须拔出,不然萧定一出手,便能直逼他们西京道的核心,这谁也受不了。” “所以说,这一次其实是他们有求于我们。” “当然。”赵援嘿嘿笑道:“他们想要解决萧定对西京道的威胁,必然就要与我们合作,要不然,他们也没有能力击败萧定。这是我们要价的好机会。如果谈得好,甚至能将前一次丢掉的领土也拿回来。” “当真?” “所以殿下,这一次,您不要退避,而是要力争这个全权谈判使者去与林平谈判。夹击萧定,与我们也是有利的事情,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失去的领土又拿回来,那便是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第四百七十六章:心里苦 噙了一小口酒,在嘴里来回地转了几个圈儿,让舌头之上的每个味蕾都充分地感受到了那美酒的滋味,这才咕嘟一声吞下肚去。 下腹丹田立时便火热起来,一股热气升腾而起,额头已是微见汗意。 “好酒!”耶律楚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口气,赞道。“大王,这便是相传出自宋国贵州路的茅台酒了吗?比上一次陛下赏给我们的故园春似乎还要更淳厚一些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林平点了点头:“大王赏你的那故园春,是皇后下面的作坊酿出来的酒,配方,酿制工艺一直密不外传,是少见的烈酒。这茅台却是改进了工艺使之显得更温和醇厚,自然要好喝一些。” “皇后既有如此技艺,何不大量酿酒,那等烈酒,对于生活在苦寒之地的我们来说,当真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啊!”耶律楚端起杯子,陶醉地嗅着,却又有些不解。 “酿酒是需要大量粮食的。我们粮食很多吗?”林平淡淡地道:“这种酒酿出来,其实更好的作用不是用来喝,而是预备着用来给洗淋伤口,战场之上受伤,用其洗淋,便给让人有更大机率存活,皇后谓之曰:消毒!” 耶律楚讪讪地道:“可是末将没有忍住,与兄弟几个一齐喝了。” 林平一笑:“喝了便喝了,回去的时候,在汴梁多买一点这茅台带回去吧!不过以后记得少犯馋,酒这东西可以很容易找到替代的解馋玩意儿,但救命的东西可不多见。那种酿酒工艺极耗粮食,至少目前我们是不可能大规模生产的。” “大王,何不在这一次谈判中,要求宋国把这茅台也纳入岁币的内容之中?”耶律楚道:“既然可充作军用物资,那我们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我就担心啊,这东西到了军中,首先便会被你们这些人分着喝了,正要用的时候,却是一滴也拿不出来。” 耶律楚顿时叫起撞天屈来:“大王,我们皮室军的军纪,那是没得说的,谁敢这么做?” “你们的军纪,比得上属珊军吗?”林平冷冷地问道:“昨天,我刚刚接到南京道的快报,耶律大材在南京道上醉酒,当街纵马撞伤百姓,闯入酒肆想要奸淫女子,被巡逻军队制服,旋即被耶律敏斩首,悬首营房之外三日。” “耶律大材死了?”耶律楚大惊:“那可是东都省太师的孙儿。” “那又怎么样呢?”林平道:“按属珊军军纪,当斩,耶律珍着急忙慌地赶过去也没有来得及,在营房外看到了一个身肉模肉的脑袋,叹息一声便回去了。” “那秦敏如此蛮横霸道!”耶律楚不愤地道,很显然,他跟耶律大材很熟悉。 “耶律楚,你扪心自问,你们的军纪,你们的战斗力,现在比得上属珊军吗?”林平问道:“你们可是皇帝亲军啊!” “末将这一次回去后,一定要好生整顿,输谁也不能输给秦敏这个南蛮子!”耶律楚道。 “耶律敏,他被陛下赐姓耶律!”林平道。 耶律楚闷闷地又喝了几杯酒,突然道:“大王,有传说皇后是宋人,根本就不是萧思温大元帅的女儿,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林平盯着他,淡淡地道:“耶律楚,想活得久一些的话,有些事情,就不要瞎打听,不要瞎猜忌,陛下说是什么,已经什么。” “我们皮室军一直跟着陛下四时捺钵,这一次回到中京,听到的看到的,却都是赞美皇后的,陛下辛苦劳累倒是无人提了。”耶律楚有些不满。“您是南院大王,一直都在中京,怎么能让皇后的声名越过皇帝去呢?” 林平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服气的是,皇后的才干,的确是常人难及,大辽有她,算是福气,但于我而言,可就不是如此了!” “是听闻说皇后一直看您不顺眼,一直在找您的麻烦。”耶律楚却是轻松起来,笑着替林平倒了一杯酒:“您是陛下的师兄,是南院大王,有大功于国,又还有林学士帮扶,岂会怕了皇后娘娘?只不过是大王您仁厚,不愿与女子争锋而已。” 林平嘿地笑了一声:“你倒是高看我!” 耶律俊四时捺钵,游走于大辽广袤的领土之上,弹压四方,中京却是由皇后坐镇,事实上便是皇后在总领政事,然后又让南院大王林平辅佐,实则上就是起到一个牵制、制衡的作用。 别人不清楚林平与萧绰之间的恩怨,耶律俊却是一清二楚。 这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并肩站到一起。 没有耶律俊在中间调合,这两个人,只怕转眼之间,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而现在,林平却是面临窘境。 因为萧绰占据了高点,可以轻而易举地找他的麻烦。 “当初,真是小瞧了她,早知今日,当年真该一了百了!”每每被萧绰逼到墙角之时,林平不由得便有些愤懵,同时又还有些自怨自艾。 这算是自找死路吗? 当初自己只当这女子容貌国色天香,琴棋书画诗皆可称绝,可这样的女子虽少,但世上总还是可以找到替代品的。 自己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萧绰居然在政治之上如此成熟,如此理智,如此深谋远虑。 较之自己,不遑多让。 到辽国今年是第六年了,萧绰的地位,已经是稳如磐石。 不但得到了辽地绝大部分汉人世族的大力支持,便连不少的契丹国族也被她收服。三万皇后亲军属珊军战斗力隐隐超越皇帝亲军皮室军,其统领耶律敏,副统领完颜余睹都是辽国难得一见的猛将。 政治上实力日渐深厚,武力之上一天比一天强悍,而在经济之上,皇后利用盛得禄等商会,沟通各大世族,建立起了一个隐秘的盘根错节的商业网络,财力惊人。属珊军的装备虽然有朝廷提供,但他们却有着比皮室军还要高的薪饷,因为高出的那一部分,是皇后另外发的。 属珊军是皇后亲军,人家有钱发,皇帝也无法可施。 这便是辽国的国情,与宋国完全不一样。 而地位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这样的一个萧绰,如今的林平虽然身为南院大王,但应付起对方,已经越来越吃力了。 所幸的是林景身子虽然不太好了,但在辽国还是人脉深厚,有父亲帮着撑着,现在还能与皇后分庭抗礼。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皇帝亲口对自己说过,绝不会允许皇后真把林家怎么样。 自己现在也是皇帝用来制衡皇后的一个工具。 林平苦笑不已。 皇帝就是皇帝,不管是对自己爱之极深的妻子,还是可以相托平生大事的兄弟,都还是留了那么一手的。 人人都觉得林氏一族如今圣眷正隆,地位无人可比。林平却知道林氏现在当真是身处风雨飘摇之中,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有倾覆之祸。 特别是耶律俊旧疾缠身,最是让他担心不已。 耶律俊若在,林氏当无忧。 耶律俊若不在,而耶律贤又还没有成人,那林氏只怕便会大祸临头。 所以,有些事情,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 林平可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真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耶律楚自然没有林平这么细腻的心思,也不清楚这里头的这许多内幕,他只是皮室军的一名中级将领,这一次也是奉朝廷之命护卫林平前来汴梁与宋人展开谈判。 来汴梁,是一个非常让人羡慕的差使。 一来是这几年大辽在边境之上大占上风,打得宋人节节败退,但凡在战场之上打赢了,在谈判桌上说话的声音敢就更大一些,而来汴梁的使节们,也就更加的耻高气昂一些,这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好处的。 汴梁的繁华,真不过辽地可以比的,别说是刚刚建起的中京无法与之相比,便是在辽地素来最为富有的南京道,比起汴梁也差得太远。 外头响起了咣咣的开道的锣声,林平探首向外,却是面露异色。 耶律楚一边嚼着菜,一边也探出脑袋去看外面的光景。 那是官员的仪仗。 能在汴梁城中排开仪仗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员。 “权知云南安抚使!”林平喃喃地道:“罗纲罗雨亭吗?” “是云南安抚使!”耶律楚从嘴里抠出一小截啃得光溜溜的骨头,点头道:“大王,这罗纲也已经萧诚的一个狗腿子吧,大理还剩一半没有打下来呢,这就堂而皇之的任命安抚使了?” “木氏撑不了多久了!”林平道:“现在勉力撑着,只不过是想在谈判桌上弄个好价钱而已,一旦萧诚大军渡过了澜沧江,木正便无路可走了。短短七年,平贵州,占大理,联广南西路,下一步,你又会剑指那里呢?交趾吗?” “大王,他们离我们远着呢,管他呢!”耶律楚不屑地道:“弹丸之地,不值得重视。” “牵一而发动全身!”林平道:“眼下,萧诚已经不能等闲视之了,正因为此人在南方跳得太欢,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一次的汴梁之行。” 耶律楚有些发蒙:“大王,我们不是来与宋人谈判如何对付萧定的吗?萧诚与萧定,除了是兄弟两人之外,其它的没什么联系吧?两人隔得太远,根本就呼应不起来啊。” “只怕事实并非如此!”林平道:“萧定实在不好对付,想要收拾他,我们也须竭尽全力才行,因而我们必须防备其与宋人联合起来。而且我们要是与萧定打到酣处,宋人突然跳出来趁火打劫怎么办?” 耶律楚点头:“萧定的铁鹞子委实是厉害,正面与其冲撞,即便是皮室军,属珊军,也最多能做到与其五五对开。” “所以我们需要联合宋人一起来收拾他。”林平道:“萧定是宋国叛将,是宋国官家的一块心病,而陕西路都钤辖张诚又与萧定有着杀父之仇,这些年来,厉兵秣马,便是想着要为父报仇,所以,只要达成了协议,张诚必然会全力以赴不遗余力。” “宋人肯定会借此狮子大开口。” 林平哈哈一笑:“给他们又何妨?给了他们,到时候再拿回来也简单,这可比从萧定嘴里掏食容易多了。” “还是大王您厉害!”耶律楚由衷地道:“萧定如此凶猛,萧诚也是如此的厉害,大王您当年运筹帷幄,让他们一个站到了宋国的对面,一个让宋国官家压根儿就不再信任,若非如此,让这两个人得了势,只怕我们大辽可就惨了。” 林平矜持的一笑,这件事,的确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一次谋划,不仅是这两人,还间接弄死了荆王,让汴梁几百年来首次陷入战火当中。 当然,其中的苦涩也只有自知了。 萧家三兄妹,没有一个是好缠的,那两兄弟倒敢罢了,左右是明摆着的敌人,锣对锣,鼓对鼓,摆明了互相算计,互相坑害,就看谁的手段高明。 但那萧家三娘子,心计城府不输其两个兄长,关键她还比自己地位高,比自己实力。 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运作才形成的。 所以,她也从为不在自己面前掩饰她对自己的敌意。 林平心里苦,但林平却又不知对谁人去诉说。 有泪也只能往心里流啊! 目送着罗纲的仪仗渐渐远去,林平也站了起来,“回去吧,接下来便与宋人好生周旋一番,即便是准备了要让步,但也得好生磨一磨,便宜得来的东西,总是不会珍惜,我们要让宋人对这一次谈判的收获感到欣喜嘛!” 耶律楚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现在的汴梁朝廷,林平真没有几个能看得起的。 那几位都堂相公,在林平眼中,都是老而不死,浪费粮食的家伙,除了抱残守缺,毫无进取之心。 至于那个赵援嘛,阴谋诡计算是一把好手,不比自己差,但要真正的运筹,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庙堂算计,他可就不大灵了。 此人,总是看得太近,太计较于眼前得失,所以,注定成不了大气候。 第四百七十七章:割袍断义,还刀绝交 举城皆大欢喜。 或者用不了几天,大宋上下都又欢喜不尽,酒家的酒肯定是要不够卖了,而那些戏班子的生意,也必然是要好上几成的。 宋辽再时隔数年之后,终于又签定了和平协议。 而且这一次的谈判,却是以宋国的全面占优而结束的。 至少,在大宋看来,这一次,他们在谈判桌上赢了。 辽国退回了他们几年前通过战争抢去的所有土地,所有辽军退回到了拒马河北岸。 而大宋付出的,只不过是一些财帛而已。 岁币翻了一番。 也不过就两百万贯罢了。 这点钱,对于大宋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当然,说起来每年对辽国献上岁币,也就是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现在的辽国皇帝可是在宋国官家面前自称侄儿的,那这点钱,便算是叔叔对侄儿的馈赠吧! 大宋人向来很容易便能找到自我藯藉的那个点。 当然,这只是宋辽两国对外公开的一部分内容。 还有一部分却是没有对外公布的。 那便是两国联合将对盘踞西北的萧定进行围剿。 五年之前,横山战事爆发,大宋大败亏输,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包括张超、李度在内的大将折戟沉沙于横山战场,萧定的西军一度几乎占领整个陕西路,京兆府外都已经出现了西军的斥候探马。 这一直便是大宋官家赵琐心中不愿被提及的痛。 被辽国痛揍,那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因为这几百年来,大家揍来揍去,似乎也习惯了,被揍了,脸面上也不会过不去。 但被萧定揍了,这便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 别说是官家,朝廷的官员,便是大宋的百姓,似乎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找回面子,抓回那个叛逆,似乎已经成了大家的一个共识。 对于这样的心态,远在西南的萧诚,曾用了八个字精辟地作了总结: 宁与外贼,不予家奴! 在大家齐心协力共讨叛贼的时候,大家似乎忘记了这个叛贼曾为了这个国家立下的无数汗马功劳,大家忘记了他的身上那为了大宋奋斗而留下的无数伤疤。 以及,即便大家反目为仇了,这个叛贼还在竭尽所能的派出麾下,骚扰、进攻、牵制着大宋最大的敌人。 辽国不是不想拉萧定入伙,为此,耶律俊方法想尽,但派出去的使者,根本就见不着萧定的面,都是被哼哼哈哈的张元三下五除二被打发回来了,送了无数的财帛过去,人家财帛是要的,但事情,是绝对不办的。 搞来搞去,耶律俊也是死了心,至此他也不得不同意他的皇后萧绰当初对他的劝告。 萧绰让耶律俊不必妄费心力,萧定,他的大哥,绝对不会被这些花言巧语所骗倒。 萧大郎不像萧二郎,生来具有慧眼,能够很轻易的拨开云雾见青天,但他却有一颗坚定的心和对既定目标的执着与坚韧,一旦目标确定,便是九头牛也休想拉他回头。 耶律俊一度希望萧定在西北立住脚跟之后,便自立为帝,这样一来,他与宋朝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可是萧定偏偏不。 现在萧定一路向西,整个青塘高原,向西一直越过了葱岭,都被萧定的铁骑所覆盖,但他就是不愿称帝,连王都不称。 飘扬在兴庆府的旗帜,还是那个大宋西部行军总管的大幡。 这便让耶律俊有些焦虑了。 萧定的实力,现在可不必以前了。 现在的萧定,真是有本事动摇到辽国的根本,能让辽国伤筋动骨的。 所以,耶律俊必须要先拿下空上琢磨不透的敌人。 宋国朝廷便像是一张白纸,他们想什么要什么,一眼便能看透。 但萧定,耶律俊便看不透。 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 还有那个萧诚! 这兄弟二人,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至于萧绰对耶律俊所说的那些个东西,耶律俊觉得有些虚无飘缈。 什么中华正统? 等我打垮了大宋,一统了天下,我便是中华正统。 不过现在想要联合宋国收拾萧定,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耶律俊大出血。 放弃了五年之前大战之后占领的大片宋国土地。 以此来诱惑宋人上钩。 果不其然,宋人乐颠颠地答应了这一切。 或者在他们的心中,辽国就是一个大傻冒吧? 官家本来就要对付萧定! 你居然还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太好了! 赶紧签! 不能让你有后悔的机会。 双方都很开心。 至于最后谁会真正的开心,却只能等待时间来验证了。 陕西路,延安府,三川口。 一队队的士兵在号令旗的指引之下,往来盘旋,反复冲杀,足足上万人的两支队伍,正在捉队厮杀。 这不是战争,这只是一场演练。 不过比起京城里上四军那种带着极强表演性质的演练,这里的军事演习,在强度和烈度之上,却是不知要高出了多少倍。 这样的演习,是允许有士兵死亡的。 这里的演习,也不曾预设谁获得最终的胜利。 对于张诚来说,他要的,是最聪明的将军和最强悍的士兵。 为此,在演习之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失误而死上一些人,他是绝不在乎的。 因为他的敌人,太强大了。 想要战胜对手,他必须要更加的强大才行。 荆王叛乱的那场汴梁之役,让张诚一战成名。带着三千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远逊边国的上四军士卒,他牢牢地守住了皇城,为最后战胜叛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那一战之后,他才真正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一年之间,数次迁升。 二十五岁,便成了河北路上的副将,在河北武将排名之中,仅次于郑雄,李度,王俊。 虽然还比不上那位称霸西北的萧定萧总管,但也是志得意满,可谓是前程似锦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变骤至。 朝廷与西军的一场大战,让他的父亲搭上了性命。 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父亲的死亡。 当朝太尉张超,是被萧定在两军对垒之时阵斩的。 据最后逃回去的士兵回忆,萧定纵马冲阵,而张超举枪相迎,两人阵中骤遇,萧定一枪便取了张超的性命。 张超的遗体被萧定送回,张诚看到了那个恐怖狰狞的伤口。 的确是一枪致命。 可以看出,萧定在刺出这一枪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容情。 就是奔着张超的性命去的。 这让张诚愤怒。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他的父亲存心求死的结果,要不然,当朝太尉怎么会亲自冲锋陷阵呢? 十万大军败亡,对于最高指挥者张超来说,失败的时候,他就算得上是死亡了。 但张诚却无法接受张超被萧定亲自击杀的结果。 他视萧定为偶象,视萧诚为兄弟朋友,但自己的父亲,却死在了萧定的手中。 他被从河北路,紧急调到了陕西路。 第二年,他便被朝廷任命为陕西路的最高军事长官。 他已经在皇城之战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皇帝又需要他在陕西路上来对抗萧定。 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因为张诚绝不会与萧定同流合污,不会被萧定收买。 他们两人之间,只有解不开的仇恨与敌意。 萧诚消失了两年,然后再度强势崛起,一跃而成为了贵州路的安抚使,张诚却是没有半分惊讶,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张超把萧诚送他的刀,派人一路送到了贵阳,还给了萧城。 割袍断义,还刀绝交! 以后,张家与萧家,只能是仇人了。 远处的演练场上,传来了巨大的欢呼之声,获得胜利的一方挥舞着旗帜、兵器,大声呐喊着。这样的演习获得胜利,回报给军官们的是升职,而普通士兵们渴望的却是更多的赏赐。 胜利者,自然会得到更多。 张诚微微点头,一次比一次强。 这支部队的杀气,狠戾,正在被一点一点的培养出来。 这几年张诚募兵,一直便只招陕西路或者是河北路上的兵,因为这两地的青壮,历经战事,磨难,本身便有一股子狠劲,只要能把他们有效的组织起来,训练出来,他们就是大宋最好的兵。 至于从京城那边调兵,虽然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一直有这个想法,但张诚却是毫不赞同。 上四军那些兵,都是招自汴梁周边,个人战斗力看起来不错,但上了战场,还是不如陕西路河北路的这些兵顶事。 在生死线上爬过来的,在苦难之中成长起来的家伙,就是要比在蜜罐罐里长大的厉害得多。当然,那边的兵要少量的过来,也是可以的,把一只狗丢到狼群里,过些时日,狗照样也能变成一只狼。 张诚现在的部下,就只有四个战营,一万二千人。 兰四新一直想要扩军,都被张诚劝阻。 兵,贵精不贵多。 把这一万二千人练好,养好,足以卫护陕西路。 让他们有更多的薪饷,更好的装备,更多的赏赐,自然便能获得更好的战斗力。 而这些,都是那个叫萧诚的告诉他的。 而身体力行实践,让张诚知道这完全是行得通的,也是一个姓萧叫萧定的家伙。 十名边军骑兵击垮百余上四军骑兵, 二十五名边军步卒与百余名上四军步卒殴斗获得完胜, 无一不是说明了这个事实。 虽然心中满怀仇恨,但张诚脑子中却又无比警醒。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兵力,想要去寻萧定报仇,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除非是朝廷决定举全力之力来讨伐西军。 但在辽人窥伺一则的情况之下,这样的事情,也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似乎唯一报仇的机会,便是萧定突然脑子进水了,亲自带兵前来进犯,而自己坐拥主场之利来寻求机会击杀此獠。 只可惜,这两年来,西军主力,压根儿就没有越过横山一步的意思。 张诚能打探到的消息,全都是西军又往西域前进了多少里路,又打下了几座城池,又在青塘高原之上镇压了几次叛乱,又在北方草原之上与辽军交锋了多少次,抢掠了多少牛羊。 萧定完全没有进攻陕西路的意思。 哪怕张诚派出麾下,试探性地攻击栲栲寨,神堂堡这些西军留在横山以南的军事要点。 萧定毫无反应。 不管是栲栲寨,还是神堂堡,抑或是罗兀城,都不是这些试探性的进攻能打下来的,这三个据点,西军都派出了至少一个军的兵力来把守。 虽然不是铁鹞子、步跋子这样的西军精锐,但也是西军的正规部队。 张诚只能苦苦地等待机会。 “张将军,安抚使请您马上回京兆府议事!”快马奔来的一名军官,脸上汗水涔涔。 张诚的中军行辕设在延安府,而他本人,基本上长驻在三川口。 “出了什么事?”张诚漫不经心的问道。 安抚使兰四新是那种虽有办事的心却没有办事的能力的那种官员,经常为一些无谓的事情付出诺大的力气,常常让张诚很无语。 “听说是朝廷与辽人签定了和平协议!”军官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河北那边,辽人退回了拒马河以北,南岸土地全部交还给了大宋,这一次的谈判大使是荆王,总算是立了一次大功了。” “有这样的事情?”张诚讶然。 “还有秘而未宣的。”军官小声道:“两国协议,共同围剿西军萧贼。张将军,您的大仇,能报了!” 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半分高兴之色。 他想报仇,但却并不想借辽人之手。 而且,辽人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要说这里头没有辽人的算计,张诚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看起来萧定是真的戳中了辽人的痛处了,使得辽人愿意付出偌大的代价也要灭了他,至少也要让萧定无法再威胁到他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诚冷然道:“辽人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将军,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当下,是一件好事。” “我就怕眼前得利,长远吃亏!”张诚道。 第四百七十八章:计中计 四海楼是中京最高的建筑。 在依山而建的一大片宫殿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这里原本就是一处小山,修建中京城之时,所有开挖出来的土石方又全都堆集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完整的高台。 皇宫,便在这个高台之上修建。 站在四海楼顶,俯览四方,整个中京城,几乎尽收眼底。 皇城,内城,外城,城廓,一圈一圈的延伸出去,不同的区域,划分出不同的人的阶级。 越往外,自然级别便越低。 但越往外,烟火气息,反而就越浓。 整个城市并没有完全峻工,站在四海楼顶,还能看到一处处的空白,也能看到一片片的农田里正在逐渐变黄的庄稼。 而更远处,则是一望无垠的阡陌纵横的农田,笔直的驰道两边新移栽的树木虽然大部分还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树干,见不到几片绿意,但却可以想象再过上几年它们的美丽景象了。 最外围的城墙还没有完工,此刻,仍能看到有不少人正肩挑背驼地劳作着,一块块烧制的巨型砖块,打磨好的石板,被源源不绝地运上城墙,每一天,这里的墙便会多完善一点点。 修建城墙之中最苦、最累、最为凶险的活计,由战俘、罪犯们来完成,而正常的服劳役的普通百姓,则轮换着担负起较为轻松的工作。 每天为这些服劳役的百姓提供五文钱的补贴,是皇后萧绰力排众议之后的举措。 钱花得不多,但却为她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中京城建设在三年多的时间里,便初具规模,便连最顽固地反对萧绰的契丹老牌贵族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萧绰的功劳。 建城,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极其浩大、困难的工程,一个不好,便会引发出许多麻烦和事端来。 但现在中京已经快要建成,绝大部分的地方已经投入了使用,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 以往最为人所垢病的劳役,今年也是悄无声息。 至于那些罪犯、战俘们的死亡,却是没有谁会在意的。 中京的建成,将使其成为联结五京的核心所在,也使得大辽正式地有了一个政治中心。 耶律俊已经明确了中京将成为帝国的都城。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四海楼那磨得光可锃人的白玉板上,映照得整个楼顶都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耶律俊负手立在楼顶,俯视着城市,感慨万千。 每一年回来的时候,都会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这几年来,所有的大辽人,都感受到了辽国自上而下的变化。 耶律俊四时捺钵,镇压四方,四夷宾服,不管是桀骜不驯的女真部落,还是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勃海贵族,不管是北方大草原之上那些凶狠狡诈的半牧半匪的夷部,还是东边一直三心二意在宋辽之间反复横跳的高丽,都在大辽铁骑之下瑟瑟发抖,变得老老实实。 耶律宏德卧病多年而让这个帝国也变得松散,不少人心思活跃起来的顽疾,在皮室军凶狠的弯刀与皮鞭之下,皆化为了云烟。 而武力,总是要由经济基础来支撑的。 皇后萧绰坐镇中京,一边修建这座规划中的辽国政治中心,一边控制着辽国最为繁华的四京的政治、生产、军事等一系列事务。 结果便是,中京基本建成,而上京道、西京道、南京道、东京道的工、农、商等百家百业愈加兴旺。 以往与宋国的交易,辽国基本上都是处于一个吃亏的状态,只有买买买,好不容易从宋国那里挣来的银钱,转眼之间又以购买的形式给送了回去,但这几年,这个形式开始慢慢地有所好转,用萧绰的话说,就是与宋国的贸易逆差正在渐渐地缩小不。 而萧绰采用的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放开了辽国与宋国的马匹交易。 这曾经遭到了辽国南北两院的共同反对。 与宋国禁止与辽国交易铁器一样,辽国也是不许交易战马的。 但萧绰却是力主放开战马交易。 最终,萧绰说服了绝大部分的官员,对宋国开放了马匹的交易。 宋国能够对抗辽国的最大的本钱是什么? 是步卒! 是他们用无数金钱堆积起来的重装步兵。 但重装步兵能击败辽骑,却无法毁灭辽骑。 这便造成了大宋即便打了胜仗,也无法获得太多的战果。 因为辽骑被击散之后,能够迅速地逃逸然后再重新集结。 所以,宋国上上下上都认为,大宋无法击败辽人,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骑兵,辽国禁止与大宋交易战马,最大的原因便在此。 萧绰开放战马交易,让宋国上上下下欣喜若狂。 可是,骑兵当真是这么容易形成的吗? 辽国骑兵之所以强,是因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自小便会骑马,有的甚至会骑马便会走路要更早一些。 培养一支合格的骑兵,不是短短一两年便能成功的事情,这是需要一代人的努力,才能小有成果。 萧绰以极高的价格,卖给宋国战马,通过战马交易,赚得盆满钵满。 而宋国的军费,则在购买了大量的战马之后,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军费不够了,那便只能压缩步兵的军饷,装备。 这便造成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那就是新组建的骑兵还没有形成足够的战斗力,而以往的扛把子重装步卒的战斗力,却是呈直线下滑。 而辽国,一向是两条腿走路。 契丹人以骑兵为主,汉人世家则以步卒为重。 以前两家不能通力合作,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战场之上谁要是稍微起个歹心,立时便能让另外一部分遭到毁灭性打击,但现在在萧绰的调停之下,两边却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 萧绰的手段,一直便是甜枣和大棒同时下来。 给的好处足够,但收拾起人也,也是毫不手软,不管你是有什么背景,什么来历,撞到了她的手里,那便是死路一条。 “陛下,中京城真要成形,接下来还需要在周边数十里范围之内,移居足够数量的农户。”指着远处的庄稼,萧绰道:“计划要移足三十万户,区域也已经划分妥当了,第一批,马上就要进来了。” “是这一次从拒马河南岸带回来的?”耶律俊微笑着道。 宋辽谈判,为了联合进攻西军萧定,辽国做出了重大让步,将数年之前占领的拒马河南岸上百里疆域的土地全部还给了宋国。 但宋国恐怕没有想到,他们得到的,当真便是只有土地。 土地之上的百姓,被辽人强行搬迁了。 其中一部分的搬迁地点,便是移居到中京附近。 所有的计划,都是一环套着一环,每一步,都有着他的作用。 萧绰的整套计划,在耶律俊看来,也是叹为观止。 而到如今为止,能知晓全部计划的真面目的,还就只有萧绰与耶律俊。 便连辽国南院大王林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这些人都是种田的老手,我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土地,他们一来,房子,土地,还有地契,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比起他们在河北之时只好不差。”萧绰笑道。 “收买人心?” “算是吧!让人背井离乡,远离故土,总是要给些好处的。”萧绰道:“陛下,农民要依附城市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同理,城市需要农民的支撑才能更好地运转下去。城内留下这么多的农田,也是为了将来着相,一旦有事,即便城外全都丢失了,城内,仍然可以有产出。” “谁能打到中京来?宋人吗?”耶律俊傲然道,神情不屑一顾。 “当然,我们如果愈来愈强大,那么城市中的建设也就会越来越多,这些预留的农田,也会被慢慢地挤占。”萧绰道:“但眼下,总还是要未雨绸谬的。” “你说得是!”耶律俊点头道:“你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特别是那个战马交易,如今看来,效果让人叹为观止。可笑我们大辽禁止与宋人交易战马这么多年了,却没有想见这其中的利弊来。” “不是这样的!”萧绰摇头:“以往,大辽历代的做法并没有错,因为以前,大家是谁也吞不掉谁,相持之时,自然不能让大量的战马流入宋国。但眼下却是不同,宋人前所未有的虚弱,而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陛下,接下来我们就要马踏中原了。” 耶律俊大笑起来。 “而在这之前,想法设法让宋人变得更虚弱一些才是正理,所以,给他们战马,让他们得到梦寐以求的骑兵。但这样,他们的步兵的重要性可就会减弱了。” 耶律俊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如果时间一长,让宋人的骑兵当真形成了战斗力,我们就要吃亏了。” “不错,所以我们的攻击时间,便要选在这个他们将成未成之时,骑兵还不行,步兵也不行了,他不输,谁输?”萧绰冷笑起来:“河北路上马兴毕竟是个文官,郑雄多年都在京畿路上,唯一一个行家王俊,还被他们自个儿逮去了乌台问罪,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瞅着萧绰的侧脸,国色天香的脸庞之上浮现的是永远凌厉之色,与当初在关寨之外见到了那个娇憨的少女,几乎是判若两人了。 自己的这位皇后,这一次整套的计划,实在是让耶律俊除了竖起大拇指外无话可说。 让出大片占领的领土,看起来是吃了大亏。 但中京得到了大量的得以充实周边的农夫和人口。 宋人认为辽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必然要全力攻击西北萧定解除隐忧从而麻痹大意。 得到了这些领土之后,宋军的整体防线便要前移一直推进到拒马河沿线,而辽军走的时候,这些地方的防御设施已经被摧毁的七七八八,这便使得宋军挺进拒马河之后,几乎无险可守。而这几年来,马兴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防线,又会因为驻守兵力的不足而显得空虚之极。 萧绰的目标当真是西北萧定吗? 自然不是。 她真正的目标,是大宋。 她要席卷河北,问剑汴梁。 便连林平,也根本不知道萧绰的真实目的。 “我那大舅哥那边,真不会出来捣乱?”耶律俊揶揄地道。 萧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却让耶律俊有些小尴尬。 “我那大哥,如果给他机会,他自然是会捣乱的,别看宋国对他喊打喊杀,真要看到我们长驱直入,他肯定是出兵来干扰我们,拖延我们进军步伐的,所以,我们才与宋人签定和约,让宋人去打他吗?” “张诚!”耶律俊道。 “张诚与我大哥有杀父之仇,陕西路上还有原来的定难军也与我大哥有解不开的血仇,以前没机会,也没实力,但现在宋国朝廷上下一心,他们自然更会迫不及待。一旦开打,可就不是三两下就能分出胜负来的。” “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们突然挥兵南下了,他们互相猜忌之下,反而不敢动弹了。”耶律俊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萧绰道:“到了那个时候,宋人会认为我们与西军勾结在一起了,必然会死死堵住西军,而西军此时想要抽身也不敢,一旦抽身,让张诚打过了横山,那就是大麻烦。” “妙极!” “当然,光这还是不够的。”萧绰道:“这两年来,我派出了人手,去挑动西州回鹘,青塘木占瞎药,到时候一旦开打,他们也会适时起事反对我大哥。所以啊,等我们大军攻击河北的时候,我大哥那边是处处烽烟,四面乱起,那里还有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先把自家后院抚平了再说。等他们缓过神来,我们已经在汴梁安坐了。” “那个时候,再来和萧大郎好生谈谈。”耶律俊一拍大腿,大笑起来。“皇后,你说到了那时,萧大郎和萧二郎会坐下来与我们好生谈一谈吗?如今萧二郎在南方,也是风生水起,硬生生地让他无中生有,建立起了一片偌大事业。你们萧家,让人不得不服气,老天爷偏爱你们一家三兄妹啊!” 萧绰好半晌没有吭声。 “没有什么好谈的,到了那个时候,两位哥哥必然视我为仇寇!” 第四百七十九章:埋葬过往 一个小小的木箱子放在萧绰面前,她久久凝视着,如同一座木雕泥塑。 孙聚财垂手立于下首,背心里凉嗖嗖的,竟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 如今的萧绰,威仪愈发重了起来,即便是连孙聚财这样经常出入她身边的人,也是小心翼翼。 敬重,畏惧,崇拜等等情绪,掺杂其中。 其实别说是孙聚财了,便是大辽如今许多的重臣,在萧绰面前,同样是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因为这个女子,现在一言能让人升天,一言也能让下地狱。 你的生死荣辱,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五年了, 五年时间,萧绰用一次次的成功改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也用无数人的生命,证明了忤逆她意愿的那些人的悲惨的下场。 那些现在还在外面城墙之上辛苦劳作,随时都有性命之忧的苦役之中,并不乏先前还是这大辽的贵胄重戚,但转眼之间,便成了朝不保夕的,比起普通百姓还不如的人。 木箱子是从汴梁送来的。 送箱子的那个人,叫罗纲罗雨亭。 现在是大宋云南安抚使。 萧绰终于伸出了手,掀开了那箱子,两坛桃花酿。 箱子的底部,居然还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桃花花瓣。 只不过时日已久,那花瓣早已经是脱水干枯变成一片片焦黄的平平无奇的叶片了。 抓起干枯的花瓣,萧绰突然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那个快乐的夜晚,几个不羁的少年,天上皎洁的月光,随风而落的桃花瓣,运河上有小船载着小曲悠悠的飘过,当然,也有一手端酒一手提笔的少女。 那是她这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用再装扮成那温文尔雅的淑女, 而是可以尽情地挥洒自己的狂野。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尽情地放纵自己。 过去,自己必须要装。 现在,自己又何尝不是努力地在装呢! 曾经的那个少年,悄悄地许诺会让自己永远地像那个晚上那样的快乐, 说完那几句话后,少年的脸,不红反白,呼吸急促, 在自己笑着点头后,那脸却又瞬息之间又红了。 他又跑又跳,又叫又喊,在河边大堤之上,在那万千拂柳之间,像是一个疯子一般的大声歌唱,所幸得晚上行人不多,而在那个点儿上还在外头的,多半又都是一些自命风流才子放荡不羁的人物,虽然人人侧目,却也不会惹来什么乱子。 只不过最后当他兴奋地跳上自己的二哥的时候,却被自己的二哥一个背摔,便跟个布口袋一样地摔在了地上,那个躺在月色之下荷荷呼痛,在被自己踢了一脚之后却又像个猴子一样一跃而起,不敢来找自己的麻烦,却又去纠缠自己的二哥和张诚。 可惜,那个当初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哪里是那两人的对手,一路之上被虐得惨叫连连,却又屡败屡战。 河堤之上,曾经留下了少女那清脆的笑声。 现在,他都是一路安抚使了吗? 萧绰了解自家的二哥,如果罗雨亭没有真本事,萧诚是绝无可能把这样的重任放在他的肩上的。 算下来也就五年多的时间,那少年,竟然有如此大的蜕变吗?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啊! 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伤心难过呢! 每一个这样的蜕变,里头都蕴藏着无数不能为外人道的酸甜苦辣,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果有可能,萧绰还是愿叫萧旖,还是愿做那个在月色之下,拂柳之间,踩着花瓣无忧无虑地开心地笑着奔跑! 而不是做现在这个手握生杀予夺权柄,轻轻一语便可定万人死生的高高在上的皇后。 可惜这世间, 时光总是无法倒流的。 失去的,便是失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 启了泥封,打开木塞,桃花酿那特有的清香,立时便在屋内飘荡。 双手捧起这一小坛酒,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拿在手中,轻啜一口,含在嘴里,久久品味。 好半晌,才一点一点的咽了下去。 “苦!”她轻轻地道。 孙聚财愕然抬头,但突然看到皇后眼中转动的泪花的时候,他又猛然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一坛桃花酿便被萧绰喝得一干二净。 红晕上涌,只是再也无法写出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句子了。 一碗桃花一首诗的萧旑,终于是在那个雨夜被送进辽国人的驿馆之后,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来人!” 一名宫人应声而入。 萧绰指了指面前剩下的那坛桃花酿,道:“拿出去埋在后花院的桃花树下吧!” “是!”宫人没有二话,在辽国,现在除了耶律俊,没有任何人敢于置疑萧绰的任何话语。 看到宫人捧着酒离去,孙聚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娘娘,这桃花酿是果酒,度数很低,埋在土里,就算封得再严实,很快也会坏掉的。” 萧绰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埋掉的,并不是酒,而是过往。” 孙聚财立时便又闭上了嘴巴。 “坐吧!” 侧着身子坐在锦凳之上,看了一眼萧绰,对面的女子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艳。 “说说你自儿个的事情吧!” “是!”孙聚财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如今我们最大的收入来源还是与宋国的交易,西北方向上的那些人,财力还是有限,远不如我们与宋国做生意的利润高,今年双方签定了和约之后,估计收入还能提升三成以上。小人准备在今年在增派两支商队去宋国。另外……” 孙聚财顿了顿,道:“娘娘,有一支是准备贩马的,以前我们一直没有介入,但现在宋人要对西军用武,战马价格飙升了一倍以上,利润极高不说,而且做战马,便能接触到宋国那边更高的官员,便能收集到更多的情报。” 萧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你自己把握。有些拿不住主意的,可以问问孙淳。” “是。”孙淳是孙聚财的儿子。 孙淳孙朴,一文一武,一个一直跟在萧绰身边参赞政务,另一个却是在属珊军中忆做到了高级军官,两个人,都算是辽国政坛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也连带着孙聚财这位商人,如今也是火得发烫,寻常人等,想见到孙聚财,如今却也是千难万难了。 出宫的时候,由孙淳送孙聚财出门。 站在宫门外,孙淳想了想,道:“阿爹,今年啊,您就别出门了,呆在家中好生休养一番。宋国那边的生意,安排一个专门的人过去负责就行了。” “那怎么行?这一次我们涉足战马,我不去,便不能与对面更高阶层的人接上头,也就不能拿到更好的价,而且,也就无法收集到更多更准确的情报,所以这一趟,我必须得去啊!”孙聚财摇头道。 “我说让您别去,您就别去!”孙淳突然有些烦燥起来。 孙聚财微愕,老大读书知礼,一向孝顺得很,不像老二,脾气爆燥。 “是要出什么事?”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极其敏感。 “没有什么事!”孙淳却是摇摇头:“您按我说的做就好了。” 丢下这句话的孙淳微微躬身之后,转身便走,倒是让孙聚财有些不明所以。 “这孩子,如今这官味儿也越不越足了,表孝心的语气都这么生硬!”虽然语气之中带着嗔怪,但实际上却无比自豪。 孙淳在去年终于考中了进士,他孙家也出文人了,生意人到他这一辈,也就可以终结了。 而且兄弟两人,都极得皇后重用,孙家,眼看着发达了,五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卑微之极,随便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商人,变成如今任何达官权贵都要高看一眼的人物,所倚仗的,无非就是皇后娘娘了。 除了拼命的帮着皇后做事,让皇后更加强大,孙聚财现在没有半点别的想法。 只有皇后更强大了,孙家才会更好。 耶律俊的寝宫,便在四海楼。 考较完了耶律贤的功课,耶律俊满意之极。 “老师,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劳您来教贤儿,朕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已是有些老态龙钟的林景,耶律俊真心诚意地道。 “能教导太子,是老臣的福分。”林景微笑,耶律俊是他教出来的,耶律贤也在由他教导。 “贤儿不但功课极佳,小小年纪,在治国理政方面,居然也有些自己的看法,虽然有时候很幼稚,但想法独到,朕心甚尉。” 林景脸色微变:“这个老臣可不敢居功了,以老臣的意思,是不愿意太子这么早接触这些繁杂的政事的,不过皇后坚持,老臣也无法可施,而且皇后的教导法子,也是别具一格。” “哦,皇后倒是没有跟我说,老师与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耶律俊感兴趣地道。 “皇后是先把这些折子给太子看,然后让太子自己想对策,想办法,怎么回复!”林景道:“然后再一一剖析给太子听,这件事怎么样,那件事如何如何,这样做为什么不行,那样做才能符合各方面的利益。陛下,太子还是一个孩子,不应该让他过早地接触到这么多的复杂的东西。” 所谓的复杂,也就是一些黑暗的东西了。 耶律俊叹了一口气,“皇后有皇后的想法,不过她能这样做,我也很欢喜,让贤儿尽早地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更早地有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是一件好事。” 看着耶律俊的模样,林景愕然之余,却又面色倏变。 “陛下,您的身体……” 耶律俊轻咳了几声,“当年真是没有想到,就那么轰然一声,竟然给我留下了如此沉重的内伤,当时不觉得,直到后来后遗症一点点显露才惊觉,可是已经晚了。老师,不瞒您说,现在我也就是在尽力拖延。” “怎么会如此?” “若非如此,皇后又怎么会如此早地让贤儿接触到真正的政事,又如何会煞费苦心的设计这一次的惊天之计!”耶律俊哈哈一笑:“她是想让我在走之前,实现我自小以来便有的梦想,而且,皇后这一次的高妙设计,让我真正看到了成功的可能性。老师,当年我跟您说,我的大业与这个女子有着必然的联系,这也是我执着地想要娶她的理由,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错吧?” 林景只是叹息。 或许冥冥之中,当真自有天定吧!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朕自然会千方百计的去找。但只怕是到最后,仍然是镜中月,水中花,竹篮打水一场空。”耶律俊眼中却没有多少遗憾之色:“不过老师,人活千年,禄禄无为,也没什么意思,我即便早亡,但能在我的手中,实现天下大一统,即便今日晚成,明日便死,又有何憾?您以前也不是教地我,朝闻道,夕死可矣吗?” “这是两回事!”林景沉默片刻:“我就是有些担心。” 耶律俊一笑:“担心皇后?” “陛下四时振钵,一年在五京停留的时间,也不过两三个月而已,现下五京之中,知陛下者少,知皇后者多,老臣可是目睹了皇后的威严是如何在这几年之中一天比一天更盛的!” 耶律俊点头。 “陛下如果身体康健,老臣自然无忧。”林景道:“可当下现在身体有恙,太子又年幼,而且恕臣直言,太子对皇后相当依赖,真要有事,谁能制衡皇后?林平被您委以大任,但现在看来,他不是这块料,压根儿就不是皇后的对手。而且……” “而且您还担心,将来我真有事,皇后便会大权独揽,而且林氏一族,只怕要遭殃!” “萧家之祸,由林平一手策划,皇后现在便已经毫不掩饰对林平的恶意,将来只怕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老臣估计是不在了,看不到了,可也不想这把老骨头还被皇后从坟里拖出来碾碎了喂狗吧!”林景黯然神伤。 “老师,这些事情,我都会考虑的,您尽管放心就是。”耶律俊宽慰道。 第四百八十章:做好自己的本份 萧绰的手微微一抖,笔尖之上一滴墨水滴了下来,将折子污了好大一块。 “我知道了,你去吧!” “娘娘也早些歇息吧,不要太劳累凤体了!”身边,老太监躬身行了一礼,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了寝宫。 缓缓地放下了笔,走到窗口,看向四海楼方向。 不管耶律俊在不在那里,四海楼一年四季的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 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萧绰走出了寝宫的大门。 沿着长长的的回廊,萧绰缓缓向前,回廊两边的房屋之中,不时有人走出来,回入到萧绰身后随行的队伍之中。 “母后!”一间偏殿之中,传来了清亮的呼喊之声,萧绰侧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耶律贤手里提着一支粗大的狼毫,连蹦带跳的从屋里走出来。 “贤儿是在练大字吗?”看着脸上糊着一团墨的耶律贤,萧绰微笑着问道。 “是,母后,这个点儿,正是我练大字的时间,母后看看我写得比以前是不是有进步了,我觉得好了许多!”转身招呼了一声,一个宦官立时便颠颠地捧着一幅大字走了过来。 “的确有进步,比以前的力道强上了不少!”萧绰赞了一声,“拿给你父皇去瞧瞧可好?” “就怕父皇看不上!”耶律贤有些畏惧,身子向后缩了缩。 萧绰笑了笑,伸手牵起耶律贤:“在你这个年纪,能把字写成这样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你父皇只会高兴,不会生气的。” 握着萧绰的手,耶律贤一过走,一边道:“可是父皇自从回来后,在我面前,都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赞扬过一句,反倒是骂了我好几次。” “你父皇是怕你骄傲!” “可是母后为什么就不怕我骄傲呢?” “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很严厉的父亲了,所以,母后就必须要更宽容一些!”萧绰道:“一张一弛,才是正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母后很亲的人告诉我的,他说,教孩子啊,不能一味纵容,但也不能仅仅是严厉。必须宽严相济,水火交融才能培养出一个正常的孩子。” “正常?” “对啊,贤儿,正常是绝大多数,优秀是极个别!”萧绰笑吟吟地道:“当然,贤儿您却是那极个别的。” “母后又骗孩儿了!”耶律贤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握着萧绰的手也稍稍的松了一些。“母后这个时候去见父皇,是有大事要商量吗?” “嗯,当然。” “那贤儿还是不去了吧!” “要去的,贤儿也正好听一听!”萧绰道:“你是大辽的太子,时时需要学习为政之道,你父皇一年难得在上京呆上一段时间,这样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你的父皇,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 “汴梁的那位呢?”耶律贤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道。 “那只不过是一个昏君而已,他迟早要葬送掉自己的国家!”萧绰冷冷地道。 感受到萧绰突然的情绪变化,耶律贤立时便闭紧了嘴巴。 与皇城,只不过一路之隔,便是林家的宅子。 与任何地方一样,居住的地方,其实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地位,越靠近君王,自然也就代表着他的荣宠程度。 半靠在软榻之上,林景慢慢地喝着参汤,而坐在他面前的林平,正在向林景说着这一次去汴梁的见闻。 对于河北路以及汴梁周边的变化,林景并不太意,只是听林平说到了见到了新任的云南安抚使罗纲离京上任的时候,白眉挑了挑。 “西南三路,事实上已经脱离了汴梁的管控。”林景道:“真正的掌控者是萧家二郎,这在将来,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林平不以为意:“这一次先与宋人联手,灭了萧家大郎,那萧家二郎比起他大哥来,可差得太远了。” 林景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缓缓摇头,“这你可错了!” “父亲您是觉得那萧二郎比萧大郎还要厉害?”林平不解。 “不仅仅是这一点,我是想说,你对于整个时局的判断都是错的!”林景摇头道:“你这个南院大王当得,当真是无趣之极。” “父亲是什么意思?”林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萧绰醉翁之间不在酒。”林景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她是当真骗尽了天下人啊!萧家三兄妹,一个比一个厉害,萧禹那老东西,虽然死得窝囊,但却生了这么三个了不起的儿女,阎王老儿面前,也足够他夸耀的。” 听着林景缓缓道来,林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也别不服气,单是这番谋划,这份心机,萧绰这个大辽的皇后,就当得合格之极,大辽历史之上,就没有一个皇后能像她这么为国谋利了。”林景淡淡地道。 “我是南院大王,她居然连我也骗!”林平愤怒地道:“把我当枪使也就罢了,难道我没有这个权力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萧绰对你,恶意甚深!”林景脸上皱纹更深了一些:“这件事情,毫无疑问,耶律珍,还有那个秦敏是必然知晓的。” “他们当然知道,不然这个计划,如何执行!”林平闷闷地道。 林景深深地看了林平一眼,眼睛眯缝了起来,嘴角微微下牵,显然很是有些不满儿子的反应。 看着父亲的模样,林平心下一怔,脑子中却是电光火石般的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想过来了?”林景道:“耶律珍那可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但在这一件事情之上,萧绰却毫无保留地与他交流了,而陛下在这之前,却是毫不知情。直到整个计划成形之后,陛下才知道。” “萧绰已经把耶律珍拉到她那边去了!”林平骇然道。 “谈不上,但耶律珍那人,与耶律斛可是完全不同的。”林平道:“他之所以当初义无反顾的投奔了并不被人看好的陛下,是因为他觉得陛下能够让大辽更加强大。而现在陛下的身体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他……” “他如果认为萧绰能让大辽保持强大,他就会投靠萧绰!”林平道。 “萧绰已经向耶律珍证明了她的能力。太子虽然好学,也聪颖,但必竟年纪太小,而且他受皇后影响太深了。一旦陛下有朝一日突然离去,太子上位,皇后必然监朝!” “那我们林氏,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林平吐出了一口气。 “要不然,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要进宫去再给太子当老师!”林景道。 林平脸色极不好看。 当初算死了萧禹夫妇,可不是因为私仇,而是为了谋国,但现在,萧绰把仇恨算到他的头上,他也无话可说。 “不能再让太子跟在萧绰的身边,父亲,陛下对您还是言听计从的,不如跟陛下说太子年纪渐长,需要出去历练了,让太子跟着陛下去四时捺钵,太子必竟年幼,过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疏远萧绰。” 林景摇头道:“这不大可能的。陛下身体不好,不会让太子离开中京的。” “父亲,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林平道。“如果这一次萧绰的计划大获成功的话,那她的气焰会更加的嚣张,会有更多的人倒向她。” 林景举起了手,摆了摆,道:“当好你的南院大王,全力配合萧绰的计划顺利实施,接下来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再瞒着你这个南院大王了。因为接下来这个计划的实施,会全部由陛下主持了。平之,记住,千万不要想着使绊子,陛下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他平生的梦想,就是想要灭掉宋朝,一统天下。现在他的身体不好,萧绰这些年来苦苦谋划,布局,终于完成了这个计划的所有前奏,能不能成就他的梦想,就是在这一击当中。你要是破坏了这次计划,用不着萧绰出手,陛下就会灭了你。” 看着林平不甘的模样,林景道:“我,还活得了我多久呢?” “父亲,我们林氏为大辽忠心耿耿,我们父子为了陛下更是毫不惜身,陛下,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吗?” “你错了!”林景道:“陛下的才智,不输大辽史上任何一位先贤,所以,有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做好一个做臣子的本份。” “我明白了!”林平点了点头。“我会全力以赴地做好这一件事情,真要成了,我这个南院大王,便是死,也应当可以名垂青史吧!” “这要想便好!”林景躺了下去,道:“你去吧,我累了,要睡会儿!” 林平站起身,替父亲掖好被解,转身轻轻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月光正好,林平抬头,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外走去。 从今天起,自己便去住在官衙之中,直到此事完结。 拒马河中,数道浮桥之上,无数的百姓拖儿带女,挑着担子,牵着牲畜,在士兵的驱赶之下,一步一把泪,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离井背乡的路途。 整整五年了。 本来他们听说辽人将要归还这些土地给大宋,一个个的欢欣鼓舞,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他们这些人,却是要迁走,听说要去的地方,是遥远的辽国中京。 走还是不走,根本就由不得他们。 在迁走他们之前,辽人那边没有丝毫的风声透出来,命令下达之后,辽国军队,早就封锁了所有能逃跑的路径,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就只有两条。 要么走! 要么死! 整整三万户,近十万人,被迫踏上了迁徙的旅途。 耶律敏勒马拒马河边,冷漠地看着那些跌跌撞撞的人群。 七年以前,他还在为保卫这些人拼死战斗。 白沟驿一战,他和麾下千余精锐为了阻挡完颜八哥的女真部队,战斗到了最后一个人。 也就是那一战不久之后,他的父亲,被崔昂栽赃陷害,数名边军将领身首两处,冤死在大名府,悬头于城上。 侥幸逃得性命的他,到了汴梁。 五年之前,汴梁一战,他又输了。 这一次,他输掉了全部。 不但没有为父亲复仇,没有为家人复仇,他还搭上了他剩下的所有的兄弟。 那些人,要么死在了汴梁城中,要么在随后的追捕之中死在逃亡的路途之中。 就剩下他孤身一人。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仇恨。 不杀掉那个昏君,不杀掉那个奸臣的全家老少,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从秦敏变成了耶律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在离他不远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边上的一名辽卒挥鞭便打了下去,那孩子大声嚎哭起来,那士卒更为恼怒,正要再挥鞭子,一阵马蹄声,一柄带鞘长刀伸了过来,架住了他的胳膊,一抬头,便看到了耶律敏那张脸。 “大将军!” “这些人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到时候去到中京之时,少了人,谁负责?”耶律敏冷冷地问道。“大家都像你,不顺意便几鞭子,看这孱弱模样,能挨你几鞭子,死了,拿你来凑数?” “小人不敢!”辽军缩头缩脑地道。 一名军官如飞一般地赶了过来,正是负责押送这些人的军官,却是一个辽地汉人。 “尽量别死人,皇后娘娘要这些人去中京是去种地的,到时候人手不够了,那就拿你们来凑数!”耶律敏丢下一句话,转身打马而去。 剩下那军官呆了片刻,却是转身给了那辽军重重的一鞭子:“你这混帐,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大将军?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 在南京道上,这两年谁不知道,宁可得罪总督耶律珍,也别得罪属珊军大将军耶律敏。 耶律珍是读书人,一般讲究以德服人,讲不通理了,这才以武压人。 耶律敏却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一言不合,便是拔刀相向,平时挂在嘴边的,就是一个斩字!大辽的皇室贵胄,这位大将军说砍就砍了,别说他们这些小卒子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嘲讽 天上似乎有无数的人正人手一把大水瓢,拼命地从天河之中舀出水来泼向人间。 眼前只有连绵不断地水柱子连通天地,根本就看不出三步之外。 油纸伞早就不成样子,歪歪扭扭,破破烂烂,已经失去了它作为遮雨工具的作用,便是斗笠蓑衣,此刻也在暴雨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 身上早就湿透了。 但马兴却依然倔强地向前迈着步子。 马儿已经罢工了,这样大的雨以及雷霆,吓坏了这些畜牲,怎么也不肯再迈动步子,河北路安抚使马兴便弃马步行。 作为管勾机宜文字,同时也是马兴的儿子的马云,已经是劝谏了几次,但每一次都被马兴凶神恶煞地眼神给瞪了回来。 早已经看不清路了,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浊水滚滚,看起来煞是吓人。 安抚使要前进,卫护的士卒们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前面探路。 一行人艰难无比的向前挺进。 “抚台,这样大的雨,拒马河那边,必然也是水势暴涨,他们抓走我大宋百姓的步伐也必然会慢下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被父亲怼了好几次,马云心中也是带了气儿。 “所以我们要早点赶到霸州去。”马兴道:“天可怜见,我们早一点赶过去,便能早一点阻止他们的行为。” “抚台,您去了,他们就不干了吗?”马云却是冷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这一次辽人的行为透着古怪,而且很显然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否则,怎么会进行得如此有序而且迅速?” 马兴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雨地里。 是啊,整件事情,都透露着古怪,可是古怪到底在哪里,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从辽国的南院大王林平进京,与朝廷商量联手剿灭西军萧定开始,马兴就有了这种感觉。 没有任何的证据,纯粹的就是一种直觉。 这件事情不简单。 马兴上了一份折子,当然,他只能说辽人意图不明,朝廷要谨慎为之。 事实上,一直在边疆之地打滚的马兴,压根就不赞同朝廷与辽人联手剿灭萧定的西军。 虽然萧定曾经在陕西路上打垮了大宋的十万大军,阵斩了包括李度,张超在内的一众大将高级将领。 可是除了这几仗,萧定的大军,从来没有越过横山一线。 他们与宋军,几乎再没有了任何接触。 反倒是两国的商旅往来频繁。 但西军却一刻也没有放弃对辽军的打击。 从西京道,到上京道,再到北部大草原,萧定的西军无时无刻地不在对辽军形成威胁,让辽人对其深恶痛绝。 但凡是敌人痛恨的,我们就应当喜欢。 这是马兴作为一个边疆统帅最为纯朴的感情。 马兴痛恨萧定吗? 痛恨! 只怕他比京城内都堂、枢密院的那些大佬们更加痛恨。 因为萧定是在他的手上成长起来的, 是他一手把这只老虎给喂大喂壮的。 是真真正正的养虎为患。 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这种恨意,一直便萦绕在马兴的脑海之中。 但这,只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情感。 但作为大宋的边疆帅臣,理智却又告诉他,萧定的存在,极大地减轻了辽国对于大宋的压力,这些年来,要不是萧定对于辽国没有停歇的骚扰,他在河北路上不会这么轻松。 而辽国这一次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联合大宋剿灭了萧定,只能说萧定已经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毫无疑问的,萧定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已经远远大于他们在宋国边疆之上获得的利益。 所以,才会有撤回拒马河北岸以换取与宋国结盟的机会。 相比起萧定,辽人自然是更为凶猛的敌人。 联合萧定,共制辽人,才是一个更为靠谱的政策。 马兴曾经与夏诫陈规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给夏诫的信,如同石沉大海。 陈规倒是回了信,但信中却是在劝说他,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说。 于是乎马兴明白了。 夏诫与陈规不是不知道与萧定联合的好处,而阻碍来自于今上。 萧定已经不是一次打今上的脸了。 他打了一次又一次。 今上是绝对无法容忍萧定这样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萧定的存在,就是今上脸上一块巨大的疤痕,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辽人也是抓住了大宋官家的这个心思,然后再奉上了巨大的利益,以此,不但投官家所好,还堵上了天下臣民的嘴巴。 即便耿直如马兴,此刻也不敢直接说让官家、让朝廷拒绝这项提议,因为这无疑便是告诉天下,我们放弃了拒马河南岸这数十万大宋子民。 这会让马兴的名声立马在大宋变得臭不可闻。 协议终归是成了。 辽人也遵守承诺,开始撤离这些他们占领了数年的土地。 但马兴万万没有想到,辽人在撤离的时候,居然将土地上的所有百姓,也统统强制撤离了。 当然是强制,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 他冒着这样的大雨赶往霸州,就是要去找负责这次撤离的辽国大臣卢本安理论。 他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早到一刻,说不定便能多留下一些百姓。 天降暴雨,指不定也是上天垂怜吧,正如马云所说的那般,这样的大雨,拒马河必然暴涨,辽人组织渡河的行为,也必然会停下来。 雨终于小了。 路,也终于在众人的眼中展露了出来。 虽然坑坑洼洼,但大家总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快黑的时候,众人终于看到了霸州城。 可是,那是霸州城吗? 曾经的霸州是大宋抵御辽人的最为关键的雄城,高达三丈的城墙之上可以跑马,黄土夯墙,锥插不进,然后又在外面包上了青砖,条石,可以说,当年如果不是崔昂瞎搞,辽人怎么可能拿下这样的雄城。 但现在,雄城不在。 是真正的字面意思上的不在了。 看不见一块的青砖,也看不见那些每一块都重达数百斤的打磨好的条石。 黄土夯实的城墙坑坑洼洼,带着明显的人为破坏的痕迹,而在这样的大雨冲击之下,黄色的泥水在墙上剐出深深的缝隙。 左右看去,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垮塌的现象。 霸州,早就毁掉了。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霸州。 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成这个样子的,这是长久持续的破坏。 “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今天要撤离吗?”瞪大了眼睛的马云,有些莫名其妙。 听了这话的马兴却是打了一个寒噤。 远处一队人马向着他们这里奔来,看那旗帜,应当便是卢本安。 马兴闭目片刻,摧马向前缓缓而去。 卢本安拱手为礼:“马学士,听说你亲自前来,可是把在下吓了一跳,您当真不愧有胆大包天之称啊?就不怕我趁机抓了您吗?您可是大宋的擎天一柱呢!” 马兴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安世,现在你会抓我吗?你敢抓我吗?你真敢这么干,不怕你们的皇帝扒了你的皮?” 卢本安尴尬一笑,没有反驳。 这个态度,却让马兴再度心中一沉。 “好好一座城,这是干嘛呢?安世,你们拆了多久了?”马兴的马鞭指着远处破烂不堪的城池。 卢本安眼珠转动,笑道:“马学士,不瞒你说,拆了快两年了。没办法,我们穷嘛,比不得大宋富得流油。皇后要建中京,需要大量的砖瓦条石木料,各个地方都是有摊派的,我们也是没得办法,便只能拆了这些城市的物料送去中京。” “是为了建中京吗?”马兴不置可否。 “当然。”卢本安连连点头:“要不是雄州霸州这些地方大量的现成的砖石,中京也不可能修建的这么快。砖还好说,这些打磨好的条石,可就难得了。还有那么多的好木料,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寻到的啊!” 卢本安说得兴高采烈,一边的马云诸大宋文臣武将却是脸上火辣辣的,直如被人揪着左右开弓抡了一遍耳光。 马兴不想再废话。 已经拆了,还能让人家再还回来? “安世当知我为何而来?” “正想请教!”卢本安一脸的迷惑。“听到学士你冒着大雨亲自到此,在下实在是大惑不解。” “宋辽两国达成协议,辽归还拒马河南岸所有占领的宋国疆域,卢将军为何违备契约,裹协我大宋百姓渡河?你们是想要破坏宋辽协议吗?”一边的马云再也绷不住,大声斥责。 卢本安看了一眼马云,嘿嘿一笑,拱手道:“马机宜,这可是误会了,这顶破坏协议的大帽子,在下是无论如何也顶不起来的。” “既如此,为何又要做呢?”马兴道:“安世,马某人被世人称为马大胆,马妄为,马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要惹急了我,翻脸就翻脸。” 卢本安连连摆手:“学士,这可真怪不得我。那协议,您应当读过了吧?” “当然!” 卢本安干咳了几声,道:“学士,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大辽归还拒马河南岸所有宋国原疆域领土是不是?” “对!” “那上面可没有写,人必须留下!”卢本安一摊手:“地,我们还了,人,我们得带走。我们这正是遵守契约啊!这些人,穷得连隔夜粮都没有,身上连像样的衣服也找不到一件,我们实在不忍把他们留下来给学士您添麻烦,所以,就主动带走,虽然养这些人要花费我们无数的钱粮,但谁让现在我们有求于大宋呢!” 卢本安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宋国这边却是喝骂之声不断,甚至还有性子急的已经在抽刀子了。 对面的辽人军兵的手也摸上了刀柄。 此刻的马兴,却突然沉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对面的卢本安,道:“好,好,好算计,好本事,当真叫我是无话可说了。” 卢本安微笑。 “安世,现在这霸州,我可以进去了吗?” “我本来就准备走了!”卢本安点头道:“只是听说学士您要过来,所以这才留下来等您。如今学士既来,在下这便离开,也算是与学士交接了。” “你请便吧!”马兴一挥马鞭子,策马走向霸州城。 “学士,那便再会了!”卢本安大笑一声,一拍马股,大笑声中,纵马而去。 城墙门早已被毁去,大概那厚重的城门,也被辽人运去修中京城了吧! 把这里的砖石运去修中京城,马兴相信。 但一定要拆这里的城墙吗?这里头只怕就不简单。 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损毁严重的城墙,抚着那被雨水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垛碟,马兴抬头,看着远处的拒马河。 蜿蜒的河流此刻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条白线而已。 “你们说,辽人为什么要拆了边疆这些城呢?”他问道。 “辽人破坏成性,贪婪无比,不想留下一座完好的城池给我们。”有人道:“学士,城内无一人了,全都被带走了。这座城池,已经再没有了任何价值。” 仅仅是为了财吗? 马兴摇头。 “辽人想得远呐!他们这是为了将来做准备啊!”马兴叹道:“将来如果他们再度渡河而来,没有了这些坚固的城池,我们与他们的对抗,就更加的难了。而没有了这些边疆的百姓,我们想要重建防线,更是难上加难。辽人釜底抽薪,从来都没有安好心啊!” “学士,我们要怎么办?” “我要给官家上书。”马兴毅然道:“我们不能与辽人共击萧定,我们要与萧定联手,共抗辽军!” “抚台!”身边诸人,齐声惊呼起来。 “拒马河南岸已经到手了。”马兴森然道:“本抚台会下令河北诸军,立时进入战备状态,辽人拐走了我大宋子民,正好是开战的理由。” “只怕朝廷不许!”马云摇头道:“他们必然不许。” “那就让老子先搞点事儿出来。”马兴吼道:“即便因此获罪于朝廷,马某人也绝不后悔!” 第四百八十二章:走马换将 马兴的八百里加急抵达汴梁,立时便在汴梁掀起了波澜。 官家驳然大怒,当着几十位侍制以上的高官,将马兴的奏折撕得粉碎,整个万岁宫大殿里,四处飘扬着纷飞的纸屑与他的怒吼之声。 对于一个不能彻底执行皇帝意愿的边疆大臣,反而想要与皇帝唱反调的人,下场不言而喻。 对于马兴,皇帝也是忍之久矣了。 他一直便将萧定坐大的缘故,安插在马兴的头上。 如果不是马兴的纵容,萧定当年不过一个指挥使而已,何以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之内,便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只不过这几年来,河北路糜乱,需要马兴这样的手腕果决而且狠厉又有能力的家伙却收拾,去稳定,他不好动马兴而已。 现在既然已经与辽人签定了和议,大家结盟一起剿灭西北萧定,那河北至少在这两年,必然是安定的了。 河北既安,还需要你马兴做什么? 念在你这几年还算兢兢业业,直接责令你自行辞职,滚回家去养老吧! 至于什么其它的封赏,你就不用想了。 不追你的责,便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谁来接河北路安抚使一职?”沉着脸,赵琐看着下方的官员。 夏诫还有苦苦思虑,崔昂却已经是越众而出。 “官家,臣推荐章廓章子敦。” 听到这个人选,夏诫勃然大怒。 郭廓章子敦何许人也? 原本的陕西路安抚使。 在任多年,毫无作为,对于李续是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李续一步步的扩大势力,走到了造反的边缘。 整个陕西路也在这个迂腐无为的家伙的家伙的治理之下,彻底糜乱,最后不得不换了马兴上台,这才拨乱反正。 马兴被称为马砍头,是因为他喜欢砍人吗? 当然不是。 那时的陕西路,不砍人立威,已经是走不动了,砍得人少了,地位低了都不行。 马兴是背了骂名的,但也正是在马兴的强势治理之下,陕西路的危局这才一点一点地被扳了回来。 至于后来萧定崛起一直到萧定反叛雄踞一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时候,马兴早就调任了被崔昂弄得稀乱的河北路,其实也怪不得马兴了。 现在马兴把河北路总算治理得有一点模样,看到一点生气了,难不成又让章廓去胡搞一番吗? 河北路可不比陕西路,那是抗辽第一线。 别看现在大宋与辽国签定了和约,好得蜜里加油,但谁又能知道这个蜜月期能维持多久时间? 在夏诫看来,至少维持到击败萧定为止。 所以,河北路上的防备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甚至于在这两年难得的缓冲期间,还要加快步子。 这对于河北路的抚臣,其实要求是相当高的。 很显然,接下来大宋的重心要偏向陕西路,大量的军兵,物资,粮饷要被送去横山一线进攻萧定。 那边多了,河北路上自然就少了。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吃,这里头的难处,不是一星半点儿。 所以河北路上的抚臣,必须是要一个综合能力相当出色的家伙才能胜任的。 马兴,其实是现在最合适的一个人选。 但这个家伙,终归还是性子太倔强了一些。 夏诫看了一眼对面的陈规,陈规的眼中也是充满了怒气。 显然,对于崔昂提出的这个人选,他敢是恼火之极。 马兴啊马兴,你当真是辜负了我与陈景长两个人对你的欺盼啊! 已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地抚臣了,性子还是这般的桀骜不驯,眼睛还是一点儿也不顾着大局啊! 你这要是一走,河北路怎么办? 过上两年,辽人大举进攻的时候,大宋又该怎么办? 难道你就不能低下头为了大局忍辱负重一回吗? 看着愤怒的,夏诫知道这一次保不住马兴了。 官家想收拾马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以前是找不着借口,他也不好让众人看出他想找旧帐,好死不死的马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大声指责与辽人的契约,这不是把刀把子送到了官家手里吗? 保不住马兴,但是去河北路的,一定要是个有能耐的,章廓那是绝对不行。 脑子里闪电般地旋转着,夏诫将所有有资格或者提拔一下便有资格出任河北路安抚使的家伙都过了一遍。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萧诚。 “陛下,河北重地,抚臣万万轻忽不得,臣,推荐原夔州路转运使李防接任河北路安抚使!”夏诫拱手道。 “李防已经七十了,已经归家养老了!”崔昂反对:“如此年纪,安能担负河北重任?” “人虽老,但尚能日食肉三斤饭一斗!”夏诫大声道。 “臣附议李防!”陈规跨前一步,大声道:“如果官家怕他年纪老,臣愿去河北路,由那李防来任这枢密之职,至于那章子敦,臣觉得还是让他在家含怡弄孙便好。” “胡闹!”赵琐一拍桌子,道:“枢密之职,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吗?” “臣知罪!”陈规躬身衣罪。 都堂之首,枢密老大,两人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之下达成了协议,殿内其他侍制以上高官也纷纷出列,一时之间,倒有三分之二强的人站了出来支持李防。 当下廷议便决定由李防接任马兴出任河北路安抚使。 朝会刚散,传旨的官员,便飞马出了汴梁,一去李防的老家江陵,一去河北大名府马兴所在之处。 从夔州路转运使上退了下来,回到老家待了两年多的李防,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过了七十岁之后,他居然又时来运转,再上一级,成了河北路安抚使了。 河北路安抚使这个职位,那至少也是正二品才有资格出任的。 对于仕途,李防其实是没有再抱任何希望的。 原因自不必赘言,出了萧诚这么一个家伙在黔州搞东搞西,最后搞出一个贵州路形同藩镇割据,你李防是他的顶头上司,是怎么约束管理他的? 没把你一撸到底,已经是圣恩浩荡了。 所以回了老实的李防,心里头其实平和得紧,每日读读书,养养花,闲来教教孙儿辈读书写字,倒也悠然自得。 或者正是他这种放松的心态,他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竟然是一天好过一天,眼见着的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了。 马兴并没有回大名府。 他仍然呆在霸州城中。 虽然来自京城的消息,比皇帝的使节要快上了不少,已经先行找到了他并通报了他已经下台的消息。 坐在四面透风的城门楼子里,马兴正在认真地读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件。 的确很远。 比汴梁要远得太多。 这封信是从贵州路首府贵阳寄来的。 落款人是萧诚。 很显然,这封信是萧诚在得知朝廷与辽人签署了盟约之后便写了派人送过来的。 “云儿,萧诚在信中说,当心辽人使诈,明着是要与大宋结盟攻打西北,实际之上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实际上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大宋,是河北路,你怎么看?”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马兴问道。 马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父亲。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幕僚、官员,都劝马兴不要失心疯般地上那道折子,他偏要上,结果如何呢? 好好地一个安抚使,二品大员,瞬间便给扒得一干二净。 一般来说,像马兴这个级别的官员,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你真要撤,也要找个合理的借口,然后给点安慰性的勋爵之类的奖励。 如此一来,大家都有面子。 像这样将马兴从头到尾撸个干净还没有任何其它说法的搞法,摆明了就是一种羞辱,当然,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官家的愤怒。 马兴倒了台,马云自然也要跟着回家。 一个权倾河北的管勾机宜文字,顷刻之间便失去了一切,他能开心吗? “萧崇文这是扯淡呢!”马云没好气地道:“大宋,大辽,当世两个巨无霸要联手去对付他的兄长去了,他能不着急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家伙是想借此来乱父亲的心,让父亲帮着他兄长分担一些压力呢!嘿嘿,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您现在已经不是河北路安抚使了,这一下子,他真是白费心力!” 砰的一声,马兴恼火地拍了一下桌子:“阴阳怪气干什么?我是问你对萧崇文所说的这件事情的看法,不是让你扯淡的。” “不可能!”马云梗着脖子道。“辽国好歹也是大国,也是要脸面的。而且萧定在西北的确对他们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马兴站了起来,走到破窗子跟前,看着外头仍然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皱着眉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霸州城墙:“如果真被萧崇文料中,那又如何?” “父亲,你已经是一介老百姓了,不再是朝廷大臣当朝学士,也不再是河北路安抚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他呢!咱们回老家去,您过去不是一直想过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得,这回您如愿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爹我就算成了老百姓,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被辽人抢了去!”马兴哼了一声道。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卫兵从没有大门的门洞子里探出来一个头:“抚台,郑钤辖来了?” “介山来了?”马兴跨出门去,便看到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郑雄沿着步道爬了上来。“介山,我已经下台了,现在可是一介白丁,你这位都钤辖还跑来见我干什么?不在大名府等都会新的安抚使来?” 看着大笑的马兴,郑雄却是没有笑:“抚台,这一次,你可真是错了。您这儿撒把子一去,留下这一摊子事,我们可怎么办啊?” “来的又不是章廓章子敦,来得是李防李义山,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此人并不是腹中空空之辈,还是有些东西的。”马兴笑着伸手,拉了郑雄一把。 郑雄摘去斗笠,道:“李防的确是有些东西的,但此人从来没有在边地安抚一地的经历啊,夔州路那地方,能跟河北路比吗?” 马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了,别在外头说了,李防也不是没个脾气的人。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就目前霸州这个样子,以你的能耐,让他恢复到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需要多长时间?”马兴指着破烂的霸州城道。 “刚才来时,我已经大致看了一下!”郑雄道:“抚台,单是这一座城,虽然只有土墙了,但也还能勉强用。” “影响不大?”马兴有些兴奋。 郑雄摇头:“抚台,整个河北边地的防守,是一个整体。霸州这里,是一个节点,据我所知,这个节点周边的所有堡、寨、城全都已经被破坏了,想要恢复到具备抵抗辽军的能力,至少需要两年以上。” 马兴遽然色变。 “两年?” 郑雄点头:“两年。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时间还是够的。西北萧定可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两年时间能将他击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我们能将这条防线重新构建好的,这也是我舍不得您离开的原因啊,新来的李防李义山,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全力支持呢?这可需要海量的银钱。” “如果现在辽人现在打来了呢?” 郑雄奇怪地看了马兴一眼:“现在打过来也不怕,这五年,您不是带着我们重新构筑了一道防线了吗?” 马兴咽了一口唾沫:“假如现在你把兵都调到了霸州,雄州这些新的边境线上来,而辽人又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呢?” “抚台,您的想法怎么这么奇怪?” “我是跟你探讨这样一种可能。” 郑雄脸色微变:“抚台,那我也不瞒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怕就糟糕了。新防线未建起来,旧防线防守兵力不足,辽人骑兵又多,一旦将我们前后割裂开来,那就完蛋了!” 马兴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土墙上,喃喃地道:“萧崇文所说的这种可能,还真是存在的啊!” 第四百八十三章:顺水推舟 “开镰罗!”响亮的呼喊声以接龙的方式,从离城不远处麦田向着远处迅速地扩散。 风吹麦浪,如金黄色的海洋一般起起伏伏。 萧定微笑着手执镰刀走向麦田,他的左边是夫人高绮,右边则跟着儿子萧靖,两人也都是手执镰刀。 在三人的身后,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一干大员也都是满脸笑容,纷纷走向了麦田。 鼓声骤起,号角悠长。 萧定弯腰,左手反搂,右手挥镰,一大簇麦子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之中。 高高举起他割下的麦子,周围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每一年的秋收季,这第一刀,总是由萧定来动手。 连着三年的大丰收,使得西军在横山以南的统治,愈发的稳固了起来。 黄河千里,唯富一套。 萧定控制下的西军,在大宋是一个反叛的代名词,没有多少人愿意提及他。 西军在横山以南,只保留了神堂堡、栲栲塞、罗兀城几个关键要点,兵锋几乎不出横山。 这便使得西军如今在大宋民间的存在感愈来愈低,再加上朝廷的刻意引导,使得普通老百姓们一直便认为西军只不过控制着弹丸之地,有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势力。现在存在,只不过是因为朝廷不愿多生杀戮,一旦决定平叛,必然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西军荡平。 而真正知道真实情况的商人们,也是不愿意在这些问题上多说的。 一来,当然是怕祸从口出。 二来,他们还担心多嘴多舌反而破坏了当前的稳定,坏了他们赚钱的大业。 西军对于大宋的商人,一向是优容有加。 只要你肯去,那当真是服务得无微不止,只要你愿意申请,他们甚至可以出动兵马为你做保镖,而且这种保护,可以一直持续到你离开西军的控制范围。 真正走完了西军控制全境的商人们,才会真正明白,西军现在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 那是一个比现在的大宋疆域还要广袤的区域。 虽然绝大地方,人迹稀少。 这些商人,是真正的大商人,而他们所走的这条路程,也被萧定形象的称之为,丝绸之路。 商人们发了大财,而控制着这条道路的西军,自然受益更大。 兴庆府是西军的政治中心,而兴平府,则是成为了西军的经济中心。 大量的来自西域的商人、来自青塘高原的商人,携带着五花八门的货物,来到了兴平府,然后与从大宋过来的商人进行交易。 商业兴盛,大量的商税收入,使得西军的财政愈发的松快起来,而在张元的治理之下,黄河这几年也像是一条被驯服的恶龙一般,乖乖地为两岸的农地提供着甘甜的汁液,连续三年丰收,使得西军控制下的疆域粮价稳中有跌,各个伫备仓库全都爆满。 要不是张元强行控制着不许粮价有太大的波动,只怕今年的粮价,还要往下跌一个跟头。 多余的粮食,张元拿来酿了酒。 这也是西军入主兴庆之后,第一次宣布开放酒禁,以消耗掉多余的粮食。 现在的西军,控制下的疆域已超万里,而治下的子民,更是已近千万。 在张元看来,这便是天人感应,这便是帝王之基。 只是可惜,萧定坚决不肯称帝,连称王都不答应。 所以现在西军的旗帜,仍然还是不伦不类的大宋西部行军总管。 一个把大宋军队打得屁滚尿流,打得朝廷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的西部行军总管。 张元直起腰,看了一眼前面的萧定。 萧定今年风满三十,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好时光。 很多男人在这个年纪,还在苦苦地寻求着上升的通道,而萧定,却已经站在了人生的顶端俯览天下了。 只要他愿意,他便还可以更进一步。 微微摇头,张元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萧诚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张元很了解萧定,也知道萧定之所以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态度,便源自于萧诚。 正是因为萧诚的坚持,萧定才坚决地不肯独立,不肯称帝称王。 张元也很清楚,西军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实在是因为当年萧诚的奠基之功,现在西军的很多制度,依然还是沿袭着萧诚当年定下的规矩。 即便张元自负甚深,在萧诚面前,也不得不拱手道一声佩服。 因为很多在当年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规定,到了今天,终于显露出了他的作用,萧诚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在多年以前,就料到了今天要碰到什么问题,并且因此而准备了一系列的制度等候在这里。 张元长于治理,像这样的建章立制,萧诚可是把他给完全的比了下去。 萧诚所谋甚远,所图甚大,大到甚至连一个皇帝的位置都不会看在眼里。 世人或者都会认为皇帝的位子,已经是人间追求的极致, 但像张元这样的人却明白,还有比皇帝这个位子更高的追求。 立德、立言、立功! 萧诚或者追求的就是这个吧! 一般人只消在这三立之中做成一个,世人便可称之为圣人,但在张元看来,萧诚似乎是想三者都要。 所以,他才对皇帝的位子不屑一顾吧! 也罢,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当一个追随者好了,有朝一日,萧氏兄弟当真立德立言立功了,自己也必须会随在他们的身后,被后世之人永远铭记。 张元,求的便是一个青史留名。 至于其它什么酒色财气,对于张元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镰刀唰唰挥动,萧定一骑绝尘。 在河北之时,他便经常参与劳作,只要不打仗,春耕秋收,他总是不拉。张元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在西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早年前,却也是握笔能写文章安天下,提锄能种粮食养家小的人物,他们两个,对农活熟悉得很。 倒是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从小都没干过农活,每年的这一桩事于他们而言,就真成了一件苦差事。 高绮与萧靖也是如他们一般。 萧定一垄已经割了大半,张元也割了一半,他们才割了不到五分之一。 每年这一垄,都是要各自割完的,这是萧定定下的规矩,没人敢反对。 用萧定的话来说,每个人都应当知道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这样才会体恤民生之多艰,这样才会在制定政策或者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能够念及普通百姓。 即便是高绮一介女流,身为萧定的夫人,也必须独立地完成这一垄麦地的收割。 放在过去在汴梁的时候,高绮绝对是做不下来的。 但现在的高绮全磨练成了一个全能的女人。 不但能养鸡鸭猪羊,也能抽丝纺布,还能提锄握镰,当然,从小便学的棋琴书画也从来不曾放下。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有了这样一个喜欢在贵妇人聚会的时候交流刺绣心得,大谈养殖经验的主母,兴庆府的那些文臣武将们的媳妇儿们,不会都得去学上一学,有的甚至还被丈夫逼着去学这些东西。 不然,在这样的聚会之上,你都插不上嘴,你都挤不到主母的跟前去,那还怎么替自家男人谋前程呢? 夫人外交,向来是上流社会圈子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只有到了横山以北,才能体会到这里的百姓,对于萧定夫妇的支持与热爱。 当萧定拿着麦草挽成的绳子将自家这一垄麦子全都捆扎好的时候,其他人距离完成都还远着呢。 在萧定气定神闲地喝完了第一瓢水的时候,张元也提着镰刀走了过来。 “小公子那里,还是去帮上一帮吧?”指着萧靖那垄麦子,张元笑道。 “不必,他那垄,本身就只有大人的一半,小家伙从小就得吃些苦头才行。”萧定笑道。 张元没有提高绮,因为她知道,高绮压根儿就不会答应让任何人去给她帮忙,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河北路走马换将了。”张元擦了一把汗,坐在麦捆之上,对萧定道:“马兴下台,李防上任,总管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萧定道:“马兴无疑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不合为我说了几句话,要联合我们西军共抗辽人,这可与现在汴梁的政策南辕北辙,这样的家伙,自然得下台。” “总管,这一次他们气势汹汹,场面可真不小。我们还是得小心应对才行,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的。”张元看着有些满不在乎的萧定,“而且,我总认为崇文的判断有些太过于武断了。要是他的判断错了,我们又没有第二套方案,岂不是要吃大亏!” “当然要做好防范!”萧定笑道:“虚虚实实本来就是兵家之道,这要是一打起来,辽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可不就将假戏真做了吗!灭了我们,也是他们的国策之一吧,只有在觉得啃不动我们的时候,才会掉转枪口。” 张元点了点头:“总管,他们掉头了,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定看了一眼周围,声量略微小了一些:“我那位小妹,思虑周全得很,给我们找了多少事啊!黄头回纥连连暴动,青塘木占瞎药都老实了这好几年了,突然一个个的诈尸一般地又冒了出来,这便牵制了我们两个军司的力量。葱岭那边,黑汗人突然大举调兵遣将,肯定也与辽人的煽风点火脱不了干系。” “是啊,黑汗人这些年被我们打压得有些惨,这一次辽人肯定是告诉他们说,辽与宋要联合攻击我们了,所以他们便也要想着来捡便宜。” “来得好!”萧定冷笑:“他们龟缩不出,我们还不好收拾他们,他们这一下跳出来,反而正遂了我们的意,吃掉了他们,我们就真正掌握了往东西方的贸易通道。我已经告诉了郑吉洪雷德进,这一次他们自己拿主意,不要事事都想着先汇报,有时候在路上一来一去,战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这一次是要遭到考验了!”张元咂巴着嘴道。“宋人这一次必然会全力以赴攻击这几处地方,张诚带兵,还是有几份本事的。” “他真打下来了又能如何?”萧定摇头道:“只要我们在北边顶住了辽人的进攻,宋国河北路就要完蛋了。” “到时候救还是不救?”张元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怎么救?”萧定却是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救,但这一次,我们西军算是四面遇敌,而且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想救,张诚在陕西路上,会放心与我们联军吗?我们能够毫无芥蒂的与他通力合作吗?” 张元微笑不语。 萧定指了指自己的心间:“心里插了一根刺,那里还能做到心底无私,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肩上担负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就更不肯冒半点风险了。” “所以,一旦辽军转向,我们在西面,被黑汗人牵制,在内部,黄头回纥、青塘吐蕃捣乱,在南面,与宋朝的大军互相制衡,反而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辽军的主力骑兵长驱直入了!” 说到这里,张元叹息:“不得不说,制定了这一个战略并将其一一付诸实施的人,的确是一个天才。总管,您这个小妹,当真妖孽!” 萧定随手扯了一把麦穗子,在大手里一搓,看着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在手掌之上滚动,随手拈起几颗投起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我们既然无法改变眼下,那便得着眼于未来。辽军就算打下汴梁又如可?大宋就会亡吗?中华就会易主吗?重症需得用猛药,也许这样洗涤一番,反而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呢!” “经历风雨,方见彩虹!”张元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崇文想要的结果吧?” “倒也不是他真想要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萧定道。“天要使其灭亡,必欲使其疯狂,赵琐心魔了,他作的孽,自然便由他来还。” 第四百八十四章:开打 东受降城是西军深深地插进辽国西京道的一把匕首, 也是翻过黑山之后,西军修建的唯一的一座城池。 经过这些年来不断地经营,如今的东受降城,已经不是一座孤立的军塞城池,而是形成了一个由二座小型卫城拱卫的大型军事要点。 驻扎在这里的西军光是步卒就超过了三千人。 如果再加上聚集在城池周边的百姓,人丁已经超过了万人。 在这样的大荒漠当中只要有一座这样的城池,那很快就能吸引许多人聚集到周边来依附于城池生活。 对于这些自动依附过来的人,西军向来是来者不拒。 如今在东受降城的周边,已经被这些依附过来的百姓开垦出了超过十万亩的农田。 这里,原本是辽国人的土地,是被西军硬生生地抢过来的。 这些土地,也可以说是无主之物。 当这些土地被开垦出来之后,东受降城甚至以西军的名义,向这些开垦荒地的人颁布了地契,从法律意义承认了这些人对于这些土地的拥有权。 只不过是一张地契而已,便让这些本来就没有多少忠心的依附者们,立时便对西军衷心拥护了。 道理很简单,只有西军还在统治这里,他们手里的地契才有用,才能是他们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财产。 西军要是垮了,不管是哪个势力到了这里,他们手里的地契,大概率的是不会得到承认的。 而除了这些以农垦为主的依附才之外,在东受降城的外围,还有一支半农垦半放牧的大型部攻,党项野利族。 原本,野利族在横山党项之中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部落,但在萧定治理横山讨伐李续的时候,野利族,细封族都是最早跟随萧定的,所以在萧定得势之后,他们也是水涨船高。 野利族族长野利奇如今更是黑山威福军司的指挥使,统管一个军司,包括东受降城在内的西军,都是在黑山威福军司的辖下。 黑山威福军司麾下主要兵力,便是东受降城的这五千驻扎部队以及野利奇辖下的野族一族的骑兵。 当年只能拿出几百个骑兵的小部落,如今可是随随便便都能出去三千骑以上的骑兵了。 较之过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大战将临,东受降城首当其冲。 野利奇也是赶到了东受降城,与这里的城主陈乔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陈乔,曾经的广锐军青壮首领,如今是黑山威福军事副指挥使,也是东受降城的城主。 站在城头,看着围绕着城池周边那些良田,田里,无数的人正在挥舞着镰刀抢收,便是城池之中的士兵,也被陈乔派出去了帮忙了。 敌人,就要来了。 他们必须在敌人抵达之前,把所有的粮食全都抢收完毕。 “可惜了!”野利奇指着城外那一排排的房屋,最外围的只是一些简陋的茅房,显然才来不久,越靠近城池的,房子便越好,在他的视野之中,甚至还看到了几间青砖瓦房。 他所说的可惜了,便是指这些房子,接下来肯定是要被拆得干干净净的,守军绝不会允许这些东西成为敌人攻城的武器。 “也算不得可惜。”陈乔眉头一掀道:“这几户人家,因为来得早,这些年也是赚了不少的家当,听说辽人要来了,卷了细软便跑了。” 野利奇大笑:“你就让他这样跑了?” “当然不,走的时候,签下字据,说得清清楚楚,他在城外的这一百亩麦地里的收成,全部归我们军方了!”陈乔笑道:“要不是总管的规矩严,我都想把这家伙所有的家产都充了公,给我的士兵们一人发一份,那士气必然噌噌的。” “这肯定不行。拿张长史的话来说,不能因为眼前的小利而坏了长远的根基!”野利奇认真地道。 “是啊,所以那些大户要跑的,也只能让他们跑。不过他们家族之中有参了军的,那就得老老实实的留下来打仗!”陈乔道。 “肯定不是家中长子。”野利奇道。 “管他呢!”陈乔摸了摸修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大将军,你那边撤退的情况怎么样?” “留下了三千骑兵,剩下的保护族民缓缓向后撤退,一直退到黑山之下,事有不偕,他们就大幅度的后退,翻过黑山进入我腹地,要是我们这里打得好,他们也不必走得太远。”野利奇道。 陈乔点了点头:“这一次陈势不小,耶律环这老小子这些年被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成了辽国贵族们的笑柄,这一次可是卯足了劲要来搞事的。” “老而不死!”野利奇恶狠狠地道:“他真敢来,这一次就弄死他。” “这可不行。张长史说了,耶律环是一个可以交易的,一旦我们让他又吃了亏,这老小子必然就会转心思打别的主意,真要换了他的那个儿子来主事儿,那是头犟驴,不好打交道。”陈乔道。 “长史不是说,这一次辽人打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吗?”野利奇有些奇怪地问道,“本来我是没有准备让部族撤退的。” “虚虚实实,兵者诡道!”陈乔摇头道:“这也只是长史的估计,但如果我们很容易就被吃掉的话,那辽人也不介意把我们干掉的。” “那就让他们再被我们磕掉几颗牙齿。”野利奇恶狠狠地道。 “自然,这一次,还是我守城,指挥使您率领骑兵在外头游戈,找准机会就咬他们一口。”陈乔道:“但有一点您可记住了,一旦我这里垮了,您可万万不要来救援,直接跑路。” “这个不用你嘱咐!”野利奇哈哈一笑:“连你呆在城里都被敲碎了龟壳,我肯定是要跑路的,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你找回来场子的。” 陈乔翻了一个白眼:“大将军,我就是假客套一句,您这么说,可真是伤我的心啊!” 野利奇乐不可支,拍了拍陈乔的肩膀。 看着城墙之上正副两个将军神态轻松,城墙上下的本来神情严肃的士卒们,也一个个的露出了笑容。 这几年来,士兵们已经培养出了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 对上辽军士卒,他们胜多负少。 而这种气质,正是用一场场的胜利堆积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看到另一侧,一群士兵押着好几个百姓打扮的人涌上了城墙,将人按在城墙之上,干净利落地砍了脑袋。 “奸细?”野利奇知道陈乔并不是一个好杀的将领。 陈乔点了点头:“去年冬天流落过来的,好家伙,从他们自家的茅草房里,往城内挖地道,挖了整整半年了,再往前,就挖到咱们城墙下了。辽国人打我们的主意,时间可不短了。” “怪难总管说,这一仗不要以为很轻松,搞不好就会弄假成真。”野利奇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天之后,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正在吃饭的陈乔被城墙之上急骤的钟声给打断, 匆匆上了城墙,便看见地平线上,十数名骑兵正狂奔而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骑兵正紧追而至。 敌人,终于是来了。 东受降城的斥候们,绕过了城墙,已经不需要他们在再禀报什么军情了,敌人就跟在他们的屁股之后,而这个时候,城内也不可能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一个搞不好让对手抢了城门,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他们还得继续逃命去。 辽军并不在意这些逃走的斥候,先锋骑兵们绕着城墙开始奔跑,间或地向着城墙之上射出几支羽箭,大声吆喝着要城内赶紧投降,否则一旦城破,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等诸如此类的废话。 城上一片安静,没有人理会他们,连搭个岔回骂几句都欠奉,跟别提还他们几箭了。 没有经验的人,认为这是城内的士卒胆怯了, 只有那些真正有经验的士卒才明白,这样的对手,才最难搞。 因为他们不屑于在没有用的事情之上浪费分毫的体力。 在陈乔观望着辽军阵势的时候,远处辽军的统帅,也在打量着东受降城。 耶律环,这位已经六十有五的老将,这些年来,算是被萧定给坑得脸面全无。 当然,这是在明面之上的。 暗地里,这些年耶律环与西军的生意往来可也是连续不断的,虽然丢了不少的领地和子民,但荷包里的钱,却是鼓鼓的。 当然,生意是生意。 这一次的战事,耶律环可也是全力以赴。 毕竟做生意赚钱,还是没有抢劫来得快。 这几年,萧定经营西北卓有成效,那里的人都发富了,正是最好的抢劫对象,以前光凭西京道一家力量有些不足,可这一次,却是大辽大军云集,西京道只不过是诸路兵马之中的一路而已。 这胜算可就很大了。 “这城池不是很好打!”一名中年将领挥舞着马鞭指着东受降城道:“两年没来,他们的城墙似乎又高了一些,外头居然还包了青砖,真他娘的有钱啊!总督,还有那两座卫城,也是大麻烦,一大两小,互为犄角,而且位置巧妙,打哪一个另外两个都能作出呼应。” “那就全面攻击。”耶律环道:“咱们西京道这一次动员了头下军,宫分军,乡兵共计五万余众,这东受降城,了不起也只有五六千人,便是堆,我也堆死了他。” “总督,不如掘开松嘎子河,引水灌了这城!”旁边一名文官建议道。 一众武将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辽国可不是宋国,武将们并不用看文官的脸色,特别是在战场之上,当下便有一名偏将笑道:“金御史,我们还没有活够,可不想自杀呢!掘开了松嘎子河,倒的确可以淹了这城,可我们咋办呢?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溜起来?对了,河道一改,大水漫道,接下来我们的粮道可怎么办呢?除了万余骑兵,我们还有四万步卒,仰仗后方的后勤支援呢!您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啊!” 一片哄笑声中,那个金御史掩面策马,转身就走。 “真是不明白,陛下派这些酸丁来干什么?”一名武将恼火地道。 “这是皇后的建议!”耶律环道:“就是因为这些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却又喜欢在朝廷之上指指点点,自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知悉兵法,让他们来看看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免得以后胡言乱语。我给你们说啊,能被派出来的人,都是陛下和皇后看重的人,你们适可而止,别得罪得太狠了。” “就是怕他到时候自己吓得尿了裤子。”一员偏将笑道:“对面的西军可不是宋军,真儿个是不好对付的。到时候血肉横飞的场面把他自己吓坏了,可不能怪我们!” “真要只是这点胆子,那他的前程也就有限,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都不会瞧得起这样的人!”耶律环笑道。 “耶律长生,接下来的攻城,由你主持!”耶律环眯着眼睛打量着远处的东受降城,大声下令道。 “是!” “耶律长风,你率领骑兵卫护周边,寻找野利奇的骑兵主力决战,同时保护步卒不受敌骑突袭。” “遵命!” “苏护,你负责粮道,同时与耶律长风配合,野利奇必然会打我们粮道的主意,如果能将其诱歼,那这一仗可就容易多了。” “遵命!” “诸位,东受降城是必须要拔去的,这是顶在我们心窝上的一把刀,不打折了他,我们以后也不得安宁。不拔了他,我们也不可能继续进军。”耶律环环顾四周:“上京道那边的萧思温统带大军,咱们姓耶律的,万万不能输给了姓萧的。” “诺!”四周传来了轰然的应答之声。 耶律皇族,萧氏后族,这两年在各个方面的争斗,可是愈发激烈了一些。 城下的辽军安营扎寨,看样子对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念头,更没有小瞧东受降城的心思,这反而让陈乔有些暗自恼火。想趁着敌人立足未稳给对手一个当头一棒的想法也立时便收敛了起来。 得,摆开车马阵仗,大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干一仗吧! 敌人不想取巧,自己也就没有了将计就计的机会。 剩下的,只余两个字! 硬撼! 第四百八十五章:无功 连着两天的雨虽然不大,却也将地面给下透了,没有人走动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是平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现在,却是完全看不得了。 无数的人马奔行于其上,泥浆翻腾,别说是人了,便是马,跑起来了费劲得很,一个不小心便是马失前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有的还能爬起来再次奔跑,运气不好的,却是踩到了泥浆下边的小坑,直接就折了腿,趴在地上哀哀嘶叫。 在一天的扎营和准备之后,辽军终于展开了对东受降城的全面进攻。 与西军打交道多了之后,西京道上的辽军上至总督耶律环,中到一般的大将诸如耶律长风,耶律长生之流,都没有了丝毫轻视之心。 这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生出来的心得体会啊。 凡是瞧不起西军的辽军将领,现在大体都躺在地下,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所以这一次的进攻,辽军是真正的做足了准备,从人手到物资到器械再到打法,没有任何一个有什么急攻近利的想法。 别看兵临东受降城下的辽军光各类战兵就达到五万之众,再加上民夫之流,十万人那是足足有的,但这里的西军人数可也不少。 城内精锐的守军超过了五千人,现在战时征调青壮,估计七八千人是不少的。 攻城之战,向来是五倍围之,十倍攻之,也在这个人数,也差不多刚刚好达到标准。 但西军可不仅仅是只有这些守城的家伙啊! 黑山威福军司还有数目不祥的骑兵呢! 之所以说不祥,是因为党项骑兵与辽国的头下骑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平素的常规军并不多,根据情报的搜集,也不过三千出头,但党项男人,上了马,也就是骑兵了。 这支队伍,现在还不知道猫在那里。 面前的敌人就摆在那里,威胁看得见摸得着。 看不见的敌人这让人胆战心惊。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给你一刀子。 所以,耶律长风带着数千辽军宫分军骑兵游戈周围,半点也不敢放松了警惕。 打仗嘛,自然都是炮灰先上。 数万民夫在后方源源不绝地替辽军送来各类物资,运气好的,在战事还没有爆发的时候,便已经回转,准备第二轮的物资转运,运气不好的,刚刚抵达这里,才将物资送入仓房,就被逼着上了战场。 这些人,可以用不消耗守军的各类守城武器,甚至可以用来消耗守军的杀气,士气。 当然,城下的那些深深的壕沟,冲锋道路之上的那些各类障碍,也是需要这些人来填平,来清理干净的。 东受降城以及他的两座卫城,并没有护城河,但并不是没有壕沟。 很显然,这是在战争逐渐迫近的时候,东受降城的守将陈乔命人挖崛的。 深一丈,宽达六尺左右的距离,让攻打的军队,极是尴尬。 骑兵掠过这些壕沟的时候,看到沟里倒插的那些锋利的竹签,木桩,无不是倒抽一口凉气。 而在那些该列的泥浆下头,无数的铁蒺藜也在无时无刻地威胁着所有人的脚底板。 便是钉了铁掌的战马,要是火气不好,一蹄下去正正的踩上那有着三个尖刺的小玩意的时候,也基本上就是废了。 也不知道守军到底在周围洒了多少这种东西,反正你只消看到在冲锋的路上那些跛着脚嗬嗬呼痛的民夫以及哀鸣的战马,就足够让人心生畏惧了。 但无数的民夫的作用还是不容小觑的。 扛着土袋的这些民夫们,冲到壕沟跟前将背上的土袋投入进去,然后转身便跑,会不会被城上的箭矢命中,只能交给老天爷来决定。 也有民夫冲来的时候是举着一块大木板或者是长长的树杆,冲过来之后将木板和树杆横放在壕沟之上,这样比起填土袋的效率要更高。 当然,足够粗的树干并不好弄,木板就更少了。 所以以土填壕沟的方法仍然是主流。 东受降城下百米左右的范围之内,已经是躺满了或死去或者受伤的民夫。 越靠近城墙的地方,情况便越是惨烈,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尸体一层一层堆叠的现象。 辽军步卒向前缓缓推动,巨大的盾牌立起了盾墙,便是头顶之上,也遮挡了一层,这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铁壳乌龟。 而民夫,便是从这些铁壳乌龟阵之中涌出来,冲向那些壕沟,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 耶律环如此使用民夫,虽然仍然有极大的伤亡,但同时却也给了民夫更多的生存希望,因为,这些步卒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城墙。 不管是城内的投石机,还是城墙之上的弩炮,都能对盾阵造成威胁,一石弹下去,总是能砸出一个缺口,但马上这个缺口便会被补齐。八牛弩力量虽然极大,但射速奇慢,一弩过后,面对着密集的人群,也最多窜起十来个人的糖葫芦便再也无力以继。 敌人在付出愈来愈多的伤亡的时候,他们距离城墙也越来越近,而壕沟也开始慢慢地被填平。 民夫愈来愈少,站在城墙之上,能看到那些民夫从盾阵之后,向着辽军的本阵两侧汇聚,然后再一队队的走向后方。 民夫的撤离,代表着正式的战斗将要开始了。 盾阵之后,一台台的弩机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比不上八牛弩的威力,但他明显地上弩速度更快,需要操作的人也更少。 一台八牛弩,需要二十出头的来操作,城下的这些弩炮,四五个人便能侍弄一台。 嗡嗡的响声不绝,这些弩箭,并不是射向城墙上的守军的, 他们射的是城墙的立面。 一轮过后,城墙的立面之上,立时便多出了数十根粗如儿臂的弩箭。 然后,又是下一轮。 而在这些弩炮的后方,才是辽军的弓箭手,他们拉弓引箭,与城上的守军对射。 在弩箭方面,没有人能与宋军对峙。 因为他们的神臂弩的威力,的确是这个世界之上的天花板。 萧定的西军,也是掌握了神臂弩的制造方法的。 在萧诚弄到了神臂弩的制作图纸,然后又解决了制造材料的工艺之后,神臂弩不管是在西军还是在现在的贵州路军队之中,都是可以大量制造的。 而且随着他们工艺的不断改良,成本也在不断的下降。 具体说起来,已经被汴梁城中的大宋匠师营的制造成本低得多了。 别看辽人骑射起家,但像现在这样大家都站在那这里对射,吃亏的,却一直都是辽人。 但辽人顶着伤亡,就是不退。 一轮接着一轮,然后墙上布下的那些弩箭越来越多。 辽军当然不是想这样射塌城墙,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用一支支这样的弩箭,在城墙之上布下攀爬的着力点。 接下来,当然就是最为残忍的蚁附攻城。 城头之上,陈乔探头看了一眼城下如同长满了尖刺的墙面,回头吩咐道:“金汁准备好了没有?擂木也伺候着!拍杆呢,拍杆就好准备。” 所谓的金汁,就是将粪便用火烧沸腾,然后等敌人攻城的时候兜头淋下去,烧开之后,这城上的味道自然是不好闻的,但淋在了敌人的头上更要命,这玩意儿有毒,烫伤之后,送命的概率高达九成,很难治好。 擂木倒是简单了,反正你挨上了,基本上立就就死。 至于拍杆,则是陈乔他们借鉴了水师战船之上的拍杆自己做出来的玩意,实战如何,却是一直没有得到体现。 辽军步卒从盾阵之后钻了出来。 站在城上,看得很清楚,有身着重甲的,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军中精锐,身披数十斤重的甲胄照样健步如飞,他们是攻城的主力军,当然也是守军重点照顾的对象。 绝大部分人,都是身着简易的铁甲甚至是皮甲,因为他们要追求速度。 跑得更快,爬得更快,也就更容易存活。 城下,辽军的弓箭手的射速愈发地快了一些,而原本一些在两边游戈的骑兵也纵马而来,在城下飞快地掠过,不过地拉弓放箭。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攀城的步座谋求更多的生存空间。 攀爬者灵活如猿猴。 单手抓出矛杆,略一使力,整个人便能向上窜上好几尺。 看着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这些猴子,便是陈乔,也是心中一跳一跳的。 说起不,与辽国这样的典型的攻守战,于他来说,还真是第一回。 “倒!”伴随着军官们的吼叫声,一盆一盆的金汁被从城墙之上倾倒下去。 臭气四溢的同时,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有辽军的,也有宋军的。 因为当这些宋军从城墙之上探出头来的时候,城下的羽箭,也立时便找上了他们。 有倒霉的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金汁倒出去便被射倒,然后这滚烫的金汁便浇在了自己的身上,落在了城墙之上。 擂木顺着城墙放了下去,所过之处,弩箭也好,还是在往上攀爬的人也好,都是被扫落了一空。 最为出彩的倒是那拍杆。 说是杆,其实是两根长杆子的尽头装上了一块厚木板,而在厚木反上装上了一根根锋利的大铁钉,十几个士兵将这根拍杆竖起来,然后向城下掀去。 砰的一声,如同拍地鼠,弩箭也折了,人也被拍扁了。 然后齐齐的呐喊声中,这拍杆又被重新拉了回去,这一次没有再反向倒回城墙之上藏起来,而是骄傲地高高地树在城墙之上睥睨四方,似乎在说:“还有谁?” 但城下的辽军,丝毫没有被损失所吓倒,弩箭仍然一根一根地在往城墙上钉,更多的步卒仍然在向上攀爬,这一次,从后方冲上来了更多的抬着云梯的士卒,只不过这一次,那凶恶的拍杆下头,再也没有人向上爬了。 这玩意凶是凶,但却不好移动,一击过后,倒似乎是成了废物了。 辽军显然也是经验丰富之辈。 他们的攻城,让陈乔颇为难受。 全面进攻,重点突破,便是辽军的进攻策略。 而他们重点突破的地方,大都选在了城墙的那些犄角旮旯,正好是守方无法从周围呼应的地方。 而辽军从这些地方展开进攻的,恰恰都是军中最为悍勇之辈。 虽然看起来城上占尽了优势,但城上的伤亡其实并不小。 午后的时候,辽军已经数度有人站上了城墙。 除了陈乔,所有人都已经上了一线并且轮换过一次了。 都说辽军铁骑震天下,他们的步卒,似乎一直都是软肋,但今天陈乔与之一战,却发现此说法大谬不然。 辽军步卒的战斗韧性相当厉害,与骑兵那种打不过就跑的德性相比,这些家伙更凶狠。 远处,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陈乔,勉强能看到地平线上那如云的旌旗挥舞,如果是天气晴好,那边此时应当灰尘遮天蔽日了。 不用说,是野利奇的骑兵到了。 他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儿,渡过了松嘎子河,到了辽军的后方。 不过耶律环这条老狗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大队的辽军追逐而去。 陈乔知道野利奇不会与敌人硬拼,接下来他应当是要一路往西京道方向奔去,假作要突袭耶律环的老窝,以此来牵制更多的辽军。 夜色终于是落下了帷幕,伴随着一声声的金锣,辽军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今日之战,终于是划上了句号。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只不过是大餐之前的开胃餐,接下来的几天,才会是重头戏。 今天,大家都摸了个底儿,心中也都有数了。 城下,辽人付出了上千人的代价,城上,也伤亡两三百人,真要说起来,谁也没有讨到好。 明天,辽人必然会拿出一些新东西来,当然,在东受降城中,陈乔也还有好东西没有拿出来用。 总归是各逞奇计罢了。 人命,在战争之中,从来都不是受重视的东西。 即便是青壮出身的陈乔,在一天的战斗之后,回到城楼里,也只是从幕僚那里知道了一个伤亡的具体的数字。 三百一十五人。 第四百八十六章:老天爷不是个东西 如坐蒸笼! 汗如雨下! 城墙之上,士兵们再也无法穿得住沉重的盔甲,纷纷将甲胄脱下扔到了一边,有的甚至光着了膀子。 当然不是因为头上的太阳。 虽然说二十四个秋老虎,立秋过后,仍然会有好一阵子的炎热天气,但东受降城现在如此让人难受,却是因为城下正在攻城的辽军。 现在陈乔很是后悔没有将收割过后的那些麦草给一把火烧了。 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今日便让他尝到了极大的苦头。 收割了粮食之后,麦草只是弄了一小部分回城里,或者铡碎了当作牲畜饲料,或者挽成把子当作伙房的燃料,剩下的全都平铺在田地里,几场大雨之后,自然便会腐乱,然后尘归尘土归土,成为明年粮食作物的肥料。 但现在辽军把这些麦草全都收集了起来。 当一个个如同小山一般的麦垛子被辽人吆喝着从远处推过来的时候,城上的人当真是紧张了起来。 最初,火并不是辽人点的。 辽人的步卒是把这些麦垛子当成了登需的阶梯。 这些巨大的麦垛子不怕弓矢,不惧弩炮投石机,靠上城墙之后,辽兵便顺着垛子往上爬,与守军在城墙之上展开了争夺。 然后,一名守军往这个麦垛子上泼了一罐子油脂,然后丢了一个火把。 麦垛子瞬间便燃了起来。 上面的以及那些还在攀爬的辽军被烧得惨叫连连,屁滚尿流。 但接下来,辽军却也打开了攻城的新方式。 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辽军将成百上千的这样的巨大的麦垛子滚球一般地滚过来,当真是壮观之极。 但火烧起来的时候,那可就是叫苦连天了。 这些麦垛子比城墙矮不了多少,有的甚至还特意地扎得比城墙更高,当他们被点燃然后骨碌碌滚向城墙,最终靠在城墙之上熊熊燃烧的时候,守城的人那滋味,当真是不可为外人道了。 四面城墙都被这样包裹着烧烤。 不单单是如此,辽人还往里头加了不少的佐料,使得燃烧的稻草之中还裹协着大量的烟气,而烟气的滋味,可是一言难尽。 唯一能让陈乔感到幸运的是,东受降城离松嘎子河不远,所以,地下水还是十分丰富的,在建城的时候,便考虑到了遭敌围攻时候的取水问题,所以城内有十数口深井。 便是城墙之上,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摆着十来口大水缸,缸里满满当当都装满了水。 麻布沾上水绑在脸上过滤烟气,至于眼睛被熏得通红如同一只兔子,那自然是顾不得了。 天气本来就很热,现在城墙内的人,犹如身处烤笼之中,一个个都像是大虾米一般,赤裸着的身体一个个通红。只能时不时地妥一瓢水兜头淋下。 那水落到地上,也立时化成一股股的白汽蒸腾而起,使得城头温度更高。 好在如此的大火,敌人也是无法攻进来的。 陈乔让绝大多数的士兵们都下了城墙,他则带着亲兵在城上警戒,虽然说敌人不大可能进攻,但小心无大错,万一有头铁的,或者能找到这大火之中的缝隙呢。 虽然从内里往外看,现在除了大火,便是烟气。 “贼老天,也不下点雨!”陈乔指天划地,大声咒骂。 “外头的麦草也没有多少,看他们能烧到几时!”一名亲兵抹了一把汗水,手还没有离开额头,便又密密地渗出一排汗珠子。 懒得抹了,走到一边的大水缸里,俯下身子,咕嘟咕嘟地狂喝了一气儿。 要是城内没有足够的水,这样的大火,能把人烤成肉干。 远处,耶律环看着这冲天的大火与遮天蔽日的烟气,满面笑容,回望身边的一名将领,笑道:“苏护,回头破了城,你当记首功!” 苏护笑道:“只不过是看到了这满城的麦草,偶来灵感,当不得总督一赞,现在那野利奇还在周边窥伺,这些党项野人来去无踪,委实让人难防,只要破了这城,野利奇也就只能逃之夭夭,那黑山以北,则再无敌人可以威胁我们了。” “是啊!”耶律环深有同感:“自从让萧贼在这里建了城,我们便如芒刺在背,不拔掉这颗刺,连睡觉都不安稳。” “总督,大火之后,包墙的青砖、条石便会被烧碎,此时再以弩炮之类的重武器一阵狂砸,这城墙的外壳可就不结实了,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墙,可就又好办了许多。”苏护仰天看了一阵子天色:“要是老天爷再帮帮忙,我们火一熄,他就来一场大雨,那甚致都不用我们费劲,这墙啊,自己都是崩塌。” “那看起来今晚我得沐衣更衣,烧香祷告,求求老天爷才成了!”耶律环哈哈大笑。 不知道耶律环究竟有没有烧香求满天神佛,反正没怎么睡成的陈乔听到天上霹雳一声响之后走出城门楼子,感受到那指面的清风中的那点点凉意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城内倒是欢声一片。 要下雨了, 终于要下雨了。 只要一下雨,这该死的大火就烧不起来了。 陈乔又破口大骂起来。 下雨也不分时候的吗? 该下的时候你不下,不该下的时候你就下了! 贼老天可真不是一个东西啊! “召集所有队将以上军官前来会议!”骂完了,陈乔又火急火燎地下达军令。 上百名队将集合到了一起的时候,雨终于开始下了。 啪的一点落在陈乔的脸上, 陈乔当着上百人的面,再一次咒骂之声不绝。 雨不下则已,一下便如同瓢泼一般。 雨水把剩下的那些还没有烧完的麦垛子全都浇灭了。 但城头之上,所有军官们的脸色敢变了。 他们听到了劈里啪拉的如同爆竹一般的脆响声。 那是包砖,条石在爆裂。 爆烈声连绝不绝,然后便是哗啦啦的碎裂以及掉落的声音。 远处,辽军的军营之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很显然,他们也在期待着这场雨。 陈乔此时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看着麾下的将士们道:“接下来,将是真正的苦战了。告诉所有的将士们,上头的命令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后退一步,斩!逃跑,斩。野利奇大将军的骑兵就在外围游戈,对于逃走的人可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下面一片肃穆。 “战死在这里,你是勇士,总管将替你养活你的家人。逃走则连座亲属,谁都没有好下场!”陈乔吼道:“所以,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百名队将,大声吼叫起来。 西军对于战死者的家眷一向优容,但凡战死者的家眷都被迁到了兴庆府外,分给最好的田地和房屋,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这也是西军不管是那个族裔,上了战场都一点儿也不怕死的缘故所在。 更有些人,抱着是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念头。 一上战场,便如同疯子一般,一副生怕你搞不死我的狠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是这样的人,反而一时半刻还真就死不了,有的反而因为如此,官儿是越做越大了。 雨下到天亮的时候戛然而止。 此时的东受降城,已经没法看了。 破破烂烂犹如几十上百年没有修葺的老古董,有的地方甚至垮塌了下去,雨水顺着墙上流下去,将夯土墙剐去了一层又一层。 辽国列阵出营。 而战鼓声中,东受城城门大开,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将士也是列阵而出,大约两千人背靠着破烂着的城墙摆开了军阵。 想破东受降城,便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耶律环抬头,城墙的确是破破烂烂了,但仍然能看到城墙之上那一排排的弩炮和时隐时现的弓箭手。 “西军果然是强军,如此状况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士气,佩服,佩服!”耶律环感慨地道。 不过佩服归佩,一点儿也不耽搁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蹄声隆隆,鼓声阵阵,喊声震天,两军面对面的肉搏厮杀拉开了大幕。 陈乔与耶律环拼死搏杀的当口并不知道,此刻他以为的在外游戈的野利奇早就不在东受降城附近了。 野利奇接到萧定的军令,率领着他麾下的数千骑兵,正日夜兼程,赶往黑山威福军司与黑水镇燕军司交界处的乌兰布拉格峡谷,参与那里的对辽国西路军的决战。 西军高层在研究了辽军的整体部署之后认为,东路军的耶律环,只不过是辽人的掩人耳目之计,辽国真正的杀手锏还是在西路军。 随着辽国军队的逐渐靠近,越来越多的斥候的归来,也印证了西军高层的这一看法。 因为除了萧思温带领的多达三万的宫分军之外,居然还发现了由完颜八哥率领的五千皮室军,其它的诸如头下军,乡勇以及上京道的其他几支汉人军队,反而不足为道了。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萧定立即亲自带领铁鹞子赶往乌兰布拉格峡谷,与此同时,也开始征调周边所有能调集的骑兵队伍赶往这里驰援。 “辽国之实力,此役可见一斑!”策马而行的萧定,感慨地对着身边的辛渐道:“从我们获得的情报看,辽国这一战的真正目标,应当是宋国,他们与我们作战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吸引宋国将大量军队布署到陕西路上与我们对峙,好方便他们在河北路上形成突破。但即便是如此,我们对上他们的不过是一支偏师,却也能让我们全力以赴应对才行!” 辛渐却是有些不服气:“要不是青塘木占、瞎药死灰复燃,黄头回纥,西州回鹘突然叛乱,边境黑汗人蠢蠢欲动,因此而牵制了我们大部分兵力的话,我们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萧定笑了笑:“我们地域虽广,但受困于人丁少,经济实力跟不上,这些年虽然有所发展,但与辽宋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辛渐,张元一直希望我称孤道寡,我却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渐一笑:“其实我也这样希望,总管,你要是当了皇帝,至不济我也可以弄个国公当当嘛!” 萧定叹道:“当皇帝容易,但以后怎么办呢?” 扬了扬马鞭,萧定道:“像眼下这样的战争,对方只是随意为之,我们却已经全力以赴了,一仗打下来,我们即便赢了,但力量却也是受损不小。这一次,还不知陈乔那里能不能撑下来?而且接下来我们往西走的战略也只能被迫搁置,黄头回纥,西州回鹘一个处理不好,便是绵绵不延的祸事。不当皇帝,与宋朝还有缓和的余地,一旦走了这一条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而且,对于我中华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 “我明白,二郎跟我也说过这些!”辛渐笑道:“虽然我不太懂,但我一直很佩服他。他说相对于一家一姓之天下,他更希望汉家文明能广播四海。” “正是如此!”萧定点头道。“现在我便焦头乱额了,真要当了皇帝,岂不是更加的痛苦。” “殊不知您的痛苦,是这天下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辛渐大笑。 “人嘛,总是这家看着那家好,岂不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皇帝这双鞋,是绝对不适合我的。” 五千铁鹞子再加上黑水镇燕军司兵马,以及从各路征调而来的部族骑兵,在乌兰布拉格大峡谷,萧定汇集了足足二万骑兵。 而他的对面,由辽军大将萧思温率领的辽军铁骑,在兵力之上也丝毫不逊色于萧定。 虽然打西军只是一个战略上的掩护,但如果真能顺手将西军拿下来,却也是大辽求之不得的事情。 对于萧思温来说,这一仗,皇帝与皇后对他是没有战绩要求的。 但他自己,却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些年来,西军着实是把大辽折腾得不轻。 走的时候,萧思温专门去见了皇后,旁敲侧击了一番,从皇后的态度来看,大致是只要萧定一家子不死,其余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萧思温要是真能将西军顺手灭了,那便是封他为王也无所谓。 功高自当赏。 现在的大辽,皇帝也好,皇后也罢,压根儿就不担心什么功高震主。 因为没有人能比得了他们。 第四百八十七章:前锋 将肉干塞在嘴里,撕下一条,用力地咀嚼着,吃上几口,仰脖子喝一口皮囊中的水,这些肉干都是用各种佐料卤制过的,味道极佳,如今不但作为军用干粮,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商家买走,然后流入到了辽国、大宋等地,居然打开了销路,成为了一种颇有名头的零食。 杨富贵吃完了两根肉干,站起身来,满意地吧哒了一下嘴,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每当吃起这种肉干,他便想起当年的那个少年。 这种肉干,便是当年那个少年在广锐营带着大家一起弄出来的。 那个时候,广锐营要移驻陕西路神堂堡,远行千里,一路过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便带着大家一起卤制这种肉干,里头加入各种材料,既能饱肚,也就保证各种营养,如果有条件的话,将这种肉干和米放在一起煮成肉粥,那味道会更好。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出身高门大户的少年,那个主将的弟弟,不但懂得疱厨之道,而且还是其中高手。 那段时间,可是杨富贵吃得最好的时候。 要说当年跟着主将萧定的时候,一向都是吃得不差的,但主将萧定的弟弟来了之后,杨富贵才明白什么叫做吃。 也正是那一段时间,养刁了杨富贵的嘴,从那时起,对于吃,杨富贵就特别的挑剔起来。 当年的杨富贵,只是广锐营的一个普通的什长,跟着主将的弟弟,一来是保护那个少年,二来也是跟着少年一起为大军的移营做一些准备性的工作。 如今,已经是十余年过去了。 杨富贵年过四十,已经是铁鹞子的一名营将,麾下五百铁骑,纵横西北所向无敌。 别看只带五百人,但铁鹞子营将的地位,在西军之中,却是完全可以比拟其它军队的主将的。 而那段日子,也是杨富贵一向与众人吹嘘的资本。 这样的资历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当大家其它方面都差不多的时候,这样的资历,便能让他脱颖而出,其它人还没得话说。 这一场大战,西军精锐倾巢而出。 每一天,铁鹞子都会有一个战营突出在整个大军的前部作为前哨。 双方虽然都汇集了大军,但对于各自大军的前进路线却又是竭力想要瞒住对方的。 双方的斥候互相绞杀,即便有侥幸回来的斥候,所带回来的消息也不见得就是真实可信的。 因为双方的主将,都是身经百战的经验极度丰富的大将。 欺骗对手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骑兵作战与步卒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更多的工作,体现在战前。 各种各样的隐瞒自身战略意图,进军方向的方样寸出不穷。 都想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予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而真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骑兵作战的速度可就快得很了,往往数个冲锋,便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然后,便是胜者追,败者逃。 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其实更多的是看在追逐的过程之中能取得多少。 不像步卒,双方立下营盘,摆开阵势,那就不是一时三刻能攻决出胜负的。 需要慢慢磨,慢慢打。 只要粮食军械充足,一场战争打上个三五个月都是家常便饭。 步兵很容易被全歼,便是机动性不足。 宋国与辽军作战,最大的困挠就在这里。 骑兵不够,打赢了,追不上也不敢追。 真敢追上去,为数不多的骑兵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 不追,又没有太多的战果。 在这上面,有不少的大宋将领都有过血淋淋的教训。 辽国一向是禁止与宋国进行战马交易的。 这一次辽国能与宋国达成协议,联合进攻萧定,其中与辽国放开了与宋国的战马交易也有很大关系。 大宋君臣普遍性地认为,既然辽国放开了战马交易,那就说明了对方的确是想与大宋友好相处的,当然,也可以认为西军对辽国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困挠。 双方的大将,都竭力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同时又能摸清敌人的行军路线,这样,便能在作战之时,占得先机。 西军派出了一支铁鹞子战营突出在前,就是想要利用铁鹞子本身的战斗力优势,一旦遇上了敌人的诱饵之类的军队,吧唧一口就能把诱饵给吞了,然后转身跑也来得及。 真要遇上了辽军的主力,他们大概也能撑到主力部队赶到。 每三天,便会换一支战营突前,这一回,轮到了杨富贵。 “打完这一仗,老子就要走了!”杨富贵看着面前盘坐着的五个队将,没好气地道:“笑什么,笑个屁啊!老子带了你们好多年了,自问对你们也还很不错,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吗?太让人伤心了!” 笑得最欢的咆虎,是一个党项人,也是最早加入铁鹞子的那一批人,已经年过三十了,再五个队将之中,是资历最老的那一拨。 不过这家伙有个短板,斗大的字识不得一萝筐,勉强看得懂军令,不像后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个都算得上文武双全。 当然,这也是相对杨富贵而言,因为杨富贵识字,也是当了军官之后才不得不学的。 “将军这是要高升,我们自然是欢喜的啊!”咆虎大言不惭:“再者说了,将军您要不走,我们也爬不起啊!” 杨富贵呸了他一口:“我给你们说,老子的确是有推荐资格的,不过你们现在五个,在我眼里,并没有分出一个高下来,这一次作战,就是最好的机会,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一次是倾巢而出,很显然,敌人非同一般,在这样的大战之中立下了大功,自然便能升上来。” “将军您便瞧好吧!”几个队将连连点头,都有机会升营将,当然得拼上一拼,比上一比了。 这一步跨上去,可就是海阔天空,步入真正的中级将领的行列了。 不知多少队将折在这一关之上。 “杨将军,您要去哪里啊?”一名年轻的队将问道。 “年纪大了,铁鹞子里呆不住了,再过上两年,便打不过你们了。”杨富贵有些伤感:“岁月不饶人呐!打完这一仗,我便要去龟兹那边,说是要升副指挥使,手下足足三千兵,光骑兵便有一千呐!” “能比得上我们这五百兄弟?”咆虎不屑一顾。 “用不着比!”杨富贵道:“对手不同,我这回去,是去弹压地方,维持治安的。这是上头看到我年纪大了,又辛苦了一辈子,找个地方让我养老呢!” “听说那边还不是很太平!”一员队将皱眉道。 “所以才简单,对我的路子嘛!”杨富贵笑道:“那边现在还是个野蛮生长,教化还没有跟上去,上头说,造反的,闹事的多如牛毛,所以嘛,镇压是主要的。挥刀子的事情,我擅长嘛。”“那这一次,我们得给将军好好挣挣脸面,也让将军以后吹牛的时候,不光是那老三件,咱们得给将军添一件!”咆虎认真地道。“他娘的,我有些迫不及待了,辽人怎么就不露脸呢?” 杨富贵敲了咆虎一马鞭子,打在头盔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虽然大家是竞争关系,但因为有杨富贵在,平时他也是公平处事,大家相处也都还是融洽。 杨富贵站了起来,正想再叮咛几句,眼光却是有些凝住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然后,他便感受到了在地面的微微震颤。 “咆虎,你们乌鸦嘴,辽人真来了!”杨富贵道。 几名队将一跃而起。 咆虎的眼力却是最好:“将军,人不多,跟我们差不多!看旗号,是……皮室军!” “准备作战!”杨富贵一声咆哮。 已经在给战马作着准备的铁鹞子们,立刻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上马!”翻身上马,杨富贵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人数的确不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人的样子。 不但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中最为难缠的女真人部队。 “日他娘!”杨富贵在心里骂了一声。 对方的主将大概和自家主将想的是一样的。 铁鹞子作战,向来便是主将为尖刀,一人突前,然后便是二人,三人,四人依次这样排列向后,前面戳开一个点,后面便能将这个破洞越捣越开。 而对面的皮室军,队形并没有铁鹞子这般严整,他们是大致形成的数十人为一组,每一组也是一个锥形的进攻模式。 这两支骑兵,大概已经可以算是这世界之上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骑兵了。 驼马都被留在了刚刚的休息的地方,铁鹞子们骑上了战马,缓缓向前。 “杨将军,这一次让我做尖兵吧!”咆虎在杨富贵身上吼道:“让我提前体会一下当营将的感觉。” 另外四个营将立时便也争将了起来。 “闭嘴!”杨富贵吼道:“老子还当一天你们的营将,尖兵的位置就是我的!” 咣当一声,他拉下了面甲,一手提起了斩马刀,另一只手提起了上好弩箭的神臂弩。 铁鹞子的作战风格,有一些遗传了广锐劳骑兵当年的作战模式。 与敌相遇,先给敌人一轮神臂弩。 神臂弩破甲杠杠的,只是如此大,有些费钱。 因为这样一仗打下来,大概率的那些神臂弩,都废了。 即便现在神臂弩的单价已经被大幅度压缩了,但一张这样的弓四五十贯钱,也的确是用不起。 所以在铁鹞子部队之中,还保持着这样作战风格的,只有营将是广锐营老骑兵出身的人才这样搞。 其它的营将,基本上舍不得。 广锐营老骑兵们向来秉承仗我去打,命我去卖,但钱,得主将去搞。 萧定那时候,绝大的精力都用在搞钱上了。 但效果绝佳,粮饷无忧,赏钱从厚,军械一流的广锐军,在河北便是辽人的噩梦,后来还让上四军吃了大苦头,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对面,完颜宗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铁鹞子。 铁鹞子的威名,这几年名震西北,甚至于压过了皮室军,隐隐有天下第一骑兵之称。 皮室军将领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双方其实还没有真正的交过手。 他的麾下,不仅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之中最为强横的女真部队。 过去的女真部队是不可能加入皮室军的,直到耶律俊成为了皇帝,因为完颜八哥的原因,才有一支一千人的女真人被选入了皮室军,这其中五百人,便在完颜宗亮的统帅之下。另外五百人,是完颜八哥的亲军。 这一次大军西征,萧思温是统帅,完颜八哥是副帅,五千皮室军便归完颜八哥带领。 干掉一支成建制的铁鹞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哟嗬一声怪叫,两腿一夹战马,向前猛冲而来。 在他们发起冲锋的同时,对面,杨富贵以摧动了战马。 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一千骑,这一霎那,却仿佛天摇地动。 一百步,八十步。 杨富贵举弩。 伴随着他的动作,五百骑兵齐唰唰地举起了神臂弩。 完颜宗亮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却不以为然。 骑弓偏软,对他们这种全副甲胄的重骑兵,意义不大。 他甚至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有。 但当对面弓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却悚然而惊。 神臂弩。 狗娘养的宋军,竟然将神臂弩给骑兵这样用! 乌泱泱的神臂弩箭扑面而来,惨叫之声旋即响起,好在这些女真人的队形分得很散,这一轮齐射,只是让他们倒下了数十人,但却足以让完颜宗亮心痛如绞了。 “宰光他们!”完颜宗亮嘶声大吼着。 两支铁骑轰然对撞在一起,霎那之间,便有无数人落马。 骑在马上的人纵马向前,落下马来的人,有的已经一动不动,还活着的那一批,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彼此。 双方死死地咬在了一起,绞杀成了一团。 第四百八十八章:舍命 两支各自军队的最为精锐的力量一经交手,立时便都判断出了对方的份量。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越是如此,双方反而越是不敢轻易地脱离接触。 因为一旦有一方想脱离,迎接他的必然是对手的疯狂绞杀。 交战双方,任何一方心中的那一口气稍有松懈,必然就会落在下风,想要再度扳回来,几乎没有希望。 如果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输人又输阵。 除非双方都有脱离接触的意思。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双方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的信任,有的只是满满的敌意和恨不得将对手扒皮拆骨的杀意,双方将领哪里敢去猜度对方的意思。 所以,只有占据了绝对上风,迫使对方不得不逃,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但想要分出高下胜负出来,又谈何容易? 这些皮室军都是从女真部族之中挑出来的最为强悍的家伙,身高体壮,力量强横,在部族之中,一个人对上虎狼也是毫不畏惧敢于上前搏斗的凶猛人物,论起身体,论起力量,他们比对面的铁鹞子的确要强上一分。 平时在皮室军中,也是横着走的一些家伙。 哪怕是皮室军中的一些权贵子弟,碰上这帮人,也多半是躲着走。 无他,因为这帮人,丝毫不懂规矩,也一点儿不讲游戏规则。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不管对手是谁,一旦动手,便是生死相搏。 与这些皮糙肉厚的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家伙,这些权贵子弟自觉犯不着与他们计较。 打输了丢命,打赢了…… 嗯,如果不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的话,似乎打不赢。 但非常规的手段过去有用,现在却是不敢用了。 皇帝很信任完颜八哥,让他担任皮室军的副统领便可见一斑。 皇后也很信任另一个女真人完颜余睹,属珊军的副统领也是一个实权角色,真要用了这些非常规的手段,这两个副统领,那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这些女真人一向是极其骄横的。 骄横到认为这天下,就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铁鹞子也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的人物。 与女真人相比,他们在身体力量之上的确是差上一些,但这些人受过更为完备的军事训练,身上披挂着更好的战甲,手里的武器也更为锋利,彼此之间对于配合更加的看重。 一对一,他们的确不是女真骑兵的对手,几乎数个回合便会被绞杀。 二对二,虽然还落在下风,但已经能对抗。 三个对上三个以上,几乎便能扯平了。 一旦形成了一个伍,一个什之间的集体对抗,铁鹞子便能占得上风,能够不停地利用团队的优势,将一个个女真人杀死在当场。 上千人,在数里方圆的地方舍命搏斗。 从整体上来看,铁鹞子还是占着上风的。 但也仅仅是占着上风而已。 那个铁鹞子一旦落单,立时便会送命。 而完颜宗亮亦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专门组织了一支小小的队伍,由他领头,抽冷子便切进铁鹞子大队之中切下一个小小的角,将这些对手打散然后由部下去清理。 而杨富贵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着己方的团队作战。 双方既拼士卒的悍勇,同时亦拼领头者的智慧。 双方士兵的数量在迅速地减少。 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几乎都只剩下了一半人不到,其余的,便都变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具残破的尸体。 几乎没有那具尸体是完好的。 熊瞎子死了。 那家伙长相凶恶,脸上有老大的一块黑色胎记,占据着半边脸庞,上面还长着一些毛发。 这家伙从小便因为这副长相受欺负,所以从小便好勇斗狠。 进了军营,对于好奇他这副长相的同伴,亦照样的拳脚交加。 为此,没少受军规处罚。 也因为如此,到现在连个队将都没有当上。 但他的实力,却不在任何一个队将之下。 杨富贵这一走,下头的队将提起来一个,空处来的这个位置,这一次必然会是熊瞎子的。 但他死了。 为了救一个兄弟死了。 杨富贵还记得那个家伙曾经被熊瞎子几乎打残。 可是今天,那家伙被一名女真兵一矛扫到了地上,正要补上一枪的时候,熊瞎子从马上飞扑了过去,将那名女真兵从马上扑了下来,一柄短匕切开那名女真有脖子的时候,却被那女真人咆哮着抱着了身体挣脱不开。 也就是那一霎那,另一名女真兵手里的铁骨头直劈下来,将熊瞎子的脑袋打得粉碎。 这一下子,没人再能看得到熊瞎子那张让人害怕的脸了。 被熊瞎子救下的那名铁鹞子嘶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着一把斩马刀,一刀便将这个弯腰砸碎了熊瞎子的女真人从脖子到胁下劈成了两半。 但马上,一柄铁枪从他的后心穿了进去,一抖一甩,刚刚被熊瞎子救下来的这个家伙便被凌空甩起,然后跌了下来。 正好与熊瞎子跌在了一起,他嘴里吐着血,躺在熊瞎子的身上,用力掰开了那女真人抱着熊瞎子的手,这才整个人软下去,大口的鲜血吐出来,与熊瞎子的血融合在了一处。 杨富贵咆哮着冲向了刚刚一枪扎死了那名铁鹞子的完颜宗亮。 完颜宗亮却已经是带马冲向了下一处。 杨富贵的斩马刀左劈右砍,在亲卫的配合下,连接砍倒了数名女真人,但心中那股郁气,却怎么也无法喧泄。 他,已经多少年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扎手的家伙了。 即便在河北的时候,也不曾像今天这样难打。 这便是皮室军吗? “将军!”一名亲兵大声叫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 杨富贵顺着亲兵的眼光望过去,对面的地平线上,又一支辽军骑兵的旗帜出现了。 “妈了个巴子的!”杨富贵骂了一声:“发信号!” 先前即便是伤亡一半,杨富贵也没有发出信号,因为他不知道对面的是不是辽军的主力,过早的发出信号,便容易让对手捕捉到己方主力的所在。 但现在,他确认了。 因为这一次地平线上出现的辽军太多了。 亲兵从怀里掏出一根管子模样的东西,用力一瓣,啪的一声响,一朵流星冲天而起,在空中轰然炸开,一个红色的杀字,在湛蓝的天空之中格外醒目。 亲兵将管子一弯腰插在了地上,那里头,还有股股浓烟成柱状,扶摇直上。 张富贵有些绝望了。 他看了一眼战场,还在与敌人战斗的铁鹞子大概还有两百出头。 虽然对手的数目并不会比他多。 但敌人的援军已经抵达了。 西军最后肯定能获得胜利,但九成九,他是不太可能看到了。 对手应当是在发现他们的时候,便派出了斥候去通知身身后离他们并不远的大部队。 换句话说,自己是真的找到了敌人的主力。 现在,确定了敌军主力的大总管可以从容地布署军队对敌人发起攻击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头皮。 因为头盔先前被一个女真兵一枪给挑跑了,然后又被另一个女真人扫了一刀,幸亏脖子缩得快,头皮被削了一块。 这一下子倒好了,自己的发型弄得跟咆虎那玩意儿一模一样了。 自己的指挥使呀,看来只能是追封了! 不能再去西边耀武扬威了。 早先还幻想着去体会一下颐指气使的霸气官儿场面呢。 在军营中,霸气可以有,但颐指气使是行不通的。 从马鞍旁扯出一段麻布,用力地擦拭了一下刀杆,将上面沾染的丝丝鲜血擦干净,然后杨富贵吼了一声,再度纵马追向了完颜宗亮。 自己四十岁了,比总管还大上好几岁呢,跟着总管打了十几个年头了,最初一批入伍的战友还剩下多少? 应当不多了。 活到现在,够本了。 自己在兴庆府,可是有大宅子的,老婆也有五个,除了一个汉人,剩下的都是其它族裔的,为这个,黄脸婆没少跟自己干仗。 这个黄脸婆常年干活,手大脚大手粗脸糙,自然没有那些个后进门的小妾们水嫩,为此,三天两头拿脸色给自己看呢! 最后自己当了营将之后,黄脸婆却不敢滋声了,怕自己休了她呢! 其实哪里会呢! 她才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呢,等自己追封了指挥使之后,她也能弄一个夫人当当了。 到时候等她伤心完了,会不会把那几个小妾给赶出家门呢! 应当不会,别看她平常在小老婆们面前阴着个脸,其实心地不坏。 不过那几个小老婆会不会跑路,就说不准了。 有娃娃的应当不会,最后两个还没生的,估计会跑。 杨富贵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顺手剁了两个女真兵。 代价是,他身边的亲卫又少了一个。 辽军的援兵抵达了,杨富贵这几百人,一下子便陷入到了辽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不过杨富贵倒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因为赶来的那些辽军停留在原地的极乎没有,他们就像是一场大洪水,漫过了杨富贵,让他稍微地窒息了片刻之后,便又向着前方流了过去。 杨富贵在百忙之中回头,看到的是自己身后,那熟悉的旗帜。 西军骑兵也赶到了。 在他的后方,另一支铁鹞子战营赶来了。 而对于双方来说,这只是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突然之间的接触战。 不管是萧思温也好,还是萧定也罢,起初都只是投入了一小部兵力想要判断出对方的主力所在。 但是战斗一经展开,便开始层层加码。 但此时,双方都还顾虑重重,不敢孤独一掷的大军压上,不约而同地一个战营一个战营的投入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之中。 直到完颜八哥和辛渐两人亲自赶到,看到了各自的旗帜,这才终于确定,两方的主力,这是不期而遇了。 五千皮室军与五千铁鹞子旋即展开了生死的搏杀。 与此同时,双方主帅也立时开始了调兵遣将,更多的骑兵,步卒,向着这里迅速地集中。 眩雷塞,注定要在历史之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因为他目睹了辽军和西军在这里一场汇集了近十万人的大战。 双方的骑兵加在一起就超过了五万,步卒亦是不低于此数。 而民夫,就更加的多了,按照惯例,民夫一向都是正兵的两倍之数。 但战争激烈的程度,反而远远不如最开始的杨富贵与完颜宗亮的那场遭遇战了。 因为此时,双方脱离接触反而更加容易了。 更多的压阵的部队缓缓靠近战场,谁敢去追击,下场当然是不够美妙的。 所以在整整一天的混战之后,双方渐次脱离了接触。 不管是铁鹞子还是皮室军,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杨富贵与完颜宗亮的这一千人,几乎损失殆尽。 杨富贵没有死。 他是被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 看着血糊刺拉的,但其实受伤并不太重。 一个打了二十余年仗还能活蹦乱跳的家伙,都还是有一些保命绝学的。 脑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杨富贵,泪眼滂沱地行走在伤兵营中。 伤兵很少,几乎上都是尸体。 一具一具的摆放在那里。 天气仍然很热,明天,等身份确认等一系列事情都完成了,这些尸体都将会被烧掉,而且为了省事,会一块烧掉,然后家属们都会收到一小罐骨灰。 是不是自家亲人,其实并不重要了。 大家伙本来就是一体,谁贡养不是贡养呢? 咆虎死了,胸前被开了一个大洞。 小著死了,头盔都被砸扁了。 土蕃人达里死了,外表上看着没啥伤,但胸前的盔甲却被砸得凹了进去,是受到锤子之类的武器的重击死的。 五个队将,没一个活下来。 全都死了。 事实上,整个第七营,此刻跟在杨富贵身后的,一起便只有不到三十个人了。 人人带伤。 其中有好几个还是被放置在担架上抬着过来的,本身就只剩一口气了。 能不能挺得过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兄弟们,你爷爷我不走了,不去当指挥使了,不去享福了,我要重建第七营!”杨富贵放声大哭。 第四百八十九章:惨烈 完颜八哥看着一具具在眼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战死的皮室军的遗体,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疼。 五千皮室军,只不过与敌人交战了一次,便损失了一半,这样大的损耗,实在是触目惊心。 虽然敌人的伤亡不在此数之下。 但现在呆在中京城里的那一帮权贵们,可不会在意敌人的伤亡,他们只会觉得自家战无不胜的皮室军,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说来说去,那必然就是统兵将军的无能。 他,就是最好的靶子。 谁让他是皮室军的副统领,而且还是一个女真人呢! 本来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就很有争议,全赖皇帝全力支持,但如果这样的损耗再持续下去,只怕连皇帝也帮不了自己。 皮室军上至将领下到士卒,可没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全都是贵族。 一战死了两千多,便是两千多个贵族家庭。 这些人在接到阵亡通知的时候,只怕就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拆骨抽筋了。 萧思温这是第一次与西军打交道,皮室军如此惨重的伤亡,也着实把他惊着了。 换作是战力逊了几筹的宫分军上去打这一仗,只怕就不是平分秋色,而是会被直接击溃了。 “竟不知西军强悍到如此地步!”萧思温慨然叹道:“以前我还耻笑耶律环老而不死,尸位素餐,现在方知道他的难处了。” “斥候说,除了铁鹞子,步跋子也是全军到此。”完颜八哥皱着眉头道:“大帅,铁鹞子是骑兵,步跋子是重步兵,这两支军队,在西军中是并列的存在,既然能并列,便也能看出他们的战斗力,接下来的交锋,得要小心了。我部,实在是无力再战了,只能做一些输助性的工作。” 萧思温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完颜八哥的想法,五千皮室军死了一半,于情于理,都是不能再派他们上了。虽然损失了一大战力,但好的情况是,对方的铁鹞子也是同一样的状况,他们应当也是无法再战了。 那大家的情况,便又拉回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双方的战力天花板,差不多都倒下了。 “接下来皮室军便做一些警戒打探和护卫粮道的任务吧,西军已经在眩雷寨扎营,看样子是要死守与我们对耗了!”萧思温道:“反正这一战,我们也不急着一定要打出一个什么结果来,能把萧定的主力拖在这里,就算是完成了战略上的伤务。” 虽然也想立功,但萧思温毕竟是辽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之一,立功对于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须之物。 一战之下,他立时对于西军的战斗力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完全没有必要与对方硬碰。 不用多做权衡,他便能做出对辽国最有利的选择。 这让他想起了临走之时,与皇帝与皇后的那一次会晤。 特别是皇后萧绰,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对于时局的剖析,更为重要的是,里面还加上了对于萧定性格、行为习惯一系列的分析。 萧绰担心萧思温急攻近利,所以一再告诫,反复强调了萧定的厉害,当时还让萧思温心中极不舒服。 心道知道那是你的亲大哥,了不起到时候打败了他活捉回来交给你不就得了。用得着这样的恐吓我吗? 现在看来,只怕萧绰担心的真不是她大哥,而是自己了。 当然,萧绰对自己不会有什么亲情之类可笑的东西,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耽搁了她的大计。 大辽耗得起! 西军耗不起。 与大辽底子厚不同,西军崛起之速太快,而扩张也太快,这使得他们的统治便如同建在沙堆之上的大厦,极不牢靠。 虽然经济之上因为萧诚当年的设计,使得他们有了一整套工、农、商的发展计划,看起来也的确是蒸蒸日上,但这种发展,要被打断也是很容易的。 一场大战,便能让西军的经济倒退十年,回到最初那种窘迫的时候。 所以,萧定必然不肯耗。 他会想方设法地快速结束战斗。 而且,以萧定的聪敏,指不定已经猜到了大辽想要干什么,快速战胜辽军之后,说不物业他还有在关键时刻南下去救援大宋的准备,这是萧绰绝不能允许的。 所以,萧定必然被拖在北方,或者是被彻底击败。 如果萧思温做不到击败萧定,那么,拖住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萧思温已经有了选择。 坚营固寨,等着萧定来打自己吧! 反正现在大家的后勤供运路距离都差不多,相比起来,自己背靠上京道,不管是民力还是物力,可都要远远好于萧定的黑水镇燕军司。 双方兵力也差相仿佛,那么在物资供应之上自己必然要占上风,这场仗,熬到最后,先耗不起的必然是萧定。 只要耗不起了,就必须得做选择。 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就极易犯错了。 与萧思温、完颜八哥一样现在心痛得很的还有萧定。 二千余铁鹞子的伤亡,也震动了整个西军。 这是铁鹞子自建军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 早先,不管是上高原击败土蕃部族,还是西去打击回纥、回鹘,还是数千里奔波打垮黑汗,铁鹞子最大的伤亡也只不过是损失了数百人。 这一战也让西军上下对于辽国军队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识。 要知道,皮室军可是多达五万之众。 而铁鹞子,却只有五千。 如果真按这种一比一的伤亡比例的话,那西军如何扛得住辽国的全力一击? 当然,打仗不是这样的算法,但这样简单的实力对比,还是让上上下下都有些心虚。 萧定心痛之余,还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新挽回士卒们的信心。 西军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广锐军。 广锐军全部都由汉人组成,心思单一,下行下效,令行禁止。 现在的西军包括了党项在内的十几个族裔,谁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管,现在的结果很明显了。”与押送粮草的军队一起来到眩雷寨的张元分析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可是对手死守的态势,会让我们的进攻难度明显提升,最终即便获胜,也只能是一场惨胜。” 萧定点了点头。 “打赢之后,我们再也无力多做一些别的什么了。”张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管,你原来想要在打赢之后,挥兵直入上京道,威胁临潢府,从而使得辽军不敢大举进军河北,进而威胁汴梁的计划,便只能作废了。” “是啊,以前,是我把辽人看得容易了。以前对付他们好像很容易,可真的碰上了他们的核心军力,才知道自己以前取得的那些胜利,当真是不值一提。”萧定有些丧气。 张元哈哈一笑:“总管,辽国可是现在当世第一大国,咱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天下唯一了。” “如果真如二郎所猜测的那般,大宋,这一次可就真危殆了。”萧定道。 张元冷笑:“我们还是先顾自己吧!自己先存活下来,才能谈救国救心,自己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便是辽人的底蕴所在,总管,咱们现在,只能明哲保身,二郎不也是这般说吗?不要不自量力地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对未来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我明白。”萧定站了起来,走到地图之前,细细地打量着:“萧思温想要熬,那就先熬一阵吧,既然我不想以后的事,就只看眼前这一仗,那就让他好好地领教一番某家的厉害。” 张元微笑点头:“这才是总管的豪气。” 萧定脸色却并不好看:“只是如此一来,陈乔那边,只怕就危险了。” “黑山以东丢了就丢了,让野利奇回去,救援陈乔等人撤退吧!”张元道。“总管,我把磨古斯带来了。” “看来你在来这里之前,便已经有所计划了。”萧定一笑:“我正准备差人去找磨古斯呢!只是现在辽人势大,我们势弱,磨古斯在兴庆府住了这么久,对我们的实力也有所了解,他愿不愿意与我们联手,还是另外一件事。” “正因为他在兴庆府住了这么久,对我们特别是对总管您有了很深刻的认识,我才认为他有可能会帮我们打这一仗!”张元道:“北阻卜人很多,战斗力也不差,在辽国一直是被压制和收拾的对象,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反叛也是不断的。磨古斯虽然投降了我们,但因为实力不足在西军之中的位置一直靠后,这一次他如果能立下大功,顺便又能招揽一批旧部的话,那他在我们西军中的地位,必然会直线上升。” 萧定微微点头。 “所以我认为磨古斯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我们打上这一仗。”张元道。“总管不妨与其好生谈一谈,如是要这一仗赢了,不妨允诺让他去西边开疆拓土,与黑汗人去较量一番。能弄出什么成绩来,就看他自己。” “这样,我们也可以把郑吉华雷德进撤一个回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对辽作战!”萧定拍手道。 “二郎说得对!”张元道:“一个国家的疆域,太大了也并不一定好,超出了自己的管辖的能力,只会酝酿出无数的反叛来,所以黑汗国这种地方,不妨交给别人去做,我们只怕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事情做到最好,然后再让影响力外溢,就可以了。” 东受降城,萧定担心的陈乔的现状,已经是很不好了。 在东受降城被大火焚烧了数日又遭遇到了暴雨的突袭,使得一夜之间,坚固的城墙便多处垮塌,他不得不与对手开始肉搏战之始,败局便已经注定。 因为耶律环手里可用的兵力,是他的十倍之多。 前五天,陈乔组织兵力依托城池而战,正规军出城作战,青壮在城头之上掩护,好在神臂弩不需要什么专业的技能,能拉开弓上弦便能射击。 再五天之后,陈乔退回到了城中死守。 而现在,辽军已经攻入到了城池之中,与陈乔展开了巷战。 在城池被大火焚烧之时,陈乔便开始布置怎么与对手在城中决一死战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脱的。 辽人骑兵太多,自己带着步卒一旦开始逃命,直接就会沦为辽人的猎物了,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过黑山去。 与其如此,不如拼死一搏。 搞死一个够本,搞死两个赚一个。 今天,已经是巷战的第二天了。 大量的青壮在城破之后,不是被俘就是被杀,现在陈乔也不知道整个东受降城中还有多少军队存在。 只是听着四处的喊杀之声,知道各处都还在战斗。 东受降城经过数年的扩建,原本里头居住着超过三万人,足够大的城池,足够复杂的结构,也让他们有了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 “来了!”身边,一名士卒兴奋地看着街道的尽头,十几名辽军举着盾牌小心翼翼而来。 脸上结着厚厚血瘸的士卒无声地笑着,在他的身边,是一台上好弦的床弩,在这样的床弩攻击之下,盾牌再厚也会如同一张纸一样的被撒穿,这样的狭窄的巷子里,闪避都没有办法,想象着串糖葫芦的样子,士卒就开心无比。 反手一刀柄,敲在了机括之上,床弩带着尖厉的啸声飞扑而来,在对面的惊呼声中,数名士名果然被串到了一起,最后一个还不得死,尖声惨叫。 但剩下的辽兵却顾不得他们,反而呐喊着冲了上来。 床弩上弦不易,他们绝对不会给藏着的敌人第二次上弦的机会。 士卒冷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根火把,扔向了前方十余步处,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火把点燃了一堆麦草,熊熊燃烧,然后轰隆一声巨响。 士兵向前飞扑倒地,扭头一看,一段墙被炸塌了下来,倒塌的墙将这段几十步长的巷子都埋住了,那些被砸倒的辽军正在痛苦的挣扎。 士卒爬起来,提着刀往回冲去。与此同时,旁边又钻出了一些同伴,大家兴奋地挥舞着刀子, 一刀一个,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直到一箭飞来,将一名士卒射倒在地。 更多的辽军赶了过来,大家转身便跑。 第四百九十章:撤离 耶律环看着桌子上刚刚呈上来的伤亡数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如果他与完颜八哥有心灵感应的话,此刻一定会心有戚戚焉。 东受降城被攻破的喜悦没有持续到一天时间,在城内巨大的伤亡,便让耶律环暴跳如雷。 耶律长生、耶律长风以及苏护等大将轮番上阵,一批批的辽军将士冲进了那个看起来残破不堪的破烂城市。 然后,相当一部分,便被抬了出来。 还有许多,连尸体都没有敢去抢回来。 站在破烂的城门楼子上,俯看着这座军城,火光处处,烟雾腾腾,断壁残垣之中也不知隐藏了到底有多少西军。 “裴俊,你说眼下该怎么办?”耶律环双眼通红,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曾经的南院侍郎裴俊,如今却只是在耶律环帐下作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幕僚。 因为裴氏一门帮着耶律喜与耶律俊争位,失败之后,下场自然不用多说。 耶律喜只不过是被赶去了高丽国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督,被人死死地看着。 裴氏可是被灭了门。 而裴俊一路逃到了耶律环这里才算安定下来。 早年他老子救过耶律环一命,耶律环念着旧情,收下了他这个丧家之犬。 而耶律俊也好,萧绰也罢,对于耶律环这个一直以来的铁杆支持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再说了,孤家寡人的裴俊,也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还是在耶律环的手下呢! 耶律环也不会给他什么实权。 为了更好的笼络耶律环,耶律俊甚于还大度地将裴俊的妻儿给送了过来。 但裴俊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耶律环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职务,只是在耶律环帐下出谋划策,但在这个家伙来了之后,西京道上的整个政务,较之以前,却是更加的井井有条地起来。 这也让耶律环更加的信重此人了。 虽然不给官,但权力却是有了。 只要在面子上过得去,中京那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两位,其实也没有将裴俊放在眼中。 “这就要看总督怎么想了!”裴俊笑道。 “什么我怎么想了?”耶律环恼火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督,敌人再凶顽,也不过是在苦撑时光而已,终究还是要灭亡的,我当然若无其事了!”裴俊道。 “可是他们的困兽犹斗带给我的伤亡,却是让人受不了。”耶律环道:“留下他们也不妥,我们的后路之上岂能留下这样一群亡命徒?而派人监控他们,也要牵扯我不少的兵力。” “总督,如果想灭了他们的话,那就只能不惜兵力,持续进攻,他们再凶顽也是人,东受降城也就那么大,就这么平推过去,终究是能将他们干掉的。”裴俊道。 耶律环叹道:“那我还要死多少人?这该死的城池修得曲里拐弯的,难不成我消灭他们,还要先将这些房屋一间间的推平吗?这要浪费多少时间?每在这里耽搁一天,中受降城那边便会多一天加固城墙,伫备物资,会调集来更多的援兵,也就会更难打。” “那就放他们走呗!”裴俊一笑道:“一群残兵败将,放他们逃回去,还可以有效地动摇中受降城的军心,让他们晓得我们大辽的威风。” “只怕我们便想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敢走!”一边的耶律长生道:“那个陈乔清楚得很,一旦他们走出这片区域,到了平原地带,就是被我们骑兵碾压的份儿。” “总督真心放他们走吗?”裴俊问道。 耶律环一摊手:“放他们走又有何妨,但如何取信于他们呢?我们两家,彼此之间,可是毫无信任一说。” “那在下愿意跑这一趟!”裴俊笑道:“愿用这三寸不乱之舌,说服对方放弃这里,撤回到中受降城去。” “你不怕陈乔砍了你的脑壳?”耶律长生悠悠地道。 “只要总督真心想放他们走,我自然有保命的法子。”裴俊微笑。 陈乔正在啃着一条羊后腿。 整个人从外看起来很狼狈,盔甲之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瘪了下去,但精神倒还好,这个院子里或坐或躺着大约有三十个西军士卒,此刻也正在大快朵颐。 城内可不缺吃的。 整个城内现有大约不到两千人,能战斗到这个时刻的,基本上都是西军老军伍了。 一般的青壮和民夫,基本上已经死绝了。 有些是在与辽人战斗中死的,还有一些,是投降了,又被辽军驱赶着来进攻西军,又被西军给干掉了,算是最为憋屈的。 陈乔也不怪他们,这便是战争,人命如草芥,想活的人,往往死得更早。 这些老军伍们知道逃跑便是自杀。 东受降城外一展平原,无躲无藏,即便是辽人放他们跑上一夜,一到白天,照样便能轻易地追上他们。 他们一夜凭着两个脚底板大概能跑出个几十里,这个速度已经顶天了。 但对于战马来说,只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情。 所以,与其在荒原之上被人像撵兔子一样的撵死,不如在这里垂死挣扎一番。 这城里,他们熟啊! 那里有暗道,那里有军械,那里有粮食,那里有水源,他们一清二楚。 “陈将军,有人打着白旗进来了!”一名士兵嘴里啃着羊骨头,满嘴是油,跑过来含含糊糊地道:“弟兄们不知啥情况,要不要做了他?” “打着白旗?”陈乔哈的笑了一声:“耶律环这老狗莫非是想以来以降我吗?这不是白费功夫吗?不过兄弟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看一出戏如何?” “好得很。”一群大兵叽里哇啦地叫喊着。 这是一群真正的没准备活的家伙,什么都不在乎了。 裴俊高举着白旗,沉默地向前走着,直到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西军士卒。 跟着这个士兵转弯抹角地走到了一个院子中,便看到了一个盘坐在磨盘之上的将领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一条羊腿。 “裴俊,见过陈乔将军!”他拱手为礼。 “裴俊?”陈乔微楞,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说过,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委实是想不起来了,便也懒得去想。 “你是个汉人,居然为辽国人效力?”陈乔讥笑地看着对方,“看你模样,也是一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俊咧了咧嘴,却也懒得与眼前这个西军将领辩驳,这事儿,便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裴氏出身幽燕,百年传承,也不见汉师前去收复故地。”他淡淡地道:“陈将军,这些闲话,却是不必说了,只说眼前便好。” “眼前?”陈乔冷笑:“耶律环派你是来劝降我的吗?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和我的兄弟了,有种的,便来取了我的命去,真刀实枪地干掉了我等,我陈乔也毫无怨言。” 裴俊摇头:“陈将军的勇武与城内士卒的忠义,我们总督深为佩服。本次我大辽挥兵前来,只为收复被你们抢去的失地,耶律总督不愿多造杀戮,所以嘛,只要你们退出东受降城,总督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任由你们撤回黑山以西去。”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大笑之声。 “耶律老狗当我等是傻子吗?”陈乔狂笑:“一离开这里,我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关键是要白死了,捞不着更多的陪葬的。” “总督是何许人也?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便会遵守承诺!”裴俊道。 “我陈乔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却是信不过这等大人物的话!”陈乔冷冷地道。 “我裴俊如何愿意为质,陪你们一直到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呢?” 陈乔微局,怔了怔,却在忽然之间想起了对方是谁。 “南院侍郎裴俊!被辽国皇帝灭了门的云州裴世的裴俊?” 裴俊点头:“正是在下!耶律总督与我家有旧,欠我家恩情,所以收留了我,如今我在耶律总督帐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之辈,颇得总督器重。有我在,足可保阁下等平安。” 陈乔摇头:“你不行,说句不客气的话,耶律环可以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地舍弃你,你现在无足轻重。如果换了耶律长生或者耶律长风,倒还可以考虑。” 裴俊露出了一丝羞恼的表情,狠狠地看着陈乔,好半晌才道:“那好,等下我便回去换他们中的一个来,不过在前这前,我们不妨就你们撤离的细节好好地磋商一下,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自无不可!”陈乔一扬眉道。 翌日,耶律长风成为了这支队伍中的人质,陪着陈乔等人一齐撤退。 耶律长风是耶律环的亲侄儿,耶律环可以舍弃裴俊,却断不可能舍弃掉他。 耶律长风倒也颇有胆气,昂然便进了东受降城,让陈乔也是极为佩服,对他倒是客气有加。 一千八百六十七人,再加上躺在担架之上的二十余五人,便是东受降城剩下的所有人了。 耶律环遵守承诺,没有追击。 十天之后,野利奇率领三千骑兵自黑水那边赶了过来,接上了陈乔一众人等。 耶律长风就此离去。 而随着他的离去,两军再次变成了敌对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不过此时的西军,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中受降城早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西军压根儿就没有再在这里坚守的意思,而是将所有兵力一口气撤到了西受降城。 这大大出乎了耶律环的意料之外。 西军这种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的打法,倒是让他更加的小心起来。 毕竟这些年吃够了西军的苦头。 到了中受降城,他便停顿了下来,一来是等待更多的粮草军械运上来,另一方面,也是等待着眩雷寨那边的战况。 要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旦眩雷寨那边萧思温失利了,自己可就要被萧定拦腰一击,那滋味可不好受。 眩雷寨那边的战况耶律环也看到了,二千多皮室军阵亡,让他咋舌不已。 那不是一般的皮室军,里头有上千人的女真人。 可以说是辽军最强战力了,但对上铁鹞子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讨到。 接下来萧思温虽然采取了守势来迫使萧定采取主动进攻的策略,可万一萧定成功了呢?这位年轻的西军首领,不可以常理度之。 耶律环呆在中受降城不肯再往前一步,让整个西军高层都是大失所望。 萧定、张元、拔拔扬威等西军高层,本来已经制定了一个击溃萧思温,然后全歼耶律环的庞大的作战计划,现在因为耶律环的小心翼翼,不肯越雷池一步从而变得无法实施了。 而这个计划,是因为此时曾经的北阻卜首领磨古斯已经联络上了辽国大军中的北阻卜部,并且成功地说服了这些在辽国过得并不舒适的部族,要在后方给辽国人狠狠地一刀了。 人老成精。 一旦萧定在西路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耶律环必然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去。 “可惜了!”张元遗憾地道:“不过有了裴俊这样一个收获,以后在攻取西京道的时候,倒是有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裴俊,在东受降城与陈乔的密谈,谈的并不是怎么让他们这些人逃命,而是他要成为西军的内应。 全家数百口子被耶律俊杀得干干净净,裴俊岂有不想复仇之理? 只不过他看不上宋国人。 在他看来,如果真有希望报仇的话,萧定也许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在眩雷寨中,双方的对峙持续了大半个月之后,西军终于开始了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试探性的进攻也开始了。 一切正如萧思温所预料的那般,西军耗不起。 整个黑水镇燕军司根本就无法负担数万大军的消耗,从兴庆府等地运粮,对于大军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所以,萧定只能速战速绝。 萧思温织好大网,等着萧定一头撞上来。 萧定准备自投罗网。 他的确消耗不起。 如果不是北阻卜人的存在,萧定会战略性后撤。 直接选择放弃黑水镇燕军司。 引诱萧思温带着大军向兴庆府方向前进。 漫长的战线,会给他带来无数的战机。 不过现在既然有一柄刀子悄悄地顶在了辽人的后心之上,他决定冒险一试。 第四百九十一章:全面进攻 辽国大军两路齐出,一路由大元帅萧思温率领,一路由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统领,两支大军的规模,都超过了十万之众,规模不可谓不大。 两路大军在九月底的时候,先后与西军发生了接触战,当情报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回到了汴梁的时候,上上下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回,大家是彻底的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人家辽人已经把西军的主力全都吸引到了北边去了,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你这边再不动,只怕就要惹恼辽人了。 再者说了,汴梁万岁宫中坐着的那一位,只怕比辽人更想早一点把萧定这个让他失尽了颜面的混蛋送到阎王那里去报道。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三处西军在横山以南的据点,同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张诚任陕西路都钤辖多年,统管整个陕西路军事,一直在筹谋着的就是挥军打过横山去,直击兴庆府,斩下萧定这个杀父仇人的脑袋。 这三处地方扼守着进入横山要道,不打下这三个地方,想要越过横山,那就是一句空言。 但这三处地方如此重要,西军自然也是重兵把守。 神堂堡由李义掌舵。 栲栲寨是拓拔奋武。 罗兀城是张云生。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能够轻易相与的。 驻守在这三地的兵马,虽然不是铁鹞子、步跋子这等西军之中一等一的精锐,但也是正规军队,征战多年,经验丰富。 想要击败这些占据着地理,同时一直都在准备着应对宋军攻击的坚固堡垒,自然不是轻易的事情。 张诚没有想过能轻易的拿下这些堡垒,虽然恨不得一步跨过横山,但在军事之上,他却是小心翼翼,谨慎之极。 像这样的军事堡垒,除了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用人命,用物资来啃,你是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的。 欲速则不达。 刚满三十岁的张诚,家学渊源,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刻的体会。 与一般的都钤辖不同,张诚因为张超的缘故,也因为他在荆王判乱之时,硬生生地挡住了荆王的进攻,等于是救了楚王以及官家一条命,所以面子、权力就格外大一些,便连安抚使兰四新也不会对他颐指气使。 相反,在军事之上,身为陕西路一把手的兰四新,是插不上手的。 也正是因为他插不上手,才能让张诚按照着自己的思路建军、练军,而这,也使得陕西路的兵马,倒是处处透露出了一种新气象。 陕西路负责神堂堡与栲栲寨,而罗兀城,则交给了河东路的晋宁军来负责攻打。 轰隆一声,投石机投出的重达百余斤的石弹重重地击打在神堂堡的城墙之上,那表砖包裹的墙面,立时便向内里凹陷进去了一块。 而同时在向着神堂堡投出石弹的投石机,多达二十台。这些投石机的位置选择,可都是煞费了番心机的。 大宋的匠师,天下无双,造出来的投石机,自然是一等一的。 但问题的关键是,西军同样是起源于宋军,对于器械、匠师的重视,一点都不比宋军差,而且当年在萧诚的布置之下,在钢铁等一系列材料的研制之上,西军甚至已经走到了前面。 所以,西军造出来的投石机,隐蔽在城内,占着地理的优势,射程要更远一些。 所以张诚在第一轮之中使用的都是一些破旧的几乎只能打一发就要报废的家伙向城内展开了攻击。 不出他的意料,这些投石机在一轮攻击之后,便被城内锁定位置,然后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便来临了。 半日功夫,这些老玩意儿全都报废。 但同时,城内投石机的位置也暴露了。 我是打不着你,但我也能做到让你打不着我。 投石机这种大型器械,一旦安装好了想要移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夜之间,张诚完成了大型投石机的重新布署,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显得游刃有余。 然后到了白天,便开始了对神堂堡狂轰烂砸。 在张诚看来,自己也许就只有一个白天的功夫对神堂堡展开大规模的破坏,城内最多花费一天的功夫,就会重新调整投石机,对自己的远程武器展开压制。 不过一天的功夫,足够自己将他的城墙砸个稀烂,只要能够破开一处,攻击的时候,便有了重点。 李义仗打了不少,是萧定的亲兵出身,但这些子玩心意儿的东西,他还真就比不上张诚。 神堂堡现在的模样有些惨兮兮的。 不过虽然惨,但这座当年由萧诚亲自设计、并亲自督造的军城,却仍然傲然挺立在张诚的面前,纵然伤痕累累,却依然横亘在宋军的面前。 狂轰乱砸,弩箭横飞,而与此同时,宋军亦在一个个队将、都监的率领之下,携带着云梯等攀爬器械,向着城墙冲去,至于头上的石头是不是会失了准头掉下来砸着他们,是全然不顾。 因为战鼓一响,他们便只能向前冲。 胆敢后退,督战队手中的神臂弩,会毫不客气地落在他们的头上。 事实上,还真有不少人伤于己方发射的石弹。 这样的冲锋,让城头的守军,不得不冒着如雨的石弹攻击出现在了城头,张弓搭箭,向着城下射击。 因为他们不出现,对手就直接越过了弓箭的最佳覆盖射程,冲到了城墙之下了。 城墙之下,可是有射击死角的。 不能在敌人冲锋阶段有效地对敌人造成杀伤,真等到敌人竖起梯子往上爬的时候,那压力可就大了。 前来慰问军队的兰四新,近距离地观看到了一场花样百出的攻防大战。 张诚攻击的方法五花八门,但守城的李义却也是有条不紊。 张诚准备多年,李义却也是等了多年。 神堂堡这些年来的不断地加固,不断地增高,每一分花在上面的银钱,都不是白给的。 “不意顽匪竟如此悍勇!”看着城头之上西军毫不畏惧地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砸石头,射箭,有的甚至合身抱着攀上城头的宋军一切重重地跌下城头来,御史出身的兰四新脸色有些发白。 平素发号施令杀人也不少,那个时候可是眼睛也不眨,但真正亲眼目睹交战双方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的野兽一般相互厮杀,那在感觉之上可完全就是两码事情了。 “抚台,攻城之战是一场消耗战,今天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天,也不瞒抚台,能不能拿下神堂堡,就在今天,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张诚道:“对面亦是久经战阵的悍勇之士,今日不下,就要对耗了。” “需要多久?” “不知道!”张诚坦然道。 说话间,第一波攻击的步卒已经是败退了下来,城上抛下了一个个草滚子,草滚子上淋上了油脂,熊熊火焰燃烧,直烧得宋军士卒惨叫连连。 “这些草滚子怎么能弹得这么高?”兰四新眼看着几个草滚子竟然连蹦带跳的一路往着中军方向而来,直到军阵之前方才被拦住。 很快,谜底便被揭穿了。 一个被扑灭了火的草滚子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最里面,是用蔑编制的一个空心的圆球,外面一层层的缠绕上各种易燃的东西,张诚伸手按了按,然后一松手,那蔑球呼的一声弹起了足足有一人多高。 “奇思妙想!”张诚叹息道。 投石机又开始了轰鸣。 而城中的投石机,却没有一点点动静。 张诚知道,城内的守军一定是在调整他们的投石机的位置,被砸了这小半天,对方心里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等到重新安装好了,己方的这些投石机,就要遭殃了。 不过自己有数量优势。 神堂堡就只有这么大,城内布置投石机这样大型武器的地方也有限,考虑到各个方向都要照顾到的话,那数量就更少了。 总有你砸不到的地方,你毁一个,我几天时间就可以补一个。 不信你的城墙是铁铸钢浇的,便算是熬,我也能将你熬垮。 整整一天的攻击,神堂堡上的垛碟,城门楼子,女墙啥的,几乎都被张诚夷平了,但主城墙却仍然安然无恙,让人来得不感佩这城池的质量。 宋军的士气很高。 一来张诚的策略很得当,神堂堡现在惨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莫名兴奋。 二来,张诚的蚁附攻城并不是蛮干,选择的时机也很妥当,一旦受阻严重,立马就会撤下来,这也让士兵感受到上官并没有不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所以纵然还没有拿下神堂堡,但士气却仍然还很高昂。 夜色落下帷幕,攻城的大部分行动已经停了下来,只余下了几十台投石还在行动,有一下没一下地石弹,似乎不知疲倦地投掷着石块。 张诚陪着兰四新在喝酒。 明天,兰四新将会返回京兆府去。 张诚也巴不得他走。 一个安抚使呆在这里,要是他兴之反致地来上一句,你听还是不听呢? 不听,是对他的不尊重,听了,指不定就是一个馊主意。 兰四新过去不干涉,不代表现在也不想干涉,毕竟这一回的战争与过去不同,谁不想拿些军功呢? 要是真不想拿军功,他兰四新也不会巴巴地从京兆府一路跑到这个山沟沟里来了。 “子明,你要抓紧啊!”兰四新夹了一著凉拌兔丝,慢悠悠地嚼着。 “抚台,打仗,急不得。西军的能耐,您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张诚却不同意。 “我当然见识过,不过那时候对面是谁?是萧定,是张元,是拓拔扬威这些巨贼!”兰四新摇头道:“现在对面是谁?李义,萧定的一个亲兵而已。” 张诚没有作声,你可以说,但我可以不听。 反正你明天就要走了。 “子明,战争啊,永远都是政治的延续,这一次也毫不例外,你不能只考虑到眼前,你还要考虑这场战争的后果,影响!” “抚台请赐教!”张诚拱了拱手。 “假如说我们在横山以北毫无建树或者建树很小,拖延了行程,那边辽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击败了萧定的主力,那你觉得我们在西北还能得到一些什么?”兰四新问道。 “只怕萧定不是那么好打的!”张诚道。 “但是也不是没有脆败的可能!”兰四新笑道:“你不是说过,军事上的事情,什么都有可能有吗?” 张诚一滞,没想到对方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 “子明,辽国人比我们强,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攻下兴平府,兴庆府这些要地,然后才能与他们讨价还价。”兰四新道:“要是萧定被萧思温耶律环击败了,我们将一无所获。官家或许只想要萧定的脑袋,但我们大宋,可需要整个西北来作为对辽国的一个牵扯啊!” “明白了!”张诚点头道。 “要是让辽国掌握了西军故地,那我们以后可就麻烦了。”兰四新叹道。“这一点,都堂是清楚的,枢密院也是清楚的。所以,这一次都堂和枢密院难得地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将有十万上四军士卒抵达陕西路。” “十万上四军?”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谁会来统筹全局?是抚台您吗?” “我倒想!”兰四新摇头:“但我以前毫无军事经验,这等好事,肯定是不可能落到我的头上,最多给我一个统筹后勤物资的差事,大帅,必然是京师派来的。现在最有可能的,是枢密使陈规。” “如果是枢密使来,倒也可以。有他在,便能调动所有的力量!”张诚点了点头,一听说汴梁要调十万上四军过来,张诚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主将。“还请抚台替我美言几句,这个先锋,我是一定要当的。” “所以,你如果能快些拿下栲栲寨和神堂堡其中的一个,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兰四新道:“要是让河东路那边先拔了头筹,你可就要被人比下去了。到时候主攻的方向一变,搞不好你就只能作为侧翼来为大军提供掩护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出乎意料之外的人选 一件事情,如果艰巨无比,前景不明,要是沾惹上了很有可能在上面载跟头的时候,绝大部分人肯定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想千方设万计也要把自己撇除在外。 可一件事情要是变成了一块肥肉,只要沾到边便有可能立功受奖升官发财,那很多人便挖空心思削尖了脑袋也要凑上来。 现在,攻打叛贼萧定,便成了这样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 北边的消息现在是漫天乱飞。 绝大部分都是说萧定已经被辽国大将萧思温耶律环打得溃不成军,已经生死不知了。 对于官方而言,他们就很准确地知道,萧定现在正与萧思温在眩雷塞对峙,而另一路辽军由耶律环率领,已经占领了东受降城,大军一路前行,已经越过了黑山,抵达了中受降城附近。 萧定的确是危在旦夕。 而且萧定的主力,也确认是到了眩雷塞,在南边横山一线与宋军对峙的,只是西军的二线部队。 像西军名扬天下的铁鹞子、步跋子,一个也不在这边。 全部被拉上去对抗辽军去了。 吃柿子要捡软的捏啊! 现在摆在大宋军队面前的西军,绝对的是一个软柿子啊! 那想要去立功的人可就多了。 大宋进攻西军,这一次也可得上是合身扑上。 不但是一直就在准备的陕西路,秦凤路和河东路也同时接到了命令。 秦凤路进攻西军静塞军司。 河东路进攻左厢神勇军司,也就是罗兀城一带。 中路,则是由陕西路进入嘉宁军司。 在许多人看来,除了张诚面临的是一块硬骨头之外,其它两路,竟然都是有空子可钻的。 比方说在青塞军司,大将军是吐蕃人禹藏花麻。 这个人对于萧定有多少忠心就很难说。 说不定眼见着萧定大难临头,来一个临阵反戈一击也说不定。 反正萧定能给他的,大宋朝廷也能给他。 而且大宋这条大腿,比起萧定这条腿,明显要粗壮上许多。 而在西军的另一个关键要点罗兀城,镇守的将军是张云生。 李度的女婿。 李续败于萧定之手,李度更是死在西军手中,当年张云生的投降,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行为,那么现在,能不能说服张云生出卖萧定呢? 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嘛! 只要张云生投降了,罗兀城立时便能成为悬在西军头上的一把利剑。 而张诚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不管是神堂堡的李义还是栲栲寨的拓拔奋武,都不是可以被说降的家伙。 兰四新担忧自然是自正常的。 说起来要是张诚这里立了功,他这个安抚使自然是运筹帷幄掌管大局的,最大头的功劳,当然是他的。 在陕西路上干了这么久了,他也想回汴梁,进都堂,当一个真正的大宋相公呢! 而且,张诚这些年来,一门心思地扑在军队之上,陕西路上的军队,可以当得起真正的精锐两个字呢! 至少兰四新觉得,比早些年见到的上四军要强上不少。 只是张诚的运气似乎有些不好。 所以他这一次亲自跑来给张诚鼓鼓儿,打打气儿。 他知道,张诚对于士卒的性命是相当爱惜的,这两天他也亲自看到了,只要进攻一旦受阻,损失一旦过大,张诚立马就会下令撤退,另想办法。 但在兰四新看来,这可不行啊。 打仗,怎么能怕死人呢? 胜利,那就是有生命堆叠起来的。 一番劝诫,希望张诚对明白。 他俩,现在差不多就是绑在一起的呢! 而此时,远在罗兀城的张云生正站在城头,看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坐在筐子里被放下了城墙。 那人是宋朝的一名官员,现在正在河东路上为官,说起来倒也与自己有几份渊源,求学时跟过一个老师,勉强可以说是师兄师弟吧。 不过后来张云生弃文从武,然后到了西北进了定难军,后来入了李度的法眼,一路青云直上。 河东路安抚使韩真倒也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找到自家少年时的朋友前来说降。 看到那人下了城墙,还回头向着自己挥手致意,张云生嘿嘿一笑,也连连挥手。 “将军!”身边,亲信将领张端惴惴不安。 张云生回头瞅了他一眼,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张端犹豫了片刻,道:“我自然是听您的。” “萧长卿对我不错。”张云生淡淡地道:“不以降将看我,让我负责整个左厢神勇军司,整个西军上下,也算是任人唯贤,大家相处,没有那么多的曲里拐弯,总体来说,我在这里,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您的意思是?” “既然过得很愉快,那自然是想一直这样下去。”张云生道:“宋国那边我呆过,定难军里我也呆过,可是说起来,真正轻松的还是进入西军这几年。” 张端松了一口气:“这几年,我也是过得蛮轻松的。” 张云生笑了笑:“知道西军的这一整套制度是谁设计的吗?” “听说是萧家二郎当年与张元张长史一起设计的!”张端道。 “那是给张长史脸上贴金!”张云生道:“整个西军的制度,都是萧二郎一手设计的。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制度的活跃和流动,能者有舞台起舞,下位者有向上的渠道,奖惩有度,进退有据。西军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保持着如此高昂的斗志,根源,便在于此。” “可是现在看起来,西军当真是朝不保夕。”张端忧心忡忡地道。 张云生哈哈一笑:“那韩真一副施舍我的语气,不就是以为萧总管在北方必败吗?而我,只不过是一个降将,一个可以朝三暮四的家伙吗?”张云生从怀中掏出了河东路安抚使韩真写给他的亲笔信,冷笑:“宋国的文官们,还是一副老样子啊,可是这时代,就不是以前了。” 哧啦几声,信件在张云生的手中被撕得粉碎,变成了一片片雪花从他的手中飘落。 “如果萧总管在北方真的力有未逮的话,现在兴庆府还会这么平静吗?” “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南边一线的几个军司现在都面临宋军的威胁,可是雷德进、郑吉华两支军队却是可以调回来的。反正黑汗人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威胁。还有西州回鹘的暴乱,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所以啊,所谓的萧总管在北方顶不住,只怕是一种假象。”张云生眯起了眼睛:“你我还不了解西军的真正战斗力吗?” “既然将军您根本就不想和宋国有来往,那为什么还与他们牵扯不清,罗兀城内,可不仅仅只有我们……这些个事情,要是落在了职方司许慎的人的耳目之中,那可就麻烦了。”张端左右瞄了瞄,声音小了下去。 “无所谓。”张云生笑道:“不与他们虚以委蛇,怎么能狠狠地坑一下韩抚台呢!他竟然如此的瞧不起我。” 张端瞪大了眼睛看着张云生。 罗兀城,作为进入横山的第一要点位置,其重要性,更在神堂堡与栲栲寨之上,在这里驻守的军队,多达万人以上,其中大半,倒是以前定难军余部,这两件,通过正常的退役、调防等手段,一部分已经被换成了新军。 这样的做法,的确是在无形之中削减张云生的影响力,但萧定却是做得光明正大,甚至于在张云生去兴庆府的时候,公开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张云生无话可说。 因为这样的事情在西军各大军司之中早就形成了明确的制度,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像自己的手下,还有从禹藏花麻那里调来的上千吐蕃兵呢!而栲栲寨拓拔奋武那里,也有一个战营整整五百人,是从自己这里调走的。 既然稳定,制衡,又要保持战斗力。 这便是西军的策略。 数十名将领汇集在议事厅中,而张端嘴里的职方司负责人,也赫然位列其中。 “神堂堡、栲栲寨那两个地方,听说人脑子都打成了狗脑子,李义、拓拔奋武上窜下跳快成猴儿了。”张云生大笑着道。 议事厅里一片哄笑之声。 大家都在南线对抗宋军,相互之前自然是有一个比较的。 李义是萧定亲卫出身,拓拔奋武更是拓拔扬威的亲弟弟,相比之下,罗兀城的张云生的出身,最是拿不出手,这几家的人汇集到了一齐,另外两家自然也是耻高气扬,而罗兀城的也自觉低人一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即便西军的最高层没有这种想法,下头的还是要比上一比的。 “这一次便让他们看看,我们罗兀城是怎么击败敌人的。”张云生敲着桌子:“他们两家分担陕西路的攻击,咱们可是一家独立承受河东路,咱们大大地打上一场胜仗,好好地羞羞他们!” 议事厅里的气氛更加的热烈起来。 接下来的十余天里,双方的信使往来不绝,绝于勾兑好了一切细节。 在一个风高气爽的日子,宋军喜气洋洋地向着罗兀城进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进城的宋军遭遇到了蓄谋已久的伏击,二千余人全军皆墨,后续部队见识不妙转身便逃,早有准备的西军穷追不舍。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河东军竟然没有任何的防备,在西军的追击之下,溃散的部队竟然直接冲垮了自己的大营,然后引起了营啸。 数万河东军,被仅仅五千西军一路狂追猛打。 一路之上,抛尸无数,被俘无数。 河东安抚使韩真,在亲军的保护之下,仅以身勉,连自家河东安抚使的整套仪仗,全都丢给了张云生。 三路攻击,才刚刚开始,河东路便被击溃。 消息传来,宋国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哗然。 韩真顿成千夫所指,逃回去的他还没有定下神来,来自御史台的御史,已经带着囚车找上门来了。 罗兀城的大败,自然也影响到了陕西路的宋军。 张诚持续了多日的猛攻,顿时为之一顿。 而在秦风路上,秦凤路安抚使李淳同样也派出了使者前去劝降西军静塞军司大将军禹藏花麻。 他派出去的人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得慢了一些,等到了禹藏花麻那里的时候,罗兀城大捷已是传来,禹藏花麻毫不客气地一刀子削了使者的脑袋,然后把脑袋与劝降的信件打包发往了兴庆府。 看到张云生如此作派,本来就是人精儿的禹藏花麻顿时也悟出了什么。 本来,他还想再看看风色的。 说起来李淳的这使者也是倒霉,要是他快马加鞭地赶去,说不定在禹藏花麻那里还能吃上几顿好席面,然后再带一个磨棱两可的答案回去。 现在可好,啥也不用带了。 永远地将性命留在了韦州。 河东路安抚使韩真的下场,让秦凤路上的李淳小心翼翼起来。 既然劝降不成,那自然是要按官家的意思进攻的。 不过秦凤路上的实力摆在这里,对上禹藏花麻这样的老奸巨滑的家伙,委实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慢慢进军,以稳为主。 反正只要我的军队还在路上爬,官家你就说不得我什么。 要不然,您就让上四军来支援秦凤路。 如此,我保管就快起来。 李淳慢吞吞地爬,禹藏花麻也很有耐心地等,两人现在倒是默契得很了。 但汴梁却是等不了。 争执了多日的统率秦凤路、陕西路、河东路三路大军的主帅人选终于尘埃落定。 出人意料的是陈规没有当上这个统帅。 胜出的是崔昂。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的下巴几乎都掉到了地上。 要知道,这一位可是在河北丧土失地,虽然最后把责任都甩给了秦宽这一批边将嚣张跋扈不听号令,但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再次担当如此重任,众人不仅都傻了眼。 夏诫气急败坏。 陈规恼羞成怒。 罗颂李光连夜进宫劝谏。 但官家,就是铁了心肠。 反对的人越是多,他却越是执拗。 崔昂以都堂相公之尊为正,殿前司亲军都指挥使曲珍为副,统帅十万上四军入陕。 第四百九十三章:冲突 四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柱子撑起一个盖着厚厚茅草的顶棚,里头横七竖八地摆着七八条板凳和歪七扭八的凳子,桌子却是没有看到一张。 棚子的后头,一个简易的土垒灶上架着一口大铁锅,此刻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里头热水翻滚,一个老妪正拿着葫芦瓢把滚水舀进一个木桶里。 木桶里放着一些凝青叶,滚水浇下去,这些叶子立时便在水中打着滚地飘了起来,眼见着那水便慢慢地变成了黄褐色。 凝青是本地的一种果树,果子倒像是苹果,只是个头比较小,相比起果子,它的叶子倒更是为百姓所喜闻见。 将凝青叶子收集起来,晒枯之后伫存好,到了夏天,滚开的开水冲泡,初始并没有什么味道,但等到水一凉,却极是甘甜可口,在炎炎夏日里最是解渴。 路边的这个棚子,就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茶棚子,没有什么好茶,有的只是这种最常见的凝青茶,一文钱,管够。 只不过这个棚子开在这个三路交汇的要点之上,来来往往的人极多,虽然利薄,但每日的收入,却也足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 老妪烧水,担水的却是一个背有些略驼的老汉,一个背篓里放着一个一人来高的大水桶。看来水源并不近,一桶水背过来,老汉身上的衣服,竟是全都汗湿了。 而给大家倒茶的,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妇,背上还背着一个娃娃,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一岁出头的模样,在母亲的背上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而在灶台的边上,还有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正抱着一小捆柴往灶门口那里堆放。 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只是没有看见有当家的青壮男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如今陕西路这情状,当家的青壮男子,只怕都给征走了。 现如今,路上来来往往的,倒大都是士兵,运送粮草军械的青壮。 一文钱,并算不得什么,也没有人收钱,进棚子的地方,摆着一个木头盒子,进棚子的或者不进棚子的,往那个盒子里扔一文铜钱,然后喊一声茶来,那个背着孩子的少妇,便会给你拿来一个木碗。 茶水,就摆在棚子里,两个大桶,是凉好了的。 只是今日人太多,凉好的早就卖完了,现在桶里的却还在冒着热气。 有些性子急的,也懒得喝茶了,只是叫卖茶的,将那大缸里的还没有烧的井水舀上一碗来,仰脖子咕嘟咕嘟便喝,那井水却是正宗的山泉,即便不烧不放凝青叶,也是沁人心脾的。 老汉儿辛辛苦苦背来,一碗也是值得一文钱的。 天热,人多,生意自然就好。 钱挣得多了,一家人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就更多了。 背水的老汉一趟又一趟,身上的衣服早就跟在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给大家送茶的少妇一阵风似的在来来去去, 便是那在外头捡柴的小崽子,也蹦蹦跳跳的显得开心。 赚了钱,才能有肉吃啊! 一声尖叫突然传了过来,有些吵吵嚷嚷的茶铺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尖叫之声传来的方向。 尖叫的是那个背着孩子的少妇,满脸通红的她,正怒目瞪视着前面的一群士兵。 那是一群来自汴梁的上四军士卒,他们的头盔之上插着老长的一截红樱,与陕西本地禁军在装束之上有着很大的差别。 看起来是一名军官的家伙被少妇盯着,脸上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神色轻佻的盯着那少妇鼓鼓囊囊的胸脯,那少妇很明显正在哺乳,此刻背后又背着孩子,兜兜的绳子一勒,更显得身材傲人。 “哟哟,还生气了呢,瞧瞧这脸色!”这名军官笑着站了起来,凑到了那少妇跟前,“你男人呢?好生跟洒家说说,是不是去服劳役了,回头洒家给你想想办法,把他给你弄回来。” 那少妇的眼圈却是红了,转身便要走,岂料又一个上四军的士兵站了起来,装作不经意地伸手一拦,那手,却是在人家的胸脯上结结实实抓了一把。 少妇再一次尖叫了起来。 那群来自京城的士兵却是哄笑了起来,一群人将那少妇围在中间,推来搡去,上下其手。 老汉背水还没有回来,老妪跑了过来却只敢大声求饶,大一些的小崽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显然不明白这些大人们在搞什么。 砰然一声响,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张板凳断成了几截,一名上四军士兵满头是血地倒了下去。 茶棚子里顿时大哗。 上四军士卒回过头来看时,却见他们的身后,一名脑袋包得跟个粽子似的陕西禁军手里抓着半截板凳,正神色冷厉地看着他们。 而在这个受伤士兵的身后,还有十好几个本地禁军,不过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尽皆身上带伤。 很显然,这是一群从战场之上撤下来的伤兵。 “韩头,罗五不行啦!”军官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呼喊之声。 那个头上挨了一板凳的上四军士兵,居然死了。 刚刚从战场之上下来的士卒,心里的那股戾气,一时之间岂能散尽,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是下了死手,这一下人力一凳子下去,立时便将那家伙送上了西天。 茶棚子里死寂了片刻,然后便是一阵刀出鞘的声音。 背着孩子的少妇哭喊着逃出了棚子,老妪拖着大一点的那个崽子也跑了出去,刚刚背水回来的老汉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上四军的这群士卒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认为不算什么事儿的一次调戏路边村姑的小事,居然导致了一名士卒死亡,然后引起了上四军士卒和本地禁军的一场械斗。 大家都动了刀子。 因为这里是三路交汇的要点,而现在,又正是各路军队向前线汇聚的时刻,从汴梁方面过来的上四军,以及从战场之上退下来的伤兵,当然,还有本地运送粮草军械的青壮。 从最初的双方加在一起不过三五十人的斗殴,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数百人的大械斗。 连不少青壮都被裹协了进去。 张诚得到消息的时候,离着这里还有好几十里路。 他是奉命回京兆府见新到的大帅崔昂的,却不想崔昂还没有见着,倒是先见到了这样一场戏码。 伤兵们吃了大亏。 哪怕后来本地青壮也加入了进来帮助这些本地禁军,但奈何伤兵们战斗力大打折扣,而青壮们殴斗的本事又实在是太差了一些。 受过训练和没有受过训练的还是大不一样的。 别看上四军曾经被边军们无情殴打,但论起个人素质,这些家伙牛高马大的,还真一个个相当的不错。 上百名伤兵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一地。 路边的茶棚子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四根柱子倒还没有烧干净,光秃秃地上半截黑曲曲地戳向天空。 那一家卖茶的两个老人,一个少妇带两个娃的,正拥在一起哀哀哭泣,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人在乎他们了。 张诚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来龙去脉很清楚,是非曲直也一目了然。 但是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还真是一件麻烦到了极点的事情。 这倒好,还没有与西军交手了,自家人先干了起来。 “把人都给我带上来!”疲惫的张诚背对着被烧毁的茶棚子道。 身边,是那一家卖茶的人。 很快,最初发生冲突的那两帮人,都带到了张诚的面前,其中一半,倒是被抬过来的。 “认得我吗?”张诚问道。 “认得。”一群伤兵,自然是认得的,前不久,他们还刚刚在这个将领的大旗之下向着对面的西军发起冲锋呢。 “认得!”来自汴梁的上四军们也有些心虚地道。张诚的老子张超统带了多年的上四军,这位衙内,在上四军的名气本来就大得很。再后来张诚带着禁军力抗荆王叛乱,声势更是猛涨,可以说现在上四军的那点能战的名气,还是张诚在京城的时候闯出来的。 “认得就好,那这个案子我来判,你们服不服气?”张诚冷然道。 “服气!”两帮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心中都很有底气。 张诚看了一眼那名上四军军官,指了指身边那一家卖茶的人,道:“你知道他们这么一户普通人家,为什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开这样的一个茶棚子谋生吗?” 军官摇头。 张诚冷笑:“那我告诉你,他们之所以能开在这里,是因为这一家本来有三个儿子,一个死在七年前与西军的战斗之中,另一个死于两年前与西军的一次边境冲突之中,还有一个,现在正在神堂堡与西军激战。” 军官的脸色有些发白。 张诚懒得与这些人废话,直接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兵一涌而上,将这些人全都按在了地上,便是在冲突之中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都不例外。 “砍了!”张诚的声音骤然变冷。 不待这些人喊冤,亲兵们拔刀,嚓的一声响,十几个脑袋已是滚落在地上。 “大将军英明!”现场,本地禁军和青壮们都大声呐喊了起来,而一边的上四军士兵们虽然低下了头不敢作声,但眼中明显有不愤之色。 张诚的目光转向了带头冲突的那个伤兵。 “路见不平,倒是颇有豪侠之气,可是你忘了,你是一个军人。”张诚冷然道:“对方轻薄妇女,可也罪不至死,你殴死人命,更引起双方冲突,死伤如此之众,该当何罪可知道?” 那伤兵昂首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大将军的兵,甘当军法!” 张诚点了点头。 两名亲兵上前,将那伤兵摁倒在地,寒光闪动之间,又是一颗脑袋坠地。 “给这家伙把茶棚子重新搭好!”张诚吩咐了一声,“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这家茶棚子重新开业了,我要在这里喝一碗茶再走。” 丢下了这句话,张诚翻身上马,向着京兆府方向奔去。 现场,两帮人对视了片刻,却又是各自转头,不看对方。 梁子已经结下了,这么多条性命,又岂是轻易能够解开的。 “大将军,还是您厉害,今天这事儿,换了另外一个人,只怕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更大的祸患!”战马之上,亲兵衷心地拍着马屁。 张诚却是一点得意之情也没有。 汴梁来的上四军在京城被束缚得狠了,在那个动辄便能碰上权贵的地方,他们不敢放肆,但一出来,便有些放浪形骸,骨子里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气。 真是奇怪得很,萧定和王柱两人的两场痛打,似乎还是没有将他们打醒。 这些人的军纪如此,战斗力到底还能保持几分也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只怕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陕西路,自己看起来是平息了这件事,但说白了,还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真正让事情平息的,是自己在两支军队之中都拥有的声望。 但这能持久吗? 这样的两支军队,在面对强敌的时候,真能做到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吗? 张诚满心忧虑。 京兆府就在眼前,张诚勒马,端详了这座险峻的大城好半晌,这才打马而入。 京兆府中,聚集了更多的兵马,粮草,军械。 崔昂,委实不是张诚愿意看到的一个统帅。 可现实就是这样,除了低头,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的张诚,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位自诩知兵的都堂相公,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毕竟河北之败,让张诚对这位的领兵才能有了清晰的认知。 自己可不是秦宽那等可以任由崔昂拿捏的将军,官家的面前,自己也是能说上话的,而且在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应当是自己天然的同盟,两个加在一起,不怕顶不住这个统帅。 如果他真乱来的话。 张诚是打定了主意回到京兆府的。 他准备联合兰四新一起,架空这位统帅,先将军权拿到手。 如此,才能自己作主。 他不介意让崔昂在战后得到最大的功劳,但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这场复仇之战。 第四百九十四章:神乎其神的作战计划 张诚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兰四新,脸上一片铁青色,眼中却是遏制不住的愤怒。 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正在打包,准备返回汴梁了。 崔昂这一次来,可不仅仅是进攻西军的军事统帅,他还将兼任陕西路安抚使,用官家的话说,集事权于一体,以免有人擎肘于征伐西军之大事以致于攻败垂成。 对于这样的明显的不信任的表示,兰四新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因为他升官了。 一名都堂相公出京城,自然就要有一个进京城。 兰四新进京,顶替了现在崔昂的位置,成为了大宋都堂的相公。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至于陕西路上的战事,至于征伐萧定的大计, 这还关他兰四新什么事呢? 哦,还是相关的。 但那不是他作为一个陕西路安抚使考虑的事情了, 再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立场是大宋相公。 要放眼于天下,而不是陕西路一隅之地了。 张诚无法劝说兰四新不接这份旨意。 不是每一个人有胆子顶撞皇帝,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位而执意于去做某一件事情。 最后,他只能惆怅地向兰四新表示了恭喜然后垂头丧气的出了门。 兰四新的离去,使得张诚失去了一个最为强大和可靠的政治盟友,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无法与崔昂相抗衡。 换成他老子还差不多。 “子明!”比起蔫蔫的张诚,崔昂却是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听说张诚回来了,竟然是直接迎到了大门口,降阶以待,不可谓不诚意十足。 一见面,不待张诚开口,已是握住了张诚的双手,连连摇晃道:“子明,我们终于可以实现夙愿,为张太尉报仇了,这个仇,憋在我心里多年了,不杀萧定,如何能让我去此块垒!” 张诚苦笑着躬身表示感谢。 崔昂是想替张超报仇吗? 或许吧! 但他更想的是为自己报仇吧! 当年战事爆发之时,崔昂正在兴庆府,当年在兴庆府发生的事情,西军虽然没有张扬,但张诚还是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作为一名当朝大员,一个大宋相公,的确是很掉脸面的。 不过以前不说,这一次崔昂作为大军统帅前来攻伐西军,西军那边,指不定便要拿这些来大张旗鼓的宣传了。 这样的事情,有没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大宋相公,大军统帅,曾经被敌人吓得尿了裤子骚气熏天这样的糗事,本身就极具八卦性和传播力,普通的老百姓对于这样的事情,是相当的喜闻乐见的。 如果真的传播开来,对于士气说不定还真有一些影响。 毕竟当年崔相公是被西军放回来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见过曲太尉!”张诚拱手向曲珍拱手。 曲珍曾是他父亲的旧部,也算是他的叔叔辈。 曲珍含笑还礼,却也是以长辈的姿态勉励了一番。 跟着崔昂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两人。 一人是崔昂次子崔瑾,他与张诚相当的熟悉,都曾经是汴梁顶级纨绔中的一员,只不过后来两人渐行渐远,特别是崔瑾受伤致残之后,基本上就是深居简出,与以往的朋友都不再见面了。 这一回,倒是数年之来,两人的再次相逢。 崔瑾毁了容,瘸了腿,出外为官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大宋选官,除了才学,品相仪容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不过崔瑾的头上却是顶着五品的官帽子的。 反正只要崔昂升官,崔瑾的荫官便会跟着升一级。 或者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崔昂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吧,所以崔家现在基本上有好事,都着落在崔瑾身上,老大是捞不着半分了。 当然,不出外为官,不代表着崔瑾便没有权力。 相反,作为他老子身为的幕僚官,崔瑾现在实际上担任着管勾机宜文字的职务,这一次甚至还担任着整个大军的后勤统筹工作。 这种事情,崔瑾已经做过一次了,倒也并不陌生。 当年崔昂主政河北的时候,与辽国作战之时,所有的后勤便是由崔瑾负责的。 才能,崔瑾并不缺。 只要东西充足,张诚并不担心崔瑾在这个上面出漏子。 两人简单地寒喧了几句之后,张诚又与另一个人拱了拱手,与前面两个比起来,最后这一人,虽然地位上差了许多,但也是崔昂绝对的心腹,张诚对这个人映象很深,脸上长有一撮毛,叫唐怒,是一个本事不差的将领。 “子明,听说你在回来的路上,还平息了一次兵乱,这事儿,也就你才行,能叫双方士卒都服气,都没得话说,你老叔我,就没这个本事!”一行人坐定,先开口的却是曲珍。 张诚微微欠身,微笑地看着曲珍,他知道,这位肯定还有话说,先扬后抑嘛! “不过手段略显酷烈了一些,一声令下,十好几个将士便人头落地。这些人其实可以戴罪立功的嘛!” 张诚淡淡地道:“如果是换在了别处,这事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不过在这里,就不行了。那家茶棚,是我专门让人建在那里的,为的就是让来来往往的禁军士卒牢牢记着忠于国事,忠于王事。这一家子兄死弟继,是所有禁军都该仿效的榜样,这些人居然敢去调戏这家女子,那就是找死了。” “不知者不罪嘛!”唐怒在一边提了一句。 张诚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能说他们命不好,不管知不知,我都要宰了他们给所有禁军士卒看,杀鸡儆猴也罢,平息本地士卒青壮怨气也罢,他们撞上了,那就是一个死字。” 崔瑾斜靠在椅子上,含笑看着张诚,却是没有参与曲珍与唐怒二人与张诚的争论。 看到三人争论得有些上火气了,崔昂这才拍了拍手,道:“一群大头兵,死了便死了,这一次陕西路上云集了几十万大军,大宋精锐,几乎半数在此了,这些个害群之马死了,有什么好讨论的。曲副总管,上四军的军纪,也的确该好好地整饬一番,在汴梁的时候,一个个都规规纪纪的,出了京城,便原形毕露,这一路之上你们说说,出了多少档子这样的事情。光是官家接到的参奏我的地方官的折子都有好几斤重了吧?” 张诚眉头挑了一下,原来这些上四军一出京城就开始闹事了吗? 他心里头沉甸甸的。 “子明,你刚刚从前线回来,说说神堂堡,栲栲寨的战事吧!”毕竟是这里的最高统帅,一句话下来,屋子里头立时便安静了,便是曲珍,也是欠身连连点头。 “神堂堡始建于十年之前,最初之时,不过是能容纳一个五百人的小军事堡寨,但这些年经过西军的不断扩建,神堂堡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容纳数千人的大军城。因为建设他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军事,所以神堂堡易守难攻,他的后方,又有大青河、大沙河等水运为其提供源源不绝的物资补充,所以极难攻打。” “栲栲寨呢?” “栲栲寨比起神堂堡来说好打一些,但那里驻军却更多。”张诚道:“对于这两个地方,基本上只能强攻,慢慢地耗,一点一点地将对手耗垮。” 崔昂皱起了眉头:“子明,那需要多少时间?” “少则两三月,多则四五月!”张诚平静地道。“在神堂堡和栲栲寨,我已经下令进行土木作业,一步一步地压过去。” 崔昂笑了笑,道:“如果按子明说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迅速地拿下这两个地方从而打开进入横山的大门了。” “是!”张诚诚实地道:“萧定啸聚于西北之时,便明白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打过去的,所以他很有气魄地在当年放弃了陕西路上所占领的大部分土地,连三川口这样的地方都不要,而是只留下了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这三处地方,多年经营,岂能易与?” 崔昂的脸色微变,有恙怒之色飘过,却又马上恢复了正常。看了众人一眼,道:“诸位,我等身负官家信任,都堂重托,当得尽心王事,不可懈怠。现如今,河东路那边已经坏了事,进攻罗兀城半途而废,而在秦凤路上,李淳拖拖拉拉,到现今连韦州的地界都还没有看到,可以说,进攻西军的重任,几乎都落在了我们的肩上,那两路,现在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使这两地的西军不能回援而已了。” “相公,陕西路上近十万禁军,这一次我们又带来了十万上四军,踏平西军足够了,没有这两路更好。”曲珍抚着胡子道。 “副总管不可轻敌。”张诚摇头:“我与西军对垒多年,即便他们的铁鹞子、步跋子不在此地,但普通西军,亦是训练有素之辈。” “子明,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曲珍道。 崔昂挥了挥手,道:“子明,我知道你是一个稳妥人,带兵也是以稳见长,颇有当年太尉之风,但这一次,却是容不得我们稳打稳扎了。” 张诚心中一跳,“相公准备怎么打?” “除了军事帐,我们还得算政治帐!”崔昂道:“子明,皇城司的探子带回来的最新情报,显示西军在北方与辽国的战斗之中,吃了大亏。” “萧定损失了多少?” “目前,东受降城已经完全垮了,上万军队战损,耶律环所部进逼中受降城,其骑兵已经完全切断了中受降城与外界的联系,中受降城破城,只怕也就在旬日之间了。”一边的崔瑾摊开了一份卷宗,娓娓道:“而在黑水镇燕军司,萧定亲率部与萧思温对决,一战之下,铁鹞子损失超过了一半,萧定正率军后退。” “铁鹞子损失超过一半,这可是真是假?” “绝对是真!”崔瑾点头道。 “所以子明,如果辽国在北方一旦突破,萧定兵败,辽军席卷了整个西北,占据了兴庆、兴平等地,到时候我们却还受困于横山以南,你觉得行吗?特别是一旦萧定不敌辽国,干脆投了辽人,横山被辽国占有了,对我们大宋,岂不是灭顶之灾?”崔昂道。 辽国人占领了横山自然与萧定占据不同。 萧定力量不足以撼动大宋,占据横山,是为了抗拒大宋的进攻。 可一旦辽国人占据了横山,大军出横山,整个陕西路就完蛋了。 “所以,我们必须要越过横山,抢在辽国人之前,拿下盐城、夏州、银州、石州等地,进而威逼兴平府,兴庆府,为我们大宋在西北铸起一道屏障,只有如此,才能确保与辽国人继续对峙。”崔昂道:“我们与辽国人的盟约,也必然会随着萧定的灭亡而结束,所以,我们不能只看眼前,还要看将来啊!” 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相公您说,这仗要怎么打?” 崔昂微微一笑道,看了一眼崔瑾。 崔瑾会意地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拿起了一根木杆,指着墙上巨大的地图道:“总体来说,就是绕过神堂堡、栲栲寨这些地方,大军直接进入横山。” 这是崔昂、崔瑾、曲珍等人煞费苦心制定的一份军事计划。 大军将分成三路,一路走环庆攻击盐州,一路自延安府走安塞、出土门,越过横山之后攻击洪州。两军得手之后,再一分为二,其中主力威逼兴平,偏师侧击银州,与重新组织的河东军一起钳制银夏之地。 至于张诚,现在当然还是带着他的部下,与神堂堡与栲栲寨的西军僵持,以此迷惑西军。 待到那两路大军建功,这两地的敌人,只怕便要闻风而降了。 张诚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里几个志得意满的人,竟是说不出话来。 什么样的人才能制定出这样的作战计划? 未虑胜,先虑败,这是统领大军一个最基本的素质,像这样的顾头不顾腚,一门心思想着赢、认为一定会赢的军事计划居然出自统带着几十万大军的大宋统帅之手,简直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相公,赢了自然是好,可万一,输了呢?”张诚觉得自己的话,像是从九幽地狱之中飘出来的,轻飘飘的,一点力道也没有。 第四百九十五章:一路坎坷 事实上,当崔昂取代兰四新成为陕西路的安抚使,同时又兼任着前方数十万大军的统帅的时候,在陕西路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决定了。 这个时候,那怕是秦风路安抚使李淳站在崔昂的面前,不说俯首听命,也只能听之任之。 能在私底下阴奉阳违,却不能在明面之上公然对抗。 你真敢做,崔昂就真敢杀你。 张诚离开京兆府的时候,正好看到前安抚使兰四新的队伍也离开京兆府。 两人于路间匆匆话别。 让张诚感到悲哀的是,兰四新是从内到外的发自真心的喜悦。 他升官了。 他离开了陕西路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窝憋的地方。 他走上了大宋文官们一生追逐的梦想。 至于接下来陕西路会怎么样? 云集在这里的几十万大军的生死如何? 在兰四新的话里,没有提及半分。 这也是他当了五六年安抚使的地方啊! 半点感情也没有吗? 驻马道旁,看到兰四新的车驾在一片烟尘之中向着汴梁方向而去。 张诚急急打马向着定边城狂奔而去。 现在他能做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萧定的大军在黑水镇燕被辽国人杀得大败。 如果情况是相反的,那么现在就几乎可以断定,大宋的军队必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几十万的大军出征,焉能把胜负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云集在陕西路上的大军,按照崔昂的战争计划,隆隆地启动了起来。 一路由曲珍带领,走环庆路,一路由唐怒率领,出三川口,走龙安,经土门,攻击龙州。 对于陕西路的各地方官而言,都是恨不得马上将这些来自汴梁的军爷们送走。 他们在陕西路上驻扎的这些日子里,与地方之上冲突不断,偷鸡摸狗这些小事情根本就不值一提,烧杀抢掠奸淫之事屡禁不绝才是让地方官们头痛的事情。 哪怕张诚举着锋利的刀子砍了一批,但并不能让更多的人引以为诫。 而上四军的军官们,对大开杀诫的张诚无可奈何,但陕西路上其他官员,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甚至出同了地方文官被武将殴打的先例。 而状告到了崔昂的面前之后,处理的结果也让人张口结舌。 崔昂以现在大战将起,正是用人之际,要那个被打的文官,用同样的手段回殴这员武将算数。 这名武将不是甩了你一巴掌吗? 现在我让你扇他十巴掌来出气。 文官怒极,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的却是满堂官员们的轰堂大笑。 要是换在其它地方,武将敢这样公然殴打文官的话,不说掉脑袋,官帽子是绝对保不住的。 规矩的崩坏,正是从微小的一些事情,慢慢地开始的。 李义接到情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拓拔奋武同样如此。 但两人在张口结舌的同时,却又同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因为张诚疯了。 在此之前,张诚还是极顾惜兵力,顾惜士卒性命的。 但当宋国两路大军绕开了这两处军事要点,翻山越岭踏入横山之后,张诚便疯了似的向神堂堡与栲栲寨发起了狂攻。 督战队都顶到了城楼之上能清楚看到的地方。 而在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况也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张诚开始使用青壮民夫来为大军进攻铺平道路了。 张诚无法左右崔昂的决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将自己手中的权力用到顶点,拼命攻击神堂堡,栲栲寨,只要能拿下这两个地方,那么即便接下来大军越过横山之后有什么不测,至少还有一个退路,至少,军械物资还能通过这两条道路源源不绝地输送到前方。 大军只要粮食不断,军械不缺,便不易崩溃。 毕竟这是几十万大军,西军当真要一口吞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除非宋军自己崩了。 罗兀寨的张云生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愕然半晌之余却又是放声大笑。 宋军当真是疯魔了。 河东路在韩真被他诈降击溃之后,后续虽然河东路被汴梁逼着再次组织了军队向罗兀寨发起了进攻,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做样子给汴梁看的心思表露无遗。 张云生自然不会去自找麻烦,反正上一次追击韩真的时候,他的军队随着晋宁军的脚步冲进了河东,烧杀抢掠一番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罗兀寨。 他大致猜到了崔昂的行军计划。 出了横山,肯定会有一支军队开始向银夏进军了,一来是想截断他们与兴平兴庆之间的联系,二来也是与河东路两路夹攻的意思。 看起来可以与祥佑军司联系一下,左厢神勇军司与祥佑军司联手,在保持罗兀城兵力充足的同时,大概可以征集起两三万的兵力,足以将来犯的宋军杀得溃不成军了。 张云生很是有些想不通,在几大交通要道都被西军卡死的前提之下,宋军怎么样才能保证粮草的运输? 这是几十万大军,可不是几千人的小部队呢! 即便是几千人的部队,这个后勤运输量也很大啊! 这个崔昂把自己当成神了! 这是张云生最后的判断。 宋国皇帝居然如此信任这样的一个神人,只怕这大宋的国运是长不了啦。 盐州,仁多忠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名谍探。 谍探带回来的消息,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一定是昨天喝多了在说梦话在。 宋军征西副帅曲珍率领五万上四军以及数千陕西本地禁军在环庆归德堡一分为二,一路沿西川,一路沿东川,进入到了横山之中,意图翻越横山,而目标,便是他辖下的盐州。 盐州现在可是西军的一处极为重要的地域。 这里产出的盐,不仅供应着整个西军,其中一部分粗盐向着西域方向出售,另一部分精盐,却是向着宋国国内销售,盐州的盐池、盐税的收入,是西军财赋的重要一环。 更为重要的是,占领了盐州,还可以将西军麾下的两处重要的地方从中截断,使得兴庆兴平与银夏之地交通断绝,联系中断。 崔昂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如此行动的。 可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没有打通横山交通的情况之下,居然也如此翻山越岭而来呢! 抚着雪白的胡子,仁多忠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 “宋军将米面炒熟,装在袋子里,每个袋子里大约装有十斤炒面,每个士兵随身携带着这样的一个袋子。”谍子道:“我们弄到了一个,跟我们的军用品差不多,只不过味道要差上许多,除了一点咸味,就没有其它的味道了。炒面经水一泡之后,长势很好,一般而言,十斤炒面,节约点用,可以支撑个半月所需。” 仁多忠瞟了这个谍子一言,这是怕自己不清楚,所以转弯抹角给自己解释一通吗? 这家伙倒也算是机灵。 十五天啊! 哈哈! 他笑了几声,打赏了探子,然后召集了麾下的文武官员们。 “第一是拖!”仁多忠先定下了调子。“传令给横山所有驻军以及部落,不断侵袭敌人,以扰为主,拖慢敌人行程。当然,有机会弄死几个也可以,这个由统兵官自己决定,反正赢了有赏,输了会罚!” “第二,坚壁清野!”仁多忠敲着桌子:“横山里头多拖几天,好让盐州、洪州啊这些地方大规模地撤退外面的百姓,让宋军在进来之后,一无所有。” “第三,加固城池,固守待援!”仁多忠眯起了眼睛,“等大总管回军来收拾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 “要是大将军在北边输了呢?”下头,一个光着脑袋的党项将领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毕竟这两天,传来的消息,并不是十分的好,什么样的谣言都是有的。 “大总管要是输了,我们都回去把脑袋洗干净等着别人来砍吧,要么是辽人来砍,要么是宋人来砍!”仁多忠瞪了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一眼。 然后这个家伙就被仁多保一脚给踹到了地上,然后周遭一些人上去便是一顿乱踹。 横山之中,自然是有路的。 多年以来,西军便一直在不断地修路,以保证西北往宋国的商道能够更迅捷的通过,以赚取更多的利润。 当然,这样的道路之上也是军寨不断的。 每个险要的地方,都会有驻军。 大得军寨驻几百人,小的驻几十个人,甚至于几个人。 这些军寨以来可以保证税收不被偷逃,而来,也是剿匪、拒敌的重要保证。 而这条道路之上,卡在最头里的,就是神堂堡、栲栲寨这些地方。 宋军,自然是要避开这些地方。 他们走的,有的地方有路,有的地方,就全靠先锋开路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定敢于在战争前期,带走了所有的铁鹞子和步跋子。 因为一个正常的将领,是绝不敢像崔昂这么头铁的。 这是真正的在还没有发牌的时候,就一把梭哈了。 要么全赢,要么全输。 山间的天气,总是有些难测,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但到了下午,一阵乌云飘来,雨便说来就来了。 虽然已经是九月底了,但这两天艳阳高照,天气依然还是十分的热,宋军自然也还没有将棉衣发下去,不成想这一下雨,山里的温度立马就降了下来,穿着单衣的宋军,冻得哆哆嗦嗦的。 一到晚上,风一起,那就更是冷到了骨头里。 一热一冷之间,立时便有不少人病倒了。 林间,一堆堆的篝火烧了起来,刚刚出发之时的意气飞扬,此刻已经消减了不少。来自汴梁的这些上四军战士,怎么敢没有想到,山间行军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好在上头说了,以这个速度,最多三四天,便能走出横山。 咬咬牙,三四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那里传来了阵阵的虎啸狼嗥之声,紧接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子骚乱,人喊马嘶的,好半晌才平静了下来。 “岗哨被大虫袭击了!” 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 两个外围放哨的,一个被咬死了,另一个被拖走了,顺着血迹找过去,人倒是发现了,但一条腿被大虫咬断给衔走了。 如果说被野兽袭击,在这样的大军行动之中,还是极小概率的事情,但从进山的第二天开始,敌人的袭击,便让人很难受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敌人藏在哪里,似乎行进中的队伍,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受倒。 阴险的敌人在箭头之上,在陷阱里的那些武器中,都抹上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毒药,要是死了倒还干净了,要是没有中要害,那伤者那声嘶力竭的惨叫之声,听得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魂儿都飘走了。 明明伤口不大,但伤者那痛苦之极的表情,却让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上四军的士卒们,这一次算是长了见识,各种各样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陷阱,圈套,无时无刻不在肆虐着他们。 如果他们这一次能活着回去,他们中的某一批人,必然会成为这个领域的行家。 单个的袭击造成的伤亡不大,但对军心的影响却很致命,好像敌人也就是这个意思。 但接下来成建制的大队敌军的攻击便开始了。 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一击即走。 甚至于设下圈套,引诱宋军追击,然后将追击的宋军成队成队的杀死,最后还将杀死的宋军吊在军队前进的道路之上。 上官承诺的三天就走出横山,宋军在里头已经走了五天了,但是好像还没有看到出口。 每一次的袭击,不管是单人的,还是成建制的,总会让军队停滞下来搜捡一番。 速度,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被延缓了下来。 直到上面终于传来了命令,不管敌人再如何袭击,侵扰,大军不散,首尾相连,一直向前。 死了就死了。 数万人的大军,死个百儿八十的,上头根本就不会感到什么。 这样小规模的不断地袭扰,正好说明了西军的心虚。 上头的大人物们倒是信心更加的强大起来。 不过袭扰无用,但道路的破坏就没有办法了。 横山之中的敌人开始在大军前进的道路之上大搞破坏了,明明前军走过了还是好好的一条路,后头跟上来的部队,赫然便发现无法走了。 军队穿行在峡谷之中的时候,上头突然洪水隆隆而来,百把个人,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冲走了,等到大水一过,看到那些死得千奇百怪的人,没有人不胆寒的。 这一路,何其艰辛! 第四百九十六章:决战 骑兵的战斗,永远是那样的迅猛,快捷以及执血澎湃。 蹄声如雷,喊声震天,刀光雪亮,迅速地接近,然后交错而过,然后空地之上便留下无数的人尸体以及失去主人的战马。 然后,重整旗鼓,再次来过。 一般来说,数次往返之下,胜负便已经基本分了出来。 骑兵决战,很少说有鏖战多长时间的说法。 但步兵作战就不同了。 一万个人听起来很多,但当他排成阵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就不那么显眼了。 就像现在,一万步跋子分成了十个方阵,前三中四后三,每一个方阵也就五十步宽,二十步厚。主将站在这个方阵的中间,他的左边是旗手,右手是一名鼓手。 旗手撑大旗同时接受主将的号令,鼓手则以鼓点来调整所有步卒们的步伐、速度。 整个西军,只有两万步跋子。 受萧定直接控制的军队,便是五千铁鹞子,二万步跋子,剩下的军队,都属于各大军司,而各大军司的军队多寡,又直接受制于本地财才如何。 财力多的,军队便多一点,财力少的,军队便会少一点。 当然,每一年,兴庆府会向各大军司拨付一定的军费,但这个军费,只是一个最基本的保证。所以各大军司麾下,平时军队并不多,只有在战争来临的时候,才会征集适龄的百姓入伍。 西军各大军司,基本上都还保持了过去部落军队的一些特点,那就是战马自备,盔甲自备,武器自备。而战场之上的缴获,也是归他们所有。 这些年来,靠近宋朝的几大军司,其实是不差钱的,比如嘉宁军司、祥佑军司以及左厢神勇军司,他们与宋人贸易,也允许宋国商人大举进入他们的领地,不仅是官府,便是百姓也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而赚了钱的百姓,会花更多的钱去买更好的盔甲、武器。 其实这些事情,只要官府稍稍引导,就能很轻易地做到。 西北的冶铁技术,武器制造,在当年萧诚的策划之下,现在是发展的一点儿也不比宋国差。 而在兴庆府的各大武器制造工坊,也因此而大赚特赚。 这些武器工坊,都是隶属于总管府的。 如今兴庆府最大的生意,就是武器生意。 这些工坊,不仅要生产出满足西军直属部队的最好的兵器,还要生产出质量上差了一个档次的供应普通百姓的兵器。 说是差了一个档次,但在一般人看来,质量已经是相当的高了。 在兴庆府里,超过五万人,就靠着这门生意生活着,而且还活得很是滋润。 而各大军司,从这里采购回去武器,再出售给百姓。 西军控制下的地盘上的百姓,几乎人人带刀,即便是在一些妇女,腰带之上也会插上一柄短刀。 彪悍的民风,就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 盔甲这玩意儿太贵,一个家庭最多置办一副,那是准备给上战场的家里的男人用的。 一般而言,战争来临,一家一户,一次也最多征召一人。 而这个人战死了,像盔甲这样的东西,也一般都附送还。 毕竟一副盔甲几十贯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还是相当昂贵的。 南边是这样,北边,西边尚武之风就更加的浓厚了。 南边毕竟是与宋人交界,大家更多的时候是做生意,打架的日子少。北边的像黑水镇燕,黑山威福等地与辽国交界,生意也做,但那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大家却更热衷于抢掠,所以买武器的热情就更高了。像南边几大军司很少买的克敌弓这种玩意儿,在北边就很畅销。也就是西军不许买弩,不许买卖神臂弓,否则像这些玩意儿,也能生产出来多少,便给你买走多少。 而西边的郑吉华、雷德进控制下的地方,因为一直保持着激进的西进战略,所以武器交易之风更盛。 西军麾下,人人带刀,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而萧定能够控制住这么广大的地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麾下的五千铁鹞子,二万步跋子冠绝西北的战斗力。 没有那个军司有力量挑战萧定的统治力。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兴庆府这些年来治理西北卓有成效,一条条的政策出炉,让西北众多的族裔能够和平共处,同舟共济,粮食年年丰收,商业收益步步走高,让每个人都感到这个日子很有奔头,跟着大总管很有希望。 民心的向背,人心的支持,这玩意儿有时候看不见摸不着,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所以,即便是有些人心里存在着某些野望,但在这样的大形式之也,也只能将野望小心翼翼地藏着不敢露出分毫来。 你敢露出狐狸尾巴,绝对有人一刀喀嚓下来,就给你斩得干干净净。 用张元的话来说,西北这些年来发展得太顺利了,总管的基业已经大体奠定,所差的,也就是一次危机,只要能顺利地渡过一次危机,那人心的凝聚,必然会再上一个新台阶。那总管的大业,便再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得了。 而眼前的危机,在张元看来,便是萧定要渡过的天劫。 东受降城已经败了,陈仓带着几千人退回到了中受降城。 耶律环大军逼近中受降城,辽军骑兵四出,已经截断了中受降城与外边的联络,只等眩雷寨的萧定与萧思温的这一场决战分出胜负。 一旦萧定失败,耶律环必然会挥兵猛攻中受降城,近而进军西受降城,一举迫近兴庆府。 当然,如果萧定获胜,耶律环这样老奸巨滑的家伙,肯定便是一溜烟儿的退走。 所以,眼前这一战,对于西军来说,是极为关键的。 也是绝对输不起的。 所以,萧定才亲自前来。 所以,萧定才带来了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 倾力一战。 看着随着鼓点之声步步向前的步跋子,张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算是真正明白了萧定萧诚兄弟两人为什么都不愿意称孤道寡的原因所在了。 西军精锐齐出,为的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战。 而辽人,只不过是随意派出的一支偏师而已。 输了,对于辽人来说,最多能算是一点儿断胳膊断腿的轻伤而已。 休养一段时间,便又恢复了。 步跋子是真正的重步兵。 全身甲胄重达三十余斤,手持长矛,腰上左边别着一支铁锤,右边插着一柄短刀。 作战之时,只要队列齐整,他们连骑兵都敢硬撼。 长矛如林,徐徐前进,压迫感十足。 即便是队列被击散时需要单人作战,他们的战斗力也是相当的强悍,丢掉手中长矛,一手持铁锤,一手提钢刀,杀伤力十足。 步跋子与辽军步卒刚一交锋,立时便占到了上风。 将辽军步卒压得步步兵退。 然后,双方的骑兵按捺不住,开始登场了。 先是辽军骑兵要援助己方步卒,顺着步跋子的军阵缝隙插了进来,步跋子立时便停止了向前的脚步,阵脚紧缩,对抗骑兵。 而西军的骑兵却是从外围又包将上去,将辽军的骑兵包裹起来一阵乱砍乱杀。 双方一层又一层地纠缠到了一起。 从朝阳初升,到日头渐西,战斗仍然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反而因为双方的一再的增兵,变得更加的激烈了起来。 双方主将的中军大旗,自开战以来,都没有移动过分毫。 有时候主战场会向萧思温那边靠近一些,有时候又会向萧定这边靠近一些,向着那边靠近,自然就代表着另一方占据了上风。 又一个战营的步跋子被派了出去,在萧定的身后,等待着加入战场的步跋子,已经只余下了不到三千人。 一万七千人的步跋子已经投入到了战场,近两万骑兵,现在待在萧定身边的只余下了不到三千的铁鹞子。 “天快要黑了!”张元突然道。 “看起来要夜战!”萧定的神色很轻松。 “磨古斯能按照约定发动吗?”张元有些担心。“或者不该放他带人去那边?那些北阻卜人不见得还认他这个过去的老首领。” 萧定一笑道:“磨古斯还在等待,他在等待谁能占到上风。如果是我们占了上风,他必然会奋起一击,助我们功成,如果是萧思温占了上风,那他就会对我们下手了。你没有发现,他麾下的骑兵开战以后,便一直游戈于战场边缘吗?看起来热闹得很,其实并没有下大力气。” 张元笑了笑:“这个狗东西倒是安逸,等到战事结束才来慢慢地收拾他。” “不必,如果咱们胜利了,最温顺的一定会是他们。”萧定道:“北阻卜部落也是大部呢,即便这一次我们又降服一批,在大草原之上,他们还有更多的部族,以后说不准还用得着。” “只怕辽人回头便会收拾他们。” “辽人收拾得越狠,对咱们就越有利!”萧定笑道。 “总管,是不是该增兵了!” “是啊,该增兵了,我率兵出击,你带着剩下的步跋子压阵吧!”萧定抽出了马鞍边的那把黑沉沉的刀。 萧定的大旗在战场之上相当的显眼。 因为那是一杆白色的大旗,大旗的顶端飘扬垂挂着九条白色的狼尾。 白色大旗,玄衣黑甲,每当这杆大旗一动,便代表着决战的开始。 萧定率麾下五百亲卫直入战场。 而在另一侧,辛渐带着剩下的铁鹞子也是直扑而下。 两支军队,一左一右,都是取向远处萧思温那飘扬着的中军大旗。 战场之上欢声雷动。 西军士气大涨。 他们有一个在战场之上所向无敌的统帅。 这些年,在这个统帅的带领之下,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些在战场之上正在奋战的士卒,无疑都是西军崛起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兴庆府的周边有房产,有田地,有的甚至有商铺。 家有娇妻稚子,屋里有美酒热炕头,这一切,都是萧定带给他们的。 谁也不能夺走。 过去,他们一直在胜利,今天,也不会例外。 白色的狼旗扑入战场,便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辽国如同水波被大船劈开一般向着两边让开,白色的大旗在战场之上走出来的竟然是一条直线,没有半分的弯曲。 斑鸠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在他的身边,野猪也浑身上血,头盔不知去了那里,脸上血糊糊的。 五年之前,他们两个还只是一个统制,一个营将,都可以算是西军之中真正的中高级将领了。 但在这样的会战之中,他们这样的将领,也是要亲自上阵冲杀的。 斑鸠指挥两个战营整整一千人,是第一排靠左边的位置,此刻已经鏖战了整整一天,队伍里此刻大约只剩下了两三百人。 他们冲得极深,此刻,放眼望去,四周几乎都是辽人。 “野猪,老子没力气了。”一刀砍了一个辽人,代价是胸甲之上又挨了一刀,甲叶裂开了一道口子。“你力气大一些,回去之后,别忘了照顾好大丫和你干儿子。” “滚蛋你,我有二丫照料,有自己的儿子要管,才不管你!”野猪哼哼唧唧地道。“平常让你多练练武,你说你是统制官,上战场机会不多了,现在咋样,不行了吧?” “老子那知道还会打这样的大仗!”斑鸠以刀拄马,突然他听到了战场之上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他回头,便看到了夕阳之下,那杆白色的大旗以及那飞舞的九条白色的狼尾。 “总管出手了!”斑鸠欢呼起来。 “杀啊!”野猪的反应比他更直接,手里刀子不知去了那里,却是两手各持了一杆铁锤,左一锤右一锤,锤锤下去,都将人砸得稀乱。 两百多人的队伍,一时之间居然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的生龙活虎起来,竟然他们往右边硬生生地杀出了数百步,与另一支被包起来的步跋子汇合在一起,整支队伍变成了约五百人。五百人,已经稳稳地能列一个军阵了。 斑鸠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瞅了一眼野猪,突然又想起往事来。 “狗日的野猪,老子儿子满岁时你送一百贯钱,弄得到现在都还有人怀疑儿子是不是我的种。” “狗日的斑鸠,老子都娶了二丫,做了你妹夫了,你还记恨这事,老子生儿子,你送得可是两百贯。” “别说这话,说了我就来气,你故意激我送你两百贯,实际上就是贪老子的钱。你拿两百贯置了庄子,弄得大丫让我一个月没有上床!” 野猪大笑:“那是你蠢!” 两人互相瞪视,转眼却又是大笑起来。 每次以为都要死了,但转眼之间,就又有机会活过来。 而每当这个时候,那些往事就显得特别的清楚。 辽军大旗之下,萧思温也翻身上马,冷笑一声:“图穷匕现,八哥,该我们了!” 完颜八哥呵呵一笑:“都说萧定是天下第一猛将,今日却是要见识见识,看看他与秦敏相比,到底谁强谁弱!” 完颜八哥被称为辽国第一悍将,但一直以来,正面与秦敏,现在叫耶律敏两人之间,不管是过去在战场之上还是后来在校场之上,都没有分出胜负。 但耶律敏一向却对萧定服气得很,弄得完颜八哥一直想与萧定见个真章。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讲,想找一个棋鼓相当的对手,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四百九十七章:温柔一刀 完颜八哥一身的盔甲金灿灿的,要多醒目有多醒目,不是没有人提醒他,如此的装扮在战场之上就是一个显眼的靶子,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亦然刻意如此。 骄傲的他自认为,即便如此,这天下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自己。 这一身黄金甲,也是辽国皇帝耶律俊给他的奖赏。 万军丛中独一份。 完颜八哥不仅是皮室军的副统领,他同时也还是整个女真部的领袖。 耶律俊之所以如此地笼络他,与此也不是没有关系。 辽国必须要保证女真人的驯服。 多年以来,残酷的镇压与怀柔的恩赏一直是同步进行的。 在历经了多年的扶植之后,完颜部终于在女真部落之中一家独大,女真人,也在了皇帝最为勇敢和可靠的兵源。 但现在,完颜八哥在完颜部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他曾经的副手完颜余睹在投奔了皇后之后,地位飞速窜升,现在成为了属珊军的副统领。 这让完颜八哥一度非常后悔。 完颜余睹曾经是他的兄弟。 但他却一手把这个兄弟变成了敌人。 只是因为这个兄弟太优秀了,如果不铲除他,自己的儿孙将不可能安稳地继承完颜部。 只可惜棋差一着,让完颜余睹逃出了生天。 不过事后林平告诉完颜八哥,完颜余睹之所以能够逃走,是因为皇后的帮助。 而皇后觊觎女真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现在,没有杀死完颜余睹的后果正在慢慢地显现。 女真部内部正在分裂,相当一部分人支持完颜余睹。 当然,完颜八哥活着一天,就能掌一天的权。 但他死了呢? 要知道,完颜八哥已经三十八了。 而女真部的勇士,从有记录以来,就没有一个人活过四十五的。 满打满算,也就七年功夫了。 而完颜余睹,今年刚好三十。 论武力,现在的完颜八哥仍然可以碾压完颜余睹,可惜现在的完颜余睹已经不是能够随意杀死的人了。 皇后的手段,当真是厉害之极的。 她并没有去挑动熟女真之间的矛盾,甚至还压制住了完颜余睹的蠢蠢欲动,如此一来,让皇帝耶律俊也无话可说。 萧绰招揽的是生女真。 是那些隐藏在黑山白水之间,连大辽都没有征服的生女真。 这些如同野人一样的家伙战斗力相当的惊人。 而萧绰用食物,药品等等各种各样的怀柔手段,把这些生女真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的拉出了丛林。 这样的做法,放在大辽朝堂之上,大家都得竖一根大拇指呢! 要知道女真人,一直都不能让辽人放心。 生女真,更一直是大家的心病。 萧绰,正在解决这个心病。 但这,却成为了完颜八哥的心病。 走出来的生女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萧绰忠心不二的属下。 这些认死理儿的没有开化的家伙,在战场之上是所有人的噩梦。 完颜八哥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生前,为自己的儿孙在耶律俊面前确立无可动摇的位置之后,那在自己死后,完颜余睹必然会取而代之。 一个失败的首领下场会如何,这是可想而知的。 能活着,就是奢求。 所以,完颜八哥招摇,完颜八哥凶狠,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树立自己在女真部落之中的绝对的地位。 如果能够击败萧定,稳定西北,完颜八哥觉得自己就把这件事情,做好了一半。 另一半,如果能当场击杀了萧定,那这件事情就百分之百了。 完颜八哥与萧思温一样,是知道萧绰的底细的。 萧定与萧绰是嫡亲的兄妹。 完颜八哥与萧思温想的不一样。 萧思温只想击败萧定,但要保全萧定一家的性命。 完颜八哥想的却是要杀死萧定。 杀死了萧定,自己就成为了皇后绝对意义的杀兄仇人,虽然不会宣诸于口,但皇后一定会铭记在心。 可越是这样,自己的地位将越是稳固。 因为大辽朝廷,需要有能够制衡皇后萧绰的人。 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短短的七年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变成了大辽权倾天下的皇后。 朝廷要平衡,特别是在皇帝耶律俊身体并不好的情况之下。 像这样的绝密的讨论,完颜八哥都参加过。 而他,更有一个极佳的参谋。 林平。 南院大王林平瓣开了揉碎了给完颜八哥讲清了这里头的道理。 跟他说明了,就像你跪在萧绰面前,她也绝不会对你假以辞色,只有站在对立面,才是你一家子的自保之道。 如果自己杀死了萧定,那么即便有一天,皇帝真不行了,为了制衡强大的皇后,完颜八哥就必然是被倚重的那一个。 所以今天,完颜八哥看到萧定的旗帜出现,看到那九条飞舞着的白色狼尾,他也是兴奋之极。 不仅是为国,更是为了自己家族,也是为了自身荣耀。 能阵斩萧定,自己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将。 两支队伍就这样笔直地撞到了一起。 萧定的五百亲卫,是比铁鹞子更要高上一个档次的存在。 不管是武力值还是装备。 五百人是绝对的重装骑兵。 产自河间的高头大马身上披着甲衣,身上的骑士更是被甲叶包裹的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萧定使得是枪。 但这五百人,使得却是刀。 三尖两刃刀。 是当初萧诚设计出来的,据说灵感来自大唐时期的陌刀。 三尖两刃刀初煅成之日,一经试刀,便震惊了所有人。 一刀斩下,人马俱断。 这五百重装骑兵,便是五百个人形杀戮机器。 凶悍的战士好找,但能够驼着两百余斤还能持续战斗的战马,却是难寻。那一身的重甲亦是难以打造,一个熟练的工匠,一年最多能制造一副出来。而那三尖两刃刀的材料更是难艰,冶炼这种刀的方法,更是被列为了绝密。 就只有这五百人。 因为根本就无法再弄出更多的人来。 完颜八哥的身边,亦是女真族之中的猛士。 这些人同样身着重甲,他们使用的武器并不讲究,因为他们想讲究也讲穷不起来。 绝大部分人,使用的都是铁棍,大锤等重型武器。 如果说萧定的这五百骑兵是用钱垒起来的杀戮机器,那完颜八哥这五百人,便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两支队伍的碰撞,瞬息之间便吸引了战场之上所有人的目光。 女真勇士被一刀两断,血溅丈余。 西军战士被一锤击落,看不到丝毫伤痕,但人却没有了一点点的气息。 完颜八哥终于第一次与萧定迎面相遇了。 带着倒齿的狼牙棒凌空击下,犹如泰山压顶。 红樱抖开碗大的枪花破空而来,竟然是要抢一个后发而先至。 从上而下自然是没有平直刺来更快,完颜八哥只能抖腕变招准备砸开长枪。 狼牙扣住了枪杆,完颜八哥心中暗喜,手腕转动,就想锁住长枪,发力将枪从萧定手中夺走。 一发力之下,耳边却传来崩崩的声响,定睛看时,却是又惊又怒,狼牙间然被两人同时发力之下崩断了数根,而那长枪却是余势未衰,宛如毒龙,继续向前挺进。 收狼牙棒,横架遮挡,那刚刚还硬如钢铁的长枪猝然化为绕指柔,在狼牙棒上一敲,枪头连带着前进截枪杆竟然弯了下来,狠狠地砸向完颜八哥。 完颜八哥大叫一声,狼牙棒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一块肩甲已是被长枪挑走。 交手不过瞬间,但却在生死之间连续游走。 完颜八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与自己能打个平手的耶律敏在说到萧定的时候,如此的心悦诚服。 这便是天下第一将的风采吗? 两人战马交错而过。 恼羞成怒的完颜八哥连连挥动狼牙棒,将好几名重装骑士砸下马来。 而在另一头,萧定手中长枪吞吐,每一次便是在对面的女真勇士咽喉之间开如一朵殷红的小花。 不管有多少重骑落马,剩下的重骑,仍然在萧定的带领之下,义无反顾地向前冲。 重骑冲锋,一往无前。 辽军中军大旗之下,萧思温面对着劈波斩浪而来的萧定,却是没有丝毫惧色。 作为辽国都元帅,一生之中不知打过多少大仗硬仗,别说萧定现在还隔得远,便是真离他咫只之遥,也不会让他色变。 战鼓声中,一排排的辽军从左右奔赴过来,加入到了阻拦萧定的队列之中。 密密匝匝几乎看不到地面,眼前似乎只有一个紧接着一个的人。 羽箭呼啸而来,重甲骑士压根就不会理会,落在甲上的羽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对无伤甲士分毫。 战场一侧,磨古斯策马立于小坡之上,看着前方数里之处血肉横飞的战场,对身边的四五骑道:“看到了吗,那九尾狼骑之下正率军破阵的便是西军之主萧定。” “的确是勇猛之极,完颜八哥刚刚与其交手,好像是吃了亏。”一名骑士道。 “这样的人,值得追随吗?”磨古斯道。 “这一仗,他们打得赢吗?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五五开。”另一名骑士道。 磨古斯笑道:“这便是我们的作用了,我们现在如果继续为辽军作战,充其量不过是将这五五开变成四六开,辽军的胜面略大。但如果我们加入西军,反戈一击,这场战事便变成了二八开。” “萧定的许诺真的有用吗?磨古斯,我们已经在辽人那里吃了太多的亏了。”又一名骑士道。 “我的兄弟!”磨古斯道:“三年前,你也曾派人去了我现在的领地,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如何,相信你也听你的使者说了,萧定,是我见过的最慷慨,最守信用的一条好汉。而且,在西北,生活着各种各样的种族,回纥人,回鹘人,党项人,奚人,吐蕃人,汉人,现在又有了个阻卜人,没有那一个部族能占到绝对优势的地位,大家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对抗宋辽,所有人就必须抱着团取暖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几名骑士点头。“萧思温的使者好像来了,肯定是来摧促我们出战的。” “当然,现在我们的加入,有改变战局的能力。” “看到了吗?西军那边也在开始调兵遣将了,他们也准备投入所有的预备队,决战开始了。”磨古斯哈哈一笑:“升旗吧,给西军一个信号。” 一名骑士回头,取下了腰间的一个铜号角,呜呜的吹响,在山坡之后,大约数千骑兵缓缓地走来。 “都元帅有令,阻卜骑兵,立即出击!”辽军使者纵马而来,大声呼叫。 磨古斯哈哈大笑,弯弓搭箭,只是一箭,便将这个毫无防备的辽国使者射下马来。 一杆白色的飘飞着五只狼尾的大旗举了起来。 然后,在这面大旗的带领之下,数千北阻卜骑兵呼啸着冲向了战场。 远处,张元看着那面白色大旗,放声大笑。 “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萧思温的脸色终于变了。 此刻,萧定杀到离他最多只有一箭之地他都没有变色,但在看到阻卜人举着那杆白色的五尾狼旗从自己的肋部冲杀进来之后,他终于是变了脸色。 “喂不熟的狼崽子!”萧思温破口大骂。 正如磨古斯所说,阻卜人如果继续为辽军作战,只不过为会让辽军增加那么一点点优势,但如果加入西军,却能让西军的攻势呈现出摧枯拉朽之势。 因为辽人根本就没有防备他们。 没有什么能比来自背后的刀子更摧毁人心了。 阻卜人的这反戈一击,给予了辽军巨大的心理打击。 种花得花,种果得果。 辽国一直压制剥削阻卜人,终于在此刻遭到了反噬。 眼下的辽国,毫无疑问,契丹人高高在上,在往下,要算原渤海国人,接着该算是辽地汉人,女真人,而阻卜人却一直处在比较低端的位置。 这一刻,所有阻卜人突然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意。 辽军大乱。 第四百九十八章:都挺满意的 完颜八哥冷冷地看着对面,在他的战马旁边,插着一杆红旗,而他的身后,勒马而立的是他仅余下的最后一千余皮室军。 而他最精锐的嫡系心腹女真卫,在与萧定的亲卫那一场火并之中,死得七七八八,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倒也不是都列于萧定亲卫之手,而是后来因为北阻卜部的反戈一击,辽军大溃,剩下的那些人被败兵裹协,没有来得及归队,从而下落不明了。 不过,特征如此明显的他们,只怕活下来的希望很小。 现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便是北阻卜人骑兵以及西军黑水镇燕军司的细封一族。 至于萧定以及那些铁鹞子,并没有跟来。 他们虽然胜利了,但不管是萧定还是铁鹞子,一样是精疲力竭。 他们不来,就这些阻卜人和细封族,完颜八哥又何曾放在眼中? 只是,真得太累了啊! 但在他的身后,是包括萧思温在内的数不清的辽国溃兵。如果让这些敌人追人,进行切割,包围,那就真是一发而不可收适了。 完颜八哥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为萧思温争取时间来重新组织军队。 只要站稳了脚跟,这场战争,未必就没有扳回来的希望。 蹄声如雷,距离完颜八哥里许之地的时候,渐渐地放缓了速度,行至数百步时,完全停了下来。 他们在打量着这支区区千余人的骑兵队伍。 完颜八哥拔红旗,策马上前。 竟然是一人一马,往前行了数十步,而对面,有隐隐惊呼之声传来,但对于这样明显的挑衅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给予回击。 因为这个浑身黄灿灿的家伙,大家都认识。 完颜八哥。 手中狼牙棒举了起来,完颜八哥怒喝道:“过此旗者,杀!” 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红旗高高举起,重重插下。 风吹旗飘,殷红如血。 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 伫立片刻,始终无一人一马向前,完颜八哥仰天大笑,勒马转身,竟然是旁若无人般地缓缓退去。 身后,无数的部族骑兵们以目光送着这支千余人的骑兵远去。 当真没有人去追。 无胆鼠辈! 完颜八哥冷笑着,但同时,也庆幸着。 如果有一个黄昏胆子大的,在这个时候突然跳将出来向他发起攻击,只怕结果就会大大不一样了。 追过来的敌人骑兵,最起码也有数千骑。 而自己和这些部下,此刻当真已经是疲惫之极了。 只要敌人敢于发起攻击,他们,只怕当真就死定了。 可是,没有! 竟无一个是男儿! 完颜八哥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部下们向着萧思温大军败退的方向撤去。 不疾不缓。 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是身上到真疼得厉害。 没有什么大的伤势,但就是全身感到不舒服。 完颜八哥皱着眉头,这便是女真勇士们的宿命吗? 自己还以为可以活到四十五岁甚至打破祖先们的寿命的记录,看起来只怕是无法实现了。 如果是萧定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失笑。 装什么逼? 既然这么能装,那就去死吧! 可惜,如果真是萧定来追,完颜八哥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即便是萧定不来,是铁鹞子的统领辛渐到了,完颜八哥今日也很难幸免。 不过让阻卜人来追,却是张元建议的结果。 这些人需要战功,需要战利品,也需要发泄。 当然,张元更希望他们在追逐战之中与辽人的精况再多碰几次,不管谁的损失多一些,对于张元来说,都是喜闻乐见。 因为这一次萧定的嫡系部队铁鹞子和步跋子损失却是不小。 没有个三五年,只怕是恢复不过来元气的。 铁鹞子损失过半。 步跋子损失超过三分之一。 而这两支军队,都是萧定用来震慑所有西北各族的力量。 他们力量的削弱,必然会导致西北政局的不稳。 底蕴不足的弱点,在这样的大战之中,暴露无遗。 仗打赢了,但萧定却殊无喜色。 五百亲卫,只余下了不到百二。 死去的人的遗体,都已经被找了回来。 此刻,他们身上的凯甲都已经被脱了下来,放在一侧,而战士本人,却被白绫一层层地包裹了起来。 与其他所有战死的人一样,他们也将举行火葬,尘归尘,土归土。 不同的就是,他们的名字将会被留下来。 他们穿过的凯甲和武器之上,将会铭刻上他们的名字,然后回到武库,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继承者的到来。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或许这也便是所有西军都向往成为这五百人中的一员的原因吧! 大营之中,火光熊熊。 各部都在举火焚烧着战死者的遗体,留给他们家人的,只是能找到的一些遗物还有一小包骨灰,当然,以后还有官府给的抚恤以及随之在赋税等政策上对他们的优惠。 这是战胜者们的结局。 战败者就更惨了一些。 他们被横七竖八地堆集在了一起。 身上的盔甲,武器早就被收缴一空,身上的财物甚至连衣物都被剥走。 他们就像是货物一般一个个的被乱码在一起,然后放上柴禾,淋上油脂,一个火把丢进去,大火燃起。 他们最后剩下的那一点骨灰,也会随着大风被吹撒到各处。 这天地之间,将再不会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小人物在乱世当中,的确就是微小的尘埃。 斑鸠和野猪两人盘腿坐在一大堆白色的灰尘跟前,那是他们麾下战死者遗体焚烧过后剩下的骨灰。 抓一把骨灰,放进一个小小的布袋之中,系上口子,然后旁边的一个文吏提笔照着手上的名册薄写上一个人的名字。 在文吏的旁边,已经放了很多这样的小袋子了。 “啥时候才能不打仗了啊!”野猪叹道:“这一仗,我是真怕了,那个女真人真他娘的凶猛啊,最后要不是你诈尸,从死人堆里一矛捅了他,我就交待了。我家两小子,大的才三岁呢!” “野猪,你怕了!”斑鸠冷冷地道:“你要是这样心态的话,下一战,说不定就等不到我来救你了。” “怎么能不怕,你不怕吗?看得多了,更怕!”野猪道。 “平常怕,打起来可就一点儿也不怕了!”斑鸠哼了一声:“我们这一辈,反正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不如就让我们把仗打完,让家里的小子们,以后再也不用上战场了,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就怕这仗,永远也打不完。” “不,不会的,一定会打完的。”斑鸠道:“我听张长史说过,这天下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以啊,战争啊,终究是会结束的。” 两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没有停,这一仗,斑鸠这个副指挥使指挥下的一千步跋子,死了四百多个。因为他们是顶在最前面的那三个方阵之一。 “指挥,指挥!”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中军大营传令,让您马上去会议。” 斑鸠站了起来,对野猪道:“好好地把兄弟们都装好,我先去会议。” 中军大帐之内,所有统制以上的将领们都汇集在了这里。 萧定环顾一圈,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不由一阵黯然,当年跟随他从河北路上过来的广锐军老兄弟,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大战过后,哪怕是伤亡很重,但所有将领的脸上,都还是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毕竟是赢了。 只要是赢了,活着的人,照例是都会升官发财的。 “十万宋军越过了横山,现在正在向盐州集结,准备攻击盐城!”萧定一句话,却是让屋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神堂堡失守了吗?栲栲寨没有了吗?罗兀城是怎么一回事?”大帐之中一片混乱。 “肃静!”拓拔扬威一声断喝,让帐内恢复了平静,扫了一眼众人,他怒道:“都是带兵的,如此沉不住气吗?” 众人不再作声,但焦急的神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西军主力,尽皆在此,十万宋军突现在西军腹地,大家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一处也没有丢!”拓拔扬威接下来的这一句话,让大帐之内再次喧闹起来。 所有的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这三处要隘都没有丢,宋人怎么过来的? 飞过来的? 张元呵呵一笑,道:“宋军主帅崔昂,觉得我们与辽军的战斗必败,或者至少我们会被辽军死死地拖在这里无法回援,所以,他们想去捡个现成的便宜,在三处要隘没有拿下来的情况之下,他们轻车简从,绕过了这三处地方,沿小路翻越横山,然后越过了瀚海,想要趁着我们心腹要地空虚的时候,一举拿下盐城、兴平、兴庆等地。” 帐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下一刻,轰笑之声响彻大帐。 见过作死的,没有见过这么作死的。 轻车简从,就是说没有什么武器储备,没有什么粮食伫备,这大宋的主帅脑子里面是进了水吗? “总管,集结所有骑兵,最多十日,我们就能赶回去。将宋军一举包了饺子。”一名指挥使大笑起来:“这一回把那个什么崔相公再给活捉一次,只是这一次咱们不能轻易地放他回去了,官家不拿足够的银钱粮食,咱们就把他的相公绑起来天天游街,看他要不要脸!” “就是,就是!”屋里一片轻松的笑声。 萧定敲了敲桌子,道:“接下来,我和张长史将集结一万骑兵回去,但铁鹞子、步跋子这一次却不动,仍然驻守眩雷寨,以防辽军。拓拔将军将留下来统一指挥。” 萧定看向拓拔扬威。 萧思温虽败,伤了元气,但却实力犹存,万一他们一走,对方杀一个回马枪,那就不妙了,相对于轻敌冒进的宋军,萧思温仍在是他们的头等对手。 拓拔点了点头,“总管放心,萧思温如果再来,我会以守为主,等总管解决了那边的宋军回过身来之后再与敌计划。” 萧定吐出一口气,开始一一分配接下来的任务。 那些人跟着走,那些人留下来并不是随意为之,这些都是与张元,拓拔细细商量之后的结果。 斑鸠属于步跋子,自然在留下来之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斑鸠回去之后还是喜上眉梢。 辽国人败了,这一次宋人再败一回,短时间内,只怕他们再也没有力量来打西军了,也就是说,他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当听到如此规模的宋军抵达盐城的时候,斑鸠不惊反喜。 他不是早年的那个战场楞头青了。 多年的历练,让他一步一步地升到了如今的位置,也让他懂得了一场战争的一些最基本的要素。 宋军冒险深入,人越多,死得越难看。 胜负之事,根本就不用考虑。 宋军获胜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刚刚结束的这场与辽军的大战之中,西军彻底输掉。如此情况之下,宋军才有可能冒险成功。 而现在,他们死定了。 “什么,不用反攻?”萧思温愤怒地看着来自中京的使者,这个叫孙淳的家伙,是皇后身边的红人。 “是的。不用反攻了。”孙淳无视了萧思温的愤怒:“即便是反攻,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战略掩护,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就可以了。” “可死了数千大辽好男儿!”萧思温道。 “他们会得到优厚的抚恤。”孙淳道:“都元帅,与即将得到的巨大的利益相比,这里的损失,不值一提,您还不知道吧?宋军统帅崔昂率十万大军,绕过神堂堡、罗兀城等要塞进入到了西军腹地。” 萧思温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吧?” 孙淳一笑:“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已经成为现实,说句实话,皇后娘娘也没有想到居然有如此荒唐之事,但这给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带来了更大的好处。这十万人,回不去了。” 萧思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是的,这十万人,回不去了! 这必然也会让宋军在接下来应对大辽进攻的时候,在兵力之上捉襟见肘。 宋国,必亡。 第四百九十九章:两难 完颜八哥把自己泡在冰冷的山泉水中,这种把一般人浸泡在里头不出一时三刻必然便让人受不了的冰冷的泉水,完颜八哥却是甘之如怡。也唯有这种浸入骨髓的寒冷,才能让他体内那股让人难以忍耐的燥热被制服。 隔上几天,他都要把自己这样浸泡一个时辰以上。 从去年开始,他就迷恋上了这一件事情。 大辽不是没有医科圣手,完颜八哥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危害。 饮鸩止渴而已。 当年完颜八哥的父亲开始这样做之后,身体的状况便一年比一年差,外人看不出来,但作为儿子的完颜八哥却清楚得很。 这样的状况,他的父亲,只不过支撑了五年而已。 死的时候,刚好四十五岁。 自己,或者也逃不过这个魔咒吧。 “族长,孙承旨来访!”帐房之外,有卫士大声通报。 完颜八哥眉头微皱。 孙淳来着中京的旨意来见萧思温,他是知道的,但为什么要来见自己? 那可是皇后身边的亲信。 思忖片刻,完颜八哥还是扬声道:“请孙承旨到大帐稍候。” 换了衣裳,出现在大帐之中的完颜八哥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百倍。 自觉得与孙淳处于不同的阵营,完颜八哥倒也没什么心思计虚礼,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他讨厌得很。自觉没将孙淳赶出去,已经是给了皇后娘娘好大的面子了。 “孙承旨,不知有何见教?”虚虚拱了拱手,完颜八哥便坐了下来,铜铃大的眼睛直视着对方。 一般心虚之人,在完颜八哥如此逼视之下早就承受不住了。 孙淳却是直如未见,微笑着将面前的一个小盒子推到了完颜八哥的面前:“来的时候,皇后娘娘让我将件礼物送给完颜将军。” “娘娘的赏赐?”完颜八哥有些不解,伸手打开盒子,里面却是龙眼大的几枚药丸,盒子一开,一股清香之味便在帐中散发开来。 凝视着这几枚药丸,完颜八哥的眉头越皱越紧,直接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抬起头来,看向孙淳,他知道孙淳必然会给他一个解释。 “娘娘知道完颜将军身体有恙,这几枚药丸,想来对完颜将军有所帮助。”孙淳微笑着道。 完颜八哥吐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向来治病都是要对症下药,娘娘这随意给人赐药,可不大好吧?” “完颜将军的身体问题,关乎着我大辽朝政。”孙淳不动声色地道:“娘娘对于将军的身体状况,自然是关注的,而且,将军一家子这么多年的顽疾,倒也并不难查。只要稍加关注,再加以统计,大概便能知道完颜将军现在的身体大概率也出了问题。” 喀嚓一声,椅子抚手被完颜八哥捏成了碎块,他的脸上愤怒之色浮现。 “娘娘居然私下里查我?” “不是私下,是光明正大!”孙淳道:“而且最后还问了皇帝陛下,从陛下那里得到了印证这才开始为将军配药。” 说着话,孙淳将药再次往完颜八哥身前推了推,道:“将军,这药来之不易,好几味药都是从海外得来的,中原是找不到的。虽然这药不能根治将军的家族顽疾,但却能缓解症状,减轻痛苦,最不济,也能让将军多活一些年头,说不定这多活的几年里,便能找到好的医生好的药。” 完颜八哥仰头,再次深深的吸气,努力地将心中的惶恐与不安给摁了下去。 “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问道:“我自觉不是站在娘娘这一边的。” 孙淳哈哈一笑:“完颜将军是站在皇帝陛下这一边的,这不就够了吗?帝后一体,完颜将军忠于陛下,也就是忠于皇后娘娘了。将军乃国之股肱,皇后娘娘为将军求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吗? 问题大啦! 完颜八哥的确是女真一族,他也的确豪爽,但那也是相对于辽人、宋人中的那些精英而言的。一族之长,掌握着万千人生死并时时游走在高官显贵之间,经历着一桩桩能决定世界走向,无数人命运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单纯呢? “娘娘有了完颜余睹。”完颜八哥言简意赅。 孙淳摇头:“他是他,将军是将军,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孙承旨,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知道你在娘娘跟前也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你直接说吧,娘娘需要我做什么?”完颜八哥不耐烦绕圈子了。“如果娘娘要我投奔他,也不是不可以,杀了完颜余睹。” “这不可能!”孙淳一口回绝:“将军,余睹也是大辽猛士,国之忠臣。” 完颜八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孙淳道:“娘娘只是让我告诉你,林平在害你,也在害你的家族。这个世界之上,能在完颜将军你百年之后保全你家族的,不是林平,也不是什么朝廷大势,平衡之术。只有娘娘,能够做到这一点。” 完颜八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娘娘这么跟我说,就不怕我跟陛下讲么?” “自然不怕!”孙淳笑道。 “陛下身体的确不好,但也许在陛下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完颜八哥道。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会在他死之前,先期把娘娘处理掉吗?”孙淳淡淡地问道。 完颜八哥立时闭上了嘴巴。 “陛下雄才大略。”孙淳笑道:“所以,陛下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能清楚地看到这么做的后果。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宋国已经被灭掉了。”完颜八哥道:“大辽已经没有了敌人,所以即便乱上一阵子,也无所谓。” 孙淳指了指西北方向:“八哥将军,你忘了,你们刚刚吃了一场绝大的败仗,你的亲卫嫡系几乎死光了,五千最为精锐的皮室军,如今还剩下多少?” 完颜八哥哑口无言。 孙淳站了起来,道:“完颜将军,接下来大辽马上就要发动对宋国的全面进攻了。这件事,娘娘策划布署了数年之久,一旦功成,娘娘的声望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何去何从,我想将军一定会有个决断的。回头啊,将军您还会接到新的旨意。这里的战事,差不多也就这样了,进攻宋国,还需要将军您这样的猛士。告辞!” 完颜八哥点了点头:“不送!” “将军,那药对你有绝大的好处,一月服用一颗,这盒子里六枚,可管半年,娘娘已下令去海外的船队寻找这里面的几味配药,看能不能移植回来。”孙淳走了两步,却又笑着回头:“尽管放心服用。” 孙淳走了,完颜八哥却陷入到了迷茫当中。 萧绰如今在大辽的威势,他自然知道。 不但是辽地汉人世家对她唯命是从,便是北面官中的相当一批大辽贵族也转向了她,因为萧绰不但能给他们权势,还能给他们财富。 这一次的南征如果成功,毫无疑问,皇后的威望将盖过皇帝。 因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萧绰在策划。 而皇后的属珊军,更是早就独成体系了。 秦敏也好,完颜余睹也罢,跟皇后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起属珊军的战斗力,完颜八哥直觉得牙根儿有些疼。 拿起一枚药丸在手里转着圈子。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但他真的在乎家族的传承。 皇后摆明了这是招揽了。 自己该何去何从? 完颜八哥闭上了眼睛,将药丸塞到了嘴里,喉头耸动,已是吞了下去。 一股沁凉立刻从丹田之中散开,流转到五脏六腑,四脚百骸。 果然是好药!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几名红袍宋军闯进了一户百姓家中。 屋子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孩子。 男人横刀挡在最前面,两个女人其中的一个,竟然也握着刀,另外一个则脸现惊恐之色,两个孩子更是大声地哭了起来。 仁多忠的撤离以及坚壁清野的计划虽然执行得很快很坚决,但总有一些地方因为消息不通或者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来得及撤走。 现在这些人,便成为了宋军劫掠的对象。 “是党项蛮子!”看到男子的发型,为首的宋军狞笑着挥刀。 男子也怒吼着扑了上来。 妇人尖叫着持刀跟上, 只余下另一个女人死死地搂着两个孩子蜷缩在原地。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这一家子,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包括两个孩子。 鲜血在屋里缓缓流淌,流到了门槛那里被挡住,又转了个方向流了回来。 宋军有一个人受了一点轻伤,那是这家的男主人用命换回来的。 “狗娘养的蛮子。”受伤的宋军军官愤怒地踢着死不瞑目的男子,臂上被砍了一刀,要不是有护甲,这只手臂可就没有了。 大战还没有起便负伤了,还是伤在一些泥腿子手里,真是诲气。 宋军在屋里搜索了起来。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户人家,却让宋军大出意外。 粮食搜出了十多石,另外还有不少的腊肉,布匹以及银钱。 这样的家庭,要是能抄个千八百家,大家这段时间吃饭可就没问题了。 除了受伤的那个家伙之外,剩下的人都欢欢喜喜的带上粮食和银钱往回赶。 粮食肯定是要上交的,但银钱嘛,大家便可以分了。 至于身后的那户人家,此刻连死尸带房子,早就陷入取了熊熊的火海之中。 毁尸灭迹,那怕现在是深入敌国境内,但杀人掠财,破门灭户,还是针对普通老百姓,仍然是为这世界上最为朴素的道德所不容许的。 所以,只要没有了证据,便可以不承认。 没人知道,便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做。 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忘记了。 这些人,或者在自己的国家之内,都是一个个安份守己的良民,在他左邻右舍之中,是一个大方有礼的好人,在妻子眼中是好丈夫,在孩子眼中是好父亲。 曲珍现在很焦虑。 对手的反应很迅速,而且直戳他们的软肋。 崔昂派出去劝说仁多忠投降的使者,迟迟未还。 战前以为萧定主力被缠在北边不得脱身,他们大军一到,这些地方上的小部族,小势力必然地望风而降,他们将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相应的补给。 但事实却压根不是这样的。 坚壁清野。 对手跑得干干净净。 连老百姓都跑得干干净净。 基实坚壁清野执行起来是很不容易的。 让老百姓放弃自己的家业,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一路行来,曲珍他们看到了被焚烧的房屋,毁掉的庄稼,填死的水井,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些来不及运走而被就地烧毁的粮食。 很显然,官府的政策在这些地方得到了彻底的执行。 这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萧定的统治在横山以北是很得人心的,以致力于一道命令便应者景从。 粮食,是现在宋军最大的软肋。 敌人不肯投降,而派出去寻找粮草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空手而归,小部分带回来一点点,也是杯水车薪。 那些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人再富裕,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而言,就如同一滴水面对海洋一般,激不起一点点浪花。 “相公,三天之内,我们必须拿应盐城!”曲珍道:“否则,军队的粮食供应必然要出大问题。” 崔昂很愤怒。 这些蛮子,居然不投降? 居然还敢附隅顽抗? 居然氧化物了崔相公如此的难看? 等到城破,定然要将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子杀得干干净净。 “进攻,进攻!”他怒吼道。 宋军围城! 盐城历来便是西北极为重要的战略支点,在西军控制之后,又进一步成长为了西北的一个财税中心,是西北除了兴庆和兴平两地之外最为富裕的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的首府的城池,当然是无比坚固的。 因为他们不差钱。 而且,他们也不差人。 更不缺武器。 被仁多忠撤进城内的四乡八里的百姓,那一个不是带刀挎弓的? 纵然家里最强悍的男人多半已经被征走去北边打仗了,但剩下的人,守个城还是不成问题的。 便是妇女,腰里可也是别着刀子的。 在西北,但凡是腰里不带刀子的女人,多半便是宋人。 第五百章:剧变 崔昂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出横山的另一支大宋军队在唐怒的率领之下,苦战经日,占领了洪州,斩首千余,俘虏青壮无数。 当然,相比起这些人员上的收获,更让崔昂松了一口气的是,唐怒在洪州缴获了数万石粮食。 崔昂当即下令,着人立即运粮前往盐州城下,同时命令唐怒即将向龙州进发,争取在将龙州打下,以获得更多的粮食。 崔昂算是明白了,想要就地获得补给,以前打的算盘肯定是行不通了。因为仁多忠这些西军官员们,已经把几乎所有的粮食都搬运到了城墙之内,想要粮食,就得苦战。 盐州一时之间打不下,但洪州却被攻克说明了一个问题,在这些小地方上,西军的兵力严重不足。 这也映证了最初的判断,绝大部分的西军都去了北边。 本地只能尽可能地保大城。 数万石粮食,节省一点,又可以管个十来天。 而十来天后,说不定盐州城就已经被打了下来。 又或者,唐怒打下了龙州, 当然,最好的就是张诚拿下了神堂堡和栲栲寨,如此,陕西路上的粮食便能沿着大路源源不绝地运进来。 仁多忠你这老贼,等我破了盐州城,定然将你那一身的肥肉,全都炼成灯油。 看着一波波蜂涌上前,蚁附而上,然后又下饺子一般被打下城来的宋军,崔昂咬牙切齿,恨声不绝。 说起来这位虽然不是第一次统率千军万马了,但以前,都只不过是坐在衙门里发号施令,还真没有亲眼见过士兵攻城的场景,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战场之上,士兵的命,就不是命。 青壮民夫的命就更不值钱了。 逃回来的宋军中的几员队将,被督战队当场抓了起来,二话不说,一刀便干净利落地砍下了脑袋,吓得其它的士卒赶紧又掉头向着盐州城冲去。而被趋赶在前的那些青壮民夫,只要无令后退,迎接他们的便是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雨。 一批接着一批,前赴后继地涌向坚固的城墙。 不管是崔昂,还是攻城的指挥者屈珍,都没有半分怜惜兵力的打算。 他们很清楚,每在城下多熬一天,他们就多一分失败的风险。 洪州不足以让他们生存,但盐州城却是可以的。 小小的洪州城便有数万石粮食,那盐州城里的库存,翻个十倍就跟玩儿似的。 拿下了盐州城,大宋便在西北腹地有了一个支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以盐州城为支点,大军向西,奔袭兴平府,兴庆府便成为了可能。 疯狂的进攻,便连久经沧海的仁多忠也是心惊肉跳。 宋军的统帅,是拿人命往上堆的。 假以时日,指不定他们还真能用尸体叠成尸墙,直接爬上城头呢! 一天的狂攻,宋军退了下去。 仁多忠对于自己能守住盐州城的信心,动摇了。 如果宋军每天都是这样的打法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天。 今日一天,宋军大概在城下丢下了超过千具的尸体,而负伤者,绝对是这个数目的好几倍。 如此惨重的伤亡,没有让宋军的统帅皱半分眉头。 为了什么,仁多忠也清楚。 现在他突然有些后悔,坚壁清野是不是搞得太干净了,多少给他们留一点,说不定他们就不会如此疯狂地攻击。 典型的困兽犹斗啊! 被逼上了绝对的宋军,除了拿下盐州城,竟然是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这一点,相信不仅是宋军的将领统帅,便是普通士兵也明白了。 横山,好过来,难回去呢! “最多还要两天,不,三天!”屈珍眼睛赤红,对崔昂道:“相公,三天时间,我必能拿下盐州城。” “损耗多少?”崔昂闭上眼睛道。 “一万!”屈珍报上了一个数字。 崔昂眉头一跳,在盐州城下,拢共只有六七万人,一下子便要去一万人吗? “相公,等到唐怒打下龙州,缴获了一定的粮食之后,便让他过来与我们汇合吧,现在不能分散兵力,要集中起来,把力量捏成一个拳头方才有力!”屈珍道:“盐州城已是如此难打,兴平府还好说一点,那兴庆府可是萧贼的老窝,只会比盐城更加的难打。” 崔昂微微点头。 “我已经给唐怒下了命令,让他攻下龙州之后,立即转道过来。”崔昂道:“时间,我们要用最快的时间兵临兴庆府,这样,才能彻底动摇西北的军心民心。那些还在摇摆的西北势力,也就会做出自己最终的选择了,而这个选择,无疑便是我们。” 屈珍点了点头。 萧定在北面兵败,而兴庆府又被宋军围困,对于那些本来就是墙头草的一些势力来讲,转而支持宋军,并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西北之地,本来就是由十几个不同的族裔共同构成的。 占据着统治地位的虽然是宋人,但他们的总人数,却在这些族裔之中不是最多的。 见利而忘义,这是宋国人对于那些夷人整体的映象。 似乎扔上几根骨头,就足够那些人爬过来表忠心了。 大军到了盐城,还没有夷族过来投降,带路,已经很出崔昂,屈珍两人的意料这外了。 似乎这西北的夷族与他们以前认识的那些夷族不大一样了。 衣食足,而知礼节, 仓禀食,而明荣辱。 崔昂也好,屈珍也罢,都是读书的,但他们都还没弄通一件事情,这些夷族以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首先是生存,是活下来。 为了活下来,丢一些脸面,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但现在,他们已经不为活下来这件事情犯愁了。 党项人,甚至在这些年来有了自己的文字。 “北城这里是明显的弱点,这里的地势更高,便使得城墙显得更矮,今天在这里,我们便形成了数次突破,明天,集中所有的重型武器攻击这里。破一点而带全面!”屈珍道。 “南城这边临河,可以继续挖掘通道,不管能不能引水灌城,但至少能给城里的人足够的压力!” “东城这边的进攻明天还要加强,作为掩护,明天这里要投入更多的兵力。不管死多少人,只要破了盐城,便是值得的。” 大帐里,将领们七嘴八舌讨论着。 帐帘撩开,崔瑾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很难看,见众人都转头看向他,他勉力地笑了一笑,但却并没有走进来。 崔昂目光闪动,与屈珍对视了一眼,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说得都极有道理,明天,就这样办,争取一天破城,明天晚上,我们在盐州城内喝酒。” 众将散尽,崔瑾终于走了进来,不过他的步履有些艰难,而在他的身后,还有两名亲卫架着一个衣衫破破烂烂的人。 那人神色萎糜,竟是只剩下了一口气。 “这人是谁?”崔昂问道。 崔瑾从怀里掏出了一面牌子,递给了崔昂。 “皇城司在西军之中埋下的钉子,潜伏了五六年了。”崔瑾道。 “出了什么事了?”崔昂眼皮子一阵狂跳,却又强自按纳住心中的不安。 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不然一个藏了这么多年的成功的谍探,是不可能如此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相公,快撤,快撤!”谍子勉力睁开了肿胀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道:“萧总管率军在眩雷寨大败辽军,数万辽军溃不成军。而现今,萧总管已经率领上万骑兵自北面回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如同晴天霹雳,直接将崔昂与屈珍两人轰得外焦里嫩。 “假消息,这是假消息!”崔昂突然愤怒了起来,伸手抓出这个谍子,拼命地摇晃着:“你是西军的奸贼,你故意想用假消息来骗我是不是?” 谍子被他拼命地摇晃着,却没有了半分的反映,那双本来就无神的眼睛,此刻却是更中的涣散了,崔昂一松手,他便如同烂泥一样的倒在了地上。 这个谍子是活活累死的。 从眩雷寨那边脱离了军队,带着三匹马一路狂奔而回。 一路之上换马不换人,吃喝拉撒都在马是,跑到这里的时候,三匹马,都已经活生生地累死了。 马都如此,人还能撑着见到崔昂,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谍子死了,崔昂的精气神儿也垮了,屈珍更是两股战战。 盐州城攻不下,萧定已经回去,身后的横山之中,还有好几颗西军的钉子没有拔掉,他们拦在那里,便等于卡住了宋军逃回去的唯一希望。 辽军怎么会败呢? 这不对啊! “相公,您不能留在这里了!”崔瑾没有称呼父亲,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孔道:“您得马上离开这里,去洪州,去与唐怒汇合。” 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屈珍,崔瑾道:“我留在这里,协助副帅指挥军队。” “攻城不能停!”崔昂声音有些发虚。 “当然,明天的攻城只会更猛烈。”崔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官会到一线督战。” “相公不在,只怕其它人会怀疑!”屈珍道。 “就说相公因为连日劳累,生病了。”崔瑾打断了屈珍的话,道:“三天,我们必须要坚持三天以上,到了那个时候,副帅,我们便可以走了。而这几天,我们可以好好地策划一下怎么走!” 屈珍明白了,崔瑾先是要让崔昂顺利的离开,等到这一点完成之后,他们便也可以跑了。 当然是轻车简从的跑。 至于大军? 压根就带不回去了。 “消息绝不能泄漏!” “自然!”崔瑾点头。“相公,别犹豫了,您该走了,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卫队,马匹,连夜走,现在就走!” 辽国,析津府。 大辽皇帝从中京一路移到了南京,随行文武百官、军队,超过了二十万人,一路浩浩荡荡地抵达析津。 自从耶律俊成了皇帝之后,南京道的地位,已经超越了上京道。 因为耶律俊压根儿就没有在上京道待上多久,一年四季,他都走在捺钵的路上,而自中京兴建之后,剩余的时间,他也呆在这个新建的五京中枢之地。 南京道是辽国皇帝的龙兴之地。 正是在这里,他立下了无数的功勋,一举打破了宋辽之间维持了多年平衡,让辽国占得了上风,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皇位争夺战中,他成功地击败了耶律喜,把后者放逐到了高丽国成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督。 耶律俊到南京,并没有让其他人多想。 因为天气渐冷,四时捺钵的冬捺钵本来就一直安排在南京道上,今年,只不过是稍微来早了一点点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冬季捺钵,皇后萧绰也一路跟随。 以往都是耶律俊行走四方,皇后萧绰坐镇中京,这一次却是两人联袂而出。 不过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中京离南京并不远,真有什么事,朝发,夕可至矣。 辽国除了极少数人知道皇帝皇后这一行的真实有意。 绝大部分人也都还被蒙在鼓里。 宋辽边境之上,商旅不绝,自从两国签定了条约之后,商贸就更兴旺了一些。 而宋国那一边,还正在抓紧一切时间维修被辽国人破坏的城池等防线。 没人任何人有大战即将到来的感觉。 析津,昔日的总督府,如今的皇帝行宫内,南北两院的大批高官们云集在大堂之中,过去显得很宽敞的总督府大堂,如今却显得太过于拥挤了一些,以至于五品以下的官员,便只能呆在院子里。 伴随着礼仪的呼喝之声,有些吵闹的大堂立时便安静了下来,肃静的气氛从堂内迅速漫延到了院子里,所有人肃然而立。 皇帝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在他的侧后方,皇后紧跟着出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因为皇帝一身戎装,顶盔带甲,手扶腰刀,龙行虎步而来。 有大事要发生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几乎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直入大堂,耶律俊站在了那面蒙着布的大墙前,猛然伸手,一把扯下了巨大的布幔,一张巨大的地图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吸引众人的,不是地图,而是地图之上那几个巨大的箭头。 那是进军路线! 南征,居然就这样开始了吗?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觉得隆隆作响,这一瞬间,有无数人失神。 第五百零一章:崩盘 仁多忠拼命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一不小心,将精心保养好的几缕美髯给揪了几根下来,一时之间不由得红了眼眶,一半是心疼,另一半也是真疼。 他不理解啊! 为什么宋军的进攻就停下来了呢? 前一天,还轰轰烈烈咬牙切齿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宁要将城池攻破来个鸡犬不留的狠劲儿,转眼之间,河晏海清,风平浪静了! 这不对啊! 一定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种明明知道有事但自己却猜不出来什么事儿的感觉,着实有些让人抓狂。 大人物们都习惯于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胸,然后作出相应的判断和处置,一旦有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掌握之外,他们心中的慌乱,其实比普通人更加的不堪。 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事情是习之为常的。 认命就好。 但对于大人物们来说,自然就不一样了。 城上的西军将领们都奇怪得很,前几天宋军几度攻上了城墙,仁多忠都一副成竹在胸,丝毫没有慌乱的表情,今儿个如此平静,怎么反而看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呢? 这些人的位置还低,自然是无法理解仁多忠这种人物的心境。 事实上此刻,在离盐州城不远的宋军大营里,崔瑾亦是无可奈何。 他很想进攻啊! 但是此刻,他却无力指挥那些骄兵悍将们了。 因为曲珍,也跑了。 主帅崔昂已经跑了两天了。 昨天晚上,副帅屈珍也走了。 临走之时,将所有的指挥权力都移交给了崔瑾。 可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崔瑾拿到了指挥权又有什么用? 前天会议,告诉众将领,统帅崔昂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 崔昂倒下了,还有曲珍。 众人还稳得住。 但今天早上的会议,崔瑾告诉大家,因为洪州那边出了事情,曲珍连夜赶去洪州与唐怒共议粮草转运的大事,请大家各安本份。 当时就已经有人怀疑了,提出要见崔昂。 好在崔瑾随从之中有人精通口技,躲在布幔之后模仿崔昂的口音斥责了一众将领一顿,这才算是瞒天过海,糊弄了过去。 但是明天呢? 崔瑾苦笑。 他必须在这里撑住。 多撑一天,自家父亲便多一分逃出去的把握。 崔家的荣耀寄托在父亲的身上,而不是自己这个毁了容又是个瘸子的家伙身上。 只要父亲能安然逃回去,崔家便不会倒。 这一点,崔瑾勿容置疑。 当年河北兵败,所有崔家人都以为大厦将倾之时,崔昂却力挽狂澜,反而借此事情更上了一层楼,一跃而入都堂,成为了大宋相公。 这一次,崔瑾相信,父亲照样能够化险为夷。 粮食还能维持三天,但主副两位统帅已离开的消息,是绝然瞒不过三天的。 或者明天,就是大限。 一旦众多将领知道了真相,这支大军,必然崩溃。 崔瑾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下。 “你们都走吧!”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崔瑾对着自己的几个忠心属下道:“趁着今天还能走,带足粮食和银钱,就说是奉了我的命领去联络其它军队,赶紧走,再拖,就走不了啦!” “公子不走吗?”一人问道。 崔瑾摇头:“我不能走。总是要有个人留在这里,为所有的事情托个底儿的。” 一众属下含泪而去。 现在的崔瑾,真正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了。 又是一天,波澜不惊地就这样过去了。 朝阳初升,鼓声响起,中军之中照例召开所有将领会议。 看着大帐之内主位之上仍然空空如也,看着左边曲珍的位子也是无人安坐,众多将领一齐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右侧第一位的崔瑾。 崔瑾虽然只是一个管勾机宜文字,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支大军的三号人物。 崔瑾微微一笑,借口早就想好了,就看大家信不信,只要信了,便又可以混过去一天。 但还没有开口,外头却响起了急骤的马蹄之声。 众人愕然回头,这里可是中军大帐,怎么可能允许奔马? 除非是有紧急到了极点的军情。 大帐撩开,一名斥候满面土色,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两翼各三十里处,都发现了大量的西军骑兵。” 大帐之内,响起了轰然的惊呼之声。 崔瑾低下了头,叹息一声。 来得如此之快,真不愧是萧定萧长卿啊! 一名老将看了上面的崔瑾一眼,一把薅住了这名斥候:“多少骑,为首的是谁?” “两边加起来,最起码有上万骑,为首的举着九尾白狼旗!”斥候哆哆嗦嗦地道,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斥候,他当然知道在西军之中,九尾白狼旗代表的人物是谁! 老将一把推开了斥候,转头望着崔瑾,厉声道:“崔管勾,大帅呢,这个时候,大帅要出来主持大局啊!” 崔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地道:“大帅已于三天前奉诏回京。” 大帐之内瞬间便死一般的寂静。 说话的老将瞅了一眼崔瑾,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干净利落地转身,几乎是用冲刺的速度跑出了大帐。 然后,大帐里所有的人都一涌而出,没有人再理会崔瑾。 崔瑾坐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所有人狼狈不堪的离去,只是嘴里不知在喃喃地念叼着什么。 如果此时离得近,便能听得清他嘴里在说着什么。 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人能逃得出! 的确没有人能逃得过。 绵延十数里的宋军大营乱成一团,先是有骑兵从内里一涌而出,然而他们并不是向着盐州城的方向,反倒是向着横山方向狂奔而去。紧接着,便是数不清的宋军从内里跑了出来,他们是如此的慌乱,以致于连大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便是推倒了整个营寨的栅栏之后狂奔而出的。 盐州城上,一直观察着宋军大营的守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宋军,这是炸营了? 仁多忠等人闻讯上得城来,同样面面相觑。 “是想诱我们出去攻击然后聚而歼之的毒计?”一名文官瞪大眼睛问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一名武将当即啐了他一口:“如此这般的乱法,别说对面只是那个有半碗子水的崔相公,便是咱们大总管在此,也决计无法控制住这样的乱法,宋军,这是崩溃了。” “你敢说总管的不是?”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文官大怒,抓住武将刚刚的话头愤怒反击。 “够了!”仁多忠一声断喝:“既然知道宋军崩溃了,那还站在这里看热闹,全军出击,记好罗,一定不要散了阵势,缓缓吊着他们就好。他们现在虽然溃了,在逃命,但还保持着基本的建制呢!跟上他们一段时间,保持足够的压力,他们绝对就会散架了。” “遵命!”城上的武将们兴奋地大声答应着,纷纷转身下城。 如此规模的宋军在他们眼前突然崩溃,这样的盛景,也许一辈子他们就能看到这么一次。这样的崩溃,足以让他们拿军功拿到手软。 “尽量抓活的!”张元在他们身后补充道。 “明白!” 城池大门洞开,骑兵,步兵鱼贯而出。 城内兵马离开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仁多忠便明白了宋军突然崩盘的原因。 大地颤抖,蹄声如雷。 无数骑兵蜂涌而至,自城池左右两边跃现,然后顺着宋军逃跑的方向追击了下去。 而那面九尾狼旗,却停在了城下。 仁多忠带着嘉宁军司留下来的一众文官,急急来到了那面狼骑之下,仰起头,充满崇敬之色地看着高踞在马上的那个男人。 “恭贺大总管,先败辽人,再击宋人,连战连捷!”仁多忠用手捶击着左胸甲叶,大声道。 马上的萧定看起来容颜有些憔悴,有些消瘦,但精神却是极好,看着仁多忠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仁多公镇守盐城,拒敌于外,我才能放心地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辽人身上啊!” “宋军狂妄自大,这样的敌人,实在不值一提,倒是总管在北面与萧思温的决战,当真是步步惊心啊!”仁多忠笑道。 “还好!”萧定大笑。 仁多忠亲自上前替萧定牵上战马入城,接下来的追击战,自然用不着萧定出马了。 当宋军彻底崩溃的那一瞬间,这一场战事,其实便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看西军能够收获多少了。 “尽量不杀伤,而是抓活的!”仁多忠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萧定点了点头:“是啊,都是壮丁,不管是用来充实我们自己,还是放到西边去开疆拓土,都是好的。” “这是大总管仁慈!” “一刀砍了容易,再要长成这般模样,可要几十年呢!”萧定微微一笑。在西军,汉人比例不足,随着现在他地盘越来越大,汉人的比例也是变得越来越小,尽量活捉而不是杀死宋人,也是现在西军的一个基本策略,萧定需要更多的汉人进入西军区域之内。 他必须保证汉人在这一区域内,是主体民族。 萧定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又与仁多忠吃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真正的一顿饭,喝得双颊微红的他,见到了过去的一个故人。 被反绑着双手,一瘸一拐走进来的崔瑾看到萧定,扬声笑道:“长卿,还记得故人否?” 萧定瞅着对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怎么能不认识呢? 当年的汴梁纨绔子嘛,自己和崔瑾因为年纪更大,是众人之中天然的领头者,至于萧诚、张诚、罗纲等人,只不过是身后的跟屁虫而已。 一起喝醉过,一起打过架,一起被巡捕追着跑,不是因为怕,而是觉得那是一种刺激。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终于是离他们这些人远去了。 如今,崔瑾成了自己的阶下囚,而在横山那边,张诚正指挥着兵马,拼命攻打着神堂堡与栲栲寨,张诚最大的希望,大概便是砍掉自己的脑袋去祭奠他的父亲吧? 昔日种种,终成过眼烟云。 往事不堪追忆, 只是让人伤感。 “子喻,你为什么不逃呢?”走到跟前,替崔瑾解开了绑绳。 “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掉!”崔瑾惮了惮身上的灰尘,道:“而且也还想在故人面前留几分颜面。” “崔相公又跑了?” “走了三天了!现在想必已经深入横山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与陕西路上的斥候遇上了!”崔瑾笑道。 “你这个做儿子的,倒真是当得没话说。”瞅着崔瑾脸上的伤以及瘸掉的腿,“当年之事,让你受了无妄之灾,现在,又是你顶在后面为他打掩护,子喻,说实话,你这个爹,我还真是看不上呢!” “长卿,子不言父过,你再这么说,信不信我吐你一脸唾沫!”崔瑾横眉冷对。 萧定大笑一声:“好吧,不过崔相公未必跑得掉。横山,好进难出呢!子喻,既来之则安之,先在这盐州城住上几天,过段时间,便随我回兴庆府吧!” “好,正好也可以拜见一下嫂嫂,见一见侄儿,只不过这副模样,当会让侄儿瞧不起了!”崔瑾道。 “我的儿子,要是只有这点心胸眼光的话,我早就把他打死了,免得将来出去丢人现眼。”萧定微笑着:“子喻,不如一起去城头喝上一杯?” “自当奉陪。”崔瑾当:“可以陪着总管一起看看你是怎么收获胜利果实的!” 城头之上,两人各提一壶酒,倚墙而立,远方,一队队的西军士兵正高唱着战歌返回,而随着他们一同回来的,是一批批垂头丧气的被缴械的宋军。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萧定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道:“这一次你们过横山来的十万大军,我不觉得他们还能回去。我很好奇,你的父亲,大宋的相公,怎么会制定出如此愚蠢的战术来,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我们都认为你将被辽国击败。”崔瑾道:“我们不愿意在你被击败之后西北再次落入到辽人之手,那比在你手中更可怕,所以我们必须抢先拿到。” 第五百零二章:重建 任忠赤着胳膊,两手紧紧地握着木槌,与另一个伙计相对而站,手里的木槌抡了一个大圆,然后重重地落在身前的两块夹板之内。 两人配合默契,此起彼落,将松散的黄土一下一下地变成坚固的墙体。 这里,曾经是让辽人望而生畏的边关重镇,是让辽人无法逾越望而兴叹的天门寨,可现在,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天门寨在辽人撤过拒马河的时候,一把火给完全烧毁了,便是城墙,也被他们摧毁得七七八八。 宋军接手之后,不得不重新修建。 天门寨地处要冲,扼守此处,便扼守住了辽人南侵的要道,最重要的,还可以控制住拒马河上中下三处大桥。 辽人在占领南岸这些土地的时候,美其名曰促进双方贸易往来,使双方交往更方便,所以在拒马河上修建了一座永久性的木桥以及两座浮桥,三座大桥之间各自相距五十里。 天门寨恰好便扼守在他们的中间。 地位的重要可见一斑。 任忠已经三十出头了,曾经的他,也是边军中的一员。七年前的一战,他所在的广信军被辽军所击败,整个部队溃散,他们的统制秦宽,更是被当时的主帅崔昂以诣误军机之名斩首示众。 任忠还记得当年他们一些溃兵千辛万苦地逃回到大名府城下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们的将军的头,高高地悬挂在城墙之上。 吓得他们再也不敢进城,也不敢说明自己的边军身份,直接逃走了。 隐姓埋名直到崔昂离开,马兴上任,他们才迎来了出头之日。 马兴上任安抚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张榜招纳当年的边军将士。 只要肯归队,立即便发安家费五十贯。 任忠便是在那个时候归队的,那时候的他,刚刚讨了婆娘,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小子。丈夫也曾经是边军的一员,可惜的是战死了。 那寡妇带着一个孩子,难以求活,而任忠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便凑到了一处过日子。 可那个时候的河北,当真是艰难得很。 想凭一把子力气养活一家人,还真是一件难事。 所以任忠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便再一次加入到了军队之中。 不仅是为了五十贯,也是为了新任安抚使承诺的,给他们这些老兵每月一贯钱军饷。 这笔钱,足够让家里人活下来。 而那五十贯,还可以置办十几亩地。 刚刚遭了大乱过后的河北之地,土地并便贵。 马兴花大价钱招揽这些老兵,是听了王俊的建议。 从陕西路安抚使调任河北路安抚使的马兴,当真是接手了一个乱摊子。虽然从各处调来了一些禁军、厢兵重新编练河北路边军,但这些年来,大宋各地的禁军、厢军,差不多都烂透了,连上四军都不堪一击,更不必说别的地方的军队。 为了迅速地提高军队的战斗力,王俊便出了这个主意。 当年荆王在河北时,各路边军加在一起超过十万,其中最为精锐的如同广锐军一般的部队,也有六七支,差不多有三四万人。 这些人后来虽然走的走,垮的垮,但散落在民间的一定不少。 这项政策的实施,也的确招揽了很多的边军将士重新归队,而他们的归来,为马兴重新编练河北路新军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只不过让马兴和王俊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还有一个人在和他们争夺这些散落在各地的边军。 这个人就是秦敏。 汴梁荆王造反,依仗的就是这些从河北赶过去的边军。 此事过后,马兴曾经破口大骂秦敏,因为秦敏将河北边军最后的精锐葬送在了京城。 可惜骂归骂,事后,马兴也是黯然神伤。 能怎么样呢? 当初,如果秦敏带着这几千边军不是去帮着荆王造反,而是来河北路寻他,自己会接纳他吗? 扪心自问,马兴觉得自己不会。 因为彼时崔昂在皇帝面前风头正劲,皇帝正在利用他打击一个个敢于挑战他的力量,自己不会因为秦敏而得罪崔昂。 自己会接纳那几千边军,但肯定不会要秦敏。 不抓他,便是自己对他最大的善意。 当然,站在自己的角度,马兴觉得秦敏是错的。 后来,秦敏投靠了辽国,成了辽国属珊军的统领之后,马兴曾喝得酩酊大醉。 大宋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劲敌。 西北有一个萧定,现在北面又来了一个秦敏。 他们曾经都是大宋无敌的骁将,都曾经让辽国人畏惧不已。 可现在呢,他们都成了大宋的敌人。 大宋边军,听到他们的名字战栗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 大宋一定是那里出了问题。 马兴左思右想,可他始终不敢想,也不愿意承认,是他们的皇帝出了问题。 所以,他的结论,只能是奸臣当道,蒙蔽圣聪。 这些个奸臣,不仅有崔昂,还有夏诫。 任忠挥汗如雨。 作为一名边军,他自然是知道天门寨曾经的那些辉煌往事的,也曾经无比仰慕过曾经在这里作战过的那些战士,也曾想与他们一起好好比一比谁杀的辽人更多。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成了镜中月,水中花。 现如今,他已经是一名营将了,手下带着五百名士卒。这些士卒,都是他一手一脚一个一个地亲自训练出来的,并不比当年的那些兄弟差。 只不过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放下刀枪,拿起了木槌来修建城墙。 因为附近的所有居民,都被辽人裹胁着退往了拒马河北岸,新征发的徭役数量远远不足,修建城墙的速度很慢,让上头很不满意。 一道命令下来,他们这些士卒也必须加入其中,每三天,便必须要帮着修各自驻守的城墙一天。 事实上,上头的将军们为了让大人物们更加满意,士兵们并不是三天中干一天,而是天天都在城墙之上。 因为上头每天都在派人巡查城墙修建的进度。 进度快的,会受到褒扬,进度慢的,会受到申斥。 而这个消息,也是作为营将的任忠在向营将抱怨不该让他的士兵为了修城墙而放弃巡逻、训练之后听来的消息。 大家都是没办法! 任忠不明白为什么上头这么着急修建这些城墙? 包括天门寨在内的这些城寨,都是为了防备辽人的。 大宋不是和辽人刚刚签定了和平协议吗? 辽人不是刚刚撤走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修建呢? 慢慢修不行吗? 任忠想不明白,他的位置,决定了他只能听命行事。 他向来是一个体恤下属的营将,除了在训练场上和执行任务的时候,所以修城墙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也是身体力行的。 每修一段,他都还要拿刀尖子戳一戳,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驻扎之所,说不定什么时候辽人又打过来了呢,修得结实一些,对自己也是好事。 在一展平原的河北大地之上,大宋对抗辽人的最大本钱,现在就是城墙了。 也许,这便是上头大人物着急所在吧? 必竟河北路上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辽国人。 任忠很怀念当年的边军队伍。 一个统制,三千人的队伍,六个战营,其中一个骑兵营,五个步兵营。步兵们结成军阵之后,便敢于向着辽人的骑兵迫进。而五百骑兵,散布两翼,倏进倏退。 现在还能这样做吗? 任忠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麾下士兵们可以,但其它营的士兵能不能行就得打上一个问号。 而且,现在的统兵将领,好像也没有过去的那些边将们厉害了。 就像他们现在天门寨的主将,叫安明,来头可不小,听说他的老了是上四军天武军指挥使,那可是天子亲军,经常能见到皇帝的。 安明本身功夫也是不错的,至少任忠知道自己是在他手上走不过几个回合的,不管是马战步战还是弓箭,安明都娴熟得很。 但是与自己过去的领兵将军秦敏真是比不得啊! 眼光任忠还是知道的。 那股悍勇肃杀之气,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当年秦敏将军往队伍前一站,大家伙心里便有底儿,现在任忠便没有这种感觉。 不过自己认识秦敏将军,秦敏将军却认不得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个小兵呢。 白沟驿之战,自己便没参加,要不然,自己也肯定死在那一役了吧? 后来秦敏将军不知咋地就成了钦犯。 再后来,连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了。 大概是死了吧,毕竟都成了钦犯了。 任忠叹口气,继续挥舞着木槌。 反正这些事情,他是不懂的。 秦敏将军没了,后来带着自己这些人的王俊将军也没了。 听说是王俊将军跟西北王萧定私下勾连,被抓到汴梁问罪去了。 这些人,可曾经都是河北路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啊! “头儿,行了吧?”看着被捶打得平平展展甚至有些发亮的墙面,任忠取过一旁的一根锥子,戳了戳,满意地点点头。 夹板被解开,往上升了一节,重新上好夹板,下头便有人将一篓一篓的黄土运上来,倒在夹板之中,新一轮的捶击便开始了。 外头还要包砖的,现在天门寨的外面已经堆了不少的青砖了。 现在整个河北路上的青砖价格飞涨,有价无市,天门寨能弄到这些,一来是因为天门寨的地理位置的确重要,二来,也是因为安明的面子。 毕竟是天武军指挥使的公子,在现在河北的这片地面之上,还是叫得响名号的。 包上砖之后,这城墙的防御力度,便立即能提升一个档次。 太阳渐渐西斜,任忠这一队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他们这一队,向来是驻守天门寨这支部队的标杆,不管是战斗力上,还是在其它任何事情之上。 便是安明亲自从上四军中弄过来的那一个战营,真打起来,也绝不是任忠这个战营的对手。 所以安明也一向对任忠客气得很。 笼络下属,安明还是很有一套的,任忠便收到过不少安明从汴梁弄来的好玩意儿。 上司送的东西,任忠自然是来者不拒,反正拿了又不亏,但一个将领,真要让属下服气,最好的办法,还是带着属下打上几场大大的胜仗。 小恩小惠对于任忠这种人,作用并不大。 反正丁是丁,卯是卯,你是上司,我按规矩办事。 绝不会逾越雷池半份。 真想让我拿你当兄弟,那就先并肩打上几仗再说。 收队的时候,任忠正好碰上了他的顶头安明。 安明正陪着一个商人有说有笑地穿过还没有完全峻工的城门。 这城门,到了晚上,便是用几块破门板子堵着而已。 那是一个辽国商人,看安明与那人说话的态度,此人的身份只怕绝对不低,手段也肯定了不得。 “任忠,任忠,你过来!”安明看到了赤着胳膊将衣服拎在手里的任忠,他正带着队伍往一边的营地里走,虽然一个个疲营不堪,但他的队伍,还是排着整齐的队列,一个个挺胸凸肚得意洋洋的模样。 那个商人看着这支队伍,眼睛不由一亮。 “孙掌柜,这是我麾下最得用的大将。”安明亲热地拍着任忠汗渍渍的肩膀,道:“下一次来,你一定给我弄一匹好马给我这兄弟,马高不能低于我的肩头。” 任忠眼皮子一跳,安明身高九尺,马高不低于他的肩头,那可是绝顶好马了,在整个天门寨,也就只有安明自己的战马有这个水平,听说是他老子从御园里弄来的。 这样的马,便是在辽国,也不是普通货吧? 任忠以为这个姓孙的掌柜一定会拒绝,但没有想到,这个小老头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没问题,宝马赠英雄,这位将军一看,就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只是安统制,这马我可以弄来,这银钱?” “钱不算啥,你孙掌柜走这条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什么时候拖欠过你的银钱?”安明大笑。 “好,三个月内,我必然再来,那时候就给这位将军把马弄来。”孙掌柜笑道:“安统制,到时候我过这天门寨的时候,税金之上,你可得多多优惠啊!” 安明大笑:“孙掌柜,你这禄合盛,还担心这点子税金?”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显然两人已经是老相识了。 第五百零三章:偶然 任忠带着他的战营行走在大道之上,沿着拒马河的道路情况保持得不错,黄土垫底,再铺上了碎石籽,用石碾子压实之后,即便是雨天,也不用担心道路泥泞。 没有骑马的任忠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作为营将,他其实是有马的。 他所带领的第三营一共有二十余匹马,除了几个将领之外,还有四五名斥候也拥有马匹,剩下的,却都是驼马,拖着几辆马车,这些马车之上,装得是战营里五十名重甲步兵的盔甲和大盾以及一些必要的物资。 每一次这样的拉练,任忠都会坚持带上他所有的家当。 这与其它几个战营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这样的拉练,最早是从广锐营传出来的练兵方法,后来一度在边军之后很是流行。 马兴掌握了河北,郑雄成为了河北的都钤辖,但当初真正在河北协助马兴练兵的,却是广锐营曾经的副将王俊。 王俊几乎是全部照般了广锐营的练兵方法。 而马兴是见识过广锐营士兵的精锐程度的,而且以广锐营为基础组建的西军,现在更是朝廷的心头大患,可见这练兵之法,还是相当管用的。 可惜,随着王俊被朝廷以通西军的罪名逮去汴梁受审,这套练兵方法,也就慢慢地被荒废了下来。 没有人再坚持了。 也只有像任忠这样曾经的河北边军,仍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这些练兵方法。 每十天,进行一次长矩离的拉练,并且在拉练之中,坚持全副武装前进。 沿拒马河上行五十里抵达周庄,然后在那里修整一夜,第二天再返回天门寨。 两天一夜,行军一百里,这个强度对于全副武装的军队来说,是相当强悍的,并不是每一支队伍都能做到的。 任忠不骑马,另外的几个将领,自然也就不好意思骑马,大家一齐随着大队人马步行。 除了斥候,大家一视同仁。 如此一来,这个营的士卒倒是很少有其他部队长官与普通士卒的对立。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有些闷热,全副武装的任忠也是满头大汗。 他一直有些搞不明白,辽人撤退的时候,破坏了所有的城寨,像天门寨这样卡着重要节点的地方,更是被破坏得极其彻底。 他们甚至卷走了所有的百姓,留给宋军的只是一片空旷的土地。 使得宋军在重新掌握这些地方之后,想要重修这些军城,连民夫都找不到。 只能从其它地方征发徭役,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效率还极其低下。 最终迫使安抚使府不得不下令要求所有军队都加入到修建当中来。 这当然也会使军队更加疲惫,同时也会让警戒的军队数量大大降低。 但辽人为什么没有破坏道路呢? 所有的道路都保持着极好的状态,在辽人控制这些区域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修建了更多的道路。 似乎他们还想以后接着用似的! 任忠想着。 绝对不能让他们再重新踏进拒马河。 如今的安抚使是个能干事的,王俊将军虽然不在了,但都钤辖郑雄郑将军也不差,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安明,虽然傲气得很,也不太亲近底层士卒,但总体来说也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最多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大宋就应当能在南岸重新将防御线建立起来了。 绝不能让他们再过来! 任忠在心里想道。 “正将,要下雨了!”副手荀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瞅了一眼天上那看直来越压越低的铅云,凉风嗖嗖,这明显是雨风。“是扎营先避一避,还是练一练雨中行军?这雨,看起来不会小!” 任忠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行军了大半天而显得有些疲惫的士卒,再看看众人几乎都已经湿透了衣服,道:“扎营,这个天气,风一起,雨一下,气温立马就下来,大家现在这个样子,很容易便生病,避避雨再走。传令,半个时辰,我要看到营地立起来!” 用最快的速度选择扎营地点同时把营盘扎好,对于军队来说,也是一种煅炼,而且对于各部之间的配合,也是一种促进。 命令一下,五百人的军队立时便行动了起来。 大家都很兴奋,毕竟可以休息一下,而且不用冒雨前进。 离开了大道,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五百人迅速地动了起来。 斥候仍然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游戈打探,一支部队脱众而出开始警戒,另外的部队,则迅速地开始修建临时营地。 这便是每一次行军都带上全部家当的好处。 没用上半个时辰,一个简易的营地便修建完毕。 也就是在此时,雨开始落了下来。 正如猜测的一般,雨很大。 而且持续的时间,远远地超出了任忠的估计。 拒马河的水位,肉眼可见的上涨了起来。 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雨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支队伍,开始继续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周庄前进。 在那里,有另外一座通往北岸的大型浮桥。 在河的两岸,宋辽两军都设置了税监和哨所。 抵达周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任忠没有去税监和哨所那边,天色太晚,自己带着这么多人过去,反而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他将自己的驻营地点,选择了周庄,然后派了一名亲兵去通知当地的税监与哨卡的军官。 这是一个没有了人的被废弃的村子。 大部分的房屋都被毁坏了,依托着几个还能勉强住人的房子,这支五百人的队伍重新扎营,准备在这里休息到明天一大早,然后再踏上回去的路程。 烧了一些热水,将一块醋布丢进去,那清凉的水便眼看着变了颜色,然后一口窝窝头,一口这汤水,便算是吃完了这顿晚餐。 任忠的部下,在村子里找到了不少的石槽子,这些东西,以前都是这里的百姓用来喂猪等各种牲畜的。 辽军卷走了这里的百姓,但这种笨重的东西,却是留了下来。 对于别人没有啥用的这些玩意儿,任忠所部,倒是高兴得很。 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将烧了的热水倒进这些石槽子里,然后便开始了每天晚上最美妙的时候。 烫脚! 一支部队,如果能在晚上让士兵们都能烫上一会脚,那这支部队的战斗力,绝对是一流的。 这个习惯很费事,也让很多人不以为然。 但任忠是一个认真的,当王俊王将军教他们这个的时候,他认真的学了,而且牢牢的记了下来。 从他当了营将以后,只要有条件,他都要让他的士兵们烫一烫脚。 最后巡视一遍驻地,安排了外围岗哨之后,任忠这才开始了自己的休息。 他并没有进屋子,一块毯子一裹,就躺在了一块巨大的磨盘上面,虽然有些疲惫,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入睡,因为他睡得有些晚了,在他的周围,很多士兵已经鼾声大作。 躺在这些此起彼伏的,稀奇古怪的各色鼾声之中,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想要入睡,却也还是需要一点点时间的。 刚刚下过雨的天空很亮。 没有月亮,但无数的星星却是眨呀眨的,将夜空点缀得一片璀璨。 看着星星,任忠便不由得想起了自家的婆娘和孩子。 义子已经十二岁了,自己并没有让他改姓,虽然婆娘想这么做。 但他的亲生父亲也是边军袍泽,自己不能让他以后没有了香火,没有了供奉。 婆娘担心自己会另眼相看的小心思自己也是清楚的。 这是婆娘小瞧了自己,不为别的,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自己也只会对那小子更好。 等到他所年了,为义子找一个媳妇,便让他顶门立户。 在财产之上,自己当然不会薄待了他。 至于自己那个才两岁的娃娃? 想到那张胖嘟嘟的脸,任忠便不由得笑起来。 那小子,从生下来都没有吃过一点苦头呢! 不像自己,是苦水儿里泡大的。 一代总比一代强。 这话是谁说得来着? 任忠想不起来了。 在耳边似乎想起的儿子的咯咯的笑声之中,任忠的鼾声,也响了起来。 当警戒士兵的脚步声刚刚踏进这间破落的院子的时候,任忠立时便醒了过来。 掀了毯子,一挺身坐了起来,看着面色有些慌乱的士卒,他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将军,对岸,对岸好像有大军集结,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任忠一怔。 四处瞅了瞅,他跑向了一处房屋,示意了紧跟着来的士卒一眼,那士卒会意地点点头,跑到前头,在墙根之下半蹲,两手交叠放在胸前,任忠小跑几步,一脚踏上士卒交叠的双手,借着士兵用力上托的劲猛的一窜,一下子便爬上了屋顶。 站在屋脊,任忠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一河之隔的拒马河对岸,无数的火把正从近处向着远处依次点亮,将天上的星星都比了下去。 对岸亮了起来。 辽军在对岸集结干什么? 演习? 不管他们干什么,作为宋国军人,他都必须要作出反应。 “集结,集结!全员赶往周庄浮桥!”任忠从墙下跳了下来,跃上磨盘,大声吆喝了起来。 不管对岸的辽军想要干什么, 任忠都准备做好一个军人该干的事情。 五百人紧急集合,然后风一般地赶往周庄浮桥。 当任忠赶到的时候,对岸第一支火把,正好踏上了浮桥。 “列阵!”任忠的心脏狂跳,大声下令:“举火,荀直,派人上桥,询问对方意图!” “是!”荀直大声答应着。 一名士卒上了桥向着对面跑去,而在对岸这边,五百人的宋军开始了紧张的准备。 在众人的帮助之下,仅有的五十名重装士兵正在披甲,披甲完成之后,他们将是队伍的最前沿。 弓弩手们匆忙地为神臂弩装上了弦,然后装上了箭,后头,几台弩机被几匹马拖了过来,士兵们忙碌地将他们抬到了队伍的前方。 任忠紧盯着桥面上的那名士卒。 对岸,辽军南京道虎翼军将领卢鹤有些意外的得到了对岸居然出现了一支宋军的报告。 白天的侦察,周庄浮桥的对岸,宋人在那里包括税监在内,只不过几十个人,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居然出现了一个正规的战营? 但他的怀疑,马上被对岸亮起来的灯火击碎了。 对方也点燃了无数的火把,火光的映照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宋军军队的轮廓。 还真是一个标准的战营。 卢鹤骂了一声! 轻松过河的念头,瞬间便破灭了。 白日里下了一场雨,让拒马河河水也湍急了起来,使得渡河的难度也迅速地加大。 但此时,他无可选择。 因为子时,在上百里的战场之上,三支辽国大军将通过三座浮桥,同时向宋国河北路发起进攻。 “难不成是走漏了消息?宋军有了防备?”卢鹤百思得不其解。 “渡河,杀光宋军!”卢鹤抽刀,下达了命令。 紧盯着浮桥中央的任忠,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看到的一切浇灭了。 桥上,自己派出去的士卒与辽军打了起来,在逼退了眼前的辽军之后,这名士卒转身便跑向本阵。 但身后一阵追来的羽箭,正中他的后心。 这名士卒摇摇晃晃之际,身后追来的辽军一脚便将他揣进了拒马河中,卟嗵一声激起了偌大的浪花。 辽军呐喊着冲了过来。 宋军愤怒地吼叫了起来。 “举弩!”任忠厉声吼叫了起来。 宋军浮桥之前立阵,死死地堵住了浮桥的另一边。 当辽军冲进八十步之内的时候,神臂弩的啸叫之声响了起来。 刚刚杀了那名宋军,冲在最前头的几名辽军惨叫着倒了下去。 浮桥就只有那么宽,除非你跳下河去,否则根本避无可避。 后面的辽军,并没有因为前面同伴的死亡而停下他们冲锋的脚步,他们用更快的速度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第二排弩箭再次发射。 然后是第三轮! 当第三轮射完之后,第一轮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弩箭。 但任忠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笑容。 因为他看到了对面的辽军,开始抬着一条又一条的船、羊皮筏子走向拒马河。 第五百零四章:值了! 耶律敏,也就是秦敏勒马立于拒马河边,不远处,就是白沟驿大桥。 这座桥是辽人修建的一座永久性的大桥。 花费这么多,自然就是为了今天。 数年之前,耶律敏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率领千余名广信军最为精锐的士卒赶到白沟驿阻止辽人过河。 那时,这里还只是一座浮桥。 那一战的对手,是如今辽国的皮室军副统领完颜八哥。 一场恶战,两人的麾下几乎都在这里损失殆尽,两人也都筋疲力竭,一齐落江。 完颜八哥是抱着一块大石头,憋着一口气从河底走回到岸边的,而秦敏则落江之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卸掉了身上沉重的盔甲,最后被下游的渔民救起来的。 历尽千辛万苦,最后换来的,却是秦家的家破人亡。 甚至还背负起一口巨大的黑锅。 从那时起,忠心热血的秦敏,便变成了反贼秦敏。 最后,更是变成了耶律敏。 如今的他,是大辽皇后亲军属珊军的统领。 麾下五万属珊军,是可以与大辽皇帝亲军皮室军一较上下的绝对精锐。 此刻,在他的身后,无数的辽军正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他的号令。 辽国三路分兵,而他耶律敏,则带着属珊军中路直进。 “我回来了!”耶律敏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手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猛地落下。 “举火!” “渡江!” 悠扬的号角之声响起,似乎是一霎那之间,一无所有的黑暗之中,便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将拒马河北岸照得犹如白昼。 一支骑兵呼啸着冲上了白沟驿大桥,战马马蹄踩在桥面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得得之声。更多的步卒,则抬着羊皮筏子、木船等冲向了拒马河。 与周庄那边不同的是,耶律敏所部,显然准备得更充分,光是船只的数量,短时间内就增加到了上百艘。 船只不大,每一艘也就只能装载十余个人,但上百艘这样的船,一次性却也能投送上千人过河。 天门寨守将安明接到斥候的报告之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辽之间的和平协议墨迹未干,辽人就撕毁了盟约再次入侵了吗? 当他在天门寨整顿完兵马的时候,白沟驿大桥那边的守桥军官和税监头子,已是快马加鞭地逃了回来。 他们的部下,毫无疑问是被他们抛弃了。 “辽军过河了,好多人,好多人!” 那个税监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了。 “到底有多少人?”安明不耐烦地看向那名军官。 “先锋不低于一万人。”军官小声道:“而且,我还看到了耶律敏的旗帜。” 耶律敏? 属珊军的统领? 这样的大人物也出现在北岸,只能说明,辽人是真的开战了。 他点了点头,拔刀,顺手一刀,便将这个逃回来的军官给砍了。 “他是军官,抛弃属下逃命,罪当斩,你不是军官,不归我管,所以,快点滚!”安明将血淋淋的刀,在那个税监身上擦了擦,冷冷地道。 税监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在安明冰冷的目光的逼视之下,竟是连滚带爬地向着后方逃去。 平时也是人模狗样的啊!还经常来自己这里喝茶吃酒呢! 安明叹息了一声。 天明的时候,依托着天门寨仍然还残缺不全的城墙,安明摆开了军阵。 他差了整整一个战营。 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一个战营。 这让他很是遗憾。 辽军既然入侵,就绝不会只有这一路兵马,任忠他们在周庄,肯定也会碰上另外的辽军。他们只有五百人,覆灭是必然的。 要是在这里,大家抱团,还能多抵抗一阵子。 安明不觉得自己能抵抗多久,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他便派出了十几个信使分奔四方。 现在,希望驻守在拒马河边的和自己一样的这些部队,能够为主力部队的集结,多拖延一点点时间吧! 当辽军出现在安明眼前的时候,当耶律敏的大旗缓缓移动到阵前的时候,安明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辽国,那里只有一万人了? 自己眼下看到的,光是骑兵,只怕就超过了一万人。 他惨然笑了起来。 今儿个,要死在这里了! 连拖住敌人多一点点时间,都是妄想。 对手根本就不管理会自己,只管纵马向前就是了。 狗屁的皇城司探子! 为什么一点点的消息都没有探听出来! 安明在心里痛骂道。 骂了一阵子,却又觉得似乎冤枉了对方。 耶律敏带着他的属珊军,好像去年就到了南京道。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辽人刻意的安排。 这是好大的一个圈套啊! 辽军果然如同安明预测的那样,一群斥候飞奔而来,在四周往来奔驰了一阵子,便又打马而去,很快,辽军的骑兵便开始绕行,而旗帜挥动之间,后方的一支支的步卒伍围了上来。 辽军想打闪电战,他们要利用速度,在最初的三五天内,在宋人压根儿就没有防备的时候,占领更多的地方,消灭更多的宋军。 大宋军队在河北路上的精锐本来就不多,如果再被辽军利用机动的速度给切割包围分别消灭的话,整个河北,就完蛋了。 到了现在,安明才恍然明白了辽人为什么要让出这么多的土地,为什么要将这些重要的城池都毁掉。 原本安抚使马兴的重建策略还是很成功的,军队也正在恢复战斗力。那些重新训练的军队,驻守在原本的一个个重要的关隘之中,辽军要是硬打,不见得能有什么收获。 但他们却利用一纸盟约和归还上百里土地这一诱饵,成功地将马兴的所有策略全都破坏了。 为了重新掌握这些关隘,河北路上不得不分兵驻守,兵力一下子就分散了。 而被毁掉的城池,想要重新修建又不是一日之功。 所有的一切,都在辽人的算计之中。 与一般的普通将领不同,安明知道更多的上层消息。 他知道这一次河北路如果完蛋了,短时间内,朝廷甚至征集不到更多的军队前来救援,因为大量的部队,云集到了陕西路去攻打西军,去拔掉萧定这颗官家眼中的刺儿了。 河北一旦迅速被占领,那辽军铁骑,将会直接攻击到大宋的心脏,一路之上,将再也无险可守。 广袤的平原,正是辽军铁骑纵横驰骋的大好战场。 安明心情激荡。 今儿不管如何,都是一个死了。 既然要死,那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一些? 他看着那面正在移动的耶律中军大旗。 旗下,便是属珊军的统领耶律敏。 那个人,该叫秦敏的。 绝大部分人不知道的耶律敏的真实身份,安明还是知道的。 他的老子安巍作为天武军指挥使,自然能接触到许多的机密信息。 “进攻!”安明提起了手中长枪,戟指前方,大声吼道。 宋军军官们都震惊地看向安明,面对如此大军,此时进攻,岂不是以卵击石! “反正要死,那就死得轰轰烈烈,让辽人看看我大宋男儿的气魄!”安明吼道:“弟兄们,难道你们准备向敌人投降吗?前进,前进!” 战鼓响起,这支二千余人的队伍,悍然地向着十倍于他们的辽军发起了攻击。 宋军的动向让辽人也颇为惊讶。 耶律敏勒停了马匹,看向宋军,抱着必死决心而来的这支宋军,到现在居然还保持着阵形,虽然队形已经歪歪扭扭了。 当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精锐了,虽然距离真正的精锐,还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安明,听说是天武军指挥使安巍的儿子,是个纨绔子弟,平时也最是讲穷,好美女,好美食,还贪财,不成想居然还有如此勇气,难得!”耶律敏笑道。 “统领是想留他一条命吗?他的身份还可以,说不定等我们打到汴梁之时,还可以利用他威胁一下他的老子!”身边,一名属珊军将领笑道。 “不,对于这样的勇士,我向来会给予最高的礼遇!”耶律敏笑着取下了挂在鞍桥上的长枪:“那就是,我亲自送他上路。” 安明看到了辽国军阵的变化,他看到了那裂阵而出的那面飘扬的耶律大旗,他看到了跃马而出的那名身材高大的将领。 耶律敏!秦敏! 狗贼,居然还敢出来! 一带马缰,他回看了自己身后的两千余兄弟,再瞟一眼四周渐渐合拢而来的辽军。 “弟兄们,各自安好吧!”安明大叫一声,两脚猛嗑马肚,驱策着战马,向着那面飘扬的大旗疾驰而去。 他的战马,比其它宋军骑兵的马要好出太多。 以致于他一骑绝尘,将所有的部下都甩在了后头。 如果在平时,他绝不会这么做的。 但今天,反正就要死了,那就做一回英雄吧! 说不定能刺激一下对面的那个奸贼,要让他想亲手杀了自己,那可不就是自己的机会吗? 安明是这样想的。 耶律敏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他决定给对方这样一个机会。 这个世上,能让他看得起的武力值超群的人不多,萧定,他的确是打不赢,完颜八哥与他在伯仲之间,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也许王柱将来能与自己斗上一斗,其余的皆不在眼中。 当然,也许有无数的英难还藏在草莽之中。 耶律敏纵马而出。 属珊军上下,爆发出了震天价般的喝彩之声。 像这样的两军主将单挑的局面,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特别是像属珊军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明明可以很轻松地将敌人干掉,但耶律敏还是愿意给这个勇敢的宋军将领以机会,就更让崇拜英雄的属珊军上上下下更加地佩服了。 果然是自家的大统领啊! 换个别人,肯定没有这个气魄。 安明兴奋之极,仅凭两腿控马,双手握着长枪,风一样地掠向耶律敏。 两人迅速地接近。 安明挺身,举枪,疾刺。 他的感觉好极了,只觉得这一枪达到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达到过的巅峰。 两马交错而过。 战场之上在那一霎那,竟然停滞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交锋的两个人身上。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传了出来。 安明勒马,回头。 耶律敏披头散发,也正在看着他。 安明的长枪之上,戳着耶律敏的头盔。 安明放肆地大笑起来。 然后他低头。 耶律敏的长枪,在他的胸前。 从前胸穿透到后背。 “不错!”耶律敏点了点头。 安明大声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有大口的鲜血涌出来。 “值了!”他吼道:“只要来一个比我还厉害一点的,就能杀了你!值了!” “也许吧!”耶律敏哈哈一笑。 安明倒栽下马。 耶律敏纵马上前,一弯腰,握住了自己的长枪,一抖手,将血淋淋的长枪拔了出来,枪尖一挑,头盔也飞了起来,看着上面的一个窟窿,耶律敏笑了笑,将其戴到了头上。 战场之上巨大的喧嚣之声响起,辽军开始围歼被包围起来的这二千余宋军。 对方并没有逃。 所以想要完全消灭他们还需要时间。 耶律敏没有理会这场必胜的战役,径自带马离去。 他有些伤感。 这支部队,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河北边军! 也是这样的悍不畏死,也是这样的坚韧不拔。 区区几年时间,河北路上便又重新建立起了这种水平的部队了吗? 果然是长江前浪推后浪啊! 只是他们这些前人,便该被忘记吗? 他们的冤仇,也被淹没得无影无踪了吗? 既然如此,还是由自己还复仇吧! 战马嘶鸣,无数的属珊军骑兵呼啸着冲过了天门寨,杀向了河北的腹地。 天色已经大亮。 周庄,浮桥前。 宋军仍然死死地扼守着浮桥前那不大的一块阵地。 他们甚至好几次派出了敢死队,想要去砍断浮桥的基桩。 只要成功,拒马河水便有可能将浮桥冲垮,要知道,昨天大雨,拒马河水暴涨。 只可惜的是,辽军将领卢鹤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每当有宋军靠近这些基桩的时候,他都会倾泄箭雨牢牢地扼守住这几个要点。 抬头看看天色,卢鹤的心里有些发慌。 因为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他还被堵在这里没有过河。 统帅耶律珍,副帅耶律敏,可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第五百零五章:你不是 没有幽燕十六州,大宋在河北路上便失去了抵御辽国的天险。 建国初期,太祖太宗都组织过北伐,只可惜,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从那以后,宋国也就默认了自己干不过辽国这一事实,从而全心全意地经略河北路,没有了天险,那就建要塞,修城堡,挖水田,种树木,集重兵。 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抵御辽国的侵略。 百余年的经营,其实还是卓有成效的。 特别是在荆王主政河北路时期,河北路上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防御链条,上百里的纵深防御区,使得辽军在河北路上屡屡碰壁,损兵折将。 在那一时期,宋军与辽军形成了僵持之势。 辽军到河北路上来打草谷,宋军也常常越增跑到南京道上去烧杀抢掠,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均势。 也就是这一时期,宋国内部形成了一股想要北伐的势力。 因为在军事之上,这些人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抵御住辽人的进攻,而在经济之上,宋国对于辽国又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如此局面大优,当然想要北伐。 不说完全功成,只需要夺回幽燕十六州,那以后宋辽在军事之上的对峙局面,宋国就要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如果再输以经济之上的优势,灭辽,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的。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谁来主导这一件事情。 在主战派看来,荆王知然是不二人选。 但楚王不是这么想的。 官家也不是这么想的。 一场内斗由此而始。 那个时候,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内斗,便是强盛大宋衰败的开始。 荆王赵哲花费十多年时间一手打造出来的河北边军,除了广锐军之外,其他都在短短的数年之间烟消云散。 唯一例外的广锐军,现在变成了大宋的心腹之患西军,盘踞横山以北。 荆王反叛失败,自焚于皇城之前。 数年的闹剧,不但使得北伐成为了泡影,反而丢失了河北边境的防御区。 马兴主掌河北之后,拨乱反正,大量招募流散的原边军将士,重建河北禁军,好不容易有了成就,河北边军看到了复兴的希望的时候,辽人再一次出手。 一纸盟约,便让心里头长了刺的赵宋官家兴致勃勃。 百里疆土,无偿归还。 在当时看,这大概是西军把辽军着实骚扰得不轻,使得辽军愿意放弃这片土地也要先把西军清除掉。 殊不知,还给大宋这片疆土,只不过是辽军为了分散河北边军的一个狡计而已。 大量的重建之后的河北边军不得不重新部署,一时之间,被拆得七零八落。 马兴经营起来的防线,瞬息之间,就被自己人拆得不成模样。 旧的防线已毁,新的防线未成。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辽国人杀过来了。 这样的打法,别说是现在元气尚未恢复过来的河北边军,便是当年荆王麾下的那批精锐,照样也是撑不住的。 宋朝的权贵大佬们,永远也无法想明白,辽国人居然能用纵深上百里的疆域来换取这样一次攻击的机会。 他们当然也无法知道,辽国的皇后萧绰是如何说服辽国皇帝耶律俊的,这个计划,当时在中京,同样也遭到了辽国权贵们的反对。 在辽国权贵们看来,怎么可以吐掉嘴里这么大一块肥肉呢? 但是当皇帝皇后统一了意见之后,任何的反对都得偃旗息鼓。 而后,所有的发展,都在按着萧绰的策划和预测,顺利的向前发展。 除了萧思温在眩雷寨被萧定打得丢盔卸甲。 耶律敏骑在马上缓缓而行,萧绰的计划,他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 萧绰提出战略构思,剩下的战术上的事情,便是由他和完颜余睹以及卢本安等人来补全。 萧绰并不懂具体战术上的事情。 这几年来,萧绰让耶律敏等人惊艳不已,就算是过去一向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卢本安,现在也成了皇后狂热的崇拜者。 辽国的汉人世家,如今都已经成了皇后的囊中之物。 作为皇后的绝对心腹亲信,耶律敏甚至知道,还有一些明面上没有投靠皇后,甚至与皇后经常过不去的家伙们,早就在暗地里对皇后俯首贴耳,而他们表面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皇后的安排罢了。 即便是北院的那些契丹权贵们,如今也有不少倒向了皇后,成为了皇后忠心的狗腿子。 他们也在准备后路。 因为皇帝耶律俊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起来。 起初看起来没有什么的一些小问题,到了这几年,突然就一下子严重了起来。 皇帝病重,皇后强势,太子尚幼, 是个人都知道要为自己好好地选一条后路了。 耶律敏侧耳倾听着拒马河的咆哮之声,心里响起的却是皇后对他所说的话, 属珊军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其它势力,哪怕是卢本安这样的人,形式一有什么变化,都不会真正的彻底的毫无保留地支持她。 “我会的!”耶律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万属珊军会为了皇后拼命。” 萧思温在眩雷寨的失败有些出乎皇后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萧思温至少能牵制住萧定的。 萧思温的失败有好处,也有歹处。 好处就是以前的萧思温在皇后的面前,还喜欢拿架子摆谱,但这一败,他的价值可就要大跌价了,从此以后,他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于皇后之下了。 不好的地方就在于,萧思温败得太快,这会让萧定用极快的速度击败宋军。而以萧绰对自己这位嫡亲哥哥的了解,说不定他就会介入到宋辽之战中。 萧定会介入吗? 也许。 不过现在他需要先收拾过了横山的宋军。 等他完成这一切之后,他想要介入宋辽之战,便还要先过张诚这一关。 与萧定有着杀父之仇的张诚,会与萧定合作? 看起来不太可能。 那萧定也就只有一条路,再次北上,攻击西京道和上京道。 但这一来一去花费的时间,指不定就足够自己攻到汴梁了。 汴梁! 耶律敏冷笑。 自己当初是怎样像一条狗一样地从汴梁逃出来的,现在就要以愈发光鲜的形式回去。 自己的父亲和那些叔伯们, 在汴梁战死的那些兄弟们, 为了掩护自己脱逃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追兵刀枪之下的那些朋友们。 他们都在看着自己呢! 马蹄声得得,前面一彪骑兵飞奔而来。 “末将虎翼军卢鹤,见过大统领!”卢鹤翻身下马,小跑着到了耶律敏的马前,右手捶击左胸甲胄,发出当当的声响。 “还没有拿下来?”耶律敏似笑非笑地看着卢鹤,问道。 卢鹤打了一个冷战,他并不熟悉耶律敏,但他的堂兄卢本安可熟悉得很,眼前这位,真不是什么善茬。用卢本安的话来说,这家伙在宋国那边的时候,受刺激太深,现在有点儿变态。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属于那种加卢本安都不愿招惹的人物。 就更别说卢鹤了。 别看卢鹤是虎翼军的统兵将军,但在耶律敏面前,还真是抬不上桌面的人物。 “对方训练有素,战斗意志和韧性极强。不过他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只需要再多点点时间,便能将他们尽数歼灭了!”卢鹤咽了一口唾沫。 “你死了多少人了?”耶律敏冷冷地道。 “伤亡近千人了。”卢鹤垂下了头。 “呵呵!”耶律敏干笑两声:“本将攻击天门寨,阵斩安明,歼灭守军两千余人,部众死五十八人,伤一百二十一人!” “末将那敢与大统领相比!”卢鹤的声音更小了一些。 “前头带路,我去看看是何方英雄!”耶律敏道:“区区五百人,居然将我上万大军挡在了北岸!” 卢鹤的准备不够充分。 过河的筏子、船只就那么一点点,原本以为通过浮桥可以顺利通过,那里晓得天上凭空掉下来一支宋军,而且还是相当厉害的一支宋军,就这样将他们堵在了南岸。 坐着筏子、小船过来的辽军,只能采用添油战术,伤亡在逐步增加,但缺口却没有打开。 最后变成了以命换命。 兴许再死上个三五百人,就能将这支宋军完全干掉了。 耶律敏不再乎虎翼军死多少人,但在意的是为什么这支宋军如此强悍! 如果接下来还有这样的军队,那么他对战局的推演,就需要更加的小心了。 因为他知道,虎翼军实际上算是卢家的私军,战斗力还真是不差的。 桥头,宋军的防御阵地缩小了一大圈,在他们的周边,出现了一圈的尸体。 大部分是虎翼军的,小部分是宋军的。 “任忠?没有听说过啊!”看着飘扬的旗帜,耶律敏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冲垮他们!”耶律敏不打算浪费时间。 虎翼军不过河,辽军的三翼齐飞可就少了一个翅膀。 这一次的作战,要点就是一个快字。 大范围的穿插,包围,切割,不给宋军有任何的时间集结部队,不让他们有丁儿点的机会可以撤退到那些城防坚固的大城市里头去。 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弄出来,要是让他们缩回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以前这么多的准备? 所以,就是耽搁一天,都会对战局造成影响。 要不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岂会亲自跑来看周庄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见经传的将领, 从没有听说过的部队, 这样的事情,以前在大宋的时候,其实遇到过不少。 很多这样的人才最终被埋没。 随着耶律敏而来的属珊军骑兵们发起了冲锋。 当任忠看到属珊军旗帜的时候,便绝望了。 因为属珊军是从天门寨方向来的。 天门寨失陷了。 与他一起绝望的,还有那些本来在拼死战斗的士兵们。 绝望的情绪一上头,抵抗便变得毫无意义。 被骑兵一冲,整个队伍瞬间便垮了。 举刀想要抹脖子的任忠,被一名属珊军骑兵一刀背拍翻在地,然后两人下马,将任忠死死地按住。 大统领说了,要活捉这个宋军将领,看看到底是那方人物。 任忠被拖到了耶律敏的面前按着跪倒在地上。 他倔强地昂着头,想要看清楚面前的这个辽军大人物。 他盯着耶律敏,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眼睛瞪得再大了一些。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了,虽然耶律敏如今蓄起了胡须,但作为耶律敏曾经的部属,一个对他极其敬仰的士兵而言,那张脸早就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小秦将军!”任忠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道。 耶律敏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小秦将军! 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遥远的一个称呼。 只有当初广信军的兄弟才会这么称呼他! 耶律敏翻身下马,走到了任忠的面前,盯着他。 “广信军的兄弟?那个营哪个队的?” 任忠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眼眶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真是小秦将军?” 耶律敏点了点头。 “我就是秦敏!” 任忠的泪水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放声嗥哭着。 “广信军第二营第七队任忠!” 他用尽全力地吼叫着。 秦敏的眼眶红了,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 任忠却拼命地一扭身子,这让他跌倒在了地上,他看着秦敏,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人却像蛇一样在地上扭曲着,似乎是想要远离秦敏。 “任忠,我就是秦敏!” 秦敏踏前一步。 广信军第二营,当年便是他秦敏亲自统帅的部队。 第一营,是他老子秦宽的亲军。 “不,你不是小秦将军,你不是!”任忠大吼着,看着秦敏靠近他时,他如避蛇蝎:“辽狗,你是辽狗,杀了我,快杀了我!” 耶律敏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手伸出去,半天没有缩回来。 周边亲军刀子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耶律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着自己的战马走去。 “放了他,任何人,不得为难他!” 翻身上马,纵马远去。 身后,仍然传来了任忠滔滔不绝的叫骂声。 第五百零六章:活捉 昂吉从枯黄的草丛之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头颅,看向下方的那一队正在休息的宋军官兵。 人数不多,大概百余人。 不过人人都有马,而且全都顶盔带甲。 单看他们的衣着,便知这群人一个个的非富即贵。 特别是被众人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的那一个老头儿,身份更是非同凡响。 他穿着紫袍呢! 昂吉并不太清楚宋国当官的衣饰分别,但也听说过,能穿上紫袍的都是大官。 昂吉贪婪地吞了一口涎水。 只可惜,他手头上现在也只有百多号人,而且在装备上跟眼前这些宋军完全无法比拟,贸然上前,只怕是送人头的份儿。 不过嘛,这里是横山。 这里是他们的地头。 找到合适的地方,再聚集更多的人手,突然袭击之下,不怕不能将他们一鼓成擒。 慢慢地缩回了头,昂吉像一条狼一般,悄无声息地从缩进了密林之中,挥挥手,一群人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昂吉来是横山一处矿山的东家兼护卫队长,手下带着几十号人,平素主要就是维护矿山的安全以及镇压一些矿工的暴乱。 在横山之中挖矿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各种各样的重刑犯,这些人犯的本来是死罪,不过在西北嘛,人力都是很宝贵的,一刀杀了未免可惜,所以这样的人,往往都被矿山的老板花钱从官府那里买了来挖矿。 这些人呢,虽然可以多活几年,但一般来说,还是一个死字。 因为矿山绝不会对这些人施之以同情。 另外一批,就是战俘。 西军不停地在作战,早年打回纥,打回鹘,打吐蕃,打宋人,然后有大量的战俘,这里头,也有一些桀骜不驯的,也被扔进这些地方。 与重刑犯不同的是,这些人被认为还有改造的价值,如果被磨得老实了,而且又能找到人作保,这些人还是能出去的。 可不管如何,这些人聚集的矿山,显而易见的有多么的危险。 而能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当保卫队长的昂吉,自然是一个更为凶狠的人物。 这一次大战来临,西军面临着极大的危机。 神堂堡栲栲寨这些地方大军压境,而更让这些居住在横山中的人震惊的是,宋人居然不管不顾地抛开了这些战略要点不管而直接绕路进入了横山。 十万大军过横山,那是何等的壮观啊! 但这对于横山之中这些矿山而言,却是一场极大的危机。 于是一声令下,各大矿山基本上都是一刀宰了那些死刑犯,然后将其余的危险分子全都关了起来。生怕这些人联结宋人,一旦闹将起来,可就是要坏大事的。 好在宋人似乎根本就无暇理会他们这些小虾米,径直穿越横山,向盐州、洪州等地发起了进攻。 现在外头横山以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并不知道。 宋人越过横山之后便隔绝了消息,不过昂吉知道,在栲栲塞,神堂堡两地,可还打得热闹着呢! 宋人想要拿下横山,想也莫想。 大总管一定会将这些入侵者打得稀巴烂的。 不过眼下,昂吉更感兴趣的,是将这个穿紫衣服的家伙抓住,自家实力不行,多联系几家矿山主,便能凑齐几百号人头了,再找个合适的地方,便能一举得手。 这些人都带着战马,又要避开西军控制的要点,那么就只能走枇杷谷了。 好像他们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一条道。 那个时候,他们人马成千上万,昂吉自然是惹不起的。 不过现在百把个人,居然还敢大模大样地翻横山,未免也太不把咱当一回事了吧? 在昂吉看来,这个穿紫衣服的家伙,已经变成了自己口袋里的赏金。 别的不想要,便求再赏自己一座矿山吧! 搞别的自己也不大会,但当年跟着大总管的弟弟学会了选矿,洗矿,粗练这些把式,这些年,却也是积累了不小的家产了。 铁总是不愁销路的。 只要自己能炼出来,兴庆府那边是有多少,要多少。 而且这一场大战下来,肯定又要多出来很多很多的战俘啥的,这些人便宜,弄来给自己挖矿,又可以给自己创造更多的财富。 崔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坐在一块青石之上,一边啃着亲卫递过来的干饼子,一边想着回去该如何脱身。 十万大军,估计是回不来了。 崔昂在军事之上虽然是一个二把刀,但这一点还是很清楚的。 不管是现在还在盐州城下由曲珍指挥的大军,还是由唐怒指挥的另一支攻击洪州的军队,都不可能回来了。 他们身后的瀚海,横山,便是他们的拦路虎。 也许会有少数的人能够侥幸逃回来,但就整体来说,这十万大军基本上可以从大宋禁军的序列之中去除了。 又是一场大败。 那么,谁是自己最完美的替罪羊呢! 嗯,曲珍是一个。 就说这个家伙跋扈嚣张,仗着自己是上四军老资格,不听自己指挥,任意妄为,终于酿成大祸。 至于唐怒那里不用多说,自己怎么说,他就会怎么干,所以都不用自己出头,他就会主动跳出来给自己背锅。 唐怒很清楚,有自己,才会有他的未来。 当然,光这还不够,还要把张诚扯进来。 就说他与萧定勾结? 好像不容易取信于人。 毕竟张诚与萧定可是有着杀父之仇的,说张诚与萧定勾结,官家也不会信。官家还是很相信张诚的,毕竟这人救过官家的命。 那么还有谁可以扯进来呢? 辽人可以。 就说辽人与大宋结盟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自己的方略本来是没有问题的,结果,在西北之地,辽人与萧定勾结在了一起反戈一击,自己猝不及防,这才着了道。 对,就是这样! 这样就很完美了。 与辽国结盟是官家一力坚持的,现在辽人反了水,最难堪的便是官家。 所以呢,如果追求自己的战败责任,那官家就是在给自己脸上抹黑,所以,官家必然会遮掩,就算暂时把自己丢在一边,但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启用自己的。 毕竟,官家与自己真正是一伙儿的。 你疤我麻的,互相看着对眼儿。 想通了这一切,崔昂顿时觉得顺了气儿。 原本觉得噎得慌的干饼子,也立时吃得顺溜了起来。 吃完饼子,喝了几口侍卫打来的山泉水,崔昂神采飞扬地上了马。 现在,当然是快一点走出这该死的横山,回到陕西路,去告诉张态,萧定与辽人勾结到一起了。 张诚与萧定有血海深仇,必然会深信不疑自己的说法,只消他与自己联名上书一道,便将这事儿给坐实了。 至于横山以北的十万人,无所谓啊,大宋有的是人,也有的是钱,过个几年时间,便又能将这个缺口给补齐了。 精神百倍的崔昂,一天之间便赶了近五十里山路,一扫刚刚离开军队逃回来时的颓废劲头。 前头就是枇杷谷了,来的时候,枇杷正好熟了,满谷的金黄色的野枇杷着实让所有人既养了眼,又过足了嘴瘾,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瑟瑟秋风,满地落叶了。 一行人就地扎下营来。 枇杷谷形似一个翁口,上细下粗,两头很窄,极易防守把风,而且里头密密匝匝的枇杷树稍往弄一下,便可以结成一个天然的棚屋。 昂吉是笑咪咪地看着这一行人进了枇杷谷,又看着他们忙着布置岗哨,扎下一个简陋的营盘。 只要进了谷,就别再想着出去了。 昂吉联系了五个矿山老板,一共带了五百人,其中不乏很多已经被驯服的战俘以及重犯。 一番许诺之后,这些人杀气满满地提着刀子,准备用功劳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挖矿冶铁的人,怎么会缺少武器呢? 便是弓弩,他们也是不缺。 神臂弩不能拥有,但克敌弓这种东西,在西北可是畅开来卖的。更何况,家家户户都还是悄悄地藏了几具神臂弩的。 这百多人,可是大户。 那百多人,个个都穿着全身甲胄,可不是便宜的锁子甲,尽皆是昂贵的明光铠,这玩意儿,在西军之中,可只有中高级将领才穿得起。一副甲胄,没有百来贯钱是置办不下来的。 这百多人居然人手一副,打下了他们,光这些甲胄都值好多钱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紫袍官儿呢! 这个紫袍官儿,只怕一人就能顶上所有这些人身上的值钱货。 所以连带着昂吉在内的六个矿山老板一个个都是兴高彩烈的。 攻击,很专业的是即将天亮的时候展开了。 昂吉他们并不是军人,但他们的手下,却有好些儿个精通打仗的家伙。 这个时候,无疑是人最为疲惫的时刻,也是最为放松的时刻。 猝然的袭击,使得这批保护崔昂的御前班直们在第一时间便损失惨重。 不过昂吉他们也没有想到,对方的抵抗会如此的强烈和顽强。 御前班直也有着他们的骄傲和本领,并不是一般的军队可以比拟。 从凌晨时分战斗开始,这场人数悬殊的战斗,居然一直坚持到了日上三竿。 昂吉他们也愤怒了。 万万没有想到,以后的肥肉其实是一块硬骨头,他们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手,一百多人的战死让每处矿山老板都心疼肚疼。 挖矿的不缺,但他们最保贵的卫队,可并不好招揽到合适的人手呢! “弄草捆子,树杆来,他们要是不投降,就把他们烤成人干!”看着龟缩在几块巨石掩护着的一处凹洞之内的最后十几名敌人,看着他们手里拿着的弓弩以及腰间斜挂的满满当当的箭囊,昂吉不想活捉了,死的尸体虽然会折价,但至少自己的人会死得少一些。 点子太扎手了,让他有了会入不敷出的感觉。 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秋天,枯树枯草,遍地都是。 当一个个捆扎好的这些干树干草捆子被丢到崔昂一行人附近而且还在不断增多的时候,除了投降,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否则,接下来他们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熏死,大概率将变成一具干尸。 只要活着,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死了,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你是谁?”看着那个当了俘虏还神气活现的紫袍老头,昂吉没好气地问道,本来想扇对方一巴掌的,但手扬起来被那老头眼光一逼,竟然不敢下手了。 “本官崔昂,大宋参知政事,陕西路安抚使,征西行辕经略。”崔昂厉声道:“你是谁?你的长官是谁?” 昂吉迷惑地回头看向自己的一个同伴:“啥是参知政事,行辕经略?” “不知道!”周围的人一齐摇头。 “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不过崔昂,这个名字挺熟!”昂吉摸着脑袋道。 崔昂一阵气苦,同时也有些胆怯起来,这些丘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地位的重要,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刀砍了自己,那可就真是白死了。 “你们要是把我送回到陕西路宋军那里,本官不但既往不咎,还定有重赏。” “呸!”昂吉一口唾沫吐到了崔昂的脸上:“看你这一副奸诈的样子就想骗老子。兄弟伙们,咱把他送到神堂堡去交给李义将军,李义将军一向义气,想不来会少了我们的赏赐!” “就这般!”一群人轰然应答。 还在神堂堡与张诚打得死去活来的李义,当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大宋征伐西军的统帅,大宋平章国事,陕西安抚使崔昂,竟然被几个党项头人像捆粽子一般地捆着一路扛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崔相公,您这是咋啦?”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困惑。 如此的大人物,是怎么一下子就落到了如此地步呢? 他脑子闪电般地转了起来,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晓得了,咱们赢了,宋军败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当然是这样的,要不然,堂堂的大宋相公,怎么会像一条狗一般地躺在他的面前? 第五百零七章:心灰意冷 张诚很焦燥。 心里总是觉得瘆得慌。 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总是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大概率也就是因为统帅崔昂冒险大军深入西北的缘故。 仗不能这么打的。 出身将门世家的张诚,连想都不敢这么想。 可是崔昂是统帅,他看问题的角度,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从战争本身,而是从政治的角度来压制张诚。 这让张诚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 可是心里总是不踏实啊。 如果还有一件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心安的话,那就是迅速拿下神堂堡与栲栲寨这两处地方中的一个。 现在,他将力量集中到了神堂堡。 聚力于一处,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之所以是神堂堡而不是栲栲寨,是因为神堂堡是大青河与沙河的汇集处,如果能占领了这里,就能利用这里的码头和船只,用更快的速度向前线的军队输送补给。 一旦突入西北腹地的大军没有了粮草,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过了横山,马上就是瀚海。 崔昂指望的闪击以及就食于敌,在张诚看来,都是孤独一掷的冒险之举。 这样的动作,一般来说,都是势弱者在途穷之时对于强者的一种无奈的攻击, 成了,便能咸鱼大翻身。 不能成,反正也就是加速了灭亡而已。 可是现在,是大宋强而西军弱。 完全可以按部就班,稳打稳扎。 即便辽军占了西北又如何,只要大宋能够掌握横山,那对于西北就是想打就打,想守就守。 而现在,却是蕴藏了极大的危机在里头的。 为了拿下神堂堡,张诚疯狂地在搜集了整个陕西路上的工匠,就在他大军的后方,拼命地为他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 光是攻城楼,他都造了三座了。 为了在神堂堡那狭窄的进攻面上将这攻城楼立起来并且抵近城墙,他都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完全是用人命搭出来的。 可恨的是,城内用那种威力极大的火药武器,轻而易举地就将其炸毁了。 火药武器,他的部队也有,但与对方相比,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啉啉乱窜的火箭,以及什么名字很唬人的什么霹雳炮、震天雷,根本屁用不顶。 倒是那方的那些个玩意儿,一出来便真如晴天霹雳。 费尽功夫造出来的攻城楼,好不容易抵近了城墙,士兵们刚刚爬上去对城墙形成了极大威胁的时候,便在轰然声中,连同上面的士兵一齐倒塌了。 但多日的狂攻,也不是没有成果。 至少,现在的神堂堡看起来破破烂烂如同一个乞丐, 而且,城里的守军人数也在急速减少。 张诚在自己的身后,已经集中了包括厢军在内的共三万人,现在他是没日没夜的对神堂堡进行狂攻。 而为了减轻神堂堡的压力,栲栲寨的拓拔奋武多次派出突击队袭击宋军后方,张诚都懒得理会。只是要求各部各地提高警惕。 敌人如此做,只是因为自己打到了他们的七寸。 只需要再坚持一下, 也许就在下一刻,对方就完全崩溃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张诚很清楚,当压力高到一个顶点之后,哪怕你就是仅仅吹了一口气,对方的感受,也可能是狂风大作,惊涛骇浪。 在部将和士兵的眼中,张诚已经有些磨怔了。 他甚至下令让自己的麾下白天黑夜不停歇的对神堂堡展开攻击。 要不是部队足够多,可以轮换着上阵,估计下面就要哗变了。 部下多次劝阻,但张诚却是置之不理。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 但对于神堂堡上下的敌对双方来说,区别却并不大。 因为整整一个晚上,攻击都没有停止呢! 现在暂时的停顿,只不过是因为宋军又被击退,他们需要准备一下再次组织进攻。 城上也赶紧抓住这个时间,吃上几口饭。 好在伫备充足,不管是粮食还是菜肴,神堂堡还是很充足的。 宋军也正在吃早饭。 最早吃完的一批,已经开始列队了,鼓声一起,他们就准备再度发起进攻。 这两天,他们也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因为神堂堡上抵抗的将领和士兵,再没有频繁的轮换了,始终是那些面孔。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城内敌人的数量正在锐减,以至于他们已经无法换班,只能挣扎着一直顶在前面。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总有被累垮的时候。 张诚当然更明确这一点。 所以,他很开心地在吃他今天的第一顿饭。 与士兵们一样,一碗小米粥,一根咸大头菜,还有一个窝窝头。 在这方面,张诚还是很注意的,特别是在战场的时候,一定要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有时候,他甚至会故意地一手拿着窝窝头一手拿着咸菜根走出自己的大帐,让士兵们看到,他,一路大军的头头,跟士兵们吃得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会让士兵们认同,也能增加主帅的威望。 这些小招数,都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 当然,回到家里,关起门来,没有外人看到的时候,你想如何奢爢,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所以张诚在陕西路上,一向是很得士兵拥护的。 一个能同甘共苦的主帅,一个从不克扣军饷的主帅, 自然让士兵们喜欢。 要不是如此,像现在张诚这样的往死里使唤士兵,以宋军的屌性,早就要闹哗变了。 咸菜卡崩脆,口感比昨天的要好上许多,也不那么咸了。 最初的那批咸菜,基本上让人难以下嘴。 不过士兵们倒是很喜欢。 张诚咬了一口咸菜疙瘩之后,又将嘴就在碗边,呼噜噜地喝着小米粥。 外面响起的隆隆战鼓,便是他最好的下饭菜了。 以这样的强度,神堂堡坚持不了几天了。 最多三天! 张诚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美美的再喝了一口,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喧哗之声,声浪之大,似乎要掀翻他的大帐。 张诚的眉心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部队他知道,纵然比不上当年的广锐军,但军纪,还是挺不错的,这段时间的鏖战,更让主力部队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如此的喧器,只能是出了大事情。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诚并没有急于站起来冲出去。 每逢大事有静气,越是如此时候,作为主将,越是要冷静。 将是军之胆,如果将领一慌,战斗力士气啥的,就不用提了。 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头撞进来的,是自己麾下最得用的将军甘泉。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将领,是被自己一手从一名厢军将领提拔到一线部队并但任要职的将领,军略说不上特别出色,胜在稳重,胜在对自己忠心耿耿,胜在自己只要下达命令,哪怕是面临千难万险,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完成。 这就行了。 这不是最好的将军,但却是最有用的将军,也是最让人放心的将军。 然而此时,甘泉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不,那是恐慌,是不敢置信。 “出了什么事了?”张诚手里还拿着窝窝头。 “太尉,您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甘泉的声音哆哆嗦嗦。 张诚深深地看了一眼甘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的手上,甚至还拿着窝窝头,边走边啃,边走边嚼。 他的出现,让纷乱的军队,立时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这种万众瞩目,便是军心所向。 张诚很享受这一切。 很快,他到了军队出发进攻的最前沿,刚好就在城上一箭之地外数步之地。 站在这里,以张诚的目力,能看清城上所有的一切。 手里的窝窝头啪地掉在了地上,张诚看着城上被五花大绑于旗杆之的一个人。 城上的李义,不吝于给予对方最大的羞耻。 城上的那个人被呈大字形的扯开绑缚着,头发被向后拉扯着绕着杆子绑好,这让那人想要低头都办不到。 那个人一身紫袍, 那个人是不久之前还坐在他张诚的上首吆五喝六地大谈着如何驰骋西北,灭萧定,抗辽人,中兴大宋的那个大宋顶级权贵。 崔昂崔怀远。 张诚脑子里嗡嗡的响, 眼前有无数的星星在乱窜。 崔昂怎么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宋军队如果败了,连主帅都都俘了,那先期抵达里的,应当是萧定的大军。 只有这样出其不意才能将自己一举击败。 眼前这种搞法,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自己的进攻打断。 难不成这是一个假的? 对方想扰乱自己的军心? 不,自己怎么可能认错的? 城上那人,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崔昂。 更何况,旁边还有陪绑着的十几个御前班直,为首的那人,张诚也是认识的。 张诚做梦也不会想到,崔昂是在见机不对,就抛弃了他的军队,一路逃回来的。 只是他忘记了,横山,好进难出。 大量的党项人搬出了横山,但留下来的,无一不是桀骜不驯之辈。 张诚再一次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假的,那是假的!” 周边士兵们松了一口气,毕竟听到城上的喊话,下头的这些普通士兵们都是慌了神。 但张诚一句话,却又让他们放下了心。 毕竟,城上的是敌人,眼前的是自己的主帅。 当然要听自家主帅的话还不是对面敌人的话。 可是将领们心中都清楚,城上那个人,是真的崔昂。 他们垂下了头。 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是沮丧之色。 连崔昂都被俘了,毫无疑问,过横山的十万大军,基本无法存在了。 这场大战,输惨了。 接下来要考虑的,该是如何应对西军的反攻了。 当年张诚的父亲张超在进攻西军失利之后,紧接着便迎来了西军的反攻。 张超就是那个时候死的。 这不是以那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即便是萧定,也无法阻止他的将领们越过横山来攫取胜利的果实。 仗打完了,将领、士兵甚至于西北的普通百姓,都是需要补偿的。 而这,自然要从敌对方那里取来。 张诚纵马向前,他的亲卫们自然跟上。 张诚骤然从马上取下了他的铁弓,举弓,搭箭,没有丝毫犹豫,一箭便向着城上的崔昂射去。 看到他动作的宋军将领们发出一声惊呼。 不过站在崔昂旁边的李义,却似乎是早有防备,手一抬,一面大盾挡在了崔昂的前面。 当的一声响,李义的手被震得往后一缩。 力道极强的一箭, 准头极佳的一箭。 城上立时开始还击,箭如雨下,射向张诚。 张诚的亲卫们一涌而上,举盾的举盾,牵马的牵马,拥着张诚退了下来。 城上李义,笑顾崔昂。 “崔相公,张诚是真想要你的命呐!” 闹了这一出,攻城,自然是不用想了。 宋军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士兵们还在纷纷议论着城内的敌人好不无耻,但将领们聚集在张诚的大帐之中,却一个个如丧考妣。 “准备撤退吧!”张诚声音低沉:“一支一支的走,千万要稳住军队,接下来,我们恐怕要迎接敌人的反攻了。” “十万大军啊!”甘泉的声音带着哭腔。 张诚长叹一声,仰靠在椅背之上,心灰意冷。 是啊,十万大军啊! 拓拔奋武看稀奇物件一般地看着崔昂。 此时的崔昂自然是被松了绑,李义甚至还为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 毕竟是有身份的人,用完了,该有的待遇还是要跟上,处理眼前这个人,自己可没有资格。 “堂堂大帅,就这样抛下军队跑了,旦古难得一见!”拓拔奋武连连摇头。 “你还不知道当年他在河北是怎么把我们河北边军败坏得干干净净的呢!”作为河北边军出身的李义,对于崔昂是恨得牙痒痒的。“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会这么做。” “如此说来,大总管马上就要到我们这里来了!”拓拔奋武兴奋之极:“这一次咱们西军可又大大地长了脸了,看以后谁还敢惹我们。” 第五百零八章:完胜 “张诚必然撤军!”拓拔奋武看着远处飘扬的张字大旗,兴奋地道。“此刻宋军兵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扬开来了,他们士气败坏,已是不堪一战,不如咱们两个联手,两路夹击,去追击他们,不说能斩杀多少,便是能截下他们的后勤物资,也可略补这一次我们的损失啊!” 宋军屯集了大量的物资,现在想要撤退,将这些物资带走,便又成了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这个时候,士气低落的宋军,也的确是趁要劫的最佳时机。 李义想了片刻,却是摇头道:“我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张诚是个很厉害的将军,眼下这样的局面,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不见得就不能想到!”李义道:“如果他想到了这件事,你说我们贸然出击,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拓拔奋武愕然,“这样的情况之下,宋军还能有多少战斗力?” “崔昂当时也是这么想我们的,所以才敢带着十万大军,连后路都不管径直杀进我西北腹地!”李义道:“现在呢?” 拓拔奋武一惊:“你说得不错,张诚这厮,的确是很狡滑的。”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月,咱们两个手上的兵力都折损太多了,实在是损失不起,一旦出去中了计,再损失一批,那姓张的杀过来,咱们连城都守不住了!”李义道:“所以啊,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莫贪别的功劳,咱们这一次守住了关隘,已经是莫大的功劳了你说是不是?万万不做那等画蛇添足之事。” “你提点得对!”拓拔奋武连连点头:“我大哥也常常叮嘱我,为将者,万万不可贪功,贪之一字,实在是为祸之源也!” “不过去打张诚咱们没有底儿,另外一件事儿,倒是可以去便做的,功劳照样少不了!”李义目光炯炯。 “什么事?” “连崔昂这厮都逃了,宋军的大溃败是必然之事,眼下横山之中,说不定到处都是溃散的兵卒,你也知道,大总管一向是很在乎增加咱们西北人丁的,所以嘛,咱们可以派出去一些人马进入横山,组织横山之中的百姓,一起去捕捉这些溃人。”李义笑道:“这事儿,没啥风险,等于白捡功劳。” “妙哉!”拓拔奋武大笑。 大宋旗帜高高飘扬,张诚坐在军帐之中,默默地等待着。 大军的确是在撤退。 不过先走的,是那些厢军! 而麾下的精锐,张诚却是另行作了安排。 他不甘就这么撤走。 他想再作最后一搏。 假如,神堂堡也好,栲栲寨也罢,只要李义或者拓拔奋武有一个贪天之功,想要来痛打落水狗,趁此攫取战功的话,张诚便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张诚想再努力一次,看看能不能夺下这两地中的一个。 只要能夺得其中一个并扼守住,接下来那十万大军,便还有希望能逃回来一些。 不管有多少,但只要能回来一个,便是大宋的一份元气啊!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太阳渐渐落下,月儿慢慢升起。 晨起晨去,整整一天一夜。 什么也没有发生。 甘泉失落地走进了大帐,看着张诚,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功劳,都不晓得要,这些蠢货!”张诚骂了一句。 却不知是在赞扬对手,还是在贬低对手。 “撤退吧,回三川城!”走出大帐,站上高处,张诚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神堂堡。 兴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里了。 这一次的大败,必然会引发西军的反扑。 早先萧定只在横山以南留下了三个军事要点,但这一次,恐怕不会是这样了。 十万禁军折在了西北,使得西军再也不用担心宋国能在短时间内向他们发起进攻了。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客气的。 在陕西路上,西军与宋军的攻守之势,已经易位。 接下来,自己便要接受更大的考验了,顶住西军的反扑,给朝廷以喘息之机。 好在刚刚与辽人签下了盟约,否则要是辽人趁火打劫的话,那天可就真要塌了。 龙州,靖边。 宋军东路军大营。 唐怒木然地坐在中军大帐之中。 他们被包围了。 从数天前开始,他们就完全失去了外面的消息,西军斥候完全遮敝了战场。 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多,一支又一支的西军加入到了对他的围猎当中。 唐怒倒是希望他们摆开阵仗与自己来硬碰硬地打上一仗。 但他们并不。 他们只是这样游戈在自己大营的周围。 他们知道这支宋军最大的短板。 那就是粮食。 打下了洪州,曾让唐怒获得了不小的收获。 但在洪州得到的那数万石粮食对于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来说,并不算多。 现在,这些粮食就快要吃完了。 而他,不可能再有打下另一座城池了。 假如西军主动来攻,唐怒完全可以利用宋军在步战之上的优势给予敌人重创之后然后再撤退,但同样出身大宋的那些西军将领们,对这些操作太熟练了,压根儿就不上当。 攻击一支装备齐全的数万宋军的军阵,纵然能拿下,损失也不会小。 何不再等上两天呢! 没有吃的,敌军自溃。 而且,敌人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在粮食还没有吃完之前突围的。 步卒,只要运动起来,在骑兵面前,就是一盘菜了。 西军将领们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刻。 他们在宋军的周围往来穿梭,不断地给予宋军强大的心理压力。 唐怒走出了自己的中军大帐,看着帐外聚集的那些将领们,道:“突击吧!集中力量南边突击,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后,大家便各自突围,各安天命吧!” 三万大军,离开了大营,踏上了完全可以预料后果的一场后撤。 在他们离开大营不过几柱香时刻,第一支西军骑兵就缀上了他们。 那是一支典型的党项骑兵,不过应当不是西军的正规部队,因为他们只是穿着简陋的皮甲,只有少数人身上穿着铁甲,秃头的这些党项人是最好认得。 虽然不是正规军队,但杀伤力却并不小。 就像是一支蚊子一样,虽然不致命,但却也能让你流血,甚至于让你烦燥。 一支宋军骑兵裂阵而出,迎这些党项骑兵。 这支党项骑兵立刻就开始了后退。 宋军骑兵追赶了上去。 追逐数里之后,另外两支部族骑兵突然从丘岭之后转出来,将追击的这支宋军包围了起来。 猎杀正式开始了。 而远处,正如同一条巨蛇一般前行的宋军队伍,只是回头默默地看了一眼这支陷入包围之中的骑兵,便再次转头前行。 越来越多的西军骑兵出现了。 从数百骑,到上千骑,然后,漫山遍野的都是。 早有准备的宋军,立即便向内收缩,开始准备战斗。 坚持到天黑! 这是主帅给他们下达的命令,然后,就可以借着夜色逃了。 这里,距离山区并不远。 一夜的时间,足以让他们逃进山区。 而夜里,骑兵的作用会被降到最低。 在进了山区,能不能逃回去,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唐怒看到了那支巨大的挂着九条白色狼尾的大旗之后,惊呆了。 然后他便明白,为什么会是眼下这个局面。 毫无疑问,崔昂的那支宋军,肯定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就是说,大宋这场伐西之战,再一次以巨大的失败告终。 他的脸抽搐了几下,崔昂会因为这一次的巨大失败,而彻底终结政治生命。 而自己,作为崔相公最大的走狗,下场自然也不会好到那里去。 唐怒死了! 这个人的人品,其实不咋的。 作为崔昂忠实的走狗,这一辈子其实是作了不少孽的。 特别是在迫害河北边军将领的时候,他出了不少的力。 但这个人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又还具备着一个军队最基本的气节,也有着一个将领最应该有的担当。 直到最后,他也不曾放弃他的军队。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可要比崔昂的品德高尚多了。 天黑之后,唐怒亲自带领着他最精锐的部队,向着那杆白狼旗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进攻不是目的, 引起混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才是他想要的。 作为将领,他做到了他该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掩护其它的宋军趁着夜色逃命。 不管能逃出去多少,至少这家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唐怒的尸体被抬到了萧定的面前。 身披数十箭,像是一个刺猬的唐怒,死后看起来的神色却极是安祥。 也曾经是数万大军名动四方的人物,在死后,也就只在萧定的面前过了一路,然后就被抬了出去,与其它战死的人一起,被丢进了挖好的坑中,填上了土,随随便便立了一个碑,便算完事了。 “总管,这一次我们应当顺势拿下陕西。”熊熊火光燃烧的劈啪声中,张元道:“以前我们不占陕西,是想着为宋国官家留下一丝颜面,大家以横山为界,各自安好,但现在宋国居然联合辽军前来攻击我们,光是一个横山,是不足以让我们感到安全的。我们必须拿下陕西,将陕西作为我们威胁宋国的前进基地,如此,我们才更有战略腾挪的余地。” 萧定点了点头,必须要这样了。 像这样的联合围剿再来一次的话,他肯定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看起来西军这一次获得了全面的胜处,但张元盘点了一番之后告诉萧定的结果,却让萧定心惊。 一场大胜仗,同时击败了辽军和宋军各自多达十万的军队, 但他萧定,却快要破产了。 再来一次,他铁定破产。 “传令全军,尽量抓活的俘虏。”萧定道:“我们需要人手补充。” “是的!”张元道:“这些俘虏可以安置到甘肃军司等几个西边的部队去,也可以去西域那边屯边,这样,我们就可以调集更多的那边的部队回来以补充我们的损失。” “总管,这一次我们只要在陕西路上,将张诚彻底击败,便能迫使汴梁与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张元道:“即便您不想称帝,但迫使他们封您为王,总是可以的。您一直不想要辽人的封的王,但汴梁封的王,总可以接受吧!” 萧定呵呵一笑。 “总管,您需要更进一步了,因为您的下属们,也已经很我没有晋升了,这一次打了如此大的胜仗,没一个人都是尽心竭力,您需要酬谢他们,名位,无疑是最好的东西。”张元笑道:“我想,二郎也应该会赞成这样的一件事情的。我们与宋人谈判,接受他们的封赏,也是让宋国官家有个台家下的法子。” “就这样吧!”萧定道。 权力,名位,财富,跟随自己的这些人中有很多,追求的就是这个,没有谁能光凭着个人魅力一直将所有人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二弟便曾经说过,唯有利益,才是将所有人拧在一起的麻绳。 利同而聚,利尽而散。 想要维持一个团体的长久,那便要想法设法的让大家的利益始终在同一个方向之上。 十数天之后,萧定出现在了神堂堡,他再一次见到了崔昂。 同时,还有另一个也算是老熟人了。 曲珍。 在横山的丛林之中,这位逃跑的大军副帅的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折在党项部族手中之后,自己也最终落进了陷坑,被竹签子扎得鲜血淋淋,关键是那签子上有毒,抬到神堂堡的时候,要不是救治及时,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这两位一前一后都抛弃了自家大军的正副统帅,同时又在俘虏营之中见了面。 十万宋军,真正被杀死的并不是太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汇报上来的俘虏数量越来越多。 超过六万余人,在兵败粮尽之后成为了西军的俘虏。 也许,在某些隐蔽之处,还藏着漏网之鱼。 “二位,请吧!”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里,崔昂、曲珍被释放了。 “请回到汴梁之后,告诉官家,我家大总管,并不想成为大宋的敌人。”张元笑吟吟的看着面前两个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家伙。 虽然知道他们一回头,必然又是一副面孔。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五百零九章:先看风向再说 一场突如而来的大雨,让崔昂、曲珍这一对难兄难弟不得不停了下来,虽然行礼之中也准备了斗笠和蓑衣,但在如此大雨之下,还是有些不够看。两人只能蜷缩在一株冠盖如云的大树之下,等待着大雨的过去。 不远处的小溪,从最开始的绢绢细流,水流渐渐的变大了,从清澈山泉开始变得昏浊,接着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巨大的山洪席卷而下,便是筛子大的石头,也被山洪卷起来向下冲去,然后撞在更大的石头之上,溅起更大的水花。 曲珍歪着头看了一眼崔昂。 崔昂丢下他一个人跑得飞快,曲珍本来是心中有气的,可最终两人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成了俘虏。 曲珍本来以为这一次一定是没有命了,不成想萧定居然释放了他们。 这本来算是一件喜事。 离开西军的时候,曲珍还是满心欢喜的。 可是越走嘛,这心里就越没有底儿了。 他是一个武将。 这一次的大败,十万大军溃败,接下来,只怕连陕西路也保不住,朝廷肯定要追责的。 崔昂是文官,而且是顶尖儿的文官,是都堂的一员。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脸面,都堂的那些人也会为他遮掩一二。 而且,崔昂可是官家的心腹,真正的心腹。 不像都堂的那几位,经常还逆着官家,让官家生气不已。 但自己,这一次只怕一回去,妥妥的就要被押到菜市口,一刀子砍了脑袋。 “崔相公?”曲珍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道。 “嗯?”崔昂没有回头,出神地看着不远处隆隆作响的水流,“什么事?” “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曲珍道。 “你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先去找到张诚,然后让他派人护送您回汴梁去啊!”曲珍道:“您去汴梁跟官家求援兵,末将在陕西路继续收拢兵马,准备抵挡萧定的反攻啊!” 崔昂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偏过头,看了一眼曲珍,道:“你觉得现在张诚会理会你?” “理不理的,倒敢不打紧!”曲珍嗫嚅着道。 “你不敢回汴梁,你觉得去找张诚,就安全吗?他就算不当场一刀砍了你,也会用一辆囚车把你送到汴梁去。”崔昂冷冷地道。 “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是他的上司!” “上司?”崔昂嘿嘿一笑:“我被俘之后,曾被李义绑在城头,张诚没有半分犹豫,上来便给了我一箭,要不是那李义早有防备,我便被张诚一箭射死了。” “他这么大胆子!”曲珍惊呼道。 “他为什么没有这个胆子!”崔昂道:“现在咱们十万大军折损光了,整个陕西路上剩下的所有兵马,都控制在张诚手中,朝廷为了攻打西军所运送来的无数粮草军械也都在张诚手中。接下来,是朝廷在依仗他,而不是我们。” 曲珍被驳得无话可说。 论嘴皮子,他怎么可能是崔昂的对手。 “所以,张诚把我们砍了,也不会有人说二话。”说到这里,崔昂突然停了下来,“他真会把我们一刀砍了的。” “他真会?”曲珍颤声道。 “他真会!”崔昂肯定地道:“砍了我们,然后说是萧定杀死的。朝廷指不定还希望他们这么做呢!特别是夏诫、陈规这些人,他们说不定还会派人暗示张诚这么做。” “为什么?” “蠢材!”崔昂冷冷地道:“我是当朝相公,一方安抚,你是太尉,我们双双被俘,然后又被萧定释放,说出去很好听吗?倒不如是在战场之上与贼战斗到最后一刻,最终双双战死在沙场更让朝廷有脸面。” 听到这里,曲珍顿时无话可说。 “所以,我们不能去找张诚,接下来,我们甚至要避开张诚!”崔昂看了一眼周围的卫士,“你的那几个人,信得过吗?” “信得过,这几个人,都是我曲氏一族!” “那就好!”崔昂道:“我们接下来,便要避开张诚的势力,悄悄地离开陕西路!” “回汴梁吗?” “暂时还不能回去!”崔昂摇头道:“现在回去,怎么跟朝廷交待?” “十万大军没有回来,终究是瞒不了多久的!” “可是怎么回禀朝廷却有很多的讲究,这关乎到我们的生命与仕途!”崔昂吐出一口浊气:“接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看一看接下来陕西路以及整个天下到底怎么发展再论其它!” “那里有地方避呢?” “有!”崔昂道:“去滑州!” 曲珍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呀,去滑州,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现在的滑州知州不正是您的公子崔博吗?别人不敢收留我们,他是一定会收留我们的啊!” 他双手抱拳,深深的向崔昂一揖到地:“相公,曲珍一介武夫,啥也不懂,以后就全靠相公您了,相公有什么吩咐,末将就是甘脑涂地,也会为相公办到!” “却去了再说吧!”崔昂点了点头:“这一次麻烦大得很,要是不能想出好办法,那就不能露面,露面就是一个死。” “实在不行,便只能隐姓埋名了!”曲珍道。 张诚正在大踏步地向后撤军。 西军将领的谨慎小心让他最后的盘算破了产之后,便开始了后撤。 在他的命令之下,陕西路放弃了大片的土地。 撤走的,官员、士绅、百姓能走的,都开始了向后跑。 前些年西军对于陕西路上的动作,还是让这里的人记忆犹新的。 大量的人丁被西军强行迁走,迁到了横山以北。 不想被西军给抢掠走,他们只能跟随着军队一齐后撤。 整个陕西路陷入到了混乱之中,传闻中的崔昂被西军俘虏,使得陕西路群龙无首,这个时候,张诚敢于跳出来下达这样的大撤退的命令,各路官员们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在事后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张诚的身上。 是张诚逼着他们撤退的。 是张诚麾下的那些丘八用刀枪驱赶着官员和百姓们撤退的。 他们这些守土有责的地方官们,也是很无奈的啊! 在张诚的命令之下,西边放弃了环州、庆州,将这些地方所的有兵力,全都集中到了麟州、坊州,东边则再一次放弃了绥德,将能集中起来的兵力,全都集中到了延安府,特别是在上一次三川口大战之后修建起来的三川城,更是张诚防御的重点。 他手里的兵力,已经无法处处都守御了。 处处都防守,只能是处处都丢失。 如今自己主动撤退,不但能集中起兵力防御,确保京兆府不丢,更有余力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反击。 如果河东路、秦凤路上还得力一点的话,他们甚至可以来一次左右夹击,将深入陕西路的西军给包饺子歼灭掉。 张诚给朝廷写了奏折,也给秦风路和京东路去了线,希望两路安抚使能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倾力配合,共挡西军。 萧定这一次是两面出击,就算他击败了辽军,又击败了大宋禁军,他自己的力量肯定也是受损严重,自己摆出来的这个架式,萧定一定是能看懂的。 但接下来萧定一定会试探的。 如果在他的试探之中,自己、秦凤路、河东路能够表现得强硬一些,勇敢一些,萧定绝不敢孤军深入。 希望如此! 再一次巡查了三川口的防御之后,张诚意外的得到了一个消息。 萧定释放了崔昂与曲珍两人。 “都钤辖,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崔相公与曲都指挥使!”甘泉道:“会不会这事儿有误?萧定压根儿就在骗人?抓住了我们如此重要的人物,岂有不拿在手里增加自己的筹码的道理?” 张诚却是摇摇头:“你不认识萧定,所以也不了解他。他说放了,那就肯定是放了。这个人虽然是一个反贼,但却不失为一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 “可是崔相公他们去哪里了?” 张诚嘿嘿一笑:“大概是怕我砍了他们,所以要避开我吧!” “您怎么会砍了他们?”甘泉失笑。 张诚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了,冷冷地道:“如果他们真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确会砍了他们。这样让他们回去,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朝廷还要脸,官家也还要脸呢,不若死了干净!甘泉,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肯自杀呢?连这一点点最后的体面都不要吗?” 张诚愤怒之极。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的父亲张超。 兵败之后,张超是可以逃走的。 但他为了保存朝廷,也是保存自己的体面,反而在安排了最后的事宜之后,自己却带队反向冲锋,最终,死在了萧定的手中。 张诚明白,他的父亲是希望死在萧定手中的。 从某成层面上讲,张超是去求萧定杀他的,而萧定也满足了他的这个要求。 但杀父之仇就是杀父之仇。 血债必须用血清偿。 “甘泉,派人出去寻找他们。出去的人要妥当,找到了他们,不准听他们说任何的话,不准有任何的犹豫,砍了他们,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张诚狠狠地道。 “明白!”甘泉眨巴了一下眼睛:“将军,朝廷真不会怪罪吗?” 张诚瞪了他一眼,甘泉飞快地溜走了。 西军开始了反扑。 首先出动的,却是祥佑军司麾下军队,他们出罗兀城,直扑绥德,当然,此时的绥德并没有剩下什么。 张云生麾下的左厢神勇军司此刻却是停了下来,他们的目光落在了河东路上,不过他们并不是消极待待,而是主动攻入到了河东境内。 河东路被张云生用一场诈降杀得大败亏输之后,一直还没有缓过劲来,面对着左厢神勇军司的攻击,或者说是袭扰,一时之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边境之上,无数村庄,城镇被西军攻破之后劫掠一空。 反倒是在环庆以及延庆方向之上,西军的动作不紧不慢,只是派出了一支支的骑兵进入这些宋军放弃的地方,然后便是小股的兵马进占了一些重要的城市。 西军行动如此缓慢,更是坐实了张诚的猜测。 这一场大战,西军的确是胜了,但他们的实力也大大受损,以至于自己免费送上的肥肉,他们也没有一口吞下去的本事了。 不过萧定不动,张诚却也无法实现自己诱敌深入的计划。 但张诚仍然是满足的,因为至少,他暂时稳定住了陕西路的局面,接下来,就看朝廷要准备怎么办了? 是谈,还是继续打,这不是张诚能决定的事怀有。 但张诚觉得,这一次的进攻,只怕要到此为止了。 盐州城下,原本的宋军大营,现在成了俘虏营,一队队的宋军俘虏正在从各地被抓住之后送到这里关押起来。 接下来,他们将要被进行甄别,有些会被补充进西军部队,有些会被送到更遥远的西方,有的会被送进农垦庄园,也有一些,会被送去从事更为艰苦的工作。 这些人总体上来讲,是无性命之忧的。 不管是萧定还是张元,现在都在努力地扩大汉人在西军控制区域的规模,这数万俘虏对于他们而言,是非常宝贵的人力。 只不过需要时间来慢慢地消化他们罢了。 有些人,会在这里生根发芽, 当然,也会有很多人,仍然在最后会离开。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盐州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在盐州城中,西军的几位高层人物,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位满身风尘,看起来疲惫之极的汉子。 汉子是从西京道方向赶过来,一路之上,几乎没有停歇。 便连素有些洁癖的张元,此刻也是丝毫没有在意那汉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而是与萧定等人一起,围在汉子的四周。 咕嘟一声喝了一口水,让几乎快要干裂的嗓子稍稍得到了润湿。 “总管,辽军集结了数十万大军,要打宋国河北路。确切的消息,辽国皇帝、皇后,这一次都将要御驾亲征!” 大汉带回来的情报,让这屋子里的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五百一十章:惊天消息 消息的来源被确认为可靠。 这是由辽国西京道总督耶律环身边的裴俊提供的。 而裴俊是在这一次的辽军攻打西军之时,通过陈乔,表示愿意成为西军在辽国的卧底的。 此人原本是辽国耶律喜的心腹。 在耶律喜与耶律俊争夺辽国皇帝失败遭到清算的时候,裴俊一家被杀。他只身逃到了西京道,因为长辈与耶律环有旧,从而被耶律环保下了一条命。 而耶律俊也好,萧绰也好,并没有将这条丧家犬看在眼里。 相对于裴俊,很显然耶律环不知要重要多少倍。 这了一件小事而让耶律环不快是不值当的。 这一次辽国的惊天大行动,连耶律环、萧思温这两个奉命进攻西军的统帅都被蒙在了鼓里。 直到辽军完成了兵马的最后调集,开始行动的最后一刻,才向这些大臣们通报。 用探子的话来说,耶律环听到通报的那一刻,一下子便扯断了好几根他珍爱不已的胡须。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憾得说不出话来。 就像眼前盐州城内这一批西军的高层一样。 好久,张元才长叹着坐了下来,摇头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之至。” 他不得不佩服这个计划的制定者。 从今日的结果倒推出这数年来辽军的很多行动,终于有了一个明晰的结果。 在天下所有人都认为两国最不可能发生战争的时候,战争开始了。 “总管怎么看?河北路挡得住多长时间?”拓拔扬威问道。 萧诚面色肃然,看着墙上刚刚重新挂上去的河北路地图沉吟着。 那里,曾是他生活战斗过多年的地方。 看了半晌,他有些丧气地道:“辽国人的算计太精明了,他们利用与宋国的盟约,不断摧毁了原本边境上的那些城镇,还将马兴这几年来构建的防线给扯得七零八落。现在宋军军力分散,看似一支一支都驻扎在要点之上,但无险可守。面对辽军重军的冲击,溃败是必然的事情。而且,会败得非常快。” “而且宋国在短时间内无法凑出一支新的军队前去支援!”张元点头道:“为了攻打我们,宋国出动了十万大军,无数粮草辎重到了陕西路,京畿附近的禁军几乎被抽调一空,其它州郡纵然还有足够数量的禁军,但是动员,调集等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这是一个连环计,一环套着一环。” 仁多忠吸着凉气,道:“辽人这是根本不在乎征伐我们是胜是负,他们要的只是我们牵扯住宋人的大股力量,使得宋人在他们攻击的时候,压根儿就无法反应。” “倒也不是如此说,假如萧思温耶律环他们能灭了我们,辽国皇帝也是乐见其成的,那他们几乎就要毕其功于一役了。”张元道:“天下一统,嘿嘿,辽人不也是一直想做成这件事情吗?” “关键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仁多忠揪着自己的胡子,问道。“以前我们的策略宋辽对峙,谁弱我们就帮谁,好维持一个均势,现在宋人不但是弱,而是要垮了,可是现在我们说去帮他们,他们相信吗?” 屋子里几个人都是默然。 是啊,这个时候,西军说是可以去帮宋人,宋人会相信吗? 你可是刚刚才灭了宋人十万大军呢! 只怕宋人此刻一定在怀疑,这一切,都是西军与辽人勾结的结果。 目的就是要灭了宋人。 什么两路攻打西军,一切都只不过是苦肉计而已,骗取了宋人的相信之后,然后再给宋国致命一击。 如果这一切,再加上辽国皇后与西军这主的关系之后,那几乎更是确凿无疑。 “就算我们想要帮助,现在我们也没有这个实力啊!”张元看了一眼众人,摇头道:“萧思温退守上京道,耶律环退过了黑山,只是占了东受降城,我们实力受损严重,自保无恙,进攻乏力。怎么牵制辽人?” “辽人此次是势在必得啊!”拓拔扬威道:“五万属珊军全员出动,皮室实五万动了三万,整个南京道动员了宫分军、头下军、汉军超过二十万。如此规模也只有辽人能完成,总管,长史,接下来,辽人还可以在其它地方以及依附于他们的部族之中调集更多的军队过来。他们可不像我们和宋军,需要顾忌粮草辎重等,辽军的这些附属军队作战,向来都是就敌于食,宋国百姓,要遭大殃了。” 萧定在屋里走来走去,脸色阴沉如水,众人的眼珠子,便也随着他转来转去。 刚刚大家说了这么多,其实中心思想就是一个。 这一次的宋辽之争,西军无力介入,也无法介入。 “不管成不成,总是要努力一番的!”萧定终于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众人:“唇望齿寒,宋国真要被辽国人这一次灭掉了,我们接下来会有个好吗?长史,派人替我联系张诚,看看能不能见上一面,也不知他们得到了情报没有?” “估计没有我们这边这么快,但只要辽军一动,这件事情便将大白于天下,也用不了多久,张诚就会知道了。” “眼下,能多争取一天都是好的,大名府一旦被破,辽军铁骑可就能直接南下,抵达汴梁了。”萧定道。 “我马上来安排!只怕张子明不肯来见!”张元道。 事实上,张元小觑了张诚。 纵然还不知道河北方面的消息,但张诚在接到这个见面邀请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因为他想要知道萧定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拖延时间让西军的反击时间往后推移以使得陕西路能够有更多的准备时间,也使朝廷能够有更多的反应时间。 至于部将担心的萧定是不是有什么诡计,诸如擒贼先擒王之类的担忧,张诚是不屑一顾。 甘泉等部将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萧定勇冠三军这是天下周知的事情。 两方主将单独见面,就算布置得再周祥,但以萧定的武力,突然动手,张诚不见得能抵挡,要是张诚再落在了萧定的手中,陕西路就完蛋了。 对于这样的担忧,张诚恼火不已。 萧定的武力的确天下少逢对手,但自己难道就是一个渣渣吗? 而且,他对于萧定的人品,还是相信的。 也许,就是单纯地见上一见。 像这样约自己见面然后把自己拿下如此没品的事情,估计萧定是做不出来的。 那个狡滑的张元倒是说不定有这样的想不地。 张诚力排众议,如期履约。 距离三川城十里,张诚终于见到了这些年来让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仇人,萧定萧长卿。 当年汴梁一别,如今再见到萧长卿,恍然之间便已是十年过去了。 当年那个十骑败百骑的大宋边地将领,如今已经是三十出头,已成一方霸主。 只不过看起来比那个时候还显得年轻了一些。 那个时候的萧定蓄了满脸的大胡子,看不出实际的年龄来。 如今满脸的大胡子没有了,反而显得更年轻了一此地。 而自己,也从一个年轻的不羁的京城纨绔子弟,军中后起之秀,成长为了执掌一路兵马的将军。 当年,自己喊其为兄长的人,如今,却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苍天,终是最为捉弄人。 萧定单人独骑,卓立于一株孤零零的大树之下,他的卫士,远远地落在后面。 张诚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卫士也停了下来,然后策马向前。 看到张诚,萧定已是翻身下马,背手含笑看着对方。 张诚走近,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是下马抱拳,躬身一礼:“萧总管,又见面了!” 萧定叹口气:“多谢你还愿意来见我,子明,当年伯父之事……” 张诚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知道家父是如何想的,可是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是死在你手中,这胸中,终是意难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总管的脑袋来祭奠家父。” 萧定点了点头:“人之常情,能够理解。” “总管,你们都不是闲人,你派人邀我相见,不知有何要事?如果就是单纯地想见一见故人,那现在咱们也已经见过了,可以就此别过了。” 萧定道:“我收到了情报,辽人已经集结了数十万大军,准备兵马三路,进攻河北!” 张诚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定:“总管,你疯了吗?如此拙劣的谎言,你觉得能骗得了谁?” 萧定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盯着张诚,接着道:“辽国皇帝、皇后御驾亲征,属珊军、皮室军几乎全员出动,加上南京道的宫分军、头下军、汉军,前期总兵力便超过了二十万人,子明,河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要更清楚吧?辽人一旦发动进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不知道?” 张诚死死地看着萧诚,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这样的大事,对方岂有开玩笑的道理? 可是,这一切也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大宋岂不是马上便有了覆国之危吗? 他当然知道河北的情况。 他也知道如今的大宋中枢,正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可是他只是在防备着西军接下来的反击,从来都没有想过辽国人会在这个时候翻脸进攻。 “双方盟约,墨汁未干!”他喃喃地道。 “以前二郎曾经说过,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更何况,这所谓的盟约,只怕也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萧定道。 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河北路有马兴马安抚使,有郑雄将军,汴梁有官家,有都堂,有枢密院,轮不到我来操这个心!” 萧定点了点头:“我只是来告知你,如果你不想大宋覆国,只怕马上就要做准备了。” “做准备,什么准备?”张诚嘶声道:“你是想让我放弃陕西路,率领全军后撤去勤王东京城吗?” 萧定点了点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我可以保证,西军不会从现有的占领线再向前踏出一步。” 张诚突然笑了起来:“总管,你觉得这可行吗?有谁会相信总管的承诺?” “你信就行,你敢做就行!”萧定道:“当然,这需要你有抛下一切的勇气,因为你这样做了,即便最终当真又救了皇帝的命,你的下场,恐怕也绝对好不了!” 张诚沉着脸没有做声。 萧定转身便走。 “张诚,如果你敢这样做,告诉我一声。如果你觉得兵力不足,刚刚我俘虏了你们的那几万兵马,我也可以还给你!” 张诚看着对方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真的吗? 宋辽大战,开始了? 他在陕西路,能做什么? 他突然上马,向着三川城方向狂奔。 “马上派人往河东路,往河北路,往汴梁城,快!” 他的声音,随着风声在空气之中久久回荡。 辽军在河北路上突然发动的全线进攻,让整个河北路猝不及防。 马兴接到了萧诚的信,对于辽军有可能进攻河北有了一些心理上的准备,所以他下令各驻军要不顾一切地修复城墙,加强防守,为此,他不吝背上被河北百姓痛骂昏官的名声,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辽人来得如此之快,再他刚刚开始作准备的时候,辽人的铁骑就来了。 十月底,辽人越过了拒马河。 天门寨、霸州、雄州、定州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均告失陷,以安明为首的一大批一线将领获当场战死,获丢盔卸甲狼狈而逃,长达百里的战线之上,宋军全线溃败。 当辽军进攻的消息,从河北开始送出去的时候,辽军主力已经开始大踏步地前进,十一月上旬,耶律敏拿下了河间府,耶律珍拿下了真定府,这两路大军如同两把铁钳子,一左一右,剪断了河北,而由皇帝耶律俊、皇后萧绰率领的中军,则缓缓自中间压上,以这样的攻击速度,最多再需要数天时间,辽军左右两路兵马,便会在大名府下会师。 大名府破,则河北丢。 河北一丢,开封将再无险可守,将赤裸裸地暴露在辽军的面前。 第五百一十一章:信任 崔瑾在兴庆府的日子过得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虽然他是一个俘虏,但身边还是有两个亲兵跟随。 被押到兴庆府之后,有一个小院。 而高绮在知道了此事之后,甚至还派了两个丫头来服侍崔瑾。 都还是少男少女之时,崔瑾、高绮他们这些人,都是很要好的玩伴。 男人们打生打死高绮管不着, 可一旦分出了胜负, 高绮觉得自己还是要伸手帮一把朋友。 至少不能在日常之中让她遭罪。 所以当萧定从前线一路回到兴庆府的时候,看到的崔瑾比在盐州城看到的他,居然还胖了一圈出来,红光满面的。 两人站在一起,萧定满脸的胡茬子,一身的风尘憔悴,倒好像他是俘虏,崔瑾才是赢的那一个。 “你怎么回来了?”看到推门而入的萧定,正拥着美婢在廊下观雨的崔瑾愕然。“你此时不应该在攻打陕西路吗?” 将斗笠、蓑衣挂在廊下钉子上,萧定挥了挥手,那婢女赶紧退了下去。 “本来是准备打的,张诚大规模后撤,将环庆、绥德都丢给了我,但现在,却是打不成了!”萧定坐了下来,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 崔瑾眨巴着眼睛道:“张诚倒是好胆魄,不过他布置的这个口袋也要秦凤路李淳和河东路高要大力配合啊,我不认为张诚有这个号召力,李淳在秦风路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想让他冒险是做梦,河东路刚刚大败一场,高要才上任,更不会冒险出击。以你的胆略,此时大胆出击,说不定连京兆府都能拿下,那整个陕西路就归你所有了。” 萧定呵呵一笑:“你倒是看得清楚,子喻,你的军略不弱,但这一次,你怎么放任你的父亲如此冒险呢?” 崔瑾黯然一笑:“有时候,不是你看得清便能行得通的,我父亲要是一个听人劝的,也不会有今日之下场。” “我已经放他回去了!”萧定道:“希望借他之口告诉朝廷,萧定无意民大宋为敌。” “你想不为敌,就不为敌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宋的羞辱!”崔瑾哼了一声道:“而且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绝不会就这么回去,因为这样回去,他的仕途将就此终结,说不定还舍身在陷囹圄,他的仇人太多,一旦下了狱,只怕就很难活着出来了。所以,他一定会躲在某处,静候时机!” 萧定抿了一口茶:“或许是吧,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吗?” “正要问!” “辽国皇帝御驾亲征,数十万大军已经攻入河北,包括河间府,真定府在内的河北大郡,都已陷落,现在,只怕辽军已经兵临大名府了吧?”萧定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雨比,叹了一口气道。 “长卿,你开什么玩笑?”崔瑾悠然一笑。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萧定看着崔瑾,问道。 崔瑾怔住了。 是啊,萧定从来就不是一个开玩笑的人。 “这怎么可能?”他的脸色慢慢地变白。 “瞧瞧,我们都没有想到,所以,辽国人成功了!”萧定道。 “这一下子惨了!”崔瑾站了起来,在廊下走来走去:“为了攻打你,汴梁周边的精锐被抽调一空,便是各里库银,伫粮也大量地被运到了陕西,如今辽人陡袭,一旦大名府失陷,则汴梁短时间内,根本就无兵可抽,光靠汴梁城内的上四军,那里是辽人的对手?” “这便是辽人与宋盟约共同进攻我的原因所在了。”萧定道:“醉翁之间不在酒啊!崔瑾,你觉得大宋发出勤王令,南方各地调兵勤王,需要多长时间?” 崔瑾站住了脚步,看着萧定道:“就算现在朝廷已经发出了勤王令,但南方各路兵马勤王,想要赶到,最快的也起码要一个月以上。” “南方士卒,多年安逸,从来没有见过阵仗,最多剿剿匪,他们的战斗力还剩多少?”萧定问道。 崔瑾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南方诸地的战备仓库里,有多少存粮可供食用?有多少盔甲可供装备?有多少箭矢可供消耗?”崔瑾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萧定。“如果这一些都没有,那一个月就是妄想。” 他跌坐在廊下长凳之上,摇头叹道:“这些东西,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南方的勤王之兵,绝不可能按时赶到。即便勉强赶到,只怕也不是辽人一合之敌。长卿,已经是冬天了呢!” “陕西路,秦凤路之上还是有数万大军可以去支援的。” “他们敢动吗?”崔瑾呵呵一笑:“西北不是还趴着你这头老虎吗?陕西路秦凤路的兵马一动,这些地方不就白丢给你了吗?” “我不会动的!” “谁信呐!”崔瑾嘲笑地看着他。“现在汴梁一定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与辽国勾结在一起共同谋划的,长卿,别忘了萧绰是谁?普罗大众不知,可是你知,我知,都堂知,官家知啊!你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的。” “还是要洗一洗的!”萧定道:“我让张诚大胆带兵去援河北或者退回汴梁协助防守,但他不肯,他防着我呢。我与他有杀父之仇,他不放心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不同,你回去吧!” “我?”崔瑾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一介俘虏,孤身一人,回去找死吗?倒不如呆在你这里,虽然没有自由,但安全无虞,生活惬意,高绮没事儿的时候,还会来给我弹弹琴,说说往事,我才不回去。” “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去。”萧定道:“这一次我不是俘虏了你们数万人吗?你选一批看得上的带着回去,能不能作战,有多少战斗力,那就看你的了!” 崔瑾眨巴着眼睛看着萧定,半晌没有作声。 “怎么啦?还是不愿意?”萧定道:“我本来是想把这些人交给张诚的,但担心张诚拿到这些人之后,仍然不肯回援汴梁或者去河北,还是要来对付我,所以想来想去,给你最合适,你一定会带着这些人回汴梁去的。” “长卿!”崔瑾叫了萧定一声。 “什么事?” “到了今日,我才真正的认识你!”崔瑾道:“我们认识了几十年了,但今日,我才认识真正的你,你是条汉子!” 萧定淡淡一笑:“我一向都是这样。怎么样,你愿意回去吗?” “当然愿意!”崔瑾显得有些激动:“国之危难之际,如果我能回去救国家于水火之中,那便是我鱼跃龙门,鹰击长空之时,我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是一个幕僚的命运了,却没有想到,还有成为主角的机会。” “不一定是主角!”萧定道:“说不定你一出场,就被辽人宰了!” “但那也必然会让我崔瑾扬名天下,名垂青史。长卿,我要怎么,才能带着这些人回去?” “去盐州城吧!”萧定道:“仁多忠与拓拔扬威在那里等着你!” “好,那我马上就出发!” “也不急在这一时。”萧定道:“我让高绮炒几个菜,咱们喝几杯吧,这一回一别,只怕以后再见面的机会,真的是廖廖了。” “你会攻击辽国以牵制他们的兵力吗?” “我倒是想!”萧定苦笑:“可是与辽国,与你们连着两场大战,我现在自顾不遐,你以为西北就太平吗?我的兵马一弱,不知多少人便耐不住性子蠢蠢欲动了呢!” “长卿,谢谢你能信任我!”崔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即便是在国内,也不知有多少人视我为腌臜小人呢!” 萧定摇了摇头:“子喻,你,我还是信得过的。但是你父亲的德性却是让人唾弃,算了,我不在你面前评价他。如果你不想你们崔家遗臭万年的话,那就出去好好地做几件事情吧!算是为你父亲赎罪!” 丢下这句话,萧定取下了墙上的斗笠与蓑衣,大踏步出门而去。 身后,崔瑾双手抱拳,一揖到地,直到再也看不到萧定的身影,这才缓缓起身。 脸上,却已经是两行热泪涔涔而下了。 滑州知州崔博,已经四十出头了。 直到崔昂成为了当朝相公,他在仕途之上才终于畅通起来,从一州司理参军,不过五年时间,便升迁到了滑州知州。 滑州的地位可不一般,能在这里任上一任知州,接下来便妥妥地向着紫袍大员的行列迈进了。 不过今天的崔博,却是焦头乱额。 不仅仅是他,事实上整个河北包括整个大宋北部,这两天,全都陷入到了恐慌当中。 辽军数十万大军越过拒马河,开始了全面进攻。 河北兵马,一触即溃,眼下马兴全力收拢各路溃兵,退守大名府,同时一天派出数拨信使,向朝廷求救。 变生肘腋之间,谁也不曾料到。 滑州是河南门户,扼守要津,现在的河北路兵马都指挥使郑雄,便是从滑州知州任上升起来的。 而且滑州还驻扎着一支禁军武成军。 郑雄走的时候,虽然带走了其在武成军中的心腹以及最精锐的那一批人,但武成军的骨架却仍然在。 这一次征伐西北大规模地抽调军队,也因为滑州地处要冲,武成军并没有被抽走。 眼下,河北危急,到底要不要支援河北路,滑州内部争论不休,分成了两派,而崔博本身的才能也有限,到了滑州虽然已经有了两年,但仍然没有掌握住这个州的实际权力,一时之间,竟然无能为力。 今日,双方又是在州府里大吵了一场,崔博左右调停,心力交萃。 回到府中,尚未坐稳,家里的老管家崔奉却是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俯身在崔博耳边低语了几句,崔博整个人顿时僵住了,赶紧起身,随着崔奉脚步匆匆地直入内室。 书房之内,两人安坐。 上首一人,正是崔昂。 “大人,真得是您?” 征西兵败,十万大军全线崩溃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宋,而崔昂、曲珍等主要人物全都下落不明,最大可能便是成为了萧定的俘虏。 崔博万万没有想到,崔昂居然出现在他这里。 “您,您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没有回汴梁,反而来了我这里?”崔博一连串的追问着。 崔昂摆了摆手,道:“现在不能回汴梁,要是现在回去了,我必然是死路一条,甚至还会连累家族,连累你们。所以先来你这里躲一躲。” “大人,这岂是能躲得过去的?”崔博苦笑。 “以前或者很困难,但现在可就不同了!”崔昂笑了起来:“辽国人大举入侵,河北已然不保,天下大乱,已经眼前了。” “是啊!”崔博叹了一口气道:“现今马兴安扶使聚兵大名府,但河北路兵马损失惨重,只怕难敌辽国,大名府一失,则我大宋危矣。今日州中争论不休,就是为该不该援救河北?认为该救的说唇亡齿寒,河北一丢,则我滑州必然首当其冲,认为不该救的则说,河北之败已成定局,去了只是让我滑州儿郎白白送死。” 崔昂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来滑州两年了,居然还还能掌握大局。 “武成军听你的吗?” “约摸有一半人!”崔博小声道。 崔昂伸指头,点了点崔博,当真是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当初调他来滑州之后,可谓是耳提面命,又让唐怒替他寻了不少军中好手调入武成军助他,想不到如今还是这个局面。 “援救河北想也别想了,去了,便是送死。”崔昂道。 “是,大人,那就不去了!”崔博连连道。 “这是你曲伯父,接下来由他帮着你,完全控制住武成军,他怎么说,你怎么做!”崔昂厉声道。 “明白了。” “至于滑州政事,我来给你拿主意,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关乎着我崔家以后的生死荣辱了!”崔昂道。“要是走好了,那便是荣华富贵接着享受,走不好,一切皆休。” “父亲,河北路那边?” “别说河北了,便是大宋,这一次,只怕也是真要完了!”崔昂哀声叹气。 第五百一十二章:手忙脚乱 马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从陕西路调任河北路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一个健壮的中年人,只不过短短的五六年时间,岁月就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论起重要性来,河北路自然要比陕西路强出来太多。 自然而然的,责任也就要大上许多。 与以前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河北路,已经不是过去的河北路了。 马兴接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遍体鳞伤、元气大伤的河北路。 数年苦苦经营,苦苦的挣扎,在河北路刚刚有了一点点模样的时候,他的心血,再一次被摧毁了。 从辽军渡过拒马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工进攻之后,马兴就陷入到了不可自拔的痛苦与自责当中。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从萧诚的意见。 明明在宋辽签了和约之后,萧诚就专门派人快马加鞭千里迢迢给自己送来了警告信,让自己小心辽人的欲擒故纵之计,让自己千万不要分散兵力,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经营好的已有的防线。 可是自己呢,却是半信半疑。 如果自己完全听取了萧诚的意见,对于辽国人故意放弃毁掉的那些要塞不管不顾,只是安心经营现在的防线,那结果绝对是两个样子的。 河北路的兵马被分散,然后被辽军歼灭在那些正在修整的旧要塞之上。 而原本已经建好的防线,又因为兵力严重不足,被辽军轻而易举的拿下。 什么都想要,结果什么都没有落下。 昔日英资勃发的马砍头,如今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学士!”郑雄走了进来,作为河北路上的兵马都指挥使,如今的他,更是焦头乱额。 “又有什么坏消息?”马兴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这些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好消息。 他已经麻木了。 “刚刚接到探报,天雄军被辽军耶律珍部歼灭于肥乡,镇宁军被属珊军在马桥镇彻底击溃。”郑雄掩饰不住的沮丧:“他们终究是没有来得及撤回来。” 马兴提着的笔稍微顿了顿,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不可能再集结更多的军队了,辽人都已经到了我们的大门外了。” “是,即便外头还有成建制的军队,他们也不可能过来自寻死路了!”郑雄道。 “那我们现在的家底儿呢?” “战事刚一起,学士您便立即下令召回军队,来得及返回来的有永清军、安国军、顺安军、天威军、通利军、破虏军共计两万人,再加上这些天收拢回来的一些溃兵,眼下整个大名府城里,禁军勉强有两万三千人左右,另外就是青壮了。” 看了一眼马兴,郑雄接着道:“因为您不阻拦百姓逃亡离城,所以我们也没有召集到太多的青壮。” “百姓撤退了多少?”马兴不为所动。 “差不多跑了一半了,辽军已经接近了,我们得关城门了!”郑雄道。 “明天早上再关!”马兴喃喃地道:“让他们再跑一个晚上,能跑多少是多少,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郑雄神色惨然,马兴此举,分明就是根本不看好能守住大名府。 所以任由百姓逃亡。 “如果有更多的青壮,依托大名府城的险峻,我们也许可以守更久,守到援军来!”郑雄忍不住道。 “那里还有援军?”马兴摇头,“京城周边的禁军,都去打萧定了,然后被萧定一锅端了。南方诸地倒是有兵,可是急切之间能来吗?我们能坚守多久?汴梁城中倒还有十来万军队,可这个时候,谁敢放他们出来救我们?只怕汴梁城中诸公,不敢放一兵出城。他们下给南方诸州的命令,必然也是勤王汴梁,而不是援救大名!” “还有河东,秦凤、陕西等地的兵马!”郑雄大声道。 “他们怎么来?”马兴反问了一句:“把这些地方都丢给萧定吗?” 郑雄顿时哑口无言。 好半晌才颓然道:“学士,大宋要亡了吗?” 马兴怔忡半晌,才道:“不知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大名府坚守吧,多守两天,也许南方诸地的援军,便能到达汴梁,只要汴梁不失,大宋就不会亡。” “学士,您走吧!”郑雄道:“现在走,还来得及。” 马兴一笑:“我走了,这城还怎么守?城内军兵,还能有半分士气吗?” “那,让马云他们走吧!我这边正要遣人再去汴梁求取援军,他去正合适。”郑雄道。 “我的儿子,自然也是要留在这里的!”马兴笑着摇头:“介休,多谢你的好意。马某人老家还有一个儿子侍奉双亲呢,断不了香火。” 郑雄默然不语。 “人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马兴走了过来,拍着郑雄的肩道:“但有死重于泰山,有死轻于鸿毛,所以,没有什么可惜的。去吧,辽人虽然气势汹汹,但是大名府多年经营,城高却固,城内军队虽然不多,但粮食充足,军械绰绰有余,只要士气高昂,也不是不能守。打仗,我是外行,就全靠你了。” 郑雄默然抱拳一揖,转身走了出去。 汴梁乱成了一锅粥。 从河北逃出来的人,最快的已经抵达了汴梁。 辽军大规模进攻和征西十万大军被歼灭两个坏消息,几乎同时在汴梁传扬开来。 恐慌,就像是瘟疫一般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里流传开来。 天气很冷,但却冷不过这些让人恐惧之极的消息。 因为它是冷到了骨子里头的。 辽军进展神速,几乎以一天克一城的速度在向着大名府逼近,而大宋的官家,却在这个时候病了。 倒也不是装病,他是真病了。 悔恨、气恼、愤怒、恐惧,无数情绪交杂猛攻,他终于倒下了。 楚王赵敬奉钦命监国。 “河北一失,则东京门户洞开,现在最要紧的,是调集兵马,往援河北。”陈规跳着脚大吼道:“诸君还在犹豫什么?等着大名府陷落吗?” “兵从哪里来?”李光道:“谁都晓得河北路的重要性,可兵呢?难不成将汴梁城里的这十余万上四军调出去吗?” “先调河东路兵马去援救河北路。”陈规道:“他们最近,而且也不缺粮草,当初规划的三路伐西,河东这一路败得最快,粮草倒是充足,眼下河东路,怎么也还能征召到三到五万兵,立即调往河北以应时局。” 赵敬点头道:“陈枢密所说极是,首辅,你觉得呢?” “河东先前大败,士气堪忧,但眼下也实在是从别处调不出兵马来,只能由他们先顶上。”夏诫道:“但最起码,要给他们重新配置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 赵敬的眼光看向朝会之中右排的那一批武将,不成想,眼光看过去,那些人一个个的全都垂下了头颅,竟是没有一人敢直视赵敬。 这让赵敬异常的失望。 “首辅可有人选?”赵敬问道。 “武将人选得问枢密!”夏诫把问题甩给了陈规。 “殿下,臣是有一个人选,只不过这个人还呆在大狱之中。”陈规道:“此人从军多年,大半时间倒是一直在于辽人作战,经验丰富,如果由他领军,说不定能将时局拖延一二。” “谁?有这个本事,那就要用啊!而且要大用!”赵敬道。 “王俊!”陈规道。 “放他出来,权知河东路都指挥使,去河东路统率诸军往援河北。”这个时候,赵敬倒是异常的果断。“只要他能立下功劳,过往一切,一笔勾销。” “往河北援军,只不过是拖延时日,只怕河北终是守不住。”陈规接着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筹划的,便是汴梁决战了。殿下,臣请调陕西路禁军、秦风路禁军回撤勤王汴梁。” 赵敬一惊道:“他们一走,萧定趁势进攻,又该当如何?” 陈规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只能赌萧定不会趁火打劫,他该明白,皇宋坚持不住,那他也无法长久。” 这个提议让大殿内一片安静。 你刚刚去讨伐了别人,转过头却指望人家大度不要来趁火打劫,这,有点儿难啊! “殿下须马上向天下发勤王诏书,淮南路,江东、江陵等地一向富庶,人丁众多,能在短时间筹措足够的军费与粮草。”看了赵敬一眼,陈规有一句话还是吞了回去,这个时候,可顾不得脸面了。不过看敬王的模样,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脸面的问题,那就不用再多说了。 “这当然没有问题。枢密,还有吗?”果然,楚王一口就答应了。 “殿下,天下豪强之士甚多,殿下可悬重赏,许以官职爵位,允许这些豪强之士自筹兵马粮草进京勤王,只要来,便能获官甚至于封妻荫子。”陈规接着道。 “这些人只怕甚难管理!”李光皱眉。 “只要能来杀敌,那里还管得了那许多!”楚王却是毫不在乎。 “如此,臣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陈规拱了拱手。 “首辅?”赵敬看向了夏诫。 “殿下,遣人去西北一趟,与萧定好生谈一谈吧,眼下必须先稳住他。”夏诫道。 “谁可担此重任呢?”赵敬环顾满朝文武。 “罗相公或可!”夏诫道:“如果说还有人能说服萧定此时按兵不动,甚至能与国朝同仇敌忾,也只有罗相公了!” 听到夏诫如此说,赵敬倒是几步走到了罗颂跟前,双手抱拳为礼:“罗公,有劳了!” 罗颂叹了一口气:“殿下不必多礼,老臣自然愿意跑这一趟。要是萧定执意要此时进攻我皇宋,那老臣也不惜一头撞死在他的面前。” 大宋朝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效率奇高,也没有了往常无休无止的急吵,一系列决定马上便付诸了实施。 当夏诫与罗颂陈规等人出宫的时候,一个个信使已经快马飞奔出京城了。 “首辅,城内粮价飞涨,数天之内,已是打了好几个滚儿了!”罗颂道:“此时,朝廷绝不能有半分犹豫,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稳定粮价,至少,也要让百姓买得到粮,买得起粮,必要的时候,宰几个人来杀一儆佰也是必须的。” “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敢不顾大局,就算他是皇亲国戚,吾也会砍了他的!”夏诫杀气腾腾地道。 “内部只是一个方面,外面的粮食运输,万万不能断了。”罗颂道:“一天没有粮食运进来,就会对汴梁的粮价形成影响,如今运河已经封冻,本来靠陆上运输就已经慢了……” “罗公尽管放心,只要萧定那边不动,我们就能把陕西路,秦凤路上的精兵撤回来。”夏诫道:“再等来南方诸地勤王之师来援,这一仗,便有的打了,至少,可以与辽人耗下去。辽人劳师远征,必不能持久。” 罗颂仰天长叹,“十年之前,还是一片大好局面,短短十年,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了!” 众人默然不语。 罗颂却是掩面疾走:“吾等为都堂之首,吾等之责也!” 是啊,十年之前,形式一片大好,大宋甚至野心勃勃地准备发起北伐,想要收复幽燕,进而灭掉辽国一统天下。 十年不到,如今却是辽人铁骑隆隆而来,隆隆战鼓,马上就要在汴梁城外响起了。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牢门轰然打开的时候,王俊正趴在草堆里聚集会神地捉老鼠,这只老鼠在他这间牢房里安营扎寨,王俊已经与他捉了好几天的迷藏了。 不是王俊找不到,委实是他实在是无事可做,只能与老鼠为戏。 被关到这里之后,家里几乎卖掉了所有的产业为他上下打点,可换来的结果,也不过是如今被丢在牢中不闻不问。想要出去,门儿都没有。 还没有到送饭的时间啊,王俊有些迷糊地抬起头,便看到了狱头那一张笑得几乎咧到了耳根儿的大嘴。 “恭喜王将军,否极泰来,又得朝廷大用了!”狱头连连恭喜。 王俊却是茫然地看向他身后的几名官员,那些人,也一个个的都是满脸堆笑。 第五百一十三章:必须要啃的硬骨头 八匹没有丝毫杂毛的白色骏马拉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天门寨前。 而在天门寨间,却是早已经搭好了一个棚子,内里,一个汉子正缓缓地转动着手里的烤羊家伙什,一头小羊糕已经烤得金黄,滋啦滋啦地往外冒着油,随着那汉子不停地往羊羔身上刷着调好的作料,一阵阵的香气便随着风飘散开去,即便是马车周围的那些铁甲武士再怎么训练有素,闻到了这个香味,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咽着唾沫。 马车门打开,率先出来的却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穿着普通平常却也难掩其国色天香,就是那么往车门外一站,眼光一扫,周边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室军侍卫们,却是一个个的低下头去,竟是不敢多看她一眼。 这个人,当然便是如今辽国的皇后萧绰。 她仰头,看着天门寨最高处飘扬着的那面辽国大旗,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复杂。 微微闭上眼,思绪似乎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时,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偷逃出家,跟着二哥一路到了天门寨,那时的天门寨,好生繁华啊! “想起过往了?”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萧绰微微一笑,转过身,伸手扶着另一个人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是啊,想起过往了!”萧绰指着那个棚子:“就是在那里头,见到的你!” 耶律俊大笑了起来。 不料笑得太急,刚刚没笑几声,却又是大声咳嗽起来。 萧绰轻轻地抚着他的背,道:“笑这么大声干什么,太医说了,不让你大喜大悲!” 耶律俊摆摆手:“什么都听太医的,那人生还活个什么劲呢?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想死,阎王爷可带不走我呢!” “你呀,一直都是这么要强。你性子要是稍微软那么一点点,这伤也不至于就到现在这个地步!”萧绰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酸楚。 耶律俊微笑着伸手抚摸着萧绰的后背,道:“太医让我好生休养,别乱动弹。可是我真要这么做了,大辽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人嘛,其实一生下就在义无反顾地向着死亡奔去,中途可没有丝毫停顿逗留的时间,我只嫌时间不够用,岂能将光阴虚耗在床榻之上?” “可是你如果能多休养,兴许就能得到更多的时间!” “也许一天也不会多得!”耶律俊道:“这些事情,谁也说不准。既然说不准,我便要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了。你不是也曾经说过,人活一世,并不能延长自己的生命长度,但我们可以拓展自己的宽度。现在,我觉得,我已经将自己生命的轨迹拓得够宽了。” 他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天门寨:“这一次如果能拿下汴梁,那我这一生虽然可能会很短暂,我成为大辽之主的时间可能最短,但我立下的功业,便是先祖也无法比拟吧?这不是足够了吗?” 萧绰叹了一口气,扶着他走到了棚子底下,坐了下来。 烤羊的汉子,立即割了几条最鲜美的烤羊肉,送到了两人的面前。 萧绰拿着小刀,细细地分割开来。 耶律俊嚼了几口,笑道:“还是当初的地方,还是当初的烤羊人,但这味道却终是有些不同了。” “人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之中,就像我们现在,即便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可也永远回不到那个时候。”萧绰道。“过去的了,便永远过去了。” 缓缓嚼着羊肉,萧绰的眼泪珠子却是啪啪地掉了下来。 棚子外围着的那些武士,纷纷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里面的场景,而那烤羊的汉子,更是跪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攻打大名府出现了一些问题!”耶律俊轻声道:“马兴不愧一代名臣,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仍然能组织起顽强的抵抗,耶律珍建议,绕过大名府,直取汴梁,你觉得如何?” “绝对不行!”萧绰断然道:“大名府必须打掉。拿下了大名府,汴梁便几乎可以不战而下,但如果拿不下大名府,汴梁的抵抗便会无比激烈。崔昂绕过横山的西军要塞深入西军腹地这样愚蠢的战术,我们岂能重蹈覆辙。” “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萧绰坚定地摇头:“陛下,您不是东京人,不了解他们,而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大名府是我们拿下汴梁的最后一根硬骨头。河北路这些年一直在跟我们大辽战斗,养成了他们彪悍善战的性子,两边世世代代的仇恨,也让他们不肯轻易低头,但东京就不同了。我们不能给他们任何希望。” 耶律俊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在大名府的时日一拖下来,只怕宋人的援军便会抵达了。” 萧绰微笑起来:“我们要防的,其实只有西北方向的兵马,比方说河东、陕西以及秦风诸路,但这些地方又被西军牵制着,不敢随意动弹。至于南方兵马,嘿嘿,他们能在两个月能凑齐兵马赶来勤王,那便算是神速了!” “怎么可能这么慢?” “当然会这么慢。”萧绰道:“他们的军队里缺额严重,三千人的一个统制,能有二千人,便算是不错了,他们的常平仓中,粮仓只有最上面薄薄的一层,下面都是空的。因为当官的要发财。他们的厢军根本没有训练,几乎都沦为了官员们的奴仆。南方的那些宋朝官员,从来没有见到过战火是什么样子,他们以为战争离他们很远。” 耶律俊咋舌道:“当真如此吗?” “便是如此。”萧绰道。 “如此说来,宋人最能打的军队,几乎便都在大名府以及陕西路了!” “大略上是的!”萧绰道:“拿下了大名府,我们兵进东京,这个时候,大概陕西路等地方也和西军达成某种协议了,他们会全力来支援东京,来东京勤王,不过这个时候,我们早已布置好了一切,就等着他们来了。” “就是你说的围城打援?” “是的。”萧绰道:“围城打援。在东京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口一口地吃掉他们期盼的援军,彻底击碎他们的幻想。” “然后,就会有人想着要抛弃他们的皇帝了!”耶律俊道。 “这样的人,会不少!”萧绰冷笑。 “南方既然如此腐朽不堪,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拿下汴梁之后一直向南直到彻底将宋人所有的地方都拿下来呢?”耶律俊皱眉道:“你的计划,到拿下汴梁就基本上告一段落了。” “陛下,因为拿下了东京之后,我们的扩张能力,差不多也到了极限了。”萧绰道:“南方的确很烂,但那是基于他们打出来的说法,如果我们到了他们的地盘之上,那又是另一个说法了。而且,二哥在西南之地经营多年了。” “你害怕他?” “是的!”萧绰点头道:“大哥是方正之人,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但我那二哥,我从小就最崇拜他,但也最畏惧他。他在西南经营多年,贵州路,云南路,广南西路现在都基本上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我们既然拿下了汴梁,岂有不南进之理?” “当然要南进,不过不用我们亲自出手!”萧绰道:“陛下,到时候,用宋人来打宋人,岂不是更好?” “此话怎讲?” “陛下,只要我们的行动够快,就能让宋国的朝廷包括他们的皇帝都跑不了!”萧绰冷然道:“抓住了他们,宋朝纵然还有半壁江山,可也是亡了。半壁江山无主,无数魑魅魍魉可就要跳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只消扔出去几根骨头,必然就会有人抢得头破血流。等他们互相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们再出手,便轻松多了。” 耶律俊微微点头:“但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他们,我们自己也得做两手准备。南方多江河水道,我们的骑兵可就无用武之地了,水师也得抓紧时间训练。” “用不着,到时候,我们很快便能拥有水师的。”萧绰道。 在天门寨下,盘桓了一两个时辰,车驾再次启行。 河北大名府城,整个河北路上最后还在坚守的一座大城。 大名府城破,则意味着河北全部丢失。 大名府城如果还在战斗的话,那些溃散在乡野间,山林中的宋军以及那些仓促组织起来的地方乡勇,就不会放弃希望,就会继续抵抗。 这些人的存在,虽然无法影响大局,但他们却能袭击辽军的后勤通道,击杀辽军的信使斥候,能够帮助大名府城将战事拖得更久。 他们,是相辅相成的。 辽国军队强的可不仅仅是他的骑兵部队。 他的步卒,同样强悍,特别是幽燕地区的汉人军队,更加擅长攻城守城,他们同样也不缺能工巧匠。 此刻,在无数战鼓的隆隆声响之中,辽军呐喊着推着一台台巨大的攻城楼,抬着一架架云梯向着城墙推进。 护城河早就被填平了,攻城楼可以直接靠上城墙,他的高度,基本与城墙持平。 城内,投石机,八牛弩呼啸着射出,天空几乎都被这些东西给遮蔽住了。 马兴身着紫袍,就站在北城门楼的最高处,他要让所有的士卒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有攻城楼被击垮了,却也有攻城楼成功地靠上了城墙,然后,无数的辽军便顺着攻城楼攀爬而上,与城上的宋军展开激烈的争夺。 每时每刻,都有人失去性命。 在这个时候,人命当真便如草芥一般。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一路小跑着到了北城门楼下,单膝跪下,看着马兴,还没有说话,眼泪却是已经流了下来。 “说!”马兴断然道。 “马云将军,战死!”校尉昂头,大声道。 马兴眼前一阵发黑,身躯晃了几晃,却是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栏杆,硬生生地重新站稳了。 “知道了!东城所有指挥权,由副将王功赵接手!”马兴声音嘶哑。 “是!”校尉起身,如飞离去。 马兴瞪大了眼睛,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人,大体是都要死的。 但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耶律敏冷眼注视着眼前的大名府城,冷眼看着那高高耸立的北城楼。 那上面,曾经悬挂过他父亲秦宽以及河北边数名边军将领的人头。 现在,他回来了,他要将这座城池,夷为平地。 缓缓提起长枪,摧马向前。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属珊军齐齐向前移动。 “进攻!”耶律敏长枪戟指前方,身后,数千属珊军齐声呐喊。 战马摧动,耶律敏一马当先,向前猛冲。 手中长枪搅动,飞来的羽箭被他尽数挡开,他迅速地向着城墙方向推进。 弃马,飞身而起。 耶律敏一手抓住了攻城楼一根探出来的杆子,身子如同猿猴一般向上一窜,已经是稳稳地站在了上头,然后他继续快速向前。 而在下方,更多的属珊军下属缘着攻城楼迅速地向上攀爬。 作为主将之一的耶律敏的亲自出击,却也让正在攻城的辽军们更加的疯狂了,霎那之间,北城方向,数处地方都岌岌可危起来。 郑雄手提大刀,冲了过来。 耶律敏是那样的显眼,他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一刀重重劈下,耶律敏一条腿挂在攻城楼台之上,双手持枪一搅一摆,荡开大刀,同时又刺向了郑雄。 郑雄却是狂呼一声,不管不顾,再次一刀劈向了耶律敏。 这一下竟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架式。 耶律敏哈哈一笑:“郑雄老儿,有你的!” 他横枪,架住刀,同时,人也被打回到了攻城楼台之上。 “箭!”郑雄呼道。 数把神臂弩同时响起,耶律敏一声怪叫,整个人身子一沉,向下坠去。 他身上甲胄再好,也不可能在这个距离之上硬撼神臂弩。 郑雄刚刚松了一口气,耳边却是传来了亲兵们的惊呼之声,他心下一沉之时,马上感到下腹一阵剧烈的疼痛。 耶律敏手中的长枪一头插在攻城楼台之上,单手握着长枪支撑着他的身体,而他的另一支手里,却是持着一柄手弩。 弩箭穿过攻城楼台的缝隙,射在了郑雄的小腹之上。 郑雄惨叫一声,仰天便倒。 耶律敏哈哈大笑,一脚在城墙之上一蹬,拔出长枪的同时,又向上窜了一截。 第五百一十四章:无耻之尤 林平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崔昂。 以致于他上下端详了好半晌,才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宋国都堂相公,崔昂。 这让他愕然半晌。 “崔相公,真正是想不到!”张大的嘴巴好半晌才闭拢起来,即便是城府深入林平,也对眼前的事情感到有些无法理解。“请坐!” “贵国真是好手段啊!”看着林平,崔昂感慨地道:“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引诱我们掉入你们这个天大的圈套,崔某人不得不服气。” 林平嘿嘿一笑:“并不是无迹可寻,只不过是有些人心魔而被我们利用了而已。大辽最大的敌人,从来都是宋国,西军再强,又能强到那里去呢?还值得我们为了他而放弃天大的利益来与宋国结盟?” “想要取之,必先予之!” 林平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崔相公,你是奉了你们官家之命来乞求和平的吗?很遗憾,这一次,除了战争,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我们的陛下,想要去汴梁的万岁宫里过冬,听说那里面有即便是寒冬腊月仍然热气腾腾的温泉,有着天下最美的假山,有着无数的奇珍异木,咱们的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 “我没有回汴梁。”崔昂道:“我在西北被萧定击败,十万大军损损殆尽,回汴梁,只可能是白绫一条,毒酒一杯。” 林平再次愕然,看着崔昂半晌才道:“难不成崔相公是准备投效我们大辽吗?” “英才择木而栖,既然大辽是颗梧桐树,自然就会吸引无数鸟儿前来筑巢!”崔昂道。 林平哑然。 他再次端详着眼前那张老脸,看不出,居然有这么厚。 如果你也算是英才的话,那这天下的英才,也未免太多了。 当然,如果论脸皮的厚度,你的确可以算是天下英才之首。 他干咳了两声:“崔相公,你怎么不直接去找陛下而到了我这里呢?” “大辽皇帝陛下已经到了大名府的城下,这个时候我若找过去,只怕还没有见到皇帝陛下,便已经被斩成肉酱了。”崔昂道:“所以我绕了一个圈儿,先来找到您。” 林平笑道:“看来崔相公倒也有自知之明,你真直接去陛下,不管是秦敏还是皇后娘娘,肯定会二话不说,一刀便宰了你。” “秦敏肯定会一刀宰了我,但你们的皇后,就不一定会了。”崔昂淡淡地道。 “是吗?”林平眼角一跳。 “当然。”崔昂道:“萧旖去了你们大辽,不过短短十年时光,便大权在握,成为了你们辽国史上权力最大的皇后,这样的一个人,岂会是一个目光短浅之人?更不为为了区区个人恩怨而影响国之大事。” 林平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呼吸:“既如此,阁下为何又不去找她呢?” “因为皇后的权力已经够大了,我去找她,她仍然会在这个时段重用我,但过了这个时段,可就不见得了。说不定会像扔抹皮一样地扔了我。”崔昂道:“但你林大王就不一样了,相信你现在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了。” “吾乃南院大王,陛下师兄,大辽功臣!” “萧旑不一定是这样想的。”崔昂微笑着道。 林平默然无语。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头子别的不行,看这些子事情,还真是眼光毒辣。 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皇后权力一天比一天大,而林家,随着林景在一年前病逝,林平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皇后对他的仇恨,几乎是毫不掩藏的。 估计皇帝什么时候死,皇后就要什么时候对付他了。 现在林平唯一的指望,就是皇帝对他的承诺。 皇帝说了会有安排的,那个安排,林平模模糊糊地也能猜到,但是,能兑现吗? “崔相公,宋国就要亡了,你,能帮到我什么呢?”林平冷笑:“休要在我面前自抬身价,也不用跟我说你有什么谋略。” “就凭我是大宋都堂重臣,也曾为枢密院同签,这两个身份,我相信能为大辽一统天下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崔昂道:“不说桃李满天下,这些年来,我提拔的下属遍布天下,林大王,你不会认为大辽能靠着兵锋一直平推宋国吧?” 林平不由对眼前的这个家伙当真刮目相看起来。 辽国高层对征伐宋国的事情,不知讨论了多少次,但最终的结论便是,辽国在眼下将无力对宋国南方发动全方位的进攻。 所以这一次的进攻,仅仅是攻下汴梁这个代表着宋国政权的都城便会宣告暂时完成。 眼前这个家伙,你说他有本事吧,宋国眼下的败坏之局,起码有一小半要算在他的身上,你说他没本事吧,偏生他看时局又准确无比。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与大王你联合!”崔昂道:“大辽有用得着着我的地方,而且我也与你们的皇后有仇。林大王,只要咱们操作得当,将来我们便能联合对抗皇后的力量。想来你们的皇帝也看到了皇后的威胁。他活着,皇后自然会乖乖地,他要是死了呢?这天下会不会换个姓?比方说姓萧?” 林平脸上肌肉抽搐。 “林大王,咱们是天然的盟友!” “崔相公,想要得到重用,当然是需要见面礼的,空口白话,无法让人信服!”林平道。 “自然!”崔昂道:“大辽攻下大名府大概也就是眼前的事情了,我儿崔博为滑州知州,接下来大辽兵迫汴梁,我儿将率滑州上下,恭迎天师。” 林平的眼皮跳动,他发觉自己还是轻视了眼前这个人的不要脸程度啊! 不过,这对于大辽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对于自己,好像也不错。 皇后的势头愈来愈盛了。 崔昂还不知道,这一次战役的所有谋划,前期准备,都是皇后策划的呢! 这一战如果当真顺利拿下了汴梁,那皇后的名声必然再次大涨,便是连再顽固的契丹贵族,也会匍匐在她的脚下的。 有这么一个人来分担一下皇后的怒火,自己也能感到轻松一下。 而且,这个人与耶律敏是死仇啊! 要是能激得耶律敏做点什么,比方说一刀砍了眼前这个让人恶心的家伙,那自己便有理由向耶律敏发难了。 不说让其赔命啥的,但能折折他的锐气,打压一下他的气焰,或者能借此拿掉他的兵权,便是皇帝只怕也是乐见其成的。 大帐之外,马蹄声声。 “回禀大王,前线传来捷报,大名府城已破,我军已经攻入府城,正与顽抗宋军进行最后争夺。” 林平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大名府一破,则再无任何力量能够阻碍我们拿下东京了,崔相公,这便随我去大名府吧,是死是活,是富贵还是灾厄,便由陛下来裁量吧!” “大辽皇帝陛下非凡人也,自然知道如何取舍!”崔昂笑道。 一场大的战役,某个将领的武勇能起到的作用,基本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就像这一次辽国伐宋,历经数年的策划,更多的却是庙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算计,最后的战争开始之时,胜负其实早就分明了。 但具体到某一场战役之上的话,将领的武勇能起到的作用就很大了。 就好像大名府一役,耶律敏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以一己之勇力,加快了大名府城破的速度。 本来没有耶律敏,兵力严重不足,士气严重受挫的大名府终究还是会破城的,只不过是凭着马兴郑雄这些人用一口气死撑着。 但耶律敏以一路统帅之身份率先冲阵登城,却是极大地刺激了辽军的士气,更重要的是,他还成功地登顶一举击杀了大名府城攻守城实际上的宋军军事首领郑雄。 郑雄一死,本来就不高的宋军士气再跌几个层次,几乎可以算是兵无战心了。 大名府随即告破。 最后的城市巷战,也只不过是残余宋军最后的顽抗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耶律俊与萧绰两人的车驾抵达了大名府。 他们事实上也没有估计到大名府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本来他们是准备为士卒再鼓鼓劲的,御驾亲征,历来都是让士兵们奋勇向前的最好的刺激。 耶律敏身披十数处创伤,甲胄之上刀痕累累,一个个被神臂弩破开的口子触目惊心。 耶律俊以及其他人都对耶律敏是赞不绝口,只有皇后萧绰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让耶律敏有些讪讪的。 他晓得,皇后一向反对像他这样的高级将领冲锋陷阵。 万一他战死了,属珊军可就要出大问题了。对于萧绰来说,大名府什么时候被攻破并没有太多的实在的意义,但耶律敏要是出了事,那损失可就太大了。想要再找到一个像耶律敏这样的心腹手下,基本上没有可能。 “通告全军,能生擒马兴者,要官,平地升三级,要钱,赏金万两!”耶律俊发出了悬赏令。 马兴可是一个大人物,能生擒此人,对于宋军以至于整个宋国的打击,将是前所未有的。 大名府安抚使衙门里乱成了一团。 马兴回到这里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百多名亲卫。 而安抚使衙门中的官员、幕僚、衙役以及奴仆们,再听到城破的消息之后,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有的,甚至还卷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倒真是应了那句大难来时各自飞。 亲兵们在马兴的指挥下,在主堂之内搬来了无数的柴薪,并且淋上了油脂,马兴要干什么,一目了然。 做完这一切的亲兵们,却还守候在院子里。 “散了吧!”马兴对着亲卫们挥了挥手,道:“没有什么意义了,接下来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我只对你们有一个要求,别投降辽人。” “学士,我们护着您杀出去!”亲卫首领哽咽着道。 “吾为河北路安抚使,守土有责,自当与城偕亡!”马兴道。“而且,也杀不出去,我可不能成为辽人的俘虏,更不能像一条狗一样的死在路边。走!” 吼声之中,马兴将手里的火把,扔在了满是油脂的柴堆之上,火焰轰地一下便烧了起来。 火光之中,屋内几名妾室恐惧地大哭起来。 马兴提刀看着他们,道:“放你们出去,只怕是生不如死,倒不如随我一起共赴黄泉。” “学士,我怕疼,您先送我走吧!”一名女子哭道。 “好!”马兴点点头,没有多少犹豫,一刀便捅了下去。 一刀一个,将几名妾室先行送走,马兴这才走到了大案之后,双手按在案桌之上,怒目瞪视前方,在他身体的另一侧,已经战死的马云的尸体被安放在一张椅子上,看起来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火势愈大,渐渐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但马兴的身影,却始终一动未动。 看着安然无恙归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崔瑾,张诚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纵然十分地看不起崔昂,但崔瑾,却无法让他指责什么。 “一万人?”两人对酌小饮,张诚讶然问道。 “是的,我从盐州城带回来了一万敢战之士。”崔瑾道:“他们都是我专门挑选出来的,不但悍勇,而且在东京城内,都是有家有口,这一次回援东京,不怕他们不死战。子明,我需要你给我准备足够的粮草。” “粮草自然是有的。”张诚点头道:“不过你不是去河北而是回东京吗?” “河北必然不守。”崔瑾道:“萧定亲口对我说的,他对于战事的判断一向极准。我必须尽快地赶回到东京去。” “真正想不到,萧定会这么做,不但给了你人,还让这些人全副武装地回来了。”张诚却是有些惆怅。 张家与萧家之间的恩怨,崔瑾却不好多说什么。 “子明,眼下国事为重,萧定不会在此时多做什么,真要让辽人灭了我们大宋,他难道就能长久了?抵达大宋,他有横山、瀚海之险,可辽国人要全面对付他的时候,他怎么办?所以他绝不希望大宋此时有失。”崔瑾道:“所以,跟我一起回去吧。” 第五百一十五章:赵王 帐帘轻撩,身裹重裘的耶律俊走了进来。 比起外头的天寒地冻,屋子里却是暖洋洋的。 宫女上前帮着耶律俊解下披风,皮袍子,然后轻轻地退出了大帐。 “议事完了?”萧绰原本半靠在一张摇椅之上,此刻却是站了起来,扶着耶律俊躺了上去。 “嗯!”耶律俊点了点头,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一只原本慵懒地依在火盆边上的三花猫却是纵身一个轻跃,便跳到了耶律俊的怀里,拿着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轻轻地喵了几声。 伸手抚过三花柔软的毛发,耶律俊道:“耶律珍率西军路往西去,准备迎击西北方向的宋军,耶律敏率属珊军往东北,最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汴梁的军队,是京东路的宋军,应天府作为宋国的陪都,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这个布置是很稳妥的,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这支中路军!”萧绰道:“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汴梁,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如果东京之战迁延了下来不能迅速结束战斗,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我们便是只能拿到一个城下之盟了。” “过年之前,结束东京之战,应当没有问题。”耶律俊道。 “可惜马兴死了。”萧绰叹道:“如果能拿下他,则我们的进军速度便能快上几倍。” “马兴这种强项的人,即便抓住了,只怕也难遂我们的愿望!”耶律俊笑道:“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替代的人选。” “谁?地位还能与马兴相比吗?”萧绰夹了一块银炭放到火盆之中,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比马兴的地位还要更高一些。”耶律俊笑着双手举起了那只三花猫,在脸前摇来晃去。 萧绰有些愕然地抬头看着耶律俊。 “是崔昂!”耶律俊放下了猫,坐直了身子。“宋国的相国之一,曾任过河北路安抚使,陕西路安抚使兼征西行军总管,你说说,是不是比马兴的地位还要高?” “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里?”萧绰仍然没有缓过神来。 “他征伐西北大败,十万大军毁于一旦!”耶律俊道:“不过萧定将他释放了,不得不说,萧定还真是有心胸。不过这家伙却不敢回去了,大概是觉得回到汴梁也难逃死路一条吧,所以他躲在滑州一段时间,看到我军锋犀利,估计是觉得这天下要归我大辽了,所以便跑了过来投诚了!” 萧绰哈地笑了一声:“投降?崔昂?” 耶律俊点了点头:“他找到了林平,然后林平将他带了过来,我见过此人了,觉得不妨可以利用,你当初那个计划,不也是准备利用宋人来治理宋人吗?这个人,资历是有的,本事也不算太差。” 萧绰轻声笑了起来:“陛下若觉得好,那便好。” “不过此人与你们家颇有恩怨,而且他与耶律敏之间更是仇深似海。”耶律敏道:“所以我来问问你,如果你不想看到此人,那便算了,反正以后这样的人会很多的!” 萧绰嘴角微微翘起,心道你人都带来了,此时又说这种话吗? 这个崔昂别的不行,搞内斗倒真是行家里手,居然凭猜测便能猜到自己与林平不对付,所以转了一个大圈,先去找到林平,与林平达成了某些交易,然后再见了皇帝。 “陛下所说也不错,像这样地位的人,肯主动来投奔我们,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事情,对于宋国士气的打击,可谓是无以复加。所以,即便此人与我有些许个人恩怨,但在国家大事面前,又值得甚么呢?至于耶律敏那里,便由我来说吧!”萧绰淡淡地道。 “早知道皇后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耶律俊笑道:“林平那厮还跟我说只怕很难让你同意呢!” “林平向来便看我不顺眼!”萧绰冷哼一声。 “林平还是有大功于国,对我更是忠心耿耿!”耶律俊道。 “我知道,所以才会容忍他至今!”萧绰道:“但要是他还不识相,还要屡屡为难我的话,陛下,也别怪我要反击了。” 耶律俊哈哈一笑,即不肯定,也不否定。 在这两个人的矛盾之上,他一向都是模糊待之。 萧绰如今的威望太高,权力太大,林平,便是他用来牵制萧绰的一个最有利的武器。 有时想想,也真是懊恼,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何至于如此? 而自己的身体之伤,细细思来,竟然又与萧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当初荆王部下行刺张超,所用那种恐怖的火药武器,便是出自萧定之手。 而如今大辽的火药武器一直在努力地研究,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进展缓慢,与当初耶律俊所见过的威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西军在后来的战争之中,虽然很少再用到这种武器,但每一次用到,都能改变战争的形式。 这种武器威力吓人,好在不能大量生产,否则,凭着这东西,萧定便可无敌于天下了。 耶律俊叹口气。 自己这一生,竟然与萧家纠缠得如此繁杂。 兴也是他, 亡也是他。 世事之繁,莫过于此。 “八哥,让他进来吧,皇后原谅他了!”耶律俊将三花猫丢到一边,坐直了身子,对着帐外道。 外头传来了完颜八哥的应诺之声,随即一个人低头而入,一进帐门,便趴伏在了地上,双手交叠置于额前。 “罪人崔昂,见过皇帝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萧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额头触地,屁股高高撅起的人。 这便是那个曾经呼风唤雨,害人无数,用无数人的鲜血和头颅搭成了自己步步高升台阶的崔昂吗? 细细算起来,萧氏之败,父母亲之死,与这个人是有着莫大关系的。 一切之始,都源自于眼前这个人的私心作祟。 为一己之死,而置国家于不顾。 林平设计,崔昂操作,宋皇钦定,三人合力,使得宋国一步一步陷入到了如今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是首恶? 林平吗? 他是辽国大臣,自然为辽国谋,自己想要杀他,但却谈不上恨他,各为其主而已。 崔昂吗?了不起小人一个,他再奸狡巨滑,能力也有限,就像现在的他,如同一条狗一般。 所以,还是那个现在仍然在汴梁万岁宫中发号施令的家伙才是首恶啊! “崔相公,起来吧!说起来,你还真是我大辽之福呢!陛下,您说是不是?如果不是你,宋国焉得有河北之败,林宽诸悍将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荆王怎么叛乱,汴梁怎么会数百年来首起战火?如果不是你,安得有两有联盟再起,征西之义得以成行?” 萧绰放声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环佩叮当。 耶律俊微笑品茶,萧绰既然应了饶过这个人,那些许的侮辱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萧绰越是对其敌意明显,便越是对他有利,将来此人为了自保,也会越与林平靠拢,抱团取暖。 而且,他也想看看,崔昂在萧绰这样略略有些失态的讥讽之下,能有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极少看到萧绰失态的一面。 自从她嫁给自己之后,自己看到的,总是她那冷静之极理性之极的一面。 如此的情绪外露,倒是让耶律俊看到了早年萧旖的些许姿容。 而那,正是耶律俊最喜欢的东西。 “娘娘说得是!”崔昂爬了起来,垂着双手,微笑着道:“天生我崔昂,便是为了助大辽成就一统天下大业,结束这天下数百年南北对峙之局面。” 萧绰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盯着对面这张如同枯树皮一般的老脸。 人无脸,则至贱! 人至贱,则无敌! 萧绰总算是弄明白了这句话,也真正地见识到了这种人。 自她出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无耻到了极点的人。 即便是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也不曾如此。 便是一直在旁看着这一切的耶律俊,也是讶然。 “崔昂,陛下要在一个月之内拿下汴梁。”萧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能帮着陛下完成这一点,那我大辽,也不吝封你为王。陛下,您觉得到时候,便封崔昂为赵王,治所就放在开封府如何?” 耶律俊大笑,拍手道:“假如崔相公能让寡人去东京城万岁宫中过这个年,那么区区赵王何足道哉?” “多谢陛下赏赐,多谢皇后赏赐,臣崔昂,必助陛下与皇后达成此目标!”崔昂再一次推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他只想着投奔了辽国苟全富贵,倒是真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有朝一日被封王,也能称孤道寡! 崔昂喜滋滋儿的走了。 辽军拿下了大名府,如今正兵分三路,中路主攻汴梁,而他崔昂,自然就要成为中路军的开路先锋了。 “真是一条恶狗!”萧绰感慨不已,“不过这条狗却丝毫没有忠心可言!他有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一旦与他利益相悖了,他的背叛,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那又如何?从他成为赵王的那一天起,他便只能成为我大辽的一条狗,否则,他会轻易地被人撕成碎片的。”耶律俊道:“这样的宋人越多,我们大辽便愈加地稳如泰山,如果都像马兴这样,那宋人江山,我们如何能征服?那我早就打了退堂鼓了。” “陛下说得不错,希望接下来这样的人更多一点。”萧绰道。 “皇后,耶律敏那里你好生与他谈一谈,我可不想咱们的这位赵王什么事儿都还没有做,便被耶律敏砍成几段拖出去喂狗了!” “陛下放心!” 耶律敏是辽国的臣子,但他更是皇后的属臣,属珊军也是皇后的私军,即便是皇帝,对于耶律敏也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因为耶律敏不仅仅是皇后的属臣,他还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一个在辽国也罕见的悍将。 如今,连完颜八哥在武力之上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了。 呛然声响之中,耶律敏抽刀起身,便向外走去。 “站住,回来!”萧绰冷声一声。 完颜余睹与孙朴立时便左右补位,挡在了耶律敏的身前。 “统领止步!”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耶律敏转身,单膝跪下,“皇后,我与那崔昂有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与他共立一片天空之下。” “起来,坐好!”萧绰抚摸着怀里的三花猫,看着喘着粗气的耶律敏,厉声道。 耶律敏倔强地跪在那里就是不肯起身。 “秦敏,这个崔昂,接下来我们还有大用。”萧绰道:“个人恩怨难道比国家大事还要重要吗?我难道与此人没有血海深仇?” “臣发过誓,必将其抽筋扒皮!” “那是以后的事情!”萧绰道:“秦敏,杀一个人很容易,如此一刀杀了他,倒是成全了他了。在杀他之前,我们要做的,是先让他身败名裂,让整个崔氏蒙羞,让他的丑行被传诸天下,人人听见他的名字,便会啐上几口。” 耶律敏霍然抬起头。 “都说打人不打脸,可我们就要先打他的脸。”萧绰道:“然后一点点,一点点的把他往深渊里推,要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正在走向灭亡的深渊但却无法回头,那样的绝望,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他的内心,让他悔不当初,可这世上又何曾有后悔药呢?” “如此报仇,岂不比一刀下去,血溅五步更加快意?” “可我还是想一刀斩了他的狗头!”耶律敏大声道。 “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你亲自动手的,现在,你必须压下你的杀意、恨意。”萧绰道:“很快,这个人便是我们大辽的赵王了!” “赵王?” 萧绰笑了起来:“是啊,赵王。接下来我想,还会有齐王、燕王、魏王啥的,有什么关系呢?王多了,就更好了,狗咬狗,一嘴毛!” 辽军克大名府,马兴父子尽皆战死。 但这些,都不如接下来的一条消息令人震憾。 大宋都堂平章国事,陕西路安抚使,征西大总管崔昂,投降辽国,被辽国皇帝封为赵王,如今正为辽国先锋,率兵直趋东京城下。 第五百一十六章:岂会袖手旁观 萧诚站在山坡之上,山下不远处是一片极大地空旷之地,约有数亩大小,周围都被高高的木栅栏给围了起来,里头关着的居然是数十头各种毛色的狼,而在另一侧,居然还看到了有老虎,豹子。 这些平素里凶猛之极的家伙,一个个蔫蔫地蜷缩着没精打采的,估计也是饿得狠了,毕竟到了这里之后,便没怎么吃饱过。 现在这些狼聚在一起,幽幽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几头老虎,很显然,他们已经准备打这些猛兽的主意了。 萧诚下令让下头人弄一些野狼来,不曾想短短时间内,各地不但给他送来了狼,甚至还送来了山大虫,豹子。 下头的人以为萧诚兴趣来了想要围猎,一个个的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人马上山。 这一下整个贵州路大山之中的那些平素不可一世的猛兽立时便遭了殃。 活蹦乱跳被捉住送到萧诚这里来的,自然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在捕捉的过程之中被弄死了。 死去的猛兽自然是不能送上来的。 不过官府这一弄,倒是让住在山里的百姓们得到了不少的好处,至少他们出门赶路,上山砍柴采药这时,不会再被这些猛兽叼走了。 过去这样的事情可是屡见不鲜的。 萧诚弄来这些东西,自然不是想要打猎的,事实上,他是想用这些东西,来试试自己刚刚弄出来的新武器。 眼下,这种新武器就在他的身边一字排开。 大炮。 用木头制成的火炮。 萧诚原本是准备制作铜炮的。他也的确弄出来了一个。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黑火药劲太小了,根本就无法把那铁球给送出去多远,对于战斗而言,毫无价值。 他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在研究出新的火药出来之前,就不必再妄想这样划时代的武器了。 但是木炮,还是可以用的。 选用荔枝木、榆木、柞木等木质极其坚硬的树木,先将其剖开,将内膛修理干净,然后再合拢到一起,用铁条铁丝细细地捆缚起来,然后将内里装填上黑火药,再往里头装上诸如碎石子,铁钉子,碎铁屑之类的玩意儿,一炮出去,也能射出个几百步来。 关键是,弄这些玩意儿,不贵。 萧诚改良过后的黑火药的威力已经让这个世界为之震惊了,不过在萧诚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但眼下也就只能如此了。科技的进步永远不可能一蹴而就,也许就在某一天,某个人灵感一发,便能让火药的威力更进一步。 现在的贵州路安抚使府有一个专门的制作黑火药的作坊,历经数年,多次改良,现在他们一年也能生产个数百斤颇具威力的黑火药出来了。 “开始吧!”萧诚挥了挥手,下头一名军官点燃了一个大号的炮仗,挥手扔进了那个圈栏之中。 砰的一声响,烟雾弥漫。 圈里的那些猛兽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玩意儿。 霎那之间,一个个的便疯了般的四处乱窜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之上,另一名军官大手向下一挥,喝令道:“开炮!” 早就准备好的士兵们将手中的火把伸向了木炮的后方,点燃了引线。 而萧诚,则被亲卫们簇拥着向后退去,身前,更是铺开了好几层大盾,他想探出脑袋去看一个究竟,也被亲卫们给摁了回来。 炸膛这种事情,亲卫们以前便见识过了。 轰隆隆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的响起, 山坡之上,烟雾弥漫,一时之间,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过,先前那些狼嗥、虎啸的声音,却在这些声音响起之后,基本上听不到了。 终于炮声停止,山风也带走了烟雾, 下头那个圈栏之中的景象再次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曾经威风八面的猛兽,如今基本上全都躺下了。 圈栏之中,血流成河。 还有一些不曾死的,拖着血糊糊的身子在圈栏里爬着,哀声不断。 毕竟,这是十门木炮同时在轰击着这片并不大的区域。 好几个在亲兵们的护卫下进入了那片栅栏, 这些人就是萧诚嘴里的专业人士了,他们在贵州路上的地位颇高,相当于官人。 很快,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萧诚的面前。 各种各样的数据开始从他们的嘴里涌出来。 听完了他们的汇报,萧诚大笑起身,拍拍手道:“如此说来,在未来,我们可以用这东西,来抵抗辽国人的骑兵集群冲锋了。” “是!”一个山羊胡子连连点头:“威力虽然还达不到抚台您说的那些,对于铁甲胄的破坏也还相当有限,但对付没有铁甲胄的战马,却是效果极好。而且抚台,即便是穿甲的士兵,也无法对抗这东西,毕竟,能从头到脚都蒙上铁甲的军队,是可以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的。” “不错!当赏!”萧诚道:“田易,回头给匠作司里拨十万贯赏钱,让他们好生过个年!” 听到这话,那山羊胡子顿时一张脸笑开了花。 “多谢抚台赏赐。” “虽然成果菲然,但离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萧诚道:“莫要自满,还需用心摸索,连年进步才好。” “抚台放心。”山羊胡子连声道:“抚台对我们匠作司如此重视,匠作司上上下下无不报效死之心,一定会把抚台想要的东西弄出来。” “好,我等着!”萧诚满意而去。 这种木炮的威力已经很不错了,每一门炮,可以发射约十五次到二十次,关键是制作也很容易,将来有一天在战场之上碰上了辽国人的那种成千上万的战马冲锋的场景,自己便弄个几十上百门这样的木炮轰他娘的。 想想那场面,也是蛮壮观的。 不过貌似从现在开始,就要攒火药了。 火药的生产,始终面临着大瓶颈,产量还是上不来啊。 攒个年吧的量,估计一场大战就没有了。 还得另想办法扩大产量。 喜滋滋地儿打马回到衙门,还没有下马,便已经感到了情形有些异样。 门外,拴了十好几匹马,有几匹好马,他可是认得是谁的,这些人可都是如今贵州路上的大人物。 下马大步进门,萧诚一眼便看到了刘凤奎,而最让他愕然的是,他还看到了一个没事绝对不往自己面前凑的人物,也是一个一见自己面就绝对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家伙,胡屹。名义上的贵州路转运使。 如今这家伙却是在贵阳府中教书,给娃娃们启蒙。 贵阳府里有专门给学有所成的青年学子们开设的大学堂,只可惜这样的地方,萧诚压根儿就不许这个家伙进去散布他的学说。 他唯一能干的,就是给孩子们启蒙。 此刻的他看到萧诚过来,立即便大步迎了上来,双手抱拳,一揖到地,竟是久久不起。 萧诚侧身避过,道:“胡学士,这是为何?前些日子崔昂率大军攻到西北腹地,我记得你还专门跑来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了一番,前据而后恭,莫非崔昂这个不争气的,又输了?” 胡屹身子微微颤抖,既没有辩解,却也没有起身。 “岂止是输了?”江映雪走了过来,将一叠情报塞到了萧诚的手中。“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我们前面的情报刚刚送出来,后面又出大事,便又快马加鞭地送过来,后头赶前头,这些情报竟然是一起抵达贵阳的。” 握着这些情报,萧诚并没有马上去看,而是盯着江映雪道:“怎么回事?” 江映雪道:“崔昂输了,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尽数折在大哥的手里。” “意料之中!” “就在崔昂兵败的同时,辽国撕毁了与国朝的协议,数十万大军自河北、山西等地侵入大宋,河北诸地毫无防备,或者说因为前期辽国一系列的动作而导致兵力分散,无险可守,竟是被辽军各个击破,不出一个月,辽军已经兵临大名府。” “我提醒过马兴!”萧诚叹了一口气。 “可这不是最可怕的!”江映雪道:“大名府破了,马兴马云父子战死,而更让天下人震恐的是,崔昂,这位大宋的都堂相国,竟然投降了辽国,被耶律俊封为赵王,在他的引领之下,辽国中路大军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大宋在黄河沿岸勉强布置起来的防线,也因为滑州崔博的投敌而溃破,如今辽军只怕已经快要抵达东京城了!” 这一下子,萧诚是真的楞住了。 “你说什么?崔昂投降了辽国,还被封为了赵王?” “是的!” 呵,呵呵! 萧诚不由冷笑起来。 “胡学士,你起来吧,我好歹也是大宋的臣子,是一路抚臣,碰上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萧诚转头看向仍然保持着一揖到地动作的胡屹。 “抚台大义!”胡屹起身,满脸喜色。“胡某不才,愿为抚台蹈死,抚台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萧诚点了点头:“胡学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惶论我还是国朝大臣。辽国大军兵临东京,贵州路自然是要出兵勤王的。不过,胡学士,贵州路的情况你也明白,只怕便是我愿意出兵,这一路之上,也不可能让我们贵州路上的军队迅速通过吧?” “抚台,胡某请令先行,去为抚台开路,一定会让沿途之上各地都大开方便之门!”胡屹大声道:“只要抚台肯出兵,只要咱们的军队能够抵达东京,便一定能够打败辽军,求国于危难之间。” 胡屹这几年亲眼目睹了萧诚麾下的军队的能征惯战,在他眼中,这支军队的强悍,东京的那些上四军压根儿就没法比拟。 萧诚摇了摇头,“胡学士,你太乐观了。这件事,岂有那么容易,便是我们也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开拔的,派多少军队去,哪支军队去,谁来领兵,谁来负责后勤,都不是一件容易事。辽国这一次的入侵,未免也太快了,我们的军队,一部分还在云南路上剿匪并镇守地方,一部分准备协助广南西路解决安南那边的问题,而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东京是我国朝之都,首善之地,内里有十数万大军镇守,更有百万百姓,必然能够坚持到各路勤王大军抵达!”胡屹道:“职下不敢再耽搁时间,这便回去收拾收拾立刻出发,还请抚台立即集结军队,迅速开拔,以救国难!” 萧诚拱了拱手,目送着胡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外,“只怕正是那百万百姓,反而让东京崩溃得更快。” 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每日的消耗何等惊人,一旦辽军兵临城下,切断运输线,东京城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摇遥欲坠。 “传令各府军政之首,立即来贵阳议事!” 就站在院中,萧诚快速地下达着一条条命令。 一名名官员纷纷领命而去。 贵州路要去勤王的话,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萧诚走入屋内的时候,身边已经只剩下廖廖几人了。 “情报送给罗纲和岑重了吗?” “原样情报已经抄送,早就快马加鞭送过去了,想来云南路和广南西路马上也会作出反应的。”江映雪道。“你这里作出了样子,罗纲和岑重那边,想来也会马上集结兵马,筹集粮草,北上勤王的。” “映雪,你马去荆湖,然后去江陵等地。”萧诚沉吟道:“以前埋下的一些棋子,现在估计差不多可以激活了,胡屹这人的性子,必然是办不成事的,保管他还会得罪一帮子人。” “二郎,你觉得东京守不住吗?那官家他们?” “只怕守不住,也等不到各路勤王大军去。辽国封崔昂为王这一招,当真歹毒得很!”萧诚叹了一口气。“一个搞不好,说不准咱们的这位官家,会被辽人一网成擒!” “不至于吧?”吴可咋舌道。 “谁知道呢!吴可,你马上启程北上,所有暗子激活,一旦天下大乱,该上山上山,该下水下水,尽一切可能地掌握一些力量吧!” “打游击啊?” “对,打游击,集聚力量,等待我们反攻。” 第五百一十七章:援军 张诚看到罗颂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头儿是被几个亲卫架着脚步沾地儿的飘进来的。 一路之上,这老儿每天只休息一个时辰左右,到最后,更是命令属下将自己捆在马上面,昼夜赶路。 “集结你所有能派出的军队,马上勤王东京!”眼神儿都有些涣散的罗颂看到张诚,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两眼儿一翻白,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是一天一夜之后的事情了。 “罗相公,您醒了,可是吓死我了!”得到通报的张诚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精神略微恢复了一些的罗颂,道。“大夫说,您疲累过度,需要好生休养几天。” “我哪里有时间休养!”罗颂摇头:“我跟你说的,要你集结军队准备勤王之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相公,自然是一切都在准备中!”张诚点了点头道:“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容职下给你禀报。” “说!” “陕西禁军、厢军、团练如今全员加起来,只有五万余人,这些人,目前都集中在三川口等要塞,防范西军入侵,崔昂在西北的溃败,让我们不得不大步后撤,西军已经占领了绥德、环庆等地。”说到这里,张诚叹了一口气:“不瞒相公,眼下我实在是无兵可派。” 罗颂眉毛一挑,张诚却又接着道上:“萧定行事,让人琢磨不透,在得知辽军入侵之后,他却下令西军停下了脚步,更是释放了大批被俘士卒,由崔瑾率领,回到了陕西,这些人,现在已经撤到了延安府。” “多少人?”罗颂问道。 “一万余人。”张诚道:“据崔瑾说,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勇之士,而且他们的家眷都在东京城中,不怕这些人不拼死一战。” “好!”罗颂抚掌而笑:“萧定终究还是识得大体的,而崔瑾比他老子可也要强得多了。” “崔昂、曲珍他们还没有回到汴梁吗?”张诚有些讶然地问道。 罗颂摇头:“至少我离开汴梁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他们,兴许是路上走错过了吧!不过依我看来,崔昂那里还有脸面再回去,就该在路上找个水塘把自己淹死了算数。居然还有脸活着,也真是让人不耻。” “相公,崔瑾此刻正在外头等着拜见您呢!”张诚神态微窘,虽然不耻崔昂为人,但崔瑾与他却也是自幼相识,关系并不差。 “便是当着崔子喻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罗颂却是昂然道:“让他进来吧!” 崔瑾就在门外,自然是听到了罗颂对于父亲的评价,脸郏通红却又发作不得。 面对萧定之时,崔瑾敢叫嚣要是萧定再说他老子就要与萧定拼命,但在罗颂对自家老子的臧丕,他却只能低头听着。 人家不但位置高,辈份更高。 有这个资格。 “罗相公,下官无话可说,唯有鞠躬尽萃,拼死一战,方能洗刷身上污渍,请相公给予我这个机会!”崔瑾一拜到地。 “起来吧!”罗颂沉着脸道:“这一万余人,新败之余,能战?” “已经延安府重新武装,随时都能开拔。”崔瑾到:“勤王东京,也是救他们自家父母妻儿,如何不能战?只要相公一声令下,立即便能开拔。” “好,那你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你部先开拔,随后,张诚亦会率部赶到!” “陕西禁军能走吗?张诚一走,只怕西军就会乘虚而入,放在眼前的肥肉,他们岂有不吃的道理?” 罗颂沉默片刻,道:“我会去见萧定一面。即便萧定真要吃这块肥肉,那也比给了辽人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崔瑾、张诚二人都是默然无语。 “只要勤王成功,保住了东京,即便陕西路丢给了萧定,接下来局势稳住了,自然也能拿回来。”罗颂道:“张诚,安排一下,我要见萧定。” 萧定恭敬地将罗颂迎进了军帐。 次日,崔谨率部先行,而罗颂却是出了三川城,一路向着定军城方面而去。 此刻的萧定,正在定军城。 罗颂必须要见到萧诚。 光是崔瑾这一万人,只怕对大局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想要将张诚麾下军兵全都带走,就必须要与萧定达成一致。 而且罗颂心下又何尝没有私心呢? 如果此时,他能说服萧定一齐出兵援救汴梁,或者能让萧定出兵攻击辽国上京道诸地,不但能解大宋一时之危,更能让萧定与大宋和解,便是重归国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过去官家也好,朝廷也好,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 只怕他们对于萧定的加入,是巴不得呢! 问题是,萧定会同意吗? 答案是否定的。 跪坐在罗颂的下首,萧定为罗颂倒上了殷红的葡萄酒。 “这是行商西域的商队带回来的,味道倒是上佳。”萧定微笑着道。 轻啜一口酒,罗颂叹息一声,问道:“长卿,真的不能吗?” “世叔,非是不愿,而是不能!”萧定道:“辽国这一次算是算计到了极致,萧思温、耶律环、崔昂三路夹攻,我虽然击败了其中两路,看起来光鲜无比,但其实损失极大。而且治下回纥人,回鹘人,甚至于一向都很稳定的吐蕃人,都蠢蠢欲动起来。我麾下兵马,能够压制下境内的这些势力就已经很吃力了,而且西域边陲之地,黑汗人再次集结了重兵。” “也是内忧外患啊!”罗颂摇头。 “不瞒世叔说,要不是这一次辽军入侵,宋国有亡国之虞,我必然会驱兵劫掠整个陕西路以弥补我这一次的损失。”萧定嘴角微微上扬,“眼下,我能做的,就是在现有的战线之上停下脚步,再不向前前进一步,张诚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我也不会容忍辽国灭了大宋。” “如此甚好。”罗颂道。“秦凤路,陕西路,河东路大概能凑齐十万大军,京东京西淮南等地,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军。只要能与辽军形成僵持之势,大宋各路援军必然能源源不绝地抵达,胜利便可期了。” “但愿如此!”萧定冲着罗颂举起了酒杯:“侄儿祝世叔心想事成。” “长卿,你心中可有恨意?” “说没有,那是假的。” “官家亏欠你萧家,朝廷亏欠你萧家,甚至于我罗某人也亏你萧家,但国朝百姓不曾亏欠,长卿,为了国朝百姓,为了我汉人苗裔,还请放下心中执念,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并肩携手。”罗颂眼巴巴地看着萧定。 萧定哈哈一笑:“世叔,我不过是做我能做的而已。不过呢,我倒也不认为汴梁的朝廷垮了,我中华传承就会垮了。” 罗颂脸色一垮:“长卿,你是在说萧二郎吗?” “不错,罗三也在那里吧!”萧定笑道。 “可朝廷垮了,这天下,就没有了主心骨啊!” “这个无能的朝廷真要垮了,也没有什么,说不定会有一个更好的站出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定不以为然:“世叔,言尽于此,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至于能不能打赢,我现在实是在爱莫能助。这也是汴梁的官家自己作的孽,所以,这个后果,他也要自己承受。” 说到这里,萧定冷笑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愚蠢狂妄自以为是的人。” “你跟萧三娘子有联系吗?”沉吟半晌,罗颂还是问了出来。 萧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萧三娘子在辽国如今权势极大,听闻几乎与皇帝能够分庭抗礼,如果……” “萧绰不是萧旖,您可能还有所不知,这一次辽国攻宋,主导者并不是他们的皇帝,而是他们的皇后。萧旖是我的妹妹,可她早就不在了,萧绰是辽国的皇后,与我萧家,没有任何的瓜葛。当初可是您亲自写信通知的我,说我家小妹,病死在了宫城当中。” 罗颂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萧家三兄妹,如今天各一方,可他们却掌握能让这天下地动山摇的力量。 萧家大郎,称霸西北,麾下地域,已经远超宋国,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地广人稀了。 萧家二郎,稳坐西南,掌控三路之地,麾下数万精兵,被大宋视为心腹之患却又无能为力还得小心翼翼的拉拢。 而萧家三娘子,如今更是视大宋为仇寇,领数十万精兵南下。 如查说萧家大郎二郎还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二人也不愿助纣为虐的话,那萧家三娘子在亲眼目睹了父母之死,己身又被迫委身下嫁,早就已经将大宋官家视为了生死之敌,与耶律俊兴许还能以利益谈之,与这个女子,只怕是什么都没得谈。 唯有战场见死生了。 两人相对无语之际,许慎却是推门而入,目光有些奇怪地瞅了一眼罗颂之后,俯耳在萧定面前低语了几句。 萧定亦是面色大变。 “出了什么事?”罗颂问道。 萧定看着罗颂,道:“世叔,你们的援军,只怕得加快速度了,我们刚刚收到的消息,大名府已经被攻破了,马兴父子战死,辽军兵分三路,一路由耶律珍率领,目标是河中府,另一路由耶律敏率领,目标直指济南府,而中路主力,则是由皇帝耶律俊亲领,直取汴梁。” “怎么这么快就被破城?”罗颂大惊失色。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萧定道:“崔昂,曲珍没有回汴梁,他们是投奔了辽国,如今被辽国皇帝封为赵王,以其为先趋,滑州崔博率部献城,辽军不战而下滑州,如今可是距离汴梁已经不远了。” 罗颂目瞪口呆,好半晌,才一跃而起,出屋上马,打马狂奔而去。 “总管,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养精蓄锐!”萧定道:“想尽一切办法迅速地恢复力量,要是宋军顶不住耶律珍的话,那河东路也好,陕西路也好,都将不保,我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崔瑾是正在行军的路上被拿下的。 张诚亲自去的。 如果不是罗颂实在架不住再这样疯狂的赶路,他一定会亲自去的。 这一万余人的指挥权,被移交给了张诚的副将甘泉,由甘泉率领继续前行,而崔瑾则被带回到了延安府。 而在这里,愤怒不已的崔瑾终于得知了为什么自己会被突然拿下。 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的父兄背叛了国朝,成为了辽国的开路先锋,都不可能让他再率领这样一支大军回去,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下台。 没有当场将他宰了,已经是罗颂仁厚,张诚亦是看在相识多年的情份之上。 可公是公,私是私。 崔瑾放声大哭。 他做梦也没有以会是这样的结局。 罗颂愤怒,张诚嗟叹。 崔瑾完了。 他这一辈子,基本上就是毁在了他的父亲手中。 王俊甩鞍下马,在他的身后,数十名金枪班直紧随其后,而在府衙之前,刚刚接任河东路安抚使不久的高要正垂手而立。 王俊奉旨来整顿河东兵马,同时要以最快的速度勤王。 “见过安抚使!”王俊并没有甩出圣旨大模大样地对高要颐指气使,而是非常低调地下车伊始便向高要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前任安抚使被西军将领张云生使诈打得大败亏输,以高要的资历,本来隔着安抚使还差着很远,不过当时朝廷为了救急,不得不火线提拔了本地土著高要,好让他能够联合本地人齐心协力抵抗西军。 而高要也的确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现在王俊初来乍到,想要掌握军权,想要挥军南下勤王,又怎么可能离得开这个地头蛇呢? 在他面前摆谱,接下来只要小小地给你使一个绊子,便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年来,历经无数沉浮的王俊,对官场之上的这些事情,已经是相当的熟练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复杂 接待的规格不可谓不高,河东官绅不可谓不热情,但当所有的事情都落实到当前最要命的时务之上时,便全都回归到了原点。 出席欢迎宴席的,可谓是集中了河东几乎所有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当王俊想将话题带到集结兵马勤王救驾的时候,立时便会有人跳出来,将话题岔开。 当次数多了起来,当出来的人每次都不同的时候,王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多说,反而是频频举杯,邀饮众人,倒也是让整个宴会所有人都兴尽而归。 河东前任安抚使和前任都钤辖如今都还在汴梁呢! 王俊出京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二位被弄回来。 让王俊颇为感慨的是,自己的那位前任是被锁在囚车之中的。 而那位始作俑者,前河东路前安抚使秦学士,却是一袭布衣骑在马上悠哉游哉,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即将被问罪的家伙。 贿赂了押送的禁军,王俊见到了那位都钤辖,一壶烈酒,几斤羊肉,两人都是武将,倒也是相谈甚欢。 那位前都钤辖知道了王俊的身份之后,自然也便知道了王俊是什么意思,很是爽快地向王俊提了一个条件之后,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诉了王俊,更为关键的是,他将自己在军中能够信任的,能够托之以腹心的一部分军官名单,交给了王俊。 这对于现在几乎是只身进入河东路的王俊来说,就是及时雨了。 而这位前都钤辖唯一的要求便是,请王俊帮着照看好他的家人。 他这一去,只怕再难回去了,自己家人恐会受到欺凌,官场之上,捧高踩低,特别是像他这样基本再无翻身余地的家伙,恐怕更是会让河东那些饕餮们来一场分享的狂欢。 听到这些话,王俊顿时便也知道,眼前这家伙,只怕在河东挣下了不菲的家业,不过人走茶凉,现在他沦为了阶下囚,过往辛苦挣下来的家伙,便只能便宜别人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想到自己。 离开了广锐营之后,他的官位也是直线上升,那个时候,朝廷为了分裂广锐军,可是不遗余力。 而自己,在得到了马兴的赏识之后,在河北路上还不是春风得意,同样也挣下了不菲的家业,只不过随着马兴这个强项安抚使逐渐在皇帝面前失去欢心,自己便也被开始清算了旧帐。 不说别的,单是自己曾经是广锐军的副将,便是一个不可原谅的原罪,于是乎,自己到了汴梁,成了昭狱的犯人。 家人为了营救自己,贱卖了所有在河北的产业,然后带着钱到汴梁来救自己。 有时候,你很难说什么是祸,什么是福。 如果自己还在河北,大体之上,已经随着马兴一起战死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河北这一丢,别说家业保不住,家人性命都难保。 现在倒好,因为自己进了大狱,家人也跟着到了汴梁,倒是逃过了这一大劫。 而马兴呢? 明明是被革了职的。 要是换成别人,只怕早就屁股一拍,回老家养老去了。 可这位倒好,偏生还要以一个革职之身在河北辛苦工作,而那位新上任的河北安抚使李防,却是推三阻四,一路走得比乌龟还慢,硬生生地拖到了河北丢失。 这直接导至了马兴父子战死。 如果李防及时去河北,那么死的,一定是他。 这让王俊心中充满了愤怒。 这大宋天下,就没有几个臣子,还像马兴那样,为了大宋的安危而拼着命,但偏生这样的人,却总是被打压,被惩罚。 倒是那个崔昂,坏事做尽,却一直春风得意,步步高升,就是这个人,再败坏了河北路的大好局面之后,转眼又将十万大军葬送在了西北。 而现在,此人摇身一变,却又成了辽国人钦奉的赵王,成为了辽人攻打汴梁的前趋。 在抵达河东的时候,身后追上来的邸报,让王俊惊得差点一跟头从马上栽下来。 这他娘的也可以吗? 偌大的都钤辖府里冷冷清清的。 自己和几十个金枪班直住进来也不过是占了小小的一个院子,大概也就是这间大府第的十分之一的模样,从这个都钤辖的家的规模,便可以看得出这位以前的威风和财力了。 屋子里并没有点炭火,这是王俊特意吩咐的,他想让自己好生地冷静一番,而寒冷,无疑是最好的醒酒汤。 两名亲随铺好了床铺,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们也累了,下去好生休息吧,明天,去打听一下郑钤辖的家人在哪里吧!” “将军,难道不应该先找郑钤辖所说的将领吗?”一名亲随低声道。 王俊摇了摇头:“估计这些人,现在都靠边站了,真正还能用的,只怕那郑钤辖不会轻易给我,与他交谈的时候,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这么说,真正有用的,是在他的家人手中?” “他的夫人手中。”王俊道:“所以我们要先找到他的家人,妥善安置好了,再会得到我们想要的,而且我们这样做,无疑也是给另外那些靠边站的人看一看,跟着我,不会吃亏。” “明白了!” 前任郑老兄不是一个废物,只不过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爱想当然的安抚使。 一个自以为是的招降,被人将计就计,明明优势局面,顿时就被翻转。 似乎朝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官们,都有这种爱好。 自以为通读兵书,三十六计说起来头头是道,能将一干沙场之上生死之间游走的将领们说得一楞一楞的,可真要是落到实用之上,立时便是破绽百出。 那位秦安抚使如此,崔昂也是如此。 自己经历过的文官之中,似乎便只有一个马兴不干涉武将们的仗到底怎么打, 可惜啊,这样的人,就这样死了。 想要在河东立足,必须要有兵。 王俊隐约觉得,这个时代只怕与以前已经不太一样了。 似乎很早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枪杆子里头出政权。 应当是萧将军的弟弟萧二郎说的。 那位萧二郎,现在说是大宋贵州路的安抚使,实际上,他现在基本类似于唐末时期的藩镇了,不但掌握着贵州路,还控制着云南路,对于广南西路也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这样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必然是不会错的。 自己想要有所作为,必须要有自己能够掌握的武力。 以前,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在河北的时候,马兴安抚使倒也的确是重用了自己,但却只是让自己训练士兵,一拨一拨的士兵从自己这里走出去,被马兴分配到一个个的将领手中,而自己到最后,也没有落下一兵一卒。 或者,马安抚使也并不放心自己吧。 说来说去,还是与萧将军之间的关系。 自己这一生,唯一走错的一步,或者就是离开了萧大郎。 要是自己现在还跟着萧大郎,稳稳的西军第二号人物啊。 王俊苦笑了几声。 人生,真是难以预测,那时自己以为的通天大道,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不过,既然上天重新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自己就绝不会让它再错过去。 老天爷已经很垂怜自己了! 王俊闭上了眼睛。 书桌上的油灯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得忽闪忽闪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击之声。 “请进!”王俊转过身来。 一个身着下人服饰的汉子,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悄然走了进来,然后又轻轻地掩上了门。 “你是这钤辖府的门头儿。”王俊微笑道:“今天我进来,便是你开的门。” “钤辖好记性,连我这么个小人物的面相也记住了。”那人微笑着道。 “能不记住吗?”王俊叹道:“出京之时,权大使跟我说过会有人来找我。所以到了河东,每一个我见过的人,我都会努力地记下他们的样子,当然,今日在宴会厅里的那些人不算。” 进来的人走到了王俊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杯印鉴递给了王俊。 仔细审视了一番,王俊点了点头。 “河东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高要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王俊道:“今日看起来,他对于勤王之事,只怕是一点儿也不上心。” “河东原本也算是兵强马壮,富裕之地,军队的装备都不算太差,郑钤辖虽然贪财,但治军还是颇有章法的。” 来人笑了笑道:“这一场大败,前期是真败,后期嘛,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是河东诸家联合起来要整倒秦学士和郑钤辖。所以才有了西军张云生长驱直入,给河东造成巨大损失,同时也让剿灭西军的东路军彻底没戏。” 王俊悚然而惊。 “秦学士与郑钤辖都不是本地人,是朝廷派来的,这二位让河东诸氏族感到呼吸不畅,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找机会彻底整倒他们。这一次的大败,便是难得的机会!” “致国家大事于不顾?”王俊大怒。 来人微笑道:“钤辖莫怒,河东诸氏,立族千年了,而我大宋立国,至今也还不到三百年!” 王俊颓然坐下。 “我大概是明白了,整倒了这二位,朝廷一时之间也派不出得力人选来河东,而且河东这个局面,也无人愿意来接,便是有人愿意来也根本收拾不了这个乱摊子,只能从本地人之中挑一个迅速稳定局面,免得被张云生所趁,将河东彻底打成一个乱筛子!” “正是如此!”来人道:“当然,如果朝廷硬是不理,河东也不会被打成一个乱筛子,毕竟最终损失的还是这些大族的利益嘛,可是朝廷冒不起这个险啊!” “所以,高要这个柳氏家族的女婿,便被超迁为了河东路安抚使!”王俊咬牙道。 “正是如此,河东诸族这些年来一直被打压,但他们也在努力培养一个可以在时机到来的时候能够顶上来的官员,高要便是排名第一的那一个!”来人道。 王俊点了点头:“高要上台,是被诸氏族拱上来的,所以他自然要以诸氏族的利益为重,他根本就不想勤王,甚至他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一旦这天下大势有变,他们甚至可以择木而栖,嘿嘿,一直以来,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来人微微躬身,却没有接王俊的茬。 “崔昂已经投降了辽国,被封为赵王了,你知道吗?”王俊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皇城司探子,这个家伙只怕还不知道眼下这个还在被拼命瞒着的消息。 果然,那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所以,河东这些人,不见得就没有仿效崔昂的意思。我们接下来要步步小心,但更要想尽一切办法,使手中握有更多的力量,否则大变一至,我们却是无能为力。” 来人声音有些颤抖:“可是钤辖,职下只是一个皇城司的探子。” “河东的走马承受可以信任吗?” “名义上河东的所有皇城司探子都由走马承受统领,不过像我这样的人,便是由皇城使直辖。” “这个人不能信了!”王俊冷笑:“如此重要的信息,他竟然没有上报。你想办法多联系信得过的兄弟,记住,宁可少,也要绝对安全。” 来人连连点头。 “想办法派一个人去陕西路那边,罗颂罗相公在那里,找到罗相公,把这里的情况详细地跟罗相公说一说。我这边一个人都不能动,一动,就会让他们知道。” “是!” “郑钤辖的家人现在在那里?” “他们现在住在城外的一家农庄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您是要去拜访她们吗?” “当然,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王俊微笑着道。 来人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王俊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 河东的情况,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这世是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宋还没有倒呢,便有人已经准备见风使舵了。 走到桌边,王俊伸手拿起了上面的佩刀,抽刀,一声轻吟,寒光四溢。 有多久没有杀过人了? 他眯起眼睛努力回想着。 第五百一十九章:黄雀在后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青砖之下的地龙,烧得正旺,高要穿得多了一点,便感到身上有些汗渍渍的。 屋内一个铺着厚厚褥子的摇椅之上,一个老人正在闭目休憩,边上,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跪坐一边,慢慢地摇去着椅子。 少妇脸色红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时瞟一眼高要,高要却是眼观鼻,鼻观心。 老人脸上、手上布满了老人斑,也不知到底有多大年纪了,但能让现在身为河东路安抚使的高要规规纪纪地坐在他面前,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柳全义。 柳氏家族的掌门人,已经年过七十却仍然执掌着柳氏这艘大船。 房门轻响,又一个美婢走了进来,手里一个托盘之上放着的一只洁白如玉的瓷盅里盛放着白色的有些粘稠的液体。 高要知道,那是女人的乳汁。 眼前这个老人,从几年之前,就很少再进五谷了,日常吃的,都是年轻妇人的乳汁,府里常年养着十来个左右的妇人,专门为他提供食物。 这让高要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阿爷,吃饭了!”少妇从托盘之中端起瓷盅,用小勺满满舀了一勺,送到了柳全义的嘴边。那媚得有些发腻的声音,让高要心里抖了一抖。 什么玩意? 明明就是一妾室,却叫柳全义阿爷。 老头子的这个癖好,真是让人受不了。 老头儿嗯了一声,嘴张开了,却没有睁眼。 慢慢地喝完了这一盅乳汁,老人挥了挥手,少妇会意地直起身子,环佩叮当地从高要身边飘然而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宽大的袍袖从高要的头上一拂而过,一阵淡淡的极其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把高要吓了一跳。 “看来香娘对你颇有些意思啊!”老人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与脸上那垂垂老矣的面皮不同的是,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回去的时候,你把她带走吧!我老了,她又正是虎狼年纪,好歹也服侍了我这么多年,不耽搁他了。” “岳父这是说什么话?要是让兰儿知道了,只怕今天不会让我进屋!”高要微笑道:“再者小婿也看不来钱姨娘这种人。” 老人哈哈一笑,抬手轻抚着胡须,眼睛持着屋顶,问道:“那王俊,当真不能拉过来吗?” 高要摇了摇头。 “那就太可惜了。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柳全义道:“此人当年是萧定的副将,能在这个位置之上稳稳地坐了这么多年,可见此人不是浪得虚名,马兴也相当器重他,如果不是最后马兴失势,他也不会倒霉。现在朝廷又启用他,自然也是因为他有真本事。我们河东,还真是缺这样的大将啊!” “岳父,此人必竟刚刚来,不若让小婿再多花一点点时间来拉拢他。”高要道:“让他多碰一些钉子,知道在河东谁才能当家作主,想来也能让他有所改变。” “现在,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了!”柳全义吐出一口浊气:“我们等不得,他也等不得。所以,他很快就会下手的。” “那他就是自寻死路了!”高要冷笑。 “河东自有河东的规矩。”柳全义道:“朝廷这些年来,不但没有给河东多少好处,反而不断地从河东吸血,对我们这些大族极尽压制之能事。柳氏千年大族,这百余年来,可曾出过一个紫袍大员?最高的,也不过是做一个五品朝官,嘿嘿,当真是滑天之下大稽。那些安抚使、转运使、都指挥使,一个接着一个地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却都不忘了刮我河东地皮,拼了命的削弱我们。” “可终是没有斗过岳父您,如今,河东还是落在了我们的手里。”高要笑道。“说句实话,当初岳父您决定要与张云生联手做这一局,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时也,势力,终于让我们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柳全义道:“若非如此,岂能把你拱上台。如果不是天下大变,你作为柳氏的女婿,到顶了,也就能做一个四品官然后被弄到汴梁去虚度人生。” “倒真是便宜了张云生,明明说好了是做一局,他却想假戏真做。”高要恨恨地道。 柳全义一笑:“我们也早有预防,不是吗?最后还是让他不大不小地吃了一个亏,所以我们也不亏,这个人啊,以后还是可以合作的。学诚,你说说你对这天下大势的看法吧?” 高要欠了欠身子,道:“岳父,在小婿看来,这一次国朝只怕真是在劫难逃了。现在细细品味起来,辽国这一次的局,当真设得精妙无比。而崔昂最后的投降辽国,可谓是给予了国朝最为沉重的一击,如今辽军已经兵临东京城下,只怕是等不到援军了。” “人心散了!”柳全义道:“耶律俊萧绰这一招千金市马骨,起到的效应,可胜千军万马。” “是啊,耶律俊这一招,等于是诏告天下,他们想要灭掉大宋,可并没有想直接占领大宋天下,将来,他们需要很多的代理人,来替他们管理这庞大的天下。”高要道:“既然有了赵王,以后说不定就会有齐王、燕王、晋王、韩王、魏王!” “什么王不王的,都是虚名,自家没有实力,谁都可以取而代之!”柳全义淡淡地道:“崔昂怀远,我现在就可以算定,他将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学诚,我可不想我们河东,再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终是只苦了我们河东百姓啊!张云生上次搞了这么一出,已经让我河东子民领略到了什么是战争了,人心思定啊。一个实力平平的张云生,便能让我河东鸡飞狗跳,而实力比国朝更强的辽人如果挥大军杀至,我河东,还能有一个好吗?几场大战下来,姑且不论输赢,我河东还能有多少人幸存呢?” “岳父仁慈之心,河东子民铭感五内!”高要道。 柳全义叹了一口气:“这是从大面子上说,而退回到我家族生存之小义,也是不得不如此啊!王俊此来,摆明了便是要占我河东兵权的。可要是我们柳氏等几大家族不支持,他凭什么能拿到兵权,凭什么能集结兵马去勤王呢?想来前几日那一场宴席,他已经知晓我们的态度了。” “当然是杀一儆佰。”高要道:“想办法挑一个最强大的杀了,以此来震慑整个河东,差不多便可以以强力驾驭了。” “所以我们柳氏必然是他选择的对象!”柳全义道:“我们柳家千年世家,不但有人,还有钱,更有影响力,做掉我们,不但可以让河东上下噤若寒蝉,更能获取大量的财富,没有钱,他王俊凭什么驱使士兵呢?说起来,我们柳家的财富,才是他最想要的吧?” “他应该是这么想的!”高要道:“现在,他应该正在接触他所依仗的底牌了。这两天,已经有不少过去郑斌提拔的军官去见他了。” “这些不过是掩人耳目。”柳全义大笑起来:“不过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以为的自己的真正的底牌,却早就已经投奔了我们吧!” “说实话,当初那人找上我的时候,我是被唬住了!”高要道:“万万想不到,郑斌那个粗鲁匹夫,居然还有这样一手。” “别说是你,我也没有想到。”柳全义道:“这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儿,不要小看这天下任何一个人,要不是这家伙觉得现在朝廷没有什么奔头了,想与我们一起来做一场大事业,我们还真有可能着道儿,不说家毁族亡,只怕实力大损那是跑不了的。” “郑斌,丁会,两个怎么看也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谁知道他们竟然是亲生兄弟呢!”高要感慨地道:“而且这丁会,还一步一步地成了我们最信任的人之一,掌握着一支控制整个并州州城的精锐部队呢!” “这个人的眼光,可比郑斌要强多了。”柳全义道:“如今王俊这么一搞,我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了,不但可以把河东不稳定的因素全都挖出来,顺便说不定还可以捉几条大鱼!” “岳父,您是说?” “王俊想要做这些,想要彻底拔了我们柳氏,以他的地位,就象有丁会相助,做起来也勉强,但是如果他能找来另一个人,那就大不一样了!”柳全义道。“此人此刻正在陕西路上,我想王俊一定会想到这一点,而那个人,闻讯之后,也必然会来。” “罗颂罗相公!”高要脱口而出。 “不错。我想,罗颂相公知道了河东路的这些蛛丝马迹之后,他一定会来。协助王俊拔掉我们这颗钉子,然后集结整个河东兵马,再加上陕西路禁军,罗相公就能聚起十万大军,出河中与耶律珍干上一场了。”柳全义笑道:“所以,我们要是抓了罗相公送到耶律俊的帐前,然后再与耶律珍联手重创陕西禁军的话,这份功劳,岂是崔昂那没出息的东西能比的?” 高要惊道:“原来岳父想要的,不仅是晋王,还有秦王啊!” “真要做到了这一步,这秦王就是你的了,晋王嘛,自然是我柳氏子弟,到时候河东、陕西互成犄角,相互呼应,未必就不能做一番大事业。” 高要沉默了半晌,道:“辽人会答应吗?崔昂只不过是一个空头赵王,纵然以后辽人真将河北之地封给了他,崔昂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妥妥儿的会被辽人架空成为一个摆设。但我们这里就不同了,是能真正控制掌控的区域的。” “这整件事情,并不是我谋划的!”柳全义坐直了身子,看着高要道:“你知道是谁替我策划这一切的吗?” “小婿不知。” “这个人,叫孙淳!” “孙淳?”高要迷惑地摇了摇头,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 “这个人是三年之前在辽国中的进士,在那边,官儿也不大,名声也不是太显。”柳全义道:“但这个人的身后的靠山,却是大名鼎鼎。” “谁?” “辽国皇后,萧绰!”柳全义一字一顿地道。“孙淳到了我这里之后,我才终于弄明白了,辽国攻宋的所有策划,竟然都是出自这位皇后之手。而对于将来秦晋之地的部署,这位皇后也有自己的打算。” “当真封给我们?” “的确是封给我们,但是你也不要以为这是一项轻松的美事!”柳全义道:“拿了这两地,就要应付来自横山以北西军的攻掠。” 高要点点头:“萧定这个人有点死心眼儿,自家都被朝廷弄成这个样儿了,却仍然不肯公然地称孤道寡,而且看这一次事发之后的意思,他居然还要联宋抗辽。我们如果当真拿了这两地,他必然会倾力攻击我们。” “倒也不是他有什么个人情绪,而是宋国真灭了,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些年来,他与辽人的仇恨可是结得太深了,而且,他如同插在辽人腰间的一柄匕道,也让辽人很不好过啊!” “岳父,我们对上萧定,殊无胜算!” “谁说一定要往死里打呢?”柳全义哈哈大笑:“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更重要的,却是我们要全心全意拼命地结营咱们自己的领地,让我们一步一步的变得更强大,到时候,萧定便是我们的护身符呢,只要萧定存在,我们就会存在,这里头的意思,你明白吗?” 高要笑道:“小婿自然省得。既然如此,我就安排下去,让那王俊再多跳一会儿,尽可能地多联结一些反对我们的力量,这样,倒也省得我们以后再淘力了。一举将所有的钉子都拔了,然后清清静静地安心地来做我们的事情。” “这是一次豪赌,赌赢了,柳氏门楣,将在我们手中再次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我们当然能赢!这是毫无疑问的。”高要道:“只是以后,肯定是道阻且长。” “柳氏立族以来,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第五百二十章:坠入罗网 风裹着雪呼啸而至,吹打得人连眼睛都没法子睁开,但在山道之上,仍然有一队人在艰难地跋涉着。 明明有马,明明有更好的官道,这一行人却是选择了泥泞难行的乡间小道,仅仅迟余宽的小路一边是山,另一边却是陡峭之极的斜坡,这要是摔下去,即便不死,只怕也是一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张兴乾一个壮汉子,都觉得格外吃力。 可每当回头看到队伍之中的那个老人,却又自觉身上多了不少的力气,人家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儿,一个穿紫袍的贵官,都没叫一声苦,自己一个下苦力卖命的,有什么可抱怨的? 张兴乾便是在并州城中与王俊接洽的那个皇城司探子。 河东路上的走马承受已经不可信了,张兴乾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几个可怜的手下还有几个能被信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走这一趟。 他顺利地找到了罗颂。 而罗颂在看了王公的亲笔信之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决定走这一趟。 耶律珍大军已经到了河中府,现在甘泉领着的那一万人马,显然是不够看的。 这一万人新败之余,又经历了崔瑾被抓这样的变故,眼下的士气要说高,那真是在说笑了。 好不容易说服了张诚,让其统带麾下跟进,而秦风路上的李淳,在自己的恳求与胁迫并举之下,也答应出兵一万。 可即便是这些兵马都到齐了,应对耶律珍还是很吃力的。 如果河东路上整顿兵马,自侧翼来威胁耶律珍,那这场战事,便有获胜的可能了。 张诚也好,王俊也罢,都是久经沙场的骁将,经验丰富,只要有兵有粮,再加上本土作战,胜利是可期的。 而王俊在信中所说到了河东的那些不堪入目的情况,也让罗颂恙怒。 他深知,如果自己不去,王俊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得了柳氏。 而想让河东这一次不顾一切地抗辽救国,就必须要除去柳家这个祸害。 当然,柳家千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也可以成为接下来大军的军资。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出溜,刚好回头的张兴乾惊呼起来。 不过后头的亲卫倒是早有准备,一个弓箭步扎稳了,上身前探,两手伸出,稳稳地将罗颂顶住。 半身都是泥的罗颂,其实也早就疲累不堪了。 只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强顶着。 好不容易爬过了这座山,站在山顶,看着白雪皑皑的山凹中间那一缕袅袅升起的炊烟的时候,别说是张兴乾,便是罗颂,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相公,那里便是我们的一个接应点。”张兴乾兴奋地道:“我们可以好好地歇一歇脚,明日再赶路了。王钤辖派来的人应当就等在那里呢,走的时候我们便说好了,王钤辖那里一旦准备好,这个接应点便会直接起用。” “你说的那个丁会,当真是郑准的亲弟弟?这事还真有些匪夷所思!” “小人其实也不知。”张兴乾笑道:“还是王钤辖告诉我的,丁统制麾下的三千人马,如今正负责着整个并州城的安防呢!” “丁会是如何得到柳氏的信任的?”罗颂很是有些好奇。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大概就是丁会自小就与郑钤辖分离了,然后便到了河东,算是河东土生土长,后来也从军,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当上了统制。至于郑钤辖到河东来负责军事,倒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张兴乾感慨地道。 “的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是大宋命不该绝!”罗颂感慨地道:“要是没有这个意外,王俊即便到了河东,只怕也是志气难得伸展!” 上山不容易,下山就更难了一些,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来到这个接应点时,所有人都几乎成了泥人儿。 望山跑死马,站在山顶之上能看到的山凹里这间茅草屋,但真正走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暗了下来。 张兴乾走过去,叩响了门板。 大门拉开,一个汉子出现在了张兴乾的面前。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脚步微错之间,他转身便想跑。 “姜四娘和孩子昨天晚上吃得很好,睡得也香!”对面的汉子微笑着道:“张兄弟,你说呢?” 张兴乾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那里。 “张兄弟,你可是地地道道的河东人,胳膊肘不兴向外拐的!”汉子笑着拍了拍张兴乾的肩膀,道:“再者说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做什么与不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了是不是?” 张兴乾努力地让自己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汉子越过了张兴乾,径直走向了站在篱笆墙外头的罗颂。 罗颂的亲卫们,警惕地看着这个人,手却是都搭在了刀柄之上。 “罗相公,末将司超,奉王钤辖、丁统制之命,在此迎接您!”汉子躬身道。 罗颂却是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罗相公一到,便可以发动起来了!”司超道。“相公一路辛苦,不妨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起启程。” “这里距并州还有多远?” “不到五十里,明日大半天就可赶到!” “也好,现在这个样子,也实在是有些不好见人,到了并州,也再没有什么时候能休整,且歇息一晚吧!”罗颂点头道。 一夜无话,次日启程,罗颂精神抖擞,只是张兴乾却是目赤面青,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出了山凹,路便好走多了,沿途不时有一队队小股的兵马加入到这支队伍之中,随着随行队伍人越来越多,张兴乾更是面如死灰,只是垂头而行。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庄子。 而庄子的大门前,尽然是张灯结彩,地上铺上了红毯,看到罗颂他们这一行人出现,各色乐器竟然是一齐奏鸣了起来。 罗颂转头看了一眼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司超。 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到了?” “到了!”司超微笑道。 罗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在马上闭上了眼睛,好半晌才重新睁开来,那个正稳步向他走来的老者,他是认识的。 “张兴乾!”罗颂大喝一声。 张兴乾卟嗵一声跪了下来:“罗相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会是这样的啊!” 柳全义满面堆笑,走到了罗颂的身前,双手抱拳微微一揖:“罗相公,多年未见了,可还好?”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罗颂怒喝道。 柳全义大笑:“罗相公说得是,柳某已经七十有八,却还赖活着,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吗?儿孙们不争气,我是不敢死啊,不过等办完了这件事,我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费尽心机把我骗来,想要利用罗某,那是想也别想,便是死,罗某也不会同流合污!”罗颂高高昂起头,不屑地道。 “罗相公言重了!”柳全义停在了距离罗颂数步远的地方,看着那些拔刀把罗颂紧紧围在中间的亲卫们,道:“诸位好汉,还不放下刀子吗?外头雪大风冷,不如进庄子里头一起去喝几杯暖暖身子?” 一众亲卫看着周边全副武装的无数兵丁,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却还是硬撑着没有丢掉武器。 “都收起来吧!”罗颂翻身下马,对亲卫们说了一声:“你们已经尽力了!” 柳全义大笑着向前,一把挽住了罗颂的手臂,“罗相公,你这样的贵客,可真是不容易能请到哦,我已经备下了最好的美味佳肴,你我二人,可要好好地喝上几杯!” 张兴乾跪在雪地里,眼泪模糊地看着罗颂进入到了庄子里去。 “张兄,起来吧!”司超走了过来,一把扯起了张兴乾。 “为什么不杀我?”张兴乾问道。 “那是因为张兄还有大用啊!”司超攀着张兴乾的肩膀向内里走去,道:“接下来还有不少的信件往来,消息传送需要张兄你出手啊!小张太尉奸滑得跟个鬼似的,一般人怎么能让他上当呢?只有张兄你这样得到他们信任的人,才能在接下来的事情中,在小张太尉的面前说上话啊!”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张兄,你也好,我也罢,都只是这盘大棋之中的小卒子,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我们只需要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张兄,走吧,嫂子和小侄儿此刻也正在庄子里等着你团聚呢!这样的天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围着炉子喝一杯酒,岂不是最美的事情?”司超笑着道。 大堂之中,坐在上首主位上的罗颂冷眼相看着柳全义。 “柳全义,你即便把我骗来了,又有什么用处呢?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动容半分,更不会有一星会点的合作,有种的,你便杀了我!” “罗相公说那里去了!”柳全义哈哈大笑:“罗相公到我河东来,便是一块活生生的招牌,还需要您做什么呢?什么都不用做!” 他挥了挥手,一名文吏却是捧了一封信过来双手呈给了罗颂。 看着信上的笔迹,罗颂愕然。 “我这门客,最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我找遍了整个河东郡,搜罗了相公您的亲笔信和批示数十件,让他模仿了三天,相公,这个水准如何?”柳全义笑着将信件接过去,又从桌上一只打开的箱子里取出一枚印玺重重地盖上。 这个箱子,是罗颂的随行物品。 “相公,您瞧,您的亲笔信件,您的官印,随身小印都齐了,再加上您人身在我河东,这样的一封信送出去,谁会不信呢?”柳全义笑咪咪地道。 罗颂的眼睛越瞪越大,看着柳全义,“你,你想干什么?你想对张诚动手?” 他霍然站了起来,戟指对手,喝道:“柳全义,你也想效仿崔昂,投降辽人吗?你可对得起你的祖宗?” 柳全义冷笑着挥了挥手,罗颂身后,两名美婢齐齐伸手,却是将罗颂又给重新摁回到了椅子上。 “罗相公这可言重了,我柳氏立根河东千载矣,大宋立国几许?当年若非我柳氏相助,河东能顺利归宋?可这些年来,我柳氏是何下场,相公也清楚吧,这里头,便有相公您的手笔吧!宋国也好,辽国也罢,于我们而言,又有何区别呢?更何况,如今辽国皇后权重,汉人世家威权日隆,我河东立下大功归于辽国,其势,只怕要比什么卢氏,林氏更得看重吧?” “你想要以我为饵,引张诚上钩,与那耶律珍合谋,打垮陕西禁军!”罗颂身子微微发抖。 “正是如此!”柳全义坦然道:“也不瞒相公说,大辽皇后已经把陕西路也送给了我柳氏来经管,前提是我自己去拿下他。不与耶律珍合作,我怎么能全歼陕西路禁军呢?那小张太尉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 “辽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罗颂声嘶力竭地吼道。 “晋王与秦王两个王位!”柳全义伸出了两根手指,得意地看着罗颂:“比起赵宋的吝啬,人家可是大方多了。” “只怕你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罗颂面色苍白。 “这个就不劳相公操心了!”柳全义哈哈一笑:“路,我们柳氏已经选好了,将来即便是步步荆棘,我们哭着也会一路走下去。而且事在人为,我柳氏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为何就不能更进一步?” “王俊,是不是已经死了?”罗颂闭上了眼睛。 “差不多快死了吧!”柳全义道:“他可不是罗相公,还值得我以礼相待,既然罗相公已经入手,那他,自然就可以放心去死了。” “杀了我!” “那可不行。罗相公还得在必要的时候露一露面呢!再者说了,大辽皇后还特意叮嘱了,不许伤害您呢,等这边事儿完了,让我把您送她那里去呢!” “萧旖!”罗颂一声大吼,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来人,来人,请大夫来!”看到这场面,倒是把柳全义吓了一跳,跳着脚大喊。 第五百二十一章:脱身 王俊挥刀,一个漂亮的侧马回旋,手起刀落,追得最近的一名河东骑兵立时身首异处,那马载着无头的尸身继续哒哒向前奔去。 刀平平举起,殷红的血缓缓掉落,整柄刀在片刻之间,便又变得光可鉴人,的的确确是一柄真正的好刀。 而刚刚那一幕,却也让另外追来的数骑被骇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拉马转身而逃。 当年王俊能够稳坐广锐军副将的位置,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能镇出那么多的骄兵悍将,没有几把刷子自然是不行的。 王俊收刀策马,奔进了树林。 十几名部下,先行一步逃到了林子里。 王俊是去城外农庄里见了郑斌夫人回来的路上遇到袭击的。 近三十名部下,此刻,只剩下了一半人。 而且,只怕接下来谁也逃不脱。 别看眼下他们杀退了敌人,但紧跟着的,必然是杀之不尽源源不绝的敌人包围上来。 只看那几个骑兵,虽然被吓破了胆,但却硬是不肯离去,始终徘徊在外面便可知道。 肯定是那里出了问题。 但现在王俊无从得知。 这些追杀他们的人,都穿着便衣,扮成了匪徒,这让王俊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如果仅仅只是柳家想要做掉自己,那这事儿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钤辖,外头又来了几十骑!”放哨的一名部下神色有些惊慌的从外边奔了进来,对正在帮着一个属下裹伤的王俊道。 “军队还是匪徒?”王俊问道。 “军队!”部下咽了一口唾沫道。 王俊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事情似乎正在向着最不好的一面发展。 “只有几十骑吗?” “是的!”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抓个舌头回来!”王俊平静地牵着自己的战马向外走去,一帮部下都有些傻了眼。 王俊自己也很遗憾,如果是自己的那帮老部下,这样的事情,那里需要自己亲自去做? 可惜那些人都被留在了河北帮着马兴做事,现在,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人活着。 这些金枪班直个人本事也不算差了,但论起在战场之上的本事和表现,与自己的那些老部下可差远了。 当初,自己从广锐军带出来的那些心腹,随便放到那里,都是抢眼的。 是自己害了他们啊! 王俊便走便想, 当初要是不带走他们,现在他们在西军之中,至少也能当个统制给别的将领了。 到了林子的边缘,王俊依稀能看到外头几十骑,稀稀拉拉地围了一个半圆,大概是防着自己带人突围吧。 王俊冷笑了一声,老子便是要跑,也是掉头上山,岂会骑马往外冲?就算冲出去了,又能往那里跑,上山躲起来说不准还有一条生路。 这帮人,一看就没有多少实际作战经验。 不过这对于自己还算是不错的, 那个领头的,身边只有两个护卫,其它人距离他的距离,最短的也有数十步距离呢,好得很! 王俊一翻身上了战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战马从林子间窜了出去。 马上空无一人。 马蹄声惊动了林子外头的人,当他们看到马背上空无一人的时候,本来提起来的心,却又放了下来。 然而接下来一瞬间,却又有人看到了马腹之下有人。 “小心,有人藏在马腹下!” 惊呼之声刚刚出口,王俊已是翻身上了马背。 他并不是直接奔向他的目标,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当外头的敌人向着他汇聚集加速而来的时候,他却一个小小的侧旋,战马瞬间便改变了方向。 这种高超的驭马之术,在高速奔行之中转向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稍有差池,不是人甩出去,就是马折了蹄子。 直到这个时候,王俊的真实目的才显露出来。 不过此时那些也加速起来的敌人想要转身过来,可就不容易了。 王俊径直奔向了那个首领。 两名护卫呐喊着迎上来。 王俊一抬手,哧的一声,手中骑机发射,立时便将一人射下马来。 三骑交汇,手起刀落,嚓的一声轻响,鲜血标出,另一名护卫也是一头栽下马来。 那名首领挺着长枪吼叫着冲上来,抬枪直刺,想要仗着长兵器的优势将王俊格挡在外,只消撑过两三招,部下便能围过来。 只要被包围起来,便是再凶悍的人,也架不住一阵长枪乱戳。 乱拳打死老师傅可不是今儿个才有的。 只是他与王俊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一伸手,王俊就握住了他的长枪,大吼一声,两人同时发力,却是对面那家伙被王俊生生地抡了起来举在了空中。 这个场景把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那家伙该在第一时间丢掉长枪的。 只可惜,人的第一反惜,总是想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他惊慌松手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王俊一双大手铁箍似的卡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勒马缰,转身奔向了林子内。 “放了柳五爷!”有人大声吼道。 王俊哈哈一笑,好得很,这人居然是姓柳的。 这些人还真是没经验,你这样威胁我有用吗? 反倒是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我了,省得我回去多费唇舌。 在河东,姓柳的人,自然会只有一个家门。 柳五爷被重重地掼到地上,不等他爬起来,早被几个金枪班直摁在了地上牢牢地捆了起来。 王俊翻身下马,在一众部下崇拜的目光之中径直走向了柳五爷。 刀直直的刺出,在柳五爷的尖叫声中,擦着他的耳朵直直地刺进了他身后的大树里,柳五爷甚至能感受到刀上的寒气。 “柳五爷是吧?你最好爽快点给我来个竹筒倒豆子,要是说得稍慢了或者让我觉察出有什么破绽,我不会再多问,直接一刀给你来个痛快的。”王俊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现在我的处境很不好,所以心情也是极端不好,临死之前拉几个姓柳的垫背,似乎也不错,明白了吗?” “明白了!”柳五爷连连点头。 “那么就开始吧!”王俊坐在马鞍子上,从旁边的皮囊里掏出一根肉干缓缓嚼着。这些从广锐军就养成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有改掉。不过真到了危急时刻,却还真的管用。 柳五爷果然没有半分隐瞒,但凡是他知道的,直接就往外倒。 王俊说得很清楚,说得慢了,就肯定是他在编,那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估计当真会手起刀落,让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 所以柳五爷的语速很快。 而随着他的交待,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 柳五爷知道的并不多,也不能算是核心的内容,但有一件事却是清晰明了,那就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有王俊本来最大的倚仗,郑斌的那个不同姓的亲弟弟丁会参与。 丁会投奔了柳家,放弃了朝廷。 而他们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想要杀了自己,也说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 “王钤辖,我只是奉命而行啊,你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柳五爷痛哭流啼:“我上有六十老娘,下有三岁孩儿,我不想死啊!” 王俊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一脚踢出去,柳五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于是一切都清静了。 “你们也都听到了吧?”王俊叹了一口气:“你们跟着我来河东,当真是倒了八倍子霉了。本来还以为能给你们一个好的前程,现在看来,会搭上你们的性命。” 十几个金枪班直都是神色惨然。 “好歹也跟了我一场。”王俊道:“接下来你们带着这个废物出去投降,这样也许还能活着回家。” “都钤辖,你呢?”一名金枪班直颤声道。 王俊嘿嘿一笑:“我,你们就别管了,我一个人,说不定能跑得更快,逃得更远。今天晚上我便走,大家要是还念旧情,全在这林子里熬到天明,再带着这个家伙出去吧!” 说完这些,王俊走到马边,取了一皮囊水和一皮囊干粮,然后提着刀,背着弓箭,大步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往前,便是绵延不绝的大山。 柳全义对于王俊的走脱,并不是太在意。 一个孤家寡人的将领,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而且这里可是河东,他要想抓得人,就没有抓不到的。 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现在唯一要紧的就是死死地封锁住陕西路方面去通道,免得万一这家伙侥天之幸跑脱了,到了张诚那里,引起张诚的警觉。 至于其它,还真是无所谓。 等到大功告成了还是没有抓到这家伙,便是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呢? 上天有好生之德! 阿弥托佛。 张兴乾这段日子瘦了一大圈,毕竟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连续跑了两趟陕西路。 信,已经送过去了。 正如司超所言,自己拿着罗相公的信送到了小张太尉的手中,并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 而小张太尉也丝毫不出柳全义的预料,已经踏出了上当的第一步。 张诚无条件地相信罗颂。 而他也无法想象河东现在的情况竟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 罗颂已成笼中鸟。 而他,可是大宋都堂相公啊! 张兴乾知道,当这封信由自己亲手送出去之后,自己便已经被牢牢地绑上了柳家的战车,再也无法脱身了。 而这艘大船一旦启动,便也绝无可能停下来,要么成功,要么毁灭。 而自己,只不过是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铆钉而已。 他忧伤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司超已经答应释放自己的妻儿子,他现在不担心自己反水。 明天,便去将她们接回家来,好也罢,歹也罢,一家人聚在一起,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走进自家小院,门也懒得锁,就这样大开着,张兴乾直接就进了门,反脚将门掩上,然后就将自己扔在了椅子上。 屋子里头跟个冰窟窿似的, 他也压根儿就不想站起来生个火, 反正就是一个人,混过今天再说。 明天婆娘回来了,有了她,这个家,自然也就更像个家了。 迷迷糊糊地,张兴乾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兴乾被冻醒了。 然而天气的冷却远不如心里的冷。 因为屋子里的灯被点燃了, 而且坐在灯下的那个人,不久之前,他们还见过面。 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河东都都钤辖王俊。 上一次见面,王俊一身官袍,气势逼人。 今日的王俊,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脸上布满了冻疮,头发胡子粘在了一起,几乎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 他怀里抱着刀,歪着头看着张兴乾, 不再是逼人的官气, 扑面而来的是杀气。 “你既然还活着,当然便是已经反水了,跟我说说吧!”王俊冷冷地道:“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就不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了。现在我的脾气,可是相当的不好。” “都钤辖,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张兴乾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有点想哭。 王俊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都是张兴乾再说,王俊再听。 王俊怎么也没有想到,情况已经恶劣到这一地步了。 “都钤辖,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您要是能逃到小张太尉那里,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张兴乾问道。 “你以为大军出动是过家家啊,来不及了!”王俊惨然道:“按你所说,小张太尉在河中府必败无疑了。” “那,岂不是柳氏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王俊冷冷地道。 “可我不想这样的啊!”张兴乾脸色苍白地看着王俊,他不知道,下一刻这个家伙会不会拔出刀给自己一刀。 王俊没有抽刀,他走到了门前,看着张兴乾,道:“记住,我没有来过,你也好好地在河东做下去,如果我能活着,总有一天会派人来找你的。” “您要到那里去?” “当然不是去陕西路,柳全义、高要这两个狗贼,只怕在往陕西路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我呢!”王俊吐出一口浊气,推开门,大门走进了风雪之中。 屋内,张兴乾失声痛哭起来。 第五百二十二章:报信 罗兀城,由横山进入西北腹地的要害关隘,如今因为整个绥德地区全都落入西军之手,使得他的地位较之以前要低了许多。有了绥德地区的缓冲,罗兀城需要防范的对手,便只剩下河东这一方向上了,压力无疑要轻上了许多。 鹅毛雪飘飘洒洒,触目所及之处,尽皆是一片白色,偶尔能看到一点点绿意,那是一些不甘被埋没的青松,努力地探出自己的头颅,让这白色世界多出了一抹亮色。 大路早就被雪给掩埋了,这时节,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走动,连商人都关起门来在家里猫冬了。站在城头之上,有时还能看到一行行诸如山大虫等猛兽的脚印。 人迹罕至,使得这些猛兽,也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类的世界了。 几名士兵在城头之上用砖块垒了一个简易的火塘,旁边垒着一大堆捡拾来的柴禾,火苗在风雪之中显得有些黯淡,热量自然也是不足,但总比没有的好。 西军的军纪严得怪。 两个时辰一换班的警戒站岗,你要是躲在门楼子或者啥地方避风雪,被上官或者军法官发现了,轻则罚饷饿饭,重则打板子,要是误了事,掉脑袋也不是稀奇事。 上官还好说一点,那些军法官,却是兴庆府里一溜儿的派出来的,不对本部长官负责,只对总管府负责,一个军法官到任之后,便会建立起一支督查队伍,他们才是所有士兵的噩梦。 听说这一套体制是那个长史张元搞出来的,这让所有军官士兵们对于张长史都恨得牙痒痒的。 因为这些军法官,可不仅仅是管军队的军纪,他们还监查军官的不法事,以及对各部军官进行监督。 对于士兵来说,这些军法官是把双刃剑。 因为他们的存在,士兵们必须时时刻刻地保持着严格的军纪,免得被他们逮到。 但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士兵们的饷银从来都是按时发放,每月的伙食都是按着标准一丝不苟的进行。上头有什么配给,军官们也不敢悄悄地给克扣下来。 监督是公开的,反而让所有人慢慢地都习惯了。 一个伙的士兵正在城门值守,两个站直了身子盯着前方,那怕前方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他们也必须盯着。 另外几个则是缩着身子靠着城墙,用这点子火堆取暖。 过那么一柱香的时间,大家便换上一换。 熬过了两个时辰,便可以回去温暖的营房之中喝一碗姜汤了。 “伙长,有人!”正在瞭望的士兵突然叫了起来。 烤火的三个人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五双眼睛齐唰唰地看向正对着城门的那条大路。 一个臃肿的人影正慢慢地向着城门走来。 背上背着弓,腰里挎着刀,手里还拿了一根长枪,正一步一步地向着城门靠近。 只是一个人,城上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不过看这家伙,似乎是一个猛人啊。 因为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虎皮,看那斑斓的毛色有些熟悉,似乎是前两天在他们城下来溜哒了一圈的那条大虫,那身段,比一般的老虎足足要长出一个头来,纵然是天寒地冻食物匮乏,那只大虫身上的皮毛仍然油光水滑,雪落在上面,随意摇上一摇,那缎子一般的皮毛之上就再看不到半点痕迹了。 当初大家是准备出去拿下这条大虫的。 老虎再厉害,碰上了人多势众的军队再加上有各种器物,自然不是对手。 要不是这些士兵们想要活捉了扒皮,不想损害了那身皮毛,这条老虎早就被射成筛子了。 但现在,这条大虫被眼前这个大汉一个给拿下了,看那皮毛,竟是半点损伤也没有,这让士兵们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人抬头向上看来。 城上所有士兵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确认了眼神,这是一个咱们惹不起的人。 “来者何人?有无通关凭证?”伙长鼓起勇气露出了半个头,他有些担心下头那人突然绰弓给他一箭。 “告诉张云生张将军,就是王俊来访!”下头的那个汉子大声道。 王俊是谁?士兵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这个人竟然直呼他们大将军的名字,足可见不一般了。 张云生,可是西军八大军司之一左厢神勇军司的大将军,在西军之中是排得进前十名的奢拦人物,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对他却是毫不在意。 “请壮士稍等,小人这便去禀报!”伙长决定把难题交给上级。 张云生正在温暖的房间里左拥右抱,与几个小妾饮酒嬉戏。 与其它一些军司的大将军们不同的是,现在的张云生,已经不在意如何磨练自己的武技了,在他看来,坐在自己这个位置之上,正确的选择,便豪横的武技要有用的多。 西军现在势头正劲,虽然刚刚在与辽宋的两场大战之中受损颇为严重,但元气未失,不消多长时间,便能补充上来。 投降西军多年,张云生对于西军的军队体系建设已经非常熟悉了。 不仅仅是那套军法官系统,还有他们的后备军官、预备役士兵的培养,都与张云生以前见过的任何体系都不相同。 但是却更有效。 这样的一套体系,让西军只要骨架没有被打断,很快便能重新恢复到鼎盛时期。 这也是张云生死心塌地不再想东想西的原因所在。 他认为,萧定真有可能称霸天下的那一天。 现在他不这么做,大概只是认为时机未到,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的缘故。 张云生很想亲眼看到萧定到底能走到那一步。 作为一名上司,萧定无疑是非常合格的,极具人格魅力,赏罚分明,像张云生这样的降将,并没有在萧定那里受到半分慢待。 这样的首领,无疑是值得跟随的。 听到下面的禀报,张云生不由得愕然。 “王俊,那个王俊?”他反问道。 进来禀报的亲兵看到屋里几个衣衫不整,春光乍泄的美娇娘,脸都红透了,低着头道:“城门回报,那人没有说别的,就说他叫王俊。” 张云生站起来,整了整衣衫,道:“真要是这个王俊,只怕河东那边是出了大事了。哈哈,真是要这样,这一次我可以好好地告职方司一状,他们竟然屁都没有发现。让你们找我的岔子!” 亲兵有些莫名,看着张云生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偷瞄了一眼那个罗裳半解的女子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请,请这位壮士进城!”张云生道。 裹上狐裘,张云生站在府门口,从温暖的屋里出来,被冷风一吹,顿时便有些哆嗦,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张云生便看到,一个彪形大汉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之下,大步而来。 头发蓬乱,用一根布条束着,脸上的胡子也不知有多久没有刮了,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身上穿着臃肿,外头还不伦不类的披了一条虎皮,不过张云生仍然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曾经的广锐军副统制,萧定过去的副手,王俊。 “王将军,怎么是你?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张云生的惊诧倒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前不久职方司做出来的专门给他们这些人看的情报合集里,专门提到了王俊已经出任河东都钤辖。 因为张云生正面对着河东路,给张云生的情报里,还专门介绍了王俊个人的各种特点,目的就是让张云生要提防这个人。 王俊还是很会打仗的。 一个负责一路军事力量的大宋高级军官,突然这个样子狼狈地出现在自己这里,河东出大事了。 “里头说!”王俊没有客气,直接拱手道。 王俊身上臭哄哄的,几个美娇娘顿时便捂住了鼻子,不过张云生一个滚字,立时便让这些人知道了来人的份量,提起裙子,飞快地从两人眼前消失了。 “请马上给我准备几匹好马,我要去兴庆府见总管!”王俊直截了当地道:“另外张将军,还请替我准备一路之上的补给。” 张云生看着对方,若有所思地道:“王钤辖,河东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能给我讲一讲吗?” “我不能给你讲。因为你与河东柳全义做过交易,暂时我还信不过你。”王俊毫不掩饰地道。 张云生一愕,却又笑道:“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可不怕你说嘴,便是总管知道了也无妨,我可没有半点背叛西军的行为,一切,都是为了西军的胜利。” “但是你与柳全义有勾结却是实实在在的!”王俊道。:“张将军,兹事体大,而且特别紧急,请你恕罪!” “既然不信任我,你还敢来找我?就不怕我一刀宰了你?”张云生笑道。 “你不会!”王俊道:“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明人,打仗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张将军,我是在城门口报名而入的,此刻只怕已经有不少人都知晓有这么一个人来找你了。” 张云生哈哈大笑起来:“王钤辖,你与咱们情报中对你的刻画很有些不同啊!回头我要找许慎的麻烦,他误导了我!” “许慎对我的映象还是十年之前的,剩下的大概都是道听途说了,任谁经历了这许多,还在昭狱里呆过一阵子,都会有很大变化的。” 张云生点了点头:“行,我也不问你了,反正呢,我这里离河东最近,真有什么事,接下来也肯定是我第一个知道。真不休息一晚,你的状态可不算很好。” “三匹马,足够的补给,我会把自己捆在马上,吃喝拉撒都在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兴庆去。”王俊摇头,解下身上的那条虎皮:“这是路上顺手打的,这家伙想拿我当点心。一枪从虎嘴里捅进去的,没有伤到半分皮毛。” “多谢!”张云生大笑。“王将军,还是洗个热水澡,吃顿热乎饭再走吧,不在乎这么一点点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功呢!” “也行!”王俊道。 一个时辰之后,一人三马的王俊冲出了罗兀城,向着兴庆府方向狂奔而去。 站在城头之上的张云生沉思片刻,转头对身后的军官道:“传令所有军队,全面进入战备状态,所有人,都给我滚回军队呆着去。另外告诉职方司的那些家伙们,河东出大事了,要是在三天之内他们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会向总管府狠狠地告他们一状的。老子们猫冬,你他妈的不能猫冬啊!” 周边的将领们都笑了起来。 知道自家头儿不喜欢职方司的那些家伙们。 这一次逮着了由头,不好好地奚落他们一番,那才是怪了。 陕西,京兆府。 张诚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城墙,一晃眼之间,他来这里就已经五年了。 而他的父亲,也战死在陕西路上。 如今这局面,也不知这杀父之仇,何年何月才能报得了。 照这样下去,也许永远没有了机会。 罗颂罗相公的亲笔信已经送到了,相比起击败耶律珍,全援东京勤王救驾,这杀父之仇,便只能先往边儿上放一放。 可是这主力都跟着自己一走,虎视眈眈的萧定,真会如罗相公早先跟自己讲的那样,不会越雷池一步吗? 罗相公到底跟萧定谈了一些什么敢如此笃定呢? 没有别的路可选,张诚只能选择相信罗颂。 整个陕西路,现在整个差不多都已经空了。 穷尽所有力量,张诚带走了五万大军,剩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甘泉已经与耶律珍的前锋部队接触了,初战虽然不利,但老到的甘泉还是在不利形式之下稳住了局面,立下了寨子,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同时也吸引了耶律珍的大军。 就等着自己与河东兵马两边夹击了。 而且现在秦风路上的李淳也在集结兵马,纵然会慢一点,但也会给辽军形成一些压力,这一仗,他们必须要赢。 打掉耶律珍,就是打掉了辽军的一条臂膀,同时也为各路兵马勤王东京争取到了时间。 万万不容有失。 第五百二十三章:天授岂有不取之理 最后一匹马,在距离兴庆府还有数里远的地方终于因为疲劳过度而马失前蹄,折断了蹄子。 察看了一番情况之后,王俊拔刀替马儿解决了它的痛苦。 然后步履蹒跚地向着远处那高耸着的城池走去。 快要抵达城池的时候,他看见了一队队打着赤膊的青年们,在军官的带领之下喊着号子正围着城池在跑步,他知道,这些都还算不上正规军队。 也就是西军组织的一次冬训。参加训练的,基本上都是从各地抽调上来的预备役青年们。 这样的训练,从广锐军的时候就有了。 只不过那时的规模,远没有现在的大。 那时候的冬训,每年最多有一两百个汉子。 可现在打眼看去,光是看见的,便有上千人。 毕竟现在西军控制了偌大的地盘,手里也有了财力。 搞这样的集训,是需要耗费很多钱财的。 当年他就曾反对过。 不过后来在他看来白耗的钱,都是萧定自己找来的,他也就不说话了。 而事实证明,这样的冬训是非常有成效的,每当广锐军损失了人员之后,补上来的成员能迅速地与整个军队融为一体。 而且这些经过训练的青年,又无形之中提高了整个边境线上的防守能力。 当年的河北,军队与地方青壮,相互之间配合无间。 这套训练体制,西军一直保存了下来。 看起来他们在这次战争之中的损耗,很快就能补齐了。 城门口人不多,多是一些运输车队,也有一些商队冒着严寒的天气往这里贩卖,这样的时节,苦是得要多吃一点,但同样的,利润也比平时要高上很多。 拿着张云生给他开的过所,王俊轻而易举地进了城。 总管府很好找。 当年李续想要造反自己当皇帝,所以将房屋造的金壁辉煌的,萧定还曾一度避嫌不肯住进去,直到萧禹夫妻死在了汴梁,萧定与朝廷正式反目,这才住了进去。 城内并没有积雪。 能看到不时有一些人推着独轮车,拿着笤帚撮箕将新落下来的雪扫干净,然后装上独轮车运走。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基本上都是身有残疾。 城内,处处都能看到当年广锐军的影子。 这个制度,也是从广锐军时候就有的。 这些残疾人,毫无疑问,都是在受伤残话的老军士。 士兵受伤残疾,影响了生存的能力,又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的,军队便会为他安排一个可以赖以生存的位置。 而这些政策,王俊知道,都是萧定的弟弟萧诚当年设计出来的。 被萧诚称作为公益岗位的这些安排,看起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让当年的广锐军的战斗力真正地再上一个档次。 没有生存的后顾之忧,所有人作战自然更加卖力。 而现在的西军控制着如此大的地盘,安排起这些事情,自然就更加地游刃有余,看那些残疾人脸上的笑容和轻松的神态,就知道他们生活得很惬意。 “晚上去喝两杯?” “行,昨天刚刚发了薪饷,我请客!” “周独手,你终于良心发现了,肯掏钱请客了,这可是今年第一次哦!” “老子要攒钱娶媳妇吗,你们这些人,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呸,谁不知道你跟撒赤家的寡妇好上了,不过那女人可凶悍,周独手你一只手能干得过人家吗?估计平时都是她在上来你在下吧?哈哈哈!” “滚,再胡说八道,就没你的酒喝了。”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去!” 一群人就这样推着两个独轮车,说笑着越过了王俊。 这让他有些神伤。 往事总是最不容缅怀的,有时候一旦想起,再坚强的神经也会显得柔软起来。 王俊这个名字,瞬间便惊动了整个总管府。 这个曾经是萧定副手的人,如果当年不走,现在的位置,在西军之中,只怕仍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定亲自出迎,在他的身后,张元,拓拔扬威等一众西军高官,鱼贯而出。 之所以给予王俊这么高的待遇,一来是因为当年萧定新入广锐军的时候,一度还是王俊的下属,只不过萧定背景硬,本事也过硬,后来连连超迁,这才越过了王俊,总体来说,当年王俊还是经予了新入军队的这个贵介公子极大的支持和帮助。 萧定在军队之中最初的经验,就是这个人教给他的。 二来,王俊后来虽然离开了,但也不是偷偷摸摸走的,而是与萧定坦承相告之后光明磊落离开的。 当时朝廷抱着拆散广锐军内部高级将领的领头展开了挖墙角,给予了王俊与萧定一样的职位,王俊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离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长卿!”看到如此高的规格,王俊顿时觉得有些羞惭,哽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脸上满是冻疮,浑身尽是风霜疲倦之色,落魄得像是一个街头乞丐一般的王俊,萧定满脸惊愕之色。 “王兄,你这是怎么啦?” 深吸一口气,王俊强自冷静下来,道:“长卿,我有极重要的军情要与你说。” 萧定与张元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慎重。 王俊现在的公开身份,可是河东路的都钤辖啊,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从河东路一路逃亡而来,早就已经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了。 “请!” 没有多少废话,萧定直接让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情,只带了张元,拓拔扬威两人,与王俊一起到了小厅。 河东的真实局面,让屋里这几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仍然是感到匪夷所思。 “罗相公现在被柳全义高要软禁了?可有性命之忧?” “应当没有!”王俊道:“一来罗相公名声传天下,柳全义真敢伤了他性命,只怕为天下所不容,二来他拿着罗相公,也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拓拔扬威问道:“还来得及阻止张诚吗?” “来不及了!”萧定与张元一齐摇头:“只怕这个时候,河中府的战事已经打响了。” 屋内所有人,都是叹息连连。 辽人与河东柳全义高要勾连起来,给张诚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圈套,踏进去的张诚想要全须全尾的退回来,几无可能。 一个不好,便是全军覆灭的结果。 “总管,辽国搞的这个分封诸候王的策略,当真是歹毒之极,也厉害之极啊!”张元抚着长须,道:“先是有了崔昂,接着有了柳全义、高要,再往后,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不甘寂寞的人跳出来。” “墙倒众人推,宋国现在成了一个破落户了,谁都能看出他的前景不妙,都想跳出来分一杯羹,最后再为自己谋一把利呢!”拓拔扬威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宋国这五年来,就大举进攻了西军两次。 而这两次,西军虽然都赢了,但也着实折损不少。 特别是这一次,与辽国人的勾结,两路夹攻,让西军的两大王牌军种铁鹞子与步跋子都损失极大。 铁鹞子损失超一半,步跋子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战士,真正的伤筋动骨。 王俊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着萧定一揖到地。 “还请总管出兵。否则小张太尉一败,河东兵马与辽国联军必然会席卷整个陕西路,那时候河东路与陕西路连成一片,尽成辽国爪牙,不但百姓遭殃,还会直接威胁到接下来汴梁的保卫战!” 萧定与张元对视了一眼,道:“朝廷视我为仇寇,小张太尉也与我有杀父之仇,这些年来,双方冲突不断,此刻即便是小张太尉离开了,但陕西路上只怕仍然在防范着我们。” “总管,以你现在的力量,以陕西路现在的防守,只要你一出兵,必然能轻而易举地占领,关键是,你若不取,柳全义、高要就要取了,要是让他们占据了陕西路,稳住了脚跟,总管你再要拿回来可就难多了。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王将军,你是河东路的都钤辖!”张元微笑着提醒道。 王俊神色黯然:“陕西路落在总管手里,总比落在柳全义手里要好,在总管手里,至少不会成为辽国人的助力,要是落在了柳全义手中,整个陕西路、河东路都会成为辽人的走狗。辽国人要封他们为晋王、秦王,其意已经不言自明了。” “这样吧,王将军,你先去休息一下,我们需要好好商议一番。今年我们西军连番激战,不但库中空乏,便连军士也是有些厌战了。而如按你所说,那就又必然是需要全体动员的。”张元站了起来,道。 王俊点点头,向萧定行了一礼:“还望总管早做决断,只要总管肯出兵,王某愿为前锋一小卒!” “王兄言重了!”萧定送王俊到了门边,看着侍卫引着王俊远去,再回过头来时,却看见张元与拓拔扬威都是满脸喜色。 “总管,天予不取,必遭天谴!”张元大声道。 “我与罗相公还有约定。” “罗颂自己都被人逮起来了,那个约定已经一钱不值!”拓拔扬威大笑道:“没有了这个桎锢,我们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总管,拿下陕西路,我们西军在战略之上就终于安全了,以后不管宋国如何,有了陕西路作为战略缓冲,他们都不会再是威胁了。” “总管,关键是我们不取,辽人就要取。什么晋王、秦王,不过都是辽人的傀儡而已,真要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我们反而要深受其害。到时候,可就三面被他们包围了。” 看着两个激动的下属,萧定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粮饷可还够一战?” “属下必然多方筹措,必不让大军有一丝一毫短缺。” “士卒可还愿战?” “西军不是在战斗,就是在战斗的路上。总管,只要您一声令下,西军上下,必然奋勇向前,再立新功。” “好,总管府下发命令给我西军八大军司,全体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我们再来与辽人好好地较量一番吧!” “遵命!” 河中府,张诚两眼血红,看着潮水一败溃退下来的士卒,看着远处飘扬着的辽军旗帜,耳边听着辽军铁骑那隆隆的马蹄之声,愤怒地仰天嘶吼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与耶律珍的战斗在最关键的时候,本来应该归于河东军防守的方向之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辽国骑兵。 在这个方向之上毫无防备的张诚,被辽军铁骑一个突袭就破了防御。 直到此时,张诚才恍然大悟,河东军与辽国早就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了。 坠入罗网的张诚陷入到了四面埋伏之中。 先是甘泉率领的那一万禁军崩了。 这些人本来已经被西军虐了一遍,好不容易才重新鼓起士气来,如果是顺风仗,他们说不定还能发挥出一些作用,但这样的明显的逆风仗,这些人的心态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崩溃了。 先是北面被偷袭,接着东面部队崩溃,陕西路上禁军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便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突围吧,太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浑身是血的甘泉拉住了张诚的马缰绳,刚刚张诚想要率领他的亲卫部队冲上去阻挡一下辽军骑兵的攻击,为那些溃败下来的军队争取一线生机。 但甘泉却清楚,这已经是他们撤退逃跑的最后时机了。 眼下溃兵众多,但也替他们挡住了辽军骑兵的突击。 一旦被辽军骑兵追上缠住,那就真完了。 “太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啊!”牵转了马头,在马股之上狠狠的一鞭子,战马哀嘶一声,向着西狂奔而去,数百亲卫纷纷跟上。 事已不可为,便只能留下有用身了。 河东军中军大旗之下,高要放声大笑,看都会满山遍野的陕西禁军,大声道:“多抓俘虏,投降不杀。” 晋王是柳家的,但秦王,耶律珍已经说了,那是给他的。 这满山遍野的陕西路禁军,可不能杀得太多了,留下来便是自己将来的资本。 接下来,他便要挥军进攻陕西路本土,拿下京兆府,那里,将会是自己秦王王府的所在。 想到这里,高要不仅笑首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抢时间,抢速度 顾不得地上泥泞,在休息的命令下达之后,许多士兵差不多都是一头便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连日亡命奔逃,在精神和体力之上,对于这些士兵都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一场莫名其妙就输掉的战争。 对背叛的愤懑,对失败的懊恼,对丧命的恐惧,在这些士兵身上统一聚集。 士气已经全都垮掉了。 现在这些人,只是机械地跑,对于要跑到那里去,接下来怎么办,并没有人去想。 这个时候,如果领头的突然转身向着追兵的方向跑去,说不准大部分人也会糊里糊途地跟上去。 但张诚不得不想接下来怎么办? 辽军联军与河东兵马紧追在他们的身后,如果仅仅是河东兵,张诚说不定还会返身去与对手打一仗。 但辽国精兵夹杂在里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一场大战下来,陕西禁军对于辽军,心中已经充满了恐惧。 这是陕西禁军第一次对上辽军, 一场崩溃式的大败,让他们的心中甚至都有了阴影。 敌人是想要席卷整上陕西路的。 这一点,现在张诚是确认无疑的了。 皇城司的探子终于给他送来了消息,不过这个消息,显然已经来得太晚了。 而且,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消息了。 辽国皇帝封柳全义为晋王,封高要为秦王。 秦王这个封号,便已经充分说明了对方的战略意图,高要肯定是要拿下陕西全境的。而依靠他本身的实力肯定不行,所以辽国人才会这样热心的帮忙。 一旦辽国人实现了这个战略意图,便可以确保在西北方向上他们的安全无虞。 辽国人才防着谁? 毫无疑问,是西北的萧定。 秦风路上的李淳,还不足以让辽国人如此大费周章。 这个发现,让张诚心中极不舒服, 但又不得不认真对待。 两边,都是他的仇人。 如果说以前他还有信心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较量一二,但现在,他已经孱弱不堪了。 据说罗颂也投降了辽国,但张诚不太信。 最大的可能,是罗颂被柳全义高要协持了。 河东路的都钤辖王俊也不见了踪影,最大的可能是被柳全义他们宰了。 王俊可没有罗颂这样的地位和影响力。 一路奔逃,一路收拢溃兵,现在的张诚又汇集了大约三千出头的人手。 但这战斗力,除了自己的数百亲兵,其他的,就不用谈了。 陕西禁军,需要时间来休整和恢复。 可是很明显,敌人也深谙这件事情的关键所在,压根儿就没有给他一点点的空闲时间,直接就是追着屁股打。 张诚往那里跑,他们就往那里追。 搞得现在沿途之上有些县,直接派了人来哀求张诚,不要往他们的方向上跑。 这让张诚哭笑不得。 老子不来,敌人就不来吗? 不过往深里想一想,却又是惊怒无比。 他不去,高要便会去。 可高要并不想把整个陕西路打个稀烂,一个破落不堪的陕西路,显然不符合高要的心思。 而这些郡县,也说不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抱着准备投靠新主子的心思了。 不过呢,他们心中还仅存着一点点的道德感,要是张诚去了,他们不能拒之门外,但如果纳了张诚,敌人一到,便是玉石俱焚。 所以,便抱着为民请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请求张诚不要把辽军引到他们的地盘上,使得百姓生灵荼炭。 理由很充足。 这样一来,他们再向高要投降的时候,就更没有一点点心理负担了。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老百姓嘛! 对此,张诚,只想骂一声: 不要脸。 “太尉,接下来,怎么办?”甘泉提着一个皮囊走了过来,将皮囊递给了张诚,喝了一口,张诚意外地发现,居然是酒。 一口酒下肚,身上倒是热腾了起来。 “接下来先到撤到永济!”张诚指了指遍地的残兵,道:“我们必须要先拉开与敌人的距离,然后找到休整的空间,然后融进新的部队,才会有一战之力。” “太尉,我们不能就这么走,沿途那些地方不想我们留下来,那至少也得提供钱粮以及一部分青壮。”甘泉咬牙道:“要不然我们两手空空,人手也不足,以后的路只会越走越窄的。” “当然,我正在这样想!甘泉,接下来这件事情你去办!不必手下留情,尽管下手狠一点,反正我们不拿,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高要,最终还会成为辽人攻击东京的资财。” “明白了!” “先在永济稍事休整,然后再后撤到潼关,据险以守,只要能守住潼关,京兆府就不会有恙,京兆府不丢,陕西路就还在,哪怕是名义上的。” “可是我们也没有了反击之力!” “慢慢来吧,河东路的背叛出人意料,这一次的兵败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张诚道。 “可是我担心西军!”甘泉抿了抿嘴唇,道:“如果西军这个时候出动了,我们只怕连京兆府也守不住。” 张诚顿时沉默了下来,是啊,还有西军。 现在陕西路有一小半都握在西军手中呢! 以前是罗颂还在,有罗颂作保,萧定承诺不会再向前一步。 可现在罗颂都落入虎口了,辽军已经攻打过来,整个陕西路摇摇欲坠,这么大一块肥肉,萧定岂有不咬之理? 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洒,张诚心中满是苦涩。 一柱香功夫过后,军官们提着鞭子满地乱抽,强迫那些士兵们起身,在泥水地里躺得时间长了,可是容易生病,一旦生病,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 耳边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数名斥候疾驰而来。 “辽国骑兵已至五里外!”人还在马上,斥候已经是大声吆喝。 轰地一声,正坐在地上啃着硬梆梆大饼的这些残兵败将们一下子站了起来,不顾军官们的呼喝,撒开两条腿儿便向前狂奔,根本就无法约束。 “准备战斗!”张诚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他翻身上马,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带着自己的亲卫逆行而上。 他必须为这些溃兵们断后,保护他们撤退。 虽然是溃兵,但只需要给他们时间,张诚相信,他们能重新恢复作战能力。 这一次的失败,非战之罪也。 怪不得他张诚, 当然,也怪不得这些士兵。 而张诚不知道的是,此刻,无数的西军士兵正从他们的驻扎地蜂涌而出,他们的目的,则是抢在辽人与高要的联军之前,占领陕西路。 在神堂堡,李义、拓拔奋武、张云生、贺正、曹灿、周焕、南仁堡等西军高级将领汇济一堂,连铁鹞子统领辛渐也赶到了这里。 要知道,辛渐本来是驻扎在眩雷关一带监视着上京道方向的辽军,防止辽军再度来袭的。 现在,确认了萧思温那一路辽军,不过是惑人耳目,辽人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宋国,而眼下,也辽军争夺陕西已经成了西军最要紧的任务了。 “诸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决定我们西军最终发展方向的高度的时候了!”张元站在地图之前,看着下方神情昂然的一帮将领们。 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知道只要有仗打,就可以有功立,就能升官发财,但真有几个知道接下来的这一仗内里蕴藏的意义呢? 张元的手在悬挂着的巨大的地图之上画了一个圈,笑看着大家:“陕西路,以前我们可以拿下,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们都不得不放弃,但现在,机会来了。” 下头传来一阵叫好之声和拍打桌子的声音, 萧定眼光一扫,一切马上便归于平静。 “宋国眼看着就不行了。”张元叹息道:“辽军主力已经直逼汴梁,河东路叛乱,陕西路兵马覆灭,辽军要是拿下了陕西路,东京自然是不保,但我们,可也就要被辽人三面包围了。这对于我们而言,更加不利。” “长史,以前陕西路是宋国,我们也是被三面包围啊,还不是打一仗赢一仗,怕个鸟!”曹灿笑着道。 屋里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大家都很有同感。 “那时的宋国与辽国对峙,我们夹在其间,便可左右逢源,他们都要顾忌对方,但现在情况可就变了,辽国只怕马上就要灭了宋国了,至少,北方恐怕是保不住了。”张元凛然道:“东京真要丢了,这大宋天下,可就要彻底乱了。崔昂称赵王,柳全义称晋王,高要称秦王,便是例证,接下来,不知还要冒出一些什么王来。诸位,当这天下,只剩一个超级强国的时候,像我们西军这样能威胁到辽国的势力,是不是会成为辽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屋里立时便安静了下来,不少将领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到时候,辽国倾力一击,我们受不受得了?”张元接着反问。 屋里所有人都在摇头。 毫无疑问,受不了。 刚刚结束的一仗,辽人不过一支偏师,就打得西军差点生活不能自理呢!虽然最后获胜,但获胜的代价则是让人心疼肚疼的。 到时候真让辽人三面包围了,再来一个高明的统帅,只怕西军就只有亡命而逃一条路了。 其实都不需要什么高明的统帅,只需要一个正常的统帅,不像崔昂那样犯病,西军都是要倒大霉的。 “所以,这一仗,我们不是为了宋国而战,这一点大家要搞清楚,我们不是去救他们,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战!”张元大声道。 屋子里除了汉将之外,还有很多的党项、吐蕃、回纥等将领,原本他们都有些不在意,此刻听到事情关乎到自己的存亡,也都一个个坐正了身体,不再像先前那样轻松了。 萧定暗自点了点头。 在凝聚内部力量,把大家弄到能够发自内心地团结在一块这一点上,自己比起张元可差远了。 像这样抽丝剥茧的说明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还真说得远没有张元这样利索。 “八百里秦川啊!”张元叹道:“这在过去,可是帝王之基。可惜我们的总管不想当皇帝!” 萧定打了一个哈哈,挥挥手,示意张元不要在这个问题之上纠缠。 “诸位,拿下整个陕西路,我们就拥有了整个关中平原。”张元此时也兴奋了起来:“以后即便是辽国灭掉了宋国,一统了天下,但我们据险而守,也可让对方无可奈何,此乃万世基业之始也。所以诸位,这一仗,还请大家奋勇向前,张元不谙兵马,只能在后方为大家统筹粮草,有张元在,就绝不让大家少一粒米粮。现在,请总管下达作战命令。” 萧定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诸人,道:“今年连续作战,士兵疲惫,人心思定,但这一战的重要意义,刚刚长史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所以,请诸位一定要跟麾下说清楚,打完这一仗,我们可就真算是安逸了。” “总管下令吧,儿郎们翘首以盼呢!”一名回鹘将领大声吼道,对于他们来说,有仗打,才是发财的最好机会。 “这次作战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抢时间。”萧定道:“现在整个陕西路空虚,没有多少兵力,便是首府京兆府,也只有不到一万人留守,而且多是厢军。但诸位,我们的第一目标,可不是京兆府,而是临潼,是潼关!” “辛渐!”萧定大声道。 “末将在!”辛渐一跃而起。 “你率领三千铁鹞子,另外,再配给你两万部族骑兵,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抢占潼关,将辽人也好,张诚也罢,统统给我堵在潼关之外。”萧定厉声道。 “明白!” “堵住潼关,八百里秦川则被锁住了咽喉,我们便可以慢慢地来理顺内里了。我现在就敢说,只要潼关归我,则包括京兆府在内的所有地方,都会在第一时间归顺我们!”萧定道:“如此,还可以少造杀孽,诸位,我还是过去那句话,战场之上,杀人无所谓,因为要求胜,可是谁要是无谓杀人,那我可是不依的,我们西军一向少人,这一点大家也该清楚。” “有谁犯禁,军法不饶!” 第五百二十五章:不战而降 张诚在河中府大败的消息很快便传回到了京兆府。 陕西路大部分地区顿时便惊慌失措,人心惶惶。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是因为饭知绥德地区、环庆地区因为前期与西军作战时的大败,已经被张诚下令放弃,此刻,已经尽数被西挥控制。 京兆府知府、陕西路转运使吕中愁眉不展。 连续两场失利,绥德、环庆地区的失陷,使得陕西路元气大丧,而现在,张诚又传信回来,要求吕中尽可能地征发青壮,筹集粮草,他准备撤回到临潼,据险而守,以据河东以及辽军。 粮草还能弄得到。 毕竟当初朝廷攻打西军之时,屯集了大量的粮草在京兆府。 但青壮,委实是不多了。 这一次张诚带去河中府的数万儿郎,可全都是陕西禁军呢! 而且,现在这个状况,西军萧定,还会遵守与罗颂的约定,从现有控制线上不越雷池一步吗? 就算是个白痴,也不会再遵守这个约定了吧? 作为陕西大族蓝田吕氏的吕中,现在不得不认真地思考接下来陕西路的未来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陕西路,应当是以他为首。 兰四新走后,崔昂兼任了陕西路安抚使,然后崔昂跑了,西军来了,战事危急,小张太尉主导了整个陕西路的事务,吕中也默默地认了下来。后来陕西路战事平息,辽国人却又开始进攻河北,罗颂又急匆匆地到了陕西路。 于是刚刚接手陕西路的吕中,又不得不退居二线,让罗颂来作主。 现在,罗颂渺无音讯,张诚大败亏输,吕中觉得,他再不站出来,只怕整个陕西路都要玩完了。 问题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大量的募集青壮,编练团练、义勇,这是当务之急的事情,但真要派去给张诚吗? 辽军要来了,叛变的河东军要来了,可是西军难道不会来吗? 潼关可以抵御辽人,抵御河东叛军,可是西军怎么办呢? 真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出十天功夫,坏消息终于接锺而至。 先是环庆方向,西军长驱直入。 接着绥延方向,西军也开始大规模地挺进,三川口不多的守军,在面对着强大的西军的压迫之下,连象征性的抵抗一下也没有做,直接便一哄而散了。 延安府旋即失守。 接下来,西军的动向就很诡异了,他们跳过了仍然准备坚守的麟州、坊州,大队骑兵绕过了这两个区域,以一种丝毫不顾后路的架式,直扑陕西路的首府京兆府。 当然,萧定并不是崔昂。 他之所以跟以这种蛙跳的战术展开攻略,是因为不管是麟州还是坊州,那点微薄的力量,压根儿就不会对他们构成任何威胁。 之所以懒得打他们,主要是不想耽搁时间。 说句不好听的话,麟州坊州现在的力量,连西军的保护粮草后勤辎重的队伍都不见得打得过,只能龟缩在城中,每日眼睁睁地看着西军的斥候在城下掠过。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的日子。 下头的士兵巴不得不出去以头撞铁自求死路,而上头的官员呢,现在却是抱着一种既不投降也不抵抗的态度。 从西军开始发动,不过十天功夫,他们的先锋骑兵就出现在京兆府城下。 而接下来,他们的大部队又甩开了京兆府,直扑临潼地区。 到了此时,西军的战略战术已经很清楚了。 那就是拿下临潼地区,将整个陕西路封闭起来,再来一个翁中捉鳖。 要不要派兵出城去援救临潼,这上想法刚刚提出来,就被本来在京兆府中已经退休养老的一批老将给批驳的体无完肤。 以京兆府现在城内这点可怜的力量,即便是守城,都不见得守得住,真要出城,立时就会被西军嚼巴得连渣滓都不会剩下一点。 援救临潼? 还是省省吧,临潼还不如期待张诚快点回去来得更现实一点。 而京兆府,看起来也是要选择躺平的。 因为即便张诚在永济重新整顿了兵马,甚至抢在西军之前占据了潼关,但他也绝对没有办法同时应对两方面的敌人。 真到了这个时候,西军只需放出一部兵马扼守住临潼地区,然后便可以好整以遐地回来拿下京兆府。 而失去了整个陕西路在后方的支援,张诚即便拥有潼关又如何? 一支没有外援的军队,即便是占据天险之地,照样是不可能长久坚守的。 听了这些话,吕中更加的绝望。 因为没有一条路,是能让他又义又有节地活着的。 就在这个纠节的心态之中,萧定的那面名震西北的九尾白狼旗大驾光临到了京兆府城之下。 一名使者带来了萧诚的邀请。 萧大总管诚邀陕西路转运使吕中暨城内一众德高望重之名流前往城外大营之中宴饮,共商陕西路未来发展之大计。 说得很客气,但使者却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那种文质彬彬舌灿莲花的文人雅士,而是一个只在头顶正中心留了一撮毛,周围被剃得光秃秃的党项人。 “我家总管说了,大家好说好商量嘛,没必要打得你死我活的,这些年来,双方交锋,彼此底细也都清清楚楚了,就不绕弯子说话了。” 光头使者凶狠的语调和嚣张的态度,让京兆府内所有人都很愤怒,但愤怒归愤怒,却还是不敢翻脸,萧定的意思很明白,不投降,那就打。 纵有高墙险城,没有人,还不是白搭? 更重要的是,连势也没有了。 以前敌人来攻,背后还靠着大宋,有棵大树好乘凉,现在这棵大树,自己都已经要倒了。 树倒猢狲散啊! 使者带回去了吕中等人会按时赴宴的消息,城外的萧定和张元也都松了一口气。 生怕这吕中也和宋国有些一根筋的文人一般无二,会头铁到底呢! 反正到最后,这些人一般情况之下也不会被胜利者宰掉。 因为他们的名望,足以让胜利者在杀死他或者把他养起来之间的得失好生衡一番。 吕中带着十数名乡贤,忐忑不安地抵达了萧定大营。 与使者的无礼不同,到了萧定大营,他们反而得到了隆重的招待。 那些骄兵悍将一个都不见了。 让吕中眼前一亮的是,接待他们的萧定,身上穿着的,却仍然在大宋一品武官的官袍。 那是他受封西部行军大总管之时,朝廷专门为他送来的官袍。 看着仍然很新。 而名声早就传遍了大宋的西军长史张元,这个实际上的西军二号人物,因为没有得到过宋廷的正式任命,所以名义上还是一介白身,所以今天,也就是一身素衣青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作为世家子弟出身的萧定,在礼仪方面认真起来,也是不会出半分纰露的,与一众大德高贤互相见落座之后,作为武将的萧定干净利落的一面,也就表现了出来。 “先说事,说完了,如果皆大欢喜,我们再把酒言欢!”萧定道:“以后那就是一家人了,如果谈不拢,自然是也没得饭吃没得酒喝,相信大家也没心思喝。只能各回各家,各显本事了。” “萧总管请言!”吕中拱手道。 “依靠张诚如今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再守住陕西路了!”萧定道:“一旦让辽军进攻陕西路,诸位,那麻烦可就大了。即便是我们,也无法在正面与辽军相抗衡。所以,我们必须抢得先手,整合陕西路的力量,将辽军与河东叛军拒之于临潼之外。” 众人默然。 这一点,大家当然也想得当,所以,他们才会来吃这顿饭。 “做完了这一点,我们才能谈得上做第二点!”萧定接着道:“整合我西军与陕西路的力量,同时联结秦风路李淳,整顿大军,勤王汴梁,如果汴梁还能坚持到那个时间的话。” 听到这里,吕中的眼睛亮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萧总管,你还愿意勤王东京吗?” “我想要援救东京,不是为了那个昏君!”萧定厉声道:“只是萧某人生于东京,长于东京,那里的百万百姓实在无辜,一旦城破,只怕是天大的浩劫。再者,宋国都城若破,这天下,只怕便也要破碎无比了,像柳全义、高要这类人,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称孤道寡了。哼哼,他们算什么东西?” 的确,比起萧定来,柳全义高要的确不算什么东西,萧定早就实际上称霸一方了,控制下的区域,甚至比国朝还要广阔,都没有称王呢! “萧总管愿意放下过往仇怨,出兵勤王保驾,吕某佩服无比,也难怪当初罗颂罗相公愿意为您作保,实在是相信您的人品,总管,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吕中与在场的一帮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问道。 “怎么办?当然是很清楚的。陕西路从现在开始,由我西军总管府统一指挥!”萧定道:“不管是军队,还是政务!吕府尊,号令若不统一,则什么事都做不成,这一点,我相信你一定很明白。” 名正则言顺,现在的陕西路上宋国最高官员,就是吕中了,如果由他领头,则整个陕西路大体上都会向西军投降,最大限度地避免内部的损耗,使得重新整合后的双方力量才会呈些正方向上升。 当然,保证吕中这些人的利益,也是谈判的一个重要方面。 萧定愿意出兵勤王保驾的承诺,使得吕中等人最后一丝道德之上的羞愧感也消失了,他们甚至有了一种为了大道而献身的崇高感觉。 谈判进行到了深夜,以至于不得不专门派人去告知城中,吕中等人并不是被扣留,而是谈判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当第二天凌晨,吕中等人走出大营回城的时候,已经有人携带着吕中等人的联名亲笔信,由信使专程送往潼关守将折谦那里。 意思很简单,就是要求折谦向西军投降。 然后与西军联合整顿潼关守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辽军与河东叛军的进攻。 数天过后,潼关守将折谦大开城门,将抵达这里的西军铁鹞子统领辛渐迎进了潼关之内。 辛渐可不是无名之辈。 或许在中原甚至南方知道他名字的甚少,但在西北地区以及辽国人那里,这可也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封锁所有关内的消息!”这是辛渐抵达潼关之后的第一句话。 “让我们给耶律珍他们一个惊喜!” 折谦迟疑了一下,道:“眼下小张太尉已经在渭南地区休整,要不要通知他?” 辛渐思索了一下,道:“你给他写一封信吧,请他配合我们演一出戏,将辽军以及河东叛军引入咱们设下的陷阱。相信小张太尉不会拒绝我们的这一要求的。” “那小张太尉以后呢?” 辛渐笑了笑:“如果小张太尉愿意加入我们,那么我们总管必定倒履相迎,不过在我看来,这个可能性很小。” 折谦默默点头。 杀父之仇,岂是能轻易化解的? 来兵戈相,能在国家大事之上合作,已经算是高风亮节了,还指望一方向另一方屈膝,那是强人所难了。 渭南,赤水镇,张诚驻地。 甘泉等人已经在屋外等了张诚足足一个时辰了。 京兆府吕中和潼关折谦的来信,将张诚彻底击倒。 现在那两封信,还在甘泉等人手中,在传阅了这封信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选择并不如何艰难,但对于张诚来说,的确是一个痛苦的决择。 吱呀一声,门开了,张诚神色平静地走了出来。 “太尉!”甘泉上前一步。 张诚举起手,摆了摆:“召集所有将领,就按信中所说,我们配全潼关军队,来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吧!” “可是太尉,此战过后……” “我是绝不会投奔萧定的!”张诚笑道:“这一战,会重创河东叛军,但对辽军不会有太大伤害,所以,接下来还有的仗打,在哪里不是抗辽呢,我准备上山!” 第五百二十六章:轻而易举 张诚坐在军帐之中,平静地拿着小刀,将面前的一只羊腿细细地切割了,慢慢地品味着。 吃几口肉,喝一口酒。 甘泉走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都布置好了。”甘泉道:“除了极少数信得过的人,其它人并不知道这一次我们只是诱饵,真正的打击将来自于西军。” “那些人反应如何?”张诚割了一块羊肉,递给了张诚。 张诚接过来啃得汁水淋漓。 “很有几个认为当前状态,即便是我们利用华州地区有利地形与敌人作战也占不了多少好处,因为士气实在太低迷了,所以他们建议是直接撤到潼关去。” 张诚嘿嘿一笑:“你没有说潼关折谦会接应我们吗?” “当然说了,可是大家也都道折谦手里就那么几千老弱病残,纵有天险又能怎么样呢?”甘泉冷笑:“今天斥候回来了,高要又增兵了,两个厢的河东兵加入到了战斗序列当中,另外,耶律珍也派了五千部族骑兵配合他作战。” “好大的胃口啊,这是想要一口气把关中都吞并了的意思吗?”张诚将刀尖上的肉塞进了嘴里。 “太尉,只怕有人会逃!”甘泉低声道:“特别是我们在永中本地征集来的那几支地方禁军和厢军!”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张诚眯缝起了眼睛,道:“他们不仅仅是逃,他们是准备投敌,河中绝大大部分已经沦陷,他们不想跟着我们去关中地区,他们也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就守不住整个陕西了,迟早都是要投降的,那晚投降还不如早投降,还能在高要和辽人那里占个先儿不是?” “我就怕引起整支军队的不稳!”甘泉不放心地道。 “放心吧!关内的部队,还是想回去的。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乡。也许会作战不力,也会会一触即溃,但是呢,他们即便是逃,也会往家的方向逃的。” “这次的作战?” 张诚笑了笑:“这一次的作战,我们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逃。所谓的引诱敌人只不过是为了说得好听一点儿罢了。是萧定给我的面子。” 甘泉默然。 “甘泉,这一战结束了,你也回去吧,以你在军中的威望和本领,萧定会重用你的,他这个人,胸襟还是有的。为了整合陕西禁军,他一定不吝于高位予你。” “我跟太尉上山去!”甘泉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道:“没有太尉提携,我算个啥?” 瞅了甘泉一眼,张诚嘿嘿一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明天,我准备出发了,你安排下去,把最忠心的那些部队,一点一点的分离出去吧,人数也不要太多了,进了山,人数太多,咱们养不起。” “明白了!” “那些已经逃走的,或者即将要逃走的,会把我们这边的消息带给高要的,我们这里情况这么糟糕,高要一定会抓紧时间进军的。” “西军出兵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当然瞒不了多久,可是吕中、折谦这些人已经投降的事情,却还是绝密!”张诚道:“所以啊,高要才会急啊,他要抢时间啊,等到西军真占领了这些地方,还有他高要什么事啊?秦王?那不是一个笑话了吗?哈哈哈哈!” 甘泉也陪着大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却发现张诚的眼角,落下泪来。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张诚的笑声却是越来越大,但眼泪却也是越来越多,扑裟扑裟地瞬间便打湿了衣襟。 没有人比张诚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了。 萧定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做梦都想砍下他的头颅为父报仇。 可是他却做不到。 不但做不到,他现在还要仰仗这个仇人的力量,才能击败敌人。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还要心甘情愿地成为对方的配角,要竭力做好萧定这朵大红花的陪衬绿叶。 虽然他也知道,陕西路落在这个人手里,比落在高要手中,落在辽人手中要强上百倍千倍, 但他还是不甘心啊! 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 为什么自己就比对方要差呢? 这不是自己的问题, 时也! 势也! 命也! 函谷关,是张诚殂击敌人的第一站。 函谷关的身后至潼关,六十里的峡谷,将是关中地区最后的守护线。 高要精神抖擞,即便是一天只休息两个时辰,他仍然是红光满面,干劲十足。 他已经是秦王了。 盖着辽国皇帝大印的圣旨,现在就被他随身带着,只要安营扎寨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份圣费恭敬地供奉在大帐的正中央。 前几十年,他虽然也过得很显耀,但仍然不能让他满足。 因为他只是柳氏的一个工具人儿。 如今,他这个工具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拿下整个陕西路,他便是真正的秦王了。 而眼下,他可算得上是兵强马壮。 河东五万大军再加上五千辽军西路军统帅耶律珍支援他的部族骑兵。 这些年来,柳氏一直在河东秘密地积蓄自己的力量,不动声色地架空朝廷的官员,终于,在今年利用了前任安抚使的好大喜功,将安抚使和都钤辖一次性地扳倒,然后整个河东的节奏,合完全由着柳氏来把控了。 勾结西军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张云生,迫使朝廷不得不把河东的控制大权交给了柳氏,而这,本来是无数年来,朝廷一直在避免的事情。 柳氏支援高要去拿下陕西路是实打实的。 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高要急着要自立,那也还算是柳家的女婿嘛,他当了秦王,两家自然便可以互相支持,互为犄角,这可比崔昂那个什么赵王要实际多了,将来在辽国皇帝的面前,份量自然也要重得多。 五万装备精良的河东军,即便是以河东柳氏千年累积的家业,一次性地拿出来,也几乎掏空了家底儿。 但在柳全义看来,这是柳氏发达之前的最重要的一笔投资。 而这些投入在未来的某些年,必然会成十倍百倍的回报回来。 而且,在未来,柳氏就没有化家为国的可能吗?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耶律奚将军,张诚只是在作最后的附隅顽抗了!”高要兴气洋洋的对耶律奚道:“今天,又有两个营上千的士兵从他那里跑回来投奔我了。” “秦王殿下,那我们可更要加快速度呢,迅速地歼灭掉张诚,彻底拿下陕西。”耶律奚道:“我可是希望接下来我还能赶上去打东京的战斗呢!” “一定能赶上!”高要大笑:“张诚手里的这点子兵马,已经是陕西路上最后的一点子士兵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耶律将军,您可能还不知道,陕西蓝田的吕氏,悄悄地给我送来了书信,只要我的兵马一进潼关,他们就会在蓝田起兵响应呢!” “蓝田吕氏是什么人?”耶律奚并不了解陕西的具体情况。 “那可是不逊色于河东柳氏的大家族啊!”高要道:“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我就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成为名符其实的秦王。” “那倒是需得好好地笼络!”耶律奚连声道。柳氏家族在河东的力量,耶律奚可是见识到了的。 函谷关的重要性,早就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没有了过去的荣光。 当年秦帝国拒函谷关而以抗六国,使六国伏尸百万,流血漂桁,如今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废弃,取而代之的是潼关。 但函谷关,仍然是进入关中的一个重要的节点。 张诚在这里摆下阵势,便是为了让高要觉得,张诚这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调集兵马守卫潼关。 潼关,才是真正的要害之地。只不过现在张诚手里兵马严重不足,所以,他想要拖延时间。 那么,迅速地不计代价地击败在函谷着的张诚,便成了高要的首选。 严苛的军法,高昂的悬赏,以及高要耶律奚等人亲临一线督战,都使得这场战事毫无悬念可言。 事实上,张诚的部队,也的确没有多少战力。 因为在此之前,部队一直在不停地逃散。 便连张诚最精锐的嫡系部队,也被人发现一天比一天减少了。 这就更伤士气了。 用一鼓而下来形容可能显得太轻松了一些,但在破旧的函谷上在摆开阵势的张诚,的确没有坚持超过一天,便在一个北风劲吹的下午,被河东叛军攻克了关城,然后便进入到了逃亡的模式。 逃兵和追兵,用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时间,全都进入到了函谷关到潼关之间的这六十里大峡谷里。 高要怎么可能还让张诚逃到潼关那里去殂击他呢? 在这六十里大峡谷之中追上张诚并将他活捉或者杀死,拿下陕西路的任务就完成一半了。 所以,追在最前面的是耶律奚的五千部族骑兵。 在五里暗门这样的地方被伏击了,别说你是人,便是神仙,也只有被摁在地上磨擦的份儿。 狂飙猛进的耶律奚的骑兵队伍追得欢,咬着张诚的尾巴死死不放。 而这一路之上,张诚最后的队伍的确在不断地逃散,他的部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这更是给了耶律奚和高要以无穷的信心和勇气。 然后,他们就在这长达六十里的峡谷之中最为险峻的一段之上,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五里暗门最窄的地方,仅仅只有丈余宽,这使得大队的兵马被卡在这里,进退不得。 当如雨的弩箭飞蝗一般地射下来,当遮天蔽日的石头从天而降的时候,涌挤在这里的辽国骑兵与河东叛军的心情可想而知。 耶律奚带领着前锋部队奋勇向前。 此刻,也唯有向前,才能杀出了一条血路。 于是,他碰到了铁鹞子。 看见熟悉的装束,熟悉的敌人,杨富贵的眼睛顿时变得通红通红的,身上弥漫而出的杀气,让他周边的战士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发冷。 在数个月前,在眩雷寨,与完颜八哥统带的皮室军女真营的那一场激战,杨富贵率领的第七营最终活着回去的不到二十人。 但他们在那一战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战后,第七营重建。 由萧定特批,从各部族军中直接抽调最好的骑兵,重新组建了第七营。 这一次,他们又是作为全军的箭头,出现在了这里。 “杀!”杨富贵纵马向前。 第七营五百重骑,旋风般地杀向了辽国骑兵。 耶律奚的辽国骑兵在河东军面前或许能算是精锐,但眼前的第七营是能与皮室军女真营硬撼而不落下风的部队,他们如何能抵挡? 双方不过稍事接触,这支由数支部族骑兵拼凑起来的部队,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时间。 进入到这条峡谷之中的五千辽国骑兵和万余河东叛军的先头部队,没有一个能从这条峡谷之中退出来。 他们只有两条路。 要么被歼灭,要么便是就地投降。 耶律奚在与杨富贵的接战之中,被杨富贵斩杀当场。 而刚刚当上秦王没几天的高要,更是窝窝囊囊地死在了乱军之中。 他在是逃窜的路上被挤下马来,然后被溃兵活生生地踩死的。 以至于最后西军打扫战场的时候,要不是那一堆血肉之中还有着能证明高要身份的私印以及脏兮兮血糊糊的秦王莽袍,只怕高要的去向就是一个谜了。 剩下的还在函谷关没有来得及进入峡谷的河东叛军一见大事不好,立即一个转身,疯狂地向后奔逃。 辛渐又一次见到了张诚。 上一次见张诚的时候,辛渐还是汴梁城中一个不得志的骑兵小都头,正是张诚在别人的推荐之下找到了辛渐,让他成为率队迎战萧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诚算是辛渐的伯乐了。 要不是那一战,萧定也不会认识辛渐,更不会因此而欣赏他而特意去寻找他了。 辛渐的人生道路也就是从那一刻,踏上了另外一条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路途。 现在辛渐功成名就, 而张诚却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这一仗最终是赢了,但胜利的却不是张诚。 甚至此刻他的身边,只余下了不到五百人马。 “张太尉,您当真不等总管过来吧?”辛渐站在张诚的战马身边,抱拳问道。 “不了!”张诚摇头:“告诉萧定,杀父之仇,不敢须臾忘怀,但只要他萧定抗辽一天,张某人就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第五百二十七章:骚操作 滑州崔博的投降,使得京西北路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告失守。整个京西北路本来就勉强构建起来的防线,旋即土崩瓦解,还没有看到辽人的踪影呢,驻扎在这里的京畿禁军便已经纷纷后撤。 长垣、封丘、原阳等地几乎是不战自溃,辽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这些地方,进展之顺利,便连耶律俊都惊诧不已。 以前,是不是自己太过于高估了宋人的战斗力了? 怎么这样的不禁打呢? 早知如此,大辽应当更早地发起倾国一战。 辽人的骑兵斥候,已经能够看到东京那高大的城墙的城墙了。 数百年来,他们第一次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座天下最豪华,最富有的城市。 每个人都在幻想着拿下这座城市之后要大大地发上一笔。 这一辈子以及儿孙们的富贵,说不定就靠这一次就足够了。 东京城内,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当中。 几个月前,还是一片盛世荣华载歌载舞,几个月后,亡国之虞,居然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官家赵琐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从滑州失陷,他就病了。 所有的政事,现在都由楚王赵敬与都堂几位首辅以有枢密院共同掌管。 可是现在都堂也没有剩下几个人了。 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 罗颂入陕西,原本是要说服萧定,然后好使得陕西路禁军与河东路禁军联合出击,勤王保驾,至少也要将辽国由耶律珍率领的西路军挡住的。 可谁能料想到,河东路叛国投敌,罗颂现在消息不明,被打垮的张诚一路西逃,现在还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不管张诚是死是活,陕西路、河东路完全指望不上了。 如此一来,秦风路上的李淳也立时便坐蜡了,原本准备来勤王救驾的军队,啉地一下便缩了回去,不是他不来,而是他根本就不敢来,也来不了啦。 另一个致命的打击,则来自京东路。 辽国属珊军统领耶律敏率部攻击京东路,济南府知府刘豫率部投降,被耶律俊封为齐王,现在这个所谓的齐王,率领着自己的部下配合着耶律敏横扫整个京东路,不到一个月时间,京东路已经大部沦为了失陷区,而耶律俊也极其大方地将整个京东路全都作为了齐王的属地。 耶律敏在留下了一部属珊军配合刘豫作战之后,自己则率领主力亦赶到了东京城外,加入到了围攻东京的部众之中。 东京已经三面被包围了。 如今的东京城内,包括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以及从京西北路以及京畿各地溃退下来的禁军,仍然高达十万余众,上百万的东京城市之中,如果能有效地组织青壮成军的话,数十万人,亦是轻而易举。 但此时此刻的宋国朝廷,却又是在守或走之上,爆发出了激烈的冲突。 以夏诫为首的都堂一众人等,觉得此刻应以保全朝堂为上策,该走,趁着东京还没有被四面包围之时,迅速向南方撤退。 而以陈规为首的枢密院等人,则觉得东京城市之险固,天下无双,此刻应当据城而守,同时号召天下各路勤王救驾。 东京为宋国之都城,拥有百万百姓,如果君王不战而走,则将百万百姓拱手送于敌手,必然人心尽失,纵然能逃到南方去,只怕也就此为一蹶不振,威信尽失。 双方争论不下,随着耶律敏率部从京东路赶到东京城下,这些议论也便戛然而止了。 因为在往南方的交通要道这上,也已经出现了辽人的骑兵。 此时再逃,只怕就是自投罗网了。 守,成为了唯一的道路。 赵琐的病愈发的严重了。 随着皇城内一道诏旨的传出,整个都堂、枢密院和朝臣们都傻了眼。 因为官家没有跟他们任何人商量,直接出了中旨,宣称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履行一国之君的重责了,因此,传位于楚王赵敬,天下大事,尽出楚王。 盼望已久的皇冠突然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但赵敬却是一点欢喜劲儿也没有,而是跪在宫外恳求官家收回成命,此时此刻,官家应当带领大家砥砺奋进,共渡难关。 可不管楚王与群臣们如何请求,赵琐却是让位之意已决,众人无可奈何,只能拥了楚王往前廷而去。 老官家当甩手掌柜不负责任了,便只能让楚王来领这个头了。 新君上台,却殊无半点喜意,都堂之中也只添了一个赵援,其它都没有半点动弹。 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夏诫仍是首辅,负责整个东京城的事务。 陈规作为枢密院之首,掌握军事,负责东京城的防务。 赵援作为楚王的头号心腹,自告奋勇出城,一来是向辽国皇帝耶律俊通知大宋新君即位的消息,二来,也是向辽国表达求和的意思。 条件可以随便开,只要辽国撤军。 当然,此时此刻,希望辽人撤军只怕已成了妄想,不过能拖延一下辽人的攻打速度也是好的。派出人去与对方周旋,能拖一天便多了一天的时间来布置防务,训练青壮,能让各个地方的勤王保驾的军队离东京更近一些。 新王登基,自然是要犒赏各方的。 早有使者带着新君登基的诏告以及对各方大臣们的封赏奔赴地方,当然,所有的圣旨之后,都额外写上了一条,速速率领军队进京勤王保驾。 对于赵家父子这一顿迷幻般的操作,耶律俊与萧绰倒还真有些意想不到。 作为一国之君,此时居然直接摞挑子不干,将担子甩给了儿子,这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议和? 都到这个地步了,谁还和你议和? 你这明晃晃的想拖延时间的策略,便是一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啊! 耶律俊与萧绰压根儿就没有与赵援见面的意思。 直接派出了崔昂去会见这位大宋新贵。 过去的都堂相公,却见新晋的都堂相公, 怎么看,辽人的这份安排都充斥着满满的恶趣味与调侃。 当然,也是表达着让宋人放弃所有幻想的意思。 此刻的耶律俊与萧绰,要面对的,则是西北方向传来的不好的消息。 “你的这位大哥,还真是厉害之极啊!”看着耶律珍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情报,耶律俊感叹地道。“他抓时机的本领,当真是万中无一,没人比他更能掐准脉博了。” 在耶律俊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十余年前,萧定刚刚到西北之时,不过是一价指挥使,手下拥有广锐军和定边军两支部队,但他精准地找到了时机,对李续不宣而战,绑架整个陕西路上了他的战车,最终一举击败了野心勃勃的定难军李续,并对其取而代之。 于是,便有了后来让大宋朝堂之上头痛之极的西军。 而现在,萧定又一次抓住了机会,不仅全面控制了陕西路,他的触角甚至已经探了出来,在函谷关到潼关之间的六十里狭谷之中,西军几乎全歼了五千辽国部族军,数万河东军队被击溃之一狼狈而逃,能逃回来的不过三四成而已。 现在,西军另一部左厢神勇军司的张云生指挥部下已经杀入到了河东路,而由萧定亲自指挥的主力,则兵临河中府,与耶律珍主力部队对峙。 面对咄咄逼人的西军,耶律珍心中没底,要是他抵挡不住萧定的攻击,那么萧定便极有可能成功地出现在开封府,成为第一支抵达东京的勤王军队,这不仅会极大地鼓励东京守军的意志和士气,也会刺激到南方其它各路宋军的勤王意愿。 这样一来,不但在政治之上,同时在军事之上,都会对辽国造成极大的麻烦。 耶律珍求援。 “他是怎么知道河东柳氏已经投奔了我们的呢?”耶律俊百思不得其解,“以致于他尽然能提前调配部队,全面出击,并能设下圈套,一举占得优势呢?” 萧绰的眼光却是停留在地图之上,“陛下,不管他是如何获得消息的,现在我们必须要阻止他出现在河南的土地之上。” “耶律珍只怕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的萧定,可不是当年的萧定了,便连都元帅都和八哥都败在了他手上啊!”耶律俊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完颜八哥,完颜八哥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去!我亲自去!”萧绰的纤纤食指点在了某一个点上,抬起头来看着耶律俊道。 “风凌渡?”耶律俊眼前一亮。 萧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风凌渡,好多年没有见过大哥了,我去见他一见,看看他是不是想从她小妹身上纵马踏过去!” 耶律俊眉头一皱:“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萧定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有些事情,可是身不由己的,只须派一部援军过去支援耶律珍就好了。” “东京城城高且固,我们需要足够的兵力,才能够将他拿下来,而且要尽快地拿下来!”萧绰道:“时间一旦拖久了,南方各路援军必然会蜂涌而致,陛下,现在河北路,河东路,京东路等人虽然说起来都归降了我们,但并不是就高枕无忧的,无数的地方团练、义军甚至于一些流匪,都在与我们作战。要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种抵抗就会越来越强烈。” 耶律俊点了点头。 “我们劳师远征,粮食、军械等都需要从后方大规模地征调,士兵们懈战之心也会渐起的,只有迅速地拿下东京,才能让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萧绰说到这里,道:“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抽调东京城下的军队,我们甚至还要集结更多的军队到这里来。” 风凌渡,自古以来便是河东、河南以及关中的咽喉要道,跨华北、西北、华中三大区之界,向为兵家必争之地,自从耶律奚与高要在函谷关古道之中兵败身死之后,耶律珍第一时间便调集了兵力前来支援风凌渡的防守。 不过眼下他的兵力却是有些捉襟见肘了。特别是在耶律奚五千部族骑兵一朝烟消云散,河东兵马溃败一时之间难以收拢,要控制偌大的河南地区,耶律珍顿时便有些顾得了头顾不腚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风凌渡是一定要重兵把守的。 不过由于对面是萧定的西军,耶律珍谨慎起见,还是向皇帝要求增援。 不过他没有想到,增援是来了,来的却是不是他希望的军队,而是皇后萧绰以及千余属珊军护卫。 “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站在风凌渡口,看着缓缓流淌的黄河水,心有所感。 “好诗!”耶律珍笑道:“娘娘好才气,短短二十个字,却是将风凌渡的关键说得一清二楚!” 耶律珍与耶律俊一样,都是中才进士的辽人之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辈。 萧绰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写的,这是十几年前,我与二哥大哥一起西北,过风凌渡时,二哥吟的,被我记下来了。一晃十余年了,今天冲于又回到了这里,不过物是人非啊!” “原来是萧崇文啊!”耶律珍感慨起来,萧家三兄妹,就没有一个普通人。“如今他在西南可也是风生水起,只怕将来,也是我们一统天下之大敌呢!” “元帅,西军什么时候能抵达风凌渡啊?”萧绰却是话锋一转,回到了眼前的战局之上。 “娘娘,依着斥候的探报,最多明后天,西军的先锋,便将抵达风凌渡了。”耶律珍道。 “好,就在风凌渡扎营。”萧绰道:“耶律元帅,你派一个人去见一见萧大总管,就说一个叫萧旖的人,在风凌渡等着想见他一面呢!” “是!”耶律珍自然晓得,这个萧旖,就是眼前的萧绰。 为了保证大辽有足够的军队迅速攻克东京,大辽的皇后娘娘,算得上是只身前来风凌渡,要将气势汹汹而来的西军阻拦在这里。 也许能成, 也许不能成! 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萧定,只怕也不是一个能被感情所左右的人物吧! 不过能拦上一两天,也是好的。 耶律珍想着。 第五百二十八章:约见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以及抬头的称呼,霎那之间萧定便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 这是三妹的字迹。 与一般女子笔迹多娟秀细腻不同,萧旖自来的笔迹便是奔放豪迈,自成一家。 在萧家,别说是自小从武的萧定了,别是萧诚,一笔字,也远远不如萧旖。 只是很少有人能得到萧旖的亲笔,所以知晓的人便极少。 数万西军已经抵达了风凌渡。 其中光是骑兵便多达两万余人。 此时此刻,军队正在四处征集渡河的船只,打造大型木筏,积极地准备着渡河作战。 风凌渡,历来就是四战之地,辽国人自然会在这里驻扎重兵。 萧定盘算了无数次作战方案,把敌人可能有的作战计划都想了一个遍并且准备了相应的对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萧旖会出现在这里。 “请长史过来!”小心地将信纸叠了起来贴身放好,萧定吩咐道。 由不得他不珍惜这薄薄的纸片,这是十年来,他再一次收到三妹的信件。 张元匆匆而至。 “长史,三妹就在对岸!”萧定沉声道:“她约我见面。” 张元一怔:“辽国皇后?” 萧定脸色一垮。 “我明白了,只怕是担心耶律珍无法阻挡我们的步伐,怕我们一旦过了河,士气如虹,一举拿下河南府等要竺,从而让东京城充满抵抗的勇气,也给天下其它的勤王军队作出榜样,所以要将我们阻在风凌渡!”马上,张元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辽国皇后来此,不仅是鼓舞耶律部的士气,同时,只怕也是要利用她于您的关系。” 萧定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道:“长史,您说,要是我趁着见面的时候,逮了小妹回来,怎么样?” 张元脸色古怪地看着萧定:“总管,您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不成吗?”萧定道:“我把她抓回来,然后挥兵渡河,踏平耶律珍,再进军东京府,与耶律俊决战于东京城下。” 张元大声地咳嗽起来,捂着嘴,咳得有些抬不起头来,而且,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 萧定极其不悦。 “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元用力地抚着自己的胸膛,笑道:“总管,难得见您这么孩子气一回,我实在是忍俊不禁,得罪,得罪!” “这那里就是孩子气了!”萧定怒道。“那是我三妹,不幸沦入贼手,如今我救她回来,有何不可?” 张元直视对方:“总管,您的三妹是谁?您的三妹被宋国皇帝诏告天下已经因病而亡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辽国皇后萧绰。先不说您能不能得手,就算是真得手了,您抓的是辽国皇后,这对于辽国人来说,便是奇耻大辱。” “那又如何,反正是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萧定冷笑。 “怎么拼?”张元冷冷地道:“您真这么做了,只怕东京城下的数十万辽军立刻便要转道西来,西京道耶律环,上京道萧思温立马便会再次集结大军侵入我西北之地。” 萧定的脸色更加难看。 “而且,你觉得,辽国的皇后,愿意被你搭救,愿意跟你走吗?”张元再给予了萧定重重的一击。 “在家从父,现在父亲不在了,她自然要听我这个大哥的!”萧定有些无力地道。 张元摇摇头,他都懒得跟萧定讲道理了。 他很清楚,萧定也不过是一时情急,等到他冷静下来,自然会知道刚刚所有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 果然,萧定闭眼不语半晌之后,再睁开眼睛之时,已经冷静多了。 “长史以为该怎么办?” “假如我大军渡河之时,辽国皇后立于渡口,总管您会下令冲过去吗?”张元问了一个问题。 萧定楞住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 “这便是您与二郎的区别。” “二郎也不会下令冲过去!”萧定怒道:“论起与三妹的感情,二郎要比我深厚多了,他爱三妹之心,远胜于我!” 张元不想与萧定争论这个问题。 “再想深一层,辽国皇后来此,不仅仅是为了阻止过河,是不是还想着就在此地击败我们呢?”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张元道:“让我们误以为对方兵力不足,只能出此下策,而实际之上,他们兵力充足,如果总管下令进攻,一举渡河,接下来是不是会坠入对方的圈套呢?他们投下了一个陷阱,引我们入觳,然后给予我们痛击,一举解决掉西北的威胁,就此他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地进攻东京呢?” “哪来这么多的阴谋诡计!”萧定叹息道。 “总管,我们不能不多想一点点啊!”张元笑道:“您那三妹,着实让人畏惧。看起来耶律珍因为损失了耶律奚的五千部族骑兵,可是属珊军的战斗力,一个要顶十个部族兵,再加上如今河东主力也受耶律珍指挥,此事,便不得不虑。” “你意如何呢?”萧定问道。 张元微笑道:“总管,事实上此次我们出军,已经达到了我们最大的目的,就是控制住了整个陕西路。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再打下去,我们不但得不到什么,一个不好,还会失去很多了。不如借坡下驴,就此罢手。” “不援救东京了?”萧定一怔。 “总管,且不说我们现在因为连续几场大战实力大损,经济受创严重,辖下百姓穷困不已,就算我们一门心思去勤王救驾,就真救得了吗?”张元冷笑:“一旦我们拼命地向着东京进发,而东京城却很快就被辽军攻陷了,那我们的努力还有何意义?除了白白损耗我们的实力,还能得到什么?” “可是大宋真亡了,我们又如何能独善其身?”萧定反问道:“这也是张长史您亲口说的啊!” “总管,东京破了,这个朝廷亡了,但是大宋就真的亡了吗?”张元笑了起来:“您忘了南边,他们还有半壁江山,您忘了在西南之地,萧二郎这些年的经营吗?以萧二郎之智,今日之事,他不见得便没有预测,没有布置!” 萧定突然握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放开。 “长史,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张元惊讶地看着萧定。 “二弟曾经派人过来,跟我说荆王的幼子赵安,一直都在他那里!”萧定一字一顿地道。 张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了起来。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叫了起来。 “什么果然如此?”萧定不解地道。 “总管,指不定萧二郎现在正巴不得东京城的宋国朝廷被辽人灭掉呢!”张元急切地道:“如此一来,大宋国必然大乱,魑魅魍魉当然就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而萧二郎坐拥荆王后人在手,又掌握着贵州路、云南路以及广南西路等三州之地,必然会竖起大旗,以此来掌控整个南方的主导权,进而重新与辽人争夺这个天下。” 说到这里,张元的脸上已经不仅仅是佩服之色了,几乎是两眼星星乱冒的崇拜之情了。 “难怪,难怪他先助总管你握有西北,然后再亲自去西南开拓,其最后的目的就是如此?他要打造一个他理想中的大宋。所以,过去的大宋,就必须要被彻底毁掉。不不不,不仅如此,我记得二郎跟我说过,要彻底改变一个国度,就必须要让旧有的既得利益集团被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毁掉,朽木既去,新芽自然才能发出来,天啊,天啊,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推动吗?” 萧定勃然作色:“长史你胡说什么?什么是二弟推动,难不成他还希望我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吗?” 张元猛然反应了过来。 “总管,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顾到这天下方方面面的。能定下这天下大局主要脉络,已经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了。” “接下来,我们到底是怎么做?” “总管,到此为止吧!”张元道:“该做的,我们也做了,该表的姿态,我们也表了,但绝不能为了救东京而损失我们自己的根基道行。我们,其实已经打不起一场大战了,而这其中,也有宋国的功劳,所谓作茧自缚也。而且,正好借此机会,向辽国皇后讨要一些报酬。我们可以不进攻,但是我们需要得到足够的补偿。” “我相信,此时此刻,辽国那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们的要求的。” “我找她要河东路,他会跟吗?”萧定冷然问道。 “那自然不会!”张元道:“但是我们可以借此与他们重新划定西京道与上京道方面的界线,我们可以向他们要牛羊,要银钱,要粮草。而这些,是我们西军现在急需要的东西。今年这两场仗打得太亏了,只有出,没有进,多年积蓄,毁于一旦啊!” 风凌渡,辽军大营。 “明天准备一艘船,我要去见见我大哥!”在耶律珍的面前,萧绰并不惮于直接说出她与萧定的关系。 “是。”耶律珍道。“按照娘娘的布置,我们的兵马,都已经陆续就位了,只是娘娘,您当真要孤身前往?不如让耶律敏跟着吧!” “正是娘娘,那萧大郎功夫高明,他当真若有什么心思,普通护卫根本就不是他一合之敌!要是他掳了娘娘去,那可咋办?”耶律敏有些担心。 萧绰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在担心这个?” 两人都是点头。 “别忘了,我是大辽的皇后,西军总管真掳了大辽皇后,你说大辽会有什么反应?” “全面战争!”耶律珍想都没有想,直接道。 “如果我大辽不顾一切对西军发起全面战争,而宋国此时又自顾不遐,恨不得我们双方打个你死我活,那西军还能存在否?” “当然不能!”耶律珍道。 “所以,我不会有半点危险。”萧绰笑道:“就算我大哥真有这样的想法,那张元以及其他西军将领,可不乏明白人呢!” “可他们也清楚,宋国一旦完了,他们变成了我们唯一的敌人!”耶律珍道:“娘娘,万一那萧定当真大义灭亲,不顾一切呢?” 萧绰笑着摇头:“世人都道我大哥好杀凶狠,其实你们那里知道,他对待亲人,内心可是极其柔软的,再者,你们当真以为我们打下了东京,抓住了宋国君臣,大宋便彻底完蛋了吗?” “不是吗?” “别忘了,还有南边半壁江山呢!”萧绰转头,遥望南方:“拿下了东京,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这般棋局的高峰呢!” “到时候手握大宋皇帝,南方那些地方,还不是传檄而定!”耶律敏道。 “呵呵!”萧绰摇头:“南方那边,可有着一个从来就没有把宋国皇帝放在眼里的家伙,所以什么传檄而定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耶律敏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您说得是萧诚萧崇文。” 萧绰没有做声。 这天下,于她而言,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拿下东京,抓住那赵氏父子,这杀父杀母之仇,便算是报了一半了。 另外一半嘛,也不远了。 当然,另外一半的确有些麻烦,不过也仅仅就是麻烦而已。 她看了一眼耶律珍,耶律珍微笑着欠身示意。 萧绰很喜欢书读得好的人,因为这些人想事情会想得很深,很远,而且有着一种极强的要为天下负责任的态度,比方说眼前的耶律珍。 她也很喜欢基本没有读什么书的但却快意恩仇的人,因为这些人会因为受过你的恩惠而死心塌地的追随你,报答你,比方说耶律敏,完颜余睹这些人。 她还很喜欢那些肩上背负着沉重负担的人,因为这些人从一生下来,他们的命运就从来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属于某一个集体,为了这个集体生存得更好,有更好的发展,这些人也不惮于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成全这个集体,比方说…… 这天下,不过一局棋而已。 所有人,也不过是棋盘之上的棋子。 第五百二十九章:相隔十年的重逢 一艘马船在十余名舵手的操作之下,缓缓驶离了风凌渡,行至水中央,沉重的铁锚被放了下去,马船静静地停泊在了那里。 船上,萧绰一袭青衣,平常都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今天却是披散了下来,只是用一只束发金环将其束缚住,然后在脑后用一块丝帕随意地打了一个结将其系了起来。 盘腿而坐的萧绰,静静地看着对面。 对面岸堤之上,密密麻麻的步卒列阵而立,在这些步卒面前的河滩之上,各色船只应有尽有,码得整整齐齐,更远处,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队伍。 突然之间,密集的步兵队伍潮水般地向两边让开,一人一马,从内里驶出。 萧绰的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 那人,自然是她十多年来朝思暮想而不得见的大哥萧定。 径直驰下河滩,翻身下马,便有数名士卒抬了一舟放到河水之中。 萧定穿了一身皂衣,仅仅在腰间悬挂了一柄刀,就这样站在船头,两名士卒奋力摇头船桨,向着河中心而来。 两岸,起码上万士卒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小船靠上了马船, 萧绰站了起来。 萧定单手搭在马船船舷之上,轻轻一借力,人已是站在了马船之上。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在他的脑海里,妹妹萧旖永远定格在了十年之前她离开横山的那段岁月里。 一个聪明、狡黠、执着、智慧、明艳并存的少女。 十余年时间过去了。 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几乎与过去毫无二致。 变得是那双眼睛,以前那眼睛是清澈的,透明的,即便是藏着小小阴谋的狡诈却也能让人一眼看穿。 而现在,那双眼睛却是深邃的,充满着智慧,哪怕现在满含着热泪却仍然让人无法猜透内里的真实。 娇嗔终不在, 威仪却渐显。 即便是现在,就在这里,萧定仍然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的一种强势的气息。 十年时间,这个世界给予了这个女子太多的恶意,让她经受了太多的伤害, 但也造就了她的现在。 那个爱看竹书纪年,爱和兄长们激辩天下大势,讨论治国方略的少女,如今真正是学以致用了。 当年,赵宋官家决定将她当成礼物送给辽人的时候,何曾想到,这一举动,却是亲手为自己挖掘了坟墓。 正是这个女子,现在一步一步锲而不舍地想着要彻底埋获赵宋王朝。 现在,万岁宫的那位,想必是后悔不已。 这个皇帝,实在是一个废物。 想到临到末了,此人居然将皇位直接甩给了儿子,用一种乌龟缩头的方式将自己藏在甲壳里,幻想这样就不用再负责任,当真是可笑之极。 “大哥!” 一声轻呼,将萧定从过往的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三妹,你胖了!” 萧定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将满眼泪花的萧绰给直接说得笑了起来。 “大哥,你的胡子呢?” 萧绰记得,她离开横山的时候,萧定还是满脸的络缌胡子,现在没了胡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反而觉得大哥更年轻了一些。 自小,她就很少见到大哥,偶尔看到也有些畏惧满脸大胡子的这个彪形大汉,与二哥的关系便要亲密很多。 “那时候蓄胡子,是因为想要让别人怕我。”萧定道:“后来不需要别人怕我了,便也不需要这胡子了。” “那大嫂一定不高兴,因为大嫂跟我说过,最喜欢看你满脸大胡子的威武模样!”萧绰笑道:“大嫂好吗?靖儿好吗?最后一次见他,他还抱着我的腿大哭着不许我离开呢!” 说到这里,眼泪终是又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萧定伤感地道:“你嫂子一切都好,又给你生了一双侄儿侄女,女儿是老二,已经九岁了,老幺今年刚好五岁。至于靖儿,可是能骑马射箭了,如今却是跟着长史张元在后方为大军筹集粮草,顺便也学些东西。只是……只是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你这个姑姑?” “嫂嫂在兴庆府,一时之间是见不着了,但靖儿倒是可以唤来与我见上一见。”萧绰道:“也让我看看,咱们萧家第四代的长子是如何的不凡。” 萧定点了点头。 “坐着说吧!”指了指面前的蒲团,萧定率先坐了下来。“跟我说说,你这些年来的事情吧,怎么就到了眼前这般模样呢?” 萧绰淡淡一笑:“跟大哥说说爹娘是怎么没的吧!至于去了辽国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耶律俊对我很好,我在辽国也过得很好,您也看到了。” 回身,指了指身后的风凌渡,道:“便是耶律珍这样的一路之总督,对我也是毕恭毕警,言听计从。” 萧定点了点头。 在萧绰的嘴里,过程极其简单,但内里包含的内容却一点儿也不简单。 萧定两道剑眉高高竖起,怒道:“这么说来,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便是耶律俊,林平这些人,那你还……” 萧绰歪着头,看着萧定,淡淡地道:“那大哥让我如何做呢?假做顺从耶律俊,然后趁着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一刀把他宰了了事?” 萧定顿时哑口无言。 “这倒是简单了,可未免也太便宜这些人了。” “三妹,报仇的事情,可以让哥哥们来做。”萧定道。 “哥哥们怎么做?”萧绰微笑着道:“哥哥,您会挥兵过横山,直取汴梁,杀了那赵宋官家,灭了赵宋王朝吗?二哥会起兵西南,一路北伐,一直杀到汴梁,然后再杀到上京,宰了赵宋官家,宰了耶律皇室,宰了那林平之吗?” 萧定沉默不语。 他们的确是做不到。 “哥哥,你们做不到啊!”萧绰淡淡地道:“所以,便由我来做吧!您看看,我现在不是就已经要把赵宋给打得亡国了吗?那赵宋官家,现在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吧?还有那个始作俑者崔昂,现在是我大辽的赵王,哈哈,大哥,我不但要让他死,还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遗臭万年!” “所以,哥哥,您还想着要阻拦我吗?” “一家之私仇,何苦连累天下亿万百姓?大军过处,生灵荼炭。”萧定道:“你这一路过来,想来也都看到了吧?” “没有我,辽宋就会不打仗吗?”萧绰道:“辽国就不会攻伐你吗,赵宋有事没事就想要把您给剿灭了呢?战争,不会因为我更激烈,因为它一直便存在。大哥,相反,要是我灭了赵宋,一统了天下,这战争,才真是没有了呢?” “岂能让辽人一统我汉域之天下!”萧定勃然作色道:“别说是我,便是你二哥,也绝不会答应。” 萧绰格格地笑了起来:“二位哥哥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啊,反正咱们是一家人,到时候到底要怎么办,不是好商量吗?” 歪着头,手指撑着脸庞,看到这副模样的萧定,刹那之间便被萧绰给拉回到了过去的回忆当中,记忆里,小妹最喜欢以这个姿式对着两个哥哥刨根问底。 “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想,等我灭了汴梁的那个赵宋朝廷之后,这天下可就真有趣了,西北是大哥您,西南肯定是我二哥的天下,他去了那里这么久,以他的能耐,南方的那些赵宋蛀虫能有几个是他的对手,迟早被二哥拿下,到时候啊,却是咱们三兄妹来角逐这天下归属了,哈哈,大哥,您说这难道不有趣吗?” 萧定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却又知道,小妹说的,不见得就不是真的。 “不不不,到时候,多半是我一人单挑大哥二哥!”坐直了身子,萧绰看着萧定道:“二哥早年之间助大哥在西北打下基业,自己又跑到南边去开疆拓土,其实一直就是为了与大辽一争高下,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的对手换成了他最疼爱的小妹。能与两位哥哥同枰弈棋,一较高下,妹妹这一生,不管输赢,可真是够精彩的了。” “你就不怕我现在一把捞了你便回去吗?你这十几个手下,可不是我对手,哪怕耶律敏就混在里头!”萧定扫了一眼马船,道。 “大总管好眼力!我一直低着头呢!”船夫之中,一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了萧绰的身后。 萧绰摇头道:“大哥身负千万人之重托,岂会感情用事,你真要这样做,大辽军队必然会转向对你发动攻击,三路夹攻之下,西军将不负存在,赵宋可不会来救援你,他们只会幸灾乐祸,趁着这个机会调兵遣将。等着我们打个血流成河的时候,他们好来捡便宜。” 萧定叹了一口气。 “大哥,其实到了这里,西军便已经到了极限,拿下陕西路,已经是竭力而为了。”萧绰道:“大哥真想过河,张元这类人,也必然会劝您的。我之所以来,一是我想哥哥了,想来看你一看,错过了这个机会,下一次不知是何年何月。二来,也的确是有些怕你逞一时之义气,强行过河,结果是毁了自己,便宜了赵宋。” “如果我真过河,你是不是已经设下了圈套?”萧定反问道。 萧绰不答,耶律敏也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小妹,我知道一些你的情况,也知道那耶律俊身体很不好。”说到这里,萧定又叹了一口气,妹夫身体不好,自己好像不该这样幸灾乐祸,可这也只能是相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到了他们这个份上,亲情,似乎都要放至一边作次要考虑了。 “小妹,那耶律俊也是一个难得的俊才,你在辽国如此强势,不但汉人世家对你俯首贴耳,便边契丹贵族也对你心悦诚服,他如果身体好,不会在乎,甚至还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他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那他岂有不作安排之理?” 萧定看了一眼耶律敏,见他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而小妹也没有让他回避,便知道此人算是小妹真正的心腹嫡系。 “大哥,确切地说,耶律俊只怕熬不过一个月了!”萧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险些让萧定跳了起来。 “所以,我们才要抓紧时间打下汴梁,灭掉赵宋,这算是我送给他的大礼,想必他拿下了这份大礼,也能含笑九泉!为了这份大礼,我可是谋划了近十年呢!”萧绰道。 “他,他要死了吗?” “快了,说起来,他也算是死在大哥您的手里!”萧绰道:“等他死了,林平这个家伙,我也会让他追随而去,他一向便是皇帝陛下的心腹,陛下去了阴曹地府,怎么能少了他的陪伴和出谋画策呢?” 萧定直勾勾地看着萧绰:“太子年幼,皇后强势,耶律俊岂有不对付你之理?你要小心啊!” 萧绰哈哈一笑:“大哥有心了。我还要与大哥二哥瓣手腕来决定这天下归属呢,岂会被人算计?我这辈子啊,唯一被人算计的,也就是在汴梁中被那赵宋皇帝当礼物送出去那一回了。” “你这么有把握?”萧定有些心惊。 “大哥却拭目以待吧!” “你与那耶律俊毕竟夫妻一场,你就没有半点伤心之意?” “大哥这是在指责我吗?” “不,我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是你的两个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他对我很好,还给了我一个展示自己的大舞台,这一点,在赵宋,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很感激。但我也回报了他,如今大辽的强盛,至少有我的一半功劳。我不是他的附属品,所以,我也不会同意他对我最后的安排。至于夫妻情意?” 萧绰仰天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夫妻,何来情意?” “你二哥看到现在这般模样,只怕是会很伤心的。”看着萧绰冷厉的模样,萧定眼睛酸涩的厉害。 “不,二哥与您不一样!”萧绰道:“二哥只会很欣慰,他会因为我变得强大而高兴,会因为我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欢呼雀跃。” 第五百三十章:可曾后悔? 渡口突出河水之中十余丈远的木制栈道之上,萧绰一人负手而独立。 河水激荡而起,扑打在她脚下数步远处,却不曾有一滴水珠沾上她的衣襟。 无数虎贲之士,却是静静地立在她身后的河岸之上。 除了河水的咆哮,不闻其它一丝儿的声音。 便连马儿的嘶鸣在这一刻,也不曾听闻。 对岸,数之不尽的西军正在缓缓撤退。 先是骑兵纵马远去,紧接着便是步卒,一队一队的高举着旗帜,紧跟在骑兵的身后向着远处走去。 最终,在河的对岸,只余下了一面悬挂着九条白色狼尾的大旗和大旗之下一个像山一般的男子。 那男子最后看了一眼独立于栈道之上的女子之后,却是一圈马头,烟尘起处,与那面大旗一起退走。 萧绰转身,一步步走了回来。 下了栈道,上了河堤,军队潮水一般地向着两边让开,为她让出了一条通道。 当她翻身上马,提缰而行的时候,不知从那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万岁!” 萧绰勒缰而立,转头看向传声音的方向。 “万岁!” 响应之声突起。 然后,便是此起彼伏, 最终,却是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人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欢呼, 也有一些人骇然色变, 但看着那些跟在萧绰身边的高官显贵们一个个的不动声色,他们在稍微的迟疑之后,也只能跟着举起兵器,大声欢呼。 此时此刻,如果不合群,那就太显眼了。 对于辽国的普通士兵来说,此刻的皇后娘娘,就是一个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观世音菩萨。 西军大名鼎鼎。 这么多年来,辽军与西军的战事,就没有停歇过。 辽军瞧不起宋军,但对于脱胎于宋军的西军,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那是用一场场的胜利和无数的鲜血与死亡交换而来的尊重。 与宋军对垒,他们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与西军打仗,每个人就得先预备好后事了。 特别是西军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耶律奚的五千部族军给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渣渣都没有剩下。 那怕现在隔着一条河,也丝毫不能给他们安全感。 因为西军来得实在是太多了, 而他们在风凌渡这里的精锐,也实在是太少了。 要是西军不顾一切强行渡河,他们还真是没有信心能够挡住对方。 每一个人都只能做好必死的准备。 可是皇后娘娘一来,一切便都改变了。 普通的士兵们不了解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们只看到, 他们的皇后娘娘一袭常服,乘一舟船,便与那个让能止小儿夜啼的西北之狼在河中心见面。 当然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却可以看到皇后娘娘一只平静如昔, 那是那头西北之狼情绪激动,有时候甚至像一头大马猴一般跳上跳下。 然后,双方分开,各自回转。 只不过过了一天而已,数万西军,竟然尽数撤军了。 皇后娘娘的本来就高大无比的形象,在一瞬间便又被拔高了无数倍, 不仅美丽、高贵、雍容、勇敢, 而且更加的神秘了。 无数的人在脑子中脑补出了皇后娘娘是如何的与凶狠的西北之狼唇枪舌剑,然后成功地唬住了凶残的西北之狼,让他知难而退了。 这与汉人历史之上著名的诸葛孔明的空城记也相差无几吧? “还请娘娘派出援军,不然河东,必然会受西军荼毒,河东不稳,也会影响东京之战啊!”柳全义跪在地上,哀声道。 西军一战之下,击败的可不仅仅是耶律奚的五千部族骑兵,还有高要亲自统率的三万河东精锐。 辽人失去了这五千部族骑兵,只不过感到有些心痛,并不碍大局。 但河东失去了这三万精锐,那可就要命了。 现在西军的左厢神勇军司的张云生可是觑准了空当,正率领军队出罗兀城,猛攻河东呢!一个不好,才刚刚当了没几天晋王的柳全义,说不准就要跟着他的女婿,戴上秦王帽子就翘了辫子的高要一起,去见阎王了。 即便不见阎王,但失去了河东根本,那他在辽人眼中,还有什么价值呢? 到时候,辽人懒得理会,宋人恨他背叛,只怕柳氏一族,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萧绰,根本就懒得理会此事。 与萧定一席交谈,她已经肯定了西军在拿下陕西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攻击河东,只不过是张云生一个军司的行动而已,河东看起来危险,实则上张云生在得不到西军的大力支持之下,也根本就不敢深入。 柳氏在河东千年根基,虽然损失了这数万人,伤了根本,但却不会马上就要了他们的命,完全还可以再榨一榨。 “晋王,目前局势你也清楚,不能迅速地攻克东京的话,我们会面临着很多的麻烦。”萧绰道:“我可以说服西军退走,那是因为西军与赵宋本身就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但其它地方的援军来了怎么办呢?所以,目前我们必然是要集中全力攻打东京,河东这边,暂时便只能靠你们自己了。先坚持坚持吧,等我们拿下了东京,大军回转,张云生保管被吓得像兔子一般的逃走。” “可是……” 不待柳全义说完,萧绰已经转头看向耶律珍:“元帅不妨给晋王多拨付一些军械,助晋王重振旗鼓,再编练一支军队出来。” 耶律珍爽快地道:“盔甲、刀枪、弓弩,晋王要多少,我便可以给多少。而且,还可以派出一支军官团队,帮助晋王尽快地重振旗鼓。” 拿下了河南府之后,耶律珍从河南府各地宋国武库之中收缴了太多的军械武器,很多都还包着油纸完全没有打开,崭新的家伙让耶律珍简直乐开了花。 说起来,宋国的制造工艺,委实比大辽要好得太多。 这些年来,在皇后娘娘的主政之下,大辽虽然在制造方面进步极其巨大,但比起宋人来,仍然是远远不如。 几百年的欠帐,可不是短短这几年能补上的。 “多谢元帅!”得不到救兵,能拿到军械,也算是稍稍得些安慰。 “不过晋王,现在我大辽数十万军队集结在东京城下,粮草方向,还需要河东方面多多支持!”萧绰话音一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可是万万轻忽不得的。” “明白,明白!”柳全义连声道。 风凌渡虽然是秦晋豫三地交汇的风水宝地,但经历了战火摧残,如今却也没有了几间完好的房子,唯一的一间驿站,此刻便是萧绰的安身之所。 不过,这里最好的一间房子,并不是萧绰住的。 而是住着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的老头子。 打发走了柳全义,萧绰来到了这间房子门前,在警卫们震惊的目光之中,她轻轻地敲响了房门:“伯父,我可以见来吗?” 屋里只有粗重的喘息之声,却没有人回答他。 耶律敏伸手推开了房门。 站在门前,便看到罗颂端坐在椅子上正对着房门。 从被柳全义扣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了。 两个月,对于罗颂来说,却仿佛是过了两百年。 头发全白了, 身形也佝偻了。 眼中没有了过去的神彩, 有的只是昏浊与悔恨。 他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自己不被柳全义扣住, 张诚就不会那么轻易的上当。 陕西数万禁军,又岂会一朝尽墨? 陕西路兵马的的败坏,河东路的反叛,都已经给赵宋王朝敲响了丧钟。 作为被朝廷派出来专门负责西北路援军的相公, 罗颂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巨大的打击,让这位都堂相公的精气神儿,几乎彻底垮了。 “你是?”一时之间,罗颂竟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是谁。 也是,十年之前,萧绰离开汴梁的时候,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如今,却是位高权重威严自显的大辽皇后, 容貌虽然没有大变, 但气质却是已经翻天覆地。 萧绰微微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为了自己公公的老人,道:“伯父,我是萧家三娘子啊!” 罗颂霍地站了起来,身子绷直,上身前躬,昏浊的眼光霎那之间有厉光闪过。 萧绰身后的耶律敏不动声色地向前移动了一步,罗颂要有什么举动,他只需一伸手便能将这个老头儿给拎起来。 萧家三娘子,不就是辽国的皇后吗? 他死死地盯着三娘子,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 好半晌,他才厉声道:“你,可对得起你爷爷,可对得起你父亲?” 萧绰格格一笑:“伯父,我父亲被冤杀在诏狱中的时候,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母亲死在弩箭之下的时候,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我,当年成为礼物被送到驿馆的时候,却在想,终有一日,我会带着千军万马回来,踏平汴梁,活捉皇帝。伯父,至于对不对得起我爷爷,我阿父,却待我百年之后,再去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卟嗵一声,罗颂跌坐回了椅子上。 悔不当初啊! 当年,要是他再坚定一些,要是他不顾一切敢于将辽人索要萧三娘子一事公开,那么他便有很大的可能,将萧三娘子带回家的。 必竟当时,萧三娘子还是他家没过门的儿媳妇儿, 于情于理,他都可以这么做。 而大宋,必竟还是要脸的。 而不是等到官家宣布萧三娘子死亡, 然后再将萧三娘子送给了耶律俊。 当年送出去的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今归来的,却是一个可以操纵千军万马的女杀神,如果知道当年送出去的是大宋的掘墓人,官家还会那样迫不及待吗? 想必现在是后悔了。 不,在萧绰名声雀起,在辽国国力蒸蒸日上的时候,在萧绰被誉为辽国有史以来最为圣明的皇后的时候,官家想必就已经后悔了。 可这世上,便是尊贵如皇帝,也是没有可能买得到后悔药吃的。 “伯父的精神不太好,还是要好好养养。”萧绰道:“伯父但有所缺,尽管向随从索要,不会有人敢慢待您半分的。” “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东京城下!”萧绰笑道:“二十万大军围攻东京,伯父,您会亲眼看到东京城破,看到赵宋官家是如何被我抓住的,他们现在,可是连跑都跑不了啦!” “东京城中,百万百姓啊,皇后娘娘,能否在城破之后,约束士兵,尽可能保全平民百姓?”罗颂重新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向着萧绰一揖到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萧绰摇头道:“伯父,恕我不能应承,我能约束属珊军,可我能约束皮室军吗?我能约束部族军吗?不能的,数月酣战,一朝得逞,军队必然是需要发泄的,这个时候,任何阻碍他们的人,都会被他们所痛恨。” “那里是你的家乡啊!”罗颂大叫了起来。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他们设定一个时限!”萧绰淡淡地道。“不过伯父放心,罗府不会有一兵一卒踏进去,罗大娘子他们的安全,您完全用不着担心。” 看着萧绰起身向外走去,罗颂大叫起来:“萧旖,杀了我!” 一脚跨出门外的萧绰回过头来,道:“当然不行,伯父,我还需要您陪着我一起进城呢!以后您还得跟我一起回上京啊,像您这样的人才,大辽紧缺得很呢!以后我需要您的帮助的时候还很多呢!” “你想让我投降辽国,当真是妄想!”罗颂愤怒之极。 “伯父何必言之过早?”萧绰微笑着看向四周的护卫:“罗相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们也都不用活了。” “遵命!”四周军士齐声领命。 “伯父,您别想得太多,现在就是好好养养精神,想想汴梁城中的伯母以及罗绎大兄,还有大兄的几个孩子,您要是不在了,谁来保证他们的安全呢!” 罗颂喘着粗气,看着萧绰姗姗而去。 他仰天痛苦地嗥叫起来。 第五百三十一章:破陈桥 陈桥驿,对赵宋来说,是一个有着绝对不同意义的地方。 赵宋开国皇帝,便是从这里披上皇袍,然后一路回到东京,将大周的柴家小儿赶下宝座,自己坐了上去。 当然,总体来说,赵宋皇室对于柴家后人还是相当不错的,比起其它被夺位之后的那些凄惨无比的家伙来说,柴家,绝对算得是幸福的。 不过现在,这里马上就要沦为战场了。 天武军驻守陈桥驿。 上万士卒排成了一个个的方阵,肃然而立,天武军指挥使安巍的大旗,在临时搭起的楼台之上高高飘扬。 长子安明战死,使得安巍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他对那个儿子寄予了太多的希望。 而安明也的确是最有可能撑起安家门楣的那个人。 可是他死了。 而安家剩下的那些人,又那里指望得上呢? 不过看起来,也许不用在想那么多了。 二十万辽军将东京城包围了起来。 这二十万,是实打实的辽军战兵,如果算上青壮、民夫,以及投降了他们的河北路、京东路这些地方的部队,人数便要翻上一番。 这一关,只怕要过不去了。 东京城中说起来还有十万上四军,还有武装起来的青壮数十万人, 可安巍却知道,破国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 最要命的,就是粮食问题。 辽军切断了槽运,也切断了路上通道,外头的粮食,一粒也无法进入东京城。 拥有百万子民的东京城,在和平时期那是一个巨大的吸金器,也是一个能创造无限财富和奇迹的地方,但到了战时,没有外部的输入,他马上就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包袱,压在所有人的身上,让其喘不过气来。 辽军还没有到时,粮价已经一日数涨, 辽军围城半个月之后,粮价已经翻了十倍。 普通人再也买不起粮食,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摆在官府面前的事情了。 新官家与老首辅大开杀戒,数十个粮商直接被拖到菜市口一刀砍了脑袋,所有家产被充公,也没有让粮价跌下来。 因为事实就摆在那里,没有粮食进来,城内的粮食,那就是吃一粒,少一粒。 枢密使陈规陈相公建议没入城内所有富绅、官员、以及普通百姓家的粮食,进行统一分配,首先保证作战军队的粮食以及辅助作战的青壮,但这个提议在朝议之时没有通过。 普通百姓家根本就没有粮食, 陈相公的这个建议,针对的只是官员、富绅等有产阶级, 这自然很难得到其他人的认同。 那场争论,安巍也在场。 他冷笑地看着那些人, 争吧,争吧。 这个时候,还要当守财奴,一旦军队失败,辽人进了城,你们别说粮食,命能不能留下来都说不准呢! 他想起了儿子, 忍不住流下泪来。 是啊,那些人,别看现在一个个还在官家面前义正辞严,一个个好象都准备随时去赴死的模样,可是等到辽人真破了城,指不定他们的膝盖比谁都会软得快。 他们只不过需要换一个主子罢了, 自然是不用舍掉家里的财富。 对面悠长的号角之声,将安巍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别人会投降,但他安巍绝对不会。 即便今天会输,即便今天会死,他也绝不会投降。 他抢前一步,从一名鼓手手中抢过鼓槌,用力地擂了起来。 铿锵有力的鼓声从他的手下传出,紧跟着,指挥台周边的数十面大鼓也紧跟着他敲了起来。 围绕在指挥台周边的上万士卒,同时将目光转向了这里。 “身后就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家里,有你们的父母、婆娘、娃娃!”安巍嘶声大吼。 安巍每喊一句,数十名鼓手便跟着吼一句,让上万名将士都能清楚地听到。 “在我们死之前,绝不让他们伤害我们的家,伤害我们的亲人!” “死战!” “死战!” 上万人的呐喊响彻陈桥驿,也要让对面的敌人骇然色变。 此刻,站在他们对面的,并不是辽人。 而是来自京东路的叛军。 由辽国封的齐王刘豫所率领的京东路叛军。 而耶律敏所率领的属珊军,则是在京东路叛军的身后,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让京东路叛军心惊胆战的龙武军的涛涛战意,在属珊军看来,只不过是猎物垂死前的哀鸣。 再怎么困兽犹斗,也不过是困兽而已。 耶律敏眯起眼睛望向对面,远处,影影绰绰的似乎就是东京城的影子。 是六年前,还是五年前? 自己像一条狗一样的从那里逃了出来, 现在自己回来了。 即将以胜利者的姿态踏进这座葬送了自己无数兄弟的城市。 “齐王殿下,你的麾下,战意不足啊!”耶律敏冷笑着对身边的刘豫道。“我们这里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钦点的主攻点,今天要是不能击溃眼前的敌人,迫近东京城,陛下和娘娘一定会不高兴的。” 说话间,对面再一次响起了隆隆的鼓声,耶律敏抬眼看时,对方居然主动向前了。 一个个的方阵在号角与鼓点的指挥下,虽然缓慢,但却坚定不移地向前移动。 龙武军,主动进攻了。 耶律敏哈的笑了一声。 刘豫拱手道:“大将军,我这便去前线督战,一定不会让陛下和娘娘失望!” 耶律敏点了点头:“齐王殿下英明,你该清楚,眼下在陛下跟前,还有赵王,河东还有晋王,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王,这么多王,到时候总得有个领头儿的不是?你现在这个先锋,可是我看在早前我进攻河东之时,你帮了我的大忙才努力替力挣来的。皇后娘娘也是作了保的,要是让皇后娘娘失望了,哈,哈哈!” “定然不会!”刘豫呛地拔刀,厉声道:“请大将军看好了!” 眼看着刘豫飞奔而去,耶律敏脸上的笑意更浓。 龙武军属于殿前司亲军,他们的都指挥使,便是跟着崔昂投奔了辽国的曲珍,眼下崔昂成了赵王,他也被直接封为元帅,不过他这个元帅,与耶律珍,耶律敏这样的元帅,相差可就以千万里计了。 安巍现在升为了展前司亲军都指挥使,但捧日军早些年跟着赵正在河北被打残了,几年之前,又被耶律敏带着一帮河北边军又干翻了一批,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这使得捧日军如今便只能成为一个看客。 当然,与辽军作战,骑军向来不是大宋的重点关注项。 步卒,才是国之根本。 所以龙武军的装备,绝对是这天下最好的。 一万余人,清一色的重装甲胄,大宋的步人甲,重达数十斤,全身防护,几无死角。长枪,大盾,腰刀,铁锤,再加上神臂弩。 当他们以紧密的方阵缓缓推进的时候,便是辽国最精锐的骑兵,一般也会绕道而走。 没有必要与他们死拼。 毕竟,身着如此重甲的士卒,是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昂的战斗意志的,即便战斗意志一直都在,但战斗力也将不以意志为转移而持续下降。 列阵不战! 这是辽国骑兵对上大宋步卒的惯例。 但今天不一样了。 因为他们的对面,站着的不再是辽国骑兵。 而同样是曾经属于大宋国的禁军队伍。 京东路禁军。 他们的装备,比起龙武军的确要差一些。 像这种步人甲,京东路禁军只有最精况的那一部分才有,剩下的,大都只是半身甲。 但他们的战法,却是完全一样。 因为耶律敏的敲打,刘豫也是卖足了力气,一口气儿便将最为精锐的心腹嫡系全都派了出去,虽然大家都是王,但在主子面前,也还是要努力争宠的。 崔昂人家以前可是都堂相公,自己只是济南府的知府,这地位之上,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想要在在灭宋之后能凌驾于崔昂之上,现在就必须得多付出一点儿。 当然,现在的付出,将来一定能得到丰硕的回报。 所以这一场战事,是一场名付其实的钢铁的战争。 无数的弩箭在天空之中飞舞,带着凄厉的啸声扎向敌人,很多甚至在空中便怼到了一起。 后方,投石机砸出来的石头遮天蔽日,每次落地,都会将密集的军阵砸出一个空洞来。 双方的盾牌挤在了一起, 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之中不停地捅刺, 有刀手、斧手从盾牌之下钻出来,又钻到了敌人的阵容中去,乱砍乱杀,血肉横飞。 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再理智的人也会变成疯子,变成禽兽,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变态。 双方缠在了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相持过后,终有一方支撑不住。 而这一次雄起的,却是龙武军。 一直被边军们各种瞧不起的上四军之一,龙武军这一次是真的勇武无比,他们呐喊着向前缓缓推动战线,推动着京东路叛军们开始倒退。 耶律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大将军!”身边,孙朴凑了过来,“再不出去,京东军只怕就会崩了。” 耶律敏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一旦崩了,就绝无扳回来的希望。溃退下来的军队,甚至会倒卷冲击自己的本阵。 不过,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作为曾经的赵宋军队体系之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之一,耶律敏对于赵宋军队的优缺点是一清二楚。 当赵宋禁军列阵而且保持着队形与相互呼应的时候,他们是无敌的。 结实的步人甲能为他们挡下大部分的攻击,强力的神臂弩会将敌人的进攻抵消大半,彼此之间的配合呼应,无非辽军所能比拟。 现在的龙武军背水一战,爆发出了强大无比的战斗意志, 不战,则死, 这是一支军队最后的脊梁了。 所以,他逼着刘豫带着京东军上去与对手死拼。 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能够打破赵宋步卒的军阵与互相之间的呼应。 只要他们彼此脱节, 那么也就是他们的末日。 他抬头看向了远处那个属于敌人最高指挥的楼台,笑了起来。 安巍身为赵宋高级将领,可他带领军队打过多少生死悠关的战争呢? 没有! 所以,他看不出来这里头的细微的变化。 即便现在看出来,也晚了。 龙武军十几个投入战斗的方阵,彼此之间完全脱节了。 哪怕是现在安巍竭尽一切本事来想挽回这种局面也不可能了。 杀红了眼的士兵,已经在一点点失去控制。 这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军队与普通军队之间的差距。 能放能收,不管是在溃败还是大胜的情况之下,一支好的军队,是绝不会失去组织与纪律性的。 号角声响起,一直在窥伺着机会的属珊军出动了。 霎那之间,雷鸣般的铁蹄之声踏碎了战场,一支支属珊军骑兵从不同的方向插向了战场。 安巍骇然色变。 此刻,他终于发现了情况不对头。 虽然他的十几个方阵正在以倒卷珠帘之势,杀得刘豫的部队节节倒退,只要再加一把力,便能大获全胜了。 但他也没有忘了京东叛军身后的属珊军,所以,他留下了一小半的预备队。 只要属珊军出动,他就派出这些军队,将前锋们接应回来。 对付骑兵,当然要列阵而战。 可此时,醒过神来的他却发现,自己的预备队,根本就无法进入战场。 他们被自己人挡住了。 他们也被京东军挡住了。 而属珊军,就在这要命的一刻出动了。 他们如同一条条毒蛇,精确地把刀一下子便插在了龙武军的要害之上。 切割,撕咬。 而得到支援的京东叛军则是精神大振,就地重振旗鼓,发起反攻。 安巍在此时,作出了一个致命的决定。 他想要救出他的部队。 如果此时,他壮士断碗,放弃掉陷入分割包围之中的部队,率领剩下的后撤,还能保全手中这三千余部众。 但他却选择了逆流而上,他要去救援他的部下。 这个决定,葬送了整个天武军。 或者连耶律敏都没有想到,敌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不是一个高级将领应当的反应。 “赵宋无人了!”耶律敏在心中慨叹一声。 当年崔昂举起屠刀,大量的河北边军名将死在了他的手里。 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里的大宋边军将领,比死在辽人手里的还要多。 也难怪,耶律俊这么高兴的封他为赵王了。 这家伙,的确为辽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不过,哈! 耶律敏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会慢慢玩死你的。 皇后娘娘都跟我承诺了。 而那个可以保护崔昂的皇帝,命不久矣! 轻叩战马,提起长枪,耶律敏向着安巍冲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一个敢于冲锋在前的将军,还是值得钦佩的,那就让自己送他一程吧! 这是对敌人最高的褒奖。 两人相遇, 安巍,卒! 第五百三十二章:父子反目 辽国东路军破陈桥,旋即渡过了广济河,全军进逼东京城。 而在中路,崔昂曲珍等人自是不甘落后于刘豫,破郭桥镇之后,全军渡过金水河,亦将兵锋直接推近到了东京城下。 对于此刻赵宋的作战主力上四军而言,看到崔昂、曲珍等人,对他们士气的打击是极其巨大的,这些人,可都是曾经的大宋高官显贵啊! 驻守在外的上四军,掀起了一阵子叛逃高潮。 本来就已经半残的捧日军,在赵正的带领之下,投奔了崔昂。 对于赵正来说,此时的投降,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毕竟在数年之前,他在归义城,就已经被辽军俘虏过一次。 龙武军安巍战死,捧日军赵正投降,上四军的殿前司亲军两支直属部队,土崩瓦解。而侍卫亲军的状况虽然要好一些,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侍卫亲军驻守城内,都指挥使黄淳统一指挥,而龙卫军指挥使向海在荆王叛乱之时,已经死在当时还叫秦敏的耶律敏手中,龙卫军也是一直没有恢复元气,能依靠的,也就是许泰指挥下的神卫军了。 可是人心散了。 辽军进逼东京城下,稍事休整,城内已是乱象四起。 而崔昂,在此时又出了一个极其歹毒的主意。 辽国骑兵四处,从东京城周边掳掠驱赶来了无数的普通百姓,当成千上万的百姓,哭泣着被辽军驱赶着,恐惧地向着东京城墙一步一步的走来的时候,守卫在城墙之上的赵宋军队的士气便跌无可跌了。 上四军的士兵,基本上都选自东京城以及周边, 也就是说,现在驻守在城上的士兵们,有很多的家人、亲属,此刻便在城下哀哀哭泣。 当父母喊着儿子, 妻子喊着丈夫, 儿女喊着爹爹, 你觉得城上的士兵,还有多少人能硬起心肠,举起手中的刀枪,拉开手里的弓弦呢? 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溜出东京城去,向辽国军队输诚,甘作内应。 城内的动乱也是一天比一天更烈。 如果说起初,还是一些有心人以及辽国的谍探精心策划、组织起一场场暴动的话,到得现在,城内暴乱已经烽烟四起了。 他们有的是谍子组织的, 有的就纯粹是想趁机抢上一把发发国难财, 但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因为吃不上饭而爆发出来的一些抢粮抢大户的行为。 朝堂之上,刚刚当上官家没几天的赵敬一筹莫展。 都堂夏诫又气又急,在这当口,竟然重病不起。 最初不少人还以为他是学着老官家诈病逃避责任,还气势汹汹地闯进夏府之中问罪,可看到当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夏诫之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都堂四位相公,夏诫重病,罗颂被抓,崔昂投降,还剩下一刚刚从陕西路回去,连状况都没有搞清楚的原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已是完全不顶用了。而被新官家倚为心腹臂膀的赵援,此刻也是无计可施。 他擅长的是在小事之上展转腾挪,出谋划策,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可真要把国家大事放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却是左右支绌,难以招架,拿不出真正有实在意义的主意。 这个时候,能挑起大梁的,也只有一个陈规。 不过此时此刻,便是陈规有三头六臂,又有何法可施? 求和的使者,连派了三拨,去的人的级别亦是越来越高,但无一例外,这些人,连辽国人的大营都进不去就被驱赶了回来。 辽国人向赵宋朝廷发出了最后的通谍,三天之内,若不投降,将无法保证赵宋皇室在战后的生命安全,亦无法保证赵宋宗庙的安全。 “官家,岂可如此,岂可如此啊!”陈规跪地大哭,“数百年基业,岂可屈膝事敌?” “相公,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赵敬也是垂首哭泣:“如今东京,尚堪一战吗?” “官家,城内尚有数万大军,即便东京已不堪守卫,但突围并非不可能!”陈规大声道:“北方虽然如今已经尽陷敌手,但南方我们仍然有半壁江山,还可以集结数十万将士,更有淮河、长江等天险之地,江南半壁,水网发达,辽军擅马战,在江南必不能胜我,只要能突围而出,便可重振旗鼓,再造乾坤啊!” 听着陈规的话,赵敬眼中闪过一丝希翼之光。 “大家意下如何?”他扫过朝中群臣。“兰相公?” 兰四新犹豫半晌,道:“官家,臣在西北之时,见过西军骑兵作战,来去如风,而辽人骑兵更胜于西军。官家要突围而去,只怕甚难,城中宗室子弟又众,还有太上皇,怎么能周全呢?” “当然是官家轻身而出!”陈规大声道:“优选城中敢战能战之士组成卫队,护卫官家突围。” “城风层层包围,官家如何能走脱?” “官家,我有一法!”陈规的眼光扫过殿内所有人,缓缓道:“官家轻骑而出,我等大臣、宗室拥太上皇出城,假意向辽人投降,趁其不备,突然发动猛攻,辽人必然不防。” “如此,太上皇安能无恙?群臣安能无恙?宗室安能恙?”赵敬惊呼。 陈规脸色铁青地看着殿内一帮子也反对的大臣,冷笑道:“是忠是奸,此刻可见分晓。官家为国之鼎,官家走脱,则国家犹存。官家不在,则国祚灭。国朝走到如今这一地步,我等穿紫着红之辈,罪莫大焉,为国尽忠,便在此时!” “我等不惧死,可太上皇呢?尔敢让官家不孝乎?”枢密副使李光疾呼,他倒不是怕死,这家伙就是死脑筋,御史出身的他,一向以头铁敢说话而闻名。“吾不惧死,愿为先锋,请官家带太上皇一齐走。” “出城诈降,要么是官家领头,要么是太上皇领头,否则,如何骗得了辽人?”陈规厉声道:“官家正当壮年,太上皇年事已高而且身体羸弱,如何经得起逃亡之苦?此刻国家兴亡之时,匹夫亦有责,太上皇自然首当其冲。” 李光顿时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国朝以孝立国,孝之不存,国将安在?”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陈规大声道:“太上皇仁慈爱子,亦是我等之楷模。” “枢密,还请你与我同去见太上皇。”赵敬道。 “臣愿往。”陈规转头看向兰四新,赵援,李光等人,这几个无奈,也只能点头道:“吾等愿齐往。” 万岁宫中,赵琐脸色雪白,看着下头跪着的赵敬与东西两堂的相公,勃然作色道:“不孝之子,国家被你作践成这个样子,此时居然还要为父去受此辱吗?” 赵敬垂泪泣道:“还请太上皇示下。” 赵琐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看着赵敬,却是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诧异的话来:“你登基不久,威信不著,即便逃到了南方,也很能驾驭那些地方大臣,不如你我交换位置,你率众去诈降,我突围,你现在目标比我大,更能掩护我突围。” 赵敬张口结舌地看着太上皇。 原以为这次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太上皇为了大局,必然会同意陈规的意见,不曾想自己却是自投罗网,自己能说不愿意吗? 要真说了,这帮子大臣,岂不是更要看轻自己? 传了出去,即便自己到了南方,又如何做人? 他转头看向陈规。 陈规黑着脸,却是径自从地上爬了起来,冷眼道:“太上皇,此刻国朝之主乃是官家,非太上皇您了。官家存,则国家存。还请太上皇为国计,为赵氏祖宗计,以自身残烛之躯,换官家一线脱逃希望。” “逆臣,你想造反吗?”赵琐勃然大怒。 陈规却是毫不退让,昂首道:“国家之所以有今日,太上皇当负最大之责。若非太上皇一意拿下荆王,河北路怎么会败坏?西北怎么会靡乱?若非太上皇宠幸崔昂,前线怎么会一败再败?太上皇,如今该当到了您负责的时候了。臣身为枢密,难逃其咎,愿陪太上皇一齐赴死。” “臣,李光,愿陪太上皇赴死!” “臣,赵援,愿陪太上皇赴死!” “臣,兰四新,原陪太上皇赴死!” 殿内,不管众从紫袍大臣是怎么想的,但此时此刻,却也只能这么说。 赵琐倒退几步,跌坐在软榻之上,看着逼宫的赵敬与众臣,竟然失态大哭起来。 “来人!”陈规大呼! 外头涌进来一群武士,尽皆是官家赵敬的心腹武士。 “好生服侍太上皇!”陈规扶起仍然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的官家赵敬,“官家,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安排,此刻,却不是尽孝的时候啊!” “儿臣拜别太上皇!”赵敬大哭着再向赵琐连叩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开。 只不过出得殿来,脸上却是不小心露出一点点笑容。 一路飞快地回到了勤政殿,只留下了陈规与赵援商议接下来的出走事宜。 “陈枢密,你随我一起走吧!”他低声对陈规道。“到了南方,如之奈何?上皇有一点说得着实不错,朕根基尚浅,又孤身逃去,很难让众人服膺啊!如果枢密能去,便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陈规摇头:“官家,主意是臣出的,太上皇敢是臣逼迫的,现在,也只有臣,能担起得这个名儿了。到了南方,官家勿需做什么,只要您到,自然便能让各路辅臣将领为您效命,因为您是国朝的真命天子啊!” 说到这里,陈规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官家,如果真能逃出,一定要倚重贵州路安抚使萧诚萧崇文,只要能使此人真心效力,则贵州路,云南路,广南西路都可成为官家臂助,这三路看起来都是穷弊之地,实则上现在实力,只怕是冠绝南方各路。” “萧诚能用?只怕此人与那萧家三娘子一般?” 陈规摇头:“别说是萧二郎了,便是萧大郎,将来也要努力想办法接纳,陛下,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仅仅是礼贤下士的时候了,便是三顾茅庐,低声下气,也得以国事为重。” “好,我晓得了!” 陈规站身起来,看向赵援:“官家,子玉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官家如果能逃出去到了南方,切不可再让子玉手握大权了。” 赵援大怒,但此时此刻,却又说不出话来,因为陈规这一句话,便代表着他能跟着官家一齐逃。 “这一路之上,正要借重你的那些小聪明,助官家脱逃。但以后治国理政,还是让萧诚这些人来吧!子玉,听我一句劝,你真要与萧诚相争的话,他会弄死你的。”陈规淡淡地道。 赵援咽了一口唾沫,无奈地向陈规抱拳。 “官家,臣去安排一切了,您这里,也作些准备吧!”陈规袍袖一拂,大步向外走去。 “陈枢密,真忠臣也!”赵敬感慨万分,颇有些后悔没有在以前更加地重用陈规。 不过等自己逃出去之后,一定会重重地追封陈规的,不但要给一个大国的封号给他,还要给他一个能青史留名,无人可比的响亮的谥号。 朝廷准备向辽人投降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风一般吹遍了整个东京。 没有愤怒,没有哀伤,相反,东京城内,竟然是反常地平静了下来。 似乎这个结局,大家都料到了一般。 城外,萧绰笑吟吟地坐在软榻之前,轻声地跟耶律俊念着一封信。 一封来自东京城内某个大人物的信。 “父子反目成仇,赵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当真令人唏嘘!”耶律俊的身体愈发的虚弱了一些,说上几句话,就要喘上一口气。“而这样的臣子,也让人反感。” “不过这样的人,对于我们将来还是很有用处的,到时候这封信一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他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只能死死地依靠着我们才能生存。陛下,有一点,陈规没有说错,拿下东京,我们一统天下的任务,还只完成了一大半,可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啊!南方,会比北方更加地难啃地。” 第五百三十三章:国破而家灭 陈桥驿兵败,东京城东面防守土崩瓦解,但辽军也只是兵临城下,对于高大险固的东京城,并没有发起进攻。 掳掠来的大量的京畿周边百姓被驱赶到城墙之上日夜哭泣,让城上守军军心瓦解,士气低落,但好歹大家也还是守在城上,哪怕是渧泪滂沱也还在努力地坚守着岗位。 但汴河水师的投降,成为了压垮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汴河是穿东京城而过的四大河滚之首,它沟通了黄河与长江,使得全国各地的物资能够通过此河运抵东京,是实实在在的大宋王朝的交通大通脉之一。汴河之于赵宋,完全便是建国这本,与其它水利完全不同。 辽军虽然围城,但因为辽军此来,并没有水师,所以哪怕很微薄,但汴河之上,还是有一些粮船历经千难万险从外面驶进来,将一包包的粮食卸下。 哪怕十船过来只有两三条船能够成功进城,但也给了人以无穷的希望。 至少,与外沟通还没有完全断绝。 至少,外头的各种抚臣们,都还在想办法援助东京,兴许再坚持一段时间,援军就来了呢? 可是汴河水师居然就投降了。 虽然汴河水师在很多内行的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更多的时候,是行走在汴河之上收税,但凡是个在在汴河之上划行的,那怕你就是站在一个大浴盆里,那也是须得交税的。 因为汴河的重要性以及他的繁华程度,就注定了汴河水师从上到下,一个个基本上吃得油光嘴滑了。便是一个小小的船丁,每年的分润,也绝对比其它地方的一个小官要强上不少。 不是说当兵的发财了就一定会变得贪生怕死,像安明那样的纨绔子弟出身的将军,在国之危难之时,明知不敌仍然奋不顾身匹马冲阵,但大体之上,人一旦安逸了,必然会缺乏向上的冲劲和拼搏的勇气。 而且,汴河水师收税是一把好手,但行军打仗嘛,就差了些。他们军事实力,基本上就局限于每年官家要检阅军队的时候,把般开到金明池中进行一番操演。而为了这个操演,他们一般会提前一到两个月时间来准备。 装潢华丽的船只,衣甲鲜明的士卒,再加上观赏性极强的表演,会让整个东京的人,都觉得起个大早来到金明池挤位子实在是太值了。 可是无论汴河水师有多差劲,他仍然是东京城周边唯一的一支水师。 在陈规的计划之中,他们本来是有大用的,现在,他们居然投降了。 汴河水师的投降,使得辽军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南边的上善门,北边通津门,并且将整个东京城一切为二。 所有的计划,不得不改变,利用水师送官家赵敬出去的计划,彻底破产。 现在只能走陆路了,一条更然危机四伏而不知前程的突围道路。 但还能怎么样呢? 必须抓紧时间做最后一搏了。 随着整个汴河失去控制,东京城完全破城,已经迫在眉睫了。 一支精锐的,不过只有五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护卫着官家赵敬以及赵敬的长子赵律准备自南边突围,剩下的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将被留在城内。 一名长相与赵敬有些相似的太监穿上了官家的服饰来冒名顶替。 北城,坚闭的封丘门大开。 封丘门,本来是赵宋官家北效祭地的正门。 现在,却成为了投降的大道。 距离封丘门数里之地,无数辽军精锐云集,皇帝皇后的车驾仪仗绵延里许,兵戈肃然,杀气之中却还是掩不住狂喜之气。 城外的所有人都很兴奋。 普通的士兵们兴奋,是因为他们不用在拼着性命地攻打城池了。 从外面看,东京城无疑是会让所有的进攻者望而生畏的,即便是对方已经穷途末路了,但困兽犹斗之下再加上东京都城那几乎完美的防御设计,绝对会让这里形成一个血肉磨盘。 他们投降了,不用再拿性命去堆集胜利,而这些性命,毫无疑问是要以普通士兵普通百姓来填充的。 谁也不要死在胜利的前夜。 所以,他们高兴。 而且,东京的富庶,是天下皆天的事情,不说别的,单看这城市的规模,便足以让北地来的这些士兵们瞠目结舌,他们 领兵的将军们高兴。 他们的战功薄上,将会添上一笔灭国之功,一名将军,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有这样一笔功劳,而但凡有了这样一笔功劳,只要子孙不谋逆,基本上是可以安享富贵几代人的。 叛臣们高兴。 像崔昂,曲珍,陈豫他们这些人,兴许比辽国人更加高兴一些。 作为叛臣,如果不能彻底将他们过去的主子打倒在地,再踩上几脚,彻底弄臭,那将来发臭的,就绝对会是他们了。 虽然说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但那毕竟是一个口号, 如果有可能,谁也不想遗臭万年! 所以,将他们曾经效力的王朝彻底干番,让新主子成为天下之主,那么,史册的修定,必然就会将他们的行为美化一番,春秋之笔之下,所有的丑恶都将被抹去,狰狞的面目将会被修饰得慈眉善目。 都城破,皇帝降,一个国家,也就没有了。 他们怎么能不喜呢? 大辽皇帝耶律俊喜。 登上大辽皇帝位不过七八载,但他却做到了他的祖辈们一辈子也没有完成的事情。 宋辽对峙多年,虽然一直以来辽强宋弱,但辽国却拿着这个邻居无可奈何,甚至于在富裕程度之上与其根本就无法比拟,宋国就像是一个长得粉妆玉琢怀抱珍宝的娃娃,你看着似乎可以一伸手便可以擒来,但每每动手之时,却又发现这看似软弱的家伙,浑身上下又长满了尖刺,当他一缩脖子往地上那么一蹲的时候,你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纵然眼红,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边境上的抢掠,每年的岁币,根本改变了双方穷富之间的差距,因为好不容易从宋国弄来的钱,一个转眼之间,就又被宋人利用各色商品给赚了回去,甚至还要倒找给他们。 这种状况,直到他登基之后才有所好转。 确切地说,是皇后萧绰正式出场之后,才有所好转。 这位来自汴梁的世家女文武双全,洞悉富国强兵之策,她的许多见识和手段,便是自诩才智高绝识穷天下的耶律俊也不得不自叹不如。 毕竟,知识是知识,手段是手段。 你知道一件事情的弊病在哪里,并不见得你就能找得到对症治疗的法子。 有时候,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败坏下去直至病如膏肓。 耶律俊放手让萧绰而为。 不过六七载的时间,辽国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权力始一步步地向着中枢集中,辽国以前兵强而国不富的局面,开始一点一点的改观。 然后,在赵宋这个愚蠢的敌人一再犯错的情况之下,耶律俊终于在有生之年,盼到了这一天。 灭掉了赵宋,带着这个功绩,到了九泉之下,即便是开国的皇帝,也要对自己竖上大拇指,说一句真吾子孙也,而其它的祖父辈们,都得靠后站。 所以,人生再无遗憾。 耶律俊脸色潮红,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今天,他穿上了全套的皇帝礼服,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堪重负,沉重的冠冕让他觉得几乎无法正常抬头,而脆弱的身体,已经让他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也会坚持到底的。 微微转头看着坐在身边同样一身正式礼物的萧绰,对方两眼直视着前方,表情肃穆,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辽国的强大,同样也是伴随着皇后势力的强大,如今在国同,皇后萧绰的声望、实力,应当说不在他耶律俊之下。 这个女子,的确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不过,一切尚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上天赐予这个女子予自己,便是让她来帮助自己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的,如果没有她,耶律俊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对宋辽之间的对峙完成实质性的改变。 而以他对辽国内部败坏的了解,一个不好,指不定辽国还会在宋国的前头败落下去。 上天待自己何其好也! 数天之内,一座夯土而建起的高大礼台,便拔地而去,其高度甚至已经超越了东京城的高度,坐在上面,俯视着那条从封丘门一直笔直延伸到礼台脚下的御道,耶律俊便心潮澎湃。 用不了多久,赵宋的太上皇便会沿着这条御道出现在自己的脚下,当然,那个本来应当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赵宋官家,却在准备在南门出逃。 如果不加防备,他们是有可能有成功的。 必竟,最初之时,耶律俊也完全没有想到,赵宋居然会以他们的太上皇、满朝文武甚至于皇亲国戚宗室子弟作为诱饵来掩护他们官家的出逃。 可是,他们中却有人提前将这个消息泄露了出来,这便是一个即将亡国的国家的悲哀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纵然还是不乏无数的仁人志士想要行最后一搏,为这个国家留下反击的种子,奈何更有人想以此为晋身之阶来换取己身荣华富贵的延续。 耶律俊很瞧不起这种人。 但萧绰却对他说,以后大辽想要统治赵宋这个泱泱大国,那么,这些投效过来人的,便是最好的工具。 而且,还是可以随时更换的工具。 不好的事情,可以让他这些人去做,大辽压根儿就不必出面,等到这些人弄得天怒人怨了,一刀宰了去平息民愤,不但能让朝廷得到一个圣明的赞誉,又可以重新提拔一批人起来效忠大辽。 所以,看不惯可以,不喜欢也可以,但该用就得用,该赏就得赏。 看向左右,一边辽臣,一边汉臣。 站在汉臣头里的,就是崔昂,刘豫这些人,甚至连河东的柳全义,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是不辞辛苦地赶到了这里。 而像林平卢本安这些人,反而站在他们的后头。 当然,林平卢本安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样的排位,因为究其实力,这两位可以随意弄死站在他们上头的随便一个王还不会负什么责任的。 至于让他们站在头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全套的大辽天子仪仗,让整个封丘门外都显得肃静无比,像这样的仪仗,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得见上一次。 即便是礼台周边的辽国文臣武将们,也都一个个面容端庄。 普通的士兵们,看到仪仗完全展开之后,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六象分左右,南北两院六引为先导,六军仪仗依次排开,钟鼓声声,号角余音袅袅不绝。 “来了!”礼台之上,有人失声道。 封丘门内,人群迤逦而出 为首数人,着素衣白服,背后缚荆条,蹒跚而来。 “为首之人,当是赵宋赵太上皇,他身侧之人,当是扮演赵敬之人,而在他们身后的,当是陈规夏诫等赵国掌权之辈。” 有眼力极好之宦官向着端坐的皇帝皇后轻声讲解着。 赵琐不想来,他是被陈规夏诫逼着来的。 夏诫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似乎一阵风吹会倒下去,今天却也穿上了他的朝服,好生打扮了一番之后,这才出行。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文一武两位辅臣的逼迫,赵琐才不得不垂泪而来。 “你何不死在床榻之上?”陈规看着夏诫,倒。 “国破而家灭!”夏诫叹道:“我为亡为首辅,你为亡国枢密,你人二人,当为此负责,你既赴死,我岂不来?” 陈规点了点头:“同朝为臣这么久,今天是我看你最顺眼的一天。” “彼此,彼此!”夏诫回头看向城内,高大的城墙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出城之时,家里我便已经安排好了。”陈规淡淡地道:“当我等发动之时,家里,大概也没有活人了。” “我也一样,宁可一路共赴黄泉,也不能让他们受辽贼之辱!” 出城的队伍越拉越长,越来越多。 第五百三十四章:惨烈 礼台造得十分奇特。 九线台阶上去,便是一个小小的平台,然后往上又是九级台阶,一共九段八十一级台阶,为了不让台子过高,阶梯的高度,便十分的小。 大辽国的皇帝与皇后,并排而坐于礼台之上,俯首看时,却又正好能看到最下面的那些失败者。 而失败者们仰首,自然便也能看见他们。 赵琐面色惨白,身体颤抖。 到了此时,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害怕之类的情绪了。 毕竟也曾经是这天下大国的一国之君, 真要论起辈份来, 此刻高高在上的耶律俊还得喊他一声叔叔呢! 屈辱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昂着头,看着上面。 “跪下!”有人喝斥道。 那是立于最上面几级台阶的崔昂。 “跪下!”往下,一大批投降的曾经的宋臣此时也都厉声斥喝。 倒是他们对面站着的那些辽国文臣武将们,瞅着下头的赵琐等人,眼中虽然有欢喜,但倒是真没有半分轻视之色。 “乱臣贼子!”赵琐戟指着崔昂等人,语不成调。 耶律俊微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琐以及他身边那个假扮赵敬的太监,笑道:“叔皇,你已退位了,身旁那位才应当是今日的主角,怎么他不开口,反而让您受累呢?莫非是不能开口?” 阶梯之下,众人微微色变。 “南熏门内,想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直等着这边的消息吧,那还不发动,在等什么呢?”耶律俊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道。 消息已经泄漏,这一瞬间,陈规便已经明白。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一步便越过了身前的越琐与假赵敬,竟是奔跑如飞,沿着台阶疾速向上。 而在他手上,一个点燃的火折子被他扔在了地上。 刚刚,他借着身边夏诫的遮掩,晃着了火折子,点燃了身上的一根长长的引线。 那是火药。 不是普通的市面之上的那种大路货,这是他通过刘凤奎从贵州路上弄来的上等货。 他是枢密院之首,刘凤奎不管是在汴梁还是在贵州路萧城那里,都是能说上话的,陈规想弄一些这个东西,多了刘凤奎肯定没有办法,但几斤的份量,以如今刘凤奎在贵州路上的地位,还是能弄到的。 陈规弄来这个东西,是准备让匠作营好生地研究一番,为什么萧诚两兄弟能做出来的东西,匠作营就一直搞不出来。 他向刘凤奎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原本也没有指望刘凤奎当真能搞到,毕竟这样的东西在萧诚那里,肯定也是高度保密的。 刘凤奎这样的家伙,肯定是被保密的对象之一。 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凤奎当真给他弄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萧诚的一封信。 信里告诉陈规,想要这玩意儿做研究,直接找他要便是。他正苦恼不知如何提高这东西的威力,匠作营中有数辈子积累的匠人家族,说不定能找出好办法。 这封信,让陈规还很是羞愧了一阵子。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些东西送到匠作营那边去,宋辽战争便大规模爆发了。 但其他们也万万没有到的是,抱着必死之心的陈规,竟然让他的夫人把这些玩意儿全都缝进了他的衣服里。 然后,他冲了上来。 淡淡的硝烟味几乎无人察觉。 但耶律俊却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异常。 他对这个东西的记忆刻骨铭心。 他本是一个身强力壮能驭烈马,能挽强弓的好汉,就因为那一声巨响,让他的余生病得缠绵病榻,而且在这个世上已经时日无多了。 不知多少个夜晚,让他展转反侧,难以入眠。 “火药,拦住他!”耶律俊厉声叫了起来。 众人齐齐色变,萧绰霍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耶律俊便向后退去。 台阶之上,人数虽多,此刻却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秦敏!”萧绰大叫一声。 一个高大的汉子一跃而出,只两步,便已经到了陈规的身前。 “滚开!”陈规手中寒光闪动,那是一柄锋利的短刃。 只可惜,纵然陈规文武双全,但终究是文官,又年岁已高,岂是正当壮年的耶律敏的对手,只一伸手,耶律敏便将陈规的身体提了起来。 然后他猛然发声一声厉吼,两手抓住陈规的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向着台阶一侧掷了过去,那边,是六头披红挂绿金光灿灿的大象以及象奴。 陈规在空中不放甘地发出嘶吼之声。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之声,陈规在空中被炸得四分五裂,鲜血、肢体满天飘洒下来。 而下面的那六头大像,那里听过如此霹雳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立时便不顾象奴的拼命控制,撒开四蹄便向外狂奔。 整齐的队列,在霎那之间,便被六头大象给摧毁得不成模样。 赵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假扮赵敬的太监趴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护住他。 而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出来投降的队伍之中闪出无数道身影,他们手里都只握着短匕,却是仍然义无反顾地向着前方那个高台发起了冲锋。 只可惜,此时,礼台的台阶之上,属珊军军士已经一排又一排地填满了那里,四周,更多的辽军涌了上来。 封丘门内,蹄声隆隆,有骑兵冲出,城墙之上,先前似乎已经放下武器的士兵们重新握起了弓弩。 高台之上,萧绰挥了挥手,战鼓声如雷,早有准备的辽军开始了进攻。 所有一切本来都布置得很妥当的,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刺杀行动竟然是由陈规这样级别的人发动,而且使用的还是这个时代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夏诫回首,看向辽军有条不紊地向着封丘门发起进攻,看到刚刚从封丘门冲出来的那数百骑兵在转瞬之间便被辽人包围了起来,当然,他也看到了城墙之上射下的弩箭, 可是他知道,这只不过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他长叹了一声,看向趴伏在地上的赵琐,站起身来,整整衣裳,道:“官家,臣有愧于国朝,臣无脸见国朝裂祖列宗!” 周围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夏诫从怀里抽出匕首,从容不迫地划乱了自己的脸庞,削掉了自己的鼻子,再挑出了自己的眼珠儿,最后猛地一翻腕,将匕首戳进了自己的心房。 赵琐发出了尖叫之声,周围不少的人也跟着惊呼,便连周边围上来的辽军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面露骇然之色地看着缓缓倒地的夏诫。 兰四新哆嗦着,手握着刀子,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捅自己一刀。 “帮帮我!”他哭泣着看着身边的李光。 李光抓起他的手,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猛地一勒,兰四新的哭声戛然而止,张大嘴,不停地哈着气,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每一次的身体抽动,嘴里、脖子上,都涌出大股的血迹。 李光盘膝坐下,整理仪容,双手握刀,用力向着自己的肚子捅了进去。 人虽死,却未倒下,依然坐得端正,一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地看着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耶律俊被萧绰搀扶着,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刻,越来越多的被辽军包围起来的这些原本出城投降的赵宋官员们开始自杀了。 这是那个他瞧不起的国度吗? 这是那些自顾私利不顾公义,碌碌无为只知内讧,见利益就上,见问题就躲的赵宋官员吗? 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们却又如此的不惜身,如此的义无反顾呢? 他看向台阶之上崔昂、刘豫、柳全义等人,再看头看看下边那些不断倒下的赵宋文臣武将,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这就是我为什么向您建议,不直接占领宋国的土地,而是分封诸王,由诸王来代我们统治这片土地的原因所在了!”萧绰道。“这些书生,一直都是一批很奇怪的东西。” “是啊,真正让我想象不到!”耶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大概便是你所说的文明沉淀吗?我们大辽,也有这些东西吗?” 萧绰不语。 耶律俊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是没有的,我们契丹一族,奉行的是强者为王,强者为尊,谁强,我们就服气谁,与这些人完全是不一样的。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族裔,此刻,却让我刮目相看,难怪能与我们大辽对峙数百年,想到他们现在还拥有半壁江山,我便很是有些不安了。”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互相攻击,互相残杀!”萧绰道:“没有人比他们更互相了解的了,南方的那些人,面对我们大辽将士,说不定会同仇敌忾,携手一起来对抗我们,但他们的对手,换成了崔昂,刘豫这些人,情况就会大大不一样了。” 耶律俊神色复杂地看着萧绰,好半天才缓缓地道:“我得你为妻,是我之幸,亦是大辽之幸!” 萧绰微微一笑,正想说话,战场之上却传来了巨大的欢呼之声。 两人抬眼看去,封丘门高高的城门楼子上,辽国的大旗被一名辽国武士双手高举,正用力挥舞着,而无数的辽军已经从云梯之上,从城门之处,快速地涌进了城内。 在北边封丘门处传来爆炸之声时,南熏门亦是大开,上千骑兵拥着赵敬以及赵敬长子赵律奔出,急如星火向着远处逃去。 他们的前方,似乎并没有任何的阻碍,好像一切都如同先前的计划中一般,所有的辽人大军都被吸引去了封丘门,而这边遗留下来的三两队小兵小卒,并不能阻拦他们的步伐。 然而美好的愿望伴随着长长的号角之声而被粉碎。 前后左右,一队队的辽国皮室军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然后将他们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往来纵横的辽国骑兵们尽情地在这些宋军面前展示着他们的骑技。 “杀!”负责护送皇帝出逃的神卫军指挥使许巍疯狂地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他的对面,一名辽军彪形大汉跃众而出。 “受死!”咆哮声中,大刀挥出,两刀相交,许巍手中的武器,顿时脱手飞去。 与他对阵之人,是完颜八哥。 萧绰安排了皮室军统领完颜八哥来南熏门伏击,虽然耶律敏也很想这么做。 许巍被一刀背重重地打下马去,不等他反应过来,头上又挨一刀背,眼前一黑,就此昏过去。 “投降不杀!”完颜八哥厉声喝道。 短暂的僵持之后,有武器坠地,有骑兵下马跪伏于地上,于是便如同引动了多米诺骨牌,很快,原地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两匹坐骑,那上面坐着的是赵宋官家赵敬以及他的儿子赵律。 完颜八哥咧嘴一笑,摧马上前,刀尖一挑,已是将两马的马缰握到了手中。 “完颜八哥替陛下牵马!” 赵敬心若死灰。 登基不到一年,是为靖康元年,赵宋便为辽国所破。 史称靖康之耻。 赵琐、赵敬以及无数皇族、宗室子弟、后宫妃嫔尽皆被辽军俘虏,数千贵族以及朝臣沦为阶下囚。 二十万辽军纵马入东京。 昔日这座繁华甲天下的第一城,立时便落入到了九幽地狱之中,无穷的灾难与苦厄向着这些几辈人都没有见识过战争之祸的普通人扑面而去。 短短三日之间,东京城中,当真是流血飘桁。 “皇后娘娘,罗颂愿意为你效力,请你下令,停止杀戮吧!”昔日的万岁宫中,罗颂跪倒在庭院之中,高声呼喊着。 这两日,萧绰派人押着他目睹了整个东京城中一桩又一桩的惨案。 屋内萧绰正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耶律俊喝着药。 “如此逼迫此人,便算他投效了我们,只怕也不会真心为我们效力的!”耶律俊瞅着萧绰,“你是因为他是罗纲的父亲?” 萧绰嫣然一笑:“倒真是难得,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能吃这么一回醋!” “这不是吃醋,罗纲那小子,纵然有些能耐,又如何能与我相比!”耶律俊傲然道。 萧绰点头道:“夏诫死了,陈规也死了,连兰四新、李光也都死了,赵宋有份量的大臣,便只剩下一个罗颂了啊,陛下,我们大辽统一天下,可不能只是一个名义和形式上的统一,而是要内容上的真正统一,所以,我们需要很多的治理国家的人才,而在这方面,宋人的确要比我们强一些,我要罗颂,便是想让他来组织这些人,有了这块招牌,会吸引很多的人来的,这是为将来计。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人弱点很明显,很好拿捏。” 耶律俊微微点头:“你安排便好!” 第五百三十五章:故居 东京城中烟尘滚滚,遮天蔽日,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坊市,多少房屋着了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辽兵的肆意劫掠之下而痛哭流涕。 罗颂把自己卖给了萧绰,换来了三日为限。 三日之后,辽军就不得再向东京城百姓举起屠刀。 但这也只能约束那种大规模的劫掠,而那些零散的烧杀抢掠,别说现在是战时,是在一个亡国之都,便是赵宋最强盛之时,东京城里最有规矩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又何曾断过?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也有人说,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百余骑伴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行走在运河堤道之上,垂柳刚刚发芽,勉强能看到一些绿意,基本上还是掩不住什么的。 回想过往,这里可是少男少女们最为快乐的地方,借着那些茂密的垂柳,却是能做不少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的。 再过个一个多月,大概便可以了吧? 只不过到了那时候,这堤道之上,还有青年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吗? “娘娘,前面就是了!”耶律敏一勒马头,回看着萧绰。 不远处的河堤之下,不少的房屋都已经变成了废墟,有的甚至还在毕毕剥剥的烧着,断垣残壁,随处可见,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烧得焦黑的死尸。 耶律敏眉头微皱,早已有人飞跑过去,将那些焦黑两脚便踢到了废墟深处。 废墟当中,还有一幢带着小院子的平房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失,便连竖在门前高高旗杆之上的幌子也丝毫无损,此时,正迎风飘扬。 桃花酿。 门板之上,烫了金的那首诗还是如以往那般显眼。 站在门前,萧绰轻轻地抚过她亲笔题在这门上的诗, 桃花依旧, 春风依旧, 只是人, 却完全不一样了。 走入屋内,靠窗坐下。 侧头看那河上风景? 却那里还有风景可言? 有烧焦的木头漂漂浮浮,有千奇百怪的死去的人顺河道漂流而下。 这完全便是九幽地狱一般的景色。 桃花酿的老板瑟瑟发抖。 辽军杀进来时,他们连逃跑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相熟的左邻右舍被穷凶极恶的辽国士兵从屋里拖出来,一刀砍死在当场,家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产,顷刻间便成为了别人的物事。 一家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绝望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外面的惨叫声渐小,马蹄声、狂笑声逐渐骈,但却没有一个人的脚步踏入他们的房间。 他不知道为什么, 只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的保佑,是菩萨对他的眷顾。 “一壶桃花酿!”萧绰突然转头,看着那个老板:“解掌柜的,你可是老多了。” 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萧绰,只觉得有些面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 看这个女子的穿着架式,明明就是辽国的贵人无疑,却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世事沧桑,只不过七八年时间,便已经是新颜换旧颜了。”萧绰轻叹一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娘娘,这首诗当真了不得,此诗一出,只怕这天下没人敢再以桃花为词了!”孙淳是进士出身,与耶律敏自不可同日而语,脸上满是佩服之色。 萧绰缓缓摇头:“这不是我写的,曾有一年,四五个青葱少年一起来到了这里,一个女子醉酒颠狂,执壶提笔,便在这门上写下了桃花依旧笑春风。很多人都赞将桃花写到了极致,岂知还有这样一首,才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这是……”孙淳想要追问,但看了一眼萧绰的脸色,却又将其咽了回去。 那解老板此时才终于醒过神来,这女子,原来便是多年以前,在这里醉酒之后提笔写诗的少女,只是,这辽国官为什么喊他娘娘? 依稀记得,她们应当是大宋国的高官显贵之后啊! “娘娘?”他有些懵懂地看着萧绰。 孙淳笑道:“解老板,这是你天大的缘份,如果不是你与我大辽皇后娘娘有这么一段渊源,你以为你这桃花居能保存下来吗?” “大辽皇后?”解老板卟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惹得屋里所有人都是大笑了起来,便是萧绰也是芫尔。 “解老板,一壶桃花酿,要十五年份的。”萧绰道 解老板抖抖嗦嗦地起了起来,有些昏头转向地向着后院的地窖走去。 耶律微微摆头,立时便有一名卫士跟了上去。 厚实的木门被打开,解老板走了进去,回头看了一眼那卫士。 卫士瞅了瞅大小,摇了摇头,地方并不大,一眼便可以看到内里所有的状况。 解老板搭上了一个小板凳,伸手从最高的一格橱子里,提下来了一坛酒,而在提这坛酒的时候,一样东西,也被他拢进了袖子里。 站在门口的卫士竟是完全没有发觉。 重返前厅,解老板躬身,双手举着一坛子一看就颇有些年份的酒,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萧绰。 “请娘娘品尝!”解老板大弯腰,双手将酒坛子往前递出去的同时,整个人突然向前纵去,酒坛子往地下掉去,而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柄黑沉沉的锥子模样的东西。 耶律敏哈的一声笑,一伸手,便卡住了解老板的脖子,把他拎在了空中,另一只手扳过解老板手,轻轻巧巧的便将那锥子夺了下来。 “是用来启泥封的锥子!”耶律敏看了那个跟着去的卫士一眼,卫士已是卟嗵一声跪了下去。 “算了,让他去军中吧!”萧绰挥了挥手。 “多谢娘娘不杀之恩!”那卫士声音颤抖,出现了这样大的失误,还能捡回一条命来,除了谢恩之外,还能做什么。 “滚!”耶律敏挥了挥手。 那卫士立时小跑着出了桃花居。 那坛桃花酿并没有跌在地上,萧绰一伸手却是将其稳稳地接住了。 “解老板,你为什么要杀我呢?”萧绰有些好奇地看着对面这个此时面如死灰又在瑟瑟发抖的酒居老板,而此刻,他的家伙,已经全都被赶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地绑了起来推到了院子里。“你看,你的房子安然无恙,你的家人没有少一根毫毛,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你可知道,这样的举动,会让你九族都跟着遭殃的吗?” “蛮夷妖女,人人得而诛之。”虽然语不成调,上下牙齿格格作响,但那解老板,却仍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们这些禽兽,把东京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啊?” 解老板放声大哭。 萧绰脸如寒霜。 提着这坛桃花酿,慢慢地向外走去。 “娘娘,这姓解的?” “不必为难他!”萧绰摆了摆手:“杀了他,这世上可就没有桃花酿了。” 沿着堤岸走了一道路,然后转入一条直街,再向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幢曾经无比豪华而且显赫的宅子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只是现在这宅子,明显已经败落了。 门前野草都有半人高了,而那朱红色的大门之上,红漆已经掉得斑斑驳驳,依稀还能看见一张完全变了颜色的封条。 萧宅! 这幢沉封了近十年的大门,终于再一次在萧绰的面前缓缓展开。 触目所及之处,竟是荒芜。 连屋脊之上都长满了野草。 数名卫士上前,拔出腰刀,一路挥砍,生生地在荒芜之中开出了一条道来。 这幢宅子,沉载了萧绰所有童年的欢快时光,在这里,她有疼她爱她的父母,有宠她宠得毫无原则的二哥,只要她想要的,二哥总是能想法设法给她弄来。 还记得无数次两人坐在屋脊之上仰望星空, 也还记得母亲提着木棒在大宅子里追着二哥, 二哥机灵,母亲追不上,便喝令仆役帮忙,只不过那些仆役平素都得了二哥不少好处,喊得震天响,却是没有几个真下手的。 不知不觉,萧绰走到了一幢破败无比的小楼之前。 二楼几扇窗户全都没有了,如同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那些枯败的野草倒垂下来,小楼前那个曾在夏季看满各色荷花的小池塘,更是一点踪迹也难寻。 草从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一只猫头探了出来,歪着头,打量着萧绰。 “衔蝶!”萧绰失声叫了起来。 或许是太多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那只猫疑惑地又向前走了几步,伸出鼻子在萧绰身上嗅来嗅去。 萧绰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自己养的那些猫,居然还活着。 如今它也该有十来岁了吧,在猫当中,已经算是高龄了。 萧绰蹲了下来,将猫紧紧地搂在怀里。 似乎是终于嗅出来了曾经主人的气味,衔蝶两只爪子牢牢地抱着萧绰的脖子,猫头在萧绰的脸上擦来擦去,喵喵地叫个不停。 似乎是在问,这些年,你到底去了那里啊? 除了耶律敏与孙淳之外,其余的卫士都站得远远的,在这些卫士眼中,他们的皇后娘娘是无所不能的,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完美的人,此刻,萧绰显得脆弱无比。 “娘娘,去祠堂吧!”孙淳低声道。 “我们查了,许老爷子还活着呢,身体还很棒,祠堂那边都是一直他在守着,打理得很好!”孙淳低声道。 萧绰点点头,抱着衔蝶,向着萧氏祠堂家行去。 祠堂与萧绰曾经的小楼相隔并不远,中间有一道围墙和一道月亮门隔开,与萧府其它地方的荒芜相比,这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而,萧绰却僵在了那里。 她是想来祭拜祖先父母的,只时此刻,却有一个人,横刀立马,站在祠堂之前的台阶之下。 须发皆白,连身体都有些佝偻了,但却拄着一把大刀,站在前面,对着萧绰怒目而视。 “许爷爷,我是萧旖!”将衔蝶交给了身后的卫士,萧绰向前走了几步。 “站住!”许勿言怒吼一声,将刀一横,厉声道:“此乃萧氏先祖及历代英灵所在之地,辽狗想要踏进一步,便先杀了我,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萧绰面色惨白地看着对面那个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倒的老人。 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刀,萧绰自然也是认识的,那是萧鼎老爷子的随身武器,老爷子仙去之后,这柄刀,便一直供奉在祠堂之中。 “许爷爷!”萧绰再叫了一声。 许勿言两眼通红,“皇后娘娘请自重!此乃萧氏一门英灵所在之地,绝不容许辽人亵渎。想要进去,便先杀了我。” 耶律敏向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我去,保管不伤这老家伙一根毫毛,便将他弄走!” 萧绰缓缓摇头。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萧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三拜九叩。 许勿言却是没有让开,似乎他绝不想让祠堂内的萧氏先祖,认为眼前跪在面前的那个女子是谁。 萧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娘娘,这里怎么办?”孙淳紧追了两步,问道:“不必理会,就这样吧!” “不修葺一下吗?”耶律敏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便是修,也轮不到我来修!”萧绰转头,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祠堂,“也许,将来会有人来重新修葺这里的,走吧,私事已了,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大事呢!” “明白!”耶律敏与孙淳都有些兴奋。 “娘娘,就在我们离开桃花居的时候,有人来报,南院大王林平进宫了!”孙淳道:“然后,完颜八哥也被找了进去,最后去的是耶律珍。” “知道了!”萧绰语气毫无波澜,“陛下英雄一世,即便是如今时日不多,却也还想再英雄一次呢!不过,一个快死的人,永远是无法与活人竞争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身后事 林平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的耶律俊,眼窝子不由一阵酸涩,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 曾经是那样的一个意见风发的人,现在却成了这等模样。 “平之,有什么好伤悲的!”耶律俊倒是极其豁达,笑道:“我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却光彩照人,除了开国太祖,其余的祖辈的功绩,可都比不上我呢!此生无憾矣,这可比活他个八九十岁,但一事无成碌碌而为要强上太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总希望你身体能更好一些,眼下的大辽,可离不得你!”林平擦干净了眼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耶律俊道:“这可不一定,大辽离开了我,还一样是大辽,或者以后还会更好也说不定。我已经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剩下的事情,让后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林平微微色变道:“陛下……” 耶律俊吐出一口浊气:“平之,你是想跟我说皇后的事情吧?” 林平咬牙道:“是,陛下,你我既是君臣,又亲如兄弟,有些话,我必须要说出来,这不但是为了大辽,也是为了贤儿今后。” 耶律俊轻轻点头:“你接着说。” “陛下觉得,您得身体还能撑多久?”林平问道。 “不知道,也许旬日之间,也行一年半载,但总之,牛头马面大概是已经手持刀牌锁链等在我身边了!”耶律俊微笑着道。 “陛下,恕臣直言,这些年来,你完全放权给皇后,使得皇后不费吹灰之力便掌握了大辽的权力,现在我大辽,很多官员,地方,只怕是只知皇后,不知陛下!”林平道。 “放权给皇后这一件事,哪怕到现在,我也不曾有半点后悔!”耶律俊淡淡地道:“平之,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在内政方面,皇后做得如何?在整合国内各方势力,在平衡汉人国人之间的利益,她又做得如何?” 林平叹了一口气:“是的,她做得很好。” “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这一次的南征,自然也不就有如今灭掉宋国的胜利!”耶律俊笑道:“你不能光想着收获果实而不想着为了这胜利你需要付出的代价。” “陛下,如果您身体康健,我自然不会多说半句废话!”林平道:“可是现在您的身体这个样子,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归,您一旦去了,这天下,还有谁能制衡皇后娘娘?太子年幼,而且对皇后又极其依赖!陛下,真到了那时候,这大辽,到底是姓耶律还是姓萧呢?” “稍安勿燥,等一会儿,八哥和耶律珍就都会过来了!到时候再一起说吧!”耶律俊道。 “陛下,原来您早有安排?”林平喜形于色。 耶律俊不置可否。 片刻之后,完颜八哥与耶律珍相继抵达,三个三个小圆凳,围坐在耶律俊的周围。 “你们三个,是我大辽股肱之臣,也是我最信得过的兄弟!”喘了口气,耶律俊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当真能灭掉赵宋,一统天下。做到了这一点,我是死亦瞑目了。眼下,虽然赵宋还有南方半壁江山,但蛇无头不行,接下来我们对南方的攻略,虽然会有波折,但估计大势不会有改变。” “陛下,何不等身体好一些之后再说这些?”完颜八哥沉声道。 耶律俊摆了摆手,道:“我这身体,说不准啥时候就没有了,还是尽早安排好。林平一直担心一件事,我如果一死,则皇后再无人能制,使得贤儿成为一个傀儡,以萧绰之能力,她的确是能轻松做到这一点的。眼下我还活着,聚在她周围的人,便已经有不少了。” “陛下的意思是?”耶律珍明显有些震惊地看着耶律俊。 耶律俊点了点头:“我若去,会留下遗诏,让萧绰陪葬。” “陛下,大辽从来没有让皇后陪葬这样的事情,这,这只怕?”耶律珍脸色苍白。 “没有先例,那便开一个先例又何妨?”耶律俊微笑道:“我深爱萧绰,即便死后,也不愿意与她分离,她如有爱我一片之心,自然也不会拒绝与我携手而去!” “可是陛下……” “你是担心这命令一出,天下不稳吗?” “是的!”耶律珍道。“皇后身边的力量,非同小可。” “聚在皇后身边的人,大体上分为这几类,一是像耶律敏这样的将领,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只会随着她的指挥棒起舞,二是像卢氏世家这样的幽燕汉人世家,因为萧绰的存在,他们的政治地位大幅度提高,三是部分契丹贵族,因为萧绰能带给他们巨大的利益。除了第一类,其它二类人,都是可以化解的。” 耶律珍皱眉道:“陛下,五万属珊军的战斗力堪比五万皮室军,一旦有变动,只怕便是翻天覆地之大祸。” “这个我自然也有安排!”耶律俊淡淡地道:“拿下东京,灭掉了赵宋的传承,但接下来大军身然还要接着向南扫荡,耶律敏的属珊军,便是这先锋部队了。”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好安排!”耶律珍点头道。 “而我,大致上是不可能撑着回到中京了,依我看,只怕有九成的可能,我会死在这赵宋皇宫之中!” “陛下!”几人都有些悲怆。 “不必伤悲,生死,平常事耳,我们每一个人从呱呱坠地便一路劈波斩浪地走向死亡,这是一个圆,从一个点来,最终回到那个点上去。区别只是这个圆有的画得快一些,有的画得慢一些。皇后曾经跟我说,我们不能延长我们生命的长度,但却可以拓宽我们生命的宽度,我想,我是做到了。” 耶律俊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几个大臣,道:“我死之后,你们立即要求扶灵回上京,记住,是上京不是中京。这个时候,耶律敏的军队大概率还在往南方拓展战场,而他回来的路上,却有一个赵王!” “崔昂?”完颜八哥有些不屑:“这人,只怕不是耶律敏的对手。” “打仗他是不行,但玩弄阴谋诡计,此人却是行家里手!”耶律俊笑道:“而且他身边的曲珍,兵马经验倒也是十分丰富的。崔昂与耶律敏有杀父之仇,所以一有机会,崔昂必然会把耶律敏往死里整,到了那个时候,崔昂绝无可能放耶律敏全师回转的,这就将皇后最大的依仗隔绝在外了。” 有些吃力地坐起了身子,摸出了一个小匣子,将其递给了身边的完颜八哥。 “八哥,你带着这个匣子,过两天找一个借口,先回上京吧!” 完颜八哥站了起来,双手接过匣子。 “匣子里是我的遗诏,所有的最后的安排,全都写在里头了!” “耶律珍,林平,你们两个,虽然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契丹人,但都是饱学多才,这些年来,皇后努力弥合两族的裂缝,取各自己之长,补另一方之短,可谓是效果极佳,你们两个以后,要亲密合作,只要我们内部不出问题,大辽就会无敌于天下。” 林平与耶律珍也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太子年幼,以后你们两个便是朕的托孤大臣,再加上八哥,基本盘便算是稳住了,剩下的那些不稳定因素,我也相信你们两个有能力平定,有了大义的名份,他们并不敢多说些什么。皇后能给他们的利益,你们也一样能给嘛!” 数十万辽军云集在东京城, 是继续南下,还是就此打住? “军队的意思,是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耶律珍看着大案之后正在奋笔疾书的皇后萧绰,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萧绰摇了摇头,“再向南打,我们遇到的阻碍会一天比一天大,而且,陛下的身体,也根本不可能撑住。大元帅也见过陛下了,说不准陛下什么时候就龙驭归天了,真要是继续向南,骤然之间传出这个噩耗,只怕于军心是极不利的。” 耶律珍点头:“只是军心可用,就此放弃,也是有些不甘。” “扫荡京畿吧!”萧绰道:“大元帅,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重要的是扫荡周边,掠夺财富,还有各色匠人、技师,这些是重中之重。” “有人说皇后不想再往南,是因为在南方,有您的二哥在那里!”耶律珍突然道。 萧绰微微一笑:“大元帅,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耶律珍摇头。 “早前,我最大的愿望,是要踏平东京城,活捉赵家父子,现在这个愿望我已经达成了,接下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击败我的二哥!”萧绰笑了起来:“大元帅觉得我这一身本领如何?” “臣平生仅见。”耶律珍躬身,诚心地道。 “都是我二哥教我的!”萧绰道:“所以接下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彻底击败我的二哥,要是在我有生之年能击败我二哥,然后当着他的面说一声,二哥,我可是青出于蓝了,那该有多么地开心啊!你不知道,从小啊,二哥就是我高山仰止的那一个,我曾经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赶上他了。” 耶律珍讶然道:“我一直以为娘娘你最佩服的是萧总管。” “不是,萧总管之所以成为了萧总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我二哥的谋划。我二哥这个人啊,最擅长的就是搞这些事情了。”萧绰感慨地道:“大元帅,你可能还不知道,前两天我出去见了两个故人。一个是一个酒家的掌柜的,怕得要死,却还想拿着刀子戳死我。另一个老得站都站不稳了,却仍然敢在我面前横刀而立,厉声怒斥于我。” “娘娘没有杀了他们?” “杀了何益?”萧绰道:“我给大元帅说这两件事情便是想告诉你,以后会越来越难的,我们闪电拿下赵宋的战争,到此已经基本结束了,接下来,必然会进入到一个很久的对峙阶段。我们辽军不习南方水土,在南方不能久呆,剩下的事情,便要交给那些臣服于我们的人去完成了。” “以汉人制汉人!”耶律珍道。 “正是如此!只有他们才最了解他们。我们所需要的,只是这些地方的财富以及技术。”萧绰道:“崔昂他们,在我们离开之后,必然是会吃上几个大大的败仗的,这样更好,如此以来,他们就更需要我仰仗我们了。控制住他们,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把我们的触角伸向南方,一点点,一点点地蚕食他们,这样的战争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代理人战争,大元帅觉得如何?” “娘娘总是有别出心裁之语!不过倒也贴切。这样一来,不需要我们的勇士死战,我们便能收获到源源不断地财富,能够吸纳到数之不尽的人才,就像一只吸血虫一样,趴在对方的身上,尽情地饱饮一番,直到对方最终筋疲力竭,然后我们再出手一举拿下。” “大元帅这个比喻可就不恰当了。”萧绰笑道。 耶律珍一笑,“娘娘,对于陛下身后事的安排,当真没有什么看法了吗?” “他有他的想法,站在他的立场,也说不上错。”萧绰摇了摇头:“就像大元帅你,站在我这一边,又是为的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大辽的未来。”耶律珍断然道。 “是啊,他也认为是为了大辽的未来。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处理问题的手段自然也就不一样。”萧绰在屋里走了几步,淡淡地道:“只不过,他这样的决策,还是让我有些伤心。” “还有,陛下对您当真是痴心一片。”耶律珍突然道。 “也许吧!”萧绰的神色有些落寞,“大元帅,就这样吧,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吧,让耶律敏去南边吧,总不能让陛下一直强撑着这口气不愿意咽下,何必再受这个罪呢?完颜八哥与林平已经一起回去了吗?” “是的!” “等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便扶灵北归吧!”萧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朝廷需要好生地清理一番,之后才能让我们真正的施展手脚呢,大元帅,你以后坐镇南方,与我那二哥有的是交手机会,你会见识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 “正想见识一番!”耶律珍昂然道。 第五百三十七章:辽皇驾崩 耶律珍的心情很是沉重。 因为他背叛了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背叛了对他一直倚为腹心的皇帝。 但他认为自己没有背叛大辽。 皇帝病重,即将不治,这一点,大辽上上下下都清楚,他自己也清楚。 灭宋,成为了皇帝驾崩之前最大的一个心愿。 完成了这一件事,皇帝便认为他替辽国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可是耶律珍并不这么看。 大辽的西北方向,萧定控制的西军虎视眈眈,那是一头噬人的猛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头猛虎会愈来愈强壮。 耶律珍派人搜集了有关西军一大堆的情报,细细研究之后,骇然发现西军在十年之间,在各个方面的成长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管是从政治、经济、还是从军事之上,他们基乎是一年一个脚印,稳步向前。 这是一个新兴政权最显眼的标志。 因为这个时候,这些创建事业的人,正一门心事地携手并肩大步向前,贪逸享乐的想法,在这些人眼中,简直就是一种坠落,一种犯罪。 这是很可怕的。 而大辽也好,赵宋也罢,立国日久,奢逸之风早已经深入到社会的各个阶层,方方面面了。官僚机构日渐臃肿,办事效率却日渐低下。 军队人数愈来愈多,但战斗力却是越来越低。 眼下,被大辽视为唯一的劲乱赵宋已经垮台了,就这些时日,耶律珍在皇帝行辕周边听到的都是一片从此天下竟是坦途的言语。 这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极为担心的倾向。 当然不是坦途。 陛下本是一个视野开阔之人,但他现在的思绪已经有些乱了。 但无心再往前看,而是只想着保全已经得到的果实。 只是不往前看,又怎么保得住已经得来的果实呢? 皇帝认为赵宋宗室已灭,宗嗣断绝,而大辽的封王之举,必然也会在宋国内部引起纷乱,毕竟乱世谁为王呢?有实力的大概都会认为自己有这个机会。 皇后提出这个建议之时,皇帝和自己都为这叫绝,但这并不可能一劳永逸。 赵宋既有崔昂、刘豫、柳全义这样的为一己荣华富贵而卖身的人,也有像萧定那样实力明明冠绝一方,却不肯自立的人。 而且,宋国的南方,只怕不会因为东京的覆灭而就此向大辽投降吧? 也许会纷乱一阵子,但只怕接下来,就一定会有人出来将所有人组合在一起,重新与大辽争夺吧! 这个人,如果耶律珍估计不错的话,就应当是如今的贵州路安抚使萧诚。 想要做成这件事,依然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而萧诚的实力,无疑是南方最为强悍的,说起来只是贵州路安抚使,但实际上,却掌控着贵州路、云南路、以及广南西路等地。 至于整合南方的手段,那就太简单了。 陛下认为赵宋传嗣已绝,可到时候,南方的敌人只需要随便找一个人,声称他有赵家血脉就足够了。 有不有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宣扬有的这些人实力足够,而其他人又承认这么一件事, 那么,即便不是,最后也是了。 南方的各路力量一旦纠合到了一起,实力并不容小觑。 南方一向是赵宋最为富庶的地方,商业发达,特别是海贸之兴盛让人叹为观止。 有钱粮,便有兵马,有甲胄,有武器。 而且南方水系众多,交通工具更多的使用舟船来沟通各地,大大小小的从系将广阔的地域切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这对于更习惯于骑兵大规模的机动穿插作战的辽军,并不是一个擅长的战场。 所以,未来的战争,并非十拿九稳。 只能说,大辽能占住上风。 外敌并不弱,内政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现在的大辽看起来上下一心,其乐融融,其实不过是因为皇帝皇后两个人都是一代人杰,是他们两个人生生地压住了那些燥动的势力,但凡胳膊肘往外翻的人,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到阴曹地府游玩去了。 但反对势力明面上是没有了,暗地里就没有了吗? 一旦皇帝皇后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十余岁的太子岂能镇得住场面? 自己和林平岂能把控得住局势? 只怕大辽内部便要先起波澜了。 内部不靖,外有强敌,眼下看似鲜花着锦的大辽,又能坚持多久呢? 真要按皇帝陛下的意思,等回到上京之后,按照遗诏逼着皇后殉葬的话,只怕大辽立马就会来上一场内讧。 就算布置周全,镇压得力,但此事过后,大辽照样会是元气大伤,一统天下的梦想,只怕是再也不用想了。 不管从那个方面讲,大辽都需要皇后继续坐镇。 至于皇帝担心的太子继位之后,会被架空,甚至于太子会被害,皇后会篡位,这才耶律珍看来是无忌之谈,大辽可从来没有姓萧的人坐上皇位的先例,没有人会认。 所以,在太子还没有成年,由皇后来垂帘听政,在耶律珍看来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于太子成年之后,自己自然会站在太子一边,要求皇后归还权力。 这种内部的权力循环,斗争,在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完全可以在不伤己根本的情况之下完成轮转。 这一件事情,现在只有三个人知晓,只要自己反对,光靠林平与完颜八哥是根本就成不了事的。 林平与皇后本身就有仇,完颜八哥在朝中树敌极多,他们两人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人会信。 想想皇后周围的人吧? 萧思温不会自折翅膀,耶律环早就被皇后用金钱给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属珊军的强大战斗力,还有像卢氏那些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绑上了皇后战车的人,这些人,足够让其他所有人闭嘴了。 送走了耶律珍的萧绰,又批阅了好一会儿的奏章,这才从内里挑选了一批,让内侍抱着,随着自己一起去到了耶律俊安歇的地方。 攻破东京之后,耶律俊的病情便迅速地恶化了。 之前还有一个目标撑着他不要倒下,而现在这个目标达成了,心神一松之下,病魔便如潮水一般的袭来,彻底将他打倒了。 他日常已经基本上不理事了,像批阅奏章这样累人的活计,早就交予了皇后来完成。 反正皇后的批示,不会比他差,这一点,早在耶律俊带着他的捺钵四方转悠的时候,便已经无数次的证明了。 层层帐幔被拉开,刚刚服药的耶律俊睡得很沉。 将内侍抱着的那些奏章放在床边小几之上,萧绰侧身坐在床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曾经也是英俊非凡的脸庞,如今却是颧骨高耸,脸郏深陷,萧绰知道,被厚厚被褥掩盖着的那张躯体,也早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当年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没有伤着张超,却误击了遭受池鱼之殃的耶律俊。 当年的事情,当真是谁没有料想得到。 两股刺客,刺杀两个不同的目标,最终这两个不同的目标却因为一些意外走到了一起,那是一场真正的乱杀。 耶律俊却在那一场乱杀之中,留下了致命的病根儿。 内腑之伤,初时看不出任何的症状,等到恶果显现之时,一切却都为时已晚。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耶律俊轻轻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陛下,您醒了?” “你来了多长时间了?” “也没多长时间!您要起来坐会儿吗?” “不,这样躺着更舒服。” “那好,我跟您来读一读今天一些很重要的奏折。” “行!” 展开一份折子,萧绰轻诵读起来,不但读折子的内容,亦读自己在后面的批示。 耶律俊闭着眼睛倾听着。 直到萧绰放下最后一份折子,耶律俊这才睁开了眼睛。 “没有了?” “没有了!” “上京那边应当还有一份文武官员晋升的折子,还没有到吗?” “哦,您说的那一份折子啊,都是一些统制以下的官员晋升,我随手批了一个可字,这样的小事,怎么还劳动您关心了?”萧绰笑道。 耶律俊没有作声,又闭上了眼睛。 “陛下累了?那臣妾便去了,您好生休息吧!”萧绰道。 正要起身,耶律俊却是伸出手来,抓住了萧绰,道:“再坐会儿!” 萧绰微微一笑,顺从地坐了下来。 “我估计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陛下不要多想,太医也说了,只要不费心劳力,好生休养,便会逐渐好起来的。” 耶律俊轻笑起来:“三娘子,这些哄人的鬼话,你不该跟我说的。” 萧绰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那陛下想说什么?” “身后之事啊!”耶律俊道:“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儿孙们也应当能做得很好了,即便马上就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萧绰轻声道:“为山九仞而功亏一篑之事常有,前路既长且阻啊!” “如果没有一点点艰难险阻,对于儿孙们来说,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有些磨难更好!只要大势在我,小的波澜,不足为惧。” “陛下说得是!” “我这一辈子过得值,上对得起祖法,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三娘子,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耶律俊有些艰难地道。 萧绰摇头道:“陛下没有对不起我,相反,要不是陛下给予了我这个平台,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哪有现在的荣光?” “我死之后,贤儿就交给你了。他还小,你多多看顾他一些,以你的能力,贤儿将来必然会成长为一代明君。” “陛下,您今日说得太多了,且休息吧!” “可惜此时不能让贤儿来这里啊,真想再看看他啊!”耶律俊低声道。 看着声音越来越小的耶律俊,萧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要欺骗我吗? 是生怕我猜到了你的安排,所以要稳住我? 可是你只怕做梦都想不到,你的亲笔遗诏,我已经看过了吧? 你刚刚还在惦记着的那份上京的文武官员的晋升名单,便是控制整个上京的罩门所在,你不会当我真不知道吧? 萧绰没有离开,就这样一直盘膝坐在床榻之前。 钟声敲响,假寐的萧绰霍然醒来。 屋里头灯光昏暗,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伸手撩开了帐幔,外头候着的宫女赶紧重新挑亮了灯光。 回过头来看向床上的耶律俊。 萧绰整个人在一瞬间有些僵硬。 她缓缓地坐了下来,凝视了良久,这才把手一点一点地伸到耶律俊的脖颈之上。 什么都没有了。 耶律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东京万岁宫中走完了他这虽然不长但却波澜壮阔的一生。 眼泪从萧绰的眼眶之中流了出来, 先是一颗一颗,接着是一串一串,紧接着便是放声悲泣。 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耶律俊的死去, 还是在感叹自己头上的枷锁终于去除, 萧绰哭得极其畅快,极为肆意。 数名一直随军的太医被飞快地传来, 一个又一个在东京的南北两院的文官武将们被紧急召进了宫中, 太医会诊, 回天乏术。 大辽皇帝耶律俊驾崩。 虽然这些文臣武将们心里都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当真面临这一切的时候,却又一个个有些懵了。 “娘娘,此刻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耶律珍站了起来,对着仍然垂泪不止的萧绰道:“此刻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还请娘娘示下。” “我心已乱,便请大元帅代为安排吧!”萧绰挥了挥手,道。 “如此,便僭越了!”耶律珍也不客气,直接转身道:“诸位,皇帝陛下仙去此事,列为绝密,除开在场所有人外,不得令其它任何一人知晓,皮室军将护送陛下遗驾以及皇后娘娘北归,剩下军将,依照先前军事计划,照常行动,不得有误,万不能让外人知晓这里变故!” “遵命!”一众人等,齐声抱拳领命。 “接下来一段时间,是我大辽最为危急的时刻,撑过了这段时间,等到太子正式继位了,对诸位绝对会不吝封赏。” 第五百三十八章:出兵 夔州路,是当初萧诚进入黔州的第一站。 当时的黔州还是夔州路下的一个府,作为黔州签判,萧诚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访时任夔州路转运使,也是夔州路一把手的李防。 也是在这里,萧诚认识了播州杨氏的杨泉以及思州田氏的田易。 也正是在这两人的相助之下,萧诚开始在黔州开始了他后来数年轰轰烈烈的拓边事业。 如今,杨泉从一个不被杨氏看重的边缘子弟,成长为杨氏族长、主政遵义府,田易则是在贵州路抚台府中任判官,主管财赋,妥妥的都已经是功成名就了。 而当年的夔州路一把手李防的命运,却是让人嗟叹不已。 因为萧诚在黔州的风生水起,让朝廷是相当的为难。 你说这家伙是个乱臣贼子吧,人家在为你大宋开疆拓土,疆域图绕、丁户名册,人家是照规矩送到了京城的,而且每年还上缴一笔赋税,虽然只是象征性质的,但有这个态度已经很不错了。 再加上萧诚花钱雇了一帮子文人墨客为他的行径作为吹鼓手,弄得他萧诚的好名声天下知晓,更加地让朝廷对其无可奈何。 所以,皇帝便将气撒到了李防的身上。 李防致仕之后本来是想捞一个好的国公封号的,结果啥也没有捞到。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后来马兴触怒官家,官家扒了他的河北路安抚使一职,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接手,枢密院枢密陈规便推荐了李防,毕竟李防还是知兵的。 但李防接到了侄子李格的警告,而李格的消息,却是来自于萧诚对于河北边境之上的判断,而李防对于萧诚的判断还是非常认可的。 但官家的命令又不可违,毕竟已经触怒了官家一回,再惹官家发怒的话,下场只怕不妙。 所以李防便拖拖拉拉,找出各种借口不去上任。 这一拖,便直接拖到了辽国大举入侵,马兴战死任上,河北全线失守。 李防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如果他一接到任命就乐颠颠地去河北上任,那死在那里的,就不是马兴而是他了。 可彼时的他,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比他死在任上,还要可怕许多。 辽军长允直入,包围东京,而李防一大家子被围在了东京城内没有走脱。 随着东京被破,像李防这样的家族,尽数被辽人俘虏。 如今的夔州路转运使,是当年夔州路的判官陈群陈子功。 如今,他正站在涪陵的码头之上,看着一艘接着一艘而来的乌江水师战船进入码头,数十艘船只靠岸,将并不大的涪陵码头塞得满满当当,而这,还只不过是先锋而已,真正的大部队,将在随后的几天里抵达这里。 整整一万贵州路军队,将沿着水路先期抵达荆湖北路,然后再一路北上去勤王东京。 从十年之前结识萧诚开始,陈群可以说是一路眼看着萧诚一步一步地将一个稀乱的黔州打理成了如今强悍的贵州路,然后又开拓出了云南路,而实则上,广南西路的岑重,也是唯萧诚之命是从。 虽然只是一路安抚使,却握有三路实权,数万虎贲。 实打实的一方霸主了。 而在这一过程之中,陈群很明智地向萧诚表达出了他的善意。 很简单,因为夔州路被萧诚已经渗透得稀巴烂了。 别忘了,李防的侄子李格,此刻就是萧诚抚台府中的重要人物。 而李防担任夔州路转运使多年,虽然后来将这个位置交给了陈群,但李氏家族的根根蔓蔓却仍然渗透到了夔州路的方方面面,在李防离开之后,这些人天然地便更靠近李格一些而不是自己。 随着萧诚势力愈大,李格的凝聚力也就更大。 一艘二层楼船缓缓地靠近了码头,看着上面的旗帜,陈群脸上立时便浮起了笑容,一撩袍子,大步便向前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夔州路大大小小的官员,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赶紧跟着陈群迎了上去。 他们等了小半天的主角,贵州路安抚使萧诚,终于来了。 船头之上,一名身着便服的年青人手里牵着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萧抚台,一路辛苦了!”陈群微笑拱手道。 “见过抚台!”身后,一大群官员们齐齐驻手躬身为礼。 “陈兄太客气了!”沿着跳板走了下来,萧诚谦逊地向着陈群深施一礼。 “萧抚台深明大义,千里勤王,据在下所知,只怕您是第一个响应勤王之令而且第一个行动起来的地方抚臣!”陈群道。 “辽人凶猛啊,此事宜早不宜迟,迟了,就怕来不及了!”萧诚叹道:“太过于仓促了,便只能先带着这点子兵马过来,只能算是抛砖引玉。” 陈群微微一滞,您这还算是仓促吗?还算是抛砖引玉吗? 随随便便就是五千虎贲,便是上百艘各式战船,这些家当,放在夔州路,便是几年,只怕也是凑不齐的,这要是给您足够的时间,您又能拿出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来呢? 不过显然,这个话题,还是不要随便聊起来的话,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光一转,目光落在了紧跟在萧诚身后的那个孩子身上。 “赵安见过陈转运使!”那孩子见陈群看过来,却是有些羞涩,在萧诚的示意之下,上前一步向陈群行礼。 这便是萧诚的那个入室弟子了,好像从小就一直跟在萧诚的身边。 而萧诚,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收了这么一个弟子。 虽然年幼,但看萧诚对其的重视程度,却也不能轻慢,陈群微笑点头示意。 “抚台一路辛苦,望江楼已经备好宴席,且先洗洗风尘吧!”陈群道。 客随主人便,萧诚自然不会推辞。 更何况,陈群所处的位置,也是异常重要的,而且这个人的通力,也值得他重点拉拢。 望江楼上三楼,便只设了一席。 抚台萧诚、管勾机宜文字罗信、都钤辖、兵马都指挥杨万富三人,而赵安此刻,却是只能站在萧诚等人身后帮着酌酒,而陈群这一方,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判官、签判以及李氏的一位族老。 “抚台,夔州路兵少将微,努力为之,也只准备了五百虎贲准备随抚台一齐前去勤王,不过我们为您的军队,准备了一个月所需的粮草辎重,随后,也会为抚台不停地筹集粮草辎重的!”酒过三巡,陈群直接道。 夔州路转运使,管的可不仅仅是只有夔州路,实事上,他还兼着益州的粮饷转运。 你说他没兵,的确。 但你要说他没钱没粮,那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益州,那可是实打实的天府之国。 而握有益州转运之权的夔州路转运使,是真正的美差。 这也是萧诚一直善待陈群的原因…… 他要通过陈群,将手慢慢地伸进到益州路里边去。 现在,益州路的要害之处还不明显,但如果整个北面失陷,天下大乱的话,那益州的重要性,可就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今国家危难,陈公能如此急公好义,萧某先行谢过了!无以为敬,便借花献佛,以此酒敬陈公一杯!”萧诚端起酒杯,诚心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去勤王,虽然是为公事,但毕竟是客军,出去之后,一路之上,肯定也是艰险重重,如果有足够的粮草,事情便容易得多了。” “不敢跟抚台相比!”饮了一杯酒,陈群叹道:“谁能想到,崔昂、刘豫、柳全议这些人等居然投敌,沦为鹰犬,萧抚台,您说说,这局势,怎么就一下子到了如今这地步呢?”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萧诚摇头道。 “东京能守住吗?” “如果上下齐心,不怕伤亡,也不见得就守不住!”萧诚道:“毕竟东京城的城墙,放眼天下,也无第二处可以相比似,城内不缺人,也不缺武器。” “但是缺粮!”陈群道。 萧诚哼了哼:“将东京城内所有的文武百官、豪绅大户、勋贵宗室的家都抄一遍,弄到的粮食,撑个一两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们能守一两个月,这天下各路的援军,便是爬也能爬过去了!” “只怕做不到!”陈群哑然。 这样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抚台能够做到了。 “如果做不到,那就看运气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他们应当还是懂得吧?” “很多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一边的罗信道:“都抱着为何不让别人先上的的念头,你指望我,我指望他呢!” 说到眼下局势,屋里一众人等,都是摇头叹息。 “云南罗抚台,广南西路岑抚台那里?”陈群问道。 “云南路刚刚平息了腾冲之乱。”萧诚道:“罗纲现在拿不出一兵一卒,连粮草也吃紧得很,今年是指望不上他了,只希望他能把云南路打理好,就已经是阿弥托佛了。广南西路那边也不消停,岑抚台经营安南好几年了,如今眼看着要到了收割的时候,那里敢分心他顾?” “所以现在勤王的,也就只有贵州路了?”陈群道。 “第一批三个军,天武军、天狼军、天平军。”萧诚道:“三个统制范一飞、杨柱、杨斌你也都是认识的。” “都是虎将。”陈群点头道。 “田真的天义军以及岳腾的天鹰军,随后出动,而韩琰带领的抚台亲兵营,则看形式吧,总要留一支兵马看家。”萧诚道。 “西南也不安稳啊!”陈群有些心惊。 “怎么能安稳?”萧诚冷笑:“国家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有些想头的家伙们,岂不会跳出来蹦哒几下?别的地方我不管,但在西南之地,那些想蹦哒的家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以前还跟他们讲道理,要以德服人。但到了眼下,我可没有心思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了。敢炸毛,就直接平了他们。” 萧诚哼哼道:“罗信还跟我说什么仁道,我告诉你,眼下,别说是仁道,便连王道我也顾不上,现在我只余下了霸道。” 见席上的人都转眼看着自己,罗信有些尴尬地举酒杯假装喝酒。 “此时,的确不能有菩萨心肠了!”陈群点头表示同意。“只能以雷霆手段,方能更有效地凝聚人心。我只担心,东京要是一破,那可就麻烦了。” “都城若破,只要官家能逃出来,也还可重振旗鼓!”酒席上,白胡子飘飘的李氏族老道:“只要王旗不倒,又有萧抚台,陈转运使这样的股肱之臣,蛮夷之辈,也就只能逞一时之凶罢了,时日一长,必然能挡我王者之师!”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好话,大家总是喜欢听的。 “胡屹胡公一大把年纪了,倒是好精神头,前段时间跑到我这里来,跟我说了好半天的家国大义,然后又一路直奔荆湖北路而去了!”陈群道:“留他多休息几天,都不肯。” “这个人啊,真是复杂得紧!”萧诚笑道:“具体的事情他做不好,但性子又执拗,偏生又自视甚高。” “也就只有抚台您这样胸怀的人,才会如此待他,换一个人,他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一个问题。”陈群道:“我看那胡屹胡公,对于这一点,还是很明白的,虽然话里话外对您是不服气得很,却也不肯说你半句人格上的坏话。而且眼下要说服这一路上的督抚对我们大开方便之门并准备好粮草用度等,他这样的人,还真是好使。毕竟,没有谁愿意得罪他嘛,如今,他的名气在天下也大得很嘛。” 萧诚大笑起来,说起来,这胡屹的名气,一大半倒也是因为自己而来。 这家伙与自己作对,宁中去教书也绝不向自己屈服,在士林之中,倒也赢得了不小的名气。 “赵安,给大家倒酒!”萧诚招招手,示意身后的弟子。 赵安抱着酒壶,乖巧地走了上来。 也就在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急骤的马蹄之声以及一个急促的问话之声:“抚台是不在这里?我是吴可,我要见抚台!”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凛。 吴可可不是小人物,能让他如此失态,只怕是出大问题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身份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有轻微的啜泣之声响起。 几名夔州路上的官员,除了陈群之外,竟然都哭了起来。 既有惋惜,更有恐惧。 东京城被破了。 包括太上皇、皇帝在内的数千宗室子弟、后宫嫔妃,尽数沦为俘虏。 夏诫毁容而死, 陈规力战而亡, 上百官员自杀于东京城外。 这是要亡国了吗? 虽然对于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但输得如此之快,却也大大出乎了萧诚的意料之外。 那可是大宋的都城啊, 不管是兵力,还是军械伫备,以及城池的险峻, 那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城, 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就输了呢? 而且还输得这么彻底。 “抚台,怎么办啊?”陈群也是乱了方寸,慌乱之余,看着上首依然沉重的萧诚,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竟然有些失态地扯住了萧诚的衣袖,急切地问道。 萧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去勤王东京是不必了,倒也让我们少走了这许多路。” “抚台,皇帝没了,朝廷没了,大宋亡了呀!”陈群急切地拍着桌子,哀声道。 萧诚霍然站了起来,冷眼看着屋里诸人,厉声道:“皇帝没了,朝廷没了,大宋就亡了吗?那可不见得。我们还在,京西、淮南、江浙、益州、贵州、云南、两广等俱在,大好江山仍在我等手中,何来大宋就亡了?” “可是,皇帝没有了啊!”席间,那位李氏族老泪流满面:“国都不许宗氏子弟出京,尽皆圈养在东京城,这下可好,让人一锅儿全煮了,这一下子,天下没有了共主,岂有不乱套之理?城头变幻大王旗,谁都想跳出来作主,抚台,纵然还有半壁江山,可心不齐,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又怎么能抵抗如狼似虎的辽人啊!” “老人家有一件事说得很对!”萧诚道:“眼下辽人势大,想要抵抗辽人,的确要我们南方都路齐心协力,戮力同心才是,人心散了,那即便我们有再强大的力量,也绝然不会是辽人的对手。” “所以,抚台,如之奈何啊?”李氏族老抹了一把老泪。 东京的朝廷没了,皇帝被抓了,纵观南方,实力最为强悍的,赫然便是眼前这位贵州路抚台了,名为一路抚台,实则掌控着三路的实力。 更为重要的是,他手下兵马,如狼似虎,这可不是南方其它各路兵马能比的。 南方其它诸路兵马,有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 可萧诚麾下兵马,这几年却是一直在不停地征战,这支部队,就是打出来的。 李氏族老活了六七十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呢,军队是强还是弱,一打眼便能大致看出一些门道来。 虽然只是在码头之上匆匆一瞥,但萧诚带来的这支军队不经意间所表现出来的腾腾杀气,仍然让他只觉得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此时转头看向江滩,那些从船上一批批走下来,正在江滩之上埋锅造饭的军队,虽然多达上万人,但一眼看过去,却是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混乱。 他们并不准备离开江滩。 原本的计划,他们是准备在这里稍事休整之后,然后便再沿江直下,先奔赴荆湖路,然后再北上援助东京的。 只是眼下看起来,这计划,肯定是有改变的了。 李氏族老看着萧诚,脑子里却是瞬间转着无数个念头。 大宋亡了,赵氏被人一锅端了,接下来的天下,自然便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了。 没听那吴可说,崔昂都是赵王,刘豫变成了齐王,柳全义成了晋王,当然,还有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秦王高要,被西军萧定给宰了。 哎呀,西军萧定! 我的个天呐! 不想不知道,此时再细细一想,这天下诸路实力,现在只怕要数姓萧的最厉害了吧! 眼下的萧诚萧抚台,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上万虎贲,只要他愿意,便还能从贵州路拿出这么强悍的军队。 是军队,而不是青壮,这里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如果再算上那个能西北,同时跟朝廷杠,跟辽人打的西军,萧家的实力,早就凌驾与其它从众人之上了。 一念及此,看着萧诚的眼光,顿时就变了。 其实不止是他,席间夔州路的判官甚至包括陈群等人,看着萧诚的目光,此刻都是有些变化。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传承久远的大家族里出来的,别的不见得反应很迅速,但在这样的事情之上,因为无数年的经验累及下来,他们是真正的经验丰富。 只要站好了队伍,一旦功成,便又是数世的荣华富贵。 而且不是一般的荣华富贵。 他们看着萧诚的目光,都热切了起来。 萧家,这是要起势啊! 难怪萧诚这么积极地出兵勤王呐,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没有皇帝,咱们就再立一个!”萧诚的嘴里,果然不出意外地吐露出了在以前就算是大逆不道的言语:“这还不简单吗?” “谁能当这个皇帝?可得要这天下心服口服才行啊!”陈群试探地问道。 萧诚缓缓坐了下来,端起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突然笑道:“小安,再给诸位倒一杯酒!” 赵安轻应了一声,迈步上前。 陈群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少年身上。 他发现萧诚也正在看着这个少年。 姓赵? 赵安? 赵安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提起了酒壶,陈群突然以手盖住了酒杯,同时侧了侧身子,看着赵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安,你祖藉何处?” “祖藉东京!”赵安微笑着,一双清亮地眼睛看着陈群,“家父荆王赵哲!” 劈里啪啦一阵乱响,除了贵州路上几个人,夔州路上这边来作陪的包括陈群在内,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手忙脚乱之下,却是将桌上的杯儿盘儿盏儿地扫倒了一地,屋子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萧抚台,这可开不得玩笑!”陈群颤声看向萧诚。 “陈兄是怕我造假?”萧诚微笑着摇头:“当年京城大乱,荆王一家遭乱,但时年两岁的赵安,却是被王妃托给了王柱带着逃出了京城。王妃本来是想让王柱带着赵安逃去我大哥那里的,可是因为一路之上盘查甚严,王柱根本就没有机会往北逃,最后,便只能一路往南,找到了我这里!” 陈群呆呆坐下。 “小安,把你的玉佩给陈学士看!”萧诚吩咐道。 赵安从脖子上扯出一物,双手捧着递给了陈群。 “在贵阳,还存放着王妃的遗书、以及赵安的玉碟之物。”萧诚道:“每一样,都能证实赵安的真实身份。” 陈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抚台,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他只怕便是现在赵宋宗室唯一剩下的一个人了。” 萧诚微微点头。 陈群等人匆匆离去。 对于他们来说,短短的时间之内,连续两次遭遇到了巨大的冲击。 第一个,当然是东京被辽人攻破,太上皇也好,皇帝也好都被辽人一股脑儿地给抓了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宋,其实已经亡国了。 第二个,自然便是赵安的出现。 真要说起来,赵安可不是一般意义的宗室子弟,而是正牌子的根正苗红的嫡系血脉。 虽然说荆王赵哲被打倒了,但在眼下来说,都已经不算是什么事儿了。 只要赵安的身份被确认,那么,他就绝对是一面能号召天下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大旗。 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萧诚严严实实地藏了近十年,陈群就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厉害啊! 怪不得自己过了五十岁才好不容易混了个一路转运使, 人家才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远远地凌驾于自己之上了。 先前,自己还在想着萧氏必定会借着这股天下大乱的时局而窜起成变一番自己的事业,当然,这样的话,萧氏与那崔昂、柳全义、刘豫等人实则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说起来名声要更好一些而已。 但有了这个赵安,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安是萧诚的弟子,看他的模样,对萧诚完全是言听计从。 一旦立赵安为皇帝,说不得萧诚便是第一辅政,再加上萧诚麾下强悍的军队,以及萧定在西北强大的助力,萧氏一跃冲天,那是绝然的事情。 虽然没有皇帝之名,却也有皇帝之实了吧! 信使从夔州路一路飞向江南诸地抚臣手中。 是由贵州路安抚使萧诚与夔州路转运使陈群联名发出的信件,要求南方各路抚臣汇集于荆湖路江陵府共商抗辽大计。 在信中,并没有提到赵安的事情。 之所以选在江陵府,是因为信是萧诚与陈群两人联名发的,如果选在夔州路上,不免让其它人担心有什么鬼花样,而选在江陵府,也是让诸人都放心的意思。 在这封信发出的时候,萧诚身边的管勾机宜文字罗信已经与水师统领江雄一起,先行离开了涪陵,一路前往荆湖路了。 江雄是荆湖路土著,而江家,更是荆湖路上的第一大家族。 这里头的许多关窍,萧诚自然要先与荆湖路好生沟通一番。 江雄自然是不二人选。 萧诚并没有入住陈群为他准备的驿馆,而是带着赵安回到了码头之上那辆楼船之上。 赵安的身份没有公开之前,住驿馆自然是无妨的。 但现在,赵安的身份已然公开。 萧诚甚至能猜到,在酒宴散后,便已经有无数的信件从涪陵这里,向站江南各路飞快地漫延开来。 所以,住在自己的军队之中,当然才是最安稳的事情。 在上万大军和百余艘战舰的环卫之中,任何人想要做点儿什么事情,都需要好好地掂量掂量。 不可有害人之意, 但却不能无防人之心。 楼船之上,吴可正在详细地向着萧诚汇报着北方的所见所闻。 数月之前,萧诚料到北方必然大乱,东京很有可能有不保,就算能勉强守住东京,只怕周边也会尽数沦陷。 所以要求吴可尽可能地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进去,就地潜伏也好,落草为寇也罢,尽可能地多组织一些能用的力量,以便以后能有效地呼应起南方的反攻。 “整个京城、京畿区域的禁军都被打散了。”吴可叹道:“绝大部分,都被崔昂、曲珍这些人收拢了去,曲珍过去是殿前司亲军都指挥使,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崔昂原本只能算是一个光头赵王,只有滑州军队供他驱使,但东京破城之后,他的力量,可就如同滚雪球一般地涨大起来,我离开东京的时候,他的麾下,已经收拢了四五万过去的禁军了。” “辽国皇帝倒也是心大,居然就由得他收拢军队?”萧诚道:“他就不怕养虎为患吗?像崔昂这样的人,可是谈不上半分忠心的。” “抚台,我猜这样也是有些缘由的,因为我离开的时候,听说了辽国皇帝已经下令让耶律俊继续向南进军,攻打京西南路!”吴可道。 萧诚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可的意思。 耶律敏,也就是秦敏与崔昂可谓是血海深仇,让耶律敏攻打京西南路,却又由着崔昂在东京大肆收拢军队,这就有些意思了。 “辽国皇帝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并不知道!”吴可摇头:“我也就是在皇帝他们出城投降的时候,远远地瞥了一眼辽国的皇帝而已,长什么样儿都没有看清楚呢!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公开出现了。” 萧诚点了点头:“以你的手段,想来那崔昂的手下,应当混进去了不少我们的人吧?” 吴可咧嘴一笑:“这个自然。一共有百多人混进去了,最高的是个营将,其它的也都大大小小混了个军官儿。” “好生维持这些关系,不要断了线儿!”萧诚道:“但也不要轻易动用,从中筛选一些能力强的,想法子帮助他们往上爬一爬更好。” “明白!”吴可点头道。 第五百四十章:要点 杨万富带着王柱、范一飞以及杨斌三名统制走进萧诚的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萧诚的背影。 萧诚正凝视着舱壁之上挂着的一副地图。 “抚台!”四员武将齐齐抱拳躬身。 萧诚转过身来,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四人会意地走了过去,站在萧诚的左右,一齐看向那面地图。 地图之上,有一个点被画了一个红圈,然后又有一条红线直插南方。 四人都是老行武,一看便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有宋一代,文贵武贱,武将一直受到文官的压制,这一弊端,倒是使得在宋朝,武将想要造反那是难上加难,但同时,也使得部队的战斗力相当的低下。很多读了几本兵书的文官们,大概认为自己差不多是孙武再世,总是想要文治武功,两路并进,作战之时瞎伸手,基本上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宋军的失败也就不可避免。 真正的文武双全的官员不是没有,但的确很少。 萧诚,或者就是这极少数中的最为出色的一个。 在他麾下为武官,是一件极其舒服的事情。 因为一直以来,萧诚只决定要打那里,至于怎么打,那是武将们的事情,萧诚从来都不去插手属于武将们的事情。 他只管战略上的事,战术上的事情,他自认比起那些经验丰富的将领们差得太远,所以还是不要瞎伸手,免得坏了大事。 “襄阳?”杨万富低声念道。 萧诚重重地点了点头。 “襄阳!按照吴可带回来的情报,我估计,接下来辽军可能会大举进军京西北路,京西南路,然后拿下南阳,进逼襄阳,如果让他们将襄阳夺了,那我们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杨万富有些不解,看着萧诚道:“抚台,东京失守之后,辽军如果要南下,应当有东中西三条路可选,在东线,辽军可以自东京始,进攻徐州,然后拿下淮河区域,进而控制合肥诸地,进逼南方,襄阳这一路可算是中线,目前西线从秦岭取汉中暂时不用考虑,为什么您仅仅只担心襄阳而不是东线呢,在我看来,东线似乎比中线更危险一些。” 萧诚一笑道:“看来杨将军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连南北对峙北方有可能南犯的三条行军线路都研究清楚了。” “自从抚台说过有可能形成南北对峙之后,我便找了许多历史之上相关的战事来细细研究了一番,倒也是颇有所得。”杨万富道。 “很好,一个不读书的将军,是成不了一个好的统帅的,这一点,你们几个,要好好地跟着杨将军学习!”萧诚看了一眼另外三名将领。 “是!”三人连连点头。 “之所以我担心襄阳而不是东线,一是基于吴可带回来的情报,二是基于辽国国内目前的局势,三来,也是因为辽国皇帝耶律俊的身体。”萧诚道:“三点综合分析,我估计襄阳是最有可能的。” “还请抚台详解。” “辽军攻下东京之后,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在京畿周边扫荡,掠夺,唯有耶律敏这一支部队,一路向南,京西北路,几乎已经被他打穿了,一旦他彻底拿下京西北路之后,那京西南路就是他眼中的下一声肥肉了。”萧诚道。“眼下,京西北路的抵抗可了京西南路一定的时间来调集兵马扼守襄阳,但匆忙聚集起来的兵马,能不能顶提住耶律敏的属珊军还得两说。” “襄城与樊城互为犄角,前有汉江,后有砚首山,辽人想要打下来,只怕不容易!”王柱道。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心存侥幸,万一呢?要是襄阳一旦失守,那可就真是麻烦了。”萧诚道:“辽人以后就可以扼襄阳,背靠南阳盆地,好整以遐地来准备南征,而扼住了汉江的咽喉,又可以方便他们训练水军。” 看了诸人一眼,道:“这也是为什么辽人眼下不会走东线的原因之一,因为即便他们拿下了徐州,接下来在淮河流域,面对着水网纵横之地,他们还是守不住的。而拿下了襄阳,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南船北马,就是在此为分界线的啊!”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二,便是他们国内的原因了。”萧诚接着分析道:“耶律俊的身体不行了,随时都有可能翘辫子,而他们的皇后太过于强势,耶律俊活着,自认为能够掌控大局,可是他肯定要担心他一旦死了,谁来制约皇后?” “您是说他们有可能有内讧?”杨万富脱口而出。 “耶律俊一定会想在死前,替他的儿子扫除一切障碍,现在,他最大的敌人赵宋已经亡国了,那么,剩下的就是内部的问题。所以眼下,他们绝对不可能大规模地向南方进军了,因为耶律俊要先行解决掉皇后这个大麻烦。” “所以他把皇后的亲信将领耶律敏,完颜余睹这些人派了出来进攻襄阳,其实也就是想拖住耶律敏等人,但辽国皇后不是泛泛之辈,难道看不出来?”杨斌作为世家之子,对于这些阴谋诡计,倒也熟练。 “她当然看得出来,她只是不在乎!”萧诚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张面孔,听说她在风凌渡与大哥见了一面,也不知这一辈子,自己还没有机会再次见到她。 想到这里,萧诚不由得觉得心刺痛了一下。 是的,她不会在乎。 从她这些年来表现出来的手段来看,只怕对这些事情,早有预料,甚至于是早做了安排,不管耶律俊想要做什么,最后,都会落入到她的算计中去。 如果耶律俊身体康健,那小妹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但对于一个缠绵病榻多年,已经快要死去的家伙来说,他的吸引力,自然是远远比不上一个身体健康而且手腕凌厉的皇后的。 一个病人,不太可能毫无瑕疵地掌握大局了。 他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如果这几个中有一个被突破,那对于耶律俊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而耶律敏顺从地向南而行,说不定也是小妹的顺水推舟,她也想出其不意地拿下襄阳吧! 一旦让她握有了襄阳,即便现在耶律俊马上就死了,辽国大军马上就要大规模地撤退,他们的内部会出现大幅度的调整而导致实力肥损,但对于她来说,也就足够了。 等她收拾好了国内的那些事情,回过头来,襄阳就是插在南方心口之上的一把刀。 所以,不管怎么样,襄阳绝对不容有失。 只要将襄阳握在手中,那么在将来,南方便能在此作出有效地防御同时也可以依托这里做好北伐的准备。 杨万富恍然大悟地道:“抚台,难怪您选择在江陵府与南方诸路抚臣会盟,其着眼点,莫非也是在襄阳吗?” 萧诚微微点头道:“自然,如果襄阳有失,将来整个江汉平原就会完蛋了。选择在江陵会盟,其实也是在做万全准备,万一战事焦着,到时候我们可以在会盟之后,顺势便出兵援救,确保襄阳无虞。” “抚台思虑周全。” “守好襄阳,进而我们便可以经略经略南阳盆地啊!”萧诚接着道:“南阳盆地可是关中、汉中、中原、江汉之地的旋转门,四面可入。而且,我们守住襄阳,也可以给活跃在大洪山、大别山、秦岭之内的那些抵抗辽军的地方武装、义勇军以更大的支持与勇气,可以帮助他们壮大力量,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终有一日,形成滚滚洪流,一举而向北进发。” “听说张诚现在便在熊耳山中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之士抗辽!”杨万富道。 “我派人去联络过了,那张诚便爱搭不理,气得我派去的人扭头就走了。他现在手里也就马人,人虽然不多,倒都是些精悍之辈。”吴可道。 “他是因为你们是我的麾下。”萧诚也有些无奈:“老张太尉死在我大哥手里,小张太尉这个心结,只怕一时是无法解开的。继续派人吧,小张太尉有人脉,也有手段,将来秦岭那边,他必然能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是!”吴可点了点头:“我们在秦岭那边,也有好几支人马,多的有几百人,少的有百余,如果能与他们联合起来,凑到一块,倒也时不能地便能给辽人添一点麻烦。” 萧诚转头又看向了杨万富:“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如此看重襄阳了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襄阳守不住,所以明天,杨将军,你便带领天武军、天狼军先期出发,沿长江直下然后转入汉江,用最快的速度,去支援襄阳!” “我军自然是没有问题!”杨万富道:“只是抚台,我军毕竟是客军,荆湖路、京西南路等地又不似夔州路陈转运使这样是自己人,我们这样大军进攻,会不会引起误会或者让他们有什么想法?要是出了磨擦,不免让人担心!而且我们既然是抢速度,而且又是奔着与辽人大干一场去的,那就必然是要多戴军械而少带粮秣,沿途便需要地方上补给粮草,如果他们对我们心怀疑虑,不给粮草,我们反而就麻烦大了。” “罗信与江雄已经去荆湖路协调去了。”萧诚道:“而且胡屹现在也正在荆湖,你还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胡屹在荆湖,杨万富倒是笑了起来。 “这位胡公在,那我就放心了,等我到了荆湖,就把他请到船上,坐在船头,看谁敢拦我们,他那些嘴,足以把死人骂活。也就……” 话头戛然而止,屋里所有人都有些尴尬。 萧诚哈哈一笑:“也就我萧二郎脸皮厚,不管他胡屹怎么骂,都是脸不红不跳。” “也就是抚台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换个人,找个机会不早就弄死他了,不能杀他,还不信他连病都不生吗?一场伤风也是能死人的。”杨斌冷冷地道:“那胡屹自己个也是心里明白的。” 萧诚打了一个哈哈:“不管怎么说,眼下胡公是能帮我们大忙的,而且有他在,将来小安上位,登基也能少更多的阻碍。胡公的名声还是极佳的,有他认证,便能让许多人信服。”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胡屹做实事的确是不行,教书嘛,也就那样。属于那种自己肚子里有货,但是倒不出来的老师。不像岑老夫子,自己有一分,能教出两三分的学生来。 但这个人脖子硬,不怕死,梗着脖子与萧诚斗了这么多年,倒是为他赢得了天下名。 赵安的身份一旦得到他的承认,自然也就会让天下承认。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胡屹这家伙,绝对不会跟萧家狼狈为奸穿一条裤子的。 说起来,萧家父子两代人,可是把这个家伙给得罪狠了。 打人不打脸, 这两爷子,可是把人摁在地上啪啪打,你说胡屹能不恨吗? 不过恨归恨,倒敢不妨碍做正事。 反正胡屹的态度就是,正事我配合,甚至可以为你卖命,但私下里,照样骂得你狗血喷头。 这样的人格,萧诚倒又是喜欢,又是厌烦。 下达了命令之后,萧诚便懒得再管这些事情,爬到船上蒙头大睡,至于杨万富他们怎么调醒水师,怎么安排出征,那是他们的事情。 一觉睡到大天亮爬起来的时候,三员将领已经是来辞行了。 看着他们三双黑眼圈,萧诚只是拍了拍他们的肩,道:“到了襄阳,可别丢我的脸,好好打仗,襄阳守将吕文焕,樊城守将范天顺都是有真本事的,别让人瞧不起。而你们的对手耶律敏那家伙,就更厉害了。当年便连家兄也对其是称赞不已的。” 说到这里,三人中的王柱已是垂下头去,眼眶是早就红了。 他曾经是耶律敏的部下。 世事弄人,他是真没有想到,再见面时,两人已是要生死相搏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得给你们说清楚了,绝对不允许与那耶律敏单挑啊!”萧诚道:“你们干不过他的。” 第五百四十一章:谋徐州 雨水如朱帘自檐上倒挂而下,檐下石槽之中,雨水沽沽流动,顺着阳沟一路向前,在屋转角处汇入到更大的一泄水沟渠之中,然后流入到屋前数十步外的一处池塘之中。 水点砸在水面之上,溅起朵朵小花,刚刚探出水面还只有巴掌大小的荷叶,却是被砸得东倒西歪,有的更是半边都沉没到了水中,这雨如果再下得大一些,猛一些,这荷叶,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一只手从廊下探出去,将一把鱼食洒到了水中,廊桥之下立时便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一大群在廊桥之下避雨的鲤鱼争先恐后的游出来,一阵响动,刚刚丢下去的鱼食,瞬间便没了踪影。 一些没有争抢到的鱼儿不甘地昂头看了一眼上头,见再也没有吃食从天而降,这才一闷头,又游到了廊桥之下。 “良臣,你瞧瞧,便是这鱼儿,为了一点子吃食,也不畏这狂风暴雨呢!”一个身着青色长袍,戴着幞头的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笑着跟对面一个跟他打扮差不多的人道,只是那个人身材魁梧,握着脚杯的手上青筋毕露,偶尔展开,便能看见掌心厚厚的老茧,与说话这人的细皮嫩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我不也是如此?”被唤作良臣的魁梧汉子却是随意地将一只脚搭在了栏杆上,转动着酒杯,眼瞅着雨帘外头那延绵的苍茫青山,淡淡地道:“短短时间,时局大变,这天下竟到了这般模样,要不是你伯英瞅到了机会,又怎么会巴巴地把我唤到你这里来!” 青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不由轻笑起来。 能在这个时候,有这种口气来说天下时局,并还想要从中捞取一些好处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 青袍书生姓谢,叫谢鸿,字伯英,现在是宿州知州。 那魁梧汉子姓刘,叫刘俊,字良臣,却是紧靠宿州的亳州知州。 仅仅是两地知州也便罢了,这两人,偏生谢家、刘家还是这两地最大的家族,对于这两地的把控,不仅仅是掌控着官府这么简单。 “那刘豫给你也写信了吧?”谢鸿含笑道。 “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在我的面前拿大,装模作样,让人作呕!”刘俊冷笑:“以为投靠了辽人,被封了一个什么齐王,就可以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了?当真是笑话,不过也就是辽人一条狗而已,什么时候辽人不想要了,一脚踢开,换一个上来,照样能当齐王!” 谢鸿大笑:“居然让我等归降与他,与他共谋大事,许了我一个候爷之位,想来你那里也是如此吧?” “他倒是没有厚此薄彼!”刘俊微笑。 谢鸿长叹了一口气:“这大宋,当真是说垮就垮了,辽国人也是有意思,竟然是打下了东京之后便有抽身而去的意思,这便让人挠头了。” “难不成辽国人不抽身而退而是大举进攻的话,你便要投身事辽吗?”刘俊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谢鸿淡淡地道:“辽国立国,比大宋更久远,他们国内,照样科举取士,南北两院分立,各理其事,辽国数代皇帝,比起宋皇就差了吗?” 刘俊瞠目半晌,摇头道:“你这么想,我倒是真想不到。” “只是辽人也有他们自己的问题,最关键的就是他们的皇帝命不久矣,这才是他们拿下东京之后便急急而退的原因所在吧?”谢鸿道:“皇帝命不久矣,太子尚还年幼,偏生他们的皇后却又强悍无比,辽国人拿下东京便往回走,估计便是要先集中全力先解决内部的问题,一时之间,肯定是顾不了南边了。” 刘俊扁了扁嘴道:“所以他们封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王,代替他们来经略南方,反正南北两边打得越热闹,他们起是欢喜,也越是有时间来解决内部的问题。” “就是这个道理啊!”谢鸿道:“找你来,就是因为这天下已然大乱,而乱世出英雄,这样的时代,要是不搏一搏,怎么对得起你我生于其间呢?” 刘俊哈哈一笑:“伯英,恕我直言,咱们两家,就算联合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势力,终究还是依附人的命。你瞅瞅,便是在淮南东路,咱们两家也算不得强力人物吧?” “良臣说得不错,咱们的确算不上什么大势力。不过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王咱们是没的指望,但出将入相,重振家门,却是可以巴望一下的。”谢鸿幽幽地道。 说到重振家门,刘俊倒也是沉默了下来。 在普通人看来,眼下他们的家世,已经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及得了,但在他们自己看来,却隔着自家门楣最风光的时候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俊,往上数到头,那是可以追溯到淮南王刘安头上去的。 而谢鸿来,家谱的头几页里,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谢安。 与他们这些光芒万丈的祖先比起来,他们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州,的确是有些拈不上筷子的。 “淮南东路制置使成绍不是什么胸有经纬之人,眼下时局,他竟然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态度,摆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架式,他可不是一个能追随的人。”刘俊道。 “自然。”谢鸿道:“这个人虽然占据高位,但却是一个平庸之辈,岂是我等能够用心追随的?” “这么说来,伯英你已经有了目标了吗?不会真是准备倒向辽国人吧?” 谢鸿摇头:“自然不是。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谢家岂会投奔夷人?你所说的目标,倒也不是没有。” “不知是谁?” “萧诚萧崇文,贵州路安抚使!”谢鸿道:“东京被困,第一个喊出来要去勤王求驾,而且真正带兵出来了的那个萧二郎。”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你不觉得现在这纷乱的天下,萧氏的实力独树一帜吗?别说是我们现在这乱七八糟群龙无首的南方半壁江山,便是放眼天下,萧氏的力量便弱了吗?良臣,你得把萧二郎和萧大郎联在一起来看!” 一想起那位萧大郎,刘俊倒是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样看起来,萧家倒还真是天下数得着的势力。 “萧家莫不成也有争鼎天下的心思?他们现在似乎也有这实力!”刘俊道。 “不管他们争不争天下,但在未来的很多年中,他们,肯定是这天下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之一!”谢鸿道:“他们可不是区区成绍能比的。” “不过萧二郎隔我们也太远了一些吧?便是我们想抛媚眼儿,他也不见得看得到啊!”刘俊失笑道。 “萧二郎何许人也!”谢鸿正色道:“当初东京有难,他马上就跳了出来,真正的目的,当真仅仅便是去勤王求驾吗?不见得啊!现在王驾是没有了,作为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他萧二郎可是一下子便立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没看到他过去的死敌胡屹都在跑前跑后为他呼号吗?” “伯英的意思是,萧二郎想要整合整个南方的力量?”听明白了谢鸿的意思,刘俊有些震惊。 “当然,现在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够整合南方的话,那这个人必然便是萧二郎,此人有实力,有手腕,有谋略,下手也狠辣果断,咱们南方,或许有人敢于他瓣一瓣这个手腕子,但我却看好他最后能赢。” “所以,你想要投奔他,但我们怎么样才能让他重视我们呢?伯英,整个南方,像我们这样的知州,一薅一大把!”刘俊苦笑。 “那自然是要做出一点成绩来,不用我们向他投怀送抱,他自己就会把眼光投诸到我们身上来。”谢鸿道。 “如何做?”刘俊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当然是拿刘豫来作伐!”谢鸿道:“刘豫身为国朝高官,却叛变投敌,世人当共伐之。” 刘俊盯着谢鸿看了半晌,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伯英,你是想拿下徐州吧?” 谢鸿仰天大笑起来,手点着刘俊:“良臣,你果然也是这样想的吗?是的,拿下徐州,便是我们将来的晋身之阶,拥有了徐州,不管将来谁整合了整个南方,我们的地位,都将无可动摇。” 南北对峙,徐州便成为了又一个极为关键的节点。 不管是北方政权还是南方政权,谁拥有了徐州,谁便掌握了整个淮河流域那便利的水陆交通,守江必守淮,而守淮,最关键的一个战略要点便是徐州。 而现在,徐州却是被捏在伪齐王刘豫手中的。 如果能将徐州一举夺回并且牢牢守住,那谢鸿与刘俊的确立刻便会成为这天下最为耀眼的所在。 不管是谁整合了南方势力,都不可能对徐州视若无睹。 拥有了徐州,南方才算是有了喘息之机。 否则,一条长江,可挡不住北方辽人的隆隆铁蹄。 “刘豫也深知徐州是要害所在,在那里的兵马可不少!”刘俊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呢,一旦没有用最快的速度拿下,等到刘豫反应过来,想再攻下此地,于我们而言,就是痴心妄想了,而且这也算是与刘豫彻底翻了脸,只怕他要恼羞成怒地。” “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啊!”谢鸿笑道:“为了讨好他的主子,刘豫带着他的主力去了东京城,眼下东京城是破了,但他的主力可都还没有回来呢!此是其一,其二,刘豫卖身求荣,背叛国朝,整个河东路,可也不尽都是此等无耻之徒,还是有忠心向国之人的。我已经派人联系了徐州守军内部的几个忠义之士,我们的军队只要一到城下,他们就会开城响应。” “如此说来,那就十拿九稳了!”刘俊一拍巴掌,道:“只是伯英你都做到了这等地步了,又何必还要拉上我呢?你自己就可以拿下徐州城了。” 看着刘俊的不解,谢鸿摇头道:“拿下徐州城,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难,难就难在后头啊!正如你所说,徐州的重要性就摆在那里呢,刘豫必然要拼死反扑,就算他不想,他背后的主子也会摧他来打的。所以,攻下容易,守住难。我可无法指望淮南东路制置使成绍那个不靠谱的。能想到的,便是与你联手,以你我两人之力,勉力便可守住徐州,接下来那萧二郎真要整合南方的话,那就绝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必然会有所反应的。” 刘俊连连点头。 “伯英所言极是。” “良臣,我们拥有了徐州,一个成绍算什么?一个淮南东路制置使算什么?我们只要紧紧地将徐州握在手里,便能不断地壮大力量,以后的前程就不可限量了。” “伯英你把什么都算好了,我倒是沾了你的光了,自然是要跟着你来搏一搏。”刘俊哑然失笑道:“值此板荡之机,刘氏一族,倒也愿意拼上全副身家来赌上一赌。” 谢鸿大笑,起身为刘俊再次倒满了一杯酒,举了起来:“那你我共饮此杯,共谋大事。” “干!”两个杯子重重地碰在了一起,然后两人大笑着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得涓滴不剩。 一夜细细商讨,军队数量,路线,粮草补给,出发时间,点点滴滴,都需要说加推敲,虽说谢鸿已经作好了一切计划,但这毕竟是两州之地的配合,随便那一边有个闪失,那迎接他们的必然就是失败的结局。 当真是一点儿也轻忽不得的。 自来兵凶战危,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细节,往往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 雨仍然在下着,只是没有昨天那么大了。 谢鸿一路送刘俊出城。 “伯英且回吧,咱们徐州城下见!”刘俊挥着手,大笑道。 “再送一里!”谢鸿策马缓缓而行。 两人正自策马缓行,远处几匹哨骑却是如飞一般狂奔而来。 “知州,荆湖那边传来消息,贵州路安抚使萧诚传檄四方,邀各路抚臣、义士齐聚荆湖路江陵府。”骑士双手将一份公文送上。“另有一封谢三公子发回来的密信。” 不出意料之外,谢鸿与刘俊两人相视一笑,刘俊打开了公文,谢鸿却是先行拆开了那封信件,只是看了一眼,他却已是变了颜色。 “赵安?荆王!”谢鸿失声惊呼! 第五百四十二章:最好的机会 刘俊与谢鸿两人都是面面相觑。 好半晌,谢鸿才幽幽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萧二郎是个搞事的人,果不其实,一出手,便石破天惊,只怕此刻整个南方,都被他扔出的这个大石头给砸蒙了吧?” 刘俊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大家都以为赵宋王室被辽人一股脑地端了, 这大宋天下,可就没有了继承人。 而且看辽国人这个搞法,明显就是先要让剩下的大宋半壁天下陷入到混乱之中,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嘛! 以前上头有个皇帝压着,大家都是读书人,三纲五赏礼法如山,你想要造个反,那自然是将你收拾得服服贴贴,你要谋个逆,那吃饭家伙自然也是保不住的。 只消看那崔昂刘豫柳全义几个,皇帝还同有倒台的时候,他们背叛了,就被人口诛笔伐,名声给搞臭了就可见一斑。 但现在,皇帝没了啊! 那我再起来做一番事业,可就不是造反了吧? 我是抵抗外侮! 我是为赵宋皇室复仇。 当然,一旦复仇成功,驱除了鞑虏,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新的天下共主了。 这样想的人少吗? 只怕不少。 单看东京被围的时候,南方各路抚臣,嘴里叫得那叫一个欢实,看他们说的,那一个个的是狠不得脚踩五色祥云腾云驾雾去勤王救驾,但落实到行动上的时候,却是比乌龟还要慢。 当然,里头有的人是真没本事,没实力,没办法,但还有一些,可就不见得了。 崔昂刘豫柳全义这些人,骂名是背上了,但人家也实实在在地弄了一个王冠戴在了头上。 这往后去,自己要是不背骂名,也能戴上一顶王冠,对于家族来说,那可就是一次巨大的腾飞啊! 只能说,萧绰对于人心看得太透了。 千金市马骨,一个封诸候王的小小动作,便让这天下所有野心家们的心都活泼泼的跳了起来。 可是呢,粥就只有这么几碗,想扒拉到自己嘴里去的人可是真不少。 给谁呢? 你们自己先干一架吧,谁干赢了,自然就是谁的了。 这一招,毒得很。 即便大家都知道这碗鲜美的汤里掺着剧毒的鹤顶红,却还是忍不住想抢过来喝下去。 万一毒不死呢? 辽国现在需要缓冲,需要时间来稳定内部。 别看辽国现在灭了赵宋,逮了赵宋整个王室,但当这个最危险的敌人垮台之后,以前那些掩盖起来的矛盾,也立时就会暴露出来。 没有了外部的强大压力之后,内部的问题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发大乱的。 再加上现在耶律俊死了,萧绰要面对的问题一大堆。 所以,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挑起赵宋南北内乱,然后她坐镇中京,遥控诸如刘豫、崔昂这些人来作战。 如此这样耗上几年,等到她彻底处理好了辽国的内部事务,稳定了局面,那个时候,便能回过神来,一心一意地将整个赵宋拿下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萧二郎竟然还藏了一个赵安。 当然,也可以找一个假冒的。 但假冒的与真实的,这个说服力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情形,再想想萧家以前与荆王之间的交情,这个人,只怕就是真的。 “伯英,你说萧二郎在出云贵的时候,想没想到过东京根本就保不住,官家与太上皇根本就来不及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刘俊小声地道。 “天知道!”谢鸿摇头:“不过很显然,萧二郎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当这个赵安正式露面的时候,南方诸路不管是什么想法,也只能汇聚到他的大旗之下,大家根本就没得选。” “也许还有人会鼓噪一番,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主动权交给萧二郎的!”刘俊道。 “那就要看萧二郎的霹雳手段了!”谢鸿一笑道:“这个人,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你想想他自到东南之后,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了?连大理的皇室都被他搞得死光光了。” “还是伯英你看人准。”刘俊道:“对了,什么时候谢三跑到萧二郎那里去了?你早就看好了萧二郎,所以派了谢三提前去下注?” “谢三要喊岑老夫子一声师公!”谢鸿道:“他的启蒙老师,当年跟着崔老夫子读了几年书。前两年岑老夫子不是在贵州路上忙活吗,萧三便跑去帮师公的忙了,现在却是在贵州抚台府里参赞军务,主要负责后勤方面的一些事情吧,这小子机灵得很,又有崔老夫子推荐,算是往上爬得比较快的。” 刘俊点了点谢鸿:“伯英啊伯英,对你我是不得不服气了。” 谢鸿哈哈一笑:“良臣,接下来这一战,如何?” “自然是倾尽全力!”刘俊正色道:“如果说先前我还只想出八分力,留两分力以自保,现在我可要出十二分力了。我们握有了徐州,在萧二郎面前,那立刻便会炙手可热起来。他想要组织南方对抗北方,徐州,便是他绕不过的重中之重!” “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州。”谢鸿深吸一口气:“兄弟,这便是我们两家以后飞黄腾达的基石,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拿下来而且守住。” 两人不再闲言,只是互相一拱手,刘俊便策马扬鞭而去。 泗水是北方唯一一条贯通南北的天然河流,充沛的水源在江淮平原之上构成了密集的交通水网,而徐州,恰好就位于这张水网的中心点上,城池西北东三面环水,易守难攻。 作为南北双方对峙的一个跳板,不管是那一方,自然是对他垂涎三尺,握住他,则可在战略之上占据优势。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谢鸿与刘俊才会谋划着抢下徐州,作为给萧二郎的见面礼。而只要能夺下徐州,他们在整个南方集团的重要性,立刻就会呈直线上升,而不再是一个区区的地方知州了! 当然,鉴于徐州的重要性,伪齐王刘豫自然也是极其重视这一点的。 即便是他应主子的要求,率领主力前去河南助战,围攻东京,也没有忘记在徐州驻下一支重兵,由他侄子刘术亲自率领,防守徐州。 整整一万军马,分守徐州,砀山,下邳这条战略线,在刘豫看来,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他们现在要主意的,不过就是淮南东路的成绍而已。 而淮南东路制置使成绍,在刘豫的眼中,委实不是一个能办大事的人。 临出发前,刘豫还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一路往淮南东路前动劝降各地官员,威胁利诱双管齐下。 刘豫很清楚,别看自己现在是齐王了,掌控着整个京东路,但这只不过算是刚刚起步呢,接下来,自己与崔昂只怕还有得争呢! 柳全义就不用想掺合中原之事了,他现在被西军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啥时候萧定一动念头,要是没有辽军协助,柳全义绝对活不下来。 而中原嘛,还是要看自己和崔昂两人谁能占据上风。 辽国人把东京以及周边地区交给了崔昂,崔昂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大量招募了被击溃的上四军,这使得他的实力在短时间内有了一个极大的跃升,一下子便成为了刘豫有力的竞争对手。 不过嘛,自己还是要占些上风的。 等到辽人撤走之后,自己便可大展手脚,自徐州出发,拿下合肥,然后再一路向南,要是能拿下江南诸重镇,有了充足的钱粮补充,崔昂,他算个屁啊! 说降淮南东路,只是刘豫在离开之前下的一手闲棋,成与不成,他亦无所谓。 反正只要等自己大军回返,就淮南东路那几只大猫小猫,能是自己的对手? 刘豫当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淮南东路之上,居然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正在打他的徐州的主意。 淮南东路上的官军,从整体上看起来的确是不强,位于南方的军队,整体上都偏弱,平日里打上盗匪都费劲。 但这,也只是说官军而已。 但亳州的刘家,宿州的谢家,他们手里依仗的,可不仅仅是本地的官军。 作为本地的豪强大族,他们放在各地庄园之中的的那些庄丁、护院,甚至于手下的佃户,才是他们真正依靠的东西。 乡梓为兵,父子为兵,兄弟为兵。 当这些以宗族为依托而组建起来的军队,有了充足的粮草、饷银、军械的供应,他们能发挥出来的战斗力,就相当恐怖了。 以前刘家也好,谢家也罢,实力再强,也只能藏着掖着,在一个太平的王朝里,你弄这些东西,朝廷就要弄你。 你身边的官军的确是弄不过你,但事一大发,朝廷调来大军,你可就不是对手了。 所以,实力再强,在太平时节,他们也只能小心地把尾巴藏起来。 但现在乱世一到,他们立刻就嗅到了能让他们兴奋的气息。 数辈人的隐忍,积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奋起一搏吗? 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李诚斌从刘术府里走出来的时候,满脸红光,摇摇晃晃,嘴一张,满口的酒气几乎要把牵马过来的卫兵醺倒。 “走,随本将去巡城!”他醉熏熏地翻身上马,还不忘回头与送他出来的刘术的管家挥手道别。 今天是刘术的四十岁大寿,徐州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在这里为刘术祝寿。 刘豫被辽国人封为了齐王,刘术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得了一个萧候的封赏,离徐州不远的萧县,现在就算是刘术的封地。 随着东京城破,赵宋亡国,刘豫也顿时炙手可热起来,原本一些还在观望风向的地方豪强们,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涌而上,马屁拍得山响了。 以前藏着掖着不肯出钱出粮出人的这些人,现在却是苍蝇闻着臭屎一般地扑了上来,辽人他们巴结不上,但现在却是可以在刘豫身边谋上一个好位置啊。 宋国没有了,他们也得为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前程谋划不是? 所以刘术的生日,差不多就汇集了整个徐州的面子上的人物,那叫一个热闹异常,眼下已是二更时分,但整个刘府,还是灯火通明,丝竹不绝。 东倒西歪的李城斌转过了街角,身形立时便坐得直了一些,回望了一眼身后,接过了身边亲卫递过来的一个水囊,仰脖子灌了一口,又提起水囊从淋了自己一头一脸,满身的酒意顿时便被驱散了四五分。 “准备得怎么样了?”他低声问道。 “南城门已经尽在我们控制之中。” “他们还没有来吗?” “约得是三更!还有半个更次呢!”亲兵小声道:“绝对不会有失的。” 李诚斌点了点头,再次回头,看向远处那亮透了半边天的地方,冷笑:“老子堂堂正正的大宋男儿,岂能屈膝向辽人下脆,更别说辽人的狗了。” 李城斌,河东路禁军中一个颇有勇力的营将。 刘豫投降辽人成了王,依靠的自然便是麾下的军队,所以即便是李城斌这样的关系很疏远的营将,也被就升了几级,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了,当然,兵马还是以前那么多,只是一个战营而已。 五百人,不多不少,防守一个城门的所在。 上了城楼,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城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急燥的情绪,但内心的确是焦灼无比。 徐州,想要硬打,以如今徐州城内数千守军和充沛的物资,是很难攻克的。唯一破城的方法,便是里应外合。 即便是里应外合,那也要时机恰当。 李诚斌很清楚,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今天在席上,李术说得很清楚,辽国人马上就要退兵了,而他的叔父刘豫也即将返回。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以徐州为依托,向淮南东路发起进攻,第一步,就是要拿下庐州,然后全面进攻淮河流域。 刘豫一回来,想再拿下徐州,那可就难了。 而徐州的重要性,作为将领的李诚斌,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指挥使!”身边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来了!” 李诚斌精神一振,黑暗之中,一个橘红色的香头在夜空中缓缓地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 他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襄樊之战 吕文焕站在城头,双拳紧握,青筋毕露,对岸,樊城正在经历着生死一刻。 一个个数百斤重的石弹被巨大的投石机投掷出来,在空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之声,然后重重地落在城墙之上,每一次命中,都会有一大块城墙被击垮,整个樊城,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模样了。 而本来作为樊城犄角互相支援的襄阳,此刻却是被死死牵制着,竟然是无法分出兵力去援救樊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樊城一步步地陷入到危机当中。 辽将耶律敏统率四万属珊军以及崔昂、曲珍等纠集起来的数万降军,对襄樊两地的围攻,已经长达半月有余了。 初时,襄城与樊城互相支援,利用水面上的浮桥,来回调动兵力,不但守得稳稳当当,间或还能出城反击,小胜一把。 但随着耶律敏搜集到了数百艘船只,从水面向襄阳发起进攻,并且彻底切断了两城之间的互动之后,两城的日子便日渐艰难了起来。 对于襄阳,耶律敏现在是围而不打。 而是集中了所有的重型武器和兵力,驱使着降军,不顾一切地向着樊城发起猛攻。 而吕文焕清楚,一旦樊城失陷,那襄阳城就必然要步其后尘,区别只不是时间长短而已。 现在,他唯一能期待的,便只能是周边的援军。 可是谁会派援军来呢? 整个京西南路除了襄樊少数几个地方之外,已经尽数被耶律敏与崔昂联军攻陷,能够指望的便只有荆湖路水师能够浮江而来。 这是最快捷,也是最有效的支援方式。 吕文焕在战事一起,便向荆湖路发出了救援信,可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收到回信,更是没有看到半个援军。 东京城被破,皇帝、太上皇一鼓被擒,对于整个宋国,都不谛于是当头一棒猛击,这个时候,肯定是有许多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辽国人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从宋国俘虏之中选了不少人出来奔赴各地招降,便连吕文焕和范文顺也都有这个待遇,而且来劝降的,还是两人过去的老相识。 吕文焕毫不客气地一刀砍了这个老相识。 襄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丢了这里,便等于是向着辽人畅开了整个南方的大门,虽然如今赵宋皇室没有了,但吕文焕却还想为汉人守住这至关紧要的大门,不让夷人窜入南方这最后的一片净土。 可是想要做成这件事,何其难也? “让范将军放弃樊城,撤过河来!”吕文焕厉声对身边的副将吼道。 “吕将军,范将军不可撤过来,他说樊城守不住了,如果此时他们顺着浮桥往这边撤,辽军必然尾随而至,再加上江面上的敌舰掩护,那襄阳便也危险了,他让将军您断了浮桥!”副将道。 吕文焕顿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还能组织一次反击减轻樊城的压力吗?” 副将摇头:“今天一天,我们已经组织了三次,没有一次能成功的,将军,派出去的人,只能是白白送死,太不值得了。” “什么叫不值得?难不成就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樊城几千兄弟战死吗?”吕文焕勃然大怒,厉声斥责。 副将垂下头来默不作声。 他知道吕文焕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对着自己发这无名火。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战友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自己却没有半点办法去救援他。 “刘整这个王八蛋,莫要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必然将你抽筋扒皮。”站在城头,吕文焕咬牙切齿。 正是因为京西北路的临江制置使刘整带着整个数百艘战船和水兵投奔了崔昂,这才使得襄樊风云突变,凶险之极。 要是汉江而控制在自家人手里的话,别说一个月了,便是一年,十年,辽人又能奈得襄阳城如何? 城中有兵,江上有粮,沿江还有援军源源不绝地补充,不心舟船的辽人,如何能拿下襄阳? 可是如今却完全不一样了。 刘整的投降使得汉江失守,而荆湖路上一直没有消息,只怕也是知道了刘整投降的事情了吧?他们要来援,就必然要先与刘整在江面上争雄。 江家,还有这个心气吗? 或者他们也在待价而沽? 皇帝没有了, 朝廷没有了, 主心骨自然也就没有了。 为谁而战? 这是一个问题。 “敌军登西城了!”身边副将惊呼起来。 吕文焕一惊,睁大眼睛,透过层层烟雾燎绕,看到一队队身着红色战袍的士军顺着被投石机轰塌的西北角废墟一路爬了上去。 这些红袍军队,应当都是过去的大宋禁军,现在他们连衣服都没有换,但身份却成为了辽国军队的先驱。 而守城的禁军,与他们穿着同样的战袍,此时双方纠缠在一起,竟然难以从衣饰之上分别出谁才是自家那一方。 西城危殆。 然后吕文焕便看见一个玄甲将领如同一尊天神一样,从废墟之后一跃而出,手里一柄长枪吞吐,顷刻之间便将面前十余名敌人都戳死在当场。 攻城者气势顿时为之一滞,趁此机会,后方无数人涌了上来,将攻城者倒推了回去。 弓弩响动之下,狼狈逃回去的攻城者们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西城渡过了这一危机,在那名将领的指挥之下,刚刚涌上来的那些人匆匆地利用着那些废弃的砖瓦,重新构建屏障。 这里已经基本被投石机轰塌了,下一次肯定又会成为进攻的重点。 但同时,守方也可以利用这里布置一些陷阱,大量地杀伤对手。 看到樊城西城成功防守,襄阳城墙之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只是吕文焕怎么也笑不出来。 就像是临死病人的回光返照,刚刚范文顺能救一回,还能救十回吗? 而且接下来出问题的,又岂止这一处? 当处处都成为漏洞的时候,那就救无所救了。 江面之上,敌人的水师肆无忌惮地游荡着,时不时地便有意无意地向着襄阳城这边靠近。 正是这些船只,让襄阳陷入到了困顿当中。 以后,襄阳城一定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水师,如果这一次还能守住不失陷的话。 吕文焕在心中想着。 而此时辽军的统帅耶律敏,倒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战场之上。 他正肆无忌惮地在离间着赵王崔昂与曲珍的关系。 崔昂自然是不会这样大模大样地出现在耶律敏的面前,特别是在战场之上出现在他的面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十年之前,秦敏在他崔昂面前,不过就是一条小小的虫子,自己想捏也就捏死了。 但十年之后,崔昂在耶律敏面前,纵然比虫子强一些,但也强不出多少。 他真敢这样拿大,耶律敏还就真敢制造一个意外,轻轻松松就把他给弄死了。 死了还就白死了,崔昂还没地儿说理去。 作为皇后嫡系心腹的耶律敏是五万属珊军的统领,难不成辽国还会为了他崔昂来问罪耶律敏不成? 就算问罪,只怕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自己大好前途呢,怎么能死得这么糊里糊途呢? 所以这一次的联合属珊军进攻,崔昂老老实实地呆在后方,为前方输送粮草,军械,而他自己,却是绝不肯涉险处一步的。军队的指挥权,都交给了曲珍来统带。 “崔昂算个什么东西?”耶律敏一双大脚翘在大案之上,不屑一顾地对着曲珍道:“他能当赵王,你就当不得赵王?” 曲珍当然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他可不想插入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中。 随便一个,都能够弄死他。 别年崔昂在耶律敏面前小心翼翼的,但在他曲珍面前,却是妥妥的大人物啊。 眼下自己手中数万大军,真正是自己心腹的,也不过几千人而已。 剩下的,都是指着崔昂这个赵王呢! 要是让崔昂知道自己起了别样心思,只怕立时就会对自己起杀心。 当初崔昂倚重自己,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实在是没有经验丰富的大将可用,除了自己,他别无选择。 但现在,大量的上四军以及京畿周边禁军投降,崔昂可用的人,那可就太多了,有些人的本事,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差,自己,已经不是不可或缺的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一惊。 自己不是不可或缺的了。 “你现在是可以替代得啦!”耶律敏呵呵笑道:“而且你知道这个赵王很多的丑事,你觉得他还会容忍你多久?跟我干,保管你荣华富贵,这个赵王的位子,也迟早是你的。” 怦然心动之余,曲珍也是强自忍着马上表忠主的冲动。 好歹,也要熬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辽国的皇帝死了,死之前有什么布置曲珍不知道,但崔昂肯定知道。 这一次崔昂不出来,也不仅仅就是怕了耶律敏。 接下来辽国国内,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的。 崔昂说得半明不白的,但曲珍还是猜到了一些。 帝党要与后堂决一雌雄了。 而耶律敏,可是妥妥儿的后党。 辽国把耶律敏布置到这里,身后放上一个崔昂,其用意可是险恶得紧。 不过后党真会输吗? 曲珍也觉得不见得。 耶律俊再厉害,也是一个死人了。 他的对手皇后萧绰可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人,必然要比一个死掉的人占着大大的优势。 现在要是得罪了耶律敏,万一后党得胜,自己只怕日子就难过了。 但反过来说,要是后党失败了,自己却向他表了忠心,回头帝党只怕也是要收拾自己的。 哎,人活着,真是难呐! 一个不小心,就是要抄家灭族啊! 看着曲珍唯唯喏喏,顾左右而言他,耶律敏倒也不生气,笑道:“曲大将军,这一仗,好好地打,不要在乎死人,只要拿下了襄阳,我们便打开了江汉平原的大门,甚至于整个南方都要因为我们而颤抖了。控南阳,握襄阳,你以后可就发达啦!手里的这些士兵,不是心腹的、自己的,你留这么多干什么?等他们到时候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吗?” 话说得太露骨了。 这便是让曲珍把崔昂的心腹军队派上去送死,然后自己却暗戳戳地保存实力,将来控制南阳,手握襄阳,成为辽国攻略南方的跳板,这重要性,也值得一个王冠吧! “末将一定努力,明日,不,今日,末将一定拿下樊城!”曲珍热切地道:“还请大统领下令给刘整将军,让他的水师大力配合我进攻。” “这个自然。不要担心有人敢不出死力气,我在后头盯着呢!”耶律敏笑道:“谁要是出工不出力,说不得,我就请他来吃一顿板刀面!” 看起来耶律敏是要对崔昂的心腹军队下死手了,也好,反正死得是崔昂的心腹,这对自己是一件好事。 至于军队损失大可不算是一回事,现在京畿周边,多得是溃散的军队,只要稍加招纳,便能再次将军队满编满员。 而且重新招的话,自己当然就可以做做手脚了。 曲珍兴冲冲地走出了大帐。 那顶王冠,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辽国的后党与帝党之争,后党能够获胜了。 只要后党获胜,耶律敏必然就会势力大张,以他与崔昂的血海深仇,肯定是要对付崔昂的,那这个赵王的头衔,搞不好还真能落到自己头上。 跨上战马,他意气风发地向着前线驶去。 “传我军令。”骑在马上,他大声吼道。 大帐之内,耶律敏冷笑不已。 人为财死,鸟为食王。 一个赵王的王冠,便能钓得曲珍与崔昂反目,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廉耻可言。 崔昂,我会扒了你的皮的! 耶律敏捉起案上的水壶,沽沽地喝了一大口。 什么帝党后党之争,在耶律敏这里就是一个笑话。 一切都早在娘娘的算计当中。 等回到了上京,那些想要让娘娘好看的人,才会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第五百四十四章:接战 曲珍手扶着腰刀,冷眼看着前面两个梗着脖子的将领。 仗着自己是崔昂的亲信,便可以无视自己了吗? 不过两个指挥使而已,居然敢当着如此多的将领驳斥自己, 看那刘整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竭力忍着笑的模样,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心火一股一股地往上窜,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耶律敏的话。 凭什么我就不能当王!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反复盘旋。 呛的一声,他抽出刀来,逼视着两个指挥使。 “再问你们一遍,太阳落山前,能不能攻下樊城?” “不能!”两名将领异口同声。 作为崔昂的亲信将领,他们才不信曲珍敢把他们怎么样。 但这一次,他们却是犯了大错。 此刻,便是一旁的将领,也都察觉到了曲珍的杀气,本来憋着笑的刘整,这个时候也有些好奇地打理着曲珍,似乎发现自己看错了有些人。 下一刻,寒光闪动, 曲珍手中的刀划过了一道闪亮的曲线,从两名指挥使的脖颈之上一掠而过,两颗头颅顿时飞起,鲜血泉水一样喷而出,曲珍不躲不闪,居然就任由那两腔子血溅落在他的身上。 死一般的寂静。 便是刘整,也眯起了眼睛。 大家想到了今日曲珍可能要行军法杀人,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曲珍竟然亲手杀人。 血人一般的曲珍提着血淋淋的刀,斜着眼睛从各路将官们脸上扫过去,在场众人,除了刘整以及耶律敏派来的一名监军,剩下的人全都垂下了头。 曲珍寒声叫了两个人的名字,两名军官赶紧出列,应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还是那个问题。 “日落前能不能拿下樊城?” “能!”这一次,两个军官没有半分的犹豫。 “很好,时间很宝贵,现在你们可以去进攻了,要什么武器给什么武器,要什么支援给什么支援,要多少赏银,给多少赏银,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日落之前,我要站上樊城!”曲珍吼道。 两名军官匆匆而去。 曲珍却又换回了一副笑脸,看向刘整。 只不过溅满了血的脸庞,此时一笑,却显得格外的有些狰狞。 “刘制置使,大统领给我下了死命令,我也是没有办法。想来那吕文焕绝然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樊城失陷,多半还要想法子去援救范文顺,这江面之上,恐怕还得麻烦制置使隔绝,当然,如果制置使愿意同时向襄阳城发动进攻,那就更好了。” 刘整哈哈一笑,道:“曲将军放心,我保证,襄阳城中,不能有一兵一卒过江支援樊城。至于进攻嘛,也不是不可以,从襄阳水门这边,我们也是可以动一动手的。” “如此,那便多谢了!”曲珍拱手道。 “告辞!”刘整站了起来,拱手还礼,大步而去。 江面之上,刘整所部不少战船往来游戈,不时便会有一些稍大一些的战船靠近襄阳城,船上架设的弩炮呼啸着向城上轰上一炮。 而城头之上,强弩与石炮也旋即还击。 不过相对于这些灵活的战船,城头之上的还击,准头就差得太远,除了在水里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浪头之外,造成的损失,却是有限得紧。 这样的骚扰式攻击,对于守城者来说,是极其恶心的。 虽然明知他没有多少用处,但你还不得不一直小心提防,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变虚为实,一旦让他们找到了空子,突然一发力,就很可能陷入到被动之中。 “爹,今日才发现,曲珍也不是外面传的那些懦弱无能啊!”刘擎脑子里还盘旋着曲珍刚刚挥刀杀人的那一幕。 哼哼!刘整冷笑了两声,一个真正懦弱无能的人,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 “不管是对谁,千万不要用你听到的传闻或者第一次印象便下结论,因为这样的结论有时候极有可能是南辕北辙,而一旦判断失误,就会造成无法逆转的损失。”刘整道。 “是,儿子记得了。不过曲珍今日这一刀,只怕也在他与崔昂之间砍出了深深的裂痕了,曲崔不和,我们倒是有更多的机会!”刘掣却是有些开心。“只是儿子有些想不明白,曲珍是凭什么敢和崔昂翻脸的呢?” “凭什么?凭他大概率已经投靠秦敏了。”刘整道:“秦敏与崔昂的恩恩怨怨有不会秘密,曲珍这是把自己放上赌桌了。” 刘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要是皇后娘娘在接下来的争斗之中赢了,曲珍是不是就要上位了?爹,那我们接下来倒是该好好地与这个人结交一番。” 刘整淡淡地道:“结交倒也无所谓,巴结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们的立身之本,便是这手中的几百艘战船以及上万水军士兵。南船北马,大辽骑兵厉害,但在水上嘛,也就那么一回事了。他们要夺襄阳,其实也是为了控制这千里汉江,然后以此为基础来训练水军,好为日后大举进攻南方作准备。” “可我看那耶律敏对于爹您,并不如何热络!”刘掣有些不满。 刘整哈哈大笑:“你呀,难不成他对我笑脸相迎才是对我的尊重?笑话,他还跟曲珍称兄道弟呢,他尊重曲珍吗?曲珍在耶律敏看来,不过是一把能帮他报仇的刀,而我,才是他以后的合作伙伴呢!这些事情,你这个年纪啊,一时之间是能很悟过来的,在一边看着,学着吧!” “是!”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对于老子的话,刘掣还是不得不听。 “事情到了今日,也可以对你透露一些!”刘整道:“我要是不投奔辽国,那么这一次耶律敏进攻襄樊,就是一个笑话,但我投了过去,他们便有了极大的把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辽吗?” “因为大宋已经亡了,南边那些人虽然也不乏英雄人物,但群龙无首,终究是无法成大器!”刘掣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大辽的皇后娘娘,给我亲笔写了一封信!”刘整淡淡地道。 刘掣一喜:“难不成皇后娘娘也许了您一个王?” “浅薄!”刘整眼了儿子一眼:“崔昂他们这些捞什么子王,图有虚名,有什么用!皇后娘娘跟我说,要是我投过去,将来便是大辽的水师大统领,天下水师,尽皆由我训练指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那这一次辽国的内斗,皇后娘娘能胜吗?” “我不知道,但我看她在信中的语气,似乎却是胸有成竹。” “虽然我不喜欢一个女子当政对我呼来喝去,但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真希望他赢了!”刘掣笑道。“您说得对,相对于一个什么王不王的,要是能拿下大辽整个水师的指挥权,那才是真威风!” 正说着话,耳边却是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两人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岸上,数名骑兵正纵马生奔,一边疾驰,一边还向他们挥着手。 “靠岸!”刘整下令道。 岸上纵马疾驰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耶律敏的属珊军。 是出什么事了! “刘将军,大统领收到急报,敌人援军水陆两路已经抵近,陆师大约五千,已至鹿山门,水师战船有百余艘,已经到了赤滩圃,大统领已经派遣孙朴将军率部前往鹿山门阻截,请刘将军率水师截击敌水师,务必不能使敌人有一兵一卒至襄樊,否则这战事就又要横生波折了。” 刘整微愕:“那里来的水师?荆湖路的江之鹤心里没点逼数吗?他的那些破船,也就收收税,打打水匪,想来与我作战?” “不是荆湖水师。据探报,荆湖水师这一次只是承担了运送兵马的作用,敌人陆师乘船顺江而下登陆之后,荆湖水师已然回头了,真正来襄阳支援作战的,是贵州路的军队以及乌江水师。” “乌江水师?”刘整眨巴着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是萧二郎萧诚!” “我听大统领也是这么说的!”那信使点头道。 樊城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曲珍一刀斩两将,对于麾下的那些将领来说,吓阻作用那是极其明显的。 不管他们是谁的心腹,现在这前线,是曲珍的天下,而他又明显得到了耶律敏的支持,此时与他对着干,那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当进攻再一次展开之后,较之先前的强度,顿时便跃上了一个层次,随着怒潮一般的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樊城的外城,先告失陷,守将范文顺带着残存军队,退守内城,层层设防,步步为营,竟是准备打巷战了。 吕文焕心如刀绞,这样下去,只怕还不到天黑,范文顺那边就无法再支撑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吕文焕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江上的敌军舰船,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齐唰唰地开始收拢,然后一队一队地向着东南方向驶去,随着这些战船的离开,江面之上顿时便清净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吕文焕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莫非是我们有援军来了?”旁边的副将虽然是瞎猜,但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确是一语中的。 只不过这个猜测,包括吕文焕在内的人,都不怎么相信。 “不管是什么原因,马上派一支军队沿浮桥过去,接应范将军过江,樊城守不住了,但这些百战之兵都要接回来,我们继续守襄阳,我就不信了,泱泱中华,就没有几个有见识的愿意来援救襄阳,襄阳若失,江汉不保,南边这些人,又岂能独善其身,他们莫非是想我中华沦陷,为异族所奴吗?告诉范文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遵命,末将亲自去!”副将匆匆跑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支约千人的军队,顺着两城之间的浮桥,向着樊城匆匆而去,没有了江面上的那些敌舰,两城便又重新联结起来了。 援军的突然出现,使得绝境之中的樊城守军又看到了希望。 而此时,在鹿门山,来自贵州路的援军,与耶律敏派出来的阻截军队,已经迎头撞上了。 由孙朴率领的五千属珊军再加上五千降军,在鹿门山下摆开了阵势。 他们遭遇的是一支他们并不了解的军队。 孙朴虽然是汉人,但却是出生在幽燕之地的汉人,从出生之日起,他们就自认为是辽国人,对于宋人,普通的都看不起。 而且这一路南征,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宋军经常性地成千上万的向辽军投降,就更让他瞧不起宋军了。 南人孱弱,这是北人对于南人最普通的一个认知。 眼前的这支宋国军队看起来倒是挺威猛的,不管是甲胄,还是武器,甚至于是军阵,都像那么一回事,但这些日子来,那一次与宋军作战的时候,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装备比大辽军队要好得多,就是打仗拉稀摆带,往往一个冲锋,他们的军容就垮了。 孙朴还听大统领耶律敏说过,越是靠南边的大宋军队便越是稀烂,在南边,大宋的军队就不是用不打仗的,是用来帮那些官员们看家护院种地保镳的。 这样的军队,也就是一个样子货。 所以,虽然此时已经与对手面对面了,但孙朴压根儿就没有将对手看在眼里。 虽然此时他们还敢与自己放马对阵,勇气值得赞赏,但是只要进攻一开始,他们就会知道双方真正的差距。 王柱将自己大刀之上的皮套子拉开,露出了里面的大刀锋刃。 刀刃长三尺,刀柄长两尺,这是为王柱量身打造的刀。 天狼军是清一色的步军,为数不多的马军斥候,这时候被王柱丢到了军队的最后方。 天狼军三千人,六个战营。 其中一个战营为射声营,拥有数百套神臂弩以及强弩,经过改进之后的强弩被安装在一台台四轮车上随军而动。他们是整支军队的远程支援,位于军队的正中间。 顶在最前面的,是大刀兵。 与王柱一样的三尺刃,两尺柄的大刀兵。 王柱的部下,没有大盾兵。 因为天狼,只有进攻,不知防守。 “杀敌!”王柱大刀前指,跨步向前。 鼓声隆隆,每一次鼓点便是一次跨步。 最前方,呈品字形的三个战营向前挺进。 而王柱,就站在最前方一队的正中间。 第五百四十五章:初次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当天狼军伴随着鼓点开始像一座黑色的大山一般压过来的时候,孙朴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不该把仆从军放在最前方的。 本来这是辽军现在作战的一种常态。 利用仆从军先与对手纠缠,然后再双方相峙之时,辽军主力或从侧翼,或绕后突击,基本上一次攻击,便能将对手彻底打垮。 但这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仆从军能与对手形成一个对峙局面,那怕是短暂的相峙也足以辽军完成侧击或者绕后。 这些仆从军,基本上都是改编过来的原宋军禁军,论起战斗力来,其实也不算差,特别是现在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作战更是勇猛,与传闻之中的那种孱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件事,还曾经一度让孙朴很是困绕。 为什么以前这些宋军跟辽军作战的时候,显得很脆弱,但在与他们自己人作战的时候,却又显得无比勇猛了呢! 真正是让人感叹。 但今天,孙朴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这些仆从军的勇猛,也只不过是建立在同档次的敌人身上的。 当他们的敌人比他们强大的太多的时候,他们的崩溃,当真能在一眨眼之间就能完成。 这些仆从军的装备并不差,东京以及京畿周边的禁军,向来都是整个大宋军队装备最好的军队,这也是赵宋皇室强干弱枝的一个最具体的表现。 河北边军之所以强,那完全就是在数十上百年与辽人不间断的战斗之中被生生逼出来的。 伴随着神臂弩的啸叫之声,仆从军率先射击。 孙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距离还稍微远了一些。 神臂弩的巨大杀伤,在八十步之内是最强的,在这个距离之上,便是铁甲,也能被神臂弩轻易破开,即便不能致命了,但也能让中箭之上战斗大减。 五十步之内,那就要命了。 但现在,还在百步开外。 孙朴知道,仆从军看到敌人的威势之后,怕了。 别说是最前方的那些仆从军,便是他在后方,也能够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力。 进击的天狼军手中的长刀齐齐举起,在空中不断地搅动,大部分的箭矢,就这样被击落,少量的钻进去的羽箭,造成的损失微乎其乎。 仔细观察的孙朴,能清晰地看见,前方仆从军这一轮齐射,没有对对方造成任何的困挠。 当第一个方阵走过,因为受伤而被留下来的对手,要么互相搀扶,要么自己独立地向着两边挪开,有一个大概是死了,他的两个同伴一人抓住他的一只手,拖着他往一边走,能看到殷红的血迹留在了那人被拖行之后的道路之上。 但也仅仅就是如此了。 神臂弩威力是大,但是他上弦也麻烦。 很少有人能单凭手臂之力替神臂弩上弦,这便使得一次射击之后,他们必须停下来重新为神臂弩上弦。 在激烈的对攻战之中,利用这种强力的弓箭的攻击,其实就那么一到两次的机会,然后双方搅到了一起,便再也没有大规模地覆盖射击的机会了。 仆从军们生生地浪费了一次。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然后孙朴便看到了对方的射击。 数百把神臂弩同时射击的发出的那嗡的一声响,凑到了一齐便足以慑魂惊魄了。 六十步上,神臂弩巨大的破坏性显露无遗。 几乎是在弦响的同时,孙朴就看到了仆从军的第一个方阵被扫空了一大片。 但这些损失都不足以让孙朴震惊,战场上的死伤,对于他们这样的将领来说,司空见惯,他们考虑的战场态势而不是伤亡人数。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孙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了天狼军的弩兵们上弦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完成了。 当然,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而是前后两排的士兵相互配合,两人为一柄神臂弩上弦。 他们甚至都没有丝毫的停顿,便行云流水一般地完成了重新为神臂弩上弦的过程。 然后接下来的第二轮,他们抬高了射击的角度,他们的目标,是仆从军中的弩手们。 而此刻,仆从军中的弩手们,刚刚好重新为神臂弩上好弦,从地上站起来,正想进行第二轮射击。 但是,敌人的弩箭却是抢先一步,从他们的头顶落了下来。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射营的士卒的盔甲,比起野战兵的盔甲可是差了太多。 这一下落在后手,顿时便损失惨重。 “厉害,还能这样上弦!”孙朴身边,传来了一名将领的惊呼之声。 “的确厉害。”孙朴知道,想要如此流畅地完成这样的上弦,没有平常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是根本完不成的。 而这里头隐藏着的巨大的成本,只怕一般人还根本想象不到。 神臂弩设计精巧,威力巨大,但武器愈是精巧,其损坏的概率便愈大,往往一个小小的部件的损坏,便会让一柄神臂弩失去作用。 完成这样大的训练,都不知对面的敌人用坏了多少把弩。 作为商人家庭础身的孙朴,对于成本还是相当敏感的。 而这,也代表着敌人的强大。 这支部队,与自己以前见过的宋军完全不一样。 然后,他便真正见识到了这支军了的不一样。 两边第一锋矢正面对冲。 与其说是对冲,还不如说是对方撞了过来。 因为在第一轮的远程交锋之后,己方仆从军已经停了下来,在着急忙慌地整理队形,被射死射伤的人太多,队伍到处都出现了空白,必须重新把军阵排列整齐才行。 仆从军将领的反应,让孙朴也无话可说。 这就是标准流程。 然而敌人上来的太快了。 敌人的队形丝毫没有乱。 那愈来愈密集的鼓点,一下一下地似乎是敲在了孙朴的心坎之上。 队伍的最前面,是十余名将领。 统制,营将,队将都在队伍的最前面。 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横二十五竖二十的方阵。 队伍行进如此之快,他们的方阵却还是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这看着很好看,但在这里头的难处,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根本就无法体会这里头的难处。 更别说这还是战斗之中了。 “要糟!”孙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厉声呼喝:“准备作战。” 在他身后,数千属珊军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待会败军下来要是冲撞本阵,立即射杀。”孙朴低声对身边的将领道。 “明白!”左右两边将领心领神会,齐齐纵马离开。 果然,就是一个交手,仆从军瞬间便崩溃了。 交锋的双方,连队列队形都差不多一样,他们的将领,也都是从小便深受宋国军队的科班教育,宋国步兵独步天下,怎么练怎么打其实都差相仿佛。 但一样教的,一样学的,一上了战场,表现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个仆从军方阵被击垮,紧接着便是抵抗力很弱的射声营,然后仆从军的骨溃便如同雪崩一般展开了,一个接着一个。 到最后,还没有受到攻击的那些仆从军,竟然也开始逃。 孙朴的脸色很难看。 “告诉他们,在我们身后列阵,重新整军,准将随后攻击,要是敢跑,队将以上,统统斩杀!”孙朴厉声道。 “是!”传领兵们纵马飞奔而去。 “属珊军,前进!”孙朴举起了手中长枪。 “向前,向前!”属珊军数个战营,缓缓向前移动。 王柱一刀将身前一个狼狈逃窜的敌人斩为了两断,却没有再上前一步,而是两脚开立,将血淋淋的大刀往地上一拄,稳稳地站住。 他的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将领们站了过来,与他站成了一排。 而以他们为线,在他们的身后,天狼军的数个战营集结到了一起,不再是五百人一个的战阵,而是组成了一个统一的战阵。 一辆一辆的弩车,被从队伍的正中间推了出来。 一台弩车,一次能射出九支弩箭。 蹄声隆隆,属珊军果然是首先以骑兵冲击对手。 只是孙朴完全没有想到,刚刚还看着略显散乱的宋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重新完成了军阵的组建,而且还是一个数千人的大阵。 列阵不战。 即便是骑兵,面对着这样的一个步军方阵,能做的事情,也是照样有限。 怎么能这样快? 为什么会这样快? 孙朴有些抓狂了。 宋军完成了军阵的组建,而他冲出去的骑兵,却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第一时间收回来了,他们,必然会要面临对手惨烈的打击。 “混帐!”孙朴怒吼起来。 接下来,他便听到了强弩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啸叫之声。 天狼军的弩兵们挥舞着手里的铁槌,一槌砸在机括之上,然后那九连珠的弩箭,便开始了一枚接着一枚的射击。 每一枚,都足以让一匹狂奔而来的战马当场倒毙。 侥幸有骑兵冲了过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凛冽的战刀。 战马也是有灵性的,当看到数柄大刀迎头劈来的同时,他们也会下意识的躲避,但这样的躲避,只会让他们更快地迎来死亡。 伤亡让孙朴怒火中烧。 自从属珊军重新组建整编以来,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一连串的命令下去,略显慌乱的属珊军开始重新整顿队形,组织攻势。 属珊军以前是典型的辽军精锐模式,以骑兵为主,当然,与皮室军相比起来,那时候的属珊军的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自从秦敏接手之后,整个属珊军在皇后萧绰源源不断地投入之下,在秦敏夜以继日的整顿编练之下,这支皇后亲军的变化,让整个辽国为之震惊。 他们继承了过去属珊军的骑兵战斗力,同时又大力发展步卒。 秦敏出自河北边军,秦家更是边军将领世家,对于步兵的战斗方式方法,几乎便要登峰造极了,在秦敏的打造之下,属珊军的战斗力,在辽国已经隐隐有凌驾于皮室军之上了。 因为相比起皮室军,属珊军的花费,要更便宜。 同样的付出,可以练出几乎一倍于皮室军的数量而且战斗力相当,可以想象,现在属珊军在辽国的地位了。 秦敏之所以变成了耶律敏,原因便在此处了。 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后的人。 “妙极!”看到属珊军变阵的王柱却是喜形于色。 他们来援求襄樊,自然是对这里的敌人有极其详细的了解,仆从军不在他们的眼中,唯一的敌人便是属珊军。 如何打属珊军,是王柱与范一飞反复研究的内容。 眼下属珊军与己方死死纠缠在了一起,这可便让天武军来了机会。 而那些刚刚被天狼军打垮的仆从军正在重新整队,准备支援属珊军。 而彻底击败属珊军的开关,也还在这些仆从军的身上。 “给天武军发信号。”王柱在带血的长刀在一具敌人的尸体之上重新擦得雪亮,抬起头来,笑咪咪地对身边的人道。 卟卟卟三声响,从金属铜子中冲天而起三枚烟花弹,在蔚蓝的天空中炸出了三张笑脸。 三个胖子的笑脸儿。 孙朴抬头看着那三张笑脸在空中缓缓消失,一股不详的感觉在心里浮上。 “派出斥候,往东南方向给我再前探三十里!”他吼道。 其实用不着三十里,范一飞的天武军,离这里,不过十里路。 当看到那三张笑呵呵的胖脸在空中升起的时候,范一飞从地上一跃而起。 “天武军,出发!” 三千天武军,如猛虎出柙,向着鹿山门狂奔而去。 江面之上,上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正自逆流而上,向着赤滩圃方向驶去,队伍的正中间,一艘三层的楼船的船头,刘整大马金刀的坐在最高处,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环视着他的整个部队,这是他的王国,也是他的实力所在。 三千里汉江,他刘整就是这汉江之上的王。 环眼四顾,那里看得着一个对手? 荆湖路的江家? 只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而已,钱财蒙住了他们的眼睛,把一支好好的水师,活生生地给遭践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水战 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撞击船舷的声音,不时有带着小漩涡的水流撞到船帮之上,漩涡粉碎的同时,也激起一股股冲天而起的水流掉落在甲板之上。 顺流而下的百余条乌江水师,在水师统制江雄的带领之下,正浩浩荡荡地向着襄阳而来。 在涪陵由乌江汇入长江,然后再一路向下抵达荆湖,如今又拐入到了汉江流域。 在这条江面之上,刘整的汉江水师,是他们唯一的敌人。 江雄心里很是感慨。 江家败落的速度,让人触目心惊。 现在的江家,钱财倒是一年比一年积累得更多,但在军事上和政治之上,当真是一塌糊涂。 荆湖水师,本来是江家的立身之本,只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江家在水网纵横的荆湖路上,就立于不败之地。 当初江雄离开荆湖跟随着萧诚去贵州的时候,荆湖水师还颇有几分模样的。 可不过短短七年时光,他再次回到荆湖,再一次看到那支水师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傻了眼。 年久失修的船只, 大腹便便的将领, 畏畏缩缩的士卒, 便服而回的江雄,看到了这些人在江面之上鱼肉百姓、商船之时的凶横与残暴, 心中的震骇当真是无以言表。 一支军队,当他没有了纪律,只剩下了凶横与残暴,那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而当他们眼中只剩下了金钱,只想着贪逸而恶劳的时候, 那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可这究竟还是自己的家族啊! 接下来的这个时代,必然是英雄辈出的时代, 而像江家这个样子的,必然会在以后被淘汰掉, 在这样汹涌澎湃激荡的时代里,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江家以后,只怕当真就只能靠自己了。 别看现在萧诚还笑模笑样地对着江家客客气气的,那是因为他刚刚抵达荆湖,还没有站稳脚跟,还需要江家对他的支持。 等到一切完成了,江家那些废物,便只有靠边站了。 即便是萧诚念旧情,还给他们几分颜面,可到时候,汇集到萧诚身边的那些天下英雄人物们,又有几个能容忍一些废物站在他们的头上吆五喝六的?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想法设法地把他们弄下来, 而这个过程,必然不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不好,便是破家灭门之祸的。 位子就只有这么多,能坐上去的人,总是有限的, 即便是有能耐的人,坐在上头也都是战战兢兢,更何况是一群战五渣坐在上面,那不弄你弄谁呢? 不说罗纲、岑重这些本来就已经手握大权的人,只看如今萧诚身边的那些尚在幕中不大抛头露面的人中,厉害的便大有人在 譬如罗信,李格,甚至于田易, 如果江陵府的会盟,让萧诚当真办成了,赵安登上皇位,萧诚便是妥妥的第一首辅,到了那个时候,不甘天下沦为夷州统治的天下英才,必然会蜂涌而至, 想要维持江家在荆湖的地位,何其难也! 这个担子,便只有自己担起来了。 大概这也是老天爷不愿看到江家在大潮之中沉沦吧,所以才在多年以前,让自己跟上萧诚去了乌江。 这七年来,自己一手一脚地建立起了乌江水师,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便是彻底地将刘整这个老乌龟给干到汉江底下去。 击败刘整这个临江制置使,彻底控制汉江以及长江,如此一来,襄阳便能牢牢地扼守住江汉的门户,确保江汉平原以及整个南方的平安,为将来的北伐打下基础。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江家,自然便能屹立不倒。 江雄站起身来,抚摸着船舷之旁的一门柞木炮。 这玩意儿,能让以后的水战彻底改变。 在乌江之上的数次演练,让江雄见识到了被萧诚称为火炮的这玩意儿的厉害。 现在的水战,更多的还是火攻、弩箭、接舷战甚至于拿船互撞,但火炮这东西,能一扫一大片的打法,对于接舷战来说,对敌人却是一种摧毁性的打击。 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多。 只是在他的旗舰之上左右各装了四门,而火药可是只足够他每门炮各射击三四次而已。 火药的产量,到现在也上不来。 不过对于江雄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发射一次,便足以奠定战争的胜利基调。 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嘛! 剩下的,咱们还是用最为传统的战斗来解决吧。 对于自己麾下的水兵,江雄充满了信心。 七年时间,他就只干了一件事。 而萧诚,对于水师的支持,也是不遗余力的。 当然,萧诚更看重的,还是海上的水师,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江雄知道,自己与郑之虎他们,是没的争的。 因为人家只是在最初由抚台府拿出了一大笔钱以及各种大型战船的图纸,然后在后来他们便开始良性发展了,自己开始创造财富了。 这几年来,海上水师为抚如府创造的财富,足以抵得上整个贵州路上的税赋了,便是乌江水师,说起来也靠人家拿钱养着呢,所以江雄在郑之虎面前,的确是有些抬不起头来,每次在抚台府见了面,总是要亲亲热热地喊对方几声老大哥。 不过等自己击败了刘整,这个局面便可以改善一下了。 三千里汉江再加上这长江,可都是自己的主场了。 刁头之上传来了呜呜的号角之声,江雄浑身的汗毛一下子便竖了起来, 那不是害怕,那是兴奋。 他抬头,便看见刁斗之上的了望兵正垂头看向他:“统制,发现敌舰,数量一百以上!” 一百艘以上的大水师啊,肯定是刘整的主力! 江雄哈哈大笑起来:“发旗语,发旗语,告诉儿郎们,打赢了这一仗,军官原地升一级,水兵每人赏钱十贯,立功者,另算,斩首一级,赏钱一贯!” 旗舰之上的官兵们,听到江雄发出的赏格,都是大声欢呼起来。 而随着刁斗之上的了望兵将旗语发出去之后,整个汉江之上,都传来了欢呼之声。 江面之上,本来呈两条直线航行的船队,开始变换队形,当他们行到赤滩圃时,整支船队已经变成了标准的战斗队形。 在乌江之上操舟弄船的乌江水师,如今行驶在汉江之上,却是大感轻松,这里水流平缓,少有险滩激流,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太容易了。 刘整的水师,也在这个时候,抵达了赤滩圃。 两支水师,都信心满满,不像陆地上的军队,兴许还要整个队,还要观察一下敌人的势头,这两支水师,没有任何废话,已是互相杀在了一起。 赤滩圃宽阔的江面,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战场。 抢上风头, 抢有利的水流, 双方船队的较量,可不仅仅是光靠士兵的勇猛就行的。 船长的经验,操舟者的技巧,划浆、控帆的配合,随便那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便能让他们立时处于下风。 交战双方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两百余艘战船,但整个江面之上,似乎都被船只占满了,当真有千帆竞过的那种架势, 腾腾而起的火焰,黑烟,喊杀,惨叫,填充着江面的每一个角落。 大船狠狠地对撞在一起,伴随着让人心悸的轰隆之声,有的船只因为角度不对,被对方拦腰一撞,整只船只立时便散了架,巨大的撞击力,让船只上的人像纸鹞一般被高高抛起,然后卟嗵一怕落在水里,这还算是好的,因为这样掉在水里,要是命大的话,还能活下来,要是落下来下面正好是一条船,那就不好意思了,多半立时便筋断骨折。 这样的撞击,乌江水师却是占了大便宜的。 一来,乌江水师的船,基本上都是新船,最老的,也不过是七年之前打造的第一批。二来,在造船的时候,萧诚便不惜工本地为这些大船都撞上了铁质的撞角。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在今天,这样的铁撞角,却是让他们在战场之上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大船互撞,接帮,然后便是两方士兵挥刀肉搏,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干光为止。 而小船则如同一条条泥鳅一般在战场之上穿梭,一旦让他们找到机会,立时便会把自己贴到大船之上,挥锤拿凿,这些家伙一个个深谙船只的关键所在,几凿子下去,船只便会被破开一个大洞,水便咕咚咕咚地灌进去。 更有一些小船之上装满了引火之物,贴上船只之后,便把自己钉在大船之上,然后点燃小船,小船燃起,自然也就引燃了大船。 别看船只行在水里,但船上易燃之物可真是不少, 火箭,火把,灌满了油脂的陶罐被点燃之后掷到对方船上,大火燃起不可遏制之时,一条船也就废了。 江雄盯着的是刘整的旗舰。 对于其它的小鱼小虾,他根本就不在乎。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了刘整,这场战斗就结束了,这些还在江上战斗的对方水师船只,最终都会成为自己的战利品。 不像江家,对方的这些船只,状况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而刘整这个时候,也正盯着江雄的旗舰。 双方打的都是同样的主意。 这两支部队的旗舰,都是少见的三层楼船,比别的船只大出一圈。 水上作战,大船自然是占着上风,像他们这样的三层楼船,每只船上能载着两三百名水兵,一般的船只,不会去触他们的霉头,便是被他们撞上一下,也是受不了的事情。 所以这两只大船,一路前行,前进的道路之上,不管敌我,都是纷纷避开他们。 要是被他们撞上,基本上就是直接要翻船跌到江里去喂鱼了。 刘整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战船,嘴里不停地下达着命令调整着船只的走向,他可不想被对面船只撞上。 只看对面那艘三层楼船船首那狰狞之极的撞角,就知道要是被这家伙撞上,哪怕就是两艘船面对面撞上,自己也吃不消。要是被他拦腰一撞,那就更是吃不消。 两船靠帮,接舷而战,这便是刘整的打算。 他的船上,整整装满了三百战士,如果把所有人都算上,那就足足三百五十人。 而这三百余人,都是自己这些年来好酒好肉地喂养着,大把银子赏赐着的亲兵,船上作战,如履平地,一个个在水上,那可都是以一挡十的人物。 他想接舷,江雄也想接舷。 不过一个是想接舷肉搏, 只一个却是想在接舷之时,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两边打着同样的主意,两艘船自然而然地也就向着他们希望的那样发展而去。 刘整的三层楼船,每一层的左舷都或蹲或站着一手持盾一手握刀赤着双脚的士兵,他们在等着两船靠近的那一刻。 三百战兵,在左舷这一边,足足挤满了差不多两百多人,便是刘整此刻也在左舷。 两船迅速靠近。 江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船上那密密匝匝的人头,大吼一声:“点火!” 四门柞门炮炮膛后的引线,哧哧地燃烧起来。 在两船交错,迅速接近的那一瞬间,在刘整的旗舰左舷上的士兵都站了起来,憋足了力气准备接帮作战的时候,四门柞门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火光在炮口乍现,这么近的距离,差不多就是抵近射击了。无数的铁钉,铁皮,石子飞到了对面,霎那之间,整个左舷便成了人间地狱。 那些刚刚站起来的士兵们几乎全都倒了下去,一层叠着一层, 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三层之上的刘整目眦尽裂,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般僵在了那里。 水兵身上可是没有盔甲的,为了作战方便,也是为了能在水下作战,沉重的盔甲,那就是索命的阎王的镰刀。很多人,甚至连鞋都不穿,都是赤脚在船上跑来跑去的。 一响过后,江雄船上的水兵们立时蜂涌而出,他们也早就等在右舷边上。 一个浪头涌来,两艘船只重重地撞击在一起,这一霎那,乌江水师的士兵们纷纷飞跃而起,跳上了对面的船只。 第五百四十七章:双胜 老实说,刘整这个临江制置使一手打造的汉江水师的战斗力,的确是强悍。 面对着乌江水师这样的初生牛犊,他们虽然在装备配置之上远远地落在了下风,但在战斗之中,他们还是稳稳地与对手形成了相峙局面。 乌江水师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但这种相峙局面,随着两手旗舰的对决而被打破。 这是火炮第一次出现在水战之中。 他的杀伤力,其实并不是太大,但那些被黑火药喷出来的铁钉,铁皮,石籽,对于没有盔甲的水兵来说,就很可怕了。 而更重要的,是一种对未知武器的恐惧。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心生惧意的。 当江雄一手握刀,一手拉着自家旗舰之上的绳索,如同一个飞天将军一般自天而降落在刘整的旗舰之上的时候,一方欢声雷动,另一方却是失魂落魄。 刘整还有一百多名士兵,他们竭力抵抗着对手的进攻。 而刘整,却在这个时候逃走了。 他的儿子刘掣指挥着一艘战船拼命地靠近这里,而刘整的两名亲卫,眼见着凶神恶煞的敌人离他们不过只有数步之遥的时候,一手拽着刘整的一条胳膊,然后涌身跳到了汉江之中,拼命地向着刘掣地战船划去。 刘掣的战船之上,也有十好几人跳下水来,七手八脚地将落汤鸡刘整给举了起来,救到了战船之上。 没有丝毫犹豫,刘掣立即指挥战船,转头便逃。 与此同是地,金锣之声响彻整个江面。 站在刘整的旗舰之上,江雄哈哈大笑。 “第一营随我追击,痛打落水狗,第二营第三营就地收拢战船,捉拿俘虏。”江雄吼道:“记住,不许随便杀人,都是些好兵呐,留下来,有大用!” 战斗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上一刻,大家还势均力敌,平分秋色,谁也占不着谁的便宜。 但到了下一刻,因为某一个转折,其中的一方,突然之间就崩盘了, 崩得毫无预兆, 上一刻还是如狼似虎的凶狠,下一刻,却变成了绵软如羔羊。 就像眼前的这一场水战,随着刘整的败逃,整个汉江水师立时便垮了。 大量的战船当发现自己无路可逃的时候,就乖乖地降下了风帆,抛下了铁锚,静静地停在了河中。 这便是投降了。 而在江面之上,还有更多的随着波浪起起浮浮的一个个人头,有汉江水师的,也有乌江水师的。 乌江水师的船儿往来穿梭,将这些人一个个的从江里拉出来,即便是汉江水师的这些人,上了船,也都是老老实实地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地坐在船舱里,并没有多少反抗的意思。 或者,这些跟着刘整投降了辽国的汉军水师,从内心深处,还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是辽国的一员,甚至于还潜意识地认为自己仍然是宋军的一员,所以,向同是宋军的乌江水师投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这种心态,这些无路可走的汉江水师的配合态度,还是让乌江水师的将领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樊城,濒临绝境的范文顺迎来了救星。 因为江面之上再也看不到刘整的水师,吕文焕立即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一支部队前去救援范文顺。 吕文焕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他认为,这是将对岸樊城的兄弟部队救回襄阳的最好机会。 但范文顺得到了援兵,却并不愿意就这样撤退。 他觉得樊城还可以抢救一下。 毕竟两城互为犄角,才能最大化地发挥作用,丢掉了樊城,对于襄阳城的防守,也将是一大损失。 所以,樊城守军虽然向连接两岸的浮桥方向靠近,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撤,而是突然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攻。 这些反攻,让本来觉得十拿九稳的曲珍所部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之间,竟然让樊城守军抢回了不少地方,重新又稳定住了局面。 这让曲珍恼羞成怒。 再次组织部队,准备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面之上,再一次出现了战船的身影。 看着那些战船之上飘扬着的辽国旗帜,吕文焕嘴里不由一阵阵的发苦,心里不由自主地埋怨起来范文顺,这下好了,不但对面樊城的人救不回来,自己还搭上了上千的精锐进去。 刘整的水师一回来,江面之上重新被对手控制,两城虽然可以互相看见,却仍然是孤城两座。 辽军兴奋, 宋军垂头丧气。 但这样的气氛,也只不过是维持了半柱香功夫而已。 因为随着远处的战船愈来愈近,大家突然发现,前面的战船是在逃,而后面的战船,居然悬挂的是大宋的旗帜,而且战鼓隆隆,杀声震天。 后面的战船,居然是在追杀前面的战船。 一时之间,吕文焕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料却是越揉越花,更加地看不清东西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到襄阳城头之上传来的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与辽军作战一月有余,在困境之中苦苦挣扎的襄阳守军,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援军。 河面上,数十艘战舰鼓声隆隆,风帆鼓起,而前面的十余艘辽军战舰如同丧家之犬,急急奔逃。 追击的数十艘战舰在江面之上停了下来,很显然,他们对痛打落水狗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们缓缓靠近襄阳城。 接下来,所有船上传来了无数人异口同声的吼叫: “乌江水师奉贵州路安抚使萧抚台之命,前来支援襄樊守军,襄樊的兄弟们,你们辛苦了!” “你们辛苦了!” 几百上千人的吼叫是那样的齐整,显然事前还经过了一些排练,但这一声辛苦了,却是让襄阳城中以及樊城之中所有的宋军们热泪盈眶。 一个多余的苦战,牺牲,绝望,挣扎,到了这一刻,却突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我们不是孤军在奋斗, 我们还有志同道合者。 不少人甚至失声痛哭起来。 乌江水师,居然是乌江水师! 在前一时刻,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乌江水师。 他只是知道,乌江是贵州路上的一条大江。 襄阳危急,来援救的不是一衣带水的荆湖路水师,居然是远在千里之外,不知几多辛苦才辗转来到汉江的乌江水师。 萧诚,萧崇文,萧二郎,萧抚台! 就凭这一点,我吕文焕以后就认定你了。 “来人,集结部队,往援樊城!”江面是归自己了,吕文焕就再无半分犹豫:“向水面上的兄弟部队发信号,请求他们支援,载我部过江,反攻,反攻!” 大规模地反攻,光靠一条浮桥投送部队自然太慢,浮桥,战船同时发力,好解除樊城现在的危机。 江面之上欢声雷动,正在围攻樊城的曲珍所部,自然是也发现了这样的变故。 刚刚还昂扬的士气,瞬间便落到了谷底。 审时度势,曲珍恨恨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一块已经含到嘴里的肥肉,他不得不放弃。 “吕文焕多谢将军千里来来援,不知将军高姓大名?”襄阳水门之内,吕文焕向着龙行虎步走下船来的江雄一揖到地:“襄樊数万军民,同感高义。” “吕将军过谦了!”江雄恭敬地还礼:“将军孤军守襄阳,替我大宋守住了门户,襄阳若失,江汉不保,整个南方何存?萧抚台让我一定要代他向您表达敬意。” “想不到,第一个来援的居然是贵州路萧抚台?”吕文焕感叹道。 “萧抚台如今人已经到了荆湖路江陵府。”江雄道:“这一次来援襄阳的,可不仅仅是我们水师百余艘战船以及数千将士,还有天武军以及天狼军,此刻,他们应当已经与辽人接战了!水陆两路,同时来援,吕将军还请尽管放心,这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援军抵达这里的!” “那自然是好!”听到这些,吕文焕也是轻松起来:“还未请教将军高姓大名呢?” “江雄!乌江水师统制!” “江统制?”吕文焕不由自主地在江这个姓上稍稍地拖了一下。 江雄大笑道:“吕将军不必猜了,江雄的确是荆湖路江氏一族,不过呢,早就算破家而出了吧。现在的荆湖路江家,让人看不上眼。这一次他们在我家抚台的逼迫之下,才出动了几十艘马船替我们运送步卒和粮草,离襄阳还远着呢,便将我们的人卸下来转头跑了,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江雄可以自己骂江家,吕文焕当然不能跟着骂,反而是笑道:“这个时候,能来已经是很不错了。江统制,请,吕某已经让人准备了饭食,好好犒营一下远方来的兄弟们。就是不知您所说的王柱将军,范一飞将军什么时候能来啊?” “应当快了!”江雄微笑着道。 鹿山门,孙朴咬牙切齿地看着倒卷而回来的仆从军。 这一下子好了,即便是他痛下杀手,也无法制止这股溃退下来的浪潮。 他与王柱的天狼军厮杀正酣。 直到与天狼军正式交手,孙朴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仆从军输得这样快,即便是他亲自指挥的属珊军,也不过是堪堪与对手打个平手而已。 但他还有仆从军。 在他的命令之下,仆从军重新整队,绕路侧击天狼军腰肋部。 有自己拖着天狼军的主要精力,仆从军再不济,这样的便宜也应当好捡吧? 但孙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支战斗力不在天狼军之下的敌人在十里之外窥伺。 天武军攻击的目标,还是这支倒霉的仆从军。 然后,这支投降了辽国人的原大宋禁军,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被击溃了。 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跟他们打掩护让他们有喘息之机了。 天武军痛打落水狗,而且有计划有组织地把他们往天狼军与属珊军交战的战场之上驱赶。 老掉牙的战术,倒卷珠帘。 但越是朴实的战术,在这个时候,便越是起作用。 孙朴的属珊军也终于扛不住了。 他们自己的阵脚,先是被仆从军一冲,然后被天武军再一冲,最终被天狼军倒卷而来,坚持了一柱香功夫之后,也终于崩溃了。 立重新整编之后还没有吃过败仗的属珊军,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撵着屁股打的滋味。 好在敌人追了十来里之后便停下了追赶的脚步,这让孙朴终于喘了一口气,又羞又恼地重新收拢军队。 他根本就懒得现会仆从军伤亡了多少,他只是心疼自己的麾下在这一战之中,竟然少了一千余人,失踪的居然有营将级别的将领。 这一下子回去,只怕是要被大统领痛骂得狗血淋头了。 回望鹿山门方向,孙朴的心里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以后的战事,还会像以前那般顺利吗? 这一次的失败,对于娘娘的大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 鹿山门战场,一个士兵提了一桶水,兜头浇向坐在地上的王柱,哗啦一声,顺着甲胄流下来的水却是殷红的,一连浇了好几桶,这才变得清亮了少许。 随手拿起一块抹皮,胡乱地擦了一下脸,直到这个时候,疲乏才如山呼海啸一般地袭来,让他直想躺倒在地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可是作为将领,他却不能像普通士兵那样,一个个睡得鼾声大作,啥事不管,他还有无数的善后事情要处理呢! 走了几步,他看到了几个被俘虏的辽军将领,正被士兵们推推搡搡地踉跄着走了过来。 经过他的时候,一个俘虏抬起头看见了王柱,却是愕然失声叫了起来:“王敢?” 王柱当然不是王敢,他只是长得很像王敢而已。 王敢是他的哥哥,战死在了河北边境线上。 跨前一步,一把揪住了这个俘虏,看那人身上甲胄制式,赫然还是一名营将。 “你是谁?” 那人看着王柱,却是反应了过来:“王敢早就死了,可是你长得真像他。” “王敢是我哥哥!” “我曾经是你哥哥的战友!” “放屁!”一脚就把这人踹在地上:“狗娘养的东西,不要玷污我哥哥的名声。” 那人跌在地上,却是苦笑道:“我真是你哥哥当年的战友,只不过当年那一战,你哥哥是战死了,而我,却是被俘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见一见吧 孙朴、刘整、曲珍三个败军之将跪在耶律敏的中军大帐之中垂头请罪。 连续三场败仗。 先是刘整在汉江之上被乌江水师彻底击溃,上百艘战船或沉或被俘,只此一役,两方水师的强弱已经倒转过来,从现在开始,汉江将是乌江水师的天下了。 相比起另外两场陆上的败仗,这一仗对于辽军的打击,才算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起来吧!”耶律敏看起来却并不那么生气,而是亲自走下案来,先是扶起了刘整,“刘制置使没有受伤吧?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好请罪的?这一仗输了,下一仗咱们扳回来就是了嘛!” 刘整感激涕零,拱手道:“谢大统领宽仁,末将必定再整水师,来日必将一雪今日之耻!” “这便是了!”耶律敏大笑:“这天下,又那里常胜将军呢,想当年,本将也被人撵得像落水狗一般,可最后,我还不是打了回来,连本带利一起捞回来了呢?刘制置使,我也不留你了,你得赶紧回去收拢兵马,现在敌人士气正盛,你得先避一避风头了。这个时候与敌硬拼不是上策!” “谢大统领体谅!”刘整这一声感谢是真的发自内心,他还正担心耶律敏强行要他马上与敌再战呢。 “我们与对手的争斗,可不是一两天甚至一两年便可以分出胜负的,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耶律敏笑道:“自然得从长计议。” “大统领,我要是一走,这汉江可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有了水路的便捷,他们随时有可能上岸偷袭我军!” “就怕他们不来!”耶律敏淡淡地道:“你走了,给他们创造了机会,但何尝又不是给了我们机会呢!” “明白。”刘整拱手道:“那末将就先告辞了。” 刘整走了,耶律敏脸上笑容不减,转身坐回去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两个笑道:“咋的,我不扶,都还不起来吗?” 曲珍抬头,看着耶律敏,确认对方不是在说反话,这才有些羞惭地站了起来:“大统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也算不得多亏!”耶律敏不以为然:“刘整这一败,汉江复为对手所有,即便你今日占了樊在,来日还是要会给敌人夺去。想要取襄阳,首要的一点,便是要控制水路,水路上输了,就不用做什么攻克襄阳的春秋大梦了。” “大统领,接下来怎么办?” “曲将军,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耶律敏道:“对于你来说,这可是绝好的机会,不趁着此时将这支军队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还等何是啊?该清洗的要清洗,该提拔的要提拔!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大统领是准备撤退了吗?”曲珍颤声道。 “既然打不下来,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耶律敏笑道:“自然是准备退回去养精蓄锐了。” “退到那里?” “南阳!”耶律敏看着曲珍,“我会启奏大辽皇帝陛下,让你驻扎南阳,建立南阳行辕,筹备下一次南征事宜,我也会在南阳停留一段时间,直到你真正的站稳脚跟。曲珍,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么我,掌控南阳,便等于握着南阳盆地的钥匙,把控着南征的大局,如果你还做不好,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问题了!” “末将必然不负大统领的栽培!”曲珍连连点头。 “去吧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一大堆,你还有的忙呢!”耶律敏挥手示意曲珍退下去。 大帐里只剩下了孙朴与耶律敏两人。 孙朴与上面两个人就又截然不同了。 他们才是皇后集团的真正的铁杆以及核心人物。 “萧诚,萧崇文!”耶律敏身子往后一靠,两只大长腿搭在了桌子上。“知道吗,这家伙是皇后娘娘的二哥!” 孙朴抬了抬眉毛,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敏哥,来援的这两支军队,当真是相当的强悍啊!就算我不受仆从军的拖累,与他们正面而战,估计也讨不了好。不是说南方军队很孱弱的吗?” “南方军队孱弱?”耶律敏哧笑了一声:“你们北人老是这样认为,其实军队弱不弱,看是谁带?老子在河北的时候,我们广信军哪里弱了?还有萧定的广锐军,那里弱了?现在这个萧崇文的麾下,那里弱了?便是大辽,就没有弱鸡军队吗?” 孙朴嘿嘿一笑:“倒也是,前两年,我们可是收拾了不少头下军,都是一击即溃。” “南方军队像萧二郎麾下这样能打的,并不多!”耶律敏笑道:“所以呢,我们这里的失败,也不见得就能影响大局。当初皇后娘娘让我们过来,不也是顺水推舟,让皇帝陛下放心的早点儿咽气吗?不然他那个硬撑着的样子,我看着都难受。” 说到整个辽国的局势,孙朴可就有些担心了。 耶律敏如今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他孙朴可是一大家子都在上京呢! 老头子孙聚财是禄合盛的大掌横,大哥孙淳是皇后身边的记室,也是第一幕僚,这一回皇后扶灵回上京,必然是一场刀光剑影的龙争虎斗,可是皇后最为倚仗的属珊军,如今却还远在这襄樊之地,要是皇后输了…… 那可就真是树倒猢狲散,要被人全包了。 “娘娘做事,什么时候让你来操这淡心了!”耶律敏拿眼睛狠狠地剜了孙朴一眼,“你跟你大哥一比,还真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当然,我大哥是进士嘛!”孙朴嘿嘿一笑。“敏哥,那个被王柱放回来的营将,给你带回来的信上说得是什么?不会那王柱异想天开,竟然想劝降你吧?” 提到王柱,耶律敏却是沉默了好半晌,这才从大案之上一叠文卷之下,翻出一个信封来,递递给了孙朴。 “王柱曾经是我的部下,准确地说,他们一家,与我秦家都算是世交吧!他的大哥随我父亲作战,战死在了宋辽边境。他十六岁就加入军队,那个时候正在我的麾下。后来白沟驿一战,我们广信军就散了,王柱这批人,又被整编进了陶大勇的定武军,那时他年纪小嘛,崔昂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 孙朴明白了过来:“后来您进东京,那个王柱便又投奔了您。” “连陶大勇那时候都跟着我们一起干了。只是很可惜,最后还是输了。那以后的事情,你便大体都知道了。我被娘娘救了,然后一路到了辽国,王柱却是从此不知音讯。这一晃,都快要十年了吧!想不到他如今居然在萧二郎麾下。” “这人战场功夫相当不错,我不是他的对手,与他对了几刀,要不是亲卫们拼死护卫,只怕就不能回来见您了!”想到那在头顶之上盘旋往来啸声不断的三尺长刃,孙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王家祖传的刀法的确是为战场而生的。”耶律敏叹了一口气:“秦家枪,王家刀,当初可是广信军的两大杀器。广信军当初在河北,战斗力与战功可是一点儿也不比萧定的广锐军差,只不过咱们没有萧家那样的家世,所以一旦出事,便只能任人欺负了。” “其实萧家最后也没有落得好,萧禹夫妇,都是死于非命呢!”孙朴道。 “赵宋无道,留他们做甚!”耶律敏冷笑起来:“他们一个个的,都该死!” 孙朴打开信封,抽出了里头的信纸,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却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信上只有三个字,紫红色的,一看就知道原本是用鲜血写的。 “为什么?” 就这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外人所不能道的内容。 孙朴抬头看向耶律敏,却发现耶律敏正抬头看着屋顶。 是啊,为什么呢? 王柱当然想不明白。 当时的他,大概还没有二十岁吧,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家伙呐。 不过那家伙在刀法之上的确是有天份, 比他哥哥要强。 小小年纪,已经深得王家刀法精要了。 这些年来,想必在萧家二郎麾下颇得看重,有了历练,自然是更加的圆润如意了,孙朴差点儿被他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一见他吧,好歹也曾经是兄弟一场!”耶律敏突然梦吃一般地说了一句话,却是把孙朴给听得楞住了。 “这怎么见?”他反问道。 耶律敏是一军统帅,那王柱现在也是宋军之大将,双方早就成了水火不容的敌对双方,一见面,不还得打生打死啊! 别说是自己,便是对方那里,也不会容许王柱与耶律敏单独会面吧! 耶律敏没有做声。 好半晌才道:“传令下去,准备退兵吧!没有第一时间拿下萧樊,我们已经失去了机会了,以后再想攻打这里,便得做好周密的打算了。在我看来,也就是一条,依仗优势兵力长期围困,同时切断他们的水上补给线。但眼下,我们肯定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吕文焕,范文顺这两个家伙,是一个厉害人物!” “也只能如此了,等到上京那边事了,娘娘腾出手来了,咱们再来慢慢地与他们较量吧!”孙朴点头道。“但愿那刘整不要辜负敏哥您对他的期望,重新练一支水师出来。” “也勿需太过于丧气了。南征,可不止襄阳这一条路,这边行不通了,走东线,也是一样的。”耶律敏嘿嘿一笑:“江淮那边,不见得有这么难打吧?接下来看看刘豫能不能抢先立下这场大功呢!” “江淮水网密布,刘豫虽然握有徐州,但想要在淮河流域占到上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孙朴道:“南船北马,这一次我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刘整这一败,我们便立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大统领,这还是荆湖水师不大行的缘故,异日要是这荆湖水师也起来了,那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呢!” “所以我要善待刘整他们啊,我们大辽,像他们这样精通水战的将领,委实不多!”耶律敏道:“刘整与曲珍可不同,即便是皇后娘娘,对于刘整这样的人,也是欣赏的。” 随着援军的抵达,襄樊终于安定了下来。 一个月的血战,这座城市也经历了无数的悲欢离合,激战之时,没有人能够顾忌到这些事情,直到现在战事结束,悲伤才迅速弥漫了整个城市。 用家家带孝,户户出殡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又还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因为他们还能让死去的人体体面面的离开。 而此刻在其它很多地方,连这一点,也无法做到。 贵州军队接管了整个樊城。 范文顺带着他剩余不多的军队,退回到了襄阳城中与吕文焕合兵一处。 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辽军什么时候又会发动进攻,而他们进攻的重点,毫无疑问仍然是会选择在樊城的。 此刻,当然应当让战斗力更强悍的援军驻扎樊城。 无数的青壮被发动了起来整修已经残破不堪的樊城,或者是因为大敌仍然在一侧的缘故,不需要人摧促,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夜以继日的劳作之下,樊城开始迅速恢复到昔日的模样。 对于王柱和范一飞来说,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当然还是以守为主。 虽然打赢了第一仗,但他们不会自大地认为,以他们两个军的兵力,便可以去与整个属珊军较量,比个高低了。 他是头铁,是找死。 不过呢,他们现在有水师,这是一大便利,他们可以利用水师,在汉江的任何一个点上选择登陆然后对敌人展开突然的打击。 一击成功,转身上船便跑,这样的打击方式,必然也会让对手痛苦不堪。 光坐在城里等着辽军来攻打,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些天来,江雄,王柱,范一飞,甚至包括了吕文焕与范文顺等人,都加入到了这样的讨论之中。 那里是辽军的要害之处,那里是薄弱之处,袭击那里最能让人辽人感到疼痛。 就在这样的讨论之中,一名辽骑却带着一封信径自到了樊城。 “擂鼓台!” 信中只有三个字。 第五百四十九章:恩断义绝 团山,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着传说的地方。 当年关羽便是在这里水淹七军,生擒于禁,留下了无数的传说。 此时这里虽然已极是凋蔽,但却仍然留下了一座关羽的祠庙,也不知是谁人立下的。 年代久远,这座祠连屋顶也没有了,四面墙壁也都只剩下了半截,倒是那持刀的塑像还基本完整,供桌自然是没有了,不过倒还有一个石制的香炉。 眼下,耶律敏就站在这塑像之前,点燃了三柱香,躬身将香插在香炉之中,然后后退了一步,抱拳一揖到地。 当年关羽在这里可是大发神威,如今换了他来这里,却不得不铩羽而归了。 这襄樊城一时是打不下来了。 不过也不打紧,这一次的出击,本来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而已。 打着了,那是意外之喜,打不着,也不失望。 毕竟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就是希望大辽的皇帝陛下,能够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吗? 现在皇帝已经咽了气了,那也就差不多了。 襄樊一战,损失的大多是崔昂的亲信部下,自己的属珊军也就是小折一阵,算不得什么。 但收获却是大大的。 曲珍已经上了自己的战车了,他在这里一系列的表现,现在肯定已经传到了崔昂的耳朵里,这两位曾经互为表里的亲密盟友,裂痕是必然要产生的。 以崔昂的个性,即便曲珍对他依然忠心不二他也会怀疑,何况现在曲珍已经结结实实地背叛了他。 大辽那边有些人指望崔昂对将自己隔绝在南阳之地,可没有了曲珍,一个崔昂能做得到吗? 现在他只怕正在东京瑟瑟发抖吧! 等到自己回去的时候,就顺手把这个家伙收拾了吧! 耶律敏冷冷一笑。 广信军、信安军无数将士的冤魂,正在黄泉之中,期盼着崔昂快点下去与他们会面吧? 地面微微震颤,有为数不少的骑兵正从远处向这里奔驰而来。 孙朴带着亲卫从稍远处驰来。 “大统领!”孙朴将马缰递给耶律敏。 耶律敏翻身上马,抬眼看向远方,百余骑正在向着这里迅速接近。 “大统领,没想到王柱竟然真的来了!”孙朴有些喜形于色:“王柱是萧二郎麾下大将,如今大统领今日能够将他拿下,那可是折了他们一臂。” 耶律敏淡淡地看了孙朴一眼,道:“今日之事,只是我秦某人与他王某人的私人旧事,与国事无关,我不是什么大统领,他也不是什么天狼军统制。” 看着耶律敏那冷漠的眼神以及疏淡的语气,孙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些年来,他算是在耶律敏的淫威之下成长起来的,对于耶律敏的脾气那是相当的清楚,特别是近些年当耶律敏自称秦某的时候,那便是怒极要杀人的前奏了。 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耶律敏当然不会杀了自己,但抽自己几鞭子,自己却也只能干受着。 要是哥哥孙淳与耶律敏有了冲突,娘娘说不定还会从中调节一二,但要是自己吗?听怕娘娘还会多抽自己一顿鞭子。 “退下去!”不等孙朴说什么来挽救一下,耶律敏自己已是策马缓缓向前。 孙朴犹豫了一下,举手挥了挥,带着百余亲卫,慢慢退向后方。 不过他仍然极其警惕地看着对方,要是王柱不讲规矩,带着这些人扑上来,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对于耶律敏的武力,孙朴是相当的有信心的。 就算王柱这百余人一涌而上,三两下之间也奈何不得耶律敏,而自己这边,也不过就是喘口气儿的功夫,便能前去接应了。 回头看看,麾下的亲卫们看着耶律敏的神色,都是崇拜之极的模样。 军中崇拜武勇,像耶律敏这样的,在军中更是倍受推崇。 如今在整个大辽军队之中,唯一还能与耶律敏对阵的,也就只剩下完颜八哥了。 不过完颜八哥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必竟四十出头了,而且完颜八哥这一族,还没有人能活过四十五岁。 所以说,耶律敏可以算是如今大辽第一猛将。 护送王柱过来的是范一飞带着的百余骑兵,对于王柱要来与耶律敏见面一事,范一飞是反对的,因为临出发之前,萧诚还特意叮嘱过不许他们与耶律敏单挑呢。 萧城曾经说过,在这个世上,现在在单打独斗之中还能战胜耶律敏的,兴许就只有他的大哥一人。 其它人,即便是韩锬也不行。 韩锬的力量是不差,但战斗的技巧、经验比起耶律敏可差得太远了。 也许韩锬再在战场之上磨练个三五年,见识过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敌人之后再来与耶律敏放对能占得上风,击败对手。 眼下之意,他们二人,当然不是耶律敏的对手。 可是范一飞拦不住王柱。 此刻,看到那破败的祠庙之前,耶律敏单人独骑立在那里,面对着他们这群奔驰而来的骑兵竟是不曾动弹分毫的时候,那怕是敌人,范一飞也不仅心折。 范一飞勒马,身后百余骑也同时减速停了下来,只余下了王柱仍然摧马前行。 耶律敏的意思明摆在那里, 范一飞即便不放心王柱,此刻也不能坠了王柱的气势。 两骑相隔十余丈,相对而立。 时隔近八年,两个当初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人再次相遇,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战友,而是敌人。 “为什么?”王柱提刀,戟指耶律敏。“我父亲跟着秦老将军,残废了。我大哥跟着你,战死了,我跟着你,九死一生。河北边境,东京城中,为你还死的兄弟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他们的死,就是为了让你出卖祖宗,成为狗屁的什么耶律敏吗?” 耶律敏静静地看着激奋的王柱,等到对方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才缓缓地道:“柱子,你体会过绝望吗?” 王柱冷冷地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只要一息稍存,我就希望永存,我就会奋斗到底。如果死了,自然也就没什么绝望不绝望一说了。” “你比我强!”耶律敏点头道:“我体会过绝望。当我在白沟驿拼死一战,与完颜八哥打得两败俱伤,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我父亲他们高悬在城头之上的头颅,看到的却是我一家老小被押赴刑场,沿途之上还被那些无知的愚夫愚妇们扔烂菜叶臭鸡蛋。” 耶律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当初那让他五内俱焚的场景。 猛然睁开眼,眼光如刀,在王柱的身上剜来剜去,语气却是急促起来:“在京城,我看到荆王举火自焚,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在逃亡的途中,我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兄弟为了掩护我而倒在皇城司的探子以及禁军的弓弩之下的时候,当我身受重伤倒地不起的时候,我万念俱灰!” “所以,柱子,秦敏已经死了。” “你没有我那样的经历,你自然不会体会到我的心情。” “柱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王柱死死地盯着对方,慢慢地伸手,从鞍桥之上摘下长刀,一寸一寸地褪去刀衣。 三尺刀刃,两尺刀柄,双手紧握。 “我没有劝你,我只是想替秦老将军清理家门,让我哥哥,让那些为你而死的兄弟们能瞑目九泉。” 耶律敏笑了起来,伸手已是将长枪绰在手中。 “广信军中,秦家枪向来是第一,王家刀只能排第二!柱子,你哥哥一直很不服气,只不过那时他的刀法还未臻圆满,与我打斗,每次都输,你如今已是正当盛年,却让我来称量称量你比你哥哥如何?” “闭嘴!”王柱怒喝道:“你不配提广信军,王八蛋,看刀!” 两腿一夹,战马长嘶一声,竟是原地突然向前一窜,马嘶马跃,刀起刀落,寒光犹如匹练,斩断了天空。 远处孙朴只觉得眼前一花,满眼里竟是只剩下了那映着日光的一刀。 一时之间,竟是失魂落魄。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那天在战场之上,对方对上自己,根本就没有使上全力,因为那时的自己身边还有不少的精锐骑士,他要分心对付那些人。 而这一刻,他纵然不是当事人,却也真正感受到了这一刀的凛凛之威。 隔着百余步,孙朴还是觉得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全都竖了起来。 “来得好!” 耳边传来了耶律敏的暴喝之声,紧接着叮叮的响声不绝于耳。 刀枪一时之是也不知交接了多少次,两匹马走马灯似的转着圈子,而马背上两人手中的刀枪在众人眼中竟然皆成了一片幻影一般。 不仅是孙朴,便是范一飞,手心里也皆是冷汗。 范一飞不以兵器见长,斥候出身的他,更擅长的是弓箭。 此时左手绰弓,右手五指扣着三支箭,要是王柱真有危险,他也说不得要发箭相助了。 只是此刻,他竟是看不出两人到底谁占上风。 而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因为一旦分出胜负,只怕就是有人要命丧当场了。 这是当世两名绝顶的武将。 如果两人仅仅是对立双方,那么这样的场面也绝对不会出现,毕竟战争到了今天,武将单挑的战斗模式,早就成为了过去式。 可偏生这两人的过去却是纠缠甚深,甚至可以说是亲如兄弟,如今兄弟反目,两相争斗,范一飞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换成自己,又当如何呢? 砰的又是一声巨响,众人眼中,一刀一枪竟都是冲天而起,而两道人影也是各自跃了起来,竟然是离开了马匹,两个人影在空中交叠在了一起,然后砰的一声坠下地来。 两个绝顶武将,此刻竟然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来扭去,犹如街头之上的地痞流氓一般扭打起来。 刚刚两人掉落下地之时,两边的骑兵都惊呼向前,此刻却又齐齐止步,因为此刻他们的主将就在他们正中间的地上滚来滚去呢,这要是两边骑兵一冲而上的话,只怕当场就将自家兄弟给活活踩踏而死了。 两边先是怒目互瞪,接着注意力却是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两个在地上扭打翻滚的人身上。 两边此刻都是有些瞠目结舌。 因为在地上扭打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丝毫的体面可言了。 撞头,插眼,掏档,嘴牙,甚至于在百忙之中两人竟然还互吐唾沫星子。 孙朴掩住了自己的嘴,这是属珊军的大统领? 他看向身后的这些亲卫,眼中杀气腾腾,心想着回去之后要如何封这些人的嘴! 范一飞是斥候倒还好一些,必竟斥候为了赢,也是啥招都使,但他身后的那些兵同样直了眼睛,平时一副高人模样的王统制打起架来,咋也跟他们差不多呢? 两个在地上翻腾的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两拳几乎同时挥出。 两人都没有来得及闪避,也避不了。 王柱右拳击中耶律敏左脸,耶律敏左拳击中王柱右眼, 两人同时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这一下打得实了,两人却是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平平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很好,柱子,你比你哥哥强上不少,王家刀法,你练到顶了!”耶律敏慢慢地撑着坐了起来。 “离练到顶还差一点点,等我练到顶了,就可以要你命了!”王柱也是挣扎着坐了起来,“耶律敏,你不可能长进了,你不再是秦敏,所以你即便再努力,你也无法把秦家枪法练到绝顶了。而我不一样,我还能长进。” 这一次,耶律敏罕见的没有反驳,而是沉默了半晌,竟然是点头认可:“你说得不错,我没法子把秦家枪法练到顶点了,曾经我的父亲认为我能做到这一点。不过,这也差不多了,即便是现在这样,我也已经替我爹报了仇了。柱子,你知道吗?赵家父子被我们抓了,娘娘会把他们带回到上京去,哈哈哈,我会去找他们的,崔昂,我要是让他活过今年,就算我输!” 耶律敏大笑着站了起来,摇遥晃晃地走向他的部下。 “柱子,王柱,今日让你揍了我一顿,不管你出没出气,你我就此恩断义绝,秦敏早就死了,你的面前,以后只是耶律敏。战场上相遇,我不会留丝毫情面的。” 第五百五十章:约束 江映雪替赵安整理好服装,退后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满意地道:“我们家小安当真是一表人才,穿上这套礼物,果然是威仪自显啊!” 赵安有些腼腆地垂首道:“多谢师母。” 江映雪笑道:“可别行礼了,再过些日子,你就是咱大宋的官家了,那时候,师母见了你,可也是要行礼的了。” 赵安双手乱摆,“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这不是使得使不得的问题,这是礼仪的问题,也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一边的萧诚微笑着道:“你心里尊重先生,那是极好的,但在大礼仪之上,却是丝毫马虎不得,先生我也是不能有半分马虎的,这天下,可都看着呢!” “那里还有天下,不过半壁江山罢了!”赵安叹息道。 “现在只有半壁,往后自然会天下一统!”萧诚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小安,坐吧!” “多谢先生!”赵安先道了谢,这才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之上,抬头看着萧诚。 “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的官家吗?”萧诚认真地问道。 赵安想了想,道:“我听先生的话便是了,先生的话,总是对的!” “这可就错了!”萧诚摇头道:“从你启蒙之后,我便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稍大一些,更是让你做一些记室的事情,目的就是让你能近距离地接触到施政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年来,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先生在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这过程之中,是怎样施政的吗?” 赵安偏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先生很少强令下边的人一定要做什么,反而是不停地在商量,跟各种各样的人商量,特别是那个黔州商业联合会。嗯,现在改名,只叫联合会了。” “知道为什么先生要这么做吗?”萧诚接着问道。 赵安摇了摇头:“以先生的威望,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您开口,必然是言出法随,没有人敢反对,可是先生却偏偏什么事都要放在会上商量。” 停顿了一下,赵安接着道:“然后很多事情,明明是好事,可是却有人硬是反对,最终也没有立即办成,反而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去解释,去协调,去试点,最后有些事情办成了,要有些事情,却是被搁置了,先生,我不理解!” 萧诚笑了笑道:“就是因为那四个字,言出法随。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可事实证明,先生您一直是对的啊!” “过去先生一直是对的,可是能保证先生以后一直是正确的吗?” 赵安一愕。 “当然不能!”萧诚道:“先生只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可正如你刚刚所说的那样,先生现在在西南之地,真正是可以做到言出法随的。那如果先生的决定是错的,那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假如有一天师傅变得昏聩了,变得刚愎自用了,那对于整个西南的损害又有多大?” 赵安若有所思。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机制来约束像你先生这样的人。”萧诚微笑着道:“不能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大多数人反对的时候,他就不能干。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对的,也不能蛮干,而必须懂得去妥协,去商量。” “我明白了!”赵安似有所悟。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地推行这种机制,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的权力,凌驾于这种机制之上。”萧诚道:“就拿大宋来说吧,如果以前便有这种机制,便能约束咱们的那位官家,那大宋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地步,何至于数千皇室子弟,尽皆被辽人掳掠而去呢?” 听到这里,赵安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陈规也好,夏诫也好,他们都不是废物啊,能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他们已经是这天下人物中的精英了。可为什么还是败亡了呢?就是因为没有一个机制来约束咱们的那位官家。他任性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就是你所说的那劳什子的言出法随,一言九鼎,然后,就把大好的江山给葬送掉了!” “所以,小安,你以后坐上了皇帝这个位子,一定要好生记着,一人计短,十人计长,多多倾听,作为一个上位者,不要轻易地做出决断,而是要好生地权衡利弊。每一件事,都会有很多种解决的办法,不同立场的人,看问题角度,解决问题的方法,必然是大不一样的,有时候甚至是南辕北辙,但他们不见得都是坏人。而这个时候,你要做的,就是协调,就是要想办法让大家的利益尽可能地靠拢,然后找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 “可是先生,这样也太不爽利了!”赵安嘟起了嘴巴。 萧诚大笑起来:“这些年来,你看着先生很爽利吗?” 赵安想了想,摇了摇头:“倒是很多次看到先生当着人笑呵呵的,一背过身便摔盘子砸碗还破口大骂的。” 萧诚大笑起来:“这也是一种渲泻情绪的方法嘛,总比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要好是不是?” 赵安也呵呵笑了起来。 “是啊,很不爽利。可是呢,你看看先生治下的贵州路,不过短短数年时间,便有如今这样的成就,不是先生夸口,都说咱们贵州路穷蔽,可现在你先生能吊打他们任何一个所谓的富裕的州路。”萧诚傲然道。 “先生自然是比他们强很多。” “不是先生比他们强很多,而是先生现在正在推行的这一套制度要更好一些。”萧诚道:“先生能把所有人都团结起来,大家在做事情的方法之上或者有不同,但在方向之上却是一致的,有时候会让人有一些损失,但也会让他明白,在别的方向上,他会得到补偿,或者说在长远的方向上,他会得到的更多。而这种集体决策,能让大家更好地团结在一起,力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自然也就会比别的地方发展得更快一些。” “是。” “而云南路,广南西路这两年来也是按照先生设计的这些方法来治理地方,你也能看到,他们的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实力,都是一天一个新台阶!”萧诚接着道。 “先生的意思是,等到我登基做了皇帝,便要在天下推行这一套治理办法?”赵安道。 萧诚点了点头:“是的,你愿意吗?你要知道,这一套办法,实际上便是限制最上头那个人的权力的。我这等于是让你自己有绳索绑上你自己的手脚,用你的说法就是,以后你会有很多不爽利的时候。你虽然是皇帝,但很多时候,却会发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不了,办不成。” 赵安笑道:“那我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砸盘子摔碗吗?” 萧诚与江映雪都是大笑起来。 “先生,我登基做了皇帝,先生便是自然而然的首辅,谁也不可能与您争这个位置,所以您还是可以按照您的思路来治理国家啊,小安还小呢。” 萧诚微微摇头:“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小安,等你登基成了皇帝,聚在你麾下的,可就不仅仅是过去的这些人了,江南半壁江山,无数英才干士,都会奔赴你而来,便是北方,也必然会有人来投奔。而人一多起来,自然便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想法,会形成不同的小圈子,有些人为了利益,为了权势,便会做出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来。” “先生目光雪亮,岂能容这些人得逞?” “要是这些人簇拥在你的周围,而且让你认为这些人是真正对你好呢?那个时候,先生该怎么办?”萧诚笑问道。 赵安不由哑然。 “小安自然是听先生的!” 萧诚摇头:“不是听先生的,而是听大家的。这便是先生这么多年来费心费力也要打造出来的机制,大家一起来决策,而最上们者,需要做的,只是选择。” “小安明白了!一切军政大事,当廷议而决,决不能出自密室私殿,或者少数几个人的决断!”赵安道。 “正该如此!一旦廷议而决的事情,即便你再不喜欢,也要遵照执行。当然,回头你可以一个人摔盘子砸碗,就像先生以前做的那样。但是砸完了呢,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 “小安记着了。” “好,接下来一段时子,你可是有的忙了,刘凤奎、胡屹他们会教你各种各样的礼仪,这可不能出半点错的,等你登基的时候,这南方的世家大族,抚臣武将,可都是会来观瞻仪式的,你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不免会让人笑话。” “可是这些礼仪,当真是太繁琐,太累人了!我不想学!”赵安嘟起了嘴巴。 “人世之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呢,你以后啊还,还会碰到许许多多你不愿意干却又不得不干的事情,这一次啊,便算是一次演练吧!”萧诚拍了拍他的脑袋,看着一名仆从领着赵安向着外院而去。 “以后小安再也不可能与我们同住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变?”江映雪看着赵安的背影,微叹道。 “变那是一定的,不就那才是怪了。”萧诚道。 “他现在还小,等他再长大一些,就会发现这一套机制,就是为了约束皇帝的,甚至让皇帝没有了绝大部分权利,到时候,只怕这师生情谊就很难维系了!”江映雪有些不安。 “没什么,这不仅仅是对他,也是对以后所有的皇帝!”萧诚道。 “会有人反对的。” “反对?”萧诚呵呵一笑:“到时候反对的,必然都是一些不得志的,他们之所以反对,之不过是想借着皇帝的手把这些权力拿回来然后分发到他们的手中。可那些真正在这套体制之中握有议事大权,决断大权的人,会反对吗?他们只会拼命地维系这套体制。必竟,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某一个人来把握。所以啊,这套体制一旦成形,只会越来越牢固。” “这样也好,要不然啊,我真怕咱们以后,也没个什么好下场!” “放心吧,从我来到这个世上起,我一直就在为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而努力,现在却是离成功越来越近了呢!” “那里就近了?在我看来,现在却是形式最危急的时候,南方还是一片散沙,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捏合在一起,要是这个时候,三妹妹挥军打过来,我看你怎么办?” “她那边一摊子,不比我们这里更好办!”萧诚摇头道:“只会更难。我这里还有小安在头里顶头,还有这样一面大旗。她一个女人,想要掌握整个辽国的大权,哪有这么容易?” “小三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还说这一生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要以全面击败你为乐!”江映雪道。“以前,她不是最喜欢你的吗?一直都粘呼着你。” “她把这天下当成了一局棋,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了一枚棋子。”萧诚皱起了眉头。“算了,不说她了。现在的她,早就是以前的萧旖了,她是辽国的皇后,马上就要变成太后了。她一旦真正地全面掌握大权了,会对我们形成巨大的威胁的。” “还不是你培养出来的。” “那时候谁能想到今日之事!”萧诚苦笑:“我只是想让自家妹子与众不同,谁能想到萧旖会变成成萧绰呢?那时候的我,还在想着考中进士,有朝一日成为当朝首辅呢!” “现在你的确要成为首辅了!” “半壁江山而已!要走的路,却是更长了。” 想起往日东京种种,两人却是不由更加唏嘘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两人抬头,隔窗便看见罗信撩着袍子,一路小跑着而来。 “抚台,抚台,大喜,大喜!” “襄阳那边打赢了?”萧诚笑问道。 “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啊,不仅仅是襄阳那边打赢了,刚刚从淮南西路那边传来了消息,徐州也被拿下来了!” “什么?”萧诚一下子失去了从容之色:“谁,谁把徐州拿下来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调配 江之鹤略有些尴尬地接受了萧诚兴高采烈的道贺。 江雄在汉江之上击败了刘整,这可是辽军在南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一支强大的水师,本来是想利用这支水师来控制整个汉江,进而窥伺长江流域的。 不成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乌江水师千里迢迢一路而来,一战击溃汉江水师,如今刘整虽然还有百余条船,但其主力却已尽丧,不得不化整为零,四处躲藏了。 让江之鹤尴尬的是,江雄只是江家一个旁门庶子,当年也是被放出去当养寇自重的那个寇的家伙。 不过也不知这家伙那里让萧诚看对了眼,当时的萧二郎花费了不少的代价,把江雄从自己这里买了过去。 十年时间,江雄再度归来,却是让所有江家子弟黯然失色。 刘整横行汉江,吕文焕派人无数次地前来哀求江之鹤救援,可是由江家控制的荆湖水师上上下下怯战不已,根本不敢跟刘整放对。 再加上那个时候大辽势头正盛,大有横扫天下之势,江之鹤照样也收到了辽国的劝降书,只不过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萧诚便已经来了,而且是带着水陆两部几万大军来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辽国的皇帝耶律俊居然死了。 这便让江之鹤本来还有些飘荡不定的心思一下子便站正了。 重要关头,当家人居然死了,这是上天不让他们得竞全功啊! 看起来老天爷并没有丢弃大宋的意思。 江之鹤信天,也信命。 所以他的立场一下子便坚定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知道了刘安的存在。 在检视了刘安的玉碟以及荆王妃的遗书遗物这些东西之后,江之鹤确认了刘安的身份。 这便更让他相信,赵宋命不该绝了。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来当这个抚孤之重臣了。 如果说早先还嫌弃江雄的话,那现在江雄简直就是他的福星。 江之鹤并不是那种迂腐的家伙,能搞出养寇自重这种把戏的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重厉害呢! 和平时期,读书人当然更受重视,朝廷上下肯定也会扶助文人来压制武将,免得武将有什么非份之想。 但战乱年代,武将的地位,必然会越来越高,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因为动荡风月,以德服人,肯定是不切实际的,想要人服气,首先还是要靠拳头,先把人打服之后,才会来和你谈道德的问题。 那么江雄现在便成为了他最大的依仗。 江之鹤倒也不怕江雄能飞上天去。 你还姓江了不成? 便是你想不认祖宗了,你爹娘老子也不会同意。 而且不管你怎么撇清,在外人眼里,你还是姓江。 这便够了。 当然,既然要把江雄当成最大的依仗,那就必须要有所付出了。 不过江之鹤并不想把江家的族长之位就这么让出去,即便自己不在了,他也不想让给江雄。族长之位,必须是自己的儿子接手。 但要让自己的儿子能与江雄抗衡,那么就必须要在未来的朝堂之上占得一席之地,最起码要得到萧诚的赏识。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道理了。 萧诚必然会掌握未来朝廷大权,只要自己的儿子能牢牢地抱住萧诚这个大腿,就能稳坐江家家主之位,而坐稳了江家家主,便能从大义名份之上拿捏出江雄,如此一来,江家嫡系便不会旁移,也不会败落。 “江雄虽有微功,但总还是萧抚台多年运筹帷幄之功,他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江之鹤谦逊地道。 萧诚哈哈大笑,一副不胜得意的模样:“江抚台,如今刘整败而未亡,此人可是水上老将,汉江更是其多年经营的老巢,江雄虽胜,但那刘贼也不是好相与的,打蛇不死,必遭反噬,所以接下来,我们还必须得增兵、增船,往援汉江,务必将那刘贼给摁死在地,永不得翻身才好!” “正当如此!”江之鹤义正辞严地道:“荆湖路水师前些时日返回之后,便一直在整装待命,随时可以出发,而荆湖路也筹备了数十万石粮草,随时可以装船发往襄阳,以助我军能牢守这门户之地。” “江抚台果然高明!”萧诚抚掌大笑:“襄阳守我汉江门户,万万不能有失啊。只不过江抚台,这荆湖水师去了襄阳,与江雄的水师合二为一,这指挥权的问题还是要统一起来才好,事权不一,便容易滋生事端,您说是不是?” 江之鹤心知肚明:“自然是以江雄为主。不过萧抚台,这水师的一应后勤供应等事,江某觉得还是要另外托附一个稳妥之人!” “极是,极是。”萧诚微笑:“上一次我见到广平兄,沉稳仔细,如果江抚台能够放广平兄出来做事,我倒觉得这一职务非他莫属。” 江原江广平,便是江之鹤的长子。 “能得抚台看重,那是犬子的荣幸。”江之鹤大喜,响鼓不用重捶,萧诚果然是明眼人。如此一来,江雄再厉害,一应后勤军需尽皆握在江原手中,江原也就能与其分庭抗礼了。 而且,江原还能以此来交好吕文焕,范文顺等实权将领,就像吕文焕,早前与萧诚相谈,萧诚便露出了要将整个京西南路都交给吕文焕的意思。 虽然现在绝大部分的京西南路都被伪赵所占据,但只要吕文焕打下来一块,便归属于他一块,这个人,在接下来的新朝之中,必然是会得到重用的。 江之鹤满意,萧诚也很满意。 江之鹤想将江雄重新拉回去,根本就没有可能,但他要借江雄的势,萧诚也无可奈何,江雄也无可奈何,江雄真要翻脸,倒是要受世人所垢病了。 谁让他姓江,而且还真是江氏一族之人呢! 重用江原江广平,萧诚倒也算不上私相授受。 毕竟荆湖路一直以来便是江家在控制,这样的豪门大族在这片土地之上扎根数百年,盘根错节的关系,时常会让你瞠目结舌。想要荆湖路在接下来的争斗之中一直不遗余力地支持襄樊,那就必然要重用江原。 据襄阳而望南阳,一旦能拿下南阳,那对于将来的北伐,可就是大大有利了。 两人也算是各得其所吧! “江抚台还请稍坐,等一下罗纲、岑重、陈群还有胡屹他们都要过来,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一起来拿个主意呢!”萧诚微笑着道。 萧诚招集南方各路抚臣来荆湖路江附府会盟,云南路罗纲、广南西路岑重、夔州路陈群自然是第一批到来的,他们,也算是萧诚的铁杆核心所在,如今,江之鹤也勉强算是一个了。 “是关于?” “想来抚台也听说了,是关于徐州之事!”萧诚道。 江之鹤当然知道徐州对于整个南方的重要意义。 与襄阳一阳,徐州照样也是整个南方的一道门户所在。 襄阳还有地理优势,一城在手,便能挡住千军万马。 徐州可不仅仅是一座城池,那可是关系着整个淮河流域啊! 守江必守淮,守淮必然要控制徐州。 关键是我们知道,敌人也知道啊! 现在可以想象,丢掉了徐州的刘豫,必然是要像一个疯子一般的进行反扑了。 而宿州知州谢鸿,亳州知州刘俊两人就算是早有准备,可必竟只有两州之力,实力终究是有限。 而从两人派来的求援使者所言,淮南西路制置使成绍,竟然对于他们占了徐州之事毫无反应。 “听说成绍已经启程前来江陵府的路上了。”萧诚有些无奈地对着厅内诸人说:“此人倒也真是够逗的,竟然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来江陵府拥立陛下固然重要,可要是跟徐州比起来,就又不值一提了啊!” “崇文,在有些人看来,拥立之功,只怕远远比一个徐州要更重要!”罗纲冷笑道:“丢了徐州又如何呢?而且从谢鸿与刘俊两人的来信来看,夺徐州,根本就是这两人的主意,只怕成绍心里还在埋怨这两人无事生非呢!” “无能之辈!”岑重冷声道:“此人既然来了,我的意思是,就不必回去了,反正到时候朝廷新立,到处都是空缺的职位,看在他如此积极往江陵府来拥立的份儿上,给一个位置让他享清福吧!” “这倒是个主意!”萧诚一笑道:“现在其它诸路一时之间只怕是指望不上,让他们拿自己的本钱去援救徐州,恐怕他们是不愿意的,而且我还更担心他们表面上答应,暗地里却拖拖拉拉,这样只会更坏了大事。” “所以只能我们自己出兵!”罗纲挥了挥拳头道:“而且徐州这样的关键之地,不掌握在我们自己人手中,我还真放心不下。崇文,那谢鸿刘俊直接把使者派到你这里来,投效的意思太明显了。而且这份礼,大到你必须收下来而且还得承他的情!” “正是如此啊!”萧诚点头道:“今日请诸位过来,一便是议一议派谁去?这个人去统筹淮海战事,首先便要在身份上能压得住谢鸿刘俊二人才行。二来,这一次去,肯定还是要走水路,如此更快。自长江进邗沟再入淮河,这一路之上要穿越的地方可不少,怎么样在不与地方之上起冲突,同时又能得到地方之上的补充从而能及时抵达,也是一个大问题。现在小安可还没有登基,我们说起来可也没有命令沿途各州郡的名分。要是人家不让我们过,我们还能打过去?” 听到萧诚这么说,众人便齐唰唰地把目光落在了胡屹身上。 这人说起来也是一个苦命的。 自从萧诚决定勤王救驾以来,这位便一直在路上不停地奔波,利用他的声望在替萧诚铺路打桥。 见到众人持向他,胡屹却也毫不推辞,当下便站了起来,道:“还请陛下手书一封,盖上小印,胡某便持了这书信沿途一路找过去,他们不出兵救援倒也罢了,要是还敢刁难,胡某舍得一条命,也要骂得他们遗臭万年。” 众人都是芫尔。 胡屹骂人功力了得,也就是萧诚这个异类承受得住,别人还真吃不消他这一套。 “崇文你看中了那一个将领来领兵?”罗纲道:“杨万富肯定是不能动的,其它各路领,能独挡一面的,还真是难寻。” “魏武如何?”岑重突然道。 魏武是萧诚过去的家将,在岑重去广南西路的时候便跟去了广南西路,但如今在广南西路真正手握兵权的却是另一员武将,魏武在渐渐的边缘化,这也是能够想象到的事情。 这一次岑重出来,就专门带了魏武,意思很明显,就是让魏武借着这个机会再立新功,然后便可独立门户,如此一来,也不显得他岑重过河拆桥了。 “魏武统筹这等大局面的功夫,只怕还差了一些!”萧诚摇头道:“我倒有一个人选。” 罗纲看到萧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一楞,他当然知道萧诚说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脑子里一转,已是明白了过来:“你是说高迎祥?” 萧诚点头道:“这个人家学渊源,统带大军也有经验,更重要的是,大局观相当之好,淮河流域事关重大,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如果派高迎祥去的话,那不如以魏武为副。”罗纲沉吟道:“云南路出三千兵,广南西路也可出三千兵,再贵州路出三千兵,如此再配上淮南两路本地兵马,人手之上可就不差了。反正等到小安一登基,立起了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两淮进行一系列的调整,那很多事情便可以理顺了。” “大家觉得如何?”萧诚看向诸人。 “荆湖路也可以出兵三千!”江之鹤不甘人后,也提出了愿意出兵马。 “荆湖路的重点,还是支援襄樊,不过这一次,还是要劳烦江抚台征集足够多的船只,送我等军队快速援徐州。”萧诚笑道。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荆湖路别的不说,船多,水手多。” “还有米粮也多!”罗纲打趣道:“这一次来了荆湖,才知道,我们那边,还真是穷蔽啊!” 第五百五十二章:引君入翁 等待,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种煎熬。 但有时候,等待却又是必须的,特别是像现在,无数人面临着人生的重大选择的时候,你指望能让人马上作出反应,作出呼应,的确是不够现实的。 每个人对于当前的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而萧诚,显然还缺乏那种一呼百应的威望。 更何况,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萧家,简直就是反贼的代名词。 所以现在,即便赵宋皇室已经被辽人一锅烩了,仅剩下了萧诚手里一个硕果仅存的赵安,但仍然不足以让南方这半壁江山所有人都俯首贴耳。 对于这些地方实权派而言,赵安并不是重点。 就像辽国皇后萧绰就曾经说过,不要指望破了东京,抓了赵宋皇室,整个江南半壁江山便会传檄而定。 赵宋皇室不过是一面旗帜而已, 想要找一面旗子还不容易吗? 只要实力足够,你就算是弄一块白布挂在旗杆之上,也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认。 只不过现在萧诚手里的这面旗帜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更加地笃定而已。 整个南方,贵州、云南、广南西路包括夔州路在内,算是萧诚的基本盘,是他们自己的势力圈子,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 但这几路在南方,可算不上真正的主流。 贵州路,过去就是黔州下面的四十余人羁縻州而已,只不过被萧诚通过各种手段平定,然后改土归流,真正纳入到了王朝的管辖之下。 别看现在贵州路兵强马壮,但在传统势力的眼中,还真是瞧不起他们。 而云南路是萧诚灭了大理之后改建的,现在境内还乱得很,能出兵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不能再指望更多。 而夔州路与广南西路的实力也是有限。 哪怕萧诚还有一个虎啸西北的大哥萧定,也仍然不足以让南方这些势力俯贴。 而萧诚现在却也是稳坐钓鱼台,特别是在控制了襄樊之后,便等于拿到了江汉平原的钥匙,现在又得到了谢鸿刘俊两人的效忠,只要再结结实实地掌握了徐州,那萧诚就再也无惧南方的这些地方势力玩什么花样了,自己可以关起门来慢慢地一个个地收拾那些不听话的。 当然,对于听话的,首先便要褒奖。 所以明知道淮南西路制置使成绍这个家伙能力有限,而且有些轻重不分,本末倒置,但单凭他接到赵安在江陵府的消息之后便屁颠屁颠地一路往江陵府跑,萧诚也必须给他一个不错的位置让他享受荣华富贵。 有时候啊,能占据好位置的,不见得就是能力出众。 有时候是某些人的眼光好, 有时候呢,就真是运气好。 误打误撞地,他就能选对一支正确的队伍。 “成都府路制置使已经在路上了,但利州路、梓州路还没有回音!”陈群对于这些地方很熟悉,看着萧诚,笑道:“主要是利州路、梓州路前些年围堵封锁贵州太下力了,现在他们很担心抚台你得势之后会收拾他们,所以疑虑重重。” “我像是那样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家伙吗?”萧诚微笑道:“子功,你跟他们熟悉,也有交情,他们便交给你来解决了。利州路、梓州路他们那里的兵还是很不错的。” 屋里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当然是不错的。那可是前此年朝廷为了围堵贵州路从各地调进来的一些精锐,不仅是兵,便是将,也是很不错的。 当初还是楚王的赵敬以及他的谋士赵援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还别说,赵援在选兵将的眼光上,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当然,这也是现在利州路、梓州路仍然保持着沉默的原因所在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好,回头我再派人走一趟,由我来做这个保人,让他们放心来参与这场盛事!”陈群微笑着道。 “淮南两路、江南两路、两浙、广南等地虽然现在还在沉默,但据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大体之上他们会支持的,现在更多的还是在观望以及在讨论接下来如何与我们相处、以及如何讨价还价,我们派出去的人带着我们的方案抵达之后,相信他们会很感兴趣的。”罗纲道:“但是福建路是一个例外,福建路安抚使章宇,明确地表示了对我们的反对,他似乎有自立门户的意思。” “莫非他也想当一个什么捞什子的王么?”岑重冷笑。 “他倒没有这个胆子。”罗纲笑道:“不过福建那地界别看七山两水一分田,但那里豪强世家以及读书人可是众多,而且因为海贸,那里的经济条件很好,水师的战斗力也不错,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章家觉得他们可以独树一帜吧。他们要是也弄一个什么赵家血脉来树起大旗以此来与我们争夺世人的支持,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稀奇,真要这样的话,以福建路在文人之中那巨大的影响力来说,还真能给我们制造不小的麻烦。” “那就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麻烦清除掉!”萧诚道:“现在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与他打口角关司,整个南方也经不起分裂,我们团结在一起,还得如履薄冰呢!既然已经发现他们有这个意思了,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掉他们吧!也正好借这件事情,让整个南方再看一看我们的实力,也帮他们最后下定决心。” “正该如此!”岑重拍手笑道:“章宇不是以为他们水师很厉害吗?那我们就直接在水上破了他们,郑之虎他们也该动一动了!” “郑家的大本营就在泉州,如果章宇真有这样的心思的话,只怕他们马上就会对郑家下手了,郑家与我们的关系,可不是什么秘密。”罗纲有些忧虑。“郑家在泉州虽然实力很强,但比起章家,还是不如的。” “放心吧,吴可,刘凤奎两人已经一起去了福建路了。”萧诚笑道。 “那我猜,章宇被押来这里的时候,一定是以勾结辽人的罪名了?” “当然!”萧诚道:“再说了,他章宇的书房里,可不少与辽人往来的信件,而他章家,也不乏与辽人来往的事情,保管一抓一个准儿!” 岑重掀了掀眉毛,心道这倒是真的,便是你萧诚,书房里也不会少了这些东西,便是辽国皇后娘娘的信件,也是能找得出来的吧。 萧诚等人现在坐镇江陵府,号召南方诸路抚臣以及豪绅前来,当然不仅仅是凭着赵安在手,也不仅仅是凭着他们的实力,因为强力镇压这样的事情,只能成为点缀,要是成为常态了,那可就不是长久之计了。 所以,抵达各路抚臣那里的,不仅仅是召集大家相聚的邀约,还有一份对未来朝廷大致的一个规划。 而各路镇抚们,最看重的,其实是这个规划。 说白了,就是对未来新立朝廷的一个权力的划分。 各路抚臣、豪绅们收到的便是过去联合会的那一套治事制度,在给他们的信件之中,说得很模糊,但中心思想却是很明确的,这些人一看,便能准确地抓住这封信所要表达的中心意思。 限制君权,扩大相权。 廷议而决,集体决策。 说起来,自有皇帝以来,君权与相权之争,便几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皇权始终是占据着一定优势的。 相权占据优势,基本上是因人而异。 而且存在着人亡政息的问题。 不是每一个首辅都能够压制皇帝的,而且能够压制皇帝的首辅,在死后下场一般都很凄凉,甚至要落一个奸臣的大帽子难以翻身。 而萧诚送出去的这一份规划书,却是要将相权的优势以制度化的形式固定下来。 而皇帝在以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将会成为帝国的一个象征。 说白了,就是一个被供养起来的菩萨。 要是换在以往时候,萧诚的这份规划,是很难被实现的。 但现在却真有可能被兑现。 国势动荡不安,辽人势大,国家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一个强势的人物出来力挽狂澜,而即将登基的皇帝赵安,年纪又还太小,不可能掌握大权,大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样一个小家伙。 所以,他现在只能当个坐在那里的菩萨。而把本来属于皇帝的权力,交付给下面的大臣。 以赵安与萧诚的关系,萧诚本来能够得到最大的份额,但现在萧诚却将这一份让渡了出来,交给了他规划中的联合会。 权力这玩意儿,便像是毒品,一旦沾上,便会上瘾,不会有人嫌自己的手里权力小,也不会有人在获得权力,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后,又心甘情愿地将这个权力还回去。 为了自己的小命以及整个家族的存亡着想,大家也会努力地维持住这个制度。 这便是萧诚笃定他会得到这些人支持的原因。 他号召大家来江陵府共同推举赵安登基,不是想要剥夺大家的权力,相反,他是增强大家手中的权力。 而这个权力将来也会随着与辽国的争霸天下而起伏,赢了,将会大幅度地扩大,输了,那连命都没有了,权力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萧诚给大家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希望。 如果所有地方大佬们,都如约到了江陵,也就是说大家都认可了这份政治大框架,剩下的细节,便可以在这份大框架的约束之下进行磋磨了。 整个大宋的体制,是非常奇葩的一个存在,官制异常复杂,设有三省六部制,却闲置不用,真正掌握权力的是两府三司制,政权归于政事常,军权归于枢密院,财政权归于三司。 这样一来,就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套官员体系来。 这样做,倒的确是稳固了皇权,削弱了相权,而且两套班子还可以互相牵制,互相挚肘,而且很多官员光拿钱不干事,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所谓大宋养士数百年,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但养官员是要钱的,而且大宋的官员们的待遇那也是比任何前朝都要优厚太多了。这些钱来自那里呢,自然就是从老百姓那里收起来的,老百姓的负担可想而知。 不仅仅是养官员,大宋还养了一大拨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年的厢军。 所谓的厢军,其实就是朝廷拿钱养着那些因为失地、灾荒等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导致的流民,把他们收容起来,免得他们闹事。 而这,又是一大笔开支。 萧诚当然不肯再干这样的事情。 有钱,他也要拿来改善民生,要拿来加强军备,要拿来准备开展北伐,收复故土,怎么可能拿来白养这些不干事的闲人? 当然,这样的改制,必然是会触及到无数人的利益,而且是读书人的利益,将来的反弹可想而知。 所以萧诚必须先用更大的利益,套住那些有实力的家伙,让他们跟随着自己起舞。 只要这此人物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些干拿钱不干事没实力的家伙,就不值一提了。 因事而设岗,职事官和寄禄官合二为一。 反正就是一句话,新的朝廷不养闲人。 你拿一份钱,就得干一份事,负一份责。 联合会将成为皇帝之下的主要决策机构,而六部变为具体的办事机构,而六部又将对应府县之中的六曹,这一份改制的详细计划书,如今也只有在场的这几人知晓而已。 只有新皇帝正式登基,新的朝廷正式成立,开始发挥起管理天下的职责之后,这一份改制的文书才会向天下公布。 守住襄阳,守住两淮,然后再在南方励精图治,改善民生,发展经济,加强军备,最后才能说北伐的事情。 现在,辽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点,所有人也是不得不承认的。 辽国有他们的问题,但现在的南方,一样也是问题重重。 就没有一件事情是能容易做好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压制 郑则仕两手扶着拐杖,半闭着眼睛,身子却是坐得笔直。 在他的身后,长子郑之龙却是脸色难看之极,瞪视着对面坐着的那个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也是如坐针毡,眼神闪烁,不时端起茶几上的茶盅喝上几口,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茶盅里早就没有一口水了。 中年文士是福建路安抚使章宇的亲弟弟章坤,而现在他们所坐的地方,正是福建路的安抚使衙门后院。 郑则仕从泉州一路跑到福州来,实则上是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还是想说服章宇不要格外一根筋,要顺从大势,听从萧诚的号召,先赴江陵府共同推举赵安为帝,定下名份,然后再共商大事。 可现在看起来,章宇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准备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自己从晌后便到了这抚台衙门,章宇并没有见自己,以公务繁忙为由,让章坤来接待自己。整整一个下午,两人天南海北已经聊到没有任何话题了。 外头一个下人探头探脑,章坤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还没有开口,郑则仕已是笑道:“仲山有事,便尽管去忙,老朽还想等一等抚台。” 章坤干笑几声,道:“那可真是失礼了,世叔,我这便再去看一看家兄忙完了没有!” 郑则仕微笑着伸手示意,章坤急急离开了小厅。 “阿父,只怕那章抚台不怀好意。”郑之龙不满地道:“我们还与他多说什么,不如就此离开。” 郑则仕叹了一口气:“你爹我终究是八闽子弟,总是还要努力一下的,实在不行,那也是天意。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章抚台看到我过来自投罗网,必然是欢喜不尽,以前不敢做的,便也敢做了,想来这半日,一定是在布置如何把我们在福州的部下一网打尽,然后在尽遣精锐,在把泉州我们的老窝一举控制,如此,便可吞了我郑氏一族,从此之后,他章氏在八闽可就一家独大了。” 郑之龙吃了一惊:“阿父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 郑则仕淡淡一笑:“我来,是要为郑家占一个道义上的高点。有一件事情章抚台料错了,那就是他还以为控制住了我,就拿住了我郑家,料错了这一点,他就已经失败了。老大,我们要在福建赢得不仅是章家,还有人心!否则,我们两家斗一个死去活来,其它各地被迫站队,最后我们能得到什么呢?一个残破的福建路!这对于联合会的大业,有什么帮助?” “可这也把阿父您置于地险地!”郑之龙低声道。 “放心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章家都不会把我往死里整的!留一线的道理,我懂,他们也懂!”郑则仕道。 父子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是传来了一阵爽郎的笑声,听到这笑声,郑则仕微笑着站了起来,转向门口。 “草民郑则仕,见过抚台!” “哎哟哟,郑公,你这可是要折杀我呢!”一个身着紫袍的官员将手里的官帽塞给了身边的章坤,抢上一步便扶起了郑则仕:“郑公,实在是怠慢了,今日这一天,实在是太忙了,太忙了。” 郑则仕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抚台的确是忙,我郑氏与章氏一般,都是在八闽之地的土著,传承数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抚台要趁着我在这里的机会,先将我郑家在福州的力量控制起来,然后再收拾了泉州,这八闽之地,可不就是章氏一家独大了吗?” 章宇面上青气一闪而过,他身后章坤却是满面通红。 “郑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章宇恙怒之色不过一闪而过,马上却又恢复了正常,竟是亲自去扶了郑则仕坐下。 “不是我咄咄逼人,而是章抚台你这一次做得太不地道了啊。郑某上门,为和而来,抚台却要大动干戈,这的确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啊!”郑则仕微叹道:“未来之时,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到得现在,我终是知道,是我奢望了。” 章宇一拂袍袖,坐了下来:“郑公言重了。我知道你一直是那个什么劳什子联合会的人,不过郑公,那萧二郎能做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呢?我们的实力,就比那萧二郎差了吗?” “抚台难不成手里也有皇家血脉?”郑则仕笑问道。 章宇大笑起来:“什么皇家血脉?在我看来,只怕萧二郎手里那一个,也只是一个西贝货吧?这样的血脉,岂不是要多少便有多少!郑公,在这八闽之地,你我说是,那便是了。” “光你我承认,又有何用?还得天下认帐才是。”郑则仕道:“萧二郎那边,据我所知,已经是有好几路承认了那赵安殿下,并亲自赴江陵去了。” “两江动没动?两浙动没动?淮南东路也没有动,广南东路也没有动!”章宇冷笑:“这东南之地,大家可都还没有做声呢!支持萧二郎的,无非就是西南之地他那几个死党。郑公,说句不好听的,没有我们东南财赋,萧二郎能做啥?便是以前大宋天下,财赋的四分之三,也来自我们东南之地呢!” “他们都应承了你?” “现在还没有,不过只要我们举起旗子来,他们自然会有所选择!”章宇笑道:“不瞒郑公道,这皇室血脉我都准备好了,与那赵安一样,不过十岁出头,长得嘛,与先前楚王还真有几份相象。” “空口白牙,如何取胜于人?” “只要故事编得好,该相信的人,便肯定会相信,不想相信的人,就算是真的,他也会说成是假的!”章宇哈哈大笑起来:“十年之前,楚王曾来我们福建路视察过嘛,也就是那一次,他留下了血脉,女人,孩子,包括所有的细节,都已经准备妥当。会他是谁,也查不出半分漏子来,而且楚王本人现在已经成了辽人的俘虏,他便是想辩解,也没机会了吧?” “抚台策划很长时间了吧?” “当然!东京被破之后,我就在做这件事了。只不过没有想到,萧二郎的速度如此之快!”章宇有些懊恼:“不过也不用担心。萧二郎底子不干净,他爹附逆,他哥哥就是一个反贼,而他手里的赵安,可是逆荆王之子,怎么能与我手里的先楚王,现皇帝的血脉相争呢?” “如此一来,只怕我们还没有与辽人打起来,自己倒先要打起来了!”郑则仕连连摇头。 章宇大笑:“郑公,我们八闽之地,数百年来,却是没有遭受过什么战火,为什么?因为这里山高水险,想从外面来打我们,那是找死。我八闽子弟,英勇善战,而且郑公,我们两家的水师,如果合二为一,必然是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我们有山川大海之险,我们还有海上贸易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来源。退一万步说,咱们真的输了,了不起便扬帆出海躲避一时,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呀!” “章抚台啊,我们八闽之所以数百年来没有遭受过什么战火,不是因为我们八闽之地英勇善战,也不是因为我们八闽山川险固,而是因为外人打这里他划不着啊!他只要拿下了我们周边的地盘,我们就无法生存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向对手投降,抚台,你却往上数一数,看一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章宇怒道:“郑公,今日不同往昔,天下纷乱,正是大好时机,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由不得你了。你且在我这里好生歇息一些时日,等到大局已定,我们再把酒言欢如何?” 郑则仕拐杖在地上戳得当当作响:“章抚台,六州两军,八闽之地,只怕附合于你的人不会太多的,数万禁军,你能掌控多少?福建水师对上我郑家水师,你真觉得能稳操胜卷吗?” 章宇嘿嘿一笑:“郑公且拭目以待。” “好,希望你不要后悔!”咚咚地戳了戳地面,郑则仕站了起来,冷然道:“既然如此,你还不给我安排饭食,坐了半天冷板凳,却是已经饿了。” “早已备好。郑公可要当心身子,接下来要您出面的时候,还多着呢!”章宇笑道:“明日命令便会抵达泉州,郑家主力船队出海尚未回来,您在苍耳岛上的那些家当,我可就不客气了,先替你保管一段日子。” 郑则仕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苍耳岛,郑家大本营,那里不仅有郑家家眷,还有造船厂、修船厂、物资仓库等所有关系到郑家根本的东西。 福州,一身本地人打扮的吴可,仰头看了看眼前这幢高宅深院的朱红色大门,大步上前,敲响了门环。 片刻之后,他出现在了这幢宅子主人的书房里,在屋里头,还有一个熟人。 刘凤奎。 “郑公没有出来,看来果然是被章宇扣起来了!”吴可笑道。“你那边如何?” “该见的都见了,连首鼠两端的都见了!”刘凤奎笑道:“现在就看泉州这一战了。章家一直以来并不如何在意陆上部队,反倒是极端关注水师,因为水师可以为他们带来极大的海贸利润,而他们又拿这些利润来收买那些陆上部队,所以,一旦水师被我们击垮,那陆上的那些部队,又怎么还会跟他坐一条船呢?没有海上利润,福建路可真找不出什么其它的生财勾当了。” “很快,他们就会收到福建水师全面溃败的消息!”吴可笑盈盈地道。 “这么有把握?”刘凤奎有些讶然:“据我所知,福建水师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的。不比郑家的差。” “刘公,你没有见过我们的海上水师!”吴可道:“在雷州半岛,你见过万料巨舰吗?一艘这样的战舰,能搭载上千名水兵!” “万料?”刘凤奎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的战船,我们有两艘!”吴可笑咪咪地道。“章宇一直监视着苍耳岛,可他不知道,这些年来,郑家的精华,早就转移到了雷州半岛,这十余年来,我们可是一直在不停地搜罗各地的造船匠师,这两艘万料巨舰,已经下水三年了!海上作战啊,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窍门,基本情况就是,大船吃小船,多船吃寡船。” 海面之上,近两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浩浩荡荡,白帆几乎遮盖了海面,在隆隆的战鼓声中驶向了远处的苍耳岛。 福建水师统制章乾手扶着指挥船的栏杆,轻松地笑看着远处的苍耳岛。 情报显示得很清楚,郑家的主力船队,现在远航还没有回来呢! 可即便是回来了又如何呢? 就算郑家是积年的老海盗,在海上的战斗力相当彪悍,但商船就是商船,与战船的区别还是相当大的,真要碰上了,章乾觉得自己也能轻松地战而胜之。 当然,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了,毕竟抚台说了,既然压服郑家,又不能伤了郑家的根本,毕竟在这八闽之地,郑章两家合力,才能真正地掌控大局。 下一步怎么做,章宇已经计划好了。 章、郑两家,本来就有些缠七杂八的姻亲关系,以后这种联系,只会愈来愈紧密。 两家的嫡系,以后会结亲,这样大家便能更好地合作了。 “统制,你看!”耳边突然传来了亲兵们的惊呼之声。 章乾抬头看向远方,霎那之间,他只觉得空气怎么一下子变得凝滞了起来,用力地呼吸似乎也无法将那新鲜的带着海风气息的空气吸到肺里。 苍耳岛的后方,一艘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甚至都没有想象过的庞大的船只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艘船是如此的大,以至于让他旁边那些战船就像一些玩具船那般可笑。 不止一艘,还有一艘!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章乾惊骇地转向另一边,苍耳岛的另一侧,又是一艘这样的庞然巨舰带着上百艘战船出现。 他,被包围了。 隆隆的鼓声响起,海面之上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第五百五十四章:瓦解 有时候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建筑,只需要抽掉其中的某一个关键点上的支撑,整幢建筑便会轰然倒塌。 同样的,有时候看起来无比坚实的友谊也会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而反目成仇,有时候自己觉得无比牢实的统治基础,在真正的大风大浪来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脆弱。 就像章家在福建路现在遇到的情况一般无二。 章宇不仅仅是福建路的安抚使,整个章家还是福建路最大的豪绅家族。 他们不仅仅是豪强,还是士绅,整个章家百余年来,出了数十位进士。 也正是这数十位进士,用百余年的功夫,铸就了章家在福建路上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地位。 相比起章家,郑家不过是近几十年来,依靠武力崛起的强盗罢了。 章家事实上就是这么定位郑家的。 如果不是泉州是大宋的第一大海港,如果泉州不是大宋海上财富之路最大的起点,郑家压根儿就不可能崛起。 这样纯粹靠武力起来的家族,自然是不太放在章家眼中的。 不过,他们可以看不起郑家,但却不该看不起如今郑家的当家人。 数十年里,郑则仕不但让郑家成为了海盗之中的老大,更是成功地洗白上岸,明面之上,他们可是现在福建路上最大的乡绅。 修路搭桥方便四乡八里,抚孤养鳏寡孤独使人少有所靠老有所医,但凡福建路那里有个灾荒,郑家的赈济总是比官府到得更快,事儿也做得更实在。 郑家名声雀起。 普通人看到的只是郑家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让他们得到了实惠, 他们当然不会管郑家这些钱是怎么赚回来的。 事实上,当郑则仕把郑家洗白上岸之后,郑家的海盗队伍,便不再在大宋沿海重操旧业了,在大宋沿海,他们是最大的海贸船队,只有进到了远海,碰上了一些运气不好的家伙,他们才会再次悬挂上那面让无数人胆战心惊的旗帜。 而倒霉的,多半便是辽国、高名丽等一些国家的船队。 郑家是真正的发达了,在福建路上被人与章家并列。 这对于章家来说,当然是一个侮辱,可是没有办法,章家也有巨大的海上利益,真要是得罪了郑家这个海上强盗,那损失也是无法承受的。 但居安思危,郑则仕的脑子,比所有人更加的清醒。 他清楚地知道,郑家眼下的辉煌只不过是一幢建立在沙子之上的大厦,稍有风浪,便会烟消云散。 章家之所以忌惮郑家,只不过是不想与郑家弄一个两败俱杀。 过去对于郑家来说,章家是穿绫罗绸缎的,而他们是光脚的,了不起穿了一双草鞋,自然不怕兑换,可现在,郑家也算是穿金戴银了。 可是底蕴呢? 郑家那可是要差多啦。 真要有事,章家拼得损失一些利益而与郑家彻底翻脸的话,那郑家必然是那个输家。 正因为有这个认识,所以郑则仕才会拼命地想为郑家找到另外一条出路。 一次在江浙拜访丝绸巨商罗开先的时候,他正好碰到了大宋传奇女商人,凭一己这力获得县主封号的江映雪。 当然,久经沧海的郑则仕是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的,江映雪背后一定是有人的。 起初他一直认为这个女人的背后是皇室。 但深入交往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而且,江映雪对于他也是相当地感兴趣。 在一段时间的相互试探之后,郑则仕知道了商业联合会。 那个时候,萧诚还没有去黔州,商业联合会也还没有多少人。 但里面的每一个,说出去名字,却都是能让这大宋商界震动的人物。 郑则仕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了这个联合会中。 虽然那个时候这个联合会看不出来有什么作用,但对于郑则仕来说,他正需要找到足够份量的人,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提高自己的身份,以便能够更好地抗衡章家。 要知道,郑家上岸之后,一直便想与章家正儿八经的联盟的。 比方说,用联姻的问题来解决双方的争端。 可章家的态度耐人寻味。 联盟是可以的,联姻嘛,那就再说了。 郑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不过是与章家的一些快要出五服的子弟结了亲家,至于与章家本家联姻,那是想也别想,说还没说出口,就让人堵死了。 人家本家的女儿,非进士不嫁。 可怜郑家一海盗家族,上了岸读书识字才几年啊,别说是进士,便连秀才,也没几个。 这便是赤裸裸的瞧不起加侮辱了。 郑家却只能生咽了这口气。 没办法,你想上岸吃饭,就得认栽。 郑则仕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江浙之行,会认识江映雪,继而便知道了萧二郎,然后没两年,萧二郎的黔州之行开始了。 而黔州商业联合会也正式亮出了牌面。 现在每每想起来,郑则仕还是感叹自己的命好。 现在的联合会,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商业组织或者联盟了,他已经完成蜕变成为了一个政治联盟,他们的盟友,遍及整个南方。 作为最早加入联合会而且手中握有武力的郑则仕,其地位,比起一般的会员,更是要高出一大截来。 而章家,却还是那个章家。 不过在郑则仕眼中,他们不再是高不可攀了。 郑则仕相信,以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迟早,郑家在福建路上会压章家一头。 果然,随着东京被破,萧二郎勤王救驾出兵,在荆湖路江陵府,向所有人发出了号召,共聚江陵府,推举荆王幼子赵安登基,带领大家再建新朝,光复神州。 只要萧二郎成功了,那郑家,就会真正成为这片土地之上最为光鲜亮丽的家族之一。 做到了这一点,他郑则仕,便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 郑则仕安之若素地在章家的大宅子里修身养性。 他知道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 因为这一次出手的,可不仅仅是他郑家。 这一次出手的,还有刘凤奎带领下的皇城司,吴可率领之下的知秋院,以及联合会中一些其它的会员。 福建路上章家势力是大,可福建路上文风荟萃,这些年来,朝廷所中的进士,依地方来划分的话,福建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这些家族,势力比不上章家,财力武力比不上郑家,但当他们聚合在一起的时候,那力量也是足以撼动整个福建路的。 福建路上六州两军,整个中下层,可基本上都是被这些家族把持着的。 要是能够推翻章家,那毫不疑问,整个福建路的上层,不知要空出多少位置来,而这些位置,自然是由这些人补充上来。 所以,对于推翻章家,大家是喜闻乐见的。 只不过是实力未逮,要是随意来搞,基本上属于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所以即便知道了郑章两家交恶,章家扣了郑家老祖宗,整个福建路上所有人也还是在观望,直到由章家掌控的福建水师在苍耳岛一战之中,大败亏输。 福建水师损失相当大,一半的船只被当场击沉,连统制章乾都被生擒活捉,在发现了对方比自己船多,船大,船快,武器也更犀利之后,福建水师剩下的船只识相地降下了船帆,抛下了铁锚,投降了。 浩浩荡荡的郑家船队出现在泉州港时,轰动了整个泉州,而早就等在这里的各地探子们,更是不分日夜地打马狂奔一路将这个消息带回到了各地。 然后,各地倒章运动,立时便风起云涌。 章宇惊恐地发现,他已经无法控制福建路上的军队了。 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都钤辖向辉忽然之间就病了,一向与他们章家交好的那些军官们,忽然之间就联系不上了。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章家发现,向辉居然在向泉州派人,在联络郑家现在在外头的主事人郑之虎。 不到十天功夫,章家对于福州的控制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当你无法控制官府的暴力机关的时候,你的统治其实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不想万劫不复,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向郑家屈服。 而刘凤奎,吴可两人也出现在章宇的面前的时候,章宇才终于明白,论起思虑深远,手段老辣,布局周密,自己别说跟萧二郎比,便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离天远离地近的老头子,也根本就比不了。 “章家百余年来出了五十六个进士,让人叹为观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吴可摇头晃脑,一脸的向往之色,“我们抚台一向是推崇的,也肯定是没有为难章家的意思。” 章宇垂头丧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只是担心接下来对方会怎么处置他们。 如果真想把章家一棍子打死,他也就只好破罐子破摔了,但只要还有生机,便只能委曲求全。 眼下听对面这家伙的意思,事情看起来还是有缓和的余地。 “章氏一族,在福建路上所根百余年,也算是泽被乡里,很有威望了。而将建立的新朝,最要紧的便是团结所有人的力量,才能对抗辽国以及伪齐伪赵伪晋这些混蛋。”吴可笑道:“所以呢,福建路还是福建路,章家也还是章家!” “我还能在福建路做安抚使?”章宇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可与刘凤奎包括郑则仕都是笑了起来,笑得章宇面红耳赤。 还真是不知好歹呢! “章抚台知大体,识大义,拥护赵安殿下登基为帝,这是有拥立之功的。怎么还能屈居地方呢?自然是要去朝廷之中,官家身边效力的。便是章乾、章坤二公,朝廷也必然有所封赏!”吴可微笑道。 章宇顿时明白了过来。 章家可以留存下来,但他们却必须去新帝身边效力,说白了,就是作为人质。只不过是说起来好听罢了,也许还会给自己一个好听的但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权的位置来作为门面。 只是这些年来,章家强势惯了,一旦从权力的顶峰之上掉下来,那些新上来的,岂有不趁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 细细想来,似乎是有仇的多,有恩的少呢! 如此一来,首先章家内部就要先分崩离析,不复往日那种能够抱团在一起的场面了。 毕竟章家经过这百十年的发展,枝枝丫丫的也不知有多少,以往嫡系强势,大权在握,自然能够捏合到一起,但现在眼见着高楼已塌,只怕就要各奔前程了。 如此折腾个几年,福建路上第一氏族章氏,只怕就再也翻不过身来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郑则仕。 这个老家伙,便是萧二郎用来撬动整个福建路的支点。 看他那得意的模样,真是恨不得一拳打个满脸花呀! “郑公!”他有些落寞地叫了一声。 “抚台有话只管说,只要郑某能办到的,自然不遗余力!”郑则仕道。 “听闻之虎兄有鳞儿,虽只年方十六,却是上山能擒虎,下海能捉鲛,我亦有一孙女,今年刚好及笄,却也是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不如两好凑一好,结为亲家如何?”章宇道。 闻听此言,郑则仕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多年郁闷,此刻终于一泄而空。这几十年来,他们求娶章家小姐,不管给多少聘礼,都从来没有如愿过。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只是要委屈章家小姐了!” 郑则仕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一直不就是想融入主流吗? 章家现在的确是倒霉了,但人家仍然是书香世家,是百年豪门啊! 落了毛的凤凰,那也还是凤凰啊! 一边的刘凤奎与吴可也是微笑不语。 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以后朝廷真正想要完全掌握福建路,拆解福建路像章家这样的大势力是必然的事情,章郑两家结亲,看起来是让章家有了新的靠山,但又何尝不是让朝廷有了下手的机会呢!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呢! 他们两个都是黑暗世界的大玩家,此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百五十五章:声东击西 船浆齐唰唰地伸入水中,搅起一片水花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闪闪发亮,月如银盘,清风拂面,倒是一派大好风景,不过陪伴这美景的,却是如雷的鼾声。不是一个,而是一片一片的。 船上,抱着武器的士兵们互相挤靠着,睡得极是香甜。 奔腾的黄河水上,上百艘运兵船,载着数千名士卒以及军械物资,正在迅速地向着他们的目标接近。 而在岸上,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与他们交相呼应。 这些队伍,便是萧诚派出来的,由高迎祥指挥的前去援救谢鸿、刘俊的部队。 这支部队由三股不同的人马组成,魏武带着的是广南西路的三千兵,高迎祥则带着出自云南路的五千人马,而岸上的骑兵,则是出自贵州路天鹰军,由岳腾率领。 这很是考验高迎祥的指挥能力。 岳腾还好说一些,魏武可真就是老资格了。 “我不喜欢谢鸿,刘俊这两个家伙!”船舱之中,魏武直言不讳:“这两个家伙这典型地是拿着整个亳州宿州的百姓的生命,为他们日后的荣华富贵铺路啊!” 高迎祥没有作声。 他与魏武出身不同。 魏武出身底层,是从小兵一步一步干起来的,在这期间,还残废了,要不是运气好,碰上了萧诚,他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会很凄惨的。 现在他虽然功成名就,但思想却早就固化了。 对于谢鸿这类人,哧之以鼻。 高迎祥就不同了。 他甚至很欣赏这两个家伙。 这样的决断,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 从谢鸿和高俊决定出兵之始,他们便清醒地意识到了必然会遭到刘豫的疯狂反扑,如果他们三心二意,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们的这一次投机,完完全全是砸上了身家性命的。 所有的军队,能够拿得出来的物资、军械、粮饷现在全都集中到了徐州,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全搬到了徐州。 说得好听一点,是与徐州共存亡,要为大宋守住这咽喉要地。 说得不好听一点,是因为现在的宿州、亳州就是两个空壳子鸡蛋,只消轻轻一敲,蛋黄蛋清便要流一地,所以还不如把家小全都运到徐州去,毕竟那里重兵云集,更安全一些。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刘豫听说徐州丢失,直接连济南都不回了,带着军队从东京城外就直扑徐州。 对此早有防备的谢鸿与刘俊二人自然是毫不畏惧,与刘豫是打得有模有样,有攻有守。 刘豫拿不下徐州,便将一股邪火撒在了亳州与宿州身上,军队突入这两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地的老百姓可就遭了大殃。 这两地地处淮河流域,向来是富庶之地,被刘豫这一折腾,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死伤狼藉。 刘豫本意是想诱使谢鸿与刘俊能够分兵出来相救,如此一来,他便能全歼对手于野外,而不必去攻打防守严密的徐州城。 可奈何不得这谢刘二人主意早就打定,不管你刘豫有千般妙计,我自一法应对,那就是绝不出城。 搞到后来,恼羞成怒地刘豫竟然下令刨了谢鸿与刘俊二人的祖坟来泄愤,甚至还令人拖了这些坟莹之中的棺椁到徐州城下,本来是想打击这两个家伙的士气,却不想谢鸿刘俊二人在城上大哭一场之后,却是当着万千人的面前歃血为誓,要与刘豫这个大反贼不共立于青天之下,有生之年,必然要将其抽筋扒皮。 打击别人士气不成,反倒是让对方士气高涨,而自己的士气倒是下滑得厉害。 必竟,挖人祖坟这样的事情,在不管敌我双方的人看来,都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徐州之战僵持了下来,刘豫的军队继续在亳州宿州两地袭扰抢掠,甚至还有往外扩张的趋势,而谢刘二人仍然死守徐州。 如果没有外援的话,徐州即便能守个一年半载,也肯定是会丢失的。 外无可援之兵,内无必守之城。 而谢鸿刘俊赌得就是远在江陵府的萧二郎能够看到徐州对于江南半壁江山的作用,只要援兵一至,他们夺下徐州并破家守城的功劳,足以让他们在新朝之中名利双收。 而这,也正是魏武很不喜欢他们的理由。 因为这两个家伙从本质上来说,是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代价却时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 高迎祥的看法恰恰相反。 “抚台可不仅仅是要我们去救这谢鸿与刘俊二人!”他看着魏武道:“魏将军,抚台让我们来,是要稳住整个江淮形式。” “怎么说?”魏武皱眉道。 “所以魏将军想要进军宿州亳州,打垮那里的伪齐军,解两地百姓之倒悬这个作战方案,是绝然不行的。”高迎祥微笑道:“刘豫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引谢鸿刘俊出来之后与其决战,在这两地附近,必然有伪齐主力存在。” “正好将他们一击而破。”魏武不以为然地道。 “永远不要小看敌人的战斗力!”高迎祥正色道:“就算我们正面击败了对手,以我们的兵力,也很难将对手完全消灭,到末了,也只是一个僵持之局,于我们的未来,毫无好处。” “那就放任他们在这两地烧杀抢掠吗?”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不若就让他们再疯狂一阵子!”高迎祥微微一笑道:“魏将军,想要完成抚台的战略构想,稳住淮河流域,那除了徐州这个中心点之外,我们还要拿下两个地方。” “下邳,砀山!”魏武盯着桌上的地图。 “不错,我的第一个目标,是下邳!”高迎祥道:“我们出兵肯定是瞒不过对手的,但我们行军的速度,却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接下来,我准备弃船上岸了,因为在水上,我们的目标基本上就一目了然了。” “先穿插让对手摸不清我们的目的,然后再高速插向下邳!”魏武立即明白了高迎祥的意思。 “不错!我们的军队,能够在携带足够的武器、粮食的情况之下,急行军八十里,这一点,他们只怕是做梦也想不到!”高迎祥道:“下邳的守军现在去围徐州了,我们一旦出现在这里,对手必然惊慌,他们没有拿下徐州,要是再丢了下邳,这片区域他们可就真站不住了,所以刘豫的主力,必然会向下邳集中。” “是个好主意!”魏武摸着下巴道。 “在亳州宿州,是他们选战场,但战场选在下邳,就是我们选战场!”高迎祥微笑道:“魏将军,瞧,这片黄河故道,相当地适合岳腾的天鹰军冲锋,叙州蛮可以在这样的地形之下充分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伪齐的骑兵不错!”魏武笑道。 “在我看来,天鹰军是这天下最犀利的骑兵!”高迎祥道:“在这里,我们一举击垮刘豫的主力,你说刘豫这一战输了,他会往那里跑?” “那还用说,自然是往他的老巢跑!” “这就对了,接下来我们打砀山的时候,就轻松了。”高迎祥一笑道:“然后西有砀山,中有徐州,东有下邳,淮河流域的这条防线初步成形。也就基本稳定住了东线的局势,就算是辽人亲自来也无奈我何。以后怎么办,就看新皇登基,新朝成立之后要怎么做了。” 魏武无话可说。 高迎祥的战略战术,无可指摘。 他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一仗打完,你说的这条防线成形,东线就算稳固了,谢鸿刘俊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就会升官了?”魏武有些不甘地问道。 高迎祥大笑:“当然,这件事情,说起来便是由他们一手策划,一手实施,而我们,只不过是替他们设计的这副美妙的图画补上最后一笔而已。魏兄,如果徐州、砀山、下邳这一线握在刘豫手中,那等到辽人办完了他们自己的事情,稳定了局面,再将眼光投向我们的时候,那这里可就是他们的突破口,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守住这条线了!而且,不见得守得住。所以这两人的功劳的确是很大的。你看着吧,到时候这二人的位置,必然在我们之上。” “死了那么多人!”魏武嘟囔道。 “现在这个世道,哪里没死人,哪里又死得人少了呢,相反,他们这个做法,也许是死人最少的了。他们的确有私意,但相比起大局,不管是谁,都要伸上一根大拇指的,便是抚台,也得感谢他们啊!”高迎祥道:“中线襄阳,东线江淮都握在我们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西线秦岭,可辽人以后想要从这里破门而入,那难度可就太大了,而且即便是这个口子,想来抚台也不会留给他们。” 魏武点头道:“这便是二郎所说的,先形成南北对峙之势,再求北伐光复故土了。” “是的!”高迎祥道。 “我来诱敌!”魏武道:“高将军,不是我看不起云南兵,在运动穿插机动行军方面,只怕我带的兵要更强一些。” 高迎祥哈哈一笑,“吾所愿尔,不也请也,先前我还担心请不动你呢!你是跟着抚台出来的人,你练的兵我看了,跟其它的广南西路的军完全不一样,倒是跟萧抚台的兵一个路子。” 魏武摇头道:“高将军,有一点你可错了。你是上司,我是部属,你的命令我或者会不满,会有自己的看法,但在执行的时候,绝对不会有半点儿犹豫。这是我作为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 高迎祥怔了怔,抱拳道:“魏将军,是我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是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也许不能成为朋友,但肯定能成为战场之上最好的搭档。”高迎祥伸出手来。 魏武却是把手缩在了后面,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 高迎祥笑了起来:“好,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们就试着做一做朋友,看看成不成,你说好不好,毕竟我们才认识不久呢!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脚……” “想看看?” “有点儿!” 魏武一笑提起裤子,露出了那双铁脚。 “现在咱们的冶炼工艺愈发的好了,所以这双脚的质量也是越来越好了。” 高迎祥瞅着那双脚,伸指弹了弹,响起轻越。 这岂止是一双脚啊! 完全就是一对儿武器。 天亮的时候,船队靠岸,魏武带着一部分兵力向着宿州方向开拔,而高迎祥带着的主力依然沿着泗水,一路向着下邳方向前行。 三千人的部队,要装扮成上万人的部队前进,这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从龟山镇出发,魏武所部先抵达五河,然后再直逼泗县,看去路,赫然是直接向着宿州治所符离而去。 斥候们游走四周,但凡靠得太近的伪齐斥候,一个也不放过,而那些比较远的,看不清只能连蒙带猜的家伙,则是有意放过。 模模糊糊的情报,正是高迎祥要给刘豫的。 刘豫如同高迎祥所希望的那样,认为魏武这支部队便是来援徐州的主力,开始了调集亳州、宿州的主力,准备先将这支援军击败。 然而就在刘豫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他想象中的这支敌人主力在抵达了静安镇,距离符离不过咫迟之遥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大转弯,转身便走。 而去的方向,正是下邳。 眼见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刘豫自然不肯善罢干休,当下便率领军队衔尾急追。 不过让伪齐军队傻眼的是,在他们前面的那支军队发真是能跑。 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了数天,却仍然只能远远地看见他们离开的烟尘。 而此时,一个噩耗却是从下邳方向传了过来。 一支上万人的敌人突然出现在了下邳方向。 而此时,一直在不远不近吊着他们的那支军队,却突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向着下邳方向急速突进,一天功夫,刘豫的部众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直到此时,刘豫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下邳,而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 徐州已经丢了,下邳再也丢不起。 数万伪齐军队,从亳州宿州疯狂地向着下邳方向突进。 第五百五十六章:人少包围人多 穿戴得整整齐齐,洗漱得一丝不苟的谢鸿沿着城墙缓缓一路行来,一路之上,不时与持戈握弓的军士交谈着,爽郎的笑时在城墙之上回荡。 博学多才的谢鸿讲话一点儿也不文绉绉的,反而很是幽默风趣,下里巴人的俚语,偶尔也会冒出来几句,常常几句话说完,附近的军士们便都是轰堂大笑起来。 现在亦是如此,那怕历经一月的苦战,徐州迭遇险情,数次差点被伪齐破城,但只要谢鸿出现,还是能带来一些轻松的感觉。 没有人认为谢鸿不接地气。 他的装扮、从容,反而让士兵们心里更踏实了一些。 而与他相反的是,负责整个徐州军务的刘俊,却是满脸烟尘,胡子巴茬,眼窝深陷,不苟言笑,看人一眼,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徐州城的两个领袖,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但不得不说,这两人搭配得当,相得益彰,徐州城能在数万伪齐精锐的围攻之下历经月余而不失,与这两人有着不可分的缘由。 笑声一路传来,终于在离自己十数步的时候戛然而止。 刘俊转头,果然,谢鸿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如果没有援军,我们最多还能守十天!”刘俊取下头盔,抱在怀里,转头看着谢鸿。“伯英,你后悔吗?如果我们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却最终没有等来援军,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最后我们能脱逃,但可就真的要就此一蹶不振了。” 谢鸿微笑:“怎么会一蹶不振呢?即便现在我们失败了,但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是我们得到的少了一些罢了。” “我们得到了什么?”刘俊不解。 “名声!”谢鸿道:“我们忠义的名声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所以,即便我们在这里当真失败了,只要我们能走脱,那么我们只需要振臂一呼,自然便会有无数的英雄好汉,忠臣义士聚集到我们的麾下。举国皆默,万马齐谙的时候,你我二人奋然起兵,讨伐叛逆,这忠义的名声,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刘俊哑然一笑:“原来不管胜败,伯英你都已经算计得清清楚楚了。那我现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你还卖上关子了?”谢鸿微微摇头。 “我们的援军应当是到了!”刘俊道。 “何以见得?”谢鸿看着远处伪齐的军营,旗帜飞舞,人喊马嘶之声隐隐传来,不时还有一队队的斥候,从远处奔来,绕城疾走然后又迅速离去。 “一些小把戏!”刘俊冷然地道:“不过他们做戏没有做上全套,开饭的时候,连火都不愿意多烧几堆吗?” “你是说他们有部队走了?” “不仅走了,还走了很多!”刘俊道:“从今天早上我就一直在观察着,他们的部队调来调去的,可是只换了旗帜,没有换人。” “援军?可是援军在哪里?”谢鸿大喜,日盼夜盼,不就是盼着援军到来吗?只要援军来了,他就不但能收获名声,还能保存一定的实力。 毕竟在这样的乱世天下,实力自然是愈强愈好,实力和名气加在一起,能让他更上一层楼的。 “援军应当不是直接来援徐州,而是攻敌之必所救去了。”刘俊思忖道:“伯英,这也说明,来援救我们的人并不多。所以需要如此操作来引走敌人,好解我们之围,然后再与我们合兵一处,增强徐州的实力。” “那岂不是我们可以出城去逆袭一下,说不定便能拿下一个大大的胜果!”谢鸿道。 刘俊摇摇头:“伯英,这只是我的判断,具体如何,并不敢打包票的,万一是刘豫利用我们急切盼望援军的心情,故意弄出这一套来给我们看,让我们猜,把我们引入他们的陷阱中去呢?现在我们可是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等?” “对,等!”刘俊道:“不管如何,三五天之内,总是会有消息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能决定接下来是走还是留了。一旦刘豫大军再度围了徐州,那就只能说明援军失败了。而可以想见的是,在很长时间内,不可能再有第二波援军,所以我们不想死,便只能走。那就真如你所说,我们只剩下名声了。”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站在城头,看着远处那延绵不绝的伪齐大营的营盘。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 想要得到,总是要先付出。 这一次,他们付出的太多,如果不能得到更多,那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下邳,黄河故道。 岳腾缓缓地自背后抽出了双刀。 刀狭长,背厚而刃薄。 三千叙州蛮组成的骑兵,尽皆双手持这种特别打造的马刀。 而在远处,伪齐骑兵滚滚而来的烟尘,已是清晰可见了。 在他们的背后,看到岳腾拔刀的高迎祥,背心里也是感到寒意一片。 如今名震天下的铁鹞子是谁组建的? 天下人都认为是萧定。 铁鹞子是一支能够与辽国皮室军最精锐的女真营死嗑的强悍部队。 但知道底细的人却都晓得,铁鹞子的选招、训练、装备等一整套方法,全都是出自萧诚之手,甚至于第一批铁鹞子,便是由萧诚一手组建而成的。 天鹰军与铁鹞子一脉相承。 而相比起铁鹞子,天鹰军甚至在许多方面,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首先由叙州蛮组建的骑兵,还擅长于山地作战。 能在山地作战的骑兵,那可是稀罕物件儿了。 第二点,便是战马,叙州战马,高大威猛不及西北马,但耐力可就远远超出了。短矩离冲刺,他不及铁鹞子,但作战时间一长,他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 而在武器的装备之上,天鹰军几乎便是铁鹞子的翻版。 只不过是将铁鹞子的全身甲,换成了更加轻便一些的半身铁甲而已。 两手反握刀柄,岳腾吐出一口气,两腿一夹,战马缓缓前行,慢慢加速,愈行愈快。 一个锋矢形的巨大箭头,在黄河故道之上,卷起一道黄色的长龙,向着不远处另一道黄龙席卷而去。 刘豫的伪齐军队并不缺骑兵,就像当年的大宋河北边军一缺骑兵一样,他们也是骑兵充足得很。 与辽人一般无二的是,这些伪齐骑兵,也很是看不起南方的骑兵。 对于大宋的步兵,他们或者还心存敬畏,但对于骑兵,他们的内心深处只有瞧不起。 南舟北马,这是大家的共识。 南方军队想与北方军队较量骑兵,那是找死。 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天鹰军这样一个奇葩的存在。 叙州蛮,是天生的骑兵。 而萧诚收服他们之后,不仅给了他们最好的装备和待遇,还教给了他们什么叫做严苛的军纪以及战术。 萧诚对于北方骑兵很了解。 而刘豫的骑兵对于这样一支南方骑兵却毫不知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当两支骑兵冲撞在一起的时候,黄土漫天卷起,外面已经完全看不清漫天黄土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了。 高迎祥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看似轻松的他,实则心里也是相当的紧张。 必竟,对手的骑兵数量大概有五千,比天鹰军几乎要多出一半了。 “魏武该到了吧?”他看向西北方向。 在刘豫发现上当之后,便不再管一路往西北跑的魏武,而是全力回援下邳,魏武自然也会向着这里靠近,与高迎祥会合。 远处,湛蓝的天空之中,突然盛开了一朵红色的烟花,那是魏武已经抵近的信号。 高迎祥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只要岳腾的第一次攻击收获到足够的斩获,那么,这场战事,便胜卷在握了。 “前进!”他拔刀前指。 帅旗前倾,鼓声隆隆,数千步卒组成的一个个方阵错落有致,在鼓点的击打声中,缓缓向前。 速度很慢,但压迫感十足。 有时候,这样的步卒方阵,齐唰唰地挺矛执刀向前压来的声势,比隆隆的马蹄声给人的视觉冲击更强烈。 什么叫枪如林,盾如山,说得就是这样步卒的移动。 而此时,刘豫的心中更是怒极。 他已经发现,连敌人攻击下邳也是假的。 这里,距离下邳还有差不多五十里呢! 这支敌人,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大概就是一个围点打援的意思。 想尽办法将他诱到这里来,自然是抱了灭掉他的意思。 这是一点儿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啊!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对手算计,这让刘豫极为恼怒。 战场之上屡次被对手所趁,哪怕还没有实际的损失,但也会让士兵们的士气下降的。 因为士兵们可不是傻子,能看到自家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 到了此时,对手的兵力差不多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连步带骑,最多一万人。 眼下在自己的面前,差不多六七千人,还有那个拖着自己跑了几天的队伍,是一个标准的指挥,不会超过三千人的。 刘豫当然也看到了天空中的烟花,斥候也在随后带来了另一支敌人靠近的消息,但刘豫并不以为意,那样一支步卒队伍,如此强行军了好几天,就算赶来了,又还有几多战斗力呢? 自己的麾下,跟着魏武跑了几天的那两个指挥,现在便只能作为支援部队使用了。对方本身就是长途跋涉而来,境况只怕更是不堪。 刘豫甚至只在西北方向布置了一个指挥警戒就算了。 以己度人,这是大多数人的问题。 刘豫自认为他的军队已经是相当强悍了,比赵宋的大多数军队都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而赵宋南方的军队,对于北方将帅来说,那就是添头一般的存在。 在刘豫期盼着他的骑兵一战而胜的时候,从烟尘之中率先冲出来的,却是敌人。 血人一般的岳腾疾冲而出,看着远方刘豫的步卒方阵,他咧嘴一笑,舔了舔嘴唇,将唇边的鲜血给卷到了嘴里。战马疾驰,向前奔行一段之后,却是划了一个小弧,向着左侧而去。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员武将,却是向着右侧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冲出来的天鹰军骑兵越来越多。 一骑跟着一骑,他们再度杀进了黄沙之中。 而此时,卷起的黄沙,却在向着两翼扩展。 高迎祥的步卒迈步走进了黄沙之中,刘豫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对方的旗帜了。 刘豫的心猛地抽搐起来。 往两侧扩展的黄沙愈来愈稀,终于可以勉强辩别出战场之上的境况了。 但那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因为他的骑兵输了,此刻正狼奔鼠窜。 他们不能向前,因为前方,高迎祥的步卒方阵正缓缓压过来,他们要是敢上去,迎接他们的必然是如雨的利箭,而且这样一耽搁,身后的这些蛮骑冲上来,那就是真没活路了。 当然也不能往回跑,冲撞了自家军队阵脚,就算最后大军打赢了,他们也逃不过一刀枭首的下场。 那往那里跑呢? 自然是只能往左右跑。 而天鹰军的士兵,此刻正兴奋地跟在他们身后吆喝着,大肆收割着他们的胜利。 激战半个时辰,战马的耐力优势终于完全显现了出来。 看起来个头更小的叙州马,仍然奔腾如飞,而看起来高大健壮的河北马,此刻有不少跑着跑着便是一个马失前蹄,将身上骑士甩下马来。有的虽然还在跑,但速度却明显地降了下来。 几乎是一刀一个。 骑兵的最大收获,其实基本上是在击溃对手之后的追击之中获得的。 因为此时,已经没有了对抗,只剩下了屠杀。 刘豫没有什么时间去为他的骑兵哀悼了,因为高迎祥在局势未明之时就悍然下令军队启动,此刻,他们已经迫近了伪齐的步兵方阵。 而与此同时,西北方向上,鼓声亦起,魏武所部也是恰到好处的赶到。 虽然看起来仍然是伪齐军队更多,但从场面上来看,倒似乎是人数少的,包围了人数更多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一点破,全线破 在真实的战斗之中,骑兵之间的决斗,远没有步兵之间的决斗更震撼人心。 哪怕看起来他们的场面更大。 这是因为骑兵的战斗,基本上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次冲锋,几次对撼,行的就是行,不行的就是不行。然后战斗就进入到了一方逃,一方追的模式之中。 双方都是四条腿,这让他们有条件跑。 但步兵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即便你想跑都没地儿跑。 因为你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你被裹协着向前,即便你万分的不愿意,也只能随波逐流。 直到前边的人死光了,就轮到你上去拼命了。 所以步兵有时候真是一排排的倒下,一排排的填上去,尸体倒在地上,都是那么的齐整,看得人惊心动魄。 伪齐的步卒,战斗力还真是不差。 有的事情,当真是很奇怪。 你像伪齐的军队,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来自于以前的京畿周边的禁军,当他们在对抗辽军的时候,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击就倒,完完全全就是一支战无渣的军队。 但他们换了旗帜,回过头来,与宋军作战之时,他们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个个勇猛无比。 就像眼前的这支队伍一般,当他们与高迎祥的云南军撞到一起的时候,先是羽箭射击,然后是长盾为墙,长矛为林,随着鼓点向前整齐推进,丝毫不落下风。 甚至于,因为他们在体形之上比起云南兵更为高大,在这样的肉搏战中,还略战上风。 这让高迎祥略略有些诧异。 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些家伙,他抬头瞄了一眼远处那面飘扬的伪齐旗帜,那下面坐着所谓的齐王刘豫,大概是因为这个人亲自督战的关系吧! 不过高迎祥倒并不担心。 因为岳腾的骑兵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只要岳腾清理了周围这些伪齐骑兵,回过头来,便是刘豫的末日。 骑兵碰上列阵而战的步兵,肯定是讨不了好。 但现在,双方的步兵熬战在一起,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支骑兵在这个时候的加入,足以部垮对手的作战意志。 刘豫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后手,五十里外,他还有一支援军呢! 下邳驻军,好歹也有五千人呢! 只要这五千生力军赶来加入了战斗,那他单凭人数,也能生生地压垮对手。 有时候,量变还真是能推动质变的。 刘豫只是恨自己的骑兵真是不争气,不过眼下虽然他们败得很难看,但统兵将领好歹也知道、轻重,虽败而不敢逃,仍然在左右两翼努力地牵制着对手的骑兵,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看在这一点上,等这一仗打完,这个人还是可以用的。 毕竟能够看到战场之上的情形并且作出正确的判断的将领,还是难能可贵的。 下邳到这里一共五十里。 自己在抵达这里之前,便已经派出了信使通知下邳守军,现在他们应当在路上,算着时辰,半天怎么也能走个二三十里了,或者在黄昏的时候,他们便应当抵达战场。 到了那个时候,双方都已经筋疲力竭了,他们却是生力军。 一战可胜。 想到这里,刘豫不禁微笑起来。 一天走五十里,自己的军队,其实也算是难得的精锐了。基本上现在的步兵,一天能前出个三十里,就很不错的了。 想到这里,刘豫却是忍不住脸色微僵,他猛地转头,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有一支军队,根据他自己斥候的统计,最高的一天,那支军队一天转进了一百里路。 如果说自己的军队是精锐,那这支军队算什么? 这一眼,便让刘豫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他觉得自己足够看重对方了,在西北角上,他摆了整整一个指挥,三千人的军队,以逸待劳地等候这支这些天来一直在疯狂地逃窜,或者说在引诱自己的军队。 按照理说,如此高强度的行军之下,这样的一支军队,剩下的战斗力已经有限了,进入战场,也就是能牵制一下自己的兵力就很了不起了。 但现在,对手不但悍然发起了进攻,而且,自己放在那里的整整一个指挥的兵马,已经溃不成军了。 三千人对三千人,以逸待劳对劳师兵疲,居然还打成这样? 西北方向打成了这样,顿时让整个刘豫的大军在侧面露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破绽。 就像是一个全身穿着盔甲的人,偏偏肋下却缺了一块,向着敌人露出了自己的软肋。 “堵住他们!”刘豫愤怒地下达着命令,留在他身边的一个指挥的预备队,立即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魏武现在就是一个杀神。 虽然萧诚一向不鼓励主将冲锋陷阵,但他的手下,这样的人真得很多。 魏武是这样的,王柱是这样的,韩锬也是这样的,还有岳腾。 这些将领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凭借着本身的能力,来替自己的军队撕开口子,打破僵势然后取得胜利。 而且他们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一个将领该干的活儿。 这种认知与萧诚的认知很不一样。 萧诚认为将军的职责更多的该是指挥军队作战。 但手下屡次出现这样的问题,而且在萧诚指责时,他们还相当的不服气,也让萧诚认真地反思了一下。 或者真是自己错了。 这个时代,严格来说,在冷兵器时代,将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指挥战争,是统帅的事情。 带兵的将军,就应当身先士卒? 魏武手中的大弓是萧诚花了上千贯钱替他打造的,从弓胎材制的选取、炮制到弓弦的制作,一名大师级的弓箭师傅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做出了这把弓。 萧诚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大将们量身打造兵器。 就像王柱现在使用的那柄刃长三尺,柄长两尺的大刀。别看王柱的麾下使的都是这种刀,但王柱的刀与他们的刀在材质之上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岳腾的双刀也是如此。 既然自己手下的将军们喜欢干这样后中情,那萧诚也就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来为他们的安全系数再加上一道保险了。 魏武自己背着一壶箭,然后身边有四个亲兵,替他背着八壶箭。 这四个士兵除了背箭之外,人手还一块盾牌,一柄刀,除了替魏武供箭之外,还要尽可能地为他们的主将提供保护。 魏武箭无虚发。 对手的盾牌,压根就挡不住魏武手中强弓射出的利箭。 魏武每一箭,射的都是军官。 基本上是弦响人倒,对方连箭的影子都看不到。 伪齐这个指挥如此快速地溃败,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统制在第一个照面的时候,便被魏武三箭连珠给干翻了。 那名敌将与魏武一样,冲杀在前,而且对自己很有自信。 面对着魏武的弓羽的时候,丝毫没有感受到生命的威胁。 然后,他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敌人的主将,拿着这样的一柄大弓,身边还有几个专门供箭的士兵,用屁股想也知道,对手善长弓羽。 或者这些武将,打心底里瞧不起这样的对手吧, 要么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要么是对身上的盔甲有绝对的自信,他抱着哪怕挨上两箭,付出一定的代价,只要能冲到魏武跟前,那还不是一刀两断。 然后,他听到了弦响, 他躲过了第一箭,嗑飞了第二箭,然后第三箭,命中了他的咽喉。 三箭连珠,一箭毙命。 魏武射完了自己和亲兵身上的箭,生生地在对手严密的军队中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他将弓背在了背上,拔出佩刀,冲进了敌人群中。 他不仅仅是手上有一柄刀,关键他还有两支铁脚。 在战场之上,这两支边缘被专门磨锋利了的铁脚,使得魏武有三把刀,关键是,他还跳得比别人远,蹦得比别人高。 西北方向的这个指挥,顷刻之间便被魏武攻破。 战场之上的僵势,只要一点被打破,那就是一个全线被动的局面。 一方势颓,别一方必然便会士气大振。 刘豫的援军还没有来得及赶去支援,西北方向,已经全线溃败。 而这个时候,那个被刘豫认为有大局观的骑兵将领,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 他跑了! 或者是因为他太有全局观了。 先前他支持,是因为他觉得还有胜利的机会。 现在他跑,是因为西北方向上的失败,很有可能成为破局点,如果他不跑,估计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如果他不跑,战事很可能还会继续僵持一阵子,但他这一跑,对于伪齐却是致命的打击了。 因为岳腾终于抽出了手来。 他根本没有去管这支逃跑的骑兵,而是立即掉转身头,去夹击那支正在向西北方向运运的伪齐预备队。 这支预备队,本来是去截击魏武所部的。万万想不到,自己在半路上却先被截击了,关键是,截击他们的,还是骑兵。 运动中的步兵碰到了疯狂突击的骑兵,下场如何那还用说吗? 虽然发现了不对赶紧停下了脚步,赶紧开始组阵,但迅猛涌来的骑兵,在他们还没有形成阵形的时候,就已经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于是,又一个伪齐指挥崩溃了。 当单个的步兵碰上了一个骑着马向你冲过来露出狰狞笑容的敌人的时候,很少有不崩溃的,而下意识的反应,都是转头便跑。 问题是,你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吗? 绝大部分的结局是刚刚迈步,便看见骑兵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紧跟着,才是剧痛传来,力量失去,然后仆地倒下,一缕冤魂带着不甘走向阴曹地府。 所以这个时候,叫屠杀! 伪齐军队开始向着下邳方向逃跑。 刘豫自然是跑在最头里的。 这个时候,刘豫又万分地希望下邳的守军不要出来,这样他逃到下邳的时候,还能依靠下邳的城池来抵抗敌人,然后再调兵遣将重新扳回局面。 但可惜的是,这个希望很快就被击碎了。 逃跑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刘豫便看到了下邳军队的军旗。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下邳军队首先受到了自家逃窜士兵的冲击,而敌人,如同洪兽猛兽一般在后方驱赶着败卒以倒卷朱帘之势,向下邳守军发起了冲击。 这个时候,刘豫已经完全无法有效地控制军队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也被溃兵裹协着冲向了下邳守军。 来自下邳的军队稍微地犹豫了一下,便再也来不及做任何的改变。 同样地也被卷入到了败逃的行列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可是真够冤枉的,根本就还没有和敌人有任何的接触,便迎来了一场惨痛的失败。 这个时候的败兵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你要敢拦在他们前面阻拦他们逃跑,他们毫不犹豫地便举起刀子猛砍,要杀出一条逃路的路来。 拦在这些路上的人,其实只有一条路,转身,跟着一起跑。 最好跑得比这些家伙更快一些。 追逐! 不停地追逐! 下邳城就在眼前,可刘豫就没有机会能够进城去。 岳腾骑兵继续疯狂追击,高迎祥的部队随后跟上对敌人保持相应的压力,而魏武所部则是停了下来,下邳并没有做更多的无谓的停抗,当他们在城上看到刘豫疯狂逃跑的形象之后,恐怕便已经下定了投降的决心,所以当魏武率部抵达之时,城门大开,里头的官员、士绅早已经是城门口分两边站得整整齐齐地恭迎了。 徐州城上,正在城门楼子里呼呼大睡的刘俊被值勤军官给叫醒了。 他一跃而起,以为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为了早日拿下徐州,伪齐军队点起无数的火把夜攻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知州,敌人在撤退,他们要走了!”军官的声音有些颤抖,谁被围城一个多月,时时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在突然看到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都会有些失态的,便连刘俊也不例外。 他一跃而起,三步并做两步冲出了城门楼子,扶着墙垛看向外头。 敌营灯火通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动向。 “去通知谢知州!”他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之上,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这一场豪赌,终还是赢了。 刘豫必然在援军那里吃了一个大大的败仗。 第五百五十八章:分润 紫袍,在大宋,那便是权力的象征。 一个人能穿上紫袍,差不多便代表着已经走上了权力的巅峰了。 原本江陵府的知府,也不过是一个五品官,穿红袍,距离紫袍说起来只有两个品级的差距,但在真正的现实生活中,几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知道多少人栽在这条沟里再也同有爬起来。 对于江陵府的百姓来说,平常看到一个红袍官员,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值得回家之后跟左邻右舍好好地吹嘘一番了。 可这一段时间,红袍官员在江陵府似乎一夜之间便多了起来。 便是紫袍官员,平素看到他们也成了家常便饭。 紫袍随意见,红袍多如狗,至于青袍白袍的,那就不用提了,当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即便是没有读过书的普通人,也能察觉到每一丝儿空气之中都透露出来的不寻常。 东京被攻破了, 皇帝被人抓了, 曾经让江陵府的人咋舌震惊不已,但也就如此而已。 对他们而言,东京这地儿,远得很呐。 他们中的九成以上的人,很少走出过离自己的家园五十里以上的距离,几百里上千里的距离,于他们就是天涯海角了。 震惊有之,害怕有之,但也仅仅如此而已,过了一段时间,便又恢复如常了。 对他们来说,日子还得继续啊。 接下来,这里的军队倒是越来越多了。 随着一船一船的军队从这里出发,百姓们倒更加的安稳了起来。 这些军队看起来好威武啊, 他们应当是去打辽人的吧? 咱们有这么强的军队,应当能打赢吧? 这些话题,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淡去了。 东京被破,皇帝被抓,对于官僚体制中的人来说,似乎是一场灭顶之灾,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特别是南方的这些普通老百姓,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不一样。 当徐州的消息传来,萧诚终是松了一口气。 一直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是落了地。 徐州守住了,又拿下了下邳,紧跟着又与谢鸿刘俊会师之后,拿下了砀山。淮河这条战略防线,算是基本稳固了下来。 刘豫新败,短时间内很难再组织起新的攻势, 而辽国现在只怕内部的纷乱马上就会开始了,一两年之内,想要腾出手来,也不大可能。这还是他基于对自家小妹手段、心思的了解做出的一个最快的时间预测,也许想要平定下来需要更长的时间。 所以,他还有时间来加固淮河防线。 守住了襄阳,拿下了徐州,现在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好好地把内部梳理清楚了。 内部不靖,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做成的。 就像现前的大宋,明明看起来势头极好,朝廷一度还在讨论要北伐辽国,但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因为自己内部的纷争,稀里哗啦的就输得一干二净。 黔云贵联军在襄阳、在徐州连着两场关键战役的胜利,再加上势如雷霆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平定了福建路章氏,让章宇老老实实的到了江陵府,使得萧诚的威望声势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还在观望的那些各路抚臣们,这个时候再敢没有半分犹豫了,原本还没有动身的,立即收拾行礼起程,而那些已经动身却还在半路之上磨蹭的,更是快马加鞭地赶向江陵。 这个时候,谁先到,谁的诚意就更足啊。 萧诚主掌大局的势头已经不可阻挡了。 但是新立一个朝廷啊,新立一个皇帝啊,这是多么大一块油晃晃的肥肉啊, 大宋虽然丢了北方,但这些年来,随着海贸的发展,事实上大宋的经济重心,早就在像南方转移。 不仅仅是沿海的海贸生意,还有两湖两广之地的开发, 南方,对于大宋的赋税贡献,早就远远地超过了北方。 甚至可以说,大宋原本就是被南方驼在背上前进的。 先前慌,是因为绝大部分人觉得南方虽富,但以前大家都是各自为政,各干各的,上面还有一个朝廷来把大家联系在一起。 一时朝廷没有了,只怕就很难在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各行其是了。 一旦各行其是,力量分散,那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道理呢,其实大家都明白,可要让他们让度利益出来,好使大家都团结在一起呢,就又都不甘心了。 而现在,一个强力人物,萧诚出现了,而且手里还握着一面相当好使的旗子,赵安。 这就能把大家聚到一起了。 紫袍官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赶到了江陵府, 一场又一场的聚会,连接不断地在江陵府各地举行。 名义自然是千奇百怪,但其实主题就只有一个,如何瓜分这块肥肉。 合纵连横的把戏,夜以继日地在这里上演着。 萧诚自然也不例外。 政治,说到底就是利益的交换与妥协,打到每个不同需求之间的平衡点就好了。 虽然大家的利益相差很大,但好在新立一个朝廷,也有足够的可以够分配的东西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成都府路,利州,梓州路需要合并!”萧诚在地图之上画了一个圈,“我的意思是,包括夔州州在内,这些地方,将合并为一个新的行政区域,益州!” 屋里几个人的呼吸顿时都粗重了起来。 夔州路转运使陈群,成都府路制置使李世隆,利州路制置使袁泉,梓州路制置使宋新俊四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地图。 益州啊,这可是天府之国啊,而且现在看来,这里也是最不益受到战火波及的地方,如果能在这样一个地方成为安抚使,那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啊。 不过这块肉的确肥美,问题是有四个人啊! “大家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萧诚笑着道:“以后的益州的确是大了,但相应的,承担的义务也就多了。比方说,要守卫汉中,提防对手穿越秦岭,在军事之上不是没有压力的,虽然相比襄阳、徐州来说,的确是小了许多。二来,益州路以后必须要提供财赋来支持襄樊等地。” “为什么要益州支持襄樊?”成都府路制制使李世隆有些不解。 “以前襄阳属于京西南路,现在除了襄樊等地,京西南路几乎都落入了伪赵王崔昂之手。襄樊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也都明白,我们不但要守住襄樊,我们还要将这里作为我们将来北伐的一个起点,接下来,我们会由襄阳发动,不停地侵蚀南阳盆地,所以,那里的战斗,将不会停歇。新朝成立之后,我准备在襄阳设立中部行军大营,在这里,至少要屯集四万到五万大军,而供应中部行军大营的银钱,将由益州、两湖来负责!”萧诚道。“大家有什么看法?” 除了陈群,其它人都是面有难色。 说是只有四五万大军,但到时候这个大营当真搭建起来之后,只怕十余万人也是有的,除了军队,难不成军队周边你不算进去吗? 而且这可不是和平时期的供应军队,是要不停地打仗的啊,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管有多少银钱,丢进去都不见得能听见一个响儿。 “所以益州这个官儿,并不好做呢!”萧诚微笑着道:“当然,这个人选,只可能在你们四个人中产生,因为你们对于益州本地熟悉,在本地士绅、百姓之中也有威望,这件事情由你们来做,可以将益州本地的不满情绪降到最低。你们好好地想一想吧,谁来挑头做这个事情?你们四个人,一个揽总负责,一个负责财政,一个负责监察,三个人留在益州,另一个到朝廷来担任职务,也是做为益州在朝廷之上的代表,怎么安排,你们自己商量吧!” 说完这些话,萧诚也不客气地端茶送客。 他忙着呢,至于职务在他们之中怎么分配,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对于新朝接下来的格局,萧诚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官制的改革,行政区划的改革一揽子的事情,萧诚准备借着眼下这个东风,快马斩乱麻,一并不解决。 现在可算是时局纷乱,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大都六神无主,这是最好的机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很多事情再想推展开来,只怕麻烦就要大得多了。 退一万步说,现在来做这些事情,真要有无法越过去的障碍的话,萧诚并不惮于动用武力来解决。 不能妥协,那就让你从肉体上消失。 虽然这种搞法很粗暴,而且后患很大,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萧诚可从来不是一个瞻前顾后,怕流血的人。 大宋的吏治来冗杂了,需要大规模地精简。 大宋的行政区域划分与他的官制一样的复杂,结果就是官员多了,拿钱的人多了,看起来做事的人也多了,但结果是你推我让,事情根本就没做或者没有做好。 这些都是萧诚所不能容忍的。 现在只剩下半壁江山了,总体上,萧诚准备把这半壁江山划为七个大的行政区域。益州、两湖、两广、云贵、两江、闽浙,在西北方向之上,还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呢,依然打着大宋西部行军总管的自家大哥,萧定。 现在看起来,这天下大势差不多便是三分天下了,辽国,西军,再就是南方。至于什么齐王赵王晋王都不过是一些点缀,三方谁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既然是三强鼎立,那西军为什么要听你的呢?为什么就不能听他们的呢? 这是一个问题。 自家大哥肯定没有问题。 但张元没有问题?拓拔扬威没有问题?仁多忠他们没有问题?那么多的吐蕃、回鹘、回纥等各族将领没有问题? 所以此事还是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现在,暂时把西军当成一个盟友,兴许更好。 只有到自己这一方的实力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了,让他们正视到这其中巨大的差距,让他们感到服从朝廷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好处了,那回归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 现在咱们两家,还是平起平坐,联手起来先把辽国干翻再说。 辽国对于双方来说,才是一个巨无霸。 刚刚所说三分天下,有些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云贵总督,肯定是我的!”罗纲饮着茶,慢条斯理地道:“崇文,那是我们的老窝,我得把他看好。” “那两广……” 岑重还没有说完,萧诚已经摇头。 “大师兄,你就别想了,你必须要回到朝廷来帮我,否则我独木难支。” 岑重眉毛支棱了起来,“那你给我准备了一个什么职位?” “政事堂仍然会设立,我自然是要当首辅的,下面会设两到三位次辅来协助我工作,你不来,次辅的位置全都落到别人手里,到时候我还怎么推行大计?早前我可是跟你们说过,以后的政事堂的次辅可不是以前的没有实权光有嘴的次辅了,你们将分管六部五寺二院等。” 岑重有些不开心,但却也只能点点头。 “两湖总督肯定是江之鹤,两江总督这个位置,我准备给谢鸿!” 罗纲和岑重都吃了一惊。 “谢鸿以前不过是宿州知州,一下子便蹦到了如此高的位置,是不是把他捧得过高了!” “现在谢鸿的名声可是如日中天呢!毁家纾难,替大宋夺下了徐州这等战略要地,敢问在江淮一带,现在谁的名声还能超过他?而且呀,这个人非常有眼光,不但有战略眼光,也有政治眼光。”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易掌控!”岑重摇头道。 “别忘了,我们手握着刀把子!”萧诚淡淡地道:“以后这个时代,刀把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最有发言权的。东部行军大营的总管是我们的人就好了!” “谢鸿很识时务,很聪明,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虽然上位了,但底蕴终究还是薄了一些,在江淮之地,敌视他的人,必然不在少数,而且还都是重量级的,所以为了坐稳位置,他会牢牢地将屁股坐在我们这一边。大师兄,你说,换一个其它人,谁会无所顾忌地支持我们?” 第五百五十九章:就位 江之鹤早就把他的荆湖路安抚使那奢华的园林式的衙门给腾了出来,作为了还没有登基的皇帝的临时行辕。 从各地纷至沓来紫袍权贵们也都住在这里,至于红袍,不好意思,请自己去外面找歇息的地方。 在经过了特意留出来的时间的合纵连横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落下了帷幕。 大家终于心平气和地坐到了一起,来讨论一下皇帝登基的大事以及接下来的军国重事了。 大堂正中,主位空悬,那自然是表示这个位置是皇帝的。 皇帝不来,或者说皇帝不怎么管事,不代表你可以不理会他。 必然的仪式感,那还是要有的。 首辅,自然是萧诚。 排名第一的次辅,是原江南西路安抚使司军超。 这是对于江南两路的一种安抚。 新的行政规划之中,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这两个行政区域已经不复存在,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被拢到了一起,成为了两江行省,设两江总督。 这是一个庞大的行省,而且也是一个富庶的行省,更是一个战略地位无比重要的行省。可以说,在如今萧诚划定的七大行省当中,两江毫无疑问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所以,也是大家争抢最激烈的一个。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的胜出者,居然是以前根本就没有在大家考虑之中的原宿州知州谢鸿。 一个五品知州,忽啦一下便连升数级直接成为当朝最重要的封疆大吏,这其实让许多人如哽在喉。 但现在谢鸿的名声在民间实在是太好了,忠义无双的名头,足以让他与在座所有人平起平坐。再加上,他获得了包括萧诚、罗纲、岑重、江之鹤、陈群等人的大力支持,便是胡屹,也是举双手赞成。 原本江南西路安抚使司军超势头最旺,这一下被当头一棒子打懵了,为了安抚他们,司军超便成为了排名第一的次辅。 即便司军超不想离开地方,萧诚也会想方设法把他弄走的,要不然他呆在江南西路,只怕新上任的两江总督便要被他架在火上烤了。 司军超任次辅,负责财政、刑律与监察。 看起来萧诚当真是很诚心诚意地补偿司军超了,这也是他能让江南两路的人心满意足的原因所在。 朝堂之上,除了吏部之外,第二重要的,当然便是户部了。 要知道,在过去,三司使可是能与政事常枢密院叫板的存在。 而监察这可也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利剑呢,考察官员,能者上,冗者下,便是监察院的职责。 说你行,你便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不过萧诚却很清楚,接下来新朝的财政,绝对是一个能让人头大无比的问题。 战争,就是一个吞金兽,再多的钱也能给你砸进去。 而两大行辕的开辟,便代表着在这两个方向上,战事会持续不断,即便南方不想打,辽国现在也不会善罢干休,他们会支使逼迫着崔昂刘豫主动挑起事端的。 让宋人自己内斗,不断失血,当然是最符合辽国的利益了。 再就是南方内部的发展,出需要大量的资金支出,在萧诚的规划之中,接下来天量的投资将会使得国家长期处于一个负债累累的状况,但是这是必须的支出。 为了将来,现在就必须苦上几年。 不说别的事情,单是这两样,便能让司军超将来怀疑人生。 至于监察,有胡屹那个老儿在,能让司军超好过? 这可一个让萧诚都退避三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老儿,别让他经管具体的政务,而是让他却做一些务虚的事情,他那可就老厉害了。 没有一无是处的人,只有你不会用的人。 这便是萧诚对于用人的原则。 每个人都一定会有他的长处的。 吏部,萧诚自然是不会丢给别人的。所以岑重这个排名第二的次辅便负责了吏部。 排名第三的次辅,是原梓州路制置使宋新俊。 益州总督由成都府路制置使李世隆夺得,陈群为副手,袁泉再次之,而宋新俊则入朝为官。 宋新俊这个人是真的懂兵事的,当初便是被朝廷安置在梓州路监察萧诚的,而且梓州路现在的官兵,也算是精锐之师。 或者这也算是楚王赵敬当年做的为数不多的正确的事情之一。 他将几部劲旅调到了梓州路,原本是准备围剿萧诚时大用的,却不想最后阴差阳错地将这几支部队保存了下来。 不过想想现在挑大梁的部队,都是来自云贵与两广,宋新俊这个负责兵部的次辅,以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而萧诚在总管全局的基础之上,也亲自督管了二个部门,那就是工部和礼部。 这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许多人的认知当中,六部里面,工部和礼部无疑是排名靠后的,很多人也把这当成了萧诚的一种退让。 不过萧诚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益州总督李世隆,两湖总督江之鹤,两江总督谢鸿,云贵总督罗纲,两广总督是由原广南东路安抚使蔡远松担任,闽浙总督则是由两浙安抚使刘明义担任,至于原来的福建路安抚使章宇因为犯了原则性错误,现在虽然也到了江陵府,不过却只能弄到一个闲职,虽然还是紫袍,但在国家大事之上却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纯属于朝廷为了福建路的稳定,不使章氏一族狗急跳墙的一种安抚而已。 吏部尚书成绍,原淮南东路安抚使,虽然本身才能一般,但属于第一批往江陵府跑并且速度很快的人,这样的人,当然应当得到回报。 兵部尚书吕文焕,人家在襄阳独立支撑了一个多月,几乎打到兵精粮绝也没有向辽国投降,而且他的对手还包括了辽国王牌军队属珊军,所以这个任命,没有任何人有异义。 当然,萧诚愿意给吕文焕这个显职,也是因为他不想吕文焕回到襄阳去了。要是吕文焕回去了,那中部行军大营这个职位就非吕文焕莫属,王柱压根就没有任何竞争的机会。现在吕文焕走了,王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位。 户部尚书徐向奇,原本是江南西路安抚使,此举,也是将整个新朝的财政大事,都交给了江南路出身的人。 当然,江南两路在南方,本身就是财力最为雄厚的两路。 刑部尚书张振,却是前朝的老人了,曾一路做到过刑部侍郎,后来因为荆王之事上书皇帝而被皇帝直接撵出了京城,回家赋闲了。不过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也正因为如此,这位逃过了一劫,在萧诚发出号召令之后,这位便从庐州老家一路南下来到了江陵府,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集团,但却是一个真正的刑律人才。 工部尚书李格,这位是地地道道的萧诚的心腹嫡系,不过他也是夔州路上李氏家族的成员,也不算是没有依靠之人,其件父李防,在夔州路转运使上做了十几年,在这一方水土之上也算是人脉深厚。 不过李防的运气不算好,虽然因为李格的提醒,他拖延去河北,逃过了被辽人干掉的命运,也间接地让马兴送了命。但人的运气啊,有时候还真是冥冥之中由天注定,他没有躲开第二劫,东京城破,他也被俘了,然后被辽人一体儿地押往了上京。 这就很难说是祸是福了,兴许,当初战死,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礼部萧诚原本想请岑老夫子来做,却没有想到让众人群起反对,一来呢,是因为岑重是吏部尚书,父子两人同朝为官而且还都是显爵,这显然是不行的。二来,别看岑老夫子桃李满天下,进士学生一大堆,但他自己,却仅仅是个举人,让他来担任教化天下的礼部尚书,肯定是不行。说不定还会惹得辽人笑话。 最终,这个职位落在了韩端的身上。信阳韩家人,也就是萧诚母亲的娘家人。论起辈份,萧诚还得叫韩端一身叔父。 东京城破之后,信阳韩家因为有萧诚这么一个关戚,逃出了生天。 不过韩家却分为了两部分,其中嫡系一脉,辗转去了西军萧定那里,他们过去,还是萧诚一手安排的。 没办法,谁让萧诚与他们还是隔了一层呢! 韩氏虽然视萧诚为己出,但在韩氏一族眼中,萧定,才是他们嫡亲的外甥呢! 留下来的韩端,与韩家嫡系快要出五服了,不过这是一个真正的学术大家,在大宋名声极大,由他来担任这个位置,倒也让人膺服。 至于他与萧诚之间的那点关系,众人自动忽略了。 毕竟关系也不算大了。 政事堂与六部以及六大总督的位置一定,这新朝的大格局也就算是基本划好了圈子,其它一些关键位置的争夺,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而现在溶解度在众人面前的最为关键的一件事情,便是新朝定都何处。 这是一个香饽饽,新朝定在那里,那里自然就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获得更多的好处。 “当然是江陵府!”江之鹤第一个跳了出来。“江陵府位于南方诸地正中心,有长江之航运便利,有湖广粮食之充足,顺流而下,可以支援襄阳,入黄河可援徐州,可谓是坐于腹心,兼顾天下。” 闽浙总督刘明义冷笑:“我认为还是杭州更好,大宋财赋之重,莫过于海贸之利,江总督说湖广富庶,不知往年为朝廷输送了多少财赋?” 江之鹤顿时翻起了白眼。 “建都于杭州,可以更有效地推进海贸,获得更多的利润,也能更好地开发江浙,两江等地。”刘明义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对于皇驾来说,在杭州,更为安全。” 听到这话,罗纲嘿嘿一笑,刘明义转头对他怒目而视,罗纲却是面不改色,端茶自饮。 在这件事情之上,他懒得插口。 反正没有云贵什么事儿,而两广总督蔡远松也不愿加入争论,道理一样,他们的地盘偏远了,新朝国都绝无可能在他们的地盘之上。 至于前两天才风尘仆仆的一路从徐州赶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乎便一跃成为新朝最重要的封疆大吏的谢鸿,似乎还没有习惯于自己的新身份,坐在那里看看这样,看看那个,一脸新奇却又带着些拘禁之感。 他自然也不觉得自己的两江之地,会成为新的国都之所。 所以说来说去,大概也就只是江陵与杭州之争了。 刘明义所说的是客观存在,但别忘了,现在他们可就正在江陵的地盘儿之上,江之鹤可是先声夺人的。 刘明义与江之鹤唇枪舌剑,谁也不服气谁,堂中其它诸人,却都是把目光投顾在了萧诚身上。 这件事情,只怕最后拍板的,还是萧诚。因为这屋里,支持萧诚的人还是占多数的。 “谢总督就没有什么话好话吗?”萧诚含笑看向谢鸿。 谢鸿愕然,站起来先拱手一礼,才道:“下官觉得,江陵与杭州都是极好的。” 这话一出口,两声不屑的哧笑顿时传来,江之鹤与刘明义都是不满这样和稀泥的说法。其它人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都想瞅瞅这个让萧首辅无比看重的新贵,到底强在那里? 萧诚微笑不语,但眼神之中带着的鼓励却是不言而喻。 谢鸿心中忽然有所悟,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接着道:“不过与我两江一地比起来,这两地,却又差了一大截。” “现在两江之地,何来有能驻新朝国都之所?”罗纲突然插了一句。 与其说他是在质问,倒不如说他是在适时地给谢鸿捧哏。 “江宁府,石头城!”谢鸿一字一顿地道。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萧诚,见到萧诚脸上笑意更浓,他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只不过心里却有些小埋怨,首辅你既然属意江宁,为什么不在见自己的时候与自己沟通一下呢,这是对自己的又一次考较吗? 第五百六十章:天子该守国门,君王应死社稷 高迎祥率领的援军先在下邳击败了刘豫,然后又与谢鸿刘俊合兵一处,猛攻砀山。本来就因为刘豫大败而归而惶惶不安的砀山守军,基本没有怎么抵抗就宣布投降。 大家以前本来都是同朝为官,向对手投降,倒也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相反还有不少人欢欣鼓舞。 毕竟赵宋统治天下数百年,正统之说深入人心,不管是读书人还是普通百姓,早就习惯了大宋的旗帜,城头之上早先变成了齐国,不少人还真是看不顺眼的。 至此,砀山、徐州、下邳构成了一道完整的链式防御,可以说是拿住了淮河流域的命脉,接下来不管是刘豫还是以后的辽国人,再想南征,首先要做的,便是突破这道防御链。 高迎祥在徐州开始整顿军队,布置防守。 而谢鸿则接到了萧诚的邀请前来江陵府会盟,这对于谢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肯定。也代表着他这一次的赌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要知道,能接到萧诚邀请信的,无一不是各地的头头脑脑,不是政界大拿,便是商界翘楚,而他能侧身其间,便等于是肯定了他的地位。 一路之上,他曾设想过萧诚会给予他什么酬谢。 这是肯定的。 自己在进行这场军事冒险之前,只向外发出了一封求援信,那便是给远在江陵附的萧诚的。 这不仅仅是一封求援信,更是一封投效书。 是自己向萧诚表忠心的一种隐讳的方式。 大家都是读书人,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直白,便能心领神会。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萧诚给予他的回报,竟然是如此之大,大到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 两江总督,这块巨大的区域,包含以了以前的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以及江南西路的一部分,仅就疆域而言,两江,已经超过了其它六个行政区域,如果就财富而言,更是远远远地将其余地方摔到了身后。 本来这些地方在以前,就是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区。 但惊喜远远还没有结束。 萧诚,竟然准备把新朝国都也设在两江地区。 如果说先前谢鸿接下两江总督一职还诚惶诚恐,胆战心惊,觉得未来前途难测,机遇与危险并存的话,那现在就完全不同了。 两淮区域将来必然成为双方争夺的重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自己任两江总督,的确位高权重了,但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因为很显然的是,两江总督以后最重要的职能一是抵御北方的敌人进攻,确保南方半壁江山的安全,二就是要为北伐作准备,时机一到,新朝必然是要向北进攻,以期拿回故土的。 战火,将是两江以后的主话题。 对于两江而言,这当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但如果国都在两江呢? 那还有什么愁的? 保卫国都,那是必然的事情。 重兵云集于两江,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虽然自己的权力受到了一定的抑制,但相对于收获,这点抑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要把国都设在了江宁府,那自己虽然只是封疆大吏,但同时也可以直接参与到朝政的管理之中,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可是其它几位总督比不了的。 “不可!”果不其然,司军超干脆了当地出言反对。“江宁府距离前线太近了。两淮流域,接下来肯定是双方争夺的焦点,各位,不是我说话诲气,而是我们身为朝廷大员,手握南方千万百姓的生死荣辱,便不能不慎重处理此事。万一两淮的争夺我们失败了,那敌人便能直逼江宁府,没有了两淮的掩护,所谓的长江天险,毫无用处,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要么就是又迁都,逃跑,要么就又是要重演东京旧事啊!”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是点头不已。 “我同意次辅的观点!”宋新俊虽然在政事常中排名最末,但他却是懂军事的,所以在这个方面,自然也是有发言权:“首辅还请三思啊,我们大宋,再经不起这样的惨重失败了。再来一次,只怕人心,就真的无法再聚拢起来了。” 萧诚微笑着站了起来,环视了诸人一眼,道:“仅仅就是这个原因吗?还有别的反对意思吗?有话尽管说出来,今日只是讨论,言者无罪,只要你觉得有理由,便可以说出来大家商讨!” 闽浙总督刘明义左右看了看,站起来拱手道:“首辅,诸位,下官还是认为杭州更为合适。抛开安全方面的原因不谈,仅就财贸而言,杭州也更好。两淮接下来必然是战事连绵,经济就不用说了,肯定一塌糊涂。而我们要抵挡敌人的进攻,还要准备以后的北伐,需要大量的财赋,而国都设在杭州,一是可以重点发展海贸,二来也可以更好地统筹整个南方的财富,更加高效地利用这些财富。” 众人又是连连点头。 “没有其它意见了吗?”萧诚依然不动声色。 众人不再作声。 “好,那我就来说一说为什么要把新国都设在江宁的原因所在吧!”萧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一,把国都设在江宁,正是要我等抱括官家在内,都不要忘记了东京被破太上皇等被俘的奇耻大辱。正是要上至官家下至所有官员,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战火,感受到国家仍然在危亡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覆亡。要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明白只要我们再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诸位,如果我们躲到后方,比如说杭州之地,那里的安宁、繁华会慢慢地晃花我们的眼睛,迷失我们的心志,让我们错误地以为这天下太平了,可是不是这样的。” 众人不由一阵默然。 “前几天,一位杭州的朋友,写了一首诗给我,让我深以为然啊!”萧诚吟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候,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听到这首诗,在场之中不少人都是变了颜色,特别是业自于江浙之地的一些官员,更是垂下了眼睑。 “诸位,我们大宋现在丢掉了半壁江山,丢掉了国都,丢掉了太上皇和皇帝,东京城内,百万百姓在深渊之中煎熬,据情报显示,东京城中的百万百姓,如今只剩下一半不到了。少的了一半人,要么是因为有一技之长,被辽人抓走了,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逃了。” 众人勃然作色。 “可是我们的杭州,却依然是歌舞升平啊,如果把新都设在那里,过上几年,十几年,我们还记得要收复故土,救回太上皇吗?”萧诚厉声质问:“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只有让我们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之中,我们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这些危险,而解决这些危险的同时,便也让我们拥有了反击敌人的能力。” 司军超深吸了一口气,辩道:“首辅,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是这两地各有长处,至于首辅您说的这些懈怠之心,完全是可以通过教化、法规等予以解决的。” 萧诚吐出一口气:“次辅,你却容我说完。” 司军超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宋新败,而且败得其惨无比,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提振士气,再聚民心。而新都设于前线,皇帝坐镇一线,天子守国门,卫护南方千万子民不受夷族之荼毒,还有比这个更能凝聚人心,更能让百姓们支持新朝的举动吗?” “首辅说得对,天子守国门。”监察院上卿胡屹激动得跳了起来,眼睛里竟然是有泪水在晃动:“唯有如此,方能让所有人都警醒,所有人能牢记国耻,所有人都能聚集在官家周围,戮力同心,光复故土。” 咣当一声,后堂传来了有物坠地之声,众人有些毫升诧异地转头看向后堂。 便连萧诚也有些惊讶。 但片刻之后,众人却是纷纷站了起来,面向后堂躬身为礼。 就连萧诚也是如此。 因为此时,出现在那里的,赫然便是马上就要登基为帝的赵安,此刻他脸色绯红,眼眶含泪,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赵安到贵州路的时候,不过二岁刚出头,眼下十年不到,虚岁刚好十二。但在众人眼中,自然还是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少年,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军国大事,也没有人想到要不要请新皇帝来听一听。 普通百姓们对于皇帝会有一种莫名的崇敬,认为他们是天上星宿下凡,是上天选定的天选之子,但在这些重臣面前,大家却都清楚得很,皇帝,也是凡胎俗子,只不过投胎的时候投得好而已,真要说才能,指不定在朝中随便扒拉一个都要比皇帝强。 要知道,赵宋以来,皇帝差不多生下来就是皇帝了,而朝中的那些大臣们,那一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 哪怕就是那些豪门贵胄,起步比一般人高许多,但家族的帮衬,也基本上只停留在五品以前,过了这个坎,对不起,家门的影响力已经大幅度减弱了,最终能不能再往上走,靠的还是自己的能力。 当然,豪门贵胄这样的家世,稍稍占一些便宜罢了。 但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礼节之上,却是要做得足足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一屋子的朱紫躬身为礼,赵安上前一步,扶起了萧诚,然后再虚虚地扶了众人一把,请了诸位大臣平身之后,这才道:“刚刚首辅说,天子该守国门,安虽年幼,却也深以为然。安还想再加上一句,不知可否?” 赵安转头看向萧诚。 萧诚微笑着道:“官家尽管说。” “天子该守国门,君王应死社稷!安愿守国门,死社稷。”年幼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却是把绝大多数人轰炸得有些头昏目眩。 这几句话,可不仅仅是赵安的政治宣言,往深里想一层,这里头又何尝没有包含着对太上皇以及前头皇帝的讨伐之意? 要知道,太上皇赵琐和皇帝赵敬,全都是向辽国请降的。 赵安的这十二个字,却是向天下宣告了赵琐与赵敬两人不堪为大宋皇帝,这是从根儿就否决了他们。 如果以后新朝当真北伐成功了,这二位,只怕连入赵家宗庙的机会都没有。 这十二个字,是对他们的羞辱。 这十二个字,要是传到了辽国,也不知这二位,还有没有脸面活下去。 “谨遵官家旨意!”屋里,声音回荡,大家齐齐弯下腰去。 当然,众人并不认为小皇帝能说出这掷地有声的十二个字来,必然是首辅萧诚事先布置好了的。 要不然萧诚刚刚说到这里,小皇帝就适时露面来强调上这么几句,只不过这么一来,定都江宁石头城一事,便差不多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了。 萧诚微笑着请赵安坐了主位。 上面那张椅子本来就空着。 “诸位,我还要说第三点。国都在江宁,诸位也在江宁,那么,这天下财富也好,兵马也好,自然也会向着江宁聚集。有了足够的兵马,有了足够的钱粮,我们再依仗着长江之便利,可以随时随地向两淮流域增兵、增晌,物资兵马的运送不会有丝毫的阻碍。这,才是守住两淮的关键。真丢了两淮,江南还守得住吗?即便我们跑到两广云贵去,又能偏安几时?所以,我们要有一个最基本的共识,这天下,非我即彼。而想击败对方,现在于我们而言,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守住两淮,伺机反攻。这个时候,可能是三五年,也可能是十几年,兴许会更长一点,但只要初心不改,我们必能成功!” 江陵码头,新任的两江总督谢鸿双手抱拳,向着比他年轻差不多一半的年轻人一揖到地:“首辅,谢某必定会分毫不差地完成您交办的事务,以后也必然唯首辅马首是瞻。” 萧诚笑着扶起他:“伯英兄,国事艰难,以后正需要我们共担时艰呢!路长且阻,且让我们一起来披荆斩棘,再造山河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凄惨 拒马河边,哭声震天。 无数人瘫坐在河边,回望南方。 南方,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辽军士兵冷漠地提皮鞭、刀枪在人群之中巡视,但凡稍有异动者,毫不怜悯地便是一鞭子抽下去,将人抽得皮开肉绽。 而这些被抽打的人中,不少人过去都曾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这一点,从他们虽然破烂不堪,布满污垢,但却仍然还能辩识出那是相当好的布料便能看出来。 而现在,他们在辽人的眼中,与一般的平民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还要更加的不如。 因为在距离这个俘虏大队不远的地方,有着另一个俘虏营,那里面的俘虏很显然便受到了好得多的待遇。 他们居然每个人都被发了一个馒头,每个人还有一碗肉汤。 这个俘虏营里,都是有着一技之长的匠师。 辽人从东京撤退的时候,几乎是把东京城内所有有着一技之长的匠师全都一扫而空。 赵宋的皇帝以市坊来管理百姓,而一个坊内居住的,差不多都是同一类型的人,辽军在东京城内烧杀抢掠的时候,对于这些比较特殊的坊,基本上是秋毫无犯。 因为皇后娘娘下了严令,这些匠人,她都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去的。 至于居住在其经地方的匠人,那便要看运气了。 有的活了下来被送进了这样的特殊的俘虏营里,有的却是不问轻红皂白,就被一刀砍翻在地。 至于其它的坊市,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繁华的东京城,基本上废了。 官员也好,百姓也罢,也许是几辈子积累下来的财浮,一夜之间,便被一扫而空,成为了别人的收获。 在屠刀面前,金枝玉叶也罢,下里巴人也好,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下里巴人活命的希望,反而更大一些。 匠人们啃着馒头,喝着肉汤,却是头也不敢抬,委实是在他们周边的另外一些俘虏营的景况,实在是太吓人了一些。 他们现在还活着,还能一家人呆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便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那里还敢发出半点声音,即便心有悲戚,却也只能强忍着。 “韩科。”一名辽军军官走了过来,大声喊着, 正在喝着肉汤的一个年轻的汉子站了起来,应了一声。 “都吃饱了吧?没有吃饱的,你派人再去扛几筐过来!”军官拍着韩科的肩头,很是亲热地道。 这个军官对韩科这样亲热,自然不是因为韩科帮着他管理这个俘虏营很有成效,而是因为韩科在这之前被娘娘单独召见了。 具体情况这个军官并不知道,只知道这个韩科好像是个打铁的铁匠,好像在一家什么叫天工的作坊里做事。 天工坊里的铁匠,是娘娘点名要带回去的,只可惜,打下东京之后,才知道天工坊在很久之前便被一把大火烧得精光,里头的铁匠也星散而不知去向了,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么一个。 一问之下才知道,天工坊里的那些大匠,基本去了南方。 韩科没有去,是因为家里爹娘年纪大而且身体又不好,本来是想把爹娘送上山之后再去南方的,结果爹娘刚走,丧事还没有办完了,辽人便打来了。 “吃饱了吃饱了!”韩科连连道:“上官,我看那边有不少人没有吃,不如给他们一点吧?” 军官看着韩科,呵呵一笑道:“韩科,少管闲事,你们这边都是匠人,是娘娘吩咐了的,必须要好好照顾,一个不少地带回去的,他们算什么?咱们的粮食也是有数的嘛,这些人,只要不死就行了。” 见被回绝,韩科也不敢再多说,毕竟说这一句,他已经背心里出汗了呢! “上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中京!”军官看起来心情很好,马鞭轻轻地拍打着手心,道:“据我所知,所有的匠人,都被安置在中京。娘娘早就在那里造好了很多的屋子,很多的工坊,只不过一直都没有人住,就等着你们去呢!” 军官大笑起来:“娘娘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好几年之前,便已经算到我们必然会大胜这一场,你看,连房子都给你们造好了。” “我们还有房子住吗?”韩科小心地道。 “当然!”军官道:“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大匠。你不是说你回冶铁铸造吗?我们大辽就差你这样的人罗,韩科,说不准你以后还能当个大官呢!” “我大字都不识得一萝筐,那里当得什么官?”韩科连连摆手。 “我也不识字!”军官一瞪眼睛,“还不是凭这一身武艺吃饭,你就凭手艺嘛!娘娘说过,人只要有一技之长,便能升官发财!那边一些人,倒是百无一用,说不准到时候,他们还能成为你的奴隶呢!” 韩科看向那边的俘虏营,恰在此时,有一个中年人突然发了疯的嚎叫起来,竟然一头撞开了身边的一个辽军,大吼大叫地向着南边跑去。 周边的辽军却也不追赶,只是看着那个被撞翻的辽军大笑。 倒地的辽军站了起来,满脸涨红,取下弓箭,只一箭,便射在了那人的左腿之上,那人惨嚎一声,跌倒在地上,却又爬了起来,蹒跚着一跛一跛往前,又是一箭飞去,钉在了他的右腿之上,倒地的他,却仍然以手抠地,继续向南爬去。 那个辽军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踩在那男人的背心之上,再一箭,将其左手钉在了地上,第四箭,将右手钉在了地上,随即抓住两腿上的箭,狠狠往下一戳,箭矢穿过小腿,深深地插入到了地上,竟是将那人活生生地给钉在了地上。 韩科看得脸上肌肉抖动,这边的匠人们也一个个都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好生听话,还有希望活着到目的地,想要找死,还不容易?”这个军官呵呵笑着:“韩科,你这里准备一下,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过河了,今天要走到归义城呢!” “知道了!”韩科道。 此时的浮桥之上,挤满了人,韩科怔怔地看着几辆马车驶了过来,然后马车门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了几个人,被一群辽军挟持着走上了浮桥。 而那几个人一出现,周围正在过桥的俘虏,竟是瞬间跪倒了一大片,嚎哭之声此起彼伏,比先前更大声了一些,而辽人的鞭子,却也是落得更狠了一些。 听到皇上太上皇的一片乱叫之声,韩科的眼睛都有些直了。 这便是咱们大宋的皇帝吗? 看着他们那头发杂乱,满面胡须,双眼红肿,一脸无神的模样,居然便是咱们赵宋的皇帝? 本来韩科的两腿在听到那些人的叫声之后有些发软,可此刻看到了这两个人的真容,腿却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对了,早前他还见过辽国的皇后娘娘呢,虽然自己全程都没有敢抬头,可听那声音,却是很慈爱很平和的。 自己都见过大辽的娘娘了,还怕什么宋国的皇帝呢,大辽现在可是胜利者呢,而赵宋的皇帝,却是俘虏。 随着赵宋皇帝一起走上浮桥的,是一队队的妃嫔、宫娥,这些人发乱衣破,神情木然,一看就晓得在这长途迢迢之中发生了一些什么。 行至中途,韩科突然看到有妃嫔宫娥突然涌身一跳,便落入到了拒马河中,而桥上传来一阵阵的斥骂之声后,箭如雨下,那些跳入河中的女人,旋即便血染河面。 韩科不由得低下了头。 虽然他并不喜欢皇帝,但他也不忍看到这些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 “可惜了的这些女人!”旁边的辽国军官却是连声叹息:“这些都是宋国皇宫中的女人呢,回到了中京,肯定是要分配下去的,我还准备弄一个呢!” 韩科没有作声,突然觉得,这些刚才找到机会跳河寻死的女人,或许还是幸运的呢,那些活着抵达中京的人,只怕将来要受到更多的不堪的凌辱。 他叹了一口气。 而此刻,在拒马河边,重重辽军保护着的一架巨大的马车之中,罗颂出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太上皇赵琐,也看到了皇帝赵敬。 两个曾经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如今却被那些辽人凶蛮地横拖竖拉地扯过了浮桥,半点尊严也没有。 而刚刚跳河的女人中,有一个他甚至认识,是赵敬的一个侧妃,是罗颂曾经的一位同僚的女儿,事实上,这一次被掳掠的,像这样的身份尊贵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娘娘,他们中有许多人你都认得吧,你怎么忍心看着他们落得如此下场?”罗颂转头,看着对面的女人,女人正提笔批复着一份奏折,听闻罗颂的话,她却笑了起来。 “昔日王谢门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罗公,她们以后就将入百姓家了,现在这一路上,让她们先适应一下也是好的,至于忍不忍心?”萧绰的嘴角往上牵了牵:“您但凡经历了我当年孤身被送入辽人馆驿的事情,就不会再问这句话了。” “你怎么变得如此狠心?”罗颂脸上肌肉抽动。“只不过你一句话,就能解救他们。” “怎么解救她们?让她们再回去当千金大小姐?”萧绰冷笑起来:“罗公,你觉得有可能吗?她们是最好的奖赏,是我的士兵们最为欺盼的,不管她们过去是公主也好,还是县主也罢,又或者是千金大小姐,到了辽国,他们都要成为普通一妇人,要洗手作羹汤,能活下来,如果她们以后运气不错,或者还能随着他们的男人再次飞黄腾达呢!” 罗颂沉着脸不再做声。 “罗公,你有这个闲遐可怜他们,不如想想怎么帮着我处理政事吧?你瞧瞧,不过半天功夫,便送来了这几大筐子的奏折,不是这里遭了旱灾,就是那里被水淹了,要不就是匪患连连,你是内政大行家,先替我草拟一下这些折子的批复吧!做好了这些事情,能救的人,可比您眼前的这些人多得多了。” 看着罗颂依然不动弹,萧绰不由冷笑了起来:“罗公,您当是言而有信之人,东京城中,因您一言,本该三日才封刀的,我可是让他们一天便收了手。您现在多做一件事情,未尝也不是为了这些人呢?” 葱葱玉指往外一指,脸上却是杀气四溢。 罗颂长叹之余,却是伸手将那些奏折拿到了面前:“罗某人必将遗臭万年。” “只要我一统天下,您便可留芳百世!”萧绰笑道:“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 “萧绰,你就真那么信心十足,能够在这场争斗之中胜出吗?”罗颂指了指马车的右侧,那里,还有一辆相同模样的马车,只不过那辆马车里,装得是一个死人。“林平走了,完颜八哥走了,很明显,他们是耶律俊生前安排先行回去布局对付你的人,据我所知,林平可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您这是在替我担心吗?”萧绰轻笑起来。 罗颂微怔,但转眼却又恼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为你担心,你们打起来最好,打得你死我活,才是我最欢喜的。”他恨声道。 “那您可要失望了。”萧绰道:“从我进入辽国那天起,我便在谋划着如何报仇,十余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索,那怕是最微小的细节,我都会考虑再三方会落子,您觉得,我如果没有把握,会放林平他们回去?” 盯着萧绰,罗颂道:“林平你是要绝对杀之而后快的人物,你既然如此有信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被你策反了。” 萧绰笑而不答。 “是完颜八哥?耶律俊最信任的人!”罗颂失声道,看着萧绰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你是怎么策反完颜八哥的,便是我们也知道,你收容了完颜余睹,为此与完颜八哥几乎闹得誓不两立!” “罗公,人活一世,都是有所求的,你只要找准了一个人的弱点,那便能将其击垮。您是这样,完颜八哥又如何能例外呢!没有弱点的人,这辈子我还没有碰到过一个呢!” 第五百六十二章:弱点 “我的弱点!”罗颂黯然神伤。 “是啊,你有很多弱点!”萧绰笑吟吟地道:“要不然,您也不会在河东的时候,被柳氏所趁,进而落到了我们的手中,也不会在东京城中不忍看到百姓被屠戮,不得不向我低头,以投效我来制止杀戮。” “是你在设计我?”罗颂恍然大悟。 “也不算是设计吧,只是了解您!”萧绰道:“您虽然有很多的弱点,但是在内政治理,包括财赋之上,都是一把好手。接下来,我需要您这样的人来帮助我。” “看来你当真是胜卷在握!”罗颂道:“也是,连完颜八哥这样的人都投效了你,那个林平,或者到死的时候才会明白究里吧!” “杀死林平只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大辽,肯定要经历一场大清洗,林氏这一党,在朝中还是根深蒂固的,而且不得不说,他们都是内政上的好手,清理掉了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在内政之上经历一段时间的忙乱,所以,您落到我手里之后,我才要不择手段地拉拢您呀!”萧绰笑得很是开心。“天上掉馅饼呢,有了您,还有罗大罗二,可是缓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罗颂勃然变色:“有我就行,你何必再陷你罗大哥与罗二哥于不义?让他们去放羊也好,牧马也罢,种田也行,总之,别让他们在辽国为官。” “罗公,我缺人啊,所以可不能答应您,不过呢,我倒是能答应让他们改名换姓来朝中效力!”萧绰道:“据我所知,他们都是孝子,一定会答应的。” “三娘子,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罗颂死死地盯着萧绰,“犹记得那年初二,你父母携你来我家共庆佳节,那时的你,多么的活泼可爱啊!现在,你当真毒如蛇蝎了!” 被罗颂如此骂,萧绰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落寞地看向窗外,半晌才道:“想要有菩萨心肠,就须得有帝王手段,罗公,你只看到了我现在对大宋无比的残忍,你却不知,我在辽国的名声,可比皇帝都要好呢!无数普通百姓家里都供着我的牌位呢!在这些人眼中,我就是他们的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兴许过上些年头,南边的这些百姓,也会这样认为的。” 罗颂半晌作声不得。 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就不一样。 这样的事情,便是争上一生,也争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耶律俊死得很不甘心吧!” “不,他死得很开心!”萧绰摇头道:“他认为他灭掉了宋朝,完成了他的祖辈们都没有完成的大业。病痛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他,所以,在他做完了这件事情之后,他便毫无遗憾地准备赴死了。” “大宋的确完了!”罗颂眼眶发红。 “没完!”萧绰笑道:“说点您开心的事情吧!秦敏在襄阳吃了一个大败仗,曲珍所部、刘整的水师,伤亡惨重,现在秦敏不得不退守南阳,我想要拿下襄阳,为以后的南征作准备的主地划,失败了。” “襄阳?吕文焕,果然是能臣、忠臣!”罗颂顿时振奋起来。 萧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吕文焕的确不错,守了一个多月,不过要不是我二哥突然千里迢迢的派了援军,还是水路两路的话,襄阳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终究还是错估了我二哥,他的动作太快了。” “崇文?” “不是他还有谁?”萧绰没好气地道:“看那速度,几乎是在我们跨过拒马河开始,他就准备出兵了呢,要不然怎么那么快?我甚至怀疑他一直就在等着我攻破东京,然后就直接来与我抢襄阳。” 罗颂却是不理会萧绰夹枪带棒的话,反而是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守住襄阳,便是守住了江汉的门户呢!” “您也别高兴得太早!徐州还在我手里呢!”萧绰立时又是一瓢冷水泼了过来,“刘豫已经回去了,接下来便会大举向两淮发动攻势,没了襄阳,只不过是让我的中路计划受挫,但说起来,东路才是重点呢!” 罗颂的脸色顿时又垮了下来,他知道萧绰说得没错。 “丢了襄阳,你为什么看起来还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我可以与我的二哥正面较量了!”萧绰笑道:“从小啊,我最佩服的就是我的二哥了,他总是能说出与别人不一样的道理,而且好像还是对的,他总是能把不可能的事情,一样一样地办成,罗公,你知道吗?如果说这个世界之上真有人没有弱点的话,也许只有我的二哥了!” “你大哥呢?” “我大哥的弱点很明显啊!”萧绰道:“当年我们攻打东京的时候,大哥率大军出陕西,那个时候,耶律俊心里还真有些慌,倒不是怕打不过,而是真打起来了,估计破东京的梦想就要落空了,所以我独自一人泛舟河上,便挡住了我大哥的千军万马。” 对于这样的结局,罗颂十分地内疚,那个时候,如果他不是中了柳全义的计,在河东被人逮了,有他在陕西的话,十有八九便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情,他一定能让萧定出兵相助的。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你与萧二打起来,萧定会帮谁?” “那不用说,大哥定然是帮二哥的!”萧绰撇嘴道:“当年大哥从河北一路去西北,然后在西北打下偌大的基业,整个基础,便是二哥弄下的,便是军政民政那一套,也是二哥定好了章程,那张元好大的名声,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只不过是按着我二哥划下的道道一路往前走罢了。” “文有萧二郎,武有萧大郎,三娘子,你觉得你打得过吗?” 萧绰斜眼儿看了罗颂一眼,“打不打得过,那也要打过了才知道。我们家啊,就三兄妹,往后啊,这天下便是棋盘,我与二位哥哥好生地来下一局棋,看看到底是男儿厉害,还是女儿更胜一筹!” “你必输无疑!”罗颂敲着桌子道。 “输了也无妨啊!”萧绰嘿嘿一笑:“其实罗公,有时候你还真得信命,要是耶律俊不在这个时候死,要是他还能顶个一年半载的,我便能挥师直接南下了。真要这样的话,我那二哥再雄才伟略,也要被我打得狼狈不堪,指不定便只能扬帆远航,逃之夭夭了!” 罗颂哼了一声。 “可惜啊,耶律俊恰好在这个时候死了,死了便死了吧,还要布下局来对付我,怕我坏了他大辽的基业,真是不可理喻啊!”萧绰恨恨不已:“我正要与我大哥二哥好生比划一番呢,接果后院起火,我只能先回头处理了内部的事情。这一来一去,便是几年的时间。几年的时间啊,足够我那二哥做出些事情来了。想当年,他只不过用了半年,便在西北助大哥击败了李续,去了黔州,两年功夫,便让那些羁縻州一个个服服贴贴。现在给他两年,指不定他干出一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呢!” 萧绰连连摇头:“耶律俊以为打下了东京,俘虏了宋国的皇帝和太上皇,宋国便亡了,剩下的事情,差不多便能传檄而定,哪有这么简单哦,在我看来,接下来的事情,才更难做。因为我那二哥,才是真正的对手啊!” 看着跃跃欲试,一脸向往的萧绰,罗颂无话可讲,这个女人早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萧旖了,她是辽国太后萧绰,一个想一统天下的萧绰,一个想击败她最崇拜的人的萧绰,一个心理之上已经有些变态的女人。 可偏生这个女人的脑子却又清醒得很,她的治国能力,驭下手腕,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些天来,罗颂与她同剩一辆马车,看着她接待文臣武将,部署国事军事,有条不紊,思路清晰,与萧绰比起来,大宋的太上皇也好,还是现官家也好,当真是给她提鞋儿也不配。 “萧二郎,你到底教给了这个女人什么呀?你看看你培养出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什么叫养虎为患,你这就是啊!”罗颂在心里哀嚎道。 “罗公,虽然你以后帮我做事,但是却不能光明正大地露面,罗大哥与罗二哥呢,也得改名换姓,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怕我二哥和罗雨亭来找我要人。”萧绰的思路跳跃得很,“他们如果知道了你们的存在,派人来找我要你们,我不好意思不给,却又万万舍不得您们这样的人才,不免让人为难嘛!” “我还有什么脸面让雨亭知道我还活着!”罗颂捂脸落泪。 “等我击败了他们,您就可以见他们了!”萧绰微笑道。“罗公,你好好地为我盘算一下,过了河,便算是回到了大辽故地,但我想,宣布耶律俊的死讯,还是到了析津府才好吧?” “我劝你最好一过河就宣布!”罗颂道。 “为什么?” “一过河,你这大量的部队,可便要分散而归了,离家大半年了,谁不是思乡心切呢?而且他们又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更是想把战利品带回家去。这些人,可都是被你笼络住了的,他们要是一散,你还制得住林平?” 萧绰大笑了起来:“罗公,看来你还是真在为我打算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可你没有准备照办是不是?” “对呀!”萧绰道:“如果我带着这么多大军一路回去,林平突然退缩了怎么办?这个人天生长了一只狗鼻子,对危机有着很强的预见性,这一次我要不能抓着机会杀死他,以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您想想,以后我天天都要记挂着与他斗,这多累人啊!” “以身为饵?小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罗颂冷冷地道。 “罗公,早就跟你说了,这一次我是有恃无恐。”萧绰道:“所以啊,一过河,大军便会逐渐散去,到了析津府,才会宣布耶律俊的死讯,这个时候,小贤也该到了析津府吧?林平一定会跟他说,我会带着大军回去的,嘿嘿,先让他在小贤面前大大地丢一点映象分吧?” “你还在乎耶律贤?” “不是在乎不在乎的问题,这个孩子,就是以后我行事的大旗啊,要是他与我不睦,总是有些麻烦的不是?耶律俊就这么一个孩子还有一点出息,耶律珍耶律环耶律斛他们都盯着呢!”萧绰道:“便是完颜八哥,也绝对会对这个孩子忠心耿耿的,所以呀,很多事情,要借这个孩子的手,才能做出来啊!这些年来,我挖空心思地让这个孩子亲近我,依靠我,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罗颂无语地看着萧绰:“你早就想你的丈夫死掉了是吗?我听说,耶律俊对你很不错。” “他对我是很不错!”萧绰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可是我也没有辜负他啊!没有我,他能灭宋?而且,我还在继续他未完的事业呢!他的死,与我可是没有半分关系!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片刻之后,孙淳的声音却是在外头响了起来。 “娘娘,齐国急报!” “刘豫那里出了什么事?” “徐州丢了!”孙淳道:“宿州知州谢鸿、亳州知州刘俊突然出兵夺了徐州,刘豫率兵攻打,迟迟不能下,结果对手援军抵达,刘豫吃了一个大大的败仗,不但徐州没有夺回来,连下邳、砀山也丢了!” “从哪来的援军?”萧绰大怒。 “娘娘,听说是从云贵方向出去的军队。” 萧绰顿时闭上了嘴巴,表情很是有些奇特。 云贵军队,云南路罗纲,贵州路萧诚,这都是妥妥的老熟人啊! “我的这位二哥,还真是一个神人,这也能让他把徐州这个要点抢走。刘豫还真是一个废物。孙淳,下旨给刘豫,告诉他,夺不回徐州,他这个齐王就当到头了!” “遵命!” 听着外头孙淳远去,萧绰回头看向罗颂:“罗公,你想笑便笑吧,没什么好忍的!这跟棋盘上下棋一样,占了先手,不见得能赢呢!” 罗颂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亲近 一老一少沿着蜿蜒的石径一路向下。 老的牵着小的手。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哭了?” “二爷爷,我没有哭。”小的昂起头,眼睛红肿,神情却是倔强无比。 “哭了就是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没有做了不敢认的道理!”老的淡淡地道。 “我没有哭,只是流了眼泪!”小的低下了头。 老的一怔,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回答,想了一会儿,嘴角却是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你父皇是这下最好的皇帝,也是我们大辽立国数百年以来能排进前三的皇帝,你是他的儿子,当不坠其志才是。” “二爷爷,孙儿明白!” “山上你父亲立的碑上发的那几条宏愿,你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 “前面几条他都已经做到了,就剩下最后一条,那就是天下大治,留给你了!” “孙儿定然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很好!” 老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这一老一少,老的叫耶律宏真,是耶律俊的叔叔,上一代大辽皇帝耶律宏德的弟弟,也曾经是大辽的天下兵马都元帅,虽然早就退了下来,但在辽国国内仍然有着极大的威信。 小的,自然就是耶律贤,耶律俊的儿子,大辽即将登位的新任皇帝。 如今,也不过十二岁而已。 “二爷爷我累了,下头就是聚贤阁了,在那里坐坐再走吧!”看着耶律宏真扶膝喘息,耶律贤道。 耶律宏真微笑着揉了揉耶律贤的头,这个孙儿的确是聪明有眼力,而且也很懂得照顾别人,比耶律俊小时候看起来要更胜一筹。 说到这一点,耶律宏真觉得还真要感谢萧绰。 耶律俊一直在大辽庞大的领土之上转悠,镇压,别说是教育孩子了,便是内政,基本上都丢给了萧绰。 起初像耶律宏真这些老人们,对此是很不满意的,但拗不过耶律俊的坚持,也只好随了耶律俊的意思,但像耶律宏真这些人,当初可也是瞪着眼睛看着萧绰的,退而不休的耶律宏真随时都准备着去把萧绰给揪下来,只要让他抓住了把柄。 可后来的事情,证明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萧绰做得极好,甚至比前任皇帝做得都要好。 辽国国势蒸蒸而上,特别是汉人与契丹人的矛盾,被萧绰很好地调和了,辽国越来越有钱,他们这些老人们的待遇越来越好。那些隐伏的危机,被这夫妻两人不动声色的一一化解。 耶律宏真放心了。 他觉得自己可以安享晚年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耶律俊就这么死了。 在打下东京城,俘虏了赵宋皇帝之后,就这样死了。 而林平带回来的消息,让耶律宏真半信半疑,他不得不再次出山,亲自到了南京道析津府。 林平言之凿凿, 完颜八哥却是把自己关在了军营里,那怕是自己上门,他也避而不见。 林平在上京道四处走动, 整个上京道现在当真是山雨欲来。 不过耶律宏真知道,上京道像自己这样的老家伙,很少有人相信林平的话。 因为这些年来,萧绰带给了大家太多的好处, 不管是经济上的,还是政治上的。 萧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她甘于成为一个辅助者的话。 耶律俊死了,自己老了,而耶律贤还小, 只是,耶律俊如果真的留下了那样一道遗旨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完颜八哥把自己关在军营之中谁也不见,是不是就在保护着这道旨意呢? 如果真有这样的旨意,那肯定就在完颜八哥那里。 眼下,也只有皮室军大营,才能确保完颜八哥的安排吧,他真要敢抛头露面,搞不好萧绰便能派人取了他的性命,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二爷爷,坐吧!”耶律贤扶着老人,道。 “知道这个亭子,是你父皇给谁建的吗?” “当然知道,是给林爷爷建的。他是父皇的老师,父皇曾跟我说过,如果没有林爷爷,他就当不了皇帝呐!” 耶律宏真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的确有一个人,看起来比你父亲更接近皇位。你的父亲啊,跟你林爷爷两人在这析津府,一呆就是七八年啊,苦心孤诣,多年谋划,终于一举扳倒了赵宋荆王,灭掉了河北边军,让我们大辽的这心腹大患就此一蹶不振,这才有了今天的南征成功啊!” “林爷爷是个很好的人。”耶律贤想了想,道:“可是二爷爷,林平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母后的坏话呢!他说母后会带着大军回来的,会用大军来威胁我,会让我就成母后的一个傀儡,将来甚至会性命不保。” “林平也是为你着想,毕竟那女子,不是你的亲生母亲!”耶律宏真微笑着道:“林平也是一个忠臣呢,阿贤,知道吗,想让一个国家好,那你就必须让朝廷里拥有不同的声音才行呢!” “您是让我不要杀了林平吗?”耶律贤扬起了头。 耶律宏真有些震惊:“你想杀了林平?” “为什么不呢?他对母后的恶意甚深!”耶律贤点头道。“谁要敢对母后不利,我就一定会杀了谁。” 耶律宏真有些震惊地看着耶律贤,他万万没有想到,萧绰对于耶律贤竟然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耶律贤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你母后当真如那林平所说,是带着大军一路返回的呢?”耶律宏真问道。“你要知道,现在大辽一大半的军队,都在你母后的控制之下,她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甚至她不让你做皇帝而是她自己来做,她都可以做到。” 耶律贤想了一会儿道:“不会的。这些年来,母后一直在教我怎么做一个好皇帝。” “那是因为父皇还在。” 耶律贤摇头:“二爷爷,事实胜于雄辩,我相信您很快便能看到结果!” “但愿吧!”耶律宏真点头道。 说起来,他也希望如此。 萧绰如今在辽国的声望太高,不仅是在民间,而且在官场同样如此,她的实力也异常雄厚,当真如林平所说的那般,只怕大辽紧跟着便是一场内乱了。 这可真让人脑壳疼。 当然,如果林平所说的那份遗诏当真在的话,事情便会好办很多。 不过看耶律贤这个样子,林平想要杀萧绰肯定是做不到的,到时候让她困居后宫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如果没有那份遗诏,如何保全林平的性命这又是一个大难题,萧绰岂会容忍林平活下去? 先不说他们之间的那些私人恩怨,便是这一次林平在上京的那些活动,便足够萧绰杀他一百次。 林平也不能死啊! 他是林景的儿子,而林景是自己唯一的好友。 林平是大辽的南院大王,而且也是有真材实学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萧绰依然当权的话,那朝堂之上有林平这样一个人存在,也可以给耶律贤更多的保障。 自己毕竟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看起来耶律贤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歇息片刻,一老一小两人再度起身的时候,下方数人却是如飞而来。 他们飞快地沿着阶梯爬了上来。 “什么事?”耶律宏真问道。 “回都元帅,回太子殿下,南征大军已渡过了拒马河,除开耶律珍大将军的亲军以及皮室军之外,剩下的汉军、头下军、部族军,渡河之后,便已经开始解散归家了。” “二爷爷,您看我怎么说来着?”耶律贤脸上却是露出了欣慰之色:“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这样好,这样好!”耶律宏真也是如释重负。 耶律珍是耶律俊最信任的总督和心腹,而皮室军一向都是皇帝亲军,萧绰解散了其它军队,由这两支军队护驾,至少说明了她心下无私。而她的最大倚仗属珊军,现在还在南阳府呢,距此可谓千里迢迢。 “林平这个混蛋,果然血口喷人,诬陷母后,该死,该死!”耶律贤板起了小脸。 刚刚上来的两个人,顿时脸色煞白。 “你们下去吧!”耶律宏真对那两人挥了挥手,那两人如蒙大赦,飞快地向下跑去。 “林平或者对你母后不敬,但对你,还是忠心耿耿的!”耶律宏真笑道:“而且他还是你父亲的老朋友,也是师兄弟,所以……” “我知道了二爷爷,只要他以后不再诬陷母后了,我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那就好!”耶律宏真微笑。 耶律贤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个几年,他应当就会明白,林平这样的一个存在,对于他将来顺利掌握权力,有多么的重要。 “准备一下吧,你母后的打算,是准备到了析津府之后再向天下公布你父皇的死讯,这样,能把影响降到最低。”耶律宏真道。 “是。”耶律贤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垂着头,用力地握住了耶律宏真的手,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数日之后,皇后萧绰,大将军耶律珍等人抵达析津府,随即向天下公布了皇帝耶律俊病重不治,驾鹤西归的消息。 整个辽国顿时陷入到了悲怮之中。 耶律俊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正是他不辞辛苦,率领大军四时捺钵,镇压四方叛乱,将一个个野心家彻底埋葬, 也正是在他的治下,辽国经济一日好过一日,普通百姓的生活大有起色, 本来已经显露出颓势的辽国,在这十余年之中,枯木逢春,再现生机。 他自南京道析津府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辽国最高统治者的位置,最后却也是在这里落下了他的帷幕,算是为自己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南京道上受耶律俊之惠者多如牛毛,听闻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哀声不绝。 不过在总督府内,哀伤的气氛却是显得淡多了。 毕竟,他们早就知道了消息,该哭的已经哭过了,该伤痛的,也早就过了那个劲儿,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耶律俊驾崩之后这天下的大势。 “三天之前,我们收到了确切的消息!”萧绰坐在主位之上,握着耶律贤的手,耶律贤乖乖地靠着她侧身坐着。“赵宋南方诸路督抚会盟于荆湖路江陵府,共推荆王幼子赵安为皇帝,那个赵安,今年也是十二岁。” “荆王家不是死绝了吗?从哪里又跳出来一个赵安?”耶律宏真讶然。 “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只要他得到了这些个督抚的承认,便是假的,也能成真的。”萧绰道:“皇叔,如此一来,赵宋南方,便又有了效忠的对象,先皇早先以为的可以传檄而定的南方局面,不复存在了。接下来,南北对峙之局,必然形成。” 耶律宏真皱眉:“光是赵宋南方也还罢了,关键还有西北萧定啊,比起南方,现在他才真是我们的心腹之患。” “不错!”萧绰道:“先皇封了刘豫、崔昂这些人为王,当真是英明之举,这些人接受了我们的封诰,与赵宋南方那些督抚已成不死不休之局,接下来不管是崔昂刘豫这些人南征,还是南方那些人北伐,总之,是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的,如果他们能挺个一两年那就最好了,这一两年间,我们要先集中精力,先解决了西北之患再说。” “南边赵宋的那些督抚,不见得很快就能形成合力,宋国的那些臣子,互相拆台那是家常便饭!”耶律珍道。 “可是现在有一个萧崇文萧二郎啊!”萧绰摇头道:“此人能力超卓,有他在,我们便万万轻忽不得,一切往坏了想才是正理,宁可早作准备,也绝不能入松警惕。” 耶律宏真、耶律真都是面露异色。 他们可是知道,萧定也好,萧诚也好,与眼前这个女人的真正的关系。 这天下,竟然在他们萧家三兄妹的掌控之中了。 “娘娘,有急报!”外头,孙淳的声音响了起来。 屋里几人神色各异,显然各人想到的情况肯定是绝然不同的。 “进来说话!” 孙淳一步跨入,躬身道:“娘娘,刚刚东京道传来急讯,耶律喜造反,已经占了东京道辽阳府。” “什么?”屋里几个人都是大惊失色,这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第五百六十四章:纷乱 十年之前,耶律喜与耶律俊争夺皇帝之位失败之后,被放逐到了高丽,当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高丽都督之职,实际上就是在那里被软禁看管起来了。 这十年来,耶律喜一直也是老老实实,没有瞧出有什么异常来,想不到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耶律斛是吃干饭的吗?”耶律宏真须发皆张,愤怒地拍着桌子大骂。 由不得耶律宏真不急,眼下由林平主导的一派正与皇后萧绰剑拔弩张,虽然看起来萧绰是胸有成竹,但这样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当年便是他,起初也笃定地认为耶律喜肯定是要胜出的呢,结果呢? 本来这两方一个处理不好,便会酿成内乱,大打出手,要不然,他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家伙,巴巴地一路跑来是为了什么? 现在倒好,担心的两方还没有打起来,耶律喜居然死而不僵,先行跳了出来。 “皇叔,耶律斛虽然粗疏了一些,但忠心肯定是有的,现在既然耶律喜都从高丽带军打了出来并且已经攻下了辽阳府,耶律斛肯定是被他算计了。!”萧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皱。 “耶律喜到底有多少兵马,有多少部族附逆?这些都没有探出来吗?”耶律洪真怒视着孙淳。 在老人血红的眼睛逼视之下,胆大如孙淳也不禁有些紧张,摇头道:“王爷,第一批赶到的信使只是带来了耶律喜造反的信息,其它的情报,估计也就在这两天会抵达的。” 萧绰立定了脚步,看向耶律洪真,道:“皇叔,不管耶律喜带了多少兵马,其实都不足惧,在他的队伍之中,只怕被迫附逆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随时都可以为我们所用,我只是担心……” 看到萧绰目光闪烁,耶律洪真顿时明白了过来:“你是担心林平与耶律喜勾结了起来?” “是!”萧绰点头道:“否则我很难想明白,明明已经没有翻身可能的耶律喜怎么就一下子活蹦乱跳了起来,如果说没有一个极为强力的人物在后头支援,是绝对做不到的。” “不可能!”耶律洪真断然道:“林平与耶律喜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可调和,当年耶律喜的垮台,与林氏父子脱不了干系,甚至说是主要干系,你,倒还要退居其次。” “皇叔,此一时也彼一时!”萧绰道:“贤儿不是陛下,林平忠于陛下,可不见得忠于贤儿,如今贤儿马上就要登基为帝,到时候贤儿倚重的,只怕不是他林平,甚至于,贤儿还会很厌恶此人,林平不但无法继续掌大权,一个不好,性命宗族不见得能保,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林平勾结耶律喜,扶助耶律喜篡权夺位,那他岂不是又有了拥立之功。而且,一旦功成,耶律喜被压制了十余年,又能有多少心腹可用,这大辽的大权,岂有不落在林平之手的道理?” 耶律洪真眨巴着眼睛,听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又合乎情理,但他又觉得那里不对。 “现在不管这些了,只要击败了耶律喜,抓住了他,一切就自然会水落石出!”耶律洪真烦燥地道:“只是兵马从那里来?” 他看了一眼萧绰,有些责怪地道:“要是你没有下令解散军队,让他们各自归家就好了,好散而是不好聚,现在可是麻烦了。” “大军征战半年有余,如今满载而归,人人都希望带着战利品早些归家,让家人一起分享喜悦,夫妻要团圆,父母想见儿郎,孩子渴望见到父亲,我怎么好再强留战士们呢!”萧绰叹道:“便是陛下,肯定也是希望这天下与他一起分熟胜利的喜悦的。战士们载誉归家,所有人都喜乐融融,却也对当前的局势稳定有利。谁能想到,耶律喜这个最不可能出现问题的人,出现了问题呢?” 耶律洪真是老军务,此刻却是满脑子的盘算从那里调兵。 部族军队、头下军队已经解散,人家还没有到家你便又要征集,只怕会引发乱子,而且来了也不见得有心征战,那还不如不来,免得平添事端。 皇后的属珊军,如今还在南阳,远水救不了近渴。 而皇帝亲军皮室军,如今万余人马随完颜八哥回了上京,剩下的三万出头,都在这析津府,但皇帝的棺椁就在这里,还要护送回上京,也不可能大规模出动。 那就只剩下南京道的汉军了。 如果说以前的汉军,耶律洪真肯定还不太放心,但这十年来,在皇后娘娘的大力扶持之下,大辽的汉军战斗力突飞猛进,已经是仅次于皮室军,属珊军的存在了,只是当真要再派他们出征吗? 这样的战争,也许对他们是一种消耗,但反过来说,另一种可能也是存在的,那就是他们会借助战争而飞速地扩张。 如果是后一种结果的话,那皇后娘娘的势力,就真的无法可制了。 “一万皮室军足矣!”萧绰突然站出,道:“南京道、西京道这一年来一直在不停地征战,该让他们歇歇了,但上京道却还行有余力,还请皇叔回上京道征召部分兵马,与我两路夹击辽阳,耶律喜志大才疏,必败无疑。” 说到这里,萧绰笑看着身边的耶律贤:“贤儿,敢不敢随母后一起亲临战场,来一个御驾亲征,让那些大辽的勇士们看看他们未来的皇帝是如何的英明神武?” 耶律贤神彩飞扬:“有何不敢?儿臣愿随母后讨伐叛逆!” “不行!”耶律洪真却是当场反驳掉了萧绰的提议:“贤儿必须要扶棺回上京,征战耶律喜之事,有我即可!” “皇叔,您年纪大了,征战之事,何等劳累,萧绰哪里敢劳动您老人家,再说那耶律喜不过跳梁小丑,大军一出,必然烟消云散,您只管高卧家中听好消息就是了!” “不,我去!”这一瞬间,耶律洪真已经拿定了主意,“出五千皮室军即可,南京道上再补充一万治军足矣!” “只是……”萧绰有些迟疑。 “别只是了!”耶律洪真拿出了老皇叔的驾子:“我打了一辈子仗,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耶律洪真的确很有自信,但接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传来,仍然让他震惊了,迟疑了,甚至有些惶恐了。 详细的情报已经传了回来。 耶律喜起兵的理由,居然是皇帝耶律俊是被皇后萧绰害死的,而萧绰的身份也被扒了出来,耶律喜声称,绝对不能容许祖宗家业,落在一个宋国女人手中。 耶律喜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得有证有据,的确让很多人深信不疑,也让很多人半信半疑,当然也有很多人哧之以鼻。 但大辽高层却大为震动,因为他们知道,萧绰真的是一个宋人啊。 而第二个不好的消息,便是耶律喜果然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他也有支持者。 乌古敌烈统军司发声支持,乌古部与敌烈部集结了五万大军南下,兵锋直逼上京临潢府。 这一下子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乌古部,敌烈部一直都桀骜不驯,所以才会把他们放在北方之地,让他们与北方的敌人死拼,一来是替朝廷镇守北疆,另一方也是不断地消耗他们的实力,耶律喜该死,竟然给了他们一个南下的理由,要是让他们占了临潢府,那我们是有大麻烦的!”耶律珍也坐不住了。 “皇叔,我必须要马上回上京去。”几天时间,萧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下来,两个黑眼圈,再浓的妆也掩饰不住。 “可是上京?”耶律洪真欲言又止。 “皇叔放心吧。”萧绰道:“林平那点子事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事,萧绰人正不怕影子斜,正好回上京与林平做一个了断。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接下来的大辽上下一心,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相比起耶律喜,我更担心乌古敌烈统军司。” 耶律洪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我必然抓了耶律喜回上京。” “好,一切便仰仗皇叔您了。”萧绰站起身来,盈盈下拜。 耶律洪真侧身让在一边,虽然他是长辈,但人家的位份高啊,他可不愿让人传出去,说他倚老卖老,他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他也还有子孙啊! “召耶律敏回来吧!”耶律洪真坐了下来,叹口气道,“属珊军的战斗力,不输皮室军,乌古敌烈敢如此大逆不道,或者也就是看到了眼下我们军力空虚。” “是,皇叔!”萧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可以名正言顺地召回属珊军,而且是老皇叔发的话,那就同有任何人可以质疑他了,而属珊军的返回,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抵达上京,但光是这个消息,就足以让很多人再三惦量了。 “总督,征召神武军、控鹤军、羽林军、骁武军四部,由你统一指挥,随我去上京!”萧绰看着耶律珍。这四部,皆为南京道上的汉军。 “遵命!”耶律珍躬身领命。 “孙淳,传旨给西北路招讨司以及阻卜大王,告诉他们,现在是体现他们忠心的时候了,给我去捣了乌古部与敌烈部的老窝,功成之后,朝廷不会吝于赏赐的!” “臣马上去拟旨!” “传旨给耶律环,让他近回加大与西军的贸易,一些原本不允许卖给西军的物资、军械也可以卖,让让利也妨,总之一条,不能让西军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同时给耶律环总督讲,朝廷需要他马上筹备五十万担军粮。” “传旨给萧思温,让他亲自率眩雷寨驻军回转上京,一是给西军表达我们不会与他们再战的善意,另外就是保卫上京也需要他们。” 看着萧绰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去,耶律洪真心中却是明白,这一些全都落实到位之后,林平就当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等到耶律珍与孙淳等人都出去之后,耶律洪真道:“皇后,留林平一条命吧。” 萧绰微微一笑:“皇叔,只要他没有勾结耶律喜,没有勾结乌古敌烈统军司,那留他一命又可妨?不过这是底线,要是他触犯了这一条底线,那就没什么话可讲了。谁敢背叛贤儿,我便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伸手轻轻抚着身边耶律贤的头,萧绰的脸色却是瞬间变得杀意浓烈起来。 耶律洪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萧绰施礼告辞。 “母后,局面是不是很凶险?”耶律贤扶着萧绰坐下,轻声问道。 “贤儿不用担心。那些人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想要乘虚而入,可问题是,我们一点儿都不虚啊。好得很,大辽有好几个脓包,原本还想着一个一个的戳,但既然他们一起跳了出来,那就一并解决吧,虽然在短时间内,我们自己也会受创不轻,但反过来说,将来好得也快呢!”萧绰笑道。“敌人虽多,可大多数敌人啊,都不过是徒有其表,看着雄壮,但轻轻一戳,也就破了。你啊,就乖乖地等着穿上礼服登基做一个乖乖的小皇帝吧!” 在一路路大军从析津府开始出发的时候,在东北之地,长白山里,一队人马正向着黄龙府方向疾奔,带队之人,赫然就是高丽总督耶律斛,这个本该监管着耶律喜的辽国大将,此时并没有半分犯了大错的自觉感,反而是一身轻松地策马前行。 “阿父,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真没有什么事吗?”身边,一个年轻的小将却是惴惴不安。 “这是你爹翻身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我们家翻身的最好的机会!”耶律斛道:“当年要不是我犯了错,被赶到了高丽,现在南京道总督总是我的了。现在机会又摆在了我面前,怎么还能放过?” “我已经担心皇后过河拆桥,到时候不认帐怎么办?” “傻儿子哟!”耶律斛笑道:“什么事情,都要看个长远。皇后现在多大,今年还不满二十七,以她的能耐,只怕还要掌权个几十年,所以我们再受个几年的委屈又算什么呢?等到这件事情的影响过了,我们便能飞黄腾达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牵线傀儡 耶律斛本来是在南京道任职的。 但是在十余年前与萧定的较量之中,屡屡落败,损失惨重,最终被调走,从富庶的南京道被一口气调到了穷困潦倒的高丽国。 虽然在高丽国他可算是当地的土皇帝,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比起在南京道时的生活,高丽的日子未免太难熬了。 最让耶律斛伤心的是,接替他的耶律珍在南京道却是风生水起,十余年来青云直上,现在已经是南京道总督了。 大辽虽然地域广阔,但真正能算是封疆一番的,也就是五京的总督。 如果自己不出问题,南京道总督本该是自己的啊! 唯一能上耶律斛安慰的是,十二年前,耶律喜被发派到高丽来了。 名义之上,耶律喜是高丽的总督,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犯人罢了。 耶律喜的到来,使得高丽的权力,落到了耶律斛这个统兵将军的手中。 皇帝交给他的最重要的任务,也变成了看管耶律喜,不能让他死,但也不能让他有任何兴风作浪的举动。 如此一来,也算是成全了皇帝的兄弟之情。 要知道,当初耶律俊的这一举动,是得到了国内汉人与契丹两族的共同赞扬的。 耶律斛兢兢业业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希望有朝一日,陛下能看到自己的辛苦,把自己从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调回去。 但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 皇帝忙于他的四时捺钵,忙于行走在大辽庞大辽阔的土地之上,镇压着那些敢于挑战大辽权威的部族以及周边的小国。 直到五年之前,一个瘦瘦巴巴的小老头,找到了耶律斛。 这个人耶律斛是认识的。 南京道上禄合盛的掌柜孙聚财。 自己还在南京道上掌权的时候,孙聚财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而已,虽然他的背后是宋国的萧氏,但在耶律斛的眼中还真算不得什么。 自己还曾因为被萧定打得狼狈,去找过他们的麻烦呢! 说起来,这些年来,耶律斛一直都很后悔呢! 谁能想到最后大辽的皇后,居然变成了萧定的妹妹,萧家的三娘子呢! 这个秘密,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作为耶律俊集团的一员,耶律斛也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曾经有一份泼天的富贵放在自己的面前,可惜自己却没有珍惜他。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自己一定会用尽全身的力气, 拼命地拉住他。 由不得耶律斛不感慨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耶律俊愈发的信任皇后萧绰,将大辽内政几乎全都移交到了皇后手中,而萧绰也着实是一个治理国家的奇才,短短的六七年时间之中,困挠大辽的汉人与契丹人的矛盾问题,经济上绝大部分日常用品不能自主,全靠向宋国购买,大量白银外流,普通百姓生活困难等让大辽朝廷过去困挠不已的问题,全都得到了质的改观。 而这些根本性的改变,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大辽的国力蒸蒸日上,而萧绰的威信在国内也是一天高过一天,私下里,不少大辽人,甚至将萧绰与耶律俊二人并立,称其为二圣。 而禄合盛,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私人小金库。 而孙聚财便是禄合盛的掌柜,是皇后娘娘的绝对心腹。 这样的人找上门来,让耶律斛又惊又喜。 孙聚财找上门来,是要与耶律斛合作,发展海外贸易。 这对于耶律斛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高丽的海上贸易,虽然远远比不得大宋,但却也是有的。 过去耶律斛只管向高丽的这些海商要保护费,收钱了事,现在既然皇后娘娘感兴趣,那耶律斛自然也就热情高涨了。 于是禄合盛的第一支海外贸易船队,立即便建立了起来。 当然,禄合盛是不可能从零开始的,这支船队,只不过是借着耶律斛的手,掠夺了高丽一家原本的海商之后直接建立起来的。 而借着这件事,耶律斛也搭上了皇后娘娘的便车。 一年之前,另一个姓孙的人找到了耶律斛。 这个人是孙聚财的儿子,叫孙淳。 而孙淳带来的一份计划,让耶律斛胆战心惊,好几夜都没有睡着。 但有一个基本的事实,其实就摆在那里,皇帝耶律俊的身体相当的不好,随时都有可能驾崩。而皇后娘娘与林平一系的矛盾,也已经浮上了水面。 纠结两天之后,耶律斛下定了决心跟随皇后娘娘。 因为如果林平一系获胜,他耶律斛只怕将再无翻身之日。 他与皇后娘娘做生意搞海贸的事情,肯定是瞒不过有心人的。而一直以来,林平从来没有派人来联系过他,一来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另一个原因,却是林平看不起他这个莽夫。 计划开始执行。 被监视关押得死死的耶律喜,慢慢地发现对他的监视在放松,对他行动的限制也在减少。 耶律喜大喜过望,不甘心的他,立即便行动了起来。 作为曾经的大辽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作为多年的上京道总督,耶律喜自然有着大量的支持者,当年他的那些支持者们,这十几年来自然也是倍受打压的,谁都希望能够东山再起。 如果耶律俊身体安好无恙,他们自然会老老实实,因为不会有半分希望, 但谁让耶律俊一看就是一个短命鬼呢! 不仅仅是耶律喜,还有更多的人,也不希望大辽的权力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中。 而且这个女人,还不是契丹人, 于是很多人,便联结在了一起, 还有一些人,心照还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耶律喜便成为了他们新的领袖。 当耶律俊攻破大宋东京城,当耶律俊驾崩的消息,一路飞马被传回到了高丽之后,耶律喜立即便行动了起来。 而毫无疑问的是,耶律斛又一次扮演了一个愚蠢的角色, 耶律喜一击而成。 耶律斛下落不明。 耶律喜再控制了高丽军队之后,迅速向东京道辽阳府进军,辽阳府猝不及防之下,被耶律喜里应外合,一举攻破。 整个东京道震动。 而与耶律喜相呼应,乌古敌烈统军司也紧跟着出兵,直逼上京临潢府。 口号是要清君侧,诛妖后,但只要看到耶律喜的重新出现,每一个人都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要颠倒乾坤,再造山河啊! 真要推翻了妖后,不过二十岁的耶律贤,还能坐得上皇帝的位子? 接过了儿子递过来的水囊,耶律斛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一股清凉沿着喉咙直下丹田,这让跑得浑身是汗的他,舒服地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一支鸣镝带着尖厉的啸声从林中穿出,落在了距离耶律斛身前不足十步处,惊呼声中,随从们纷纷聚拢到了耶律斛的周围,更外围的则翻身上马,准备冲进刚刚射出鸣镝的林子。 耶律斛挥手制止了他们的举动,走到了插着鸣镝的地方,将其拔了出来,看了几眼,大声道:“完颜银术可兄弟,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给老哥哥我下马威吗?” 马蹄声响,一人一骑,从林中缓缓踱出,而让众人色变的是,在那人的身后,在林子里,密密麻麻的女真骑兵,一一出现。 “总督,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大好。”完颜银术可翻身下马,缓缓走来,看着耶律斛,笑道:“狼狈得很。” “不狼狈不行啊!”耶律斛一摊手道:“不如此,怎么能让那耶律喜自觉胜觉在握,怎么能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家伙一个个跳出来,露出他们的真容呢?银术可,看来你比我可心急啊,是一得到消息,就带着兵出来了吧?” 完颜银术可呵呵一笑:“是,娘娘好手段,一年之前计划的事情,现在正一步一步地在她的计划之下往前走,完颜银术可不敢再有半点犹豫了,要是再落了后手,以后咱们女真可就真要由完颜余睹说了算了,这绝对是我们不能容忍的。” “完颜余睹只是娘娘的一把刀子,刀子好用则用,不好用了,可以回炉重炼,你们才是娘娘的左膀右臂,银术可,你想太多了!”耶律斛笑道。 “话虽然如此说,但娘娘的手段,委实太过于惊人了,完颜余睹是拿来制衡我和我父亲的,但谁也不知道,娘娘还有没有后手,明面上的好应付,最怕就是这种不知什么时候发作出来的暗棋!”完颜银术可道。 耶律斛大笑:“你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三千骑兵!” “够了,够了!”耶律斛满意地道:“三千女真骑兵,是一支很恐怖的力量了,足可以横行整个白山黑水了。银术可,这些年你没有闲着啊,轻易的便聚起了三千人。” “这些年来,娘娘往黄龙府投入的金钱以百万贯计,有了钱,自然就好办事!”完颜银术可道。 “这几年来,黄龙府的发展,也是有目共睹的!”耶律斛道。 “你埋在耶律喜身边的人可靠吗?莫要弄假成真了,据我所在,现在耶律喜得到了乌古敌烈统军司的支持,听说上京道还有不少契丹元老也支持他,声势不小。” “你是怕皇后娘娘玩火自焚吗?” “当然!”完颜银术可道:“娘娘这一把玩得太大,要对付的不仅仅耶律喜,还有林平一伙人,而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大辽的实权派呢!” “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耶律斛道。“完颜银术可,本来我还以为要去黄龙府的,现在倒是可以不必去了,你做好准备了吗?这一战过后,你们女真人将正式踏上大辽的政治舞台,不再是过去的野蛮人的代名词了。” 完颜银术可的眼睛微缩,看了一眼耶律斛,淡淡地道:“这件事罢,朝廷肯定是要重开科考的,到时候,我准备去试一试!” “你要考进士?”耶律斛失声问道。 “有何不可?”完颜银术可笑道:“这些年来,某家可是无一日不读书。” 耶律斛扁了扁嘴,说到这个,他可就有些无话可说了。 不过在耶律斛眼中的野蛮女真人完颜银术可居然要考进士了,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走吧!抓紧时间!”耶律斛道:“耶律洪真都元帅率军正往辽阳府,咱们得算好时间,与他们同时展开进攻,一战,便要拿下耶律喜,不能有耽搁。拿下了耶律喜,再回上京去对付林平。” 完颜银术可点了点头,他很清楚,像这样的内战,必须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反叛者彻底镇压,以此来震慑那些潜在反对者,观望风色准备投机者。 时间一拉长,事情便很有可能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要是弄成了一场烂仗,打成了一个僵持不下,那对于大辽来说,可就是不可忍受之痛了,因为大辽对于广大疆域的控制,可不像赵宋那样严密。 真要打成了僵持之局,打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那大辽那数目众多的附属国,只怕一个个便要趁火打劫了。 真要这样的话,萧绰可就真要算是作茧自缚了。 “娘娘从一年之前就开始布置这件事情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耶律斛笑道:“耶律喜自以为得计,殊不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皇后娘娘的掌控之下,他一个牵线傀儡居然还妄想成为我们大辽之主,当真是不知死活。”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那就让我们一起去见证耶律喜最后的疯狂吧!”完颜银术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也是翻身上马。 两人并辔而行,一路向着辽阳府而去。 东京道,辽阳府。 快要五十的耶律喜,满头白发,看起来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十多年的关押生活,虽然不缺吃穿,但精神之上的痛苦,让耶律喜看起来极是显老。 好不容易,终于熬死了耶律俊, 好不容易,他终于又再一次地看到了翻身的机会。 他缓步走出了总督府,在前方的广场之上,无数的骑兵,步卒,正在集结,正在汇集到他的麾下。 而他,也将重新开启他的人生。 第五百六十六章:一箭双雕 耶律喜麾下,如今汇集了辽军驻高丽军队一万人,高丽仆从军三万人,在打下辽阳府,活捉了东京道总督耶律升之后,又整编了这里的大辽宫分军、头下军近两万人,再加上汇聚而来的各部族军队,总数也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一时之间,耶律喜可谓是兵强马壮。 辽阳府,是大辽用来控制高丽以近东北之地的后勤大本营,不管是粮食储备还是军械物资,可谓都是足足的,拿下了这里,也让耶律喜最为担心的军饷粮秣之事再无后顾之忧了。 耶律俊已经死了,谁还能阻止我? 谁还比我更有资格当大辽之主? 那个十二岁的小娃娃吗? 呸! 他翻身上马,瞥了一眼耶律升,道:“黄龙府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耶律升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没有,派去的信使,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也罢,女真人既然如此不识抬举,等我稳定了国内大局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地收拾他们。”耶律喜怒道:“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也不知道珍惜。” 耶律升唉声叹气,“大王,据我所知,女真人与皇后娘娘来往甚密,还是要小心他们在我们背后戳上一刀的。” 由不得耶律升不忧思之极,六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隔天远隔地近的人,却突然之间祸从天降,被耶律喜拿住了整个家族相威胁,要么跟着一起干,要么便要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家老小都被砍了脑袋。 他能怎么选择? 只能从贼。 “为什么不直奔临潢府而是去打大定府?”耶律升与耶律喜并辔而行,“中京虽然这几年政治地位日益提高,但与临潢府还是无法相比的,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葬礼将在临潢府举行,林平他们这些重要的人物,基本上都汇聚在了临潢府。只要能拿下临潢府,便能扣留在几乎大辽所有的重要人物,一举两得。” 耶律喜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觉得拿下这些人,对那妖后有半点作用吗?她有大军在手,有耶律洪真、耶律珍这样的实权人物支撑,她压根儿就不在乎林平这些人。要不然,她能容着林平回临潢府折腾?林平想弄死她,她能不知道?可她仍然随随便便地就让林平回去了。” “这倒也是!” “而中京大定府就不同了!”耶律喜接着道:“中京是在妖后的一力主持之下修建的,这些年来,妖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扶助,使得大定府后来居上,特别是各种各样的制造业发展迅速,已经成为了我们大辽的制造中心,也是妖后最为紧张的地方。拿下了大定府,我们便稳操胜卷了。到时候再派人去临潢府,说不定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林平不会向我们投降!”耶律升断然摇头。 “他是不会!”耶律喜哧笑道:“可是别忘了,现在临潢府为了耶律俊好个短命鬼的丧事,集中了大辽最有资格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呢!这些人或者会很怕妖后,但他们会怕林平吗?到时候,乌古敌烈统数万大军兵临城下,而临潢府现在只有完颜八哥的万余皮室军,再就是各家各府的那一些私兵了,能济得什么事?自然会有人挑头,林平同意便罢,不同意,那便去死好了。” “手握大定府、临潢府、辽阳府,然后再与皇后娘娘对峙决战吗?”耶律升看着耶律喜,心道这番筹划可真是合情合理,而且听起来有着极大的可操作性,看来十余年的软禁生涯,让耶律喜当真是长进了。 “是妖后,什么皇后娘娘!”耶律喜横了耶律升一眼。 “是是是,是妖后!”耶律升连连点头,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之上惹怒耶律喜。 “只是这样一来,妖后背后有富庶的南京道,还有西京道以及西北路招讨司,论起实力来,一点也不输于我们。而且大王别忘了,西军与妖后的关系,如果妖后引来西军为援……” “妖后真敢要援引西军入大辽,那才真是她的末路!”耶律喜冷笑:“一举坐实了她的身份就是宋人。只怕到了那个时候,西京道、南京道来投我们的人,就要数不胜数了。” “也许吧!”耶律升道:“可是现在,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打垮耶律洪真。” 耶律升与耶律洪真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只不过与耶律洪真比起来,耶律升实在就算不得一个人物了,从小就被耶律洪真的威严所隆罩的耶律升,提起那个人,不免就有些心惊肉跳。 “一个快死的老头子,有什么可怕的!”耶律喜怒道:“皇叔就是老糊涂了,明明知道那妖后不是一个好人,居然还替她来征伐我,等我击败了他,要好好地问一问,他的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大王,耶律洪真征战一生,我们还是小心为好!万万轻忽不得!” “五千皮室军,五千汉军,便想与我战于野外,我这个皇叔,还真是心大,未免也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耶律喜冷笑。“现在我便有七万大军,这一路过去,必然还有不少部族来投,到时候十万大军也是轻易可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了他们。五千皮室军的确很可怕,但那五千汉军,算什么东西?” 耶律升张了张嘴,很想提醒他,现在的大辽汉军,已经远远不是十几年前的大辽汉军可比,但不知为什么,他想了一想之后,却又闭上了嘴巴。 耶律洪真虽然年纪大了,但用兵却还是一如年轻时一般,如火如雷,来势极束,在耶律喜还在沿途收拢各部族军、头下军,让自己的军队规模越来越大的时候,耶律洪真已经到了锦州。 一箭未放,没死一个人,耶律洪真自己在锦州城下露了一脸,吼了一嗓子,锦州城内的守将便已经乖乖地打开了城池,率全军归降了耶律洪真。 这便是大辽曾经征战一生的都元帅的威风。 直到这个时候,耶律喜还是不紧不慢,在他看来,即便是失了锦州又能如何呢?左右耶律洪真都只有那一点点人马。 而在锦州,此刻耶律洪真却正怒视着眼前的一个年轻人。 耶律洪真是这一次讨伐耶律喜的统帅,但副手,却是皇后派给他的这位年轻人,刚刚三十出头的孙淳。 一个读了很多书,中了进士而且不谙武道的读书人。 要不是这家伙是个进士,而且手无缚鸡之力,耶律洪真正想用自己钵子大的拳头直接把对方揍翻在地。 “你是瞧不起本王吗?锦州老夫能一言而让其归降,那耶律喜麾下的那些土鸡瓦狗,还不是一嗓子的事情!” “大王,话虽然这样说,但总不是十成十的保险的,万一您一嗓子吼不降他们,而是打起来了呢?”孙淳不紧不慢,一点也不着急地劝着耶律洪真。“您也知道,有时候一些人一旦被蛊惑了,他们就失去了分析判断的能力,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其他任何话,都不会放在心上。而且大王,您已经十年多没有出来理事了!” 耶律洪真大怒:“你是说我今不如昔,没了威风吗?” “不不不,只看您一语便让锦州城归顺便可见您虎虽老,但雄风犹在!” 耶律洪真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这才像话嘛! 不对, 他还是在说自己老! 不等耶律洪真发作,孙淳已经接着道:“但耶律喜现在毕竟手下已经汇集了近十万大军,我们加上锦州守军也不到两万人,而且真要野战的话,这锦州守军也不敢带去,必竟人家是耶律升的亲信,在背后戳我们一刀子,那可就不妙了。” “坐等那耶律喜攻打锦州城吗?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主意!”耶律洪真哼了一声:“老子也好,皮军到也好,打野战还行,守城,这可是短板。仅凭那五千汉军,能守得住,而且你的主子也说得很清楚了,这场仗要迅速地打完,绝不能拖延。” “当然不能拖延!”孙淳微笑道:“所以我们还是有一些其它布置的。王爷一言便拿下了锦州城,让这些布置便有了更好的发挥空间。” “什么布置,我居然不知道?”耶律洪真的白眉又渐渐地竖了起来。 “王爷莫怒,我也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消息!”孙淳赶紧分辩,这头老老虎的毛,偶尔逆着摸一下还是可以的,但你要老调戏他,虎老雄风在的谚语,可不是人编出来的,那是有血的教训的。 “耶律斛有消息了!” “那个混帐,没用的东西!”耶律洪真怒道:“他又干了什么拈不上筷子的事情了?” “耶律斛这一回还算是颇有长进,被耶律喜摆了一道之后,他逃了出来,倒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赶紧往黄龙府去了。耶律喜也派了人去黄龙府,不过呢,最后黄龙府的完颜银术可还是决定镶助娘娘,如今三千女真铁骑已经直奔锦州而来了。” “这还算做了一件好事!三千女真铁骑,很不错,很不错!”耶律洪真这才露出了一点点笑脸。 “另外,在大定府,我们还有一支军队也正在往这里赶!”孙淳笑道。 “大定府那里还有能打的军队,一些守备军能成什么气候?” “倒也不是什么守备军,是属珊军的后备部队!”孙淳笑咪咪地,说得轻描淡写。 耶律洪直的眉毛唰地一下竖了起来。 “属珊军?后备部队?” 属珊军原本只有三万人的编制,这是有规格的,皇帝的皮军到五万编额,皇后的属珊军自然不能高过于皇帝。 甚至在以往,属珊军只有一个名头,从来都是一个空架子,大部分时间是拿来养一些贵族子弟的,给他们一个名头,一份高薪而已。 只到来了萧绰这个特例,属珊军才变成了大辽的第二支强悍的部队。 而且编额也与皮室军相同,被升到了五万人。 可看孙淳的模样,什么狗屁后备军,很明显,就是正规的属珊军,萧绰瞒报了她直接控制的军队数量。 这是一个很惊人的事情。 能将这样大的事情,多年以来瞒得严严实实,这需要多大的能量,需要多少人的配合! “多少人?” “五千,全是重骑兵!”孙淳淡淡地道:“就是与西军铁鹞子一样的重骑兵。他们追亡逐北不成,但执锐破坚却是战无不克。我们将耶律喜吸引到了锦州城下,属珊军与女真军两部齐至,再加上老王爷您的威望,只怕不用流多少血,死多少人,便能一举平定这件事情。” 五千重骑兵! 像铁鹞子一样的重骑兵! 耶律洪真大声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铁鹞子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就在一年前,在眩雷寨,西军铁鹞子的一个营与完颜八哥带领的皮室军女真营一场恶战,双方两败俱伤。 要知道,皮室军虽然有五万,但像女真营那样的高端战力,也只有不到一千人。 “你们,你们做得好事!” 孙淳微笑着:“误打误撞,想不到却在这个时候用上了。而且王爷,娘娘还有另一个念头。” “她还有什么念头?” “女真部的战斗力实在强悍,而且他们啊,内心并不是十成十地服气咱们的,所以这一战,娘娘也是想让完颜银术可好好地看一看咱们大辽的实力,让他见识一下咱们重甲骑兵的厉害,这样,女真人以后真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得好生惦量一下了!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这个时候,萧绰她居然还能想到这些?”耶律洪真摇头叹息。 “女真部这样锋利的刀子,这世上可不多见,咱们要训练起一支能与他们匹敌的部队出来,耗时耗力耗钱,他们却是随便从老林子里抠出来一批,稍加训练便能以一挡十,这样的部族,岂能让他们脱离我们的掌控?这些年来,娘娘一直都是双管齐下的。经济上钳制,军事上威胁,再就是着力拉拢他们的领袖。” “还有就是在他们中间制造对立!”完颜洪真坐了下来,脸色却是已经平静下来。“我的确是老了,就按你所说的办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瞬息败亡 耶律喜万万没有想到来讨伐他的队伍来得如此之快。 更没有想到,耶律洪真居然就带了万把人就敢来找他的麻烦。 这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蔑视和看不起。 这让他怒火万丈。 怎么说他耶律喜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曾经跺一跺脚便让这个世界抖三抖的英雄,既便是英雄迟暮,也不能让你们如此侮辱,更何况,现在老子可是枯树发了新芽呢! 所以一路之上耶律喜是快马加鞭,他甚至把他的步卒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带着几万骑兵日夜兼程,一路便杀到了锦州城下。 他要让耶律洪真看一看,他这个曾经的大辽大皇子如今的威风。 锦州城并不大,几万骑兵,足以把整个锦州城都围起来。 只不过耶律喜想看到城上守军瑟瑟发抖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倒是看到了很多人面露不屑之色。 特别是那些皮室军,因为被勒令呆在城内不得出击,让他们很是愤愤不平。 在他们看来,外头的这些,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老匹夫,你死了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耶律喜挥舞着马鞭在城下破口大骂:“眼见着大辽的基业,被那个妖女握在手中为所欲为吗?你居然还带兵来讨伐我,老匹夫,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城头之上,耶律洪真气得脸色铁青。 萧绰或者真是一个妖女,但这个妖女却完成了大辽历代皇帝都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 那个妖女,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大陷阱等着你,你大摇大摆地跳了进去还一无所知地在这里大放厥词,当真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耶律喜,耶律洪真心里头泛起了一阵悲伤。 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侄子呢,曾经是自己很看好的人物呢,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是他太蠢,还是萧绰太过于厉害了? 他叹了一口气,甚至都没有去斥责耶律喜的兴趣,转头背着手便下了城去。 耶律喜带着一大帮骑兵在城下耀武扬威,连个攻城器械也没有,除了泄泄愤又有什么用? 看着耶律洪真下城而去,耶律喜万分失望。 他知道,耶律洪真是一个火爆脾气,自己这一通叫骂,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必然会开城来与自己决一死战,那可就遂了自己的意,顺了自己的心了。 五千皮室军再厉害,那也只有五千人,现在自己这里,可是好几万兵。 他们的确比皮室军差一些,但蚁多咬死象嘛。 看来耶律洪真当真是老了,连出城一战的勇气也没有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 至少自己试探出来了自己的这位皇叔,不是以前的那位皇叔了。 已经老了,不中用了。 看来情报上说得真没有错, 那个妖后手下还真没有什么人好用了。 只能派耶律洪真出来撑个场子。 耶律喜永远也不会想到,耶律洪真不愿意理他,是因为在可怜他。 三天之后,耶律喜的步卒也赶了过来,十万大军,将锦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可也正是这个时候,另外两路大军也迅速地的接近了锦州城。 完颜银术可与耶律斛带领的三千女真骑兵。 汉将郭解带领的五千属珊军重骑兵。 郭解本来是横行上京道的一个大马贼,曾经让无数大辽武将丢光了面子也无可奈何的人物,最终却是被自己手下人出卖而落在了官府手中。 一个本来该被斩首无数次的家伙,却运气爆棚,碰上了萧绰重新整编组建属珊军,像郭解这样的家伙,立时便进入到了萧绰的视野当中。 被从死牢里提出来的郭解,再与耶律敏的正面对垒之中被殴打了十几次,又在与萧绰的一场赌局之中输掉了后半辈子之后,终于成为了萧绰麾下的另一员悍将。 五千重骑兵,便由郭解率领,一直隐藏在中京大定府。 在别的地方,萧绰是很难藏住这么一支恐怖的军队的,但在中京,就不一样了。 因为中京从规模到建设,一切都是在萧绰的主持之下完成的。 想要藏住这样一支队伍,在中京对于萧绰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说耶律俊是上京的王, 那萧绰就是中京的王。 这也是耶律俊为什么要在自己死后,将遗体运回上京并在那里举行典礼的缘故。 因为耶律俊很清楚,在中京,那是萧绰的天下。 耶律喜的大军热火朝天不分日夜地打造着攻城器具的时候,完颜银术可的女真骑兵,率先抵达了攻击位置。 与郭解的重骑兵不同的是,完颜银术可的这支女真骑兵,都是轻骑兵。 他们也有甲,这些甲胄还是萧绰送给他们的。 半身胸甲,而且只有前半边,就是在一块铁板之上钻了一些眼眼,然后用皮索穿起来系在身上。 只保护胸腹,不保一背。 这些骑兵使刀的极少,大部分用得都是锤子、棒子,叉子等,以前刀对于这些女真人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虽然现在他们不缺刀了,但这些人却已经用惯了过去那些简单的武器。 他们的进攻是从东边开始的。 东城,是耶律喜的步兵大营,也是他准备攻击锦州城的主要方向。 当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大营的时候,哨楼上的哨兵的视线无法看出十丈开外,因为越是高处,雾蔼反而更厚一些。 包着马蹄子,牵着马一直走到了距离营地不过里许之地这才翻身上马发起冲锋的时候,大营之内的步卒已经没有了丝毫反应的机会。 里许之地,对于步卒来说,要跑上好一段时间, 但对于骑兵,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要命的是,耶律喜做梦也无法想到居然会有援军在这个时候抵达锦州城,所以他的步卒为了方便进攻,驻扎得离城池很近,而且连最基本的防护也没有做。 这对于女真骑兵来说,跟把脖子伸到他们的刀下没有多大的区别。 当如雷的战马蹄声隆隆响起的时候, 当呐喊之声声震九宵的时候, 耶律喜还以为是城内的耶律洪真要作垂死挣扎,反而是兴高彩烈的披挂出了营房,要亲自去活捉了自己这位大名鼎鼎的皇叔。 只是当他发现喊杀声来自东方,而且是在自家大营的后方的时候,才有些变了颜色。 三千女真兵,如同三千野兽冲进了羊羔群中,肆意地收割着一条条的性命。 但凡死在他们手下的士兵,很少有尸骨完整的。 被一刀子削了脑壳或者插进胸腹死得干脆的人,还算是幸运的了,最可怜的便是那些挨了一棒子,身上骨头都碎了,但人却一时不得死,像一条虫子一样软趴趴地躺在那里嘶嚎的士兵,让人简直不忍目睹。 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因为战事一起,在南方某个营区之内,几个将领偷摸地带领着自己的士兵,已经向着远方逃遁而去了。 似乎他们很早就知道了某些信息,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现在可以毫无压力地扬长而去。 没走多远,便有人等候在了那里, 而那个人,正是耶律斛。 本来一无所有的耶律斛,转眼之间,手下便又有了好几千的骑兵。 女真骑兵彻底踏碎了东城的步卒大营,把无数的步卒撵成了满地的兔子之后,耶律喜终于集结起了一支万余人的骑兵大队。 虽然已经损失很大了,但他到此刻仍然信心十足, 东城虽破,但北城和南城方向,他仍然还有数万骑兵,只要这两支兵马合拢过来,胜利仍然是自己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南城的骑兵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而北城,此刻正遭遇着他们人生之中最为惨痛的一次打击。 铁甲罩身,面甲覆脸,连马匹都披着皮甲的属珊军重骑兵,仅仅就是一个冲锋,便横推了整个北大营。 北大营溃散的军队尖叫着,哭泣着,便像是一群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一样,向着西城方向逃来。 因为他们知道,西城方向还有耶律喜的中军大营,那是装备最好的部队,逃到了那里,或者能有一条生路。 漫山遍野的逃兵,被一座黑山一般压过来的重骑兵赶向了西城耶律喜的中军大营。 而在另一个方向之上,完颜银术可的三千轻骑兵也正驱赶着无数的步卒往西城方向逃。 太阳猛地从雾蔼之中跳了出来,似乎是在瞬息之间,天地之间的雾气便被一扫而空,蓝天白云重现。 锦州城头,看着重甲铁骑与女真骑兵把耶律喜的部下生吞活剥的耶律洪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开城门,出击!” 五千皮室军,自然是不甘落后的。 怎么说他们也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军队,怎么能在属珊军与女真骑兵面前掉了链子呢! 可怜的耶律喜在这三支强军的合力打击之下,连稍微多支撑片刻也做不到,几乎就在几个呼吸之间,便作了鸟兽散。 从清晨到午间,十万大军烟消云散。 锦州城外,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而更多的则是抱着头,一片一片蹲在地上投降的士兵。 只不过让耶律洪真有些失望的是,居然没有抓到耶律喜,也没有逮到耶律升。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搜!一定要抓活的!”耶律洪真铁青着脸下达了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把耶律喜给我逮回来。” 耶律喜趴倒在一条小溪沟边,贪婪地大口地喝着溪水,在他的身边,还有百来十个士兵。 耶律升像一条死狗一样,喝了几口水之后便仰面朝天地躺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早知道要输,只是不知道输得这么快。 女真骑兵,重甲骑兵,似乎就是为这一场战斗量身打造的一般。 他听到了边上传来了啜泣之声。 歪过头一看,耶律喜居然哭了。 大概是怕别人看见了,他将脸埋在溪水里,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间以及一抽一抽的肩膀,仍然能让耶律升晓得,他是哭了。 当初有多么的期盼,现在就有多么的失望。 而且这一次,只怕再也没有以前的运气了。 上一次耶律俊没有杀他,是因为耶律俊想讲个兄弟之情,想要显示一下他的宽仁,但这一次,耶律俊已经死了,当家的是萧绰,就不见得能再放过他了。 这一次,他耶律喜这一脉,大概率的是要死光光了。 十万大军啊! 一朝尽散。 从起兵到被灭,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只有一个来月, 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耳边传来了马蹄之声,外头放哨的士兵急急地跑了过来,大声吼道:“快走,快走,追兵来了!” 吼完这句话,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还躺在那里的耶律喜,自顾自地打马便向远处奔去。 “逃不了啦,往哪里逃?”耶律喜和耶律升一样,瘫在那里不想动了。 此刻的他们,倒是料事如神,因为敌人并不是从后面追击而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 “大王,好久不见啊!”耳边传来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耶律喜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耶律斛那张笑容满面的脸膛。 “老子就算输了,也轮不到你来奚落我!”耶律喜挣扎着站了起来,努力保持着大辽大王子最后仅存的一点点尊严。 “是吗?这么说来,大王爷是急着要去投胎罗?你死了不打紧,还要带着你一家子都去死吗?据我所知,大王爷的长孙,才出世不过一年吧,粉嫩粉嫩的娃,也要上法场挨上一刀,真是可怜啊!” “少说废话,难道还能不死吗?”耶律喜愤怒地吼道。 “大王爷您肯定是要死的,这个没得说了,但如果大王爷能听我一席话,我敢保证你这一大家子,就只死您和直接参加了这一次谋反的成年男丁,像您那大孙子,便能活下来以后还能祭祠一下大王爷,大王爷您觉得如何?” “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当然有条件交换!”耶律斛笑咪咪地道:“耶律升总督,便是你,如果愿意为皇后娘娘做点事话,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的。” “愿为皇后娘娘效力!”耶律升毫不犹豫,一揖到地:“还请将军指点迷津。” 第五百六十八章:但求问心无愧 林平跨进了承门天,仰头望着道路尽头的那高高的殿宇,一时之间,腿肚子竟然有些发软。 皇后萧绰有请! 专旨太监到时,林平甚至认为自己大限已到,萧绰要收拾自己了。 不过定下神来一想,却又认为不大可能。 不是认为萧绰会对自己习慈手软,而是认为萧绰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 完颜八哥带着临潢府的万余皮室军前去围剿乌古敌烈统军司叛军了,自己失去了最大的军事依仗。 林平曾经劝过完颜八哥不要去参战,完颜八哥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拒绝了,可惜的是,完颜八哥并没有听从林平的劝告。 而林平提前月余回到临潢府的安排,在萧绰跨进临潢府的那一瞬间,便被粉碎了。 萧绰的身边,除了三千属珊军之外,还有两支汉军部队。 对于现在空虚的临潢府来说,他们就是最大的武装力量。 接下来几天,随着一条条命令从皇城之内传出,整个临潢府的守卫便全都换了人。 没有一个人反对, 甚至连议论的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萧绰想要杀死林平,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做,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鬼鬼祟祟地将人请到宫里去来一个鸿门宴。 萧绰在清除敌人之上,向来是干净利索,从来都不拖泥带水的。 这一点,从她刚刚来到上京,成为皇后,耶律俊的皇位还没有完全坐稳的时候一系列的行事手段就可以看出来了。 那时候,很多人耶律俊不方便动手,便是由萧绰来完成的。 最有名的,便是萧绰在清除一勋贵元老之时,对方在被耶律敏等人攻破宅院,擒到萧绰面前之时悲愤质问有何罪之时,萧绰只说了四个字:你挡路了。 那名勋贵顿时无话话可说,引颈受戮。 林平现在就挡了萧绰的路了。 以萧绰眼下的权势,甚至都不会说这四个字就可以杀掉他了。 林平不清楚为什么萧绰还没有对付他,或者是因为绝对的自信,或者是因为想要羞辱他? 不管如何,林平都想要拖到完颜八哥、耶律洪真他们回来再说。 所以,他一直老老实实的蜷缩在自己的家里称病不出。 但躲,终究还是躲不过去的。 以为自己会理直气壮,气宇轩昂地出现在萧绰面前的林平,这个时候,还是胆怯了,这让他有些羞愧,甚至于是恼怒。 他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官袍,然后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之下,一路向前。 萧绰并不在殿中,而是坐在最高处的那片完全有黑色的石头铺就的平台之上。 这里,可以一览无余整个皇城与外城,而最显现的,莫过于便是正对着这里的承天门以前承天大道。 想着刚刚自己的怯态,必然已经落在了萧绰的眼中,林平便又是一阵羞恼。 “见过娘娘!”他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 虽然还没有撕破脸,但两人的敌对,不仅自己明白,整个天下也都明白。 “大王请坐!”萧绰没有回头,依然坐在那里,两手扶在椅背之上,凝望着下方。 林平也没有丝毫客气,径自上前,坐在了与萧绰只有一桌之隔的另一张椅子上。 “不知娘娘召臣见宫,有何吩咐?”林平问道。 萧绰转过头来,看向林平,林平毫不示弱,直接看了回去。 “的确有一件事,想要听听你的意见!”萧绰嘴角向上扯了一扯,似乎是在笑。 “公事,还是私事?” “我们之间,还有私事?” 萧绰的反问,让林平一滞,旋即苦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娘娘居然还有公事问我!” “你此刻仍然是大辽的南院大王。”萧绰道:“这些天你称病不朝,不理公务,也不知多少事情因此而懈怠了,没办法,只能请你进宫了。” “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林平反驳道。 “看起来气色并不错。” “那是这些天臣养得好,而且太医的水平的确不错!” “既然病好了,那就要做事了!”萧绰挥了挥手,一边候着的太监立时便将一卷公文递到了林平的手中。 “这是什么?” 萧绰身体微微后靠,道:“这一次的叛乱,委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耶律喜也就不去说他了,乌古敌烈统军司一向恭顺,看来只是表面现象,他们早就有所准备了,不过也好,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北面的问题解决掉。” 说到正事之上,林平的脑袋也终于回归到了一个正常的水平之上。 “北方部落众多,桀骜不驯,这些年来,一直由乌古敌烈统军司来镇压,现在他们这一谋反,让这块区域只怕要更乱了。” “乱一些好!”萧绰却是轻笑了起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乌古敌烈统军司的权力太大,实力也太强,长期放任,很有可能会出事。要是他们出了一个英明的领袖,必然会成为我大辽的心腹大患。这一次好了,正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林平眉毛一掀,萧绰所说的问题,便是他爹林景,以前也不是没有提到过,其实不仅仅是北方的敌人,包括东边的女真人,林景都觉得颇有隐患。 “你先看看吧!”萧绰用手指摁着太阳穴轻轻地揉动,“知道乌古敌烈统军司谋反,我便一直在谋划这件事情,只是有些地方上不太清楚,所以请你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林平深深地看了萧绰一眼,不再说话,低头去看手里厚厚的卷宗,越看,越是震惊。 这是一份平灭乌古敌烈统军司之后,对于北方,包括上京道大部分区域以及更北方那些类似于赵宋的羁縻部落、区域的势力划分图。 萧绰把他们各自的区域,切割得极其零乱,互相之间,穿任交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些地方甚至还切割了一些大部落的利益分给了小部落。便是乌古部、敌烈部这一次虽然逃不过被收拾掉大部分实力的命运,但萧绰却偏偏还保留他们的族裔传承,只是他们离开了传统的自家势力范围,被一头丢进了阻卜部的传统范围之内。 “你对各部之间的纠葛比我更要清楚,你看看,这里头还有什么疏漏,那里需要改正!”萧绰道。 “皇后,如果这份区域分割图被以大辽朝廷的名义发放下去,就会是一份极具效力的正式文收,大辽的玉玺一旦盖上去,这广大的区域,从此以后,必然会战乱不息,各部落之间将永无宁日。”林平震惊地道。 “对呀,就是要如此!”萧绰看着林平,“你为什么很惊讶?难道你看不出来,接下来的十年甚至于二十年,我们的重点,是在南方吗?” 林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是北方这些部落,一向是我们的兵源所在,他们这里乱了,肯定要牵扯我们的力量!” “他们越乱,我们才越好取利!”萧绰断然道:“他们越乱,我们才越好驾驭和统治。这些年来,这些部落服从我们,并不是因为认同我们,而是被我们的铁蹄和军刀所震慑而已,一旦有事,他们立马就会翻脸无情,乌古敌烈统军司就是一个例证。” 对于萧绰的这个观点,林平只能表示同意。 “我们虽然抓了南朝的皇帝和太上皇以及整个朝廷,但南边并没有屈服,他们立了新皇帝,建立了新朝廷,而且反应之迅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萧绰叹息了一声:“襄阳没有拿下来不说,居然连徐州也丢了。三条南征线路啊,现在算是一条也没有了。与南边的对峙,只怕是长期而且是激烈的,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反噬也说不准。” “宋朝的新朝廷也是问题多多!” “宁可高看对方一眼。”萧绰道:“你看了耶律敏发回来的军报了没有?襄阳一战,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人惊讶。而且,西北方的萧定,也是让人忧心的存在。” 林平嘴角抽了抽,南方的宋朝新朝廷是你的二哥萧诚手拿把攥,西军萧定是你的大哥,这倒好,这天下如今看起来三分,竟然成了你们兄妹三人角力的棋盘。 “所以,我们不能在北方耗费精力。”萧绰道:“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平常蚊子大一点利益他们都争个不停,这一次我甩出去了这么大一块肉,他们还不争个头皮血流?唯有如此,我才能拿出全部精气神来应对南方。” “女真呢?”林平突然问道。 萧绰微笑道:“东边暂时还不用考虑太多,林公在世之时,也说过女真将来可能为患,但在我看来,至少五十年内,他们还做不到。” 女真现在各部散乱不堪,完颜八哥本来有机会统合大部分的熟女真,结果六年之前,因为完颜余睹得到了皇后的支持,完颜八哥的这个机会便彻底消失了。 而这件事情,其实当时的耶律俊与林平也是支持的。 怎么可能有让战斗力如此强悍的女真有机会坐大呢? 现在看起来,皇后在女真一族的离间之计进行得很是顺利,否则就不会如此笃定了。 “大辽接下来要重点发展的是五京地区。”萧绰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以五京为中心来建设我们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而其它地区,只能为这个中心服务,输血,所以,北方的广大区域只能如此办理。如果我们在与南方的对峙之中占到了绝对上风,那个时候再回过头来说北方的事情吧!” 林平点头,开始一点一点地说着自己的看法,不管是他,还是他的老子林景,对于北方的了解,的确要比萧绰更深入,而萧绰也很认真地听着,一手执笔,一手执卷宗,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 林平终于说完了自己的看法,猛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心中不由一惊。 如此地议政而忘了时日,也只有过去与耶律俊在一起的时候了吧!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萧绰。 “有了大王你的补充,果然更加完美了!”萧绰放下卷宗,脸上现出由衷地欢容:“有劳大王了。” “这是臣的本份!”林平站了起来,躬身道。 萧绰也站了起来,手指着远方,突然道:“晃眼之间,便是十余年了,还记得当年我初入林潢府的时候的模样吗?” 林平一个激凌,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做声。 “我是坐着车一路到承天门外的,当年的宗正夫人,是耶律洪真皇叔的夫人吧,引着我下车,带着我跨过了马鞍,然后一路到大殿,到时候的先皇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是半躺在床上接受的我的叩拜的吧?” “是的!” “一晃,陛下居然也走了!”萧绰抿着嘴,好半晌才道:“林平,你后悔当初策划东京城的那一切吗?” 林平沉默半晌,道:“于国而言,林平无半点后悔,于个人而言,当然是有些后悔的。林某一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说得好,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萧绰笑道:“我亦是如此。便是现在皇帝魂灵站在我的面前问我,我也敢大声地说一声,萧绰问心无愧。” 林平无语。 他知道萧绰说得不错,自入辽以来,萧绰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这四个字,没有萧绰,大辽根本就没有可能这么快地破掉赵宋东京,活捉赵宋皇帝,取得数百年来最大的胜利。 “你去吧!乌古敌烈统的叛军支撑不了多久,耶律喜他们也将在近期被押回上京,陛下的入殓,正需要这些叛贼的鲜血来祭奠,你是南院大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要躲懒了!”萧绰挥了挥手。 林平躬身一礼,转身离去,走到平台尽头,回过头来,却是心头大震,黄昏之时金色的阳光落在一身素服的萧绰身上,却是将她浑身染得金光灿灿。 宛如一个神人。 第五百六十九章:惶恐 林平差点气疯了。 他咆哮着把自家书房里那些平时爱惜之极的字画文玩撕得粉碎,摔得稀乱,最得到宠家的小妾想来劝上他几句,却是被他直接一个窝心脚给踢倒在地,差点儿没要了一条小命儿去。 由不得林平不愤怒,他辛辛苦苦的布局,只等萧绰回到上京,便可以将这个女人收拾掉,让她去陪深爱着她的皇帝耶律俊。 可惜,他煞费苦心的局,却轻而易举的被破了。 只因为耶律喜的造反,便让他的局十成里被破了七八成。 在林平看来,萧绰对于耶律俊临死前的布置,仍然是懵然不知的。 要不然,她不会同意让耶律敏率军攻打襄阳, 更不会在过了河到了归义城,便开始陆续解散各头下军、部族军, 这样一来,她的身边,便只剩下了皇帝亲军皮室军了。 虽然皇帝不在了,但萧绰并不能对皮室军使唤如意, 因为耶律洪真与耶律贤去了。 一个老王爷,曾经的皮室军统领,一个是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 这两个人,无论那一个,都肯定要比皇后说话更管用。 而提前回到上京城的自己,一番操作之下,整个上京城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唯一在自己的掌控之外的,也就是完颜八哥握着的一万多皮室军了。 可是完颜八哥是自己最为放心的盟友。 他对于皇帝的忠心勿容置疑。 也正是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上京城的权贵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向了自己。 他们对于皇后当政之后,将政治中心往中京转移,本来就甚是不满了。 而且,如果能把皇后扳倒的话,以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皇帝, 那这里头潜在的巨大利益,自然是不消说的了。 萧绰如果还在, 以她的本事,只怕大家别说是吃肉了,连喝汤都得小心翼翼, 这些年来,大家已经领教了她的本事了。 凡是敢冲着萧绰叫嚣的,要么去和阎罗王喝酒下棋了,要么就去乡下放羊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没来,来了一阵狂暴的西风。 耶律喜那个王八蛋居然在这个时候造反了。 耶律斛那个没用的东西,就该把他放逐到天涯海角,不不不,应当把他抽筋扒骨,连一个废人都看不出,居然还让耶律喜鼓捣出了如此的声势,把他像一条狗一般地撵走了。 耶律喜造反成不成,林平懒得费脑筋去想,但只知道,就因为耶律喜的造反,皇后萧绰在析津府,名正言顺地召集了驻扎在南京道的汉人军队。 四个军,整整两万人。 而耶律洪真,又自告奋勇地带着一部分皮室军去辽阳府平叛了。 本来萧绰是要赤手空拳回到上京临潢府的,但现在,他却是带着好几万人一齐回来的。 而林平,还没有半点借口可以拒绝。 因为,乌古敌烈统数万大军,正在逼近临潢府。 没有援军的话,仅凭临潢府的军队,能不能击败敌人,都是一个疑问。 乌古敌烈统军司拥有的军队,自来就骁勇善战,要不然,也不会被历代大辽皇帝摁在北方边境之上了。 自从消息传来,上京城的风向,便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诡异了起来。 早先,自己一呼百应,一声招呼,上京大大小小的权贵们便蜂涌而来与自己商议策略,一般这样的会议,都是以各人痛骂妖后开场,诉说自己的不满,然后便开始谋划如何推翻妖后,还大辽一个清天白日,郎郎乾坤。 但现在,还能来府上的人,已经廖廖无几了。 萧绰带着几万大军回来了。 萧思温带着驻扎在眩雷塞的宫分军回来了, 听说耶律环也派了上万的大军回来了, 还有阻卜大王府, 还有西北路招讨司, 不说别的,单说萧思温,会允许林平肆无忌惮地对付萧绰吗? 当然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萧绰在名义之上,也是萧思温的女儿, 萧绰是皇后,以后再成为太后,对于萧思温这一族来说,那都是有着莫大的关系的,萧思温的几个儿子,都是废物,凭什么占据高位,前呼后拥,赚钱赚得手发软呢? 还不是因为有萧绰在。 听说萧家那几兄弟,家里随便拿一件玩意儿出来,都能顶得上一个普通辽人全部的家当。 要是没有了萧绰,他们只怕立时便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 把萧思温摁在眩雷塞不能回来,那是已经驾崩的皇帝耶律俊苦心孤诣的布局啊。 现在倒好,轻轻松松的,萧思温便回来了。 而且是以救援临潢府的名义回来的, 谁都无法阻止。 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林平坐在一地的废墟之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必须要想到办法,要不然,就前功尽弃,陛下的嘱托完不成不说,自己只怕也是小命难保。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双方之间,必然会有一方倒下去。 虽然自己手中还握有杀手锏, 完颜八哥手中的那份皇帝遗诏,能够对萧绰造成巨大的杀伤,但能不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大辽,最终崇尚的还是强者,还是拳头,还是谁的刀子更加的锋利。 半日之后,林平出现在了耶律俊的陵墓之外。 耶律俊登基之后,便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这与过往的大辽皇帝倒是不大相同。 这也是因为耶律俊的身体一向不好,所以便年轻轻地就开始准备身后之事。 十余年时间,陵墓修成了,耶律俊当真也就卡着这个时间点驾崩了。 有时候林平甚至觉得,要是不修这墓,或者这墓修得再慢一点,耶律俊是不是就能活得更长呢? 当然,这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事实上,耶律俊的身体早就不行了, 支持他一直没有倒下去的,便是他想要亲自灭了大辽唯一的敌人,赵宋。 当这一切完成的时候,支撑他的最强的那股信念,便不复存在了。 没了精神支柱,人自然也就倒下去了。 完颜八哥现在就在陵墓之外,结庐而居。 “八哥,现在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先一步,击败乌古敌烈统叛军,让所有还在路上的这些军队,都没有了再进入临潢府的的理由!”林平看着完颜八哥,道:“一切,便只能拜托你了。” 完颜八哥看着林平,叹息道:“你是南院大王,无法对皮室军下达命令,皮室军只奉皇帝之命,皇帝不在了,便需要皇后、北院大王以及北枢密使联合签发命令方能出动,我如果擅自率兵出战,那是死罪!” “如果不出兵,那就是坐以待毙!”林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八哥,你知道那份遗诏中的内容,如果让那妖后带着数万大军到了临潢府,如果让那妖后再一次指挥各路军队一举平叛,你觉得我们还能完成皇帝的遗愿吗?不可能的,只怕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把那份遗诏拿出来。” “就算我愿意出兵,临潢府的这万余皮室军,也不可能挡得住乌古敌烈统的数万大军!”完颜八哥摇头道:“就算打赢了,只怕也是两败俱伤,到了那时候,我们又有什么本钱来跟皇后斗呢?你觉得我们现在出击,打赢了乌古敌烈统军司,皇后就会乖乖地把那些军队再军解散,遣散回家吗?不可能的。” 林平脸色腊黄,他知道,完颜八哥说得并没有错。 “而且,按照皇后的布署,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叛军,在抵达临潢府之后,便会陷入到四面包围当中,他们指望的耶律喜的两面夹击,肯定是不能实现的。”完颜八哥接着道:“他们必败无疑,如果我们擅自出兵,不管输赢,都是违了军法,那才叫死无葬身之地呢!” “耶律喜会赢吗?” “肯定不会赢!”完颜八哥淡淡地道:“一个被关了十余年的人,还能有多少威望,多少本事?就算有人捧着他来闹一把,但只要稍微遇到挫折,那些人必然会抛弃他而去,而且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栽到他的身上。你却等着吧,恐怕用不了几天,耶律喜败亡的消息,就会传到临潢府来的。” “我们……” “等着吧,等到皇帝大殓,公布遗诏之时,再来见个直章吧!想来忠于大辽的人总是更多数。”完颜八哥道。 “你这是听天由命!” “不然呢!”完颜八哥苦笑:“大势之下,无可奈何。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啊,明明一切都排好了,可是一个耶律喜跳了出来,便将所有的布置搅得落花流水,也许这便是天命如此吧,如之奈何?” “好在还有大行皇帝的遗诏在!”林平双眼冒火,“我倒想看一看,到时候遗诏公布,那个妖后到底如何选择,选跟着先帝走,那自然是最好,要是腆着个脸不死,找出若干个借口活着,那只怕也是威信尽失。” 完颜八哥沉默片刻,道:“您这段时间,便跟我住在一起吧,这周边都是皮室军的驻地,不管是谁,也不可能潜入进来的。” “难怪你一直住在这里,是在担心妖后对你下手?”林平恍然大悟:“妖后指不定也猜出了遗诏的内容呢!是了,以她的个性,自然是会盘算各种各样的可能的。杀了我们,拿走遗诏,的确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看着被手下领走去安置的林平,完颜八哥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怜惜的神色。 没有办法,自己不是一个人,自己还有亲人,还有成千上万的族人, 为了自己的亲人能活得很好, 为了自己的族人们不自相残杀, 为了整个女真族的未来, 他完颜八哥只能向那个女人屈膝。 而林平,则只能成为他们交易之间的牺牲品。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即便完颜八哥不谙这样的政治斗争,但也能隐隐猜到,耶律喜的造反,只怕不是偶然。 以往自己以为凭着自己这一身无敌于天下的功夫便能确保族人的安稳与幸福,但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笑话。 像皇后娘娘那般的算计、布局以及深谋远虑,只怕是仙人,一个不小心也要着了她的道,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十数天过后,完颜八哥接到了皇后萧绰与北院大王、北院枢密使的联合签文,要求他率临潢府所有皮室军出征,与其它几路大军一起围剿乌古敌烈统叛军。 完颜八哥不敢怠慢,立即率领临潢府皮室军倾巢而出,而林平,作为南院大王,却只能在临潢府担任起军队的后勤工作,为所有军队准备必须的粮食、军械物资。 而更让他惶恐的是,在完颜八哥率军出临潢府的次日,他收到了新的情报。 耶律喜在东京道锦州城被击败,十万大军或死或逃或降,耶律喜、耶律升等人被生擒活捉。 耶律喜的失败是一件大概率的事情,林平一点儿也不吃惊,让他吃惊的是,这一次在锦州围剿耶律喜的,除了耶律洪真率领的军队,还有另外两支部队。 而那两支部队,才是这次战斗的主力。 耶律洪真事实上只是在最后去痛打落水狗而已。 一支出自中京,由郭解率领的属珊军重甲骑兵,这是一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军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就这样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另一支则来自白山黑水之间,来自女真部族,三千女真人组成的女真轻骑兵。 女真人的战斗力如何,林平当然很清楚。 很显然的是,这两支真正击败了耶律喜的军队,是属于皇后萧绰的。 而让他惶恐的同时,却也更加坚定了萧绰绝对有野心的想法,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隐藏了这两支军队,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呢? 这也是接下来朝堂之上交锋之时,自己的有力武器呢,到时候,倒要看看,那个妖后如何解释这两支军队的来历。 在林平的时而振奋,时而惶恐的复杂的心情之中,萧绰与耶律贤扶棺而回。 万千兵马,皆着素缟,满城百姓,哭声震天。 不得不说,耶律俊相比起过去大辽的历代皇帝,对麾下百姓,他算是最仁慈的一个。 第五百七十章:垂死挣扎 林平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看着耶律喜的囚车压过青石板,吱吱呀呀的一路行来。 囚车停了下来。 戴着手铐脚镣的耶律喜,眼开了眼睛。 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乱七八糟的胡子也不知有几天没有刮了,将他的嘴巴完全掩盖了起来,口水鼻涕沾在上面,结成了一缕缕一块块的。 “大殿下,何苦来哉?当个安稳的富贵寓公不好吗?”林平上前一步,直视着耶律喜,真是恨不得把那个光长个头不长脑浆的脑袋给揪下来踢上几脚。 耶律喜眯着眼睛打量着林平,似乎有些不认得对方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林平,你怎么也老成了这般模样了?你应当还不到四十岁吧?你比耶律俊还要年轻好几岁呢?” 林平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 三十多岁的林平,看起来倒似是五十出头的人,比现在的耶律喜好不了许多。 操心劳碌命,而且这几年来又担惊受怕,特别是在耶律俊死后这大半年里,林平更是惮精竭虑,呕心沥血,自然也就老得更快。 而努力的结果,看起来是相当的不好,以至于林平现在不得不准备在最后进行博命一击,如此一来,岂有不憔悴的道理? “何苦来哉?你不是耶律家的子孙,自然不明白。那个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耶律喜冷笑起来:“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十二年前,你就已经输得一干二净了。”林平冷冷地道。“这一次,你还输掉了你和你子孙的性命,你这一支,要从此消亡了。” 耶律喜凶狠地盯着林平,慢慢地道:“林平,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是输给了那个娘儿们,可是耶律俊又怎么样呢?还是没有熬过她!你呢,你现在也快要输得当裤子了吧?咱们几个,都是输家,就麻子别说疤子啦,哈哈,哈哈哈!” “我还不见得输!”林平怒道。 耶律喜有些怜悯地看着林平,道:“上了赌桌,便认赌服输。林平,从小你便跟着老二与我斗,咱们斗了一辈子了,前半辈子,是我赢,这半辈子,是你们赢,可到得终了,咱们还是都输了。罢了,等到了阴曹地府,咱们这一伙儿,再接着斗吧!不然,也太冷清了一些!” 拍着囚车栏杆,耶律喜大声吼道:“去休,去休!” 囚车启动,缓缓地驶进了刑部大牢的大门。 林平后退了一步,看着后面的囚车在大牢门前停了下来,一个个本来是金枝玉叶的男男女女被赶下了车子,稍有怠慢或忤逆,鞭子便没头没脑地抽了下来,看那些人身上的伤痕,这一路行来,只怕是没有少吃苦头。 那些个儿押送的军士,凶狠彪悍,全都是来自于汉军,这些人对于高贵的耶律家族没有半分敬畏的感觉,下起手来丝毫也不容情。 林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翻身跨上马儿,一路便向都元帅耶律洪真那里奔去。 “林大王,阿父年纪大了,又征战辛苦,刚刚回府,只想休息,不愿意见任何人,还请大王见谅。”耶律吉态度谦恭,但回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请回禀王爷,林平今日就在这里候着了,什么时候王爷觉得休息好了,便什么时候再见林平罢了。”林平直戳戳地站在门口,语气生硬:“事关大辽社稷,老王爷如今是大辽之定海神针,岂能坐视旁观?” “林大王,阿父都要七十了!精力委实不济!”耶律吉无奈地道。 “我等着!” 看着居然一屁股坐在自家大门口的林平,耶律喜无可奈何,这要是换个人,还不拿着大棍子给抡出去啊! 可眼前这人,委实不行。 一柱香功夫之后,林平终于见到了耶律洪真。 “完颜银术可与郭解已经北上,参与围攻乌统敌烈军司叛军了。”耶律洪真道:“这两支军队,战斗力相当恐怖。一轻骑一重骑,如果配合起来,便是皮室军在他们面前,也只有惨败而归的下场!” “王爷,完颜银术可的轻骑兵就不说了,但皇后私藏了这么一支铁甲重骑兵,意欲何为?”林平问道。 “意欲何为?啥也不为!”耶律洪真冷笑:“我们只看最终的结果,如果没有这支铁骑,耶律喜这一次只怕就要为所欲为了。林平,你想说什么呢?我大辽是用实力说话的,实力够了,便是放个屁,那也是香的。当年的事情你忘了吗?耶律喜带着大军拦截归来的耶律俊,临潢府那么多权贵,包括我、皇帝在内,都是袖手旁观,草甸一战,耶律喜大败亏输,这才有了耶律俊登基上位。要是那一战耶律俊输了,他之前立了再多的功劳,又有什么用?” “可是那一次,还是两位殿下之争,这一次,一个不好,只怕就要社稷旁落了!”林平怒道。 耶律洪真摇了摇头:“这个,你倒是多虑了。” “不谋一时,不足以谋一世。王爷,皇后的势力、实力已经足以做到这一点了,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改变这一点,一旦等到前线战事彻底结束,大军归来,那就再也没有半分机会了!”林平道。 “现在又何来的机会?我们有什么名义?” “当然有!”林平道:“皇帝临终之前有遗诏,遗诏之中写得明明白白,要皇后殉葬,以全两人夫妻之义。” 耶律洪真勃然变色,大辽有殉葬之制,但也只是一些丫头仆妇工匠奴隶乃至于妾室等,甚至时候有过皇后殉葬的先例了? 大辽皇帝一直都姓耶律,皇后一直都姓萧,真要这样,岂不是有泼天大祸? 哦,现在这位皇后虽然也姓萧,但此萧非彼萧,萧氏一族,倒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反应。 只是这位皇后的实力,也不是以前的任何一位皇后的实力可比的啊! 真要弄起来,只怕为祸更烈。 “耶律俊真是有些糊涂了!”耶律洪真摇头。 “本来我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只可惜,耶律喜的造反,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毁了。”林平叹息一声:“王爷,现在只有您,能拨乱反正了。” “这确认这份遗诏存在?” “当然,是陛下当着我与完颜八哥的面写好,然后封进了匣子里,现在就藏在陛下的陵墓当中,完颜八哥不在,现在只有您能下达命令,取出那份遗诏。”林平道:“临潢府中现在虽然有万余汉军,但您带回来的皮室军足以与他们分庭抗礼,临潢府不是大定府,这里住的可基本上都是大辽的中流砥柱,每家每户,都能拿出个百把精锐来,你振臂一呼,再组建一支万余人的队伍也是轻松。” “然后呢?” “然后取出遗诏,当众宣读,则大事可定!”林平兴奋地道:“只要萧绰一死,依附于她的那些人,群龙无首,自然就好解决了。像卢本安卢氏,是大辽世族,压根儿就不需要做任何的工作,他们就会倒向我们。便是那郭解,一介马贼出身,给他高官厚禄,便足以让他倒戈。” 耶律洪真沉默不语。 “王爷,陛下驾崩已经大半年了,一直还没有大殓,也该入土为安了。”林平道:“术士已经再三算过了,十日之后,便是今年最好的吉日,错过了那一天,今年就再也没有适应的好日子了。” “我想想,我再想想!”耶律洪真摆了摆手:“你先去吧,我有了决定,会通知你的。” 林平站了起来,叉手向耶律洪真一揖到地:“祖宗数百年基业,先帝几十年筹谋,便全都在您的一念之间了。” 看着林平离去的背影,耶律洪真叹息:“我一念之间吗?” 耶律吉有些紧张:“阿父,您……您相信那份遗诏真的存在吗?” “不知道。” “如果真的存在?” “林平说得不错,如果真的存在,那以现在临潢府我们的实力,的确是有一搏之力的,真等到乌古敌烈统军司完了,那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阿父真要与皇后做对吗?” “看起来皇后对你的拉拢做得不错。”耶律洪真瞟了一眼儿子。 耶律吉垂头道:“我只是觉得皇后是大辽定海神针,这些年来,没有皇后,只怕便没有大辽今日,真要推翻了皇后,不说灭宋之事一个不好就会功败垂成,指不定我们还会内乱频发,盛世大辽,立时便成镜花水月了。” “等我进宫,见了皇后再说吧!”耶律洪真冷冷地道。 皇城之内,承天宫中,萧绰静静地坐在上位御坐之上,十二岁的耶律贤坐在一边,歪着头打量着下面的十几位臣子。 从析津府与萧绰见面之后,萧绰再处理政事,接见群臣,便将耶律贤都带在了身边。 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略有拘禁,再到现在的从容,耶律贤长进不少。 当然,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很多事情,他听不懂,很多处理的手法,他也看不懂。 看,听,这是萧绰布置给他的任务, 至于问,那就等这些人走后,再来问她,不要当庭发问,免得那些臣子瞧不起他, 萧绰要求耶律贤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做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而萧绰的这些做法、举动,便是林平,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从东京府带回来的那些匠人,全数都安排在大定府,这件事情就不必说了!”萧绰挥了挥手道:“这些匠人都是宝贝,本宫再强调一次,他们的安排,朝廷早有定论,谁敢再打他们的主意,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皇后,只是有些勋贵世家,想弄一些回去充实自己的家庭作坊!”一名契丹贵人陪笑着道。 “这些人都将成为朝廷的基石,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为大辽创造大量的财富,他们不会成为某些私人的财产!”萧绰冷笑:“这一次从东京带回来那么多的俘虏,除了工匠,农夫和他们的家人外,剩下的他们随便挑!” “多谢皇后!”那名契丹贵人大喜。 “萧独,你下去之后做一个方案,按级别来吧,谁能挑多少,得有个规矩。” “是!” “禀娘娘,宋国的皇帝现在已经被带到了临潢府,接下来怎么处理他们?那可是一大家子,人数不少,白养他们啊?啥事不干,要求还挺多!下头人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轻不得也重不得,委实有些难办!”一名汉臣站了起来。 “有什么难办的?”萧绰伸手,一边的耶律贤立时站了起来,从旁边捧了茶水递到了萧绰手中,揭开盖子,抿了两口,萧绰接着道:“给他们划一块地,建一个庄子,把这些人都塞进去,给一些牛羊啥的,以后便自做自吃,你们时常去看一看,别把赵琐赵敬饿死了就成,这两个人或许还有用,剩下的,我管他呢!” 屋里都是一阵沉默,好半晌那汉臣才低声道:“娘娘,那必竟是赵宋的皇帝,这样不太好吧,容易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的也是我,不是先帝,也不是贤儿!”萧绰柳眉一竖,屋里温度立时便下降了几度。 “是!”那汉臣缩了缩脖子,“臣明白了!” 房门轻响,一名太监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启禀皇后娘娘,都元帅求见!” “请!”萧绰看着众人道:“都按刚才议定的事情,马上去办吧,特别是大定府那边的安置,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和贤儿回大定府,要是还没有把这些匠人和他们的家人都安置妥当,没有把生产搞起来,你们,便回家去养羊吧!” 一众人躬身施礼,鱼贯而出。 在门口,看到急步而来的耶律洪真,众人又是连连施礼。 “皇叔,今儿个怎么有空进宫来,快快请进!”萧绰却是已走到门口来迎接耶律洪真。 “二爷爷安!”耶律贤上前给耶律洪真行了一礼。 “今儿个议大定府那么的一些事情,都是些繁杂细务,不过让贤儿听一听,也可知道朝政可不仅仅都是大事要略,有时候这些细务,也一样事关重大,处理不好,都会出问题的。”萧绰笑道。 第五百七十一章:最有利的选择 “太子殿下,可有所得?”耶律洪真微笑着问道。 耶律贤更是乖巧地替对方搬了一个锦凳,扶着耶律洪真坐下,道:“的确是很有些体会,以前老师可没有讲过,这些普通百姓的生计,竟然要关乎着我大辽的生死安危。” 回到主位之上坐下的萧绰微笑着道:“过去我们与宋比起来,穷得很,说起来每年都会得到大笔的岁币,可这些钱在手里还没有捂热乎呢,转手就被宋国的商人又赚了回去。宋人富啊,所以他们就可以拿这些钱来治办更多的军备,打造更多的凯甲,弓羽,养活更多的士兵。” “皇后说得没错。宋军养活着数百万计的兵马,其在军事上的花费,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如果他们没有钱,怎么可能养得起?如果没钱还硬要养,那早就在国内激起民乱了。”耶律洪真道。 “所以说,一国之大计,并非军事,而是经济!”萧绰摸了摸耶律贤的脑袋,“今天让你来听这些,明白了这一点了吗?” “听明白了!”耶律贤连连点头:“有了钱,就可以养更多的士兵,打造更多的武器,让我们的军队更强。而朝廷要有钱,就必须老百姓先有钱,老百姓有钱了,我们才能征得更多的税。” 说到这里,耶律贤似乎恍然大悟:“难怪母后您从宋国弄来了那么多的工匠,还要给那些匠人那么好的待遇,便连农人都不许伤害,倒是那些读书人、美女公子哥您一点也不在乎。便是因为这些匠人、农人能给我们创造更多的财富吗?” 萧绰笑了起来,素衣红颜,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艳压牡丹,便是年近七十的耶律洪真,也有些不自然地偏转了头。 “母后不是不在乎读书人,而是我大辽的读书人,也并不差啊!”萧绰笑道:“便是以前,也有不少大宋的读书人,到我们大辽来考举人进士呢!你看看耶律珍总督,是不是学富五车?孙淳承议郎,是不是才高八斗?” 耶律贤歪着头道:“不过母后,以前父皇说过,治国还是要读书人的,读书人是不嫌少的,而且便是在南京道,似乎下头的官员中,也还有人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呢,上次您不是还把这当笑话给儿臣讲了吗?” “读书人当然是不嫌多的!”萧绰满意地点点头:“可是这些我们从大宋带回来的读书人,现在满心满脑只有大宋呢,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怎么会为我们效力呢?现在啊,母后狠狠地折辱他们一番,让他们好生尝一番这人间的苦楚,知道活着的不易,等贤儿登基了,想要给他们施恩,也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情,那时候,这些人自然就会感激你了,也更容易为我们所用。” “母后真是用心良苦!”耶律贤连连点头。 便是耶律洪真,也是满脸欣慰。 “贤儿,又到你练字的时候了,你先去吧,我跟你皇爷爷还要商议一些事情。”萧绰挥了挥手。 “是!” 两人目视着耶律贤连蹦带跳的离去。 “太子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还这样跳脱,皇后还是要多教教他规矩才好!”耶律洪真道。 “少年性情,本该如此!”萧绰道:“人前为帝,自然该稳重,威严,回到后宫,他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想要轻松,便该轻松,如此才能让他健康成长,不会养成偏狭的性格。一国之主,如果性子偏狭,那可不是国之福气。” “有皇后教养,太子必成大器!”耶律洪真道:“那南朝也新立了一个皇帝,听说也是十二岁,倒与贤儿同年,不过在这个年纪之上,我不认为对方能有贤儿这么出色。” 萧绰缓缓摇头:“可是那个赵安有一个比我厉害得多的师傅,那个人,兴许就是贤儿的一生之敌呢!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击败对方,真正地做到一统天下。” “皇后很畏惧那萧二郎?” “我与二哥算是一起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爹娘不行,大哥也不行。”萧绰轻声道:“皇叔觉得我这一身本领了不得,见识广博,谋算深沉,可惜啊,我所会的东西,都是我那二哥教我的。” “如果皇后惧怕,这一场博弈如何有赢的可能?”耶律洪真皱眉。 萧绰却是展颜一笑:“本领之上,我自是差了二哥许多,可是现在我手里的牌面,可比他要强上太多了。这便将我与他拉回到了同一水平面上了,这便是我的底气。皇叔,您今日进宫,看起来心事重重,听说那林平去拜见您了,是有什么事让您为难了吗?” 林平去见自己,自然是瞒不过萧绰的,耶律洪真也不以为忤,点头道:“的确有一件事,想来问问你,我虽不信,但林平却方之凿凿,让人心下忧虑。” “皇叔直言无妨。” 耶律洪真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出了林平所言之事。 出乎耶律洪真的意料之外,萧绰竟然笑了起来。 “皇后,这不是开玩笑的。”耶律洪真倒是有些急了:“从我本意而言,如今的大辽,自是缺不得皇后你的,太子殿下更是离不得你。但如果这份遗诏真的存在的话,那就是大麻烦,林平必然会咬着这件事情不放的,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根本就无可化解。” “看来皇叔是站在我这头的罗?”萧绰笑着站了起来,替耶律洪真将茶杯斟满。 “我不是站在那边!”耶律洪真摇头:“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依了林平,只怕大辽立起内乱。依你的性子,必然是有所布置的。” “皇叔,林平是告诉你,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是吧?皇叔的威望,以及您带回来的皮室军,足以掌控临潢府的局势?” “差不多是这样!”耶律洪真点头道:“遗诏就在完颜八哥手里,现在藏在先皇陵寝之中,由一个营的女真兵看守,解决他们很难,再加上完颜八哥征战在外,很容易生出风波,但解决林平却很容易。” 萧绰笑了起来,向耶律洪真盈盈一礼,耶律洪直当即避开。 “我只是为了大辽!” “皇叔,这件事情,林平只怕早就向更多的人宣扬了,知道的也绝非皇叔一个,如果依着皇叔的意思,解决了林平,便是平了事端,但只怕我以后要遭更多的非议,长期来看,对于大辽的朝政也是不利的。” “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耶律洪真摇头。 “一来,我不信皇帝会留下这样的遗诏。我是如何嫁给皇帝的,皇叔想来也很清楚,十几年来,我们夫妇夫唱妇随,琴瑟和鸣,说句自夸的话,大辽能有今天,有我萧绰一分功劳。” “岂只一分?” “所以以皇帝的英明,怎么自毁长城,长断手足!”萧绰断然道:“这份所谓的要我殉葬的遗嘱,必然是林平杜撰出来的。要是真有这份所谓的遗诏,完颜八哥会如此干脆的跑去围剿乌古敌烈军司叛军?他就不怕我如皇叔所说这般突然发难,杀人灭口?” “你如此有把握?” “自然!”萧绰断然道:“所以皇叔,那林平想要干什么,那就让他干吧!您甚至可以把完颜八哥召回来,他不是说十日之后便是吉日,适宜大殓吗?行,就按他所说的办。就在皇帝大殓的时候,当着所有皇亲国戚国家重臣的面,打开这份遗诏来宣读!” “皇后如此说,是因为皇帝去世前对你有什么吩咐吗?” “皇叔,皇帝去世之前一直与我在一起,是我守着皇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萧绰道:“林平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他另有苦衷。” “仅仅因为与你的过去恩怨他就如此做?” “岂止如此?”萧绰冷笑着转身,从大案之上,取下了一叠卷宗,道:“皇叔,这是刚刚审理出来的耶律喜等人叛乱的卷宗,您却瞧瞧,我道耶律喜一个被关了十几年的人,那里来的如此大的能量谋逆造反,而且不动则已,一鸣惊人,短短时间内,就让整个东京道沦陷,要不是我在女真部和大定府早有布置,只怕这大辽天下就要大乱了。” “与林平有关?”耶律洪真一惊。 “岂只是有关?”萧绰道:“所有一切,便是林平策划,我们的这位南院大王知道我不会放过他,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绵延,他竟然阴谋策划让耶律喜谋反,耶律喜拿下辽阳府之后,接下来便是大定会,而他则在临潢府接应,如果不是我们反应迅速,我们就被隔在了析津府了。” 耶律洪真大惊失色,细细地翻看着厚厚的卷宗,越看越是怒气勃发。 包括耶律喜等人的证词互相辉映,里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南院的重要人物的证词,可以说,这份卷宗,已经完全可以证明林平的谋逆之举。 更为重要的是,耶律喜现在可还在大牢之中,随时可以拖出来与林平对质的。 “好贼子,林景怎么生出了这等混帐!”耶律洪真勃然大怒。 “如果没有与我的恩怨,或者林平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萧绰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也真是难为了他如此惮精竭虑!” “既有如此确凿证据,那皇后还在犹豫什么?这等乱臣贼子,还不抓了他?”耶律洪真道。 萧绰摇头:“皇叔,不管怎么说,林氏也是大辽上百年的大氏族,他们这样的诗书传家的大户,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而且林景、林平更是为陛下登基立下过汗马功劳,且林景更是陛下的老师,林平是陛下的师兄。如果我随便下手,只怕会为人所垢病,更何况,林平已经在人前人后诋毁于我了。现在他想在皇帝大殓之前宣读这份遗诏来制我于死地,那我也要利用这样的场后,让所有人都认清他的真面目,如此,才能一击致命,让天下人都没有话说。” “既然皇后如此有把握,那我也放心了。”耶律洪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那就十日之后吧,我把完颜八哥招回来?” “可!”萧绰微笑。 “那老臣便靠辞了!” “皇叔不如就在宫里吃饭吧,真好也可以看看贤儿的字可有进展?” “老臣一介武夫,还真看不出个好歹来,太子殿下有皇后看护足矣!”耶律洪真躬身为礼,然后昂然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家府中,已是入夜时分。 耶律吉被招到书房,听到父亲的述说,惊得脸都变形了。 “这么说来,这份诏书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不,这份诏书必然是真实存在!”耶律洪真断然道。 “真有这份诏书,皇后怎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到时候如何收场?这可是先帝遗诏!”耶律吉惊道。 耶律洪真嘲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耶律吉怔了半晌,恍然悟道:“您的意思是说,这份诏书的确存在,林平并没有说谎,但这份诏书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了,所以皇后才如此笃定,那岂不是说……” 耶律吉咽了一口唾沫:“阿父,完颜八哥也投靠了皇后,这,这太可怕了。皇后如此厉害,真是国家之福吗?” “主少国疑,皇后自己本身并没有子息,在我大辽,她也不可能效仿武周之举,所以,一个厉害的皇后,对于我们是最好的。”耶律洪真道:“这也是我愿意出手为她清理林平的原因所在,现在看来,我的这个选择是对的,我要是真帮了林平,必然是铩羽而归,她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我死了,你们可就要惨了。” “阿父睿智!” “不是我睿智,是我要作出对大辽最有利的选择,不过不存想,这个违备先帝意思的选择,还会为我的子孙带来福祉。”耶律洪真感慨地摇头道。 “既然完颜八哥已经投效了皇后,那份遗诏的内容必然已经被篡改了,所以,皇帝陛下大殓之时,便是百年林氏垮台之际!”耶律吉道。 “林景泉下有知,必然死不瞑目!” 第五百七十二章:承天皇太后 林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事情似乎正在向他有利的方向上转变。 耶律洪真毕竟是先皇的皇叔,一辈子手里都握有实权,即便现在退隐在家,但只要一出声,那影响力就绝对不是自己能比拟的。 十天之后皇帝大殓已经确定。 而此时,大军还在围剿乌古敌烈统军司叛军,一时之间,战事还难得结束,这也代表着萧绰的那些军队无法回来。 而在临潢府的这些汉军嘛,现在林平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耶律洪真带回来了数千皮室军,而临潢府的契丹权贵们家中的私兵组织起来,数量亦是很可观的。 自己不能让他们出手,但耶律洪真能做到这一点啊! 而且,完颜八哥竟然回来了。 林平不知道耶律洪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萧绰同意调完颜八哥回来, 只能说,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天要灭萧绰啊! 承天宫门外的广场之上,白幡林立,一个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灵棚之下,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哀泣,那是临潢府的官员们在守灵。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广场之声哭声从未断绝。 整个承天殿的主殿全都被腾了出来作为耶律俊的棺椁所在地。 也不知道萧绰出于什么心理,竟然让宫廷画师画了一副耶律俊的半身像,就这样供在棺椁之前,那张上了色的半身像维妙维肖,与生前的耶律俊一模一样,连脸上的神情,都被画得神似,不得不感叹这名画师的水平。 在灵前叩头,只消一抬头,便能看见耶律俊含笑看着你,上去点几柱清香,袅袅烟雾之中,耶律俊也在看着你。 胆子稍小一些的,还真有一些禁不住。 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守灵的某些人睡得迷迷糊糊,猛一抬头看见耶律俊这样瞅着你,多半便会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几天下来,对于这突然的惊叫,大家似乎已经习已为常了。 跨进承天门的时候,林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前几日一直阳光灿烂,今天倒是阴云密布了,似乎是有雨要下。 不过他的心情却比上一次被萧绰召进宫时要轻松多了。 上一次,他是待宰的羔羊, 而今天,他要去收获属于他的胜利。 当那份遗诏打开的时候, 当那份遗诏被公布于众的时候, 萧绰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就算她不想死,自己也有办法把她弄死。 走进承天殿,林平意外地看到了完颜八哥竟然跪在灵前正在叩头。 完颜八哥回来之后竟然没有先去见他商量一下对策,而是直接进了宫,这让林平略有不满。 不过空上莽汉子就是如此的直性子,倒也不碍大局。 要不是他这样的性子,耶律俊也不会把遗诏最终托附给他,而自己也如此放心了。 完颜八哥眼睛红肿,满脸泪水在胡子拉茬的脸上肆意流淌, 与那些干嚎的人不同的是,完颜八哥是真伤心。 耶律俊是他的恩主,几十年都对他信任有加,在临死之前,向他托附了最为重要的事情。 可最终,他却要辜负他了。 抬头看着耶律俊那张嘴角微微上牵,似笑非笑,细看却又觉得威严无比的画像,完颜八哥闭了闭眼,甩了甩头,竭力将耶律俊的影像从自己的脑海之中抹去。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耶律俊已经无法为自己的部族再造福, 而此刻坐在他棺椁旁的那个女人,却能一言定自家部族的生或者死。 回来的完颜八哥没有见林平,他去见了耶律洪真, 一切都成了定局。 他走到棺椁一边,扶起了跪地的耶律贤,又来到了坐在一边椅子上的一身孝服的萧绰跟前,欲要躬身行礼,萧绰却摆了摆手:“完颜将军甲胄在身,就不必行礼了,要不要先去换洗一下?” 完颜八哥摇头:“末将就这样送陛下最后一程吧!” “也好,陛下是马上皇帝,一生征战无数,金戈铁马,必然更合他心思。”萧绰站了起来,眼光从满大殿的文臣武将,勋贵元老身上一一扫过。 有人垂下目光,不敢对视。 有人神情振奋,兴奋莫名。 有人满脸哀伤,摇摇欲坠。 有人神情惊恐,举止失措。 有人莫名所以,左顾右盼。 “皇叔,开始吧!”萧绰冲着耶律洪真点了点头。 今日的重头戏是什么? 是耶律俊的大殓、出殡这些事情吗? 当然不是的。 死了的人,不管你生前有多么的显赫,多么的位高权重,但当你死去的那一刻,所有的东西便都离你远去了。 你不可能再影响那些还活着的人。 就像耶律俊,生间是大辽的皇帝,可以说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人,没有之一。 因为他刚刚灭掉了那个能与他并驾齐驱的国度,并且将他们的皇帝捉了回来。 但是他死去之后,他的遗言,仍然被毫不留情地当成了一张废纸。 活着的那些人才是更重要的。 所有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新皇帝的继位。 耶律贤是唯一有资格的人选。 不是因为耶律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事实上,耶律俊还有好几个儿子,有两个,甚至还要比耶律贤更大一些。 只不过,耶律贤是嫡出。 唯一的嫡出。 前后两行皇后,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 谁能与争? 所以,耶律俊的所谓遗诏谁来继位,只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大家并不在乎这个。 大殿外的绝大部分人,都希望能快点结束这场典礼,快点让耶律俊入陵为安,这样,他们也可以早点回家,关起门来好生地休息一番,哪怕是喝点小酒也没有关系。 这些天的守灵日子,实在是太累了。 当然,大殿内很多人却是神情紧张。 因为他们知道,一场绝大的暴风雨,正随着那份遗诏的来临而笼罩在众人的头顶之上。 承天门外,两队皮室军士兵护卫着一名手捧金匣子的军官,大步而入。 行至大殿门口,士兵们停了下来,而那名军官则继续前行,一路走到耶律俊的棺椁之前,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匣子。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萧绰的身上。 萧绰却是冲着耶律洪真道:“有劳皇叔。” 耶律洪真点头,上前,取过了那军官手里的匣子,举着在众人面前缓步一圈,让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匣子之上的封印完完整整。 撕掉封条,伸手入内,取出内里那份黄缎子裱装的诏书,耶律洪真的眼光扫过了目光势切的林平以及某些人,心里不禁有些怜惜他们了。 诏书极长! 作为一个考取过进士的皇帝,耶律俊的才学勿容置疑。 耶律俊回顾了他这一生的得失,点评了许多人的功绩,随着耶律洪真的话语之声,大殿里有人低声哭泣起来,这一次倒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情实意。 在一片呜咽声中,遗诏进入到了第二个部分,宣布耶律贤将成为他的继任者,这毫不稀奇,耶律贤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这大半年来,萧绰把他带在身边一起出席各种各样的会议,至少大家能看出来,他绝对不是一个玩劣少年。 当然,大家更在意的是第三部分。 因为耶律贤还没有成年,他继位为帝,自然不可能马上亲政,必然是要指定托孤大臣,顾命大臣的。 不少心怀期待的人,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都有机会。 林平也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皇帝要请皇后于九泉之下相会的请求。 皇后萧氏,德才兼备…… 耶律洪真没有片刻的凝滞,丝滑的一路读了下去。 没有托孤大臣,没有顾命大臣,当然,更没有什么殉葬的事情。 皇后萧氏,垂帘听政,至皇帝大婚亲政之后,还政于皇帝,在此之前,大辽一应国事,皆由皇后裁决! 耶律洪真转过身来,面向太子耶律贤以及皇后萧绰,跪了下来,双手将遗诏高高地捧过头顶,大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群臣,依着品级,在耶律洪真的身后纷纷跪下,两手交叠,贴于额头,触地叩头,唯有林平,呆呆地看着耶律洪真手中的那份遗诏,似乎是呆傻了。 而在林平的左右,一些人的面容复杂之极,似乎在经历着极为艰难的挣扎,待到萧绰冷冷的眼光扫过来时,那些人再也忍不住,一个个卟嗵卟嗵地跪了下来,跟着众人高呼万岁。 “不可能!”整齐划一的声音之中突然加进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萧绰一点也不奇怪地看向林平。 耶律洪真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着林平的眼光警告的意思极其明显,而完颜八哥,却仍然跪在那里,动也没动。 林平突然冲了上来。 没有人拦他。 他径直地便冲到了耶律洪真的面前,伸手,一把便抢过了那份遗诏,瞪大了眼睛细细地审视。 “林平,你是在怀疑我假传圣旨吗?”耶律洪真大怒质问道。 林平没有理会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着这份遗诏。 字体,是耶律俊的,自小他便与耶律俊在一起读书,当然是认得的。 放在一边的匣子密封完整,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可是内容,内容完全不一样了。 当天,他是亲眼看到耶律俊将那份遗诏放进匣子里,然后又密封起来的,自那以后,那个拉匣子,便一直在完颜八哥的手中。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扑到了完颜八哥的身旁,两手一把扼住完颜八哥的脖子,厉声喝道:“八哥,八哥,是你,是你,你背叛了陛下!” 完颜八哥仍然跪在那里,哪怕林平把他的脑袋生生地扳得偏了过来,他的脸憋得通红,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林大王伤心过度,举止失措,来人啊,请林大王回府休息!”萧绰的声音似乎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飘到了林平的耳中,但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他拍醒。 他松开了完颜八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走到了耶律俊的灵位之前,双手一张,将画框抱在了怀里,大声嚎哭起来。 “俊哥儿,俊哥儿,我们输了,她赢了,啊啊啊,她赢了!” 一队卫士从外面冲了进来,看着号淘大哭的林平,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下手。 “大王伤心过度,失心疯了,带他回府,好生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府!”萧绰厉声道。 “遵命!”卫士不再犹豫,一涌而上,想要掰开林平的双手,岂料林平抓得极紧,一时之是,竟然是掰不开,瞟一眼皇后冷若冰霜的脸,卫士头领一狠心,手下发力,卡嚓声响之中,竟然是生生地掰断了林平的手指。 每一声手指断折的声音响起,大殿里有些人便是一阵哆嗦。 林平被一群卫士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外头响起了他时而号淘,时而大笑的声音,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而外头,却是喧嚣之声渐声。 外头大殿的无数个灵棚子里,还有着数量更多的勋贵臣工呢! 几乎所有大辽的头面人物以及文武百官,今天目睹了一个巅峰之上的家族将要坠落到深渊之中。 林平落马,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大殿之内,甚至没有与此有关的言语再传出来。 锣钹之声再起, 颂经之声复来, 哀怮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这一切,与林平已经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所有人都知道,林氏的历史,将从今天起彻底结束。 有人心中慌乱,百年林氏,盘根错节,也不知有多少人与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瓜葛,接下来这把大火会不会烧到他们呢?如何与林氏切割,是现在马上就要做的事情。 有的人窍喜,百年林氏,多大的一块肥肉啊!林氏倒了,他的利益总是需要人接手的,自己作为皇后的铁杆,当然是需要分得最肥的那一部分的。 有人叹息,因为不得已,总是要有人在改朝换代之中付出代价的。 有人愧疚,因为他们不得不做出有违本心的选择,为了大局,也为了自己。 耶律俊时代结束。 耶律贤登基,尊萧绰为承天皇太后,并垂帘听政。 大辽彻底进入萧绰时代。 第五百七十三章:就差一口气 风里夹着雨,扑面而来,让人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但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士兵们仍然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前缓缓推进。 队伍的最前方,膀大腰圆的士兵举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盾牌,整支队伍的长枪齐唰唰地伸到了头顶之上,如同一座移动的锋刃之林。 三个之样的方阵,向着新野城移动。 而在这些方阵的背后,则是无数的民夫,他们吆喝着推动一台台巨大的攻城车,一架架强弩,石炮车紧跟在士兵的身后。 而在他们的对面,守卫新野的军队,并没有完全龟缩在城内,以城墙为依托,大约两三千士卒列成了一个方阵,最前方是一排排的拒马,鹿角,地面之上撒着铁蒺藜,无数长达一丈开外的长矛被架在拒马之上,使得从他们的对面敌人仅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枪刃,根本就看不到后面的士兵。 而在城上,无数的弓弩手严阵以待,正在等着敌人进入到射程之内。 进攻一方,是来自襄阳的宋军,由指挥使范一飞亲自率领。 而防守的一方,则是伪赵国的大将军曲珍。 自从萧诚率南方诸路安抚使、转运使、制置使以及一应地方豪强势力在荆湖江陵城拥戴荆王之子赵安登基为帝之后,便设立了中路行军大营,由杨万富任中路行军总管,下面汇集了天武军范一飞,天狼军王柱以及原樊城守将范天顺、水师江雄等部,到目前为止,中部行军大营已经汇集了三万士卒,其中五千是水军,可见新宋朝廷对于中部行军大营的看重,可以想象得到的是,随着时日的推移,向这里聚集的军队会越来越多的。 新野位于要冲,杨万富到任之后,稍事整顿之后,立即便开始准备夺取新野,拿下新野,襄樊的宋军便有了一个前突点,可以像一把长矛一般直插南阳腹地,同时又可左攻邓县,右取泌阳,不管打那一个,都会让伪赵难受万分。 所以对于伪赵来说,新野也是必守之地。 如今据守襄阳的宋军,觊觎南阳盆地,必然会不停地向着新野诸地发起进攻。 而这一次,只不过是将来无数次争夺的一个开端而已。 对于杨万富来说,如果能趁着现在伪赵初立,人心不稳,南阳盆地百姓人心仍然向往着大宋之时,发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纵然不能一口吞下,但慢慢地蚕食也是可以的。 要不然时间一久,南阳盆地的人习惯了伪赵的统治,再攻击的话,麻烦就大上一些了。 中军旗下的范一飞,仰头看了一眼天色,雨比前一刻更大了一些,这样的雨,对于弓弩手来说,特别是进攻一方的他们来说,麻烦要更大一些。雨水对于弓弦来说,也是大敌,用不了多久,便会因为被泡软而无法使用了。 这已经是对新野的第三次进攻了,大概率也会是这一季的最后一次进攻了,梅雨季节马上就要来了。 而且,这一次进攻的突然性已经失去了,想必来自邓县、泌阳的敌人援军也马上就要赶到了。 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还不行的话,那便只能退回襄阳再觅战机了。 嗡的一声响,范一飞低头,便看见前方的天空暗了下来,新野城上,射下来的羽箭似乎连天空都遮住,连雨水都被阻隔了。 前进中的宋军停了下来,无数支长矛伸向了空中,拼命地搅动,羽箭落在这些密密麻麻在空中乱舞的长矛之中,九成以上都被打飞,但仍然有少数钻进了空档。 而那些带着尖厉啸声的强弩,步卒便毫无办法阻挡,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了。 强弩破空,钻出一个血胡同。 而随着羽箭的间歇,停顿下来的宋军再次整顿队形,继续向前。 在他们走过的道路之上,遗留下来了一些鲜血以及倒下的战友的遗体。 紧随而至的民夫,抬走了这些遗体。 在这些人倒下的地方,一台台强弩被迅速安置了下来 然后,尖啸之声响起,城墙之下的还击,开始了。 顶着城上的羽箭,城下的步卒开始向前靠近,再靠近。 终于,他们与城下的敌人短兵相接了。 厚重的盾牌顶在前面,顶在了那些长长探出的长矛之上,长矛回缩,再次,一次又一次的捅刺,想要将这些长盾手刺倒,而长盾却紧密地靠在一起,推倒了拒马,推到了鹿角,不停地向前压缩着。 然后,一个个手持小盾,短刀的精悍的汉子,突然从大盾的下方钻了出来,扑进了对方的长枪林中。 双方的步兵在城下短兵相接,缠杂到了一起。 宋军的攻城车飞快地推了上来,咣当咣当的声音当中,攻城车靠上了城墙。 沿着攻城车,宋军开始飞快地向上攀爬。 曲珍略略有些紧张。 远方,又一个宋军的战营开始向前移动。 整整一个指挥三千人的军队。 而他,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邓县和泌阳的援军,还没有消息传来了吗?我已经在这里顶了十天了,十天时间,他们便是爬,也该爬来了!”回过头来,曲珍咆哮着看向自己的副将。 “按照路程,他们是该来了!”副将解宝头上缠着布条,染满了血迹,这是在上一场战斗之中,宋军留给他的印记。“曲将军,我就怕,他们是故意的不来或者拖延时间。” 曲珍沉默了下来,不来他们是不敢的。 现在耶律敏可就在南阳呢! 他们敢不来,耶律敏便能正大光明地砍了他们。 但他们要在路上磨磨蹭蹭,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那谁也没有办法,更何况现在还是在雨季。 赵国之间的内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曲珍现在甚至连东京都回不去。 他只能待在新野,可是在邓县、泌阳的守军,偏生又是崔昂的嫡系。 而赵国的内斗,事实上又跟现在大辽内部的政治形式紧密挂钩。 耶律敏被迫待在南阳而不能回去,便是一个明证。 崔昂现在之所以敢如此地明目张胆地对付曲珍,便是因为现在从各个方面传来的消息,都是大辽皇后萧绰落在了下风。 一旦萧绰在政争之中失败,耶律敏肯定是回不去了,而曲珍,只会垮得更快。 现在很明显,曲珍投靠了耶律敏,而崔昂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先把他做掉。一旦辽国形式明朗,林平获胜,那耶律敏肯定是要被除掉的人物。 “崔昂也不想想,要是新野丢了,整个南阳盆地,就危险了吗?”曲珍叹息一声:“崔昂,这一辈子,总是把政争放在军事之前,他怎么就不明白,军事上失败了,他即便赢了这一局又如何?最终,不还是一个输吗?大宋前车之鉴,他还不吸取教训吗?他斗垮了所有的政敌,结果呢?” “结果,他成了赵王!”解宝呸了一声。 曲珍楞住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一砣屎。 “解宝,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至少,南阳的耶律大统领是绝不可能看着我们被宋军吞了的。”曲珍挥了挥拳头:“属珊军多有骑兵,我们也从一开始便向南阳派了信使,最多迟上个两三天,援军一定会到的。” “明白!” “开库,拿出所有的金银布帛,分赐给士兵,守住新野,这些东西他们才保得住!守不住,可就便宜了宋军啦!” 南阳城,耶律敏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从床榻之上爬了起来,赤着上身,走出了房门。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看着不大,但却已经在院子里汇成了水流。 直接走进了雨水之中,耶律敏抬头,任由雨水浇着他的身体,身上那些伤痕在雨水的洗涮之下,显得更加地醒目。 门边、廊下,那些守卫的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上京的斗争,耶律敏一点儿也不担心。 作为萧绰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心腹,他对一切都一清二楚。 当初萧绰之所以让他到南阳来,一来是让耶律俊放下心来实施他的计划,二来,也是为了让耶律敏报其杀父之仇。 萧绰很清楚耶律敏的这点子想头。 现在,上京那边的争斗,想必已经有结果了,算着时间,好消息差不多也该送到了。 接下来,就轮到自己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做完了这一切,自己便也该返回辽国去了。 皇后需要一支对他绝对忠心,也能绝对放心的队伍替她镇守腹心之地,这个任务,除了自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而耶律敏,也愿意回国去。 他不想再留在南方了。 手抚摸着鼻梁,伤早就好了,但这个地方,似乎仍然在隐隐作痛。 耶律敏知道,其实不是伤口在痛,是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王柱的质问声,每每在深夜,还在会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为什么? 耶律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他已经回不去了。 做完了这件事情,便去北方,远离中原的争端,似乎是耶律敏能让自己心安的最好的办法。 娘娘想要一统天下,自己便去为她守好大本营就好,让她能安心地与她的两个哥哥好生较量便好了。 耶律敏不想再与过去的那些老兄弟相会于沙场了。 外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耶律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奔进来的一名亲卫。 “统领,南京道上八百里加急!”亲卫躬身,双手送上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件。 走回到廊下,撕开了密封,耶律敏展开了信件。 不出意料之外的结果。 耶律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把这封信,送给孙朴将军,嗯,同时把这个消息,也告诉郑钦与于鹄。” 郑钦是邓县驻军将军, 于鹄则是泌阳的驻军将领。 信的内容其实极其简单。 “承天皇太后垂帘听政!” 短短的九个字,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上京的这场大辽内部的政争已经落下了帷幕。 萧绰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那么现在,该耶律敏来解决赵国的问题了。 崔昂不仅是他耶律敏的敌人,皇后又何尝不是想把他打入九幽地狱呢? 只不过,这一切,都必须是保证在不危害大局的情况之下来完成。 而郑钦和于鹄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想来马上就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南阳还有三万属珊军呢! 曲珍不容有失。 这是自己撬动整个赵国局势的支点,也是接下来接手赵国的最佳人选。 崔昂作为以前赵宋最顶尖的那一批官员,他有着自己雄厚的班底,依附于他的人也更多,所以这个人现在还有一些与大辽讲条件的资本和勇气,但曲珍就不一样了,他以前只不过是一个武将,如果让他当了赵王,他想坐稳这个位置就必须抱紧大辽这根粗壮的大腿才行,而这,对大辽来说,自然是更加有利的。 新野,战斗已经进行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如注的大雨之中,宋军已经登上了城墙,在城头之上与敌人展开了争夺,赵军别说是解宝了,便是曲珍,也已经亲自参与了战斗。 胜利与失败,生存与死亡,只不过是一线之隔, 范一飞准备自己亲自上了。 就差最后一口气了,他看到了拿下新野的希望。 拿下新野,同时又抓住或者杀死曲珍,这对于重建的大宋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 抽刀出鞘,准备出击。 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响起,抬头,便看见十余匹战马正狂奔而来。 那是自己的斥候队伍,范一飞心微微一沉。 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想。 敌人援军已至。 来的不仅仅有邓县、泌阳的,竟然还有来自南阳的属珊军骑兵。 也许自己还是可以拿下新野,但拿下新野之后,自己也走不了啦! 两败俱伤的结果,对手或者可以接受,但自己可绝对接受不了。 就差一口气。 范一飞不甘心地再一次看了一眼新野。 “鸣金,收兵!” 他恼火地吼道。 第五百七十四章:心愿一朝得偿 血透战袍。 曲珍拄刀立于城门楼子之上,看着宋军如同大海退潮一般滚滚而去,没有半分开心,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差一口气。 新野差点成了自己的葬身之所。 解宝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血糊糊的他,腿上又被戳了一枪,也不知从那里撕了一条衣服胡乱地扎住了伤口。 “大将军,他们怎么忽然撤了,我都觉得我们守不住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们的援兵到了!”曲珍看着自己的这个老兄弟,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兄弟,我不会亏待你的,今后,有我一口饭,就有你的一口。” 解宝有些迷糊地看着对方,“大将军,你怎么啦?我是你的兄弟,你的部下,当然该为你拼命。” 曲珍哈哈大笑起来:“是的,你是我的兄弟,我的部下。但兄弟有时候的拼命,不见得能换来回报,但这一次,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为你带来你想都想不到的回报。” 看着畅快大知的曲珍,解宝没有明白过来,大笑的曲珍反而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了。 大将军莫非是欢喜得有些糊涂了? “大将军,我去里头看看,伤亡很大,我得去盯着,大夫得盯着,还有那些杀红了眼的也得盯着,保不定有些人会混水摸鱼,偷了那些死去兄弟们身上的财物占为己有呢!”解宝道:“人死了,身上的财物和抚恤,后头我们得给人寄回家去才行。” “当然,有劳兄弟了,你去找新野的县令,盯着他们做这件事情。让他们用心一些,这不仅是为了死去的弟兄,也是给活着的兄弟们看的,事关士气,绝不容马虎!”曲珍道。 “得令!”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隆隆的马蹄之声响起,新野城上不由一阵慌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士兵脸都白了,这要是来的是敌人,估计便玩完了。 不过看到一直站在城门楼子上的曲珍仍然一动不动,而且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大家便又放松了下来。 当然应当是援军啊! 要是敌人,先前那些家伙怎么会撤退呢! 孙朴一马当先奔到城门之下,看着城上满身染红的曲珍,大笑道:“曲大将军,威武!” 曲珍拱手:“要是没有孙将军你的驰援,这个时候曲某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多谢孙将军,多谢耶律统领,请孙将军入内叙话。” 新野的县衙,早就被曲珍占了做了自己的衙门,原本的县令和六曹,只得去外头另寻地方。一场血战之后,街面之上到处都摆放着战死士兵、青壮的遗体,受伤的人太多,屋里根本就摆不下,大多数便只能倚着墙根或躺或坐,看到有挎着药箱的人过来,便大声地呼叫。 只是医师太少,伤者太多,那里顾得过来? 而在军中,抢救的原则,却是先救轻伤,而那些重伤患者,能不能挺过来,基本上全看运气了。 重伤患者,死了是常态,活着那是奇迹。 有时候,上面为了这些重伤患者不影响士气,往往在他们还没有断气的时候,便悄悄地指使人帮他们一把。 所以一场大战下来,你能看到的重伤患者极少。 还能躺在那里由人施救的,要么就是身份不一般,要么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抬进来的,要么便是立了大功的,不救一救,会让其它人心寒。 靠近城墙的不少房屋,都被外头的投石给砸得稀乱,此时,一些青壮正在官员的指挥之下,清理废墟,不时便能从废墟之中拖出一些尸体,偶尔找到一个活着的,青壮民夫们便大声地欢呼起来。 都是街坊,邻居,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能够活下来,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孙朴与曲珍两人并肩走向县衙。 看到跟在两人身后的护卫,街边的欢呼之声渐渐地小了下来,不少人开始畏缩地向后退去,因为孙朴的亲卫之中,有不少人,一看就不是宋人,或者现在说是赵人,抑或是汉人?很明显,那是一些夷人。 过去,宋人是一点儿也瞧不起这些夷人的,在他们的眼中,夷人,都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 只不过现在却是时过境迁了,这些夷人的地位,随着东京城破,赵宋皇帝被俘而直线上升,反而是宋人现在抬不起头了。 前段时日,夷人大队人马,听说叫什么属珊军的,便是从新野这里退往南阳的。 那里头,夷人占了绝大多数。 “这一仗,还真是凶险啊!”看着城里的状况,孙朴有些感慨:“是范一飞吧?我跟他交过手,是一员悍将,他的麾下难打得很呢,在鹿头山,我可是吃了他们大亏的。” “范一飞的天武军只有三千人,大部分都是襄樊禁军和厢军,要是都像天武军,新野早就守不住了。”曲珍摇头道:“所幸,王柱的天狼军没有来。” “萧二郎在襄阳就来了这两只亲军,这是用来压阵的,将来扩充军队,这两支部队的大量骨干人员必然会被充斥到新军之中去担任基层军官,杨万富怎么可能把他们拿来打这样的攻防战,损失大了,萧二郎是要敲他的脑袋的!”孙朴笑道。 “孙将军高见!” “你可就别高抬我了,这是大统领跟我说的!”孙朴道。“自从接到你的求援信之后,大将军立刻便命令我率军出发,所幸来得及时。” “于鹄、邓钦,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曲珍咬牙道。“十天啊,他们便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孙朴微微一笑,走上县衙的台阶之后,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凌乱的街道,道:“他们,也该来了。” “还不是看着孙将军你来了!” “不不不!”孙朴道:“从昨天到今天,他们跑得很快,现在估计也该到了,至少,于鹄和邓钦该来了。要不然,光凭我这一支骑兵,还吓不倒范一飞的。” “孙将军您是什么意思?”曲珍有些不解。 孙朴大笑起来,掩饰不住的得意:“大将军,大统领从南阳飞马给我传来了一条消息,就只有九个字。但这九个字,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啊!” “请将军解惑!” “承天皇太后垂帘听政!”孙朴一字一顿地道。 “哪来的承天皇太后?”曲珍脱口而出,但一说出口立时便反应了过来,啪地反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皇后娘娘,承天太后,这么说,上京我们是大获全胜了!” “自然!”孙朴看着曲珍:“恭喜大将军,也许再过上一些时日,我便要称吃你一声大王了!” “什么大王不大王,咱们永远是兄弟,兄弟!”曲珍笑得一张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想要强自掩饰,可这欢快,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持续了这大半年的忧虑和担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天上虽然还下着雨,但在他的心里,却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就站在台阶之上,他放声大笑,拍着腿的大笑。 赌对了,终于还是赢了一把。 兵败陕西路后,作为大宋的高级将领,他与崔昂一起被萧定给释放了。 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恨不得萧定没有释放自己,或者说自己战死了不定还会更好一些。 可那都是一些在深夜无人之时,来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一些痛悔。 他一步一步地,跟着崔昂滑向了深渊,每过一天,他都知道自己陷得更深了一些,直到永远也无法回头。 攻破东京之战,像他这样的人,在辽人面前,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因为像他这样的高级将领,在东京卫戍部队之中,都有着无数的亲朋故旧,正是在他们的操作之下,东京城被破得轻而易举。 到了这个时候,内心深处最后那一丝歉疚也消失不见了。 要么胜利之后,由自己来书写史书,要么失败之后,不但现在身死族灭,还会在史书之上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而这个时候,他与崔昂之间的矛盾开始慢慢地爆发了出来。 大宋之时,文官压制武将那是没得说的。 可是辽人当家作主之后,情况倒是有些反了过来,功勋显赫的武将更说得上话,文官成为了武将的辅佐。 崔昂开始想法子对付他了。 论起手段,自己只是远远的比不上崔昂,三下五除二,自己身边的那些人,便被崔昂给拉了过去。 要不是那个时候耶律敏伸了一把手,指不定自己早就被崔昂给收拾了。 耶律敏要弄死崔昂这在赵国是半公开的事实。 所以崔昂自然也想要弄死耶律敏。 但耶律敏现在不是秦敏了,崔昂想要弄死他,只能找一个有力的靠山,于是他便成为了耶律俊与林平手中的一把刀。 崔昂毫无选择的余地。 就像曲珍一样,他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普通人说不定还能铺盖一卷,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而像崔昂,曲珍这样的人,太有名了,不管他们跑到哪里,他们的敌人一定会追索到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他们只能战斗,不停地战斗,直到失败或者死去。 曲珍一度以为自己失败了,可能不会有好下场。 因为大辽军队全线撤了回去,却独独留下了属珊军在向襄阳发动进攻,这是很明显地将属于皇后的势力给隔绝在了南阳盆地。让属珊军在接下来的内斗之中,发挥不出半点力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上京发生的一切。 耶律敏的失败,就是他的失败。 而失败,自然就意味着死亡。 哪怕他们手里还有兵马。 他们的后路被封死了,接下来得不到器械补给,得不到兵员的补充,在与宋人的不停战斗之中,慢慢地被消耗到死。 他们连向宋人投降的资格也没有。 因为宋人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 那个萧二郎在拥立新帝之后,以新皇帝的名义发布的诏书之中,历数了背叛大宋的一百名叛贼,他们都名列其中。 而耶律敏更高居前三。 第一名是河东路柳全义, 第二名是京东路刘豫, 第三名便是秦敏。 而崔昂名列第四, 至于他曲珍,已经排到了十名开外了。 对于这一百名新宋朝廷张榜公布的人,萧二郎把他们的结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就是灭族。 萧二郎甚至恶毒地号召全天下所有的宋人,谁能杀死这榜上的任何一个,新宋朝廷皆有重赏,特别是排名前十的人,杀之即可封候。每一个档次,都有不同的赏格,但无一例外,都可以让一个普通人一步登天。即便这个人在刺杀的过程之中死了,但只要成功得手,新宋朝廷便会把这份奖赏给他指定的那个人。 萧二郎轻描淡写的一封诏书,却是将这一百人全都给置身于极度危险之中,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人在背后给你一刀。 一个候爷的位置,足够诱人。 即便是自己身边的人,也不再可信了。 而唯一能帮到自己的,就是不断地向上爬,爬到自己也能给予同样的赏赐给自己的手下,到了那个时候,安全之上或者才有一定的保障。 这个希望现在出现了。 萧绰赢了。 她成了承天皇太后, 她垂帘听政, 实际上就是成了大辽真正的幕后皇帝。 耶律敏赢了, 而紧跟着耶律敏的自己,自然也就赢了。 崔昂站错了队, 别看他现在还是什么赵王,但马上,他就不是了。 赵王的这顶桂冠,当然只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他笑得很开心,笑得很肆意。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孙朴说邓钦、于鹄这两天跑得这么急,因为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知道了上京的消息,知道他们的靠山崔昂马上就要倒了,他们不想倒的话,那就赶紧得来投靠自己。 “大统领说,邓钦、于鹄这两个人,还是有几份本事的。以后赵王要统治这片庞大的区域,这样的将领,还是多多益善的。”孙朴道:“虽然他们过去对你有些不友善,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怎么让他们放心地效你于你,敢是检验你能不能胜任赵王这一职的最简单的考验。” “当然!”曲珍挺起了胸膛:“这一点肚量,曲某还是有的。绝不敢坏了大统领和太后的大事。” 第五百七十五章:人心浮动 戴炜提了一包袱的纸钱,脚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了,本来是要多买些纸钱,冥器等来祭祀先人,可现在的东京城内,像冥器之类东西,压根儿就买不到了,便是这些纸钱,自己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手。 想到这些,戴炜便感伤不已,一年时间不到,整个东京便已经败落到了如此地步。 “老戴,老戴!”耳边传来呼喊之声,戴炜回头,看到一条挎刀汉子大步而来,却是老熟人,一起共过生死的陈璟,如今两人都在东京卫戍军中任职,分属不同的指挥,两人都是营将,统率着数千士卒。 陈璟手里提着的那包东西一看形状便知道也是纸钱之类的物事,戴炜不由笑道:“咱哥儿俩倒也真是心有灵犀,回家送个纸钱,也能碰上。你也不当值?” 陈璟嘿嘿一笑:“这几天,赵王府外围的警戒不要我们了,由人家自个的心腹武胜军包办了。求之不得,要不然,我还得守在王府外头呢!” “武胜军可是赵王的心肝尖儿,平素除了内卫由他们负责之外,从来不肯让他们受一点点委屈的,怎么现在连巡夜这类苦差事都交给他们了?”戴炜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呀?” “我能知道什么?”戴炜一摊手:“不像你,是负责城内达官贵人们安全的,我就是一城门军头儿。” 陈璟左右看了看,“想知道,你得请客!” “你倒还真是见缝插针啊!我今儿个是走运呢,还是不走运呢?”戴炜笑道。 “别扯淡了,请我喝一杯,亏不了你!”陈璟道。 “要不去我家里?这外头,那里还能轻易找到吃的?你别说还开着的那几家楼子啊,我是真请不起!”戴炜道。 “去州桥那边吧!”陈璟道。 “那里还能找到吃的?”戴炜讶然。 “总是还有漏网之鱼的,走,老手艺,如今在东京城内,可不多见了。”陈璟笑道。 所谓的州桥,正名叫做天汉桥,是东京城南、东、西三条御路的交汇点,早先,围绕着州桥分布着官府、民居、店铺、妓馆,城中士庶、外地客商都在这里聚集,自然便是饮食行业最为理想的经营场所,这这里,主食也好,小吃也罢,当真是应有尽有,是东京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一般晚上都要经营到三更天左右。 但这一切繁华都随着辽军破城而烟消云散了。 州桥周边数百间房屋被付之一炬,人被杀得血流成河,无数财富都成为了辽兵的战利品,如今的州桥,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虽然将道路收拾出来了,但周边因为死人太多,仍然是普通人的禁地,特别是夜晚,压根儿就没有多少人敢来这片地转悠。 听说有夜行人偶尔能听到鬼哭之声,也看到过有形容可怖之人如同风一般地在这片区域内飘来飘去,当真是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戴炜与陈璟两人自是不信这些鬼话,两人这两年见过了太多的死人,都看得麻木了。 从西征西军失败开始,两人从陕西路一路逃到河东,再逃到滑州,又回到京城,那里不是一片一片的死人,就算是现在的东京城,你稍微走偏一点,都有可能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倒伏着一具尸体。 东京城里死了太多的人,现在还有好多坊市连个鬼影儿都找不着呢! 随着陈璟到了地头儿,居然是一个下陷式的小房子,得沿着石阶往下走十好几步才到门前,一间来去最多十几步的小屋子,门前有个不大的坝子,可以放下三五张桌子,现在当然是空空如也。 看了这个地形,戴炜也大致明白了为什么这家当初能逃过一劫,主要是杀起来不太方便,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找其他家,反正这州桥周边,看起来都是有钱人,那些辽人何曾见来过此繁华之地,倒是这家小石屋,不那么起眼。 殊不知,和平时节,这块小地方,可是得提前预定才有位置的。 “罗氏老字号,批切羊头,旋煎羊白肠都是一绝。”陈璟笑咪咪地道。 “老陈,你坑我,这一家,战前,都得一贯钱起步,现在这年节,不翻个好几倍才怪!”戴炜嘴里叫着屈,脸上却并没有半分为难之色。 他现在倒也并不差钱,说起来赵王为了拉拢他们这些大头兵,向来是舍得往外花钱的。像戴炜陈璟这些既是军官又是老兵的,更是舍得下血本。 “不过三五贯而已,但我知道的这消息,绝不止这点子小钱,你我兄弟一场,我得先跟你透个气儿。”陈璟一边捶着门,一边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瘸腿的老汉儿站在了门里,看到陈璟,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陈营将啊,快请进,请进!” “老罗头,我给你带了个新客人过来,南熏门的营将戴炜戴兄弟,你以后想要偷偷出城,不妨便去南熏门找他。”陈璟笑嘻嘻地说,看起来与罗老头儿很熟。“不过今儿个可得拿出好手艺来,让我这兄弟吃得开心。” 罗老头嘿嘿笑起来,露出缺了一半门牙的大嘴来,连连点头请了二人坐下。 “陈营将,我今儿这有新鲜的狗肉,要不要弄一盘下酒?” 陈璟脸色一变:“滚,如今东京城内的狗肉吃得吗?都是吃了人肉的狗子,你糊弄别人可以,还想糊弄我?一个羊头,两份旋煎羊白肠,老罗头,别耍花样,要不然以后你从我那里可就弄不到羊了!” “不敢,不敢,不是想让你尝尝鲜吗?滋味真得不错,狗肉就酒,越喝越有嘛!” “滚蛋,快去弄羊头!”陈璟笑骂道。 桌上放了个没了把子的老茶壶,一摞个个都豁了口子的瓷碗,不过倒也洗得干净。取了碗,给两人倒满了茶,戴炜道:“老陈,这马上就要中元节了,今天还办灯会吗?” “办个锤子,真要办的话,不早就操办起来了吗?” “也是,现在只怕东京城里,连能扎灯的匠人,都剩不下几个了,更别说灯山了!”戴炜感慨地道。“今儿个本想去买点冥器,可扎纸的匠人都没了,你说辽人把这些人也掳去干什么呀?” “只要有一技之长的,都会被弄走,这是那位皇后下达的命令。”陈璟摇头道:“不过今年不办灯会了,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两件事,一件,是因为萧二郎不是搞了一个什么通辑令吗?咱们赵王可是高居前三啊!杀之封候,你说会不会有很多人对这事儿很感兴趣?”陈璟压低了声音道。 “那有这么好杀的!”戴炜摇头道。 “这可说不准!”陈璟神神秘秘地道:“我可是听说,大理国的那个当了几天皇帝的短命鬼,便是被远距离一弩毙命,那可是大理国呐,实力比我们现在的赵国强吧,都让人给做掉了,你说赵王能不怕吗?所以什么灯会不灯会的,真办了灯会,循以往惯例,他不得抛头露面啊,指不定到时候便有一支冷箭飞来呢!” “也是!”戴炜道:“萧二郎有本事呐,一份通缉令,一个空头承诺,便让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惶惶不可终日了,只怕看谁都像是刺客!万一那天要是那个傻大胆真能成功地搞一个,而且萧二郎也兑现了承诺,那这天下,只怕要更疯了。” “真要做成功了,萧二郎必然会兑现承诺,千金市马骨的道理,他能不知道?”刘璟道。 “第二个消息是什么,你说的这个消息,我略有耳闻,这可不值今儿个一顿饭啊!”戴炜道。 刘璟点了点头,“新野那边,我军大胜,击退了对面儿的进攻,守住了新野的消息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报捷的信使就是从我这边进城的。这有啥?” “老兄,这里头名堂大着呢,曲大将军在新野,但邓县、泌阳可都是赵王的心腹,赵王恨曲大将军不死,但这一次邓县和泌阳救新野可带劲了!” 戴炜一惊:“那两位投靠曲大将军了?” 罗老头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一个批切羊头,两份旋煎白肠,一坛子酒。 陈璟给两个满上了酒,喝了一口,皱眉看着罗老头:“你这酒里的水,掺得越来越多了?” “陈营将,没办法,这不是越来越难搞了吗?这也就是您来,别人来,连这酒也没有呢!” “去吧去吧!”陈璟没好气地挥挥手。 “老戴,今儿个我下值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墙根儿,只怕这才是我们被换下来的理由。” “什么事?” “上京那边的事,皇后变成承天皇太后了!”陈璟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一般哼哼了。 戴炜的脸都有些僵了。 皇后萧绰与赵王有什么瓜葛,他们这个层级的,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大名鼎鼎的耶律敏他们可都知道。 耶律敏就是秦敏, 秦敏的老爹以及他一大家子,都是被赵王宰掉了的。 现在耶律敏率领大军就在南阳。 “这岂不是说……”戴炜的声音都有些抖了起来。 “辽国那边,跟我们这边大不一样!”陈璟一边大口吃着羊肉,一边道:“没什么女人不得干政的传统,相反,他们那边,女人当权的事情比比皆是,这一下子皇后成了皇太后,而且还垂帘听政,那耶律敏必然就会抖起来了。” “我们这里要内斗!”戴炜咽了一口唾沫,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却是将自己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陈璟点了点头,“必然,耶律敏没了后顾之忧,必然要报这血海深仇,只怕什么时候耶律敏奉诏回国,我们这里便又要烧起战火了。” 戴炜伸手抓了一块羊肉,无声地咀嚼起来。 “老戴,咱们得先想好出路,那属珊军如狼似虎的,咱可真不是对手。而且现在这城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家伙,只怕都在打主意呢!” “你的意思是,咱们得另想出路?” “你以前不是在曲大将军麾下干过吗?” 戴炜眨巴着眼睛,“老陈,咱们今儿个不是偶遇吧?你小子专门在那里蹲我!” 陈璟一笑:“的确,不知我一个,我后头还有不少人呐,大家都觉得赵王要完蛋了,但以前咱们不是跟曲大将军都不熟吗?怎么取信他是一个问题。咱们两个从陕西路便一路逃亡,算是知根知底的,便只能来找你了。” “万一走漏风声,只怕赵王马上就会砍了我们!” “等到承天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消息一传开,还有几个人能听他的话都是问题!”陈璟冷笑:“不过先在曲大将军那里去报个道,总是能占点便宜的,你说是不是?” “好,我马上派人去,不过这顿饭可得你请了!” 陈璟大笑:“当然是我请!” “你背后还有谁啊?” 陈璟说了几个名字,戴炜顿时沉默了下来。 “够份量吧?” “这算是墙倒众人推吗?” “这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陈璟冷笑:“这个奸臣,必然不得好死。” 又吞了一块羊肉,戴炜叹道:“咱们也不是啥好东西。” “咱们只是小人物,只是为了活着,为了家人能有口饭吃,国家大事,跟咱们这些小人物能有什么相干?咱们能决定什么呢?还不是他们那些人瞎比比!”陈璟愤怒地道:“现在的东京城,还是东京城吗?差不多就是一个大坟堆了。” “换了人,就会好一些吗?” “不知道!” 过去的东京城,是从来不宵禁的,像州桥这里,一向都会营业到三更天,可是现在的东京,早就开始执行宵禁了。 当然,对于戴炜和刘璟这样的人来说,宵禁还是形同虚设。 而在东京城中,像他们这样的身份的人,倒也是车载斗量,这个夜晚,也不知有多少人趁着夜色在奔忙,在联络,在交换消息。 被黑暗笼罩着的东京城,风雨欲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不甘受死 陈璟和戴炜两人在朝廷发动征西之战前,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将,带了百把人而已,但到了现在伪赵时代,两人已经一跃而成为统带一个战营的营将了,升迁不可谓不快。这要在过往时节,没有后台的话,想要从队将爬到营将这个位置,没有个十年奋斗,想也不用想。 而现在,还不到两年功夫。 而这,对于崔昂来说,也属于无奈之举。 这几年来,朝廷的兵员损失太过于惨重了。 有经验的军队,不是折损在对辽战争之中,便是折损在西北战场之上。 而且,还有一个能不能信任的问题。 相比起后来归降的那些禁军军官而言,崔昂父子最信任的是他们从滑州带出来的武胜军。 接下来,便是像陈璟与戴炜这些从陕西路上便一直跟着他们逃亡的兵将了。 好歹也是同生过死的,有一份香火情。 这也是两人在东京城破之后,便翻着跟头地往上升的原因所在。 而陈璟和戴炜两人,只不过是东京城中原数十万禁军中最普通的一员而已。 他们当兵,可不是为了什么宏伟的理想, 对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份职业而已。 几年之前,上四军的这份职业,还是让人羡慕的, 收入高,有面子,而且还算是清闲。 但这两年,上四军可就变成高危职业了。 去河北边境几万人,回来的没几个。 去西北战场上近十万人,回来的不到一成。 而辽军围东京的时候,东京城内并不缺士兵,加上青壮,几十万人还是妥妥的, 可惜的是,这些人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军人, 他们缺乏一个军人最不该缺的血性。 他们爱生命,爱家人,爱生活, 他们更想好好地活着。 所以,当有人牵头的时候,这些人毫不犹豫地便投降了。 对于他们来说,赵宋也好,现在的赵国也罢,只不过是城头换了一面大旗罢了,他们一样还是当兵吃粮嘛。 能在这样的乱世之中,维护住家人不受到伤害,能安安稳稳地活着一家人聚在一起,便比什么都好了。 别跟他们谈什么家国大义,汉夷之别, 他们不懂,也不想懂。 对于他们来说, 大宋也好,辽人也好,他们反正就是那些最底层的,即便不当兵了去当老百姓,都一样是要缴纳赋税的,辽人凶,他也得吃饭啊!总是也离不得他们这些人的。 所以,当他们发现,背后崔昂这株大树有可能在马上就要来的狂风暴雨之中折断,再也无法倚靠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丁点心理负担的便准备要给这株摇摇晃晃的大树再狠狠地来一斧头, 无关乎忠诚,只为了自己能活着。 背叛,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当你跨过了第一次这道关口之后,再往后,就不会再有一点点心理压力了。 就像吃饭喝水那么平常和容易。 而这样的人,在现在的东京城中简直不要太多。 赵国现在的军队少吗? 一点儿也不少。 崔昂收拢了幸存下来的绝大部分上四军,光这一拨人,就多达十数万。 然后为了稳定统治区内的治安和稳定,又大量地收拢青壮难民,将其编为军队,这也是以前赵宋维持国内稳定的一个通常的做法,军队的战斗力先不论,但至少将这些不稳定因素给暂时化解了。 所以现在赵国整个的军队数量,多达三十余万人。 这对于赵国的财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与刘豫的齐国和柳全义的晋国都大不相同。 刘豫见机很早,投降极快,所以整个河东路,也就是现在所谓的齐国辖区,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只不过是向当初主持进攻的耶律敏敬献了一大笔财富,便算是保全了地方。当地的农业、工商业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 而晋国,也就是河东路,一向便是富庶的区域,而且一直在柳氏的掌控之中,虽然现在面临着西军的虎视眈眈,但基本上也能过。 赵国就大不一样了。 辽军如狼似虎,破了东京之后,顺势扫荡周边地区,赵国的大部分地方,如今都残破无比,生产生活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田地摞荒,工商业停滞,人口被掳掠,财富被掠夺,宋人几辈人积累下来的财富,短短的几个月便化为了泡影。 以前的东京以及周边有多富有,现在就有多么的凄渗。 崔昂,接手的就是这么一个乱摊子。 而为了让麾下这几十万军队不造反不乱来,崔昂还必须每月支付大笔的款项。 钱从哪里来? 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于是,便只能向麾下的百姓再次勒索。 赵国境内,很多地方,已经不能用穷这个字来形容了。 崔昂必竟也是进过政事堂,当过相公的,也作为封疆大吏主政过一方,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恢复生产和稳定的工商业,是当务之急。 本来还指望着今年的秋收之后,能稍微稳定一下形式,然后再以屯垦的形式来安置麾下这几十万打仗不行,吃饭倒是杠杠的家伙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得往后推了。 辽国上京政争落幕,萧绰的全面胜利,让崔昂面临着生死危机。 崔昂心里苦。 他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能怎么办? 选择当帝党,成为林平的跟班,是他唯一的出路。 即便他想去舔皇后的脚丫子,人家也不要他啊。 萧绰成了承天皇太后并垂帘听政的消息传到了东京,崔昂便已经听到了丧钟的鸣响。 “这个消息,必须要严密封锁,能瞒几天是几天!”崔昂脸色青紫,看起来就好像是几天没有睡过觉一般,虽然穿着王袍,戴着紫金冠,但整个人却显得有些佝偻。 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长子,也是如今的赵国世子崔博。 “阿父,只怕瞒不住,他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现在恐怕这个消息便已经在到处传播了,关键是南阳的曲珍和耶律敏,一定会大肆宣扬这个消息的。”崔博神色慌张,有些手足无措。 崔昂叹了一口气。 长子崔博比起次子崔瑾,实在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惜的是,现在次子对自己只怕是恨到了骨头里吧! 说起来,作为父亲,他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次子两次了。 一次,让崔瑾毁容瘸腿,第二次,直接把崔瑾陷在了横山以北,落在了萧定手中。 萧定没有杀他倒是让崔昂有些意外是。 自己成为了赵王之后,崔瑾写了一篇文章广传于世,将自己痛骂了一番之余,也宣称与自己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 崔昂倒也是写了一篇文章还击,但与其说是痛骂这个不孝子,倒还不如说是帮着崔瑾撇清关系。 这样一来,不管自己将来下场如何,世人对于崔瑾,总会宽容一二。 如果自己真败了,将来崔氏总不至于断绝香火。 可是崔昂真没有想到,危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曾经想过,只要林平获得胜利,斗倒了萧绰,那自己便从此高枕无忧,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太骨感了。 恰恰相反的结果,让自己陷入到了绝境。 环顾天下,自己竟然没有立锥之地。 辽国,萧绰与耶律敏容不下自己。 西军那边,萧定只怕再见到自己,绝对不会再像前两次那样释放自己了,他只会一刀砍了自己的脑壳。 而南方新宋呢? 自己的脑袋值一个候爷的封诰。 萧二郎比他的哥哥可歹毒得多,萧定最多是杀了自己,萧二郎不但会杀自己,还会杀人诛心,会让自己遗臭万年。 茫茫天下,能去哪里? “只能拼上一拼!”崔昂握紧了拳头,道:“耶律敏不可能公然攻打东京城,我们可是奉大辽为主的,他要敢这样做,即便他是皇后的心腹,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所以,他只会隐身幕后,来操纵曲珍完成这一切。” “您的意思是?” “耶律敏奉诏回国的这段时间,我们封锁东京城,严阵以待,他不可能呆太久的。只要属珊军不参与攻打,曲珍岂有这个本事打破东京城?” “可是东京城内的军队,不见得都听我们的命令啊,我们能想到的事情,曲珍岂有想不到的?” 崔昂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把军中所有队将以上的家属,全都集中起来。” “扣押这些人的家属?”崔博惊呆了。 “不错,这件事越快越好,嗯,需要找一个借口能做这件事,先把营将以上的家属诳骗进来,然后再让这些营将去收拾他自己麾下的队将,如此,方能妥当!” “阿父,中元节!”崔博出主意:“嬢嬢不是七月十六生辰吗,七月十五又是中元节,不若以嬢嬢的名义,先将这些人的家眷召到王宫中,一来是说庆寿之事,二来说是要一起缝制灯笼,制作灯山以庆大赵第一个中元节,只要他们进了宫,后头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好,就如此办,这两件事,都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崔昂道:“只要把军队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我们便还有一拼之力。熬到耶律敏归了国,我们再作其他打算。萧定能独霸一方,我崔昂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难不成就做不到这一点吗?只要我们的实力上来了,便是萧绰再恨我们,也只能干看着,还得想法子拉拢我们。” 崔博连连点头,现在,除了超强的实力能够保住他们之外,实在是看到第二条路。 只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玄乎。 南阳,属珊军已经开始准备行囊准备回程了。 所有人都很兴奋。 一年多的征战,属珊军上上下下,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其实每一个人早就在盼望着能回家了。 这可是锦衣归乡。 而且萧绰的全面胜利,也代表着属珊军在未来的很多年中的荣耀, 皮室军将来再是大辽勇士们最高荣耀了, 属珊军才是。 “恭喜大统领啊,听说这一次太后要大赏天下,特别是要封四位镇国王,以大统领的功绩,这一次绝对是这四人之一啊!”曲珍满脸堆笑,小心地奉承着。 这可是他曲珍必须要抱住的大腿啊! “我不在乎这个!”耶律敏转着手里的刀子,道:“我更在意,怎么抓到崔昂!” “大统领,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耶律敏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曲珍,太后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她不阻我报仇,我怎么弄死崔昂都行,但有一条,赵国不能乱,不能让新宋或者西军有可乘之机。这,可就难了。” 的确就难了。 如此一来,属珊军用武力就不现实了。 “所以曲珍,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来完成,要人我给人,要钱我给钱,而且只要你做好了这件事,把崔昂交到了我手中,我便认了你这个兄弟。”耶律敏夺的一声,把刀子插在大案之上。 “末将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好!”曲珍连声道。 房门轻叩,解宝出现在门口。 “解将军,进来说话!”耶律敏召召手,“探头探脑的,有什么事找你家主将?” 解宝不敢有半分隐瞒,躬身道:“回大统领,东京那边有人找过来了,是曲大将军的旧部,说起了东京方面的事些事情。” 耶律敏看了曲珍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看起来聪明人很多,曲大将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必然不负大统领之期望,您便等着我把崔昂送到您的面前来吧!”曲珍也是喜出望外。 “等到你把崔昂送到了我面前,我就会力推你坐上赵王这个位置,而且,我还会给你准备一些你急需要的东西,比方说粮食、钱帛,再让刘豫支援你一部分,必然能让你渡过眼前的难关。到了明年,一切便会好起来不是吗?” “多谢大统领!”曲珍一揖到地。 翌日,蹄声隆隆,数万属珊军拔营启程,而曲珍也以护送的名义,带了三千步骑,与属珊军一起启程。 南阳,暂时由曲珍副将解宝接手。 第五百七十七章:东京乱 一个可怕的消息,在东京城内流传。 都在说赵王召所有官眷入宫,背后的目的,是准备把大家的妻女都送给属珊军去享用。 因为马上,数万属珊军便会抵达东京,在这里略加休整、补充之后,再启程返回大辽。 而这些人,对于普通的女人已经看不上眼, 特别指明,全部都要官眷或者书香世家的女人。 这个传言,其实一听起来就很荒谬。 崔昂再头脑发昏,也不会拿手下的妻女去做这样的买卖,这不是向主人献媚,这是在自杀。 所以当这样的传言开始在东京流传的时候, 崔昂完全没有把其当成一回事, 这样愚蠢的谎言,大概智商和猪差不多的人才会相信吧? 自己的手下,纵然是那些读书不多的武将, 也不可能只有这点子智商。 可惜有一点崔昂完全没有想到, 那就是有时候,别人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至于这个借口是不是慌谬,很重要吗? 必意只要事情过去了,大家很快就会忘记。 纵然不忘记,也只会把失败者当成一个小丑来肆意涂抹, 把所有的荒唐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从而为所有的不合理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而且,最底层的人,有时候就还真相信这样无智的谣言并且津津乐道。 毕竟在此之前,辽军大部队,已经把东京城内那数千的宫娥以及妃嫔、还有无数大臣的眷属,统统都掠走了。 属珊军肯定是没有赶上那一波,所以他们才自己想来一波儿吧! 于是这样的流言,并没有因为它的荒谬而消声匿迹,反而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传播得愈来愈烈,而且有了无数个花样翻新的版本。 从最初的只是官眷,扩展到了只要是女人,都有可能被掳走。 整个东京城便慌了,怒了。 普通百姓的愤怒,并不足以让赵王崔昂担心, 但麾下官员和军队的愤怒,却让他惊慌失措。 因为现在,他真的把麾下很多官员、将领的家眷给弄到宫中软禁了起来。 但他那里是想把这些人献给属珊军呢? 他是想以此为凭,来胁迫那些官员将领和他一起抵抗属珊军啊! “马上放出去,将所有人都放了,让他们回家!” 一拨拨的人冲进来向崔昂禀报着城内军队不稳,兵乱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崔昂满头大汗地下达了命令。 直到这时,他终于省悟了过来。 可是,已经太晚了。 东京城内,爆发出了大规模的兵乱。 除开核心区内的武胜军之外,驻扎在城内的几乎所有兵马,全都乱了套。 “绝不能让我们的妻女受辱,绝不让我们的姊妹受屈,杀了崔昂!”刘璟骑在马上,拔刀疾呼。 士兵们齐声回应,跟在他的身后,向着王宫方向冲去。 这些士兵,基本上都是原来的上四军改编过来的,他们在东京被围攻的时候,因为及时地成投降了盟友而保全了他们的家人。 可城破之后,东京城内其它人的遭遇,却也让他们吓破了胆。 他们绝不想自己的家人也落到那样的地步。 投降辽人,不就是想保全家人吗? 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还投降个毛啊! 南熏门,戴炜神情激愤,指天划地痛骂着崔昂,为民请命,为士兵作主的架式拿得十足,他的演说和刘璟差不多,不过他加上了一条,崔昂之所以这么软弱,是因为他自己没卵子,在辽国人面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远远比不上曲大将军有本事。 加上曲珍早前曾在襄阳激战,又刚刚在新野获得了大胜,南熏门的守军,对于曲珍还是颇为敬畏的。 于是南熏门大开,戴炜带着绝大部分士兵向王宫方向开拔,却又留下了自己的副将守住南熏门,为马上就要到来的曲珍守好大门。 与曲珍的约定,就在今晚。 大半年来只要一入夜便陷入黑暗之中的东京城,再一次亮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是无数的火把从城池的四面,向着中心的某一个点集中, 除开这些蜿蜒游动的火龙,更多的火矩也在偌大的城池之内燃烧了起来。 只要发生了兵乱,受伤最重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 在大军向着崔昂控制的核心区进发的时候,无数的乱兵们无声无息地脱离了队伍,潜入到了路边那些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坊市当中。 于是,火光起了,刀光起了,惨叫之声也起了。 侥幸躲过了辽人屠刀的这些普通百姓们, 在今夜,又迎来了新的劫难。 只是,又有谁在乎他们呢? 鲁雄飞一般地冲进了王府之中。 从崔昂就任河北安抚使的时候,作为御前班直,他被皇帝派给了崔昂。 一般像他们这样的御前班直,就本质上而言,便是明晃晃的皇帝耳目,是公然监视这样的封疆大吏的。 只不过皇帝做得坦坦荡荡, 臣子也只能乖乖接受而已。 但鲁雄就将自己的利益与崔昂绑在了一起。 一个快要四十岁的班直,还在出这样的辛苦的外勤,实际上就意味着他的未来没有什么可期待的,所以鲁雄决定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他似乎是抓住了。 从那之后,他从一个小小的班直都监,一路飞黄腾,直至都指挥使,最后更是在滑州与崔博搭档,直接指挥武胜军。 别人可以与崔昂切割,他却切割不了。 就像当初的唐怒一样,只能与崔昂共富贵,同生死。 因为崔昂所做的那些事情,每一件,他们都参与了。 耶律敏不会放过崔昂,难道就会放过他鲁雄吗? 不会的! “王爷,快跑吧,趁现在还有机会!”鲁雄脸色惨白,手微微发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在指挥武胜军平叛!”看到鲁雄,崔昂勃然大怒:“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只消看到现在全城火起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进攻的只是一小撮人而已。你武胜军现在足足有上万人,这些乌合之众,你们还对付不了吗?” “王爷!”鲁雄脸色难看地道:“事发太突然了,武胜军是有上万人,可现在我们能联系上的,也就只有王府周边的三千人啊,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士兵们再勇敢,也架不住如此多的敌人啊!蚁多咬死象,王爷,赶紧突围,在万岁宫那边,世子亲军三千人便在那里驻扎,现在他们肯定也在向这里靠拢,我们往那个方向走,然后与他们汇合,就算不能反败为胜,至少也可以冲出城去了。” “冲出城去,又能去哪里?”崔昂茫然。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鲁雄大声道。“要不然乱军攻破了我们的防线,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到时候连跑都没得跑!” “走,走!”崔昂嘴唇哆嗦着,几乎是被鲁雄给架着跑了出去。 至于王宫之中的其它崔氏家眷,崔昂此时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想起来,而鲁雄,也根本就没有提这一茬。 接下来是逃命,要是带着这些老弱妇孺,那是自找苦吃。 曲珍进城了。 在南熏门,他受到了士兵们的热烈欢迎。 毕竟他曾经就是上四军的高级将领,上四军士兵大多数倒都是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在曲珍的身后,数千骑兵鱼贯而入。 曲珍离开南阳,只带了三千人,而多出来的这两千人,却是耶律敏借给他的。 专门从属珊军中挑选出来的汉人骑兵。 而此时的耶律敏,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进城。 那个谣言是柄又刃剑,现在东京城里恨他的人,不比恨崔昂的人少。 所以,远远地驻扎在外不进城,便是最好的破除谣言的办法。 等到曲珍彻底掌握了局势,所有的罪名,往崔昂身上一扣, 一切便都完美无缺。 而上演一出军纪严明,秋毫不犯的戏,对于属珊军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起普通的辽军,属珊军的军纪,本身就很严格。 他们不缺钱。 有皇后在背后站台的他们,要考虑的从来都只有胜利,只需要有连接不断地胜利,他们便有源源不绝的财富。 属珊军,不需要抢! “召集各部军官,就说我曲某人已经进城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曲珍意气风发:“我们是吊民伐罪,惩治崔昂这个民贼,谁要是约束不住自己的部属,祸害百姓的话,莫怪我曲某人翻脸不认人,绝对是要清算的。” 看着信使们一个个地飞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去通知那些军头,曲珍大笑着一带马缰:“走,我们去会一会赵王!” 崔博的运气相当的不好。 东京乱起,立即便率领三千世子亲军向着王宫方向进发,与父亲会师,集中手中所有的力量才能占扰优势,对于这一点,他也是看得很清楚的。 现在上万装备精良,战斗力远超其它部队的武胜军,却分散驻于各个地方,看起来一个个都是在要害之地,但事情一发生,却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在每个地方,都处于绝对的兵力劣势之下。 必须要集结所有的兵马才能镇压这场反叛。 在向王宫前进的道路之上,这支军队还是所向披靡的,想要拦在他们前边的人,都被他们击,更多的乱兵在看到他们出现之后,早就跑得没了影子。 毕竟这一次的全城暴乱,所有人的目标都直指赵王宫,所有人都想抓住崔昂。 各路军头们,带着自己的精锐都往着这一个目标而去,并没有人来理会崔博。 这便是没有一个统一指挥的结果。 如果曲珍没有及时赶到,对全局作出了统一的指挥的话,那指不定崔家父子汇合之后,还真有可能各个击破这些各自为战的军头。 但不管是曲珍也好,还是耶律敏也好,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怎么可能不算到这种情况呢? 倒霉的崔博迎头便撞上了曲珍统带的这支刚刚从战场之上下来的骑兵。 武胜军相对于东京城内其它军队那是手拿把攥,问题是现在他们对上的,又比他们强出了不知多少。 双方就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之上展开了厮杀。 仅仅是支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崔博统带的这支武胜军便彻底崩溃。 崔博被生擒活捉。 曲珍策马直奔赵王宫。 戴炜已经宫门之前躬身迎候。 “大将军,所有被扣官员的家眷都还在内里,末将已经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了!”说到这里,戴炜略停了一下,又道:“赵王,哦,不不,崔贼的家眷,也在这里!” 曲珍怔了怔,冷笑:“崔贼一贯的作风,只要自己能脱身,谁都可以放弃。不过这一次,他还能跑到天上去?” 崔昂还真是没有跑太远。 鲁雄本来还想护着着他逃出城去,但随着曲珍进城,各自散乱不堪的军队突然之间就开始变得有序起来了,而他们这支还成建制的军队,一下子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从最初开始随意的攻击一下,一旦发现目标是个刺儿头便立马走人,到开始了有组织的迟滞,掩护,切割,鲁雄便知道大事不妙。 有一个级别很高的将领已经发现了他们而且开始组织进攻了。 接下来,只会有更多的更好的军队来到这里。 这样是跑不出去的。 于是鲁雄当机立断,找了一个借口,躲过了众人的耳目,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去除了身上所有的标志性的东西,然后抛下了所有人,潜入到了夜色当中。 大队人马不好逃,但一个人在这样的乱哄哄的环境之中,还是很好跑的。 更何况他鲁雄可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得很。 当崔昂发现鲁雄跑了,大事不妙的时候,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没有了鲁雄这个军事长官,这支队伍的下场可想而知。 崔昂把自己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抹得血淋淋的,扒下了一个死去士兵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往死尸堆里一躺,扯过两具尸体遮盖住自己,只求这些敌人快些离去,然后自己再想法逃跑。 事到如今,什么尊严,面子,统统都不要了,只要能活着便好。 第五百七十八章:赴死 当失败无可挽回的时候,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应对方式。 但到了像崔昂这种级别,这种位份,基本上都会选择为自己保持最后的尊严。 所以,在第一次征西之战之中,当朝太尉张超失败之后,选择了类似于自杀的逆向冲锋,让自己死在了沙场之上。 所以,在东京被破之后,枢密使陈规绑着火药,义无反顾地冲向了辽国皇帝耶律俊的坐驾,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夏诫在万众瞩目之下,从容挥刀,切削掉自己的面目然后再一刀捅进自己的要害,因为他觉得作为首辅却导致国家亡国,没有脸面去见赵宋诸多先贤以及自家列祖列宗。 往下来,还有李光等人,都选择了自己了结自己。 死亡,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他们不想自己成为俘虏,然后被人所凌辱。 即便没有人欺侮,他们也无法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崔昂,与所有人都不同。 每一次失败之后,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才能活下来。 然后想着如何才能东山再起。 你可以说他是坚韧不拔,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另外的评语给这样的人, 那就是,厚颜无耻。 平民老百姓可以选择软弱,选择退缩,选择屈膝, 但到了这个位份之上,该死的时候,你就得去死。 否则,你的下场,一定会比你自己死要惨烈上无数倍。 崔昂躺在死尸堆中,拼命地压抑住呼吸,盖在他身上的两具尸体身上还在淌着鲜血,血滴落在他的身上,渗透了衣物,让他的身上粘粘糊糊地极不舒服,可他现在只能强忍着,一点点动弹也没有。 外头的声音虽然在渐渐小去,但崔昂却仍然不敢乱动。 渐渐地,困倦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地袭来。 身体上的劳累,心理上的困倦几乎同时袭来。 不知道是睡去,还是昏倒, 崔昂再次醒来是因为逼人的凉意。 下雨了。 风夹杂着牛毛般的细雨在空中飘来荡去,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下意只地伸手抹了一把脸, 崔昂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他惊骇万分,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自己应当趁着夜色逃跑的。 可现在,天都亮了。 他猛然坐了起来,脑子却又是一个激凌。 自己身上是盖了两具死尸的,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直到这时,他才看向四周, 霎那之间,他只觉得,地狱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向他笼罩下来。 周围,竟然密密麻麻地站着人。 而且,都是他的熟人。 前不久,还一个个地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地喊着王爷的那些人,现在他们一个个面露不屑之色,就像是看着一个乞丐。 曲珍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手里的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掌心,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曲珍!”他嘶声叫了起来。 “王爷,好久不见啊!”曲珍笑了起来,别提有多开心了。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崔昂抱拳,一揖到地:“曲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同过患难,共过生死的,放过崔某这一遭,日后崔某必有回报。” 曲珍嘿嘿一笑:“王爷,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死心吗?你却看看这天下,那里还有你崔昂的半分立足之地,你还能往那里去东山再起?西边?那是萧定的地盘。南方,那是萧诚在掌控,剩下的地方,那是大辽的天下,王爷,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以前我真不信什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总觉得这天地终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但现在,我信了。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放我一条生路吧,曲珍,没有我带着你,你那里会有今天?”崔昂哀求道。 “你能去哪里呢?崔兄,王爷,耶律大统领还在城外等着你呢,我们这便去见他吧!”曲珍挥手,数名侍卫跑上前去,三下五除二便将崔昂重新捆扎得结结实实,便连嘴里,都塞上了一团布条。 直到此时,崔昂才后悔起来。 自己应当早一些死的,现在,只怕是想死得松快一些都没有可能了。 属珊军驻扎在陈桥驿,并没有靠近东京城。 却是已经让所有东京城内里的人瑟瑟发抖了。 东京城破的时候,辽人的野蛮和强横,在残存下来的宋人的脑海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象。 这样的映象,会造就两种人,一种是愤怒,因为愤怒而生出胆魄,从此踏上反抗的道路。另一种是怯懦,看到辽人便自觉地矮了三分。 不得不说,前一种人是少数,后一种人,才更多。 但前一种人却更能让人记住他们,因为他们总是在努力地去帮绝大多数人认为做不到的事情。 因为少,因为难, 所以,他们能被人所铭记。 大营之内,竖立着十余根杆子,每一根杆子上,都绑着一个大汉,而在他们的周围,一圈一圈地站着属珊军士兵。 耶律敏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周围簇拥着属珊军的高级将领。 这些汉子是昨天晚上被捉到的。 属珊军虽然只是出动了二千汉人骑兵帮着曲珍去收拾城内局面,但所有人都还是关注着城内的这场战斗。 这些人,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想着趁这个机会来行刺耶律敏。他们分成了两拨,其中绝大部分准备去烧属珊军的粮草,马廊,制造混乱,然后其中本事最高的那个,则潜伏在暗处,准备给耶律敏致命的一击。 整个伏击计划其实设计得十分精妙,只不过属珊军内部的控制极其严格。 这是不熟悉属珊军的人无法想象的。 现在这支属珊军的军纪,源自于萧绰,而萧绰是从他的二哥萧诚那里听来的。关键是,萧诚现在都还没有做到这一点,而萧绰却做到了。 因为萧绰没有任何的牵绊,她的命令在属珊军中比圣旨都要好用得多。 每一条军纪,在属珊军都得到了彻底的贯彻。 这些本事都很不错的汉子,没有任何悬念的便落入到了属珊军手中。 个人本领再强大,遇上纪律严明的军队,照样无法可施。 “胆子很大!”耶律敏看着这些人,大笑道:“本将最喜欢胆子大的人,也喜欢有本领的人。了不起,居然想着来刺杀本将,嗯,看来萧二郎的悬赏还真管用啊,听说本将可是在他的通缉令上排名第一呢!” 周围爆发出了哄笑之声。 “今儿个本将高兴,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可以从在场的所有人中任意挑选一个对手,不管他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兵,赢了,你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我的大营,天高任鸟飞,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输了,那就不用说了吧?肯定是死路一条,如何?” 被绑着的十余个汉子,听到这话,都是霍然抬起头来。 耶律敏笑看周围:“属珊军,你们敢吗?” 在场的上千属珊军,全都大声吆喝了起来。 “好,击败一个,赏钱百贯。要是输了又没死的话,那就去扫茅厕吧!”耶律敏挥挥手。 “选谁都可以吗?”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一片欢呼声中仍然显得很是清晰。 耶律敏双手下压,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那个被绑在杆子上的人,肯定地点点头:“不错,你可以任意选一个,就算是选我也可以,只要你赢了我,哪怕就是杀了我,你也能安全地走出大营,这是我的承诺,也是属珊军的承诺。” “好,我就选你,我就选你!”那人激动的脸庞有些发红。 所有的属珊军先是楞住了,接着便爆发出了哄堂的大笑之声,似乎看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耶律敏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你可想清楚了,以你的本事,你选别人,说不定还能赢下来然后走出我的大营,选我,只怕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那就是黄泉路。” “我就选你!”那人死死地盯着耶律敏。“秦敏,你还认得我吗?老子姓郑,老子是郑勇。” 耶律敏的身体骤然一僵,死死地盯着对方,好半晌才似乎回过神来,脑子里浮现出一张脸孔来,只是那张面孔,与眼前这张面孔,似乎有太大的差别。 脑子里的那张面孔是年轻的,昂扬的,眼中熠熠生光。而眼前的这张,只剩下了苍老、倔强、愤怒与沉沉的死气。 郑勇,是安肃军统制郑裕之子。 而郑裕,是与他父亲秦宽一起,被崔昂冤杀的,他们两大家子,也一起死在了大名府刑场之上,罪名便是勾结辽国。 没有想到,郑勇还活着。 居然还出现在了这里。 “郑勇,你不该来刺杀我的,我们两个,同算是天涯沦落人吧!”耶律敏有些欢喜:“当年的老兄弟没有几个了,你还活着,真好。” “呸!”虽然隔得有些距离,郑勇仍然是浓浓一口痰吐了出来,“老子是堂堂的宋人,怎么会跟你为伍,秦敏,敢不敢与我打一场?老子既然敢来,就没有想过还有活着出去。” 耶律敏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挥挥手,士兵们奔上前去,解开了郑勇身上的绑绳。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活下血脉吧,我不会占你的便宜。”耶律敏道。 郑勇亦不说话,只是挥手踢脚,再场中旁若无人地活动手脚。 “空手,还是兵器?” “当然是用兵器,拳头怎么可能一下子弄死你啊!”郑勇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道。 “好,郑家枪在河北边军也是赫赫有名的,与我秦家枪向来并称,今日便来一决雌雄!”耶律敏一伸手拔了两支长矛,走下场去。 “我的枪法敢叫郑家枪,你的还敢叫秦家枪吗?你不怕秦宽老爷子从坟里跳出来咬你几口!”郑勇轻蔑地提枪在手,掂了掂:“轻了,不过你的枪也不顺手,大家拉平!” 耶律敏沉默了片刻,却是没有反辱相讥,只是双手握枪,随意地挽了一个枪花,与对手相峙而立。 不过眨眼功夫,两人几乎都是一声暴喝,众人眼中立时便只剩下了纵横来去的枪影。 架式一拉开,众多属珊军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难怪这个人敢于挑战耶律敏。 也难怪耶律敏曾说过这个人如果挑战属珊军中其他人的话,都有极大可能活着走出去。 因为这个人的本事,的确很高明。 众人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似乎时间很长,但事实上也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分出了胜负。 郑勇手中长枪断成了两截,而秦敏的矛头,正是在一击中断了对方的枪杆之后进而长驱直入,直接顶在了郑勇的咽喉之上。 “考虑一下,跟着我走吧!别忘了,你一大家子和我一大家子都一样,都是死在了赵宋皇帝和崔昂的手中,崔昂马上就要被我抓住了,你不看一下他的下场吗?” 郑勇双手一松,当当两声,断成两截的长矛落地:“你们一丘之貉,有什么好看的。老子是宋人,怎么会跟你一个辽狗走。” 一语说完,郑勇没有丝毫犹豫,脑袋向前一撞,竟是准备自寻死路,在场中响起了惊呼之声中,耶律敏却是迅速松手,长矛落地,郑勇却是失了重心,一头撞向耶律敏。 耶律敏抬手一拳便将郑勇揍翻在地上,这一拳直接便将人打昏过去了。 “捆起来,你想死,我却让你死不了,来人,将他捆回去。” 众人一涌而上,将郑勇重新捆因到了柱子上,按照约定,郑勇输了,自然也就不可能被释放。 “继续吧!”耶律敏坐了回去。 连续有人下场,剩下的人的选择便务实多了,多是挑选一些普通的属珊军士卒,十一人当中,居然有六人胜出,另外五人,三人在格斗之中当场被属珊军士卒杀死,另外两人受伤再无战斗力。 而耶律敏也兑现了承诺,获胜六人,当真便轻轻松松发出了属珊军大营。 而当郑勇从昏迷之中醒来,发现自己却是被丢进了耶律敏的大帐,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他的旁边,坐着耶律敏,而在他们两人的前方,一个人一摊烂泥一般地躺在地上。 第五百七十九章:兽化 那人是崔昂! 郑勇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嘶吼。 想要扑上去,只不过此时他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能够动的,也就只有眼睛和嘴了。 大帐的门帘被卷了起来,让崔昂能够清楚地看到大帐之外那一排排竖立起来的柱子,上百根柱子密密麻麻,柱子上都垂下了一根绳子,末端的绳套,此刻正套在一个个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人的头上。 这些人,全部都是崔氏族人。 此刻却是被一网打尽,几无漏网之鱼。 十二年前,崔昂为了掩饰自己在军事之上的指挥失误,诬陷当时的边军将领秦宽勾结辽人,阴谋叛国,将包括信安军秦宽、安肃军郑裕在内的数名边军大将悉数斩首,其后更是斩草除根,将他们的家人全部抓捕,以连坐之罪,全都一刀砍了。 当年耶律敏在大名府名看到了父亲他们几人的头颅,潜进城去,却又不幸看到了自家大几十口人被斩杀的场面。 今天,他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他要让崔昂也看着他的家人,在他的面前一一死去。 手里端着酒杯,耶律敏惬意地拒了一口酒,伸脚尖捅了捅面前的崔昂,笑道:“崔相公,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不过十二年,便是一个轮回了。现在你心情如何?” 崔昂在地上蠕动着,嘴里呢喃着不知说些什么。 “崔相公,你说说,先死那几个呢,来,我让你说。咱们有的时间,可以慢慢来,说不定到最后我心软了,不想杀了呢?”耶律敏冷笑着:“毕竟我家的人丁比起你崔家来少很多,一命抵一命嘛,你们最后还有剩下的是不是?” 看着崔昂不说话,耶律敏随意地挥了挥手,伴随着外头一声断喝,人群之中,便有数名士兵一脚踢翻了那些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崔家人脚下的板凳。 悬空的这几人在空中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只可惜,挣扎得越厉害,死得便也越快。 没几下,几个人便直条条地在空中随风飘动了。 外头哭喊声响成一片。 其中一些孩子的哭喊声最为扎心。 “耶律敏,你要杀,一刀便将他们全宰了,这样算什么?”一边的郑勇,怒喝起来。 耶律敏狂笑起来,“郑勇,当时你在大名府没有?你应当不在,老子在,老子看到了他们一排排的把我们的家人砍翻,刽子手不够用啊,十个人一排牵上来砍的,后面那些没死的,都在一边看着呢!我秦家,最小的只有五岁。你郑家,最小的几岁?” “他是畜牲,你也是畜牲吗?”郑勇一口浓痰喷向了耶律敏,耶律敏太过于激动,竟然没有避闪过,这口浓痰便直接落到了脸上。 郑勇身边的孙朴大怒,手起一拳便将郑勇的脸砸得当场肿了起来。还待下手时,耶律敏却一把抓住了孙朴的拳头,俯身在郑勇脸前,面目有些狰狞地道:“因为当人,不能对付他这样的畜牲啊!郑勇,你要是觉得不忍心,我现在就给你一把刀,你去把他们全都宰了,如何?” 听着外头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喊之声,郑勇却是闭上了眼睛。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向敌人举起刀枪,却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向手无寸铁之人动手。 “瞧,郑勇,所以为我们死去的家人复仇这样的事情,还是只能由我这样的人来动手,你呢,也就看看!”耶律敏冷笑:“要是没有我,你现在估计也就在赵王府外某个阴暗的解落里看着这个人前呼后拥,耀武扬威而无可奈何。” “我自然是想要杀他的,只不过我更想杀你!”郑勇怒道:“你现在,比他更恶。” 耶律敏大笑,直起身来,勾了勾手指。 外头又是几条板凳被踢飞,一些哭喊声戛然而止。 “不不不,我指,我说!”瘫在地上的崔昂大声嗥叫了起来:“不要杀崔宇,留他一条命,留他一条命!” “好!”耶律敏挥挥手,一个脸被憋得青紫舌头都已经吐出来的孩子被一名士兵托了起来,张开嘴,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 “崔相公,你说那几个先死?” 崔昂颤抖着睁大眼睛,在那一排排的柱子上绑着人来回看着,终于是说了几个名字。 随着崔昂开口说话,那些被叫出名字的人脚下的板凳,便被一一踢翻。 “瞧,崔相公,我多仁慈,至少还给你的族人们留了一个全尸。”耶律敏抓起酒坛子,大喝了几口,伸手一把提起了崔昂向外走去,“来来来,他们的生死,由你来定!” 屋内郑勇,摇头叹息。 耶律敏压根就没有放过外头任何一个人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想让那些人在死前,还能崔昂恨之入骨罢了。 屠杀持续到了夜间,崔氏族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看到已经活死人一般的崔昂,郑勇皱眉道:“你还留着他干什么?” “慢慢杀!”耶律敏慢条斯理地一件件扒干净了崔昂的身体,将那具保养得颇好的白白嫩嫩的身体捆到了大帐的立柱之上。 看着耶律敏又拿来了一张鱼网,郑勇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秦敏,你要凌迟他?” 耶律敏嘿嘿笑着,将鱼网罩在了崔昂的身上,用力收紧,崔昂的肌肉便一块块的从鱼网网眼之中凸了出来。 “郑勇,你为什么可怜他?”耶律敏一脸奇怪地看着郑勇:“于私,他是我们两人的仇人,我们两家除了你我之外,剩下的人便死在他的手中,你心里不想将他千刀万剐?于公,他也算是赵宋的罪人吧?没有他,河北边军能垮?没有他,荆王赵哲、西军萧定会反?没有他,我们能这么快渡过黄河,一举包围东京?没有他,东京城内能有那么多的人响应我们,让我们没有费多大劲便攻破了它?所以,于公,你也该恨他入骨。” “你应该比我更恨他啊!” 看着耶律敏轻描淡写地手一把刮骨刀削下了崔昂一块肉,崔昂两眼凸起,惨叫起来。 “我是恨他不死,但我却没有虐死他的想法,耶律敏,你果然不配姓秦!你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秦老爷子?” “姓秦的已经死光了。我把他们葬在了祖坟当中。”耶律敏随手又削下了一块肉,然后伸舌头舔了一下血淋淋的刀子,道:“所以,我姓耶律,以后也不会进秦家祖坟,当然也不会去见秦宽秦老将军。我死的时候,一定会效仿夏诫的,那老儿虽然混帐,但到末了,却也比崔昂强百倍千倍。” 夏诫死前,自毁面目。 “耶律敏,你杀了我吧,爽快点动手,便像折磨这个人一样折磨我了。”到了此时,郑勇的确是有些心寒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耶律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郑勇,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呢?” “我是大宋子民,岂肯向夷人屈首?”郑勇怒道。 耶律敏一边切着肉,一边淡淡地道:“等以后大辽一统了天下,没有了汉夷之分又怎样?” “呸,做梦!” “倒也不见得!在我看来,现在大辽获胜的希望很大。郑勇,我带去中京看看,现在你所说的夷人之国,他们的首领,却是一个真正的汉人女子呢?”耶律敏俯身低头,在郑勇耳边道:“她真名叫萧旖,她有一个大哥,叫萧定,有一个二哥,叫萧诚。不过现在,世人都叫她萧绰,叫她承天皇太后。” 郑勇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出来。 “我不能说服你,所以便带你去中京吧,让承天皇太后来跟你好生讲讲道理!讲讲什么是狄夷之入华夏,则华夏之!” 大帐之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连绵不绝,大帐之外,便是属珊军将领此刻也都是身上冷汗直冒,更别说曲珍等一伙从东京城内前来拜见耶律敏的人赵国属官了。 有些文官早就已经两股战战,有些人身上更是能闻见屎尿味。 不过此时,也没有人来笑话他们。 从下午开始的屠杀,到现在帐内的崔昂的一声一声地惨叫之声,再看看大帐之外待命的好几个随军医师,谁能不怕? 杀人者,终被人杀。 因果报应,的确不爽。 耶律敏没有发话,便没有人敢离开。 所有人都只能战战兢兢地站在帐外,心惊胆战地等待着这件事情的结束。 耶律敏杀崔昂,整整杀了一夜。 外头所有人也都煎熬了一夜。 天明之时,屋里终于没有了声息,几个互相搀扶着从大帐里摇摇晃晃的医师,冲着众人摇了摇头,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是死了。 “都进来吧!”屋里,传来了耶律敏有些疲惫的声音。 一群人,低着头走进了大帐,一抬头,一些胆小的文官已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大帐的中央立柱之上,一个骨头架子赫然在目。 这便是曾经权倾天下的赵宋相公,也曾经是名噪一时的赵国大王崔昂吗? 脚下一堆碎肉,柱上一具骨架, 有些人猛地捂住了嘴。 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武将,此刻,也是一个个地面如土色。 耶律敏拿了一块手帕擦着手,看着曲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一边被捆着的郑勇,笑道:“这个家伙前一天来刺杀我,被我抓住了。” “这样万恶不赫的刺客,不若便交给末将替您处置吧!”曲珍讨好地道。 “不不不,他可是我旧时好友,安肃军指挥使郑裕的大公子郑勇,你还记得郑裕吗?” 曲珍一哆嗦,他当然记得。 与秦宽一齐被崔昂确了脑壳的嘛! 这里头的纠葛,立时便让曲珍闭了嘴。 “赵王这顶王冠,必然会落在你的头上。这一点,我是可以打包票的!”耶律敏道。“今日来此的人,也都会加官进晋爵!” “多谢大统领提携!”在曲珍的带领之下,所有人都是躬身行礼。 “别说什么提携不提携的话。”耶律敏道:“位子坐不坐得稳,还得看你们自己,想想这个人,你们便清楚了。曲珍在前头奋勇杀敌,他却在后头想方设法要弄死曲珍,连南阳的安危都不管了。这样不顾大局只有私利的人,留他何用?” “崔贼死有余辜!”曲珍连连道。 “所以,曲珍,接下来你作主之后,那就只有一件事,攻击,不停地向南攻击,要是你能拿下襄阳而刘豫没有夺回徐州,那以后你就为尊了,便是立你为皇帝,又有何不可呢?”耶律敏微笑着道。 曲珍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耶律敏。 “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太后说的!当然啦,你即便做到了这些,真当了皇帝,你这个皇帝,与中京的皇帝那也是没法比的不是?”耶律敏哈哈一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曲珍有些艰难地道:“大统领,要是刘豫率先在淮河流域取得了突破,那是不是……” “当然!”耶律敏道:“公平竞争,童叟无欺,曲将军,你是见过太后的,知道太后是个言出法随,绝不打逛语的人。” “我一定会努力的!”曲珍脸庞潮红,手握拳头连连挥舞了几下。 “两条野狗抢食,也不知主人家最后能扔几根破骨头?”一边的郑勇看着一群人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可笑,当真可笑,只怕到得最后,骨头没啃着,一个个地都成了这地上碎肉,柱上枯骨,还会在史册之上遗臭万年。哈哈,哈哈哈!”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郑勇却是笑得更开心了。 “郑兄,你会看到的。等你到了中京,见到了太后,你便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是太后的对手!”耶律敏拍了拍郑勇的肩膀。 耶律敏扔出的,对于曲珍这些人来说,那可不仅仅是一根骨头了,而是一根上面还粘着很多肥肉的大骨头,足够他们去争抢得头破血流。 翌日耶律敏拔营而起,准备启程回中京,而这头曲珍已经在开始整顿兵马,筹集粮草了。 只要拿下襄阳。 第五百八十章:一时无双 很多熟悉东京城赵宋皇宫的人,初到中京看到大辽建建皇宫的的时候,大都会以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这座皇宫,几乎便是赵宋皇宫的翻版。 不敢说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成神似了。 便连很多宫门,殿宇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帝居安丽,人所未闻,南有宣德,北有拱辰,延亘五里,百司云屯。 这是一词人在中京完工之后,对于中京这座新皇城的赞叹。 其实对于一座皇宫而言,不管是赵宋的皇宫,还是现在中京的这座仿品,都相对狭窄,这也使得许多中央官府,不得不安排在皇宫外面。 很多人不解为什么萧绰要这样做? 当初赵宋皇宫之所以建得狭窄,是因为赵宋皇宫是在宣武军节度使治所的原址之上建起来的,如果要扩建,必然要大规模地迁移百姓,太过于兴师动众,于是便在旧址之上勉强建了起来,而中京可不存在这个问题,有的是地方。 当时不是没有人跟萧绰建议,但萧绰轻描淡写的用一句国势艰难,要勤俭节约,不可奢糜浪费便挡了回来。 可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萧绰当时未必便没有其它的用意。 承天皇天后对于现在大辽的南北两院官制不满早就不是新鲜事了,她认为这是无端地在国内制造汉人、契丹人的对立,凭白地多添许多矛盾,而承天太后的眼中,大辽境内,只有一种人,那便是大辽百姓。 政治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 这在过去是谁也不敢触及的问题,因为这极大地侵犯了契丹人的权力,而契丹人一向大辽视为立国之本。谁想动这样,谁便认为是想祸乱天下。 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承天皇太后的威望无人可比,没有那一个敢伸头来触太后的霉头。 想试一试吗? 去看看前大辽皇子耶律喜吧! 赐自尽。 看看前南院大王林平吧! 枭首! 看看乌古敌烈统军司那些因为反叛而被抓回来的部落酋长、将领、贵族吧! 族灭! 从六月萧绰斗败了林平,成为了承天皇太后之后,大清洗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大辽广袤的大地之上,到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承天皇太后的敌人,在辽国境内,基本上已经消失了。 还没死的,也拼命地将自己隐藏或者伪装起来,他们表现提比后党还要更忠心,更激进得多。 松散的部落联盟体制将会成为过去式, 大辽朝廷将会大幅度地将权力收归中央, 一份效仿中原汉人王朝的政治制度的改革,已经进入到了草拟阶段, 三省六部制将成为大辽接下来的官制, 裁撤不必要的衙门、汰冗去繁,萧诚萧绰两兄妹,倒又是在同一件事上采取了同样的解决办法。 严格来说,是萧绰在效仿萧诚。 但萧绰实施起来的难度,比起萧诚可要大上了太多。 萧诚是白纸上作画,而萧绰却是要在一个庞大无比的国度之中,在政治之上已经高度成熟的国度里进行一场颠覆性的改革。 如果没有这场叛乱,萧绰想做这件事情,那是想也不用想。 正是借着这场叛乱,萧绰不但清理掉了以林平为首的帝党以及其它一些反对者,更是借着这个机会,极大地扩展了她自己的势力和权力。 当乌古敌烈统军司判乱被平息之后,当郭解率领着五千重骑兵,完颜银术可带着三千女真轻骑兵,当萧思温带着上万眩雷寨军队回归,所有的质疑之声,全都消停了下来。 也直到这个时候,很多参与了策划这件事情的人,在终于明白了当初萧绰谋划此事的初衷,岂只是弄死林平这么简单。 现在想想,想要弄死林平对于萧绰来说,简直不叫事儿。 而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攀上权力的顶锋,将所有拦在前面的障碍彻底清除从而能让萧绰随心所欲地来实施自己的治国理念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现在,很多人也想明白了看明白了这件事情, 这些人并没有觉得萧绰做得有什么不对, 相反,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萧绰的忠心,反而更上了一个台阶。 即便是一些反对者,也就此改弦易辙。 毕竟,当你发现一个人绝对是你施出浑身解数拼尽一切也无法抵抗的时候,那么加入他的阵营,或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辽国并不缺人才。 每年与宋国一样举办的科举考试,不仅有大量的汉人应试,许多的契丹人也参与,像当年耶律俊,耶律珍这些人,便都拿到了进士的身份。 两国交往、对峙数百年,宋国对于辽国的影响,特别是在文化之上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 而现在,萧绰当政,这个影响,只会越来越深。 这场政治改革的领衔者,是宋和辽都熟悉的一个人物,他叫罗颂。 曾经的赵国相公。 一直倔强无比的罗颂终于是向萧绰低下了头,答应了在辽国为官,而且牵头负责了整个这一次的政治改解。 而萧绰付出的代价,是将整个罗氏家族的所有人,除了他的长子一门之外,其它人都释放送回到了南边去。 罗颂本来是想让所有人都被送走的,可惜萧绰不干。 用萧绰的话来说,要是所有人都走了,你罗相公无牵无绊,我可就没办法让你用心办事了啊!留你长子一门,也好用心照顾你。 罗颂无可奈何。 罗颂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知识渊博这不用说了,他还有统揽全局的经验,对政治制度烂熟于心。 他虽然出自赵宋,但对于辽国却无比了解,但却又与辽国国内所有政治势力毫无瓜葛,可以毫无牵绊地居公办事。 宝文阁内,萧绰盘膝坐在案几之后,小皇帝耶律贤便坐在他的身侧,而下方,十几位重臣云集。 在这里商量的,都是一些各部门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需要其它各部协作或者需要皇太后拍板。 每一件事处理完毕之后,萧绰都会要求大家详细地向小皇帝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在哪里等等。 这样一来,办事的效率可就低多了,往往一个时辰便能完成的会议,一开便是半天甚至一天,不过众多大臣,倒一个个的毫无怨言,萧绰此举,也是在向所有人表示,她绝无揽权之意,等到皇帝成年,必然会将权力还回去。 而现在,正是让皇帝长经验的时候。 便是在家修身养性的耶律洪真在听到了萧绰的如此作为之后,也放下心来,对于某些上门来明里暗里说些对皇后不利的话的家伙,都被他一顿怒斥之后赶出门去,从此不再许其入门。 太后风采,一时无俩。 “禀太后娘娘,属珊军统领耶律敏已到殿外求见!”太监黄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萧绰身侧,低声道。 萧绰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让他进来!” 看到黄成出去,屋里十几位大臣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 毫无疑问,耶律敏是承天皇太后的第一嫡系心腹,没有人能与其相比,便是孙聚财父子也不行。 不过前几天传回来的这家伙在东京的所做所为,还是让所有人都有些震惊,甚至于幸灾乐祸。 大辽可是与大宋争了上百年的华夏正统,大辽可是自诩文明之国, 但这一回耶律敏所做的事情算什么? 且要看看太后接下来怎么处置这家伙! 反正这件事现在已经传遍天下,而且影响那是相当的恶劣。 别说是宋人了,便是汉人、契丹人,都觉得此事做得太过。 “末将耶律敏,见过太后!” 跨进殿来,耶律敏单膝下脆,以手抚胸,深深地一个头叩下去。 萧绰脸如寒霜,左顾右盼,突然提起桌上一个砚台,劈头便砸向耶律敏,大骂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如今可如何收场?” 萧绰砸得极准,这一砚台准确命中了耶律敏的额头,当然,耶律敏也没有躲,而是直挺挺地梗着脖子受了这一砚台,甚至还将脑袋略略移动了一些位置,生怕萧绰这一砸走了空。 砚台坠地,当啷有声, 鲜血立时便流了下来。 本来还想看好戏的某些人,也立即没了什么借机生事的念头。 得,第一心腹就是第一心腹, 太后这一砚台下去,也就算定了性了。 “末将与那崔贼有血海深仇,不杀他,末将心中实在难平。” “杀便杀了,怎地如此杀法?岂不失我大国之仁心仁德?” “这只是末将私仇,末将愿接受任何处罚。”耶律敏任由血糊满了脸庞,也不擦拭。 萧绰侧头瞥了一眼黄成,“眼睛瞎了吗?” 黄成一个激凌,立时便如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转眼之间,一个太医便被领了进来。 那太医手忙脚乱地替耶律敏处理着伤口。 “大家说说看,大统领这件事,要怎么做啊?”萧绰看向众人。 众人不由齐齐在心里腹绯起来,还能怎么做?随便做! 安静片刻,萧思温道:“区区一个崔昂,委实不足挂齿,这件事情,凉上一凉,自然便过去了。” “不错不错!” “不若让大统领往北面等地去巡视一番,那边现在乱得很,正好借助大统领的威名,待得这风声过去,再让大统领回中京来!” 众人七嘴八舌,却都是出主意的,没有一个人再提怎么追责耶律敏了。 “既然如此,那便如各位所言吧!”萧绰点点头:“不过耶律敏这一次的确是做得太过,就罚俸一年,然后先去北边镇守一段时间吧!” 这等于是啥也没罚了。 但大家能说什么呢? 只能一个个称赞太后圣明。 至于小皇帝,他只怕还会觉得耶律敏快意恩仇,是条好汉子呢!只会崇拜,那里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之处。 众臣告辞离去,耶律敏却是被留了下来。 “秦敏,让你去北方,你有什么意见吗?北方可比不得南方,也比不得中京上京,那边,可是真正的苦寒之地,而且现在乌古敌烈统军司叛军刚刚被扑灭,也乱得很,你去了那里,可就不得闲了。” 在耶律敏面前,萧绰却也是不再端着了,而是懒懒地靠在了座椅之上。 “正合末将之意。实际上,末将也不想再在南方呆了。” “是那个郑勇刺激了你?”萧绰一笑。 耶律敏也知道军中之事肯定是瞒不过萧绰的,当下点头道:“不止是郑勇,早前还有王柱,他们都曾是我的好兄弟,可现在,一个个的,全都反目成仇了。” “那你还把郑勇留在身边不杀?只怕他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你吧?” “想杀我倒也不那么容易!”耶律敏一笑道:“我与那郑勇也作了约定,每三个月,他只能刺杀我一次,要是失败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必须为我效力。” “他答应了?” “答应了,他还有几个兄弟不是扣在我手里嘛!”耶律敏笑道:“郑勇是一员悍将,这一次去北方,倒也用得上他,而且让他去对付北方那些蛮子,他心里也没有疙瘩,慢慢来吧,也许有一天,这个人就能真正为我们所用了。” “这件事随你,不过你可得小心些,莫当真被郑勇一刀宰了,那到时候,我连替你报仇的名目都没有,毕竟是你自己答应的。”萧绰笑道:“北地崇尚英雄,你这么做,倒是让人高看你一眼,对于你先前做的那件事,倒也有可能抵消不少不好的影响。” “北方那边,太后还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耶律敏问道。 “当然有!”萧绰点点头:“接下来几年,我们要政改,集蓄力量,但我们能歇,却不能让敌人歇,所以南方便让曲珍刘豫这些人去打,而在西北方向上,西军也是万万不能放松的,你在北方站稳脚跟之后,便可以筹谋这件事情了。” “明白!” “西域那边,我大哥他们其实一直都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可以去挖挖他们的墙角。”萧绰笑道。 第五百八十一章:往北 萧绰很信任耶律敏。 两个人是在彼此人生的最底谷的时候相识的。 比起耶律敏,萧绰的境况要好得多,所以一直以来,萧绰扮演的都是那个救助、帮扶的角色。 当然,耶律敏是一点儿也没有辜负萧绰对他的期望,甚至于,他做得更好。 他是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 在萧绰的指引之下,他将一指原本充当门面的,软脚虾似的皇后亲军属珊军,变成了如今一支人人谈之色变的虎狼之师,而这个时候,只不过用了十二年而已。 属珊军名扬天下是这几年的事情,但前些年,便已经在辽国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队伍了。 从萧绰登上后位不久,再到萧绰开始在耶律俊巡视天下之机开始整顿国内事务,但凡是想挑战萧绰权威的势力,绝大部分都变成了属珊军的刀下之鬼。 他们,彼此成就。 但这并不代表着萧绰对于耶律敏就会放任不管。 相反,萧绰对耶律敏的关注要更多一些。 但凡耶律敏那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攻击的箭矢,绝对也会连带着萧绰一起的。 两人从一开始,就是被绑定在一起的。 这种绑定,与耶律珍、耶律环他们对萧绰的支持完全不一样。 他们与萧绰,更多的是一种政治盟友的关系。 耶律珍希望萧绰存在,这样大辽能一直保持着强势来压制周边的势力, 说是灭了大宋,但如今宋国残余在南边又立起了新朝廷,这不是一件可以小觑的事情。而且作为一名学识渊博的儒将,耶律珍也很清楚大辽内部的弊端。 战场之上的大胜,遮盖了许多的问题,而这些年来萧绰的改革也还没有触及到问题的核心, 如果就此放松下来,这十余年的成果,说不准就会付之东流。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事情,历史上出现的不要太多。 所以如同耶律珍这样的一批辽国精英分子才会在最后背叛了耶律俊的临终安排, 而是选择了支持萧绰。 因为他们明白,太子耶律贤是绝对做不了这样的事情的。 拖上十几年,也许什么都晚了。 而像完颜八哥,则纯粹是因为女真部族的延续、生存以及能够过得更好。 别看完颜八哥在大辽身份很高,呼风唤雨,但整个女真部族,在辽国一直是被压迫、镇压、剥削的对象,女真部族穷困潦倒,唯一的较好的出路,就是成为大辽军队中的一员,但这样的人,太少了。不是他们能力达不到,而是辽国的有意压制。 对于女真人,辽国可是毫不手软,稍有不顺心,便是大刀片子抡起来。 女真人再擅战,可是绝大部分都还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部落之间又矛盾重重,遇上了有组织的辽国大军,便只有洗干净脖子的份儿了。 萧绰给了完颜八哥根本就无法拒绝的条件。 相比起对于耶律俊的忠诚,部族的生存、发展显然更重要。 而这些人不同的是,耶律敏与萧绰的关系,绝对是便是帮亲不帮理。 他不会问条件,也不会问代价,更不会计后果,只要萧绰一声令下,他便会不犹豫地执行。 但现在,耶律敏的心思已经出现了变化。 随着宋朝的灭亡,这种心理上的变化其实便已经出现了。 而随着他灭掉崔氏一族,亲手凌迟了崔昂, 大仇得报的耶律敏,已经陷入到了一个对前途毫无向往的迷茫的家伙了。 在团山,与王柱的一场斗殴, 在陈桥驿,与郑勇的一番比斗, 如果还要追溯到更远的话,在过拒马河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击杀了安明,但最后却对一个小小叫任忠的营将手下留情,放对方离去了,那怕这个任忠在离去的时候,还痛骂了他一顿,说绝不会因为他的这些小恩小惠便放弃与他作战。 只因为这个人他的老部下。 在南方,耶律敏已经出现了心软的兆头。 而这样的兆头,出现在一个统兵大将的身上,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再把耶律敏放在南方,搞不好是要出事的。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把他调走, 让他远离故土,远离过去的环境,远离过去的人和事。 刚刚好,乌古敌烈统军司叛变,他们的主力被剿灭了,但还是有大批的附属部落、残军等逃亡而去,北边,需要一个强悍的将领去坐镇,去稳定北方的边疆。 萧绰相信,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耶律敏绝对地会重新变成那个心狠手辣的将军。 现在的大辽,对于领土已经没有野心了。 至少萧绰是这样。 她牢牢地记着小时候二哥给她讲过的那些事情, 你不能完成有效统治的领土,都是多余的,都是累赘和麻烦,而你要做的,只需要保证对他们足够的影响力就好了。 事实上,萧诚所说的影响力,并非是根植于刀兵之上的野蛮镇压,而是基于文化、经济等一系列的综合手段。 不过那个时候的萧绰,也并不能明白这些,所以萧诚也只是一语带过。 萧绰牢牢地记住了前面一点,却并不知道后面的具体措施。 所以,在她看来,所谓的影响力,当然就是用刀子让对方晓得大辽的厉害。 “北边的这些部族,甚至更北边的一些蛮夷之国,畏威而不怀德。”萧绰手指轻敲桌面,道:“所以,你要果断一些。” “明白!” “接下来的国内政改,虽然已经中枢层面取得了大体的一致的意见,但越往下,反对的力量便会越大,因为对于中枢来说,这样的改革对他们本身的利益影响并不大,但对于中层,下层可就是触及自身利益的大事了。” “是的,所以我有些担心,太后,这样的事情,何必要做呢?一个不好,很容易出事的。”耶律敏劝道。 “必须要做,因为不做,大辽就又会往老路之上滑去了,这些年来,我竭尽全力,也只是勉力将大辽这艘大船扭转了一下方向,但稍一放松,他们便又会习惯性地滑回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萧绰笑道:“二哥在南边已经开始了,而且他是在白纸之上作画,比起我来,轻松太多。冗官、冗吏、冗兵的整治,在南边现在可是进行得如火如荼。与二哥的这番比试,现在我可是落在后面了呢!” 耶律敏不由笑了起来:“一个巨人,没有必要与一个娃娃比力气。” “我们是一个巨人,但年龄却不小了,在老。二哥那边,现在可不是一个娃娃,至少也是一个大小伙子了,你在襄樊、新野与他们都交过手,至少在军事上,他们并不差,是不是?” “这倒是!”耶律敏点头道:“可这样的军队,他们太少。” “政治上的事情理清楚了,军队里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萧绰道:“所以我不能收手,但触及到了许多中小层官吏等的利益又要如何来解决了?” 看着萧绰瞅着他的目光,耶律敏猛地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所以太后需要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不止是胜利,还要有大量的战利品能源源不绝地运回来。”萧绰道:“这样,我便有足够的财力来安抚补偿那些利益受损的人,让他们不怨恨朝廷,不寻机闹事,让他们能乖乖地去做我想他们做的事情,可这,都需要钱!” 耶律敏轻松地道:“我明白了,太后,往西北方向有大国,名花刺子模,听说富得很,我先去把这个国家的国库给太后搬回来。” “你带三万属珊军,另外,让完颜余睹带三千女真军也跟你走,再加上郭解的五千重装铁骑。”萧绰微笑道。 完颜余睹必须要跟自己走,这一点耶律敏明白,因为完颜八哥,完颜银术可既然已经完全投效了太后,那完颜余睹作为工具人的用处,也差不多到头了,跟着自己去建功立业,也是对完颜余睹的另一种安抚。 但郭解的五千重装铁骑嘛! “太后,能不能不让郭解跟我去?” “为什么?” “难养!”耶律敏一摊手道:“花费太大了,养一个重装铁骑,我可以养好几个轻骑兵。接下来平定北方,都是些残兵游勇,那里用得上重装铁骑啊!” 萧绰笑而不语。 耶律敏想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过来。 他觉得难养,太后肯定也觉得难养啊! 以前太后有钱,那是因为太后并不需要将十分的力都用在国政之上,得拿出钱来整自己的小九九。 而现在,太后再有钱,只怕也禁不住花了,因为整个辽国都属于太后了, 所以,太后是抱着能省点就省点,把这个包袱甩给自己了。 “我明白了!”挠挠头,耶律敏决定接下这个大包袱。 “现在你是用不着,但打垮花刺子模,如果接下来还往西话,你一定会碰到重装铁骑的。”萧绰笑道:“到时候你可以试试,是我们的厉害,还是他们的厉害。” “太后,说到武器,这一次在襄阳之战中,刘整的水师在与乌江水师的交锋之中,对方使用了威力极大的火药武器。”耶律敏摇头道:“据刘整讲,一声巨响,他在船上聚集起来的准备接舷夺船的肉搏战的精锐士卒顷刻之间便死伤过半,也正是因为他的旗舰被迅速地击败,这才导至了他的这场水战兵败如山倒。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厉害的火药武器,最初还以为是刘整为失败找说辞,但后来多方查证,刘整没有说假话,这件事,我们需得重视起来啊!” “我知道,我知道!”萧绰摇头叹息道:“那是炮!” “砲?”耶律敏有些不解。 “火为边,火炮,火药之炮!”萧绰道:“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当年先帝之伤,便是受了这种火药爆炸的池鱼之殃,现在,他居然连炮都弄出来了吗?我还以为他跟我说着玩的呢?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厉害的武器?” “倒也不见得有多么的厉害。”耶律敏摇头:“只是出其不意,要是有了防备,倒也不至于如此。而且事后我派了大量的谍子去查这东西,最终搞清楚了这玩意居然是用木头制做的,我觉得,我们也可以试试。” “关键在火药!”萧绰道:“我把东京城匠作营里这方面的大匠都掳了回来,单独给他们弄了一块地,正在专门研究这东西。而且谍探也从西军那里弄到了一些样品回来,希望能早日出成就吧!” “听说萧诚一直以来都特别重视匠师,您也打算这么做吗?” “有样学样!”萧绰格格地笑了起来:“反正以我们的体量,只要让我打听到了二哥在研究什么,我们便也同样来研究什么,他有十人做这件事,我便派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做这件事,不信弄不赢他。哦,对了,还要钱,这件事,可就要指着你了。想要指望从国库里拨钱来弄这些看起来虚无飘缈的事情,那些老古板是不会同意的。” “炮已经不是虚无飘缈的东西了!”耶律敏道。 “对呀,你说的那个木炮,只不过是最初级的东西,要是以后他们弄出来了铜炮,铁炮,我们却还没有,那可就惨了。” 耶律敏点头称是。 想当年,大宋拿什么抗衡大辽铁骑? 步卒。 步卒凭什么能扛住骑兵? 最重要的,便是他们的神臂弓以及花样繁多的各式各样的弩弓。 铺天盖地的神臂弓箭,能洞穿铁甲,穿透战马,遇上宋军列阵不战,还成了辽军骑兵的一条金科玉律。 大辽要是有了刘整遇到的那种炮,十炮百炮下去,宋军的步兵方阵还能撑得住? 肯定要散架,只要一散,他们就是骑兵的菜! 只不过接下来自己不用烦恼这样的事情,往北去好啊! 都是些蛮子,看老子不砍光他们。 想着这些事情,耶律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以后不用再与王柱,任忠这些人碰上,他下意识地便松了一口气。 但愿以后永远也不要碰上。 他不想王柱再提着刀子,上来问他一句为什么! 他无法回答。 第五百八十二章:关我鸟事 登仙楼是禄合盛孙家的产业。 实际上就是承天皇太后的产业,孙家,只不过是皇太后的一个管家而已。 当初南京道上那个被人欺侮险些灭门的孙家,十余年间,因为一个女人,成为了大辽最为炙手可热的家族。 政治、军事、经济,孙家算是三路并进,放眼天下,这样的组合,凤毛鳞角,屈指可数。 孙家家主孙聚财,皇太后的小金库,所有生意的掌控者。背靠着这株大树,孙家如今说一声家财万贯,那是小瞧了人家。 大儿子孙淳,高中进士,后来成为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别看现在还只是一个五品承奉郎,但据一些消息灵通之士所说,这一次的政改,孙淳绝对会在六部之中占据一个重要的角色。 次子孙朴,自小好武,加入属珊军,十余年的时间,南征北战,现在已经是都指挥使,在属珊军中最为重要的几名将领之一。 耶律敏因为在陈桥驿虐杀崔氏一族,凌迟崔昂,让天下惊恐,士人侧目,太后震怒,听说一见面便被太后砸破了脑袋,其后更是余怒不消,直接将耶律敏放逐到了北方苦寒之地。 耶律敏既去,留下来统带属珊军,护卫太后安全的,便成了孙朴。 太后驻扎中京大定府,两万属珊军卫护太后与皇帝安全,而孙术,据说正是统带这两万人的大将军。 你说这样的家族,是不是足够让人侧目? 所以像登仙楼这样的酒楼,从他建成那天起,就不是一般人来得了的。 他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 他甚至不是为有权人准备的。 能来这里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权贵。 可即便如此,登仙楼还是一席难求,需得提前很久预定。 当然,有些人是不需要预定,也懒得预定的。 就像耶律敏。 “大统领,今日个顶楼有人了,您……”掌柜的便像一个小幺儿一般躬着身子小跑着才能跟上耶律敏的上步伐。 “有人了?是哪个?”耶律敏停下了脚步。 登仙楼顶楼只有一间房,但那间房是不对外的,因为那间房在登仙楼开业的时候,当年的皇后现在的承天皇太后来过,所以这间房,便算是为萧绰专门留的,只有跟萧绰亲近的人,才有可能进入到这个房间里。 但并不是所有萧绰的亲信,都让耶律敏喜欢,有亲近的,自然也就有厌恶的。 今日要是在那屋里的是萧思温或者卢本安那样的家伙,耶律敏多半掉头便会走。 “是罗相公!”掌柜的低声道。 耶律敏一楞,罗相公?罗颂! 思忖了片刻,他继续向前:“老几样,送到屋里去,我与罗相公很久未见面了,正好可以痛饮几杯。” 顶楼,青衣小厮和八名护卫站在门口两侧,看到耶律敏上来,齐齐弯腰。 护卫是萧绰专门从宫派出来的保护罗颂的,现在的中京城,想要罗颂命的,并不见得比想要耶律敏的命的人少。 跨进房门,耶律敏直接走到了罗颂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便往嘴里灌。 “大将军洗过手了吗?”罗颂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耶律敏呵呵一笑:“相公不必口蜜腹剑,某家洗不洗手,这血腥味都不会淡了去,可是相公虽然没亲手杀过人,但这身上溅上的血沫子,只怕比某家只多不少。” 罗颂没有生气,竟然是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所以咱们两个,算是疤子别说麻子了!” “还是很有区别的!”耶律敏道:“萧二制作的奸人榜上,某家名列第一,你罗相公可是榜上无名。哈哈,这便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如果没有罗三,我想罗相公你也肯定是要上榜的。其实萧二的这个榜,排名第一的,该是皇太后才对,哈哈,哈哈哈!” 门口的小厮与一帮子护卫,听到这话,一个个的都是脸上变色,不约而同齐唰唰地向两边退得更远了一些。 有些话,耶律敏敢说,他们这些人却是不敢听的。 因为说得人肯定不会有事,他们这些听的人,保不准啥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我与你,还是不同的。”罗颂叹息道:“我的罪,在于身居高位,却不能为国谋,终使国破,不能为民谋,使得他们家破人亡。” “身居高位,不能举贤任能,不能察举奸臣,任由心怀叵测之人横行,任由忠良贤臣被杀,所以罗相公,那些恨我的宋人,其实更应该恨你们这些人才是。大宋,并非亡于我手,而是亡于你们这些人之手。”耶律敏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把大宋弄得从内里烂到了表皮,我们又怎么能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便一路打到了东京?” “所以,陈规死了,夏诫死了,李光死了,便连章廓,我一直都瞧不起的一个无能之辈,也在东京城外死了。”罗颂缓缓地饮着酒,道。 “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耶律敏道:“你还想做点什么对不对?太后想要政改,想要取消如今大辽的两面官制度,想要淘裁冗兵冗吏冗官,你便从中看到了机会。你知道这会让大辽内部的争斗变得极其激烈,反对太后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样,便可以为南边那个新立的朝廷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成长。所以,你一反常态,积极地向太后献言献策,甚至于不惜让人唾骂,主动来牵头进行这一次政改,对不对?” 罗颂脸上微微变色,举着酒杯看着耶律敏。 “你知道,我当然想不出这些弯弯拐拐的事情,是太后跟我说。”耶律敏冷笑:“你以为你聪明,可是太后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既然如此,太后为何还如此热衷此事?”罗颂问道。 “很简单,因为大辽现在的确需要政改了。我虽然不太懂财政,但每年的收入与支出我还是听得清楚明白的。大辽赚钱的本事,远远比不上宋国,但开支,却是一点儿也逊色,这样下去,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耶律敏道:“现在,我们灭掉了宋国,有了大量的缴获,财力之上可以支撑两年,而且太后的威望正处在最高点,现在不做这件事,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罗相公,你斗不过太后的,乖乖地为太后贡献你的才华吧,等到大辽改制成功,说不定你们罗氏一族,在宋辽两边都能身居高位呢!” 罗颂的脸上飘过一丝绯红,卡的一声,酒杯竟然在他的手中被捏碎了。 耶律敏扁扁嘴:“你们读书人就是这副德性,都认为自己比别人高明一些,嘿嘿,罗相公,太后给了你与她再斗一次的机会,你可别不要啊!要不然,你这一个月被刺杀三次的代价,未免就付出的太不值得了。” “我怎么听说你一个月被谋刺不下五六次,而且总是有时候命悬一线?” “这段时间在中京,的确有几次差点死了,不过这差一点,说来很小,其实啊,谬以千里。这主要是我在身边放了一个本事很不错的家伙,这家伙抓机会的本领,可不是外头的那些刺客能比的。”耶律敏哈哈一笑。 “你是说郑裕的儿子郑勇,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的?” “不杀,这个人能让我一直保持头脑冷静!”耶律敏道:“而且,我马上要到北边去了,这一走,从此便又是长处军中,外头那些刺客再也没有了机会,郑勇能让我永不懈怠,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罗颂转头,看着窗外。 登仙楼建在山顶。 其实这里原本是一展平原,压根儿就没有山。 这座山,是后来被人力垒起来的。 修建中京皇宫的时候,挖掘出来的土方石头,都被堆集在这里,数年时间,便形成了一座山头,后来便修了登仙楼,这里,只是比皇宫的位置略矮一些,倒如同东京城内的樊楼,樊楼登顶,甚至可以俯视皇宫。 登仙楼虽然不能俯视皇宫,但却可以俯视整个中京城。 围绕着中京皇城,坊市街道一圈一圈地往外扩出去,每一条街道的最终指向,都是皇宫。 最靠近皇宫的,当然是那些勋臣权贵们的府第,任何时候都是这样,越是靠近皇宫的人家,自然也就是地位最高,最受皇家信任的那些人。 而在这些人的外围,便是军户。 准确地说,是属珊军的家属所居住的。 五万近六万房属珊军军属,将最内里的这片区域合都包裹到了起来。 军户的外围,便是由无数匠户构成的区域。 萧绰这些年一直便在搜刮着辽国的那些匠人将他们迁移到中京来,在破了东京城之后,更是将所有有一丢之长的宋国匠人尽数一把掳到了中京,这些人,全都被安置在这些坊市当中。 再外头一些,才是由普通百姓,商户们构成的普通坊市。 中京大定府,并不是自然而然发展起来的一个城市,他是由萧绰硬生生地无中生有鼓捣出来的。 到今天为止,整个大定府已经有了在藉户数近十万户,超过了四十万人口,在规模和繁华程度之上,已经一跃超过了临潢府,析津府,成为了辽国第一大城市。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他必然也会成为最富庶的城市。 因为这里将成为辽国的工业中心,商心中心,政治中心。 就像过去的东京城一样。 “萧绰是我见过的君主当中最厉害的那一个。”罗颂语气有些低沉,“厉害得甚至让我感到害怕,以辽国现在的体量和能力,如果让她一直这样顺风顺水下去,只怕新宋在南边的压力会越来越沉重。” “所以你便想在政改之中弄出点乱子来,嘿嘿,你这点小心思,瞒得过太后?” “既然太后划下了场子,那我自然要好生利用一番。”罗颂道:“万一我赢了呢?要是我赢了,辽国蓬勃发展的势头便会戛然而止,太后的威望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而改革失败的反作用,会波及到一大批官员,而这些人,无疑都是太后信任的左右手,这些人的下台,上来的肯定都是反对派。” “文人的心思,果然都是如此的诡谲!”耶律敏大笑:“行,你便作吧,可惜啊,罗相公,你再厉害,也被绑住了手脚,不管你想耍什么花招,都要过得了太后这一关才行。嗯,太后是这样说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耶律敏上身前倾,嘎嘎笑着道:“除非你尽搞些糟粕,可是这样的话,你对太后不有什么用呢?你就更不可能有机会搞乱大辽了?用精华包裹糟粕,让太后为你所骗,以为是一些济国济民的好政策,一旦真施实了,后悔都来不及,嗯,这样的计策的确有些歹毒。不过啊我的罗相公,你的计划,会不会是春秋时候的郑国渠的翻版呢,哈哈哈!” 罗颂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如果她真正地在辽国完成了她想象中的政治改革,完成了民族的大融合,使得辽国在工业、商业之上的短板得到了有效的补充,那这个天下,只怕还真是她的,而我,就真成了那个助纣为虐的人了。不过这是我的选择,既然走了,就不再后悔。” “上得赌桌,便愿赌服输!”耶律敏摇头道:“要是我,就绝不会把你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还委以重任,你们这些人,做坏事,有时候做得无影无形,实在让人防不胜防,也只有太后这样的人,才能对付你们这种人吧!” “踩在刀尖之上过火焰山,萧绰大概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每当成功,她的成就感都是无法比拟的。”罗颂道:“其实她跟我说过,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战胜她的两个哥哥,特别是她的二哥,至于辽国最终下场如何,我看她并不在乎。辽国,只是她手里的一个工具罢了。” “辽国是不是工具,关我鸟事!”耶律敏提起酒坛子,如鲸吸百川一般痛饮。 第五百八十三章:工具 对于耶律敏来说,辽国还真就是一个工具。 他利用这个工具,达到他替秦家报仇雪恨的目的。 纵观古今,报仇能报到他这个份上的,或者也只有秦秋战国时的伍子胥能超过他了。 对于辽国,耶律敏有什么感情吗? 有什么归属感吗? 自然是没有的。 要知道,他秦家在河北边境之上与辽国人打了好几辈儿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耶律敏并意兴索然的缘故所在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杀郑勇的学层次的原因了。 如果是在他还没有完成报仇大业之前,谁敢来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人碾为齑粉。 也正是萧绰看清楚了耶律敏的内心想法,所以才让他往西而不是让耶律敏继续留在南边。 作为萧绰的第一心腹,很多人看到耶律敏没有被留在富庶的南方而是将被派往苦寒的西方,认为这是萧绰对耶律敏的惩罚。 没有人会想到,这正是耶律敏想要的。 他不愿再面对南方的那些人了。 已经有了王柱,郑勇,任忠,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更多的故人。 这个机率是很大的。 即便耶律敏谈不上什么无颜以对,但也不想每一个故人见面,都是对他痛斥一番, 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不见面了。 当然,像耶律敏这样的勇将,如果就此闲置起来,也是萧绰不愿意看到的。 往西方,去替萧绰掠夺更多的财富,抓获更多的奴隶和人口,让萧绰在辽国进行的政改,能够在财力之上得到一定的保证。 当有源源不断地战利品运回辽国,能让那些利益受到损失的人群在某一个方面得到足够的补育的时候,萧绰相信,改革的阻力,会被降到最低。 别人认为西方苦寒,是穷困潦倒之地,萧绰可不这么认为。 往西,一直往西,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耶律敏不想再跟宋人打了,那么让他去跟那些西方蛮子打吧。 想来他定然是愿意而且积极的。 罗颂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耶律敏也是酒满杯干,登仙楼上融合了南北两地的美味佳肴摆满了桌子,两人没有吃多少,倒是酒,喝掉了好几坛子。 都说心情不好喝酒更容易使人醉,但这两人,心情都不算好,但却越喝眼睛越亮。 自然也不是因为什么酒适知己千杯少的缘故, 实际上,两人以前的地位相差巨大, 别说是耶律敏了,便是他的老子秦宽,在罗颂的跟前,也是一个小不点儿,直接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而耶律敏后来在辽国一步登天了,罗颂又认为这是一个叛国叛祖宗的人,自然也是瞧之不起。 可现在看起来,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反倒是凑成了一堆儿了。 “老头儿,我马上就要往西边去了,有多远,便走多远!”终于,耶律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力地拍着罗颂的肩膀,几乎把罗颂拍趴在桌子上。 “西边没有熟人,都是你嘴里的蛮夷,我去砍他们,抢他们,你没意见吧?”耶律敏大笑道:“要是你在这儿混不下去了,不妨去西边找我,咱们一起往西边去。我拿刀子砍人,你拿嘴巴糊弄人,咱们都挺在行的,哈哈哈!” 大笑声中,耶律敏跌跌撞撞的往楼下走去。 登仙楼自然是很妥贴的早就有人牵着耶律敏的战马,等在了门边上。 不像罗颂出入都有好些人护卫,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书生,耶律敏却是自恃勇力,出门根本就懒得带护卫,今天来登仙楼,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一手抓马鞍,一脚踩马蹬,耶律敏准备翻身上马。 也就在这一瞬间,登仙楼一侧几匹拴在那里的牲口之后,突然闪过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一道人影随着刀光如同一只大鸟般地飞了出来。 那个牵着马儿的小二,大声地尖叫了起来,就如同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档一下子了便湿了,尿液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刺杀的时机,掌握得相当的精准,这个时候,正是耶律敏最难受,最不容易躲闪,也最不容易发力的时候。 但这一刀,还是砍了一个空。 耶律敏出现在了马匹的另一侧,人站得笔直,脸上虽然还是艳红,但一双眼睛,却不比先前的迷糊,反而是清亮无比。 似乎是早有准备,他在间不容发的时候,竟然一矮身便到了马的另一侧,轻轻一跃,人已经跃身上马。 一刀走空的郑勇失了重心,人往前小跑了几步才稳住了重心,十拿九稳的一击失手,他已是心知不妙,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已经高踞在马背之上的耶律敏。 耶律敏提刀指着郑勇笑骂:“好小子,这个月老不出手,等得我不耐烦了,接下来我还有紧要的事情做,不想分心与你,这才给了你这么一个机会,亏你也还是当将军的,这么明显的陷阱还要往里跳。认不认输?要是认输,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接下来一个月可以认认真真地替我做事。” 郑勇狠狠地瞪视着耶律敏,突然发一声喊,绰刀便向前奔来。 耶律敏大笑一声,摧马向前。 当的一声巨响,郑勇倒飞了出去,栽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下次再找机会吧!”耶律敏哈哈大笑,摧马远走:“去属珊军大营找我吧!” 艰难地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液,郑勇呸呸地连吐了几口沙土。 似有所感,他轻头望向登仙楼,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也就是那么一眼,那个人便被拉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双警惕的眼睛瞪视着郑勇。 耶律敏回中京已经有些时候了,他与郑勇之间的约定也早就传遍了中京。 当然,在这里,佩服耶律敏的可是占绝大多数。 至于郑勇,更多的人,却是把他当成一个笑话来看,每一次刺杀的失败,都会让中京人增添很多的笑料。 以至于郑勇现在在中京,大大小小也是一个名人了。 不管是汉人,还是辽人,都认得这么一个人。 平素进茶馆酒楼,抢着给他买单的人,也是一拨接着一拨的。 而在中京的赌馆里,关于两人之间的赌注更是不少。 都详细到每一次的刺杀郑勇能接多少招?郑勇会不会受伤?耶律敏会不会受伤?甚至于郑勇会不会得手,耶律敏会不会死? 最后一个赌注自然是赔率最高的,居然达到了一比一百。也就是说,你下一百两银子,耶律敏真死了,就能获赔一万。 如今这个赌注还没有一个人去投注,不是没有人想耶律敏死,而是这些人压根儿就不敢去买这份赌注,这不是找死吗? 就算耶律敏不在乎,只怕承天皇太后便要不高兴了。 现在在大辽,承天皇太后对谁不高兴了,基本上这个人也便可以洗洗睡了。 收回目光的郑勇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楼上那张脸他并不认识,只是直觉认为,那肯定不是一个好人。 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接下来郑勇便要遵守约定,替耶律敏做事了。 西州重镇,高昌城。 面对着城下山成千上万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刚刚满了十六岁的萧靖脸颊绯红,心潮澎湃,几乎有些不能自抑。 这是他第一次被派出来做事,代替他的父亲,来慰问在西州前线的军士。 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西军士卒的面前。 他知道,这些欢呼,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父亲。 所谓的爱屋及乌而已。 但仍然让他激动不已。 这一年多来,西军的日子并不好过。 辽国为了心无旁骛地攻打宋国,在攻击之前,便派出了无数的谍子潜入到了西州、吐蕃等地,鼓动这两地造反、谋叛,并大力向这两地的反叛力量,提供军事和财力上的支持,这使得本来就不甚太平的两地,一年多来一直便是烽火处处,战乱不断。 一条本来为西军带来无数财富的丝绸之路,如今已是变得无比的艰险,大量的商人已视之为畏途。 其中两股最大的反叛力量,一个便是西州回鹘一族的仆固俊,其纠集了十余个回鹘部落,趁着当时萧定与辽国大战之时起事,一番争斗之后,竟然让他稳稳地占据了焉耆、龟兹等地,西军当时全力对抗辽国,为了保住经济、军事重镇,只能全线退守高昌,而西军的退缩,更是增涨了仆固俊的嚣张气焰,也使得西州更多的部族,投向了仆固俊的怀抱。 而另一支大的叛军,便是青塘的木占,与仆固俊一样的手法,木占在吞并了青塘另一支叛军瞎药的力量之后,攻占了逻些城,并以此为据点,开始招揽吐蕃各部势力,并开始慢慢坐大。 直到宋辽战事全部结束,大局已定的情况之下,西军这才准备向这些叛军发起反击。 不过此时,西军在与辽军的战斗之中,其实也是损失颇大,攻击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打击西州回鹘仆固俊的主要是西平军司郑吉华部。 在西军八大军司之中,毫无疑问便是西平军司力量最为薄弱,在没有得到西军本部强有力的支持之下,对上仆固俊,只能是落在下风。 能稳守高昌这个重镇,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西军稍稳缓过来一口气后,立即便向高昌开始增派援军,一支三千人的步跋子和一个战营的铁鹞子护送着这支后勤队伍抵达高昌,也使得高昌的力量终于得到了加强。 反攻的计划,郑吉华、雷德进早就已经拟定妥当,只需要援军一到,立即便能得到执行。 萧靖这一次随军前来,一来固然是鼓舞士气,二来当然也是让萧靖能在军中露一露脸,得到一些军功。 酒肉的赏赐,除了军饷之外额外的赏赐,让高昌本来有些低落的士气,再次攀上了顶锋,大总管的长子萧靖亲临高昌,更是让这里的士卒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对着沙盘,雷德进口沫横飞地向萧靖介绍了反攻焉耆的军事计划。 相对于组织严密的西军,仆固俊势力虽然成立了一个所谓的汗国,但终究时日还浅,而诸多回鹘部落都有着早年被西军痛殴的惨通教训,所以只要西军的强势回击一来,对方还能不能抱团一心就是一个问题,只要他们心不齐,那失败就不可避免。 “少将军,您看还有什么问题?”西平军司将军郑吉华在雷德进介绍完之后,恭敬地问着萧靖。 萧靖连连摆手道:“二位叔叔,萧靖此次来,只是慰问大军,感受一下前线战事,对于军事,政事,可不敢稍有置喙,这一点,父亲与老师都是再三叮嘱,我要是敢乱说话,回去只怕屁股得肿。” 一席话说得屋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萧靖甚至听到了屋里一阵放松的吐气之声。 说实话,别看郑吉华他们问得殷勤,其实他们还真怕这位少将军突然来了兴趣,要来指点江山一番。 虽然说萧靖有一个几乎战无不胜的老子,还有一个治理内政有条不紊的老师,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上来就能干。 仆固俊要是好打,那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这位少将军声明只听不说,作壁上观,大家能不轻松吗? 早先没有三千步跋子,没有一个战营的铁鹞子,大家想要反攻,力有未逮,现在有了破阵攻坚的利器,可就不惧对手了。 “二位叔叔,萧靖只求能在作战之时,能让我率领铁鹞子发起进攻就可以了。”正在众人轻松之时,萧靖一句话,顿时便又让屋子里陷入到了寂静之中。 开什么玩笑? 铁鹞子是用来破阵的,干得是最危险的活儿,怎么可能让你带。 郑吉华看向萧靖身后的杨富贵,铁鹞子第七营的营将,赫赫有名的悍将。却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满脸的苦笑。 郑吉华顿时便明白过来,只怕这一路上,这位悍将没少吃苦头。 他的眉头顿时也皱了起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糊弄 杨富贵是一个从底层打拼起来的将领。 作为一名曾经的牧奴,他抓住了鳞选铁鹞子这个能让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然后在十余年的征战生涯之中,一步一步地成长了高级将领。 别看他只带一个战营的铁鹞子,麾下只有五百人。 但铁鹞子在西军之中的地位,本来就是不同的。 而第七营在铁鹞子中也是不同的。 眩雷寨外一战,正是杨富贵的第七营与完颜八哥麾下的女真营的一场硬碰硬,打得辽军寒了胆,双方两败俱伤,几乎都是全军覆灭。 也正是因为此战,杨富贵甚至拒绝了调去普通部队成为指挥使的诱惑,坚决地要求留下来重建第七营。 结果,他留在了第七营。 重建了第七营。 而且,他仍然成为了指挥使,铁鹞子十个战营之中,唯一的一个以指挥使头衔指挥一个战营的。 而第七营,仍然是五千铁鹞子的战斗力天花板。 萧靖来高昌慰问前线军队,护送他的是第七营,本来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杨富贵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靠军功爬起来的他,更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巴结谁。 如果一路之上萧靖摆少总管的架子颐指气使,盛气凌人,那杨富贵都懒得理他。但这一路之上,萧靖却是小意得很,一口一个杨叔,把杨富贵的心都给叫化了。 他一个牧奴出身的家伙,纵然如今爬了上来,但你说真有好多人看得起他,倒也不见得。 毕竟也只是一个武夫嘛! 但萧靖是何许人也? 总管的长子呢! 说以脑壳一发热,胸脯便拍得邦邦响了,对于萧靖的所有要求都是满口答应,便是萧靖提出要率领第七营真上战场领略一番的要求,也是没脑子的应承了下来。 等到事后冷静下来了,却是木已成舟,无法反悔了。 带萧靖上战场,大总管倒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大总管自己就是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地砍杀出来的,儿子历练历练,也是家族的传承。 但高夫人可就不见得了。 临出发前,高夫人可是泪涟涟的一直送出了城。 萧靖要是平平安安地,高夫人肯定会念他的她,但要是萧靖上了战场,少了一根寒毛,只怕高夫人便要恼了自己了,要是再受个伤什么的,杨富贵不敢想。 至于萧靖的老师,大总管的长史,西军实际上的政事掌控者,那是必然要收拾自己的。他决不会客气。 搞不好,自己被撵出铁鹞子都说不准。 要知道上了战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别说是萧靖了,便是萧定在眩雷寨之战的时候,都还受了一点小伤呢! 萧定何等武力?那是辽国耶律敏都甘拜下风的人物。 他差不多都算得上是这天下最强悍的将领了。 而且还是在众多亲卫的簇拥之下,仍然被一个尸体堆中的重伤的辽人,用弩弓射了一箭。 连萧定都如此,就别说萧靖了,完全都还是一个战场之上的初哥呢! 所以此刻,被郑吉华、雷德进的目光看过来,他只能满脸苦笑,狂使眼色,希望这两位大将能够想个法子打消萧靖的这个念头。 郑吉华,雷德进两人在西军中的面子,不见得比杨富贵高多少,但两人的地位,已经妥妥的西军头面人物了。 郑吉华是西平军司的大将军,雷德进是副将,两人都是萧定萧诚开拓神堂堡时便归顺了萧定的定边军将领,经历了西军所有的大大小小的战事,而且两人不像杨富贵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夫,领兵打仗到了他们这个份儿,政治这东西,就算以前不会,现在也慢慢地历练出来了。 现在的西军控制下的区域,仍然实行的是军管,军司大将军是既管军政又管民政,军民一把抓。 可事实之上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在西平军司,郑吉华更偏向于民政,而雷德进则主抓军事,这一次是因为萧靖要来高昌,郑吉华才先期抵达来做一些准备,萧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却是西军毫无悬念的未来接班人。 他已经成年了,这一次历练回去之后,肯定是要进入总管府的,不管是干啥,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对于下面的人,差不多就可以一言定荣辱了。 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让郑雷二人小心接待呢! 当下郑吉华便打了一个哈哈,道:“少总管想要上战场过过瘾,没问题,不过上了战场,少总管您可就是末将的部下,要听末将的指挥了。” “这个自然!”萧靖喜形于色,抱拳拱手。 “那就好!”郑吉华呵呵笑道:“不过眼下暂时还不会打起来,少总管先在高昌转一转,看看这塞外风光吧!” “刚刚雷将军不是说一切都已准备好,马上就可以发动反攻了吗?”萧靖不解地问道。 郑吉华干咳了一声,道:“军事之上是准备好了,但政治之上则还有些关碍。” “什么关碍?”萧靖长于总管府,有老子的言传身教,特别是有张元的悉心教导,当然明白,军事只不过是政治的辅助,所有的战争都是服务于政治的目的,否则谁没事拿人的命不当命,去砍着玩吗? “因为辽国的事情!”郑吉华道:“这一段时间以来,辽国西北路招讨司麾下的军队、侦骑,开始不间断地出现在周边区域,驻扎在可敦城的宫分军甚至有一部在向我方控制区靠近,种种迹象表明,西北路招讨司统领耶律贤适似乎是想介入我们与仆固俊之间的争斗。” “有这样的事情?”萧靖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又如何?”倒是杨富贵此时有些不了然,直接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杨叔,郑叔叔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反倒是萧靖此刻转头对杨富贵解释道:“除非我们能一口气便将高昌的仆固俊拿下来,要是与对方形成僵持,耶律贤适一旦介入,我们就被动了,搞不好是要吃大败仗的。” “那也不见得,眩雷寨以及黑山几战,我们碰上的可都是辽国的精锐之中的精锐,赢得也是我们。耶律贤适麾下不过是一群垃圾兵,还怕他们不成?”杨富贵冷笑。 “我们是赢了,可是赢得并不轻松!”郑吉华叹道:“杨指挥使是亲历了这些战争的,我们的损失太大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辽国太后坐镇风凌渡,逼退大总管的事情!不是大总管怕了辽国太后,而委实是我们打不动了。其实现在,差不多也是这样。” “对啊,要是我们实力依然,仆固俊有这个胆子造反?”雷德进也是叹道:“这一场大战,西平军司援助了一万大军,损失了四成。仆固俊也正是抓住了我们兵力不足,震慑力下降的机会,才拉拢了那些部落造反。” 萧靖正在喝水,郑吉华突然提到了辽国太后,他顿时被呛了一口,大声地咳嗽起来。 眼前这几人不知道辽国太后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 风凌渡那里,他甚至还悄悄地去见了一眼姑姑。 离开姑姑的时候,他才不到四岁,姑姑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那一次在风凌渡,他看到的是一个风韵万千但却又威严自带的少妇,随随便便往那里一座,顾盼言笑之间,竟然威严自生,即便知道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的亲姑姑,但萧靖仍然觉得满身后不自在。 哪怕这个人拉着自己的手泪水涟涟,一边哭一边回忆过往在东京的日子,说起自己的糗事,可萧靖无论如何也无法生出同理心来。 威严的辽国太后,与心里想着的姑姑,委实是差距太大了。 “辽国那边,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内斗吗?”咳声稍平,萧靖接着问道:“这一次耶律贤适的动作,是他自己想要染指西域呢,还是辽国那边的意思?” “这个我们还没有查清楚,也已经上报总管府了,希望总管府那边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在没有确定对方的真实意图之前,我们不能妄动。”郑吉华道:“我现在还很担心,是不是仆固俊已经彻底投靠了辽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接下来只怕要攻守易势了。” 萧靖默然半晌。 他听老师张元提起过,西州回鹘部落造反,本身便是辽国的那位太后一力策划的结果,其目的,便是要拖西军的后腿,让西军无法在辽军攻打宋国的时候出兵援助,所以他们的勾结肯定是一定的。 但仆固俊也是一代人杰,是不是会彻底投靠辽人还说不准,但如果西军逼得太急,或者把他打得太惨,他还真有可能一头扎进辽国的怀抱来求生存。 因为辽国可以容忍他自成一方势力,而西军却不会允许。 “那就只能先等一等了!”萧靖有些遗憾:“辽国太后这么快就让他们内部全都老实了吗?要不然,怎么会有闲心来管我们这里的事!” “少总管,辽国现在一枝独秀,实力极强,便是一个西北路招讨司,便够我们喝一壶的!”郑吉华笑道:“现在也就是敌烈乌古统军司的叛乱,让他们北方吃紧,要不然我们这边还要吃力一些。” “辽国那位太后啊,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虽然是敌人,但并不耽误雷德进对那个远在天边的女人表示佩服之色。 要是郑吉华,雷德进二人知晓辽国太后就是他们当年曾经见过的那个明艳娇俏的少女,不知心中有何感想! 送走了这位西军的大宝贝疙瘩,郑吉华与雷德进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萧靖不住他们准备好的房屋,非要与铁鹞子住在一起,二人也是求之不得。 毕竟这位的安保还真是让人操心的,是不能出一点岔子的。 这里毕竟隔着敌人近,谁也说不准城内有没有敌人的探子,刺客,虽然在萧靖来之前扫了好几遍,但这种事情,那里说真能完全扫清的? 再说了,即便没有敌人,自家人里头要是有谁不开眼,想找这位少总管去喊喊冤告告状,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谁还没有几件窝心的事情呢? 谁又能说自己这个官当得真正的身正不怕影子歪呢? 总是有瑕疵的, 总是会有人不满意的。 也总是会有人想要找个捷径一步登天的。 住在杨富贵那里好,闲杂人等,根本就无法靠近。 “郑将军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如此之快,一下子就打消了少总管的心思,咱们等上一段时间,等少总管走了,咱们再发动反攻,可惜了,到时候铁鹞子就也走了,杨富贵的第七营啊!” “我可没有说谎!”郑吉华喝着茶,笑咪咪地道:“耶律贤适的确派了军队靠近我方控制区域,而且他也一直在与仆固俊联系,每一件,都是有据可查的。” 雷德进嘎嘎的笑了起来:“耶律贤适派兵过来,可不是想搞我们,毕竟他麾下的军队大都被招去参与围剿乌古敌烈统军司叛乱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这里突然多了大批援军,他不紧张才怪呢!这件事等少总管想明白了,只怕是心中不喜。” “少总管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年少,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出来,一时之间是想不明白的,明白的那些人,也不想他上战场去冒险。”郑吉华笑道:“老雷,我们得抓紧这段时间,在少总管面前把那些事好好地聊一聊,让少总管能把这些信息带回去。” “是的好好聊一聊,咱们得让总管明白我们下头这些人的心思嘛!”雷德进连连点头:“我看张长史巴不得我这么搞。” “明天少总管去慰问咱们的军队,好好地安排一下,不过老雷,选人可真得用心,少总管聪明得很,让他看出安排的痕迹,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这样的少年人,最恨的就是别人欺他年少糊弄他!”郑吉华叮嘱道。 “放心。”雷德进信誓旦旦:“咱们的部下好多都是从定边城、神堂堡就开始跟着总管打天下的,对总管的忠心那是绝无二话,所以只要稍加暗示,这事儿便可以办妥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恼火 慰问的第一站,是医护馆。 萧诚当年为西军立下的一系列制度中,要求西军的每个战营都要配备一名医师,数名救护兵。而在军司一级,则要有属于军队的医护馆,专门替军士治疗伤病。 但这个要求,在这个时代委实太高。 也只有最精锐的,最得看重的战营才能做到这一点,普通的军队,也就是一些俱备基本抢救经验的救护兵而已。 但高昌,作为整个西州地区的中心,整个西域地区的经济中心,自然是不缺的。 而且随着战事的扩展,这里聚集而来的医师越来越多,当然,伤兵也是越来越多。 萧靖前来慰问,第一站自然就是这里。 能够妥善、及时地救治伤兵,是对前线士兵士气最大的鼓舞。 西军一直保持着如此高昂的士气和对萧定的忠心,在很大程度之上,便是一系列的制度,使这些普通的士兵们感受到了总管对他们的珍惜和爱护,因而也愿意替萧定卖命。 不管是医护馆的设立,还是战死抚恤制度的落实,以及因伤残退役之后的安置,西军都切切实实地做到了。 在西军之中,有一个禁忌是碰不得的。 一个便是贪抚战死者的抚恤。 而因伤残退役的这些士兵,绝大部分都安置在了兴庆府、兴平府的周边,官府给他们分配房子、土地、牲畜、甚至于老婆。 而这些伤残士兵,回乡之后,也成为了最为西军最为忠诚的拥甭,外围防护线。 因为他们都知道,西军存在,他们的福利才会存在,西军没有了,他们也就什么也没有了。 农时耕作,闲时便组织青壮军训,便是孩童、女子,也要进行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 西军控制区域广阔,但麾下人丁稀少,这是最大的问题。 人尽皆兵,便是一个必要的政策。 这也是为什么萧定在眩雷寨一战之后,再无力出陕西去援助东京的原因所在。 他真要强行出兵的话,整个西军治下,只怕就要乱起来了。 即便是如此,吐蕃、西州还是在辽国的有意煽动之下发生了叛乱,至今还未平息。 军虽强,奈何人少。 一仗下来,辽国没有感到什么,西军却有切骨之痛。 在西北,生娃多的妇人,是可以得到官府奖励的。 两个是标配,三个以上,官府便奖励十贯钱,四个,便是五十贯,五个,便是一百贯。 不过因为以前基数太低,所以即便采取了种种政策,可西北地区十余年人数的增长,也还是有限。 爱惜丁口,是整个西军上上下下的共识。 伤兵不少。 有重伤卧床不起已经有些时日的,也有伤口新鲜,明显是刚送来不久的。 一间大屋之内的通铺之上,睡了差不多二十个人,伤兵与伤兵之间,挤得很紧,很显然,床位有些告急,这也从侧面说明这场战事并不是很轻松。 医护馆的周边,卫生做得很好,一股生石灰的味道依稀也能味道,进屋之前,萧靖先在外头转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些事情的制度,他是很熟悉的。 很显然,西平军司在这个上面还是落实到位了的。 踏进屋里之后,药草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并不是太好闻,萧靖却是面色如常。一名医护兵,正在替一个伤了腿的士兵换药,看着萧靖在一众人的陪同下踏进屋来,不由略显紧张,手下稍微用力,大约是不慎碰到了伤口,那个伤兵不由得大声惨叫了起来,这一叫,那个医护兵显然就更紧张了,竟然两腿一软,卟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郑吉华和雷德进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明明今天这里都已经打了招呼,安排得也都是技术娴熟的医护兵,就是为了在少总管面前展示一下,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不由都是狠狠地瞅了一眼医护馆负责官员,官员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萧靖却是不以为忤,竟是先弯下腰将那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医护兵拉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来,竟是从医护兵放在榻上的药箱里重新找出一卷绷带,亲自替那个伤兵包扎了起来。 他手法竟然比这个医护兵还要娴熟许多,重新清洗,敷药,包扎,行云流水,转眼之间,就那那名伤兵处理得妥妥贴贴。 直起身来,看着那名明显有些惶恐的伤兵,笑道:“没有伤着骨头,也没有感染,最多一个月,你便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伤兵连连点头,结结巴巴的,却是连话敢说不出来了。 “少总管好本事,竟然连这个也会!”郑吉华不由连声称赞,看萧靖的手法,明显是受过专业的训练的。 “总管的亲兵,每个月都会拿出一天时间来,学习各种急救知识!”萧靖笑着道:“我也是总管的亲兵,自然也得学习。” “少总管身体力行,倒是我们这些人懈怠了!”郑吉华回顾雷德进,“回头我们也要好生地手下都训练起来才行。一切,都得跟总管看齐呢!” 萧靖微笑着没有答话,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屋里都是些轻伤兵,大体上都是能重返战场的。 但另外一些屋子里,伤便越来越沉重起来。 有的人,很明显即便是伤好了,也不可能再留在军中了,而另外一些,能不能活下来,当真要看老天爷的眷顾了。 西军的伤兵死亡率在三成左右,其实已经是相当好的一个成绩了。 即便西军的粮食再紧张,每年也会酿造数目不少的高度烈酒来药用,正是因为有了酒精的消毒,使得感染率大幅度降低,才让更多的人生存下来。 可当真一感染,一发烧,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慰问最好的手段,当然便是发钱。 一串串叮当作响的黄澄澄的铜钱,对于很多伤兵来说,指不定比药的效果更好。 不过萧靖终究还是少年,起初那些轻伤兵他还能上手救治,面不改色,但越往后,看到千奇百怪的伤员,看到许多人肯定会不治的时候,脸色终究还是苍白了起来。 有些心神不定地走出病房,刚刚一踏出房门,萧靖却又立住了脚步,不知什么时候,医馆中间的空地之上,竟然站满了人,其中竟然还包括了他刚刚包扎过的那个伤兵,此刻拄着拐站在人群之中。 他疑惑地转头看着郑吉华,郑吉华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们想干什么?”雷德进大步向前,大声吼道。 伤兵群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吊着一支胳膊,头上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只留了一张嘴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在外头。 大步走到萧靖面前,单膝跪下,一只好手却是高高地举起了一叠厚厚的纸张。 萧靖有些迷惑地弯腰想要扶起这个军官,但军官却是如同铸铁一般,纹丝不动,嘴里却在说:“回禀大将军,我们听闻少总管要来,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只求少总管能将我们的心声,上禀大总管。” 萧靖接过这叠厚厚的纸张,却是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跳不由加快,又看了一眼郑雷二人一眼,这才展开,不过只看了第一页,脸色便有些变了。 这是一封劝进书。 一看是这东西,萧靖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信的内容肯定不长,这后面的,只怕是士兵们的签名、手印等东西。 他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郑吉华,这种事情,要说跟前这二位不知晓,那真是把他当三岁孩童了。 耳中听到郑吉华还在斥责这军官:“大胆,军国大事,也是你一个小小的都监能置缘的吗,来人,将他拖下去。” 嘴里喊是热闹,事上没有人动。 萧靖合上手里的东西,道:“你们的心思我知道了,这封信,我一定亲呈给大总管。” 听到萧靖如是说,这个受了伤的都监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 出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慰问,不免就显得有些草草了事了。 不仅是萧靖有些心神不属,便连郑吉华与雷德进也有些不安起来。 他们能看出来,萧靖很是有些不高兴。 萧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每进一营,便会受到一叠同样的东西。 如此有组织的干这件事情,还欲盖弥彰,郑吉华雷德进这两个武夫,做事,还真是粗糙。 回到第七营的军营,萧靖终于拉下了脸来,将厚厚的劝进信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怒道:“郑吉华雷德进视我如稚儿,当我面还说谎,真正气煞人也!” 杨富贵翻着这些东西,虽然识字不多,但大体上也看明白了意思:“少总管,我觉得这些人也没有说错啊,大总管为什么不能做皇帝?如今我们西军控弦十万,麾下子民数百万,疆域东西南北何止千里?” “这里头牵涉很多东西,那有这么简单!”萧靖没好气地道。 杨富贵只觉得大总管当皇帝没什么问题,但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却又张口结舌起来,萧靖也知道跟他说不着,可身边又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不由得更是气恼。 萧靖心里没有这种想法吗? 当然不是。 张元早就恨不得萧靖能称帝,他的这种想法,若有若无地这些年来向萧靖灌输了不少,但是萧靖也清楚,这里头的关碍所在。 二叔不同意。 这两年,父亲已经开始把很多与二叔的通信交给他来看,透过这些信件,萧靖也知道了萧诚的主张,而萧定,对于萧诚不止是言听计从,简直有些盲从。 深夜之极,一个人悄然地抵达了第七营驻地,看到这个人,连萧靖都有些惊了。 许慎。 西军谍探头子。 这个人在西军之中素有千面之称,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少数人见过他之外,其他人对于许慎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只是知道,在他的带领之下,靖安司在西北之地可谓是威名赫赫。 看到许慎,萧靖顿时便觉得有了主心骨。 许慎让萧靖觉得更亲切和更信任的缘故,是因为许慎,算是他萧家的家臣。 许慎的老子叫许勿言,七十多了,如今还在东京之中替萧家守着老宅子呢! 萧定派了人去接老头,老头不愿意挪窝,只愿在那里守着萧家的祠堂。 “许叔,您从那里来的?”萧靖亲自替许慎倒了茶,坐下问道。 “从上京道过来的,本来准备与郑将军与雷将军见一面之后就马上回兴庆府,到了之后听说公子在这里,自然要先来见公子!” “上京道如何?郑吉华说耶律贤适想要对我们动手,是真有这回事还是在骗我?”经历了今天这件事,对郑吉华和雷德进,萧靖已经有些不大信任了。 “咦?郑吉华居然已经有了防备,难怪总管看重他,让他主持西平军司呢!”许慎点头道:“辽国的确在准备大的军事行动!” “耶律贤适真想动手?”杨富贵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都是兴奋之色:“许都监,那我是不是便可以留在这里?” “杨指挥使一听有仗打就兴奋如此啦,可别忘了你这一行最重要的任务!是上阵杀敌重要,还是卫护公子安全重要?”许慎翻了一个白眼看杨富贵,对这家伙,你说得隐讳了,他有可能听不懂,所以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那自然是护卫少总管的安全更重要!”好在这一回,杨富贵倒没有犹豫。 许慎呵呵一笑,接着对萧靖道:“耶律贤适倒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耶律敏!” “耶律敏?他不是属珊军统领吗?他不驻扎在中京,怎么跑到上京来了?”萧靖一怔。 “我从上京道获得了确切的消息,耶律敏已经准备率属珊军出中京了,他很有可能取代耶律贤适出任西北军招讨使司总督,辽国承天皇太后,将北方以及西北方向的事情,几乎全部托附给了这个人。” “三万属珊军?”萧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耶律敏第一步,应当是先扫平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叛军余孽,但接下来,只怕就会觊觎西域了!”许慎吐出一口浊气:“因为我得到的情报虽然支离破碎,但里面都提到了黑汗国以及花刺子模!” 第五百八十六章:不如意,不得已 追根溯源起来,黑汗国最早也是由西迁的回鹘人建立起来的。 数年之前,西军设立西平军司,郑吉华、雷德进在击败了西州回鹘部落之后,一鼓作气,开始了向西边进发的过程当中,遇到的便是来自黑汗国的殂击。 比起当初混乱的西州而言,黑汗国却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对手。 这些年来,黑汗国横在了西军前进的道路之上,成为了西北地区商队继续向前的一道阻碍。 商人们走到了黑汗国便再也无法前进,只能在这里与黑汗国进行交易,然后再在这里购入来自西方的货方再贩运回来。 黑汗国这个中间商,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但西军自然是极不满意的。 这几年来,大家打一打,谈一谈,西平军司几度上书要求西军增加兵力,击垮黑汗国,不说灭掉他,至少要打得他们允许西北的商人们能够继续前进才行。 不过因为中原事情的牵绊,总管府终究是没有应允。 相比起商业上的利益,宋国,辽国才更是悬在西军头上的两柄利剑。 一落下来,那是会要命的。 接下来便是西州回鹘叛乱了。 被西军掌控之后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西州回鹘一些部族突然之前就联系了起来,其中有辽国的煽动,但里面自然也是有黑汗国的加持。 西军想继续往西走,黑汗国又何尝不想东来呢? “辽国也准备向西扩张了吗?”萧靖道。 “很有这种可能!”许慎道:“宋国本来是辽国最大的敌人,但现在,宋国没有了。当然,在南边,又有一个新的宋国被建立起来了,但实力如何,还有待时间的考验,辽国这是准备给自己寻找一个新的对手啊!” “先是一场与宋国的灭国之战,又经历了国内乌古敌烈统、耶律喜耶律升等人的反叛,辽国不好好的休养生息,反而又大兴战事,这是为何?往西走,不说别的,光是一个黑汗国就不好对付啊!”萧靖不解。 “大人物的想法,我怎么知道!”许慎一笑道:“这些事让总管,长史头痛去吧。” “这么说来,耶律贤适往西州边境增派兵力,便是有的放矢了!” 许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接下来西域的情况可就要复杂了,我们,辽人,仆固俊,黑汗人,嘿嘿,真是一盘大棋。” “只怕我们并不占优!” “是的,毕竟辽国这个巨人正式加入了进来,他们比我们,的确要强,可是辽国也有他的牵绊,不可能以兴举国之力西进,来的,如果只是西北道招讨使司,那还是有的一争的。”许慎微笑:“我们有先发优势,在西域经历了这许多年,成就是摆在这里的。” “所以郑吉华将军说,既然我们不能一口吞掉仆固俊,那就不能逼迫他过甚,要不然他倒向辽人或者黑汗人,对我们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似乎对郑吉华与雷德进有些不满意?”许慎看着萧靖,有些意外地问道。 萧靖有些羞恼地看着许慎,道:“我今年十六,已经成年,便是在兴庆府,总管也许我参与事务,可这二位仍然孩视于我,欲盖弥彰地做这些事情,是侮辱我的智商吗?” 听完萧靖的叙述,许慎却是笑了起来:“公子你多虑了。他们这不是欲盖弥彰,他们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在背后主持的。” “什么意思?” “很简单,劝进这样的事情,一旦成功的话,首倡者的功劳,那可是无人可比拟的。”许慎道:“郑雷二人把这件事情弄得声势浩大,知晓者也自然众多,搞不好接下来其它军司甚至于地方官员,部落酋长们都会纷纷仿效,这样的事情嘛,可以落后一步,但绝不能步步落后啊!” “这件事只怕不成,阿父的态度很是坚决。”萧靖叹口气:“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都是西军核心层,该当知道阿父的心意,为何还要搞这一出?” “公子,其实这也不仅仅是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的态度,只怕西军之中很多人,都有这个意思。”许慎道:“总管不进一步,大家都得原地踏步,自然心中不满意啊!” “什么意思?” “公子,总管麾下之众,从最开始,自然求得是生存,活下来了,自然便想要活得更好,想要更多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财富。当这些又达到了,便又想能名垂史册,留香千古,所以这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这倒是!”萧靖笑了起来:“老师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要名垂史册,千古留香。他虽然不明说,但有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能听明白的。” “所以,张长史如果只是一长史,他能名垂史册吗?”许慎问道。 萧靖道:“这么说来,实际上是大家都想升官,可阿父还当着这个总管,大家便都升不上去。” 许慎点头:“正是如此,就拿郑吉华来说吧,他是西平军司的将主,麾下有兵数万,西州人丁纵然不多,加起来也有几十万,地域就更大了,妥妥的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要是过去的宋朝,这样的地方需要什么人来镇守?要相公级别的安抚使,制置使才行。可郑吉华的官职,只是一个区区的都指挥使。” 说到这里,许慎点了点杨富贵,道:“咱们的杨将军便是指挥使,指挥五百人,郑吉华是都指挥使,比他高了两级。” “第七营是不同的!”杨富贵梗着脖子道。 许慎也不理他,“郑吉华如是,雷德进如是,下头的那些军官们,自然也如是。一个正将,指挥数千人的情形比比皆是。” “可是在饷银、财帛之上,总管府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 “他们还缺钱吗?”许慎反问道。 萧靖顿时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许叔,说到这里,我倒有一事想跟你探讨一下,到高昌之后,手下还是收到了一些投书的,这些事情都与郑将军,雷将军有关。” “你是说他们的贪腐问题?”许慎看起来很是轻松地问道。 萧靖点了点头:“我见了两位大将军的府邸,那可是豪华之极,而府内所用之物,无一不是极精美奢华之品,较之总管府,那可真是超出太多。只怕那些人的投书所言并不假。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要怎么办?” “这些事情,总管府都是知道的!”许慎道:“可是这二位并没有碰触总管府的底线,他们二人的巨额财富有几个来源,一个便是自己组织商队往西走,与他们家商队货物有冲突的商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货物平价出兑给他们,要么便是去死。” “这都不管吗?”萧靖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管呢?”许慎呵呵一笑:“至少他们给出了选择,没有让那些人亏本,一些个普通商人,两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那他们吃空饷的事情呢?” “西平军司算是常备军,团练军,地方义军,一共有数万大军,地方吏员上千员,只不过吃了一千个人的空额而已。” “但这已经触犯了西军律法。”萧靖悻悻地道。 “如果他们碰了西军的红线,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拿掉,但光是这些事,对于他们这个位级的官员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公子最好在他们面前,提都不要提这些事情,连暗示也不必。”许慎道。 “我知道了!”萧靖有些气闷。 “公子这一路前来,也走过了不少地方,应当能看到,郑吉华雷德进于公事之上还是很用心的。西州这地方,可不是兴庆府兴平府,差不多还算是茹毛饮血之地,部落星布,簇裔众多,一不小心,便会踏进泥坑,两人能做到这一地步,已经算是能吏了。”许慎笑道:“西军用人,向来重才。” “不重德吗?” “德才兼备,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呢?想要求全,最后就会什么也得不到。对于我们现阶段来说,有才是最重要的。光有德性而无才干的人,我们可以把他高高地供起来供人瞻仰,但绝不会让他们做事,因为这些人极有可能坏事。” “有才无德,难不成就不会坏事?” “这样的人,就要善加约束。”许慎认真地道:“使之心有所畏便好了。” “像雷郑二人这样?他们可是欺男霸主,夺人财产什么的事情都做了。”萧靖不满地道:“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人生有许多不如意和不得已!”许慎叹息道:“公子,如果真按律法来,我们靖安司的人,只怕都要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了。” “这话怎么说?” 许慎看着萧靖,这位公子被保护得太好,或许也是因为总管与长史都觉得在他这个年纪,还不必让他接触到太多黑暗的东西吧? “我给公子讲个故事吧!前不久刚刚发生的。我们的一个潜伏在辽军内部的谍子失手被抓了,这个人地位不低,知晓我们十数个潜伏在辽国的谍子,如果他一旦招了,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靖安司出去的人,个个都是钢筋铁骨!”萧靖道。 许慎摇头:“落到敌人手里,便是精钢也能化为绕指柔。所以干我们这一行的,一旦被发现,基本上就是第一时间结果了自己,可这位,没有来得及自杀就被抓了,被刑讯逼供十数天。” “他招了?” “没有,只不过这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们启动了另一个沉睡者去把他杀了。” “这个沉睡者完成这件任务之后,便逃遁了回来。”许慎道:“在我面前大哭,因为这个被抓的谍子,他是认识的。只不过互相之间不了解彼此都是我们的谍子而已。他对那谍子说,送他走的,是他的同行者,请不要记恨他。” 萧靖沉默了下来。 “上一场战争,为了全力迎战眩雷寨的萧思温,我们放弃了东西受降城的数千守军数万百姓,这也是不得已,所以公子,你得慢慢地认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你得接受所有的好的和不好的而不能逃避,因为你不是普通人,你注定是要带领着大家往前走的。”许慎道。 “多谢许叔教诲!”萧靖站起来,拱手行礼。 许慎侧身避过,笑道:“普通人可以软弱,你不能。公子,我想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该来了?” “嗯?”萧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才醒悟:“许叔是说他们二人派人监视我?” “不是监视,因当说是外围护卫。我来了这许久了,如果他们还没有搞清楚来的人是谁,怎么能轻易进得了第七营的大门,那这二位还真就有些不与当这西平军司的将主了!” 许慎话音刚落,外头已经是有亲兵通传郑吉华雷德进二人前来拜访。 许慎虽然只是靖安司的都监,但正如同郑吉华也只是都指挥使一样,两人手中的职权,可都大得吓人。 而且许慎这样的特务头子,就更不同了。 郑吉华或者不怕张元,但对于许慎,却是忌惮三分。 “公子恕罪!”两人进来,二话不说,便是长揖至地。 “二位叔叔千万别折杀我了。”萧靖却是笑着赶紧将两人拉了起来,道:“别说辈份了,便是官职,二位一个是都指挥使,一个是副教指挥使,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将,怎敢受二位的礼,回去岂不是要让阿父抽死!” 郑吉华与雷德进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这位少总管心中还是有气的,不过无所谓,他们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二人微笑着转头又跟许慎见礼。 相比起少总管是未来,眼前这位却是现管,但凡他现身的地方,必然没有什么好事,听说这位到了自己地头,两人自然是心中忐忑。 果然,见礼一毕,许慎第一句话,就让两人脸色大变。 “耶律敏要来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困难 兴庆府相较起十余年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李续盘踞兴庆的时候,兴庆不过五千余户,数万人丁而已。 十余年的时间,兴庆府如今已有丁户三万余户,二十余万丁口。 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的兴庆府,农牧业相当的发达。 得益于黄河流域稳定的引水灌溉,农业发展稳定,能为兴庆府军民提供稳定的粮食供应,在萧定彻底掌控之里之后,又由张元主持,修建了贺兰山东麓冲积平原上长达两百余里昊王渠。 昊王渠的成功修建,使得兴庆府周边的农牧业再上了一个新台阶。 也使得这里成为了整个西军的粮食基地与重要的牧场。 让所有人不解的是,萧定一直没有大兴土木修建城池。 即便是当初李续时代留下来的城墙,现在也被拆得干干净净,所得的砖瓦尽数被拿去修建了民居。 萧定不修城池。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让敌人打到了这里,那西军便已经彻底失败了,即便有城墙,又能挣扎几时? 不以土木为城,而以人为城,便是萧定喊出来的豪言壮语。 而这十余年来,整个兴庆府的落户政策,也是一直在坚定地践行着这一原则。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兴庆府及其周边落户的。 旧城之内,居住的全都是西军的文武高层,然后根据在西军之中的地位,一层一层地向外扩张。 即便是最外围的普通百姓,大多也是从西军之中退下来的士卒和其家眷。 西军规定超过军队士卒,超过四十岁而没有进入队将以上的,便会退役。而这些退役的下来的士卒,便会优先落户到兴庆府。 或做工,或务农,或为基层吏员,不一而足。 这些人退役的时候,除了盔甲弩弓不允许带走之外,其它的兵器,都是可以带走的。这便使得兴庆府几乎家家都拥有武器。 西军在兴庆府除了五千铁鹞子之外,便只驻扎了一万步跋子,便得益于此。 只要有需要,一声召唤,这里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可以自己携带兵器,迅速地组织成一支支经验丰富的军队。 外来人等,想要在兴庆府落户,基本不可能,除非你对西军有大功。 所以这里的人,对于萧定是最为忠心的,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利益的获得者,只有努力维持现在的统治模式,他们才能持续不断地获得利益。 而行商者,即便再有钱,也很难获得兴庆府的户藉,而这些人,便大都集中在西军的另一个重镇,兴平府。 兴庆府是政治中心,军事中心,兴平府,却是经济中心,聚集在兴平府的有钱人,当真是车载斗量。 兴平府工商业发达。 而兴庆府则是农业、牧业以及大量的军工作坊为主。 今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与辽国在眩雷寨和黑山打的这两场大仗,说起来都是以西军获胜而收场,但甘苦自知,这两场仗,让西军损失惨重。 更让人恼火的是,西州的叛乱切断了往西的商路,又少了一个重要的财税来源。 到现在为止,西州叛乱与吐蕃叛乱都还在无时无刻地牵制着西军的精力,每时每刻都在花费着大量的银钱。 军队不动,都需要大量的钱粮养着,军队一动,花费立即便打着滚儿地往上翻。 “粮食今年其实还是丰收了!”张元看起来更老了一些,背也显得有些佝偻了,整个西军的政事,便是由他主持完成,萧定根本就不干涉。 萧定的精力,基本上还是放在军事之上。 “但是战争,叛乱,让我们的负担太重了。”张元翻着下头户曹刚刚汇总过来的帐薄,叹道:“与辽国人的两场仗,将我们多年的节余全都砸进去了,虽然今年秋粮都已入库,但相对于往年,却还是有一半的库房空空如也。” “战死者,伤残者的抚恤发放下去了吗?”萧定问道:“再怎么难,这一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当初没钱,可是承诺了秋收之后便立即发放的。” “这个当然是有准备的,不过总管,可不可以用地来抵偿!”张元道:“我们别的什么没有,但土地多得是啊!银钱真是紧张,但因为两场仗我们都赢了,所以耕地,牧场还是绰绰有余的。” “兴庆府和兴平府周边,那里还有足够的土地?”说到这里,萧定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黑山和黑水那边?” 张元点了点头。 “只怕他们不愿意,以前赏功抚恤可都是在兴庆府兴平府周边。” “土地翻一番,甚至两番!”张元犹豫了一下,“甚至,我们可以允许他们拥有奴隶来帮助耕种,总管,西州叛乱,吐蕃叛乱,都捕获了很多的人,这些人不如……” “不行!”萧定断然否决。“这个口子绝不能开,一旦开了,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过没有,今日你本来是为了这些伤残或者战死者的家庭拥有足够的劳动力,但这个政策,最终只会让有钱者、有权才拥有更多的奴隶为他们创造财富,今天只是战场上的俘虏,征服之地的敌国之民,但当这些都贫乏了呢?会不会便会有我们自己的子民变成奴隶?绝对不可!” “其实以前这片区域,奴隶还是很普遍的,即便在我们治下一些偏远地区,这种事情仍然普遍存在,大家的接爱程度还是可以的。” “可我们一直在打击这种事情,可以作为帮工、雇工存在,绝不能是永远自由的奴隶!长史,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不能因为我们眼前的困境便开历史的倒车,哈,这话谁说得来着?对了,二弟,二弟说的!” “如果是这样,只怕就很少有人愿意去边疆之地了。他们都是功臣,亦不能逼迫!”张元有些苦恼。 “以前你跟我说过二郎在西南搞了一个什么联合钱庄,发行了什么交子,还有什么债卷,好像他便是利用这个东西缓解了经济上的危机的,我们能不能用?” “总管,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深悉其中利弊,不敢东施效颦啊,经济上的事情,一步踏错,会酿成大问题的。” “派人去江宁城,从老二那里请一批行家过来不就行了!”萧定笑道。 张元沉默片刻,道:“总管,经济大事,交于外人,总是不妥的。” 萧定看了张元一眼,微笑道:“先把人弄过来,咱们也不是没有经济人才是不是,让他们先学嘛!” “是!”张元点了点头道:“这一来一去,总是需要时日,难解燃眉之急。” 萧定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道:“既如此,那便先借款吧,从我开始,以级别为标准,每人借出不等银钱以解眼前之难。至于境内商人,算了,也借吧!咱们还有什么专许之权可以卖出去的?只要不涉及到生死存亡的东西,便都卖了。长史好生去筹画吧!” “总管,那件事,你真应该考虑一下了。”张元收起了面前的帐薄,道:“靖儿从西平军司带回来的东西,也说明了下头的意愿,这几天,各地都开始送来了相同的东西,这件,压是压不住的,也不要想着去堵,只能疏。” “一个个的,都想着拥立之功,想着升官啊!”萧定有些恼火:“长史,不如我再给自己升上一级,自称同签枢密院事,这可是相公了。” 张元作色道:“总管,莫非你还想着让江宁府的那位少年天子给你来一封圣旨确认吗?你认,可是这西军下辖八大军司认吗?数百万子民认吗?南仁忠认吗?拓拔一族认吗?其它各族将领,官吏,他们认吗?西军之地,全是总管带着大家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以前东京未破,不管如何说,咱们与他们都还有一丝牵连,您不愿更进一步也就算了,现在江宁的那个宋廷算什么?凭什么要让我们屈膝?” 萧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长史,你觉得我真称帝了,就不说什么千秋万载了,我只问你,能传承二代吗?” 不等张元作答,萧定接着道:“如此一来,只怕第一个与我们翻脸的会是谁?秦凤路李淳。而且我们与江宁府的新宋,也就再也无法维系联盟之势了。真要如此,最开心的是谁?辽国人!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是辽国人,还是江宁府的新宋朝廷?” “可是总管,内里将士们的心愿不满足,时间一长,也是会有祸殃的。军队是我们立足之根本,而且我们的军队结构成分复杂,汉人占比,不过三成,其它各族跟着我们,当真有多少心思与辽人死嗑吗?那些人所求的,不就是升官发财吗?”张元道。 “这件事,再想想吧!看看有什么两全之策!”萧定站了起来,拍了拍张元的肩膀:“长史,坐南朝北,称孤道寡,其实内心深处,我也是想的。可总要往更远处想一想啊,今日做了,以后怎么收场?别看江宁府的新宋朝廷现在还很羸弱,但他们已经站稳了足跟呢!襄阳,徐州只要能守住,以江南之富,以二弟之能,只怕用不了多少年,便能打造出一支不输我们当年广锐军的强大军队来。” “辽国人岂会坐视他们发展壮大?”张元摇头:“必然会驱使刘豫、曲珍等人不停地向江南发起进攻,战事延绵不断,如何发展?而且承天皇太后手段厉害,看这样子,用不了几年,内部的纷争,就会完全被她镇压下去,以辽国如今的体量,江宁的新宋朝廷哪里顶得住?” “你为什么觉得辽国到时候一定会先打江宁呢?”萧定看着他:“在我看来,只怕萧旖会先打我。” “怎么会?” “一定会!”萧定淡淡地道:“我这个幺妹,从小就最敬畏他的二哥,对于我嘛,就只有敬没有畏了。她想要与她的二哥好好地较量一番,就必然要先去除了我这个有可能地障碍。所以我觉得,她一定会先打我。长史,你说我要是称了帝,与江宁彻底了脸,我三妹会不会笑得很开心?到时候辽军挥兵来打我,即便二弟想来救我,下头的文武百官会答应吗?以我西军之力,到时候能独抗辽国人?” 张元有些傻了,他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萧定却是从他三妹的性格来考虑问题。 不得不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必竟现在辽国的承天皇太后大权独揽,根本就无人可以抗衡。 “我觉得,耶律敏出任西北路招讨使司总督,便是她走出的第一步。”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靖安司正在努力求证辽国的真实战略目的。”张元道:“兴许很快便有答案了吧?” “不管耶律敏到时候是准备去打黑汗还是花刺子模,终之在西域会与我们起直接冲突,西边一定会战事连绵的!”萧定道:“所以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来自江宁府的支持,秦风路,益州路都能给予我们实际性的帮助。以前,我们可以摇摆不定,但现在,我们只能联弱抗强。这个时候大家来一出劝进的把戏,是想把我们整个西军往深渊里拖,长史,你应当看出来这一点,但你的心思,被蒙蔽了!” 张元心情有些激荡,本想辩解,但想了想,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召开指挥使以上的所有将领,召集七品以上官员,齐聚兴庆府,这些事情不讲透,不说清,正如你所说,会出问题。那就大家一齐来好生议一议,说一说,讲个清楚明白,如此一来,大家有些散了的心思才会重新凝聚到一起。不要以为我们现在有多强,赵宋以前在我们眼中很强吧,可不过大半年时间,便亡国了,连皇帝都被人掳了去。我们如果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下一个,就是我们!”萧定勃然道。 第五百八十八章:使节 屋内的机杼之声和女子们的说笑之声,略微让萧定有些焦燥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前面一大排的平房,是高旖的织房。 高旖不但养鸡鸭鹅,还养猪、羊,薅羊毛,纺毛线,织毛衣。 在她的带动之下,兴庆府官员们的家眷,也是家家户户都效仿。 高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因为他的丈夫,似乎就一直没有宽裕过,一直都是穷得叮当响。 在兴庆府,女子们会琴棋书画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会养殖、会纺线,倒是能赢得交口称赞。 高旑从织房里走了出来,手里却还捧着一件完成了一大半的毛衣,两根木针灵活交错,便将一根长长的线织成了片状的毛衣。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坐在了萧定的身边,高旖柔声问道。 十余年的时间,早前那个明艳的年轻贵妇,如今眼角却是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身子也更丰腴了一些,不过不变的是,说话仍然是细声细气,不紧不慢。 萧定每每心中焦燥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听听机杼之声,在听听妻子说话,心情便会好上许多。 “西军现在危若累卵,辽国磨刀霍霍,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大举西来,如此危局,文武百官们看不到,倒是一个劲地劝上自立,你说可笑不可笑!”萧定一脚踢飞了一小块土坷垃,看着那块土坷垃在一株树上撞得粉身碎骨。 “谁都想出将入相。”高旖是豪门贵女,自小便在东京这样的地方长大,又嫁给了萧定这样的人物,对于政治自然是不陌生的。“你不进一步,大家便都动弹不得。如今西军控弦十万,御地几千里,子百数百万,这些人有想法,其实也不足为奇。自古名利最动人!” 萧定长叹:“是啊,便连张长史,也过不了名这一关。” “大郎,此事,宜疏不宜堵,大家跟着你,不就是求一个荣华富贵吗?别说是在这里了,便是在中原教化之地,还不是如此!如今各族混杂,大家的心思也就更迫切了。”高旖道:“但只要讲明了厉害关系,我想以大郎的威信,还是能过这一关的。” “我与长史谈了,他的意思,还是让我模棱两可,给大家一个希望。”萧定苦笑:“我知道,他一直想成为名留青史的宰执,所以也想推我更进一步。” “二叔他是什么意思?”高旖问道。 “这还用说吗?”萧定道:“当年他运作我到这西北来,便是为了贯彻三路伐辽的策略。当时他准备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一件事。先是让我在西北立足,建立起一支偏师,然后他再去南方,整合南方军伍,经济,然后再挟这些功劳一举杀回京师,做上那政事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再推动以举国之力伐辽。” 听到这里,高旖不由有些发呆:“当年二叔就想了这么远?” “又有什么用,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萧定摇头道:“我在西北倒是站住脚了,可大宋却完蛋了。现在他在南方虽然重建了新宋,但万事开头难啊,现在也是举步维艰,内部矛盾重重,外部战乱不休,伐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做起来呢?” “三妹她真会来打我们吗?”高旖放下了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问道:“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大哥嘛!大家都是一家人。” 萧定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高旖的头:“这个时候,又天真起来了!大家人在局中,身不由己!我是西军统帅,她是辽国承天皇太后,二弟是新宋之首辅,坐在这个位置上,天生就是对头。” “你们三兄妹以前相亲相爱,现在却要相杀,想想当年在神堂堡时候,三妹是何等可爱?”高旖神色黯然。 “三妹将这当成了一场游戏,她大概把在这场逐鹿天下的争斗之中击败二弟当成了她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个目标。”萧定道。“而二弟呢,想要收复古土,重建神州,必然也是要击败三妹的,他们两个,早就成了死对头了。” “三妹为什么不来拉拢你啊?”高旖突然笑了起来,“要是你也投奔了她,岂不是二叔便要一败涂地了。” “三妹知我。”萧定叹道:“我与辽人打了这么多年,可谓是仇深似海,怎么可能投奔他们呢?而且当年二弟定计,可也没有避着三妹。” “就怕西军下属有人被说服!”高旖有些担心。 “这倒不用太担心!至少八大军司我是不担心的,他们投奔了辽人有甚好处?还能有现在的威势和利益吗?肯定是没有的!”萧定笑道:“当年二弟也就是认为众多夷族将领的弱点,所以才把大家用利益绑定在了一起。让他们与新宋结盟很容易,因为大家都明白,只有弱弱联合,才能对抗强敌,真要去抱大腿,等以大腿把一个弱的踩死了之后,另一个弱的,也就活不长了。” “兵法上不是说,宜强剩勇追穷寇吗?怎么三妹破了东京之后,却不乘胜南下呢?这不是生生地给了二叔整合力量的时间吗?”高旖不解。 “她倒是想,可事实上她做不到啊!耶律俊一死,她不把国内的事情处理好,只怕第一个倒下去的就是她!”萧定道:“而且北人习马,南人习舟,南下作战,她一时也没有把握,所以在临离去的时候,便扶持了诸如刘豫、崔昂等人,只不过这些人不争气,在襄阳、徐州两大关键战役之中都被二弟击败,如果这两仗二弟都输了,只怕现在辽军早就滚滚南下了。” “她一时啃不动二弟,便要来啃你了?”高旖愀然不乐。 看着高旖的模样,萧定却是笑了起来。 “我肯定会支持新宋,支持二弟的,这一点,三妹是明白的,所以现在她要趁着现在二弟还在与刘豫、曲珍等人纠缠之时先把我打垮了。” “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危险了!” “放心吧,西军可不是谁想打垮就打垮的,只不过接下来有些坎坷罢了。”萧定却是傲然道:“这也是我绝不能如麾下劝进那般自立的道理,真要自立了,江宁那边也要视我为仇敌了,那三妹只怕心里会乐开花。” “总是不能安宁!”高旖叹息:“就不能不打来打去,好好地耕田种地,养羊纺线吗?” “有人在,就有争斗在。或者真如二弟所言,只有击败了所有的敌人,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度,才有可能消弥绝大部分的战乱吧!” “可真要做到这一点,要死多少人啊!” “不做这件事,几百年来,死的人便少了吗?只怕更多!”萧定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行了,在你这里倒了这么会子苦水,现在心里好受多了,哦,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喜从何来?”高旖有些奇怪。 “高健回来了。”萧定道:“三年时间,他将一县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今年的上计,排名第一,长史很是欢喜,准备升他的官了。” 高健是高旖的族弟,也是当年高家派到西军这边的几个高氏族人中的一个,其他几个年纪大些,却都成就廖廖,如今也不过是一撮尔小吏,只有这个高健年纪最小,却也最是好学能吃苦,倒是一步一步地升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高旖当真是分外开心。 说起来每每听到几个族兄的抱怨,都让她心中不乐。毕竟都是高家人,拂然众人让她也颇没面子,现在终于有一个出息的,怎能不开心? “怎以不见他来见我?”高旖嘟起了嘴巴,颇有些当年少女的娇憨之态。 “他是官员,当然得先处理完公务,走完流程才能来见你,不然坏了规矩,升迁一事,便又要搁置了。” “我晚上亲自下厨做菜,你得回来吃饭,让靖儿也回来,好生陪她舅舅喝上几杯。高健这一去几年,这才是第一次回家呢!” “好,当好生聚上一聚!” 罗信一睁眼,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清新的带着丝丝甜意的风扑面而来,他有些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起得晚了! 他有些自责。 或者是因为马上就要到地头了,心神松懈了吧! 这一趟可真是距离不近。 从江宁一路到了秦风路,然后由秦凤路进入西军控制区域,在路上,他足足走了一个月有余。 进入西军控制区域之后,他反而比在秦风路还要更放松一些。 秦凤路安抚使李淳,现在有些心思难测。 大宋再立新廷,赵安江陵登基,然后又移驾江宁府,在这个过程之中,秦凤路安抚使李淳虽然都上表表示自己支持,表示自己绝对忠诚于新朝廷,新皇帝,但他本人,却就是不肯去江宁拜见皇帝。 知秋院当然不是吃素的。 查到了辽国正在拉拢他,而且现在的赵王曲珍也在拉拢他。 他成了一个香饽饽。 秦凤路上也是部族众多,李淳在秦风路上任职多年,已是将秦凤路经营得铁桶一般,而且此君又滑溜无比,数次大战,不管是当时征讨西军,还是后来辽军南下,他都在缝隙里过着他的小日子,你还抓不到他任何的把柄。 现在秦风路是联结西军控制区域与新宋朝廷的关键之地,其它诸如益州路往西去,道路委实艰险难走。 所以萧诚一时之间,竟是还奈何不得他。 不能动,便只能哄着了。 罗信是萧诚心腹嫡系,这一次是带着重要的任务到兴庆府,但要说起心里不安,还真就只有在秦凤路上之时,罗信怎么都觉得秦凤路上的那些官吏官兵瞅着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 直到踏上了西军区域,才算是真正地睡了一个好觉。 这家官驿就建在大路边上,路两边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站在二楼的窗前,能看到滚滚麦浪,也能看到田间沟渠间那潺潺流动的清凉的水。 在江宁的时候,他只觉得西北之地必然是苦寒贫瘠,百姓也肯定都是衣不蔽体,面有菜色,但直到兴庆府的真实面貌呈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才真实感受到,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兴庆府的富庶,超乎了他的想象。 一路行来,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在田间劳作的多有残疾伤者、女子、少年、老者。 西军人丁不足的弊端暴露无遗。 但同时也表明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西军对于退役军人的安置是相当的成功的,兴庆府不筑墙,以人为墙,这些人,便是萧定的墙。 兴庆府三万户人家,近二十万人丁,都是西军最忠实的拥甭。 因为他们必须依靠西军,才能保有现在的幸福生活。 是的,幸福的生活。 日出而作,荷锄牵牛,日落而息,小酌几杯,看孩童嬉戏,听鸡鸣狗吠,悠哉游哉! 谁想剥夺他们这样的日子,岂有不拔刀而战的道理? 换了罗信,也会这样做。 今天,兴庆府里头来接自己的官员就会抵达,看看时间,只怕是快到了。 赶紧洗了一把脸,下了楼,招呼着一众随从草草地吃完了早饭,外头已是传来了马蹄之声。 只怕来迎接他的人,还没到五更,就出发了。 出乎罗信意料之外的,来迎接他的人,居然是个瘸子,而且脸上还有数道伤疤,西军没一年不打仗的,伤残本是常事,只是这人又穿着文官的服饰,难不成还是一个文武全才不成? “下官崔瑾,奉长史命,接来迎接大宋使节。”来人叉手向罗信行了一礼。 罗听到这个名字,却是有些发呆。 崔瑾? 同名同姓吗? 崔昂次子,便名崔瑾,罗信听萧诚多次提起过这个人,语气里不乏惋惜,说这是一个人才,可惜让他爹给坑了。 看着罗信的模样,崔瑾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直起身子,坦然道:“使节不必疑惑,下官正是你心中所想之崔瑾,一个无国无家之人,幸赖萧总管收留,总算没有饿死冻死。” 罗信有些尴尬地连忙还礼。 第五百八十九章:轻松 一行人跨马而行。 罗信出身商家,一向健谈,家学渊源,即便是初识之人,他也有本事几席话下来便让大家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但今天,他却真不知道说些什么。 倒是崔瑾放得很开,与罗信并辔而行,竟是神情自若,谈笑风生,说起自家的事情,倒好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悲摧的人。 活生生的被自己的爹给坑死了。 早年在河北,为了陷害秦宽罗裕等一批边关将领,进而把荆王赵哲拉下水。崔瑾被自己的爹给坑了,结果便是崔瑾毁容、残疾,如此一来,即便崔瑾再有本事,也再也没有可能出仕了,赵宋官场还是很注重外貌的。 这倒也罢了,在第二次西征之时,崔昂贪功冒进,结果被萧定断了归路,崔昂丢下数万大军逃亡而去,又是崔瑾在后面给他收拾乱摊子,结果,被萧定生擒活捉,当了俘虏。 崔昂最终也没有跑脱,还是被抓住了。 不过从大局出发,萧定又把他给放了,让他回去给朝廷说明西军并无与朝廷为敌之意,并提醒朝廷辽国即将大举进攻。 但丧师辱国的崔昂却不敢回去了,跑到滑州躲了起来,然后便投了辽国,最后便成了宋国人人唾弃的宋奸。 崔昂成了赵王。 崔瑾却活成了一个笑话。 那一段时间,崔瑾只觉得不如死去。 好在萧定在这个时候,对这个幼年时期的朋友伸出了手,拉了他一把。 “总管不计前嫌,不但饶了我这个败军之将,还收留了我这个无处可去的人,后来见我实在无聊,便又让我到礼宾司做事。”崔瑾笑道。“这不,就来迎接安之你了!” “以子喻的本事,在礼宾司委屈了!”罗信叹道。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想当年,在河北的时候,崔瑾任管勾机宜文字,同时又兼任着所有边军的粮草后勤供应,在这方面,他可是没有出任何差错的。第二次征西,后勤方面又是他在负责,然后又在老子逃亡之后,还担负起了组织军队撤退的责任,没几把刷子,自然是搞不好的。 “嘿嘿,现在崔瑾只求走在路上,没有人戳我脊梁骨便很满足了,像我这样的情况,还有事情可以做,已经是求之不得了,那里还有别的奢求!”崔瑾摇头道。 “崔昂是崔昂,你是你!”罗信道:“大丈夫立于世,但求无愧于心也就好了。” “可那终究是我阿父,子不言父之过。”崔瑾的眼里透出浓浓的一股悲哀:“父债子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罗信叹息了一声,瞅了一眼崔瑾:“怎么是礼宾司呢?” 崔瑾道:“安之你是在奇怪,像我这样腿瘸脸疤的家伙,怎么能在礼宾司做事吧?赵宋可是最注重容颜仪态的,当年汴梁的礼宾司的家伙,可一个个都是气宇轩昂!” 罗信哈哈一笑,崔瑾不以为忤,他倒也不再遮遮掩掩,否则倒显得他小家子气。 “正有这个疑问!” “这里是西北,这里是西军!”崔瑾手一挥,笑道:“在这里,以力为雄,大家看到了赳赳武夫会竖起大拇指称好,看到在战斗中受伤的战士,会躬身问好,反而是文弱书生不大让人喜欢,所以在我们西军这里,即便是文官,也大都是上马能提刀弯弓的,可以很差,但不能不会。西军的礼宾司,迎来送往的,倒大部分都是治下多如牛毛的各部族首领、使者,或者是域外的胡人,他们以为我是从战场之上受的伤,一看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蹦乱跳的,自然是条好汉,所以一见我,倒是先佩服了三分,再加上我这一张嘴也算是能说会道,肚子里也还有货,被人谬赞一声文武双全,却是腆着个脸受了。” 罗信恍然大悟,果然西军这里,与南方是大不同的。 “子喻,这一次我奉首辅之命前来西军,虽然首辅只说让我过来看看,给西军送一些他们急需的东西来,但我心中明白,此行,还有一些其它的意思在里头,首辅没说,是不想给我添加压力。但我还是想做些什么,所以,子喻可有教我?” 崔瑾微微一笑,道:“萧二郎既然什么也没有说,你自然也就什么也不用做。” “莫非子喻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罗信拂然不悦。 “非也。”崔瑾道:“安之,萧二郎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却把西军眼前的境况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什么也不说。因为他知道,眼下要求什么都会引起西军上下的反感的。” “萧总管?” “萧总管不提。”崔瑾道:“西军控弦之士十万,有几个没有与宋军开过战?对于赵宋的境遇,大家委实没有半分好感。赵宋封锁西北十余年,西北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你大概是不知的。安之,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总管那般有赤子之心的。绝大部分人,都记着这些年来的苦和恨呢!” 罗信哑然。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新成立的宋廷自称正统,那么先前汴梁赵宋的好也罢,歹也罢,他都得照单全收。 西军将对汴梁赵宋的恨,转移到江宁新宋的身上,似乎也说得过去。 “普通人的心思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坏,我自然没有好眼色给你!”崔瑾摊了摊手,道:“而在西军上层,又分成了不同的几派。占绝大多数的人,希望总管自立为帝,他们也跟着沾一个拥立之功,开国之功,封候拜公,自然也就顺理成章。而另一些少数派,则认为如今辽国强悍,西军实在不能与其做对,所以觉得该向辽人屈膝换取生存。” 罗信惊道:“也就是说,就没有人希望与我们结盟甚至于服从江宁朝廷的!” “大概总管有这个意思吧?”崔瑾笑道:“不过总管威望再高,在这件事情之上,也是无可奈何的。” 罗信仰天长叹:“首辅猜得真准,难怪心急火燎地让我跑这一趟,显然是如果再不来,只怕西军就更要与我们离心离德了。” “已经是离心离德了!”崔瑾淡淡地道:“这十几年来,赵宋于西军除了仇视,封锁,战争,死亡,贫穷,还有什么?” “现在自然是不同了!”罗信道:“我带了信任,友谊。” 崔瑾哈哈大笑:“西军只信拳头与刀子,不信空口白牙!” 罗信回头,指了指跟在两人身后的数十名随从,道:“他们会让西军知道我们的信任和友谊绝不是空口白牙!” 崔瑾疑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人,普普通通,除了一些明显是武士的家伙外,其它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安之,恕我直言,这一次你来得倒也是及时,但想要说服西军上上下下可也不容易!”崔瑾道:“总管召集了八大军司以及麾下各地治政官们齐聚兴庆府,这给了你一个展示的机会,但事情都有两面性,你要是搞砸了,便是总管,也不可能拂了众人之意一心孤行的。” “明白!”罗信点头道。 “辽人的使节,也快要到了!”崔瑾道:“今天接了你进兴庆府,接下来我便要去迎接辽人的使节了!” 看着罗信眼神闪动,崔瑾大笑:“子安,莫不成你还想效法班仲升,来一个夜袭辽人使节驻地然后尽杀之,以此逼迫西军不得不与你们结盟吗?” “罗信一介书生,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罗信摇头。 “你即便是想做,也做不了!”崔瑾微笑:“张长史做事,滴水不漏。” 总管府内,罗信微微躬身,向萧定行礼。 这是他第一次见萧定。 对于萧定的所有映象,全部都是从萧诚那里听来的,以及外头对于萧定的传说。 这位在河北,是让辽人退避三舍的悍将。 到了西北,破吐蕃,征西域,开疆拓土数千里。 东京事变,与赵宋反目,自此西军独立,十余年来,打得辽国与宋国这当世两大帝国都狼狈不堪。 萧定,被称为当世第一虎将,将军战斗力的屋脊。 “总管,这是我们首辅给您的私信!”先是从一个盒子中取出一副信件递给了萧定,又掏出了厚厚的一叠纸奉上。 “这是什么?”萧定笑着先打开了那厚厚的一叠纸。 居然是一副副的画。 萧诚一家三口的日常。 有三人围坐一起吃饭的,有萧诚读书,江映雪织衣,儿子萧康正襟危坐在练字的。 也有三人一齐踏青,一齐放风筝, 总之都是一些日常琐事。 张元,拓拔扬威也一齐探过头来看这些画。 画很写实,将三人画得惟妙惟肖。 “二郎老了!”拓拔扬威抚着长长的胡须,笑道。 “这是成熟了,哪里是老了?”张元笑着反驳:“一晃眼之间,二郎也应当快三十了吧?” “还差一年,他小我七岁!”萧定笑道:“我今年三十六,他今年二十九了。” “男进女出,也就是三十了!三十岁的首辅,这可是大宋数百年第一位呢!当年我们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岁,晃眼之间,便是十几年时间,我们,可都老了!”张元叹息道。“当年我便知道二郎不是一般人。” “这还用你说?当年在横山,没有二郎,我们根本就聚不到一起,二郎当年立下的规矩,我们可是到现在还在用着呢!有时候我也真是奇怪,十六岁的二郎,到底是怎么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的,不不不,不是奇思妙想,而是前瞻,因为他当年说的那些东西,我们也是越用越觉得有用是不是?”拓拔扬威道。 听着这西军两大重臣异口同声地赞扬自家首辅,罗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却是又拿出了两封信:“长史,这是我们首辅给您的!拓拔将军,这是您的。” “我们也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首辅对于二位可也是佩服之极的,常跟我们说起二位的丰功伟绩呢!”罗信笑着道。 二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件看了起来,脸上都是笑意盎然。 其实接过信来,两人眼中都还是有些凝重之色的。 不过越看,脸上便越是轻松。 因为在信中,萧诚没有提到一点点公事,全都是叙旧,追忆过往在一起的日子的那些艰辛,那些快乐。 大家都是成年人。 也都是成熟的政治家。 看到这信里的内容,两人自然也都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私情是私情,公事是公事。 不因私废公,但也不必因公而忘私。 公事归公事。 交情归交情。 萧二郎永远都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其实二人还真怕萧诚拿着旧年的交情来与他们谈现在的事情。 他们都是欠了萧二郎大人情的。 如此一来,两人便能轻松地面对着接下来与罗信的谈判了。 否则不免会缩手缩脚,总觉得欠了对方什么似的。 罗信过来的意思,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但是以现在西军的状况,又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一起吃饭,一起吃饭!”萧定笑着道:“好好地喝几杯,席上罗侍郎再与我们好生说说二郎他们一家的事情。” “好,好。”张元点头道:“二郎施政的手腕,我一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罗侍郎是二郎心腹,我也正有好多事情请教。” “今天是我请客,只谈家事,不谈公事,你要问罗侍郎这些事情,回头再单独请他!”萧定大笑着道:“休想打我秋风!” “长史,这可是治国之秘,您想从我这里打听这些事情,我可是不敢说的。”罗信笑道。 “放心,不让你为难,我问的,自然是能说的。萧二郎一向大方,回头我再跟你说说二郎当年在我们这里订下的那些规矩,立下的那些政策,看看可有与你们那里相合的地方!再者说了,你们在南方能用的,我们在这里不见得能用嘛。” “看来我也得请罗侍郎一顿饭,关于我族文字的一些事情,我还有一些疑惑想要请教!”拓拔扬威也笑道。 看着这西军三巨头与自家首辅有如此交情,罗信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趟来,至少不会坏事。 第五百九十章:展示 与两日之前只有萧定,张元,拓拔扬威相比,今日罗信面对的,却是济济一堂的西军高层。 这些人形状各异,肤色不同,服饰不同,甚至语言也各不相同,但这些人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身上的那股子彪悍的气息。 即便是身着文官服饰的那些人,腰间也拐着一把刀。 这两天闲遐时间在兴庆府里闲逛,罗信所见之人,几乎人人都带着武器,哪怕是妇人孺子。 但让罗信惊讶的是,不管是他看到的,还是从人们随后打探出来的消息,这兴庆府的治安,却是好得让人难以相信。 差不多可以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 这样的场景,曾是罗信理想中的国度具备的, 但连如今的新宋都城江宁府都是乱糟糟的, 罗信本来以为可称为君子之国的大宋都是如此,蛮夷群聚的兴庆府,必然是惨不忍睹,不堪入目的。 可现实却是连着打了他好几个耳光。 大概正如崔子喻所说的那般,兴庆府的闲杂人等,早就被驱逐出去了,能留在这里的,都是西军的心腹嫡系或者是利益相关者。 当然,也离不开西军的严刑峻法。 至今,整个西北之地,仍然是以军法治之。 而军法里头,最多的一个字,便是“杀!” 动辄便也砍脑壳的惩罚,估计也让那些想要生事的人得思虑一二了。 在民间,兴许只不过是一件小过错的事情,但跟军法一连接,罪名就有些恐怖了。 按理说,这样严厉的法度,必然是不能持久的, 弓弦需有张有驰, 绷得紧了,终是会断。 但这西北,军法治理如今已有十余载了,不但没有崩溃,这治安却是让罗信羡慕之极。 或者孝、德这些,还真不如法来得更有效。 罗信私下里暗自想着。 觉得回到江宁之后,当建议首辅试着改变一些东西。 “罗侍郎此来,是想让我等向你们投降吗?”一名脑袋中间剃得光溜溜油光发亮,边上却留了两砣头发,结成了辫子长长地垂下来的将领,一双牛眼瞪视着罗信,却是第一个发难了。 “不知这位……”罗信转身面向着这人,微微躬身,问道。 “本将黑山威福军司统兵将军野利奇!” “原来是野利奇将军。”罗信微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临行之前,首辅还说,当年神堂堡之战,没有野利族长与细封族长两位的鼎力相助,便不可能击败嵬名合达,广锐军在神堂堡站不住脚跟,也就没有后来的西军了。可以说,神堂堡之战,是西军肇始之基。我家首辅对此念念不忘,总是说二位见识过人,勇武过人呢!野利将军在此,不知细封将军是那位,也让下官好好见一见让我朝首辅十几年来都不忘怀的英雄?” 一位头发花白,脸狭长,蓄长须的老将哈哈一笑,站了出来:“黑水镇燕军司细封阿大,见过罗侍郎!首辅之赞,让吾惭愧。” 野利、细封两族,当时在横山,只能算是小不点,与嵬名一族,仁多一族,拓拔一族相比,不值一提。当年他们参与神堂堡之战,可不是因为他们对广锐军高看一眼,而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 当时在萧诚的策划之下,他们得罪了嵬名一族,不得不与广锐军联合拼死一战,否则,广锐军败,他们哪里还有好下场?身死族灭,那是妥妥的。 他们,比起仁多和拓拔两族更早地与广锐军联合到了一起。 当然,他们也获得了巨大的回报。 虽然无法与仁多、拓拔相比,但现在两族都是各自镇守一方,成为了西北赫赫有名的人物。 萧家二郎,那个年纪轻轻却算无遗策,一步一步地将西北之地最大的族裔嵬合一族彻底地葬送掉的少年,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映象。 “罗侍郎,萧首辅的确与我们有很多交情,我野利奇也很承他的情,但公是公,私是私,萧首辅想让我们投降,那是万万不能的。”野利奇道。 “野利将军言重了,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何来投降一说?”罗信笑道:“当年萧总管兵出横山时,可是大宋西部行军总管!” “此话倒也不假,可惜,当张超兵出横山,崔昂提十万大军相攻,总管便已经刀斩宋旗,自此再无瓜葛了!”张元淡淡地道。 “血浓于水,岂是能说断就断得了的?”罗信笑道:“当年昏君在位,奸臣当道,所以才有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如今新君甫立,贤相执政,第一件事,便是派我来诸位这里,希望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好一个不愉快!”拓拔扬威冷哼了一声道:“这三个字,却是让我西军损失数千勇士,耗费无数粮草。” “好了!”上首的萧定挥了挥手:“这些陈年旧事,不说也罢。罗侍郎,你来之意,我们也很明白,但是如今我西军现状,你也看得很清楚。西军孤悬,面临强辽胁迫,多年征战,力疲穷敝,根本就无力与辽国抗衡。” “新宋甫立,亦面临巨大的困难,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联合在一起,共抗强敌,以自存图强!”罗信截口道。 “西军与辽人隔得太近,罗侍郎可能不知,辽人已派耶律敏任西北招讨司总督,其剑指何方,一目了然,如今辽使正在来兴庆府的途中,想来一言不合,耶律敏便会全面进攻,而在弦雷寨,辽军主力虽去,但偏师犹存,东受降城,如今仍在西京道耶律环掌控之中。”张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比起萧首辅的空口白牙,辽人的威胁却是迫在眉睫。” “长史欲向辽人屈膝耶?”罗信反问。 “非也,但也不能与宋人结盟呀,否则惹怒辽人,大举来攻,敢问萧首辅拿什么来救我们?用嘴吗?”张元道。 屋内顿时哄笑起来。 “宋国如今连曲珍、刘豫这些反叛者都无法击败,如何击败辽人?”拓拔扬威道:“罗侍郎,让我们西军独立应对辽国,委实无能为力,我们能做到中立,已经是极限了。” “唯先自强,方能后盼外援!”罗信冷笑:“刘豫、曲珍跳梁小丑,不日我大宋军队必殄灭二贼,光复河山。” “如何自强?”拓拔杨威追问。 “罗某此来,正是奉了首辅之命,为西军送来军国利器!”罗信向上首一拱手:“萧总管,下官随从已在外候命,还请总管移步殿外一观!” 萧定微笑着扫了诸人一眼,道:“好,那便去看一看,我那二弟为我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众人随着萧定来到殿外,罗信的数十名随从,却是带着十来口大大小小的箱子等在了外头。 随着罗信一挥手,箱子被打开,那些从人忙碌地从内里取出一样样的物事,就地组装了起来。 片刻之后,两架强弩便呈现在诸人眼前。 “诸位,这是我们大宋匠师营最新研制来了的连发强弩,首辅亲自命为‘风’!”罗信傲然道:“此强弩连发六支,射程二百步,其力仍可透三层重甲。总管,请允许我为诸君演示。” 萧定点了点头,远处,早有人竖起了靶子。 伴随着一槌敲下,弩机嗡嗡作响,一支接着一支的弩箭飞了出去,上一刻才刚离弦,下一刻便已经洞穿了远处的靶子,其力之大,竟然将靶子带得飞了出去,夺的一声钉在了墙上,那人形重甲靶子被重重地砸在墙上,竟是不得落地。而那些落空的弩箭,却是硬生生地钉在墙上,目力好的人,可以看到弩箭大半截都没入到了墙中,不由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总管府大殿前的这道墙,外头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其实是一块块的巨石所砌。 罗信摆了摆手,数名从人却是又快手快脚地拆卸起来,转眼功夫,刚刚那大半个人高的弩机,便变成了箱子里的一个个零件。 在场的都是行家,此刻都是沉默了下来。 比起这弩机强大的力道,这种可迅速拆卸的功能,就更加厉害了。 这代表着军队能轻易地将这种厉害的军器携带着机动。 西军也有神臂弓,但神臂弓开弓太费力气,一个步兵,连开三弓,便会力疲,而且神臂弓的射程,能破重甲的距离是八十步左右。 强弩,西军也有,但那玩意儿太重,守城尚可,带着机动,想也别想。一台强弩,需要十好几个侍候呢! 眼前这强弩,竟是神臂弓与强弩的优点结合,想象一下,当对面的辽骑铺天盖地而来,三百步便遭到成百上千的这种弩机的迎头攻击,他们还能剩下多少? 然后再被神臂弓再射一轮两轮, 最后西军骑兵再次出击, 辽军能不败? 所有人都不禁眼热起来。 “东西是好东西,可是我们却造不来!”张元叹道:“总不能从江宁往我们这里运吧?” 的确是军国利器,可是操之别人之手,不能自己造,那就是把命门交给别人,这样的东西,倒是有不如无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罗信笑道:“首辅早知长史有些一问,所以,这几人,皆是打造这弩机的大匠师,他们跟着我来,以后就会留在兴庆府了!” “什么?”张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是能造这弩机的匠人?” “不错,相信用不了多年,他们就能教会西军自己的匠人熟练地打造这样的弩机!”罗信笑道:“总管,长史,这份礼物如何?” 萧定哈哈大笑,张元有些尴尬,场中诸将倒是兴奋得很。 “这是第一件,还有第二件!”罗信得意洋洋:“请总管允许某家展示。” “罗侍郎请!” 两株被挖空的柞木被合到了一起,然后用铁片绞紧,装上底座。 “你们找我们要的柞木,居然是用来干这个的?”张元愕然。 罗信到了之后的一举一动,他自然是清楚的,当时罗信要了这合抱粗的柞木去刨挖,虽然也诧异,但也没有联想到武器上去。 罗信笑道:“汉江之上,我水师大破刘整水师所用武器,诸位想来也有耳闻。” “便是这?” “便是这!” 看着从人将黑色的火药装进了树筒子里,在场众人都有些变了颜色。 这玩意儿,他们可不陌生。 虽然产量不高,但西军可也是有的。 “此乃炮!”罗信道:“首辅命名,火炮。” 一炮出,声震九宵,对面墙上,密密麻麻地钉满了铁钉,石块等物。 “药装得不多,此木炮,射程可达三百步。如果是铜炮,可以容纳更多的火药,射程可达五百步以上。” “铜炮?”张元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 “这四人,皆为铸铜炮之大匠师!”罗信道:“专门带来教西军之匠师如何铸炮,至于火药之术,西军本来就会,不用我多说了。如果铜炮难以及时打造,那么木炮,也可解一时之急。” 说完这句话,罗信转头看向西军一众文官武将,大声道:“诸位,我大宋之诚意,可见一斑吧?我大宋之武力,可见一斑吧?谁人还说,辽强而宋弱也?不出数年,这强弱之势,必针颠倒。” “一二利器,只怕难改国势之强弱?”有人反驳道。 “国强何在?一曰经济,一曰军力。如今我大宋之军力,诸位已经看过了,至于经济,这天下,还有谁比我家首辅更善长此事吗?”罗信傲然道。 众人再度默然。 是啊,即便是西北现在,也还在享受着当年萧诚留下来的遗泽,而萧诚在西南,十余年时间,便立起了贵州路,云南路等地,其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早就勿需赘言了。 罗信傲然离去。 进来之时,谦逊有礼,走的时候,却是耻高气扬。 大殿之中,萧定目视众人。 “诸位,究竟如何,需得拿个主意了!” 殿内一时默然。 宋国已经表现出了他们的强悍,也许用不了几年,他们就将再次君临天下。 可是辽国人,却也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呢! 第五百九十一章:西夏王 弱者的悲哀,就在于你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你的所有行动,都会受到现实的煎迫,而在很多时候,不得不作出与本心相违背的决定。 而弱国,则比弱者还要更惨一些。 因为匹夫一怒,还能血溅五步,还能困兽犹斗,最多不过是送一条命而已,还可以高喊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但弱国却不能任性,因为一个错误的政策,不但能让己身身死族灭,还会连带着跟着你的臣下、百姓们一齐遭殃。 而如果这个弱国被夹在两强之间的话,那就可以称之为惨不忍睹了。 因为你偏向这一个,那一个要搞你。 你投向那一个,这一个不会饶你。 而在两才之间搞平衡,夹缝里求生存,又需要高超的技巧,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特别是当两个大国的其中一个有些二不挂五的话。 赵宋的君王,恰恰便是这样的一个自视甚高其实腹中空的家伙。 不但把自己玩完了,还连累得现在西军也有覆灭之危。 当然,西军现在还没有这么惨。 因为现在对他有现实威胁的其实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辽国。原本相对于他而言的宋国,现在已经把自己玩脱了,江宁的新宋,现在还忙于与刘豫曲珍这些家伙纠缠,什么与辽国争雄,那还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情。 但宋国这场几乎灭国的失败,对于西军来说,也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唇亡齿寒。 没有了宋国这个牵制,西军便成为了辽人的下一个目标。 纵然西军曾在眩雷寨大败由萧思温统带的辽军,但那一战,也让西军伤筋动骨,为此还不得不放弃了黑山以北的大片土地,数座城池。 这样的胜利,再来几次,西军便可以宣告灭亡了。 但也是这一战,让辽国人再一次见识了西军的强悍。这家伙壳儿太硬,一口咬下去,很有可能嗑掉几枚牙齿。 所以,如果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掉这个麻烦,那自然是辽国的大幸。 所以,才有了孙淳的这一场西北之行。 孙淳,不仅是承天皇太后的心腹,如今辽国朝堂上的新贵,更重要的,他家也算是萧氏的家臣,那个对于天下人来说是秘辛的事情,他则是一清二楚。 “见过大公子!”总管府后堂,孙淳大礼参拜,行的却是家臣礼节。 “我记得你!”请了孙淳坐下,萧定不由感慨万分。现在此人是辽国吏部侍郎,虽然为佐贰,实际上却手握大权,吏部尚书倒是一个位高年也高的契丹老贵族,根本不管事。 “当年你爹曾带着你回来过,你爹本欲将你留下,你却不肯,现在看来,你当初年纪虽小,但却已经颇有决断了。要是你留在了东京,哪有今日之成就?” “大公子过奖了,如果没有太后提携,我又怎么可能有今日!”孙淳微笑着欠身道。 萧定摇头:“辽国的进士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可不比大宋容易多少。没有这个作进身之阶,你也不过是一幕僚而已,哪有今日之显贵。听说你弟弟也凭着军功,升任上将军,统中京之卫戍事?” “都元帅萧思温为正,舍弟为副!”孙淳道。 “如今你们一家,在辽地倒真是如鲜花着锦啊,财、军、政三路齐头并进。” “也就是太后有如此肚量,在赵宋,这是万万行不通的!”孙淳笑道:“可不管是财、军还是政,孙家永远都是太后之家臣,只效忠太后一人而已。” 萧定看了对方半晌,突然失笑道:“倒也不见得。” 见孙淳想说什么,萧定却是打断了他,道:“想当年,我自河北进京述职的时候,何尝不是想要为大宋尽忠呢!可是后来又如何?大宋虽然不是亡于我手,可我也算是推波助澜了,大宋两次伐我,近二十万大军丧于我手,若非如此,辽国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宋君倒行逆施,即便没有这两次失败,也会亡国!”孙淳道。 “这里头,不也是耶律俊和我那三妹的苦心谋划吗?”萧定轻哼了一声。 孙淳只是微笑不语。 叹了一口气,自家现在还真是一本糊涂帐。 前几天江宁使者罗信来了,带来的是二弟的问候,这罗信还没有走,孙淳又带着三妹的使命过来了。 “说吧,承天皇太后这一次准备怎么对付我啊?”萧定觉得有些心痛。 作为家中老大,本该带着兄弟姐妹们相亲相爱一家人才是,可现在,三家却要互相厮杀了,关键是,自己这个老大,怎么看都是最弱的那一个。 “大公子言重了,太后一向对大公子敬重无比,何谈对付!”孙淳依旧是笑容可掬。 “孙淳,我是武将,别跟我扯淡!”萧定终于是有些恼了:“三妹现在是辽国皇太后,我是西军总管,不说私情,只谈公事,承天皇太后到底要怎么对付我西军?你是想当着我西军上下一齐说吗?那也没问题,正好他们都在兴庆府。” “大公子勿恼,其实在那里说都是一样的!”孙淳看着萧定当真发了脾气,赶紧道:“皇太后说,大公子如愿归顺辽国,则镇西王当仁不让!” “哈哈,好大一顶官帽子!”萧定冷笑。“我要是不受,是不是辽国大军就会来了?” 孙淳点了点头,道:“不错。西军兵犀利,这些年来,一直对我大辽侧翼有着莫大的威胁,太后欲一统天下,击败南方新宋,有两大敌需要提前解决。一则是内部,不管是耶律喜造反还是乌古敌烈统抑或是顽固旧派势力,这大半年来,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最多还要一年半载,辽国国内反对太后的势力,必将被连根拔起。第二大敌,则是盘踞西北的西军。西军兵锋犀利,屡次重创我军,如果不解决这个忧患,太后便不能心无旁骛的南征。” “既知我兵锋犀利,还敢来捋虎须!”萧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还怕了你们不成?” “大公子,如今江宁新宋二公子忙于内部整合,刘豫曲珍等人不停地向他们发起进攻,这二位可比我们大辽还要积极地想将新宋政权绞杀掉,所以二公子现在也算是手忙脚乱,根本无法分出力量来救援西军。再说了,西军必竟不是宋军,你为了稳固西北,大量招揽党项、吐蕃、回鹘等夷人,您不愿投辽,他们不见得不愿意!必竟辽强宋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公子,你若不接受镇西王之封号,则两家便成仇敌,我们自然也会无所不用其极。” “你们大可以试一试,我也正想看看,谁会叛我,谁会忠我!你们是一块试金石,正好拿来一用!”萧定大笑。 孙淳点头,“大公子,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会在中京为您和夫人,小公子准备好一幢上好的宫室,到时候请您入住的。” “你回去给三妹说,哪天大哥带马提枪,杀到了承天门外,她也莫怪大哥心狠手辣!”萧定冷冷地道。 “是!”孙淳站了起来,躬身道:“那下官这便告退了。” “孙淳!”萧定站了起来,看着对方。 “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的?” “你与三妹,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落入胡地,披发左衽,不得不事狄夷,但说到底都是华夏衣冠,当真想为虎作伥,助胡人入中原,使华夏陆沉,神州不在吗?”萧定语气有些沉痛。 孙淳笑着抖了抖衣衫,再指了指头上的儒士冠:“大公子请看。狄夷之入华夏者,则华夏之。中华正统,到底是辽还是宋,争了这百余年,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呢!而且现在太后当政,全面推行易风易俗,等到再百年之后,大家或者便都是一家人了。” 萧定挥了挥手,不想再与孙淳争辩了。 孙淳或者是这么想的,但三妹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要的,只是一场属于她个人的胜利。 她把这天下当成了棋盘,坐在她对面的棋手是她的二哥,自己,充其量算是一个变数罢了,现在,她为了安稳的下棋,必然要先清除掉自己这个变数。 “萧崇文,你教的好妹妹!”萧定心中无比恼怒。 萧旖变成今天的萧太后,萧诚难辞其咎,如果没有萧诚当年的言传身教,萧旖即便入辽,又怎么可能变成承天皇太后,成为大宋心腹之患,如今更是成为了华夏的心腹之患呢! 过去,她是萧家的三娘子,是自家的三妹,现在,她却变成了华夏之公敌了。 “总管,孙淳有一点说得不错,我等不欲从辽,但麾下亦不愿从辽乎?”张元听了辽人开出的条件,也很是忧虑。 “我不会接受辽人的镇西王爵位,但我也必须给麾下众人以希望,大家都想升官发财,那好,我便先满足他们一下。我虽不欲为帝,但却可称王,长史,你觉得如何?” “称王?” “夏王!西夏王。”萧定道。“大家不都是想升官嘛,好,我升了,大家便都跟着一起升一升吧!” “既如此,恐怕我们便要厉兵秣马,准备与辽国好好地打上几仗了!” “别看孙淳叫嚣得厉害,其实辽国这些年来年年征战,国内也是贫苦不堪,民思息战,兵思还乡,还能够连续作战的已经不多了。大概率的,也就只有耶律敏的属珊军一部,其余各部落,不见得还愿意出多大力,就算被迫,只怕也是出工不出力,辽国政体,岂是说改便能一改彻底的,名目改了,下头管事的人却是无法马上就能换的,短时间内,换汤不换药。”萧定道:“所以,只要我们能迎头给予耶律敏痛击,则辽国便会思虑与我们拼命,到底值不值?” “总管说得是。而且现在我们与南宋也算是唇亡齿寒了,我们真完蛋了,他们就更不是辽国对手了,所以他们肯定还是会想法设法援助我们的。萧二郎深思熟虑,所以才有了罗信的西北之行。而且,西夏王,想来江宁也是能接受的。我们既不接受辽国的镇西王,也不接受江宁的同签枢密使,立场之上还是保持一个中立,如此一来,只要这一次能真正打痛辽国,他们说不定就会改弦易辙,即便承天太后不想,下面的文武百官也不会同意的。承天太后权力再盛,也不可能拂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思。”张元道。 “我马上亲赴西州高昌,如果与辽人这一仗非打不可的话,必然会是在这里。其它地方,不管是玄雷寨还是黑山,我们都有完备的防御体系,唯有西州,因为回鹘人的反叛,让我们在战略之上处于被动。”萧定握了握拳:“这些年来,耶律俊凶名甚炽,那就让我去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比起以前长进了多少。” “我为总管筹备钱粮!虽然这两年我们的日子过得有些凄惨,但臣下还是积攒了一些钱粮在那里,还是能支持打一到两场大仗的。罗信又带了联合钱庄的专门人才,我与他们交流了一下,他们认为,目前发行债卷是最好的解决当务之急的法子。” “这些事情,你放手去做!”萧定道。“说白了,就是总管府向个人借钱嘛!实在不行,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大家借,官员,豪绅,商人,部族,我萧定打欠条!” “如此,元则无虑矣!”张元大笑。 别人不行,萧定还真能借到钱。在西北,只怕便是普通农人兵士,听说萧定要借钱,也会从自己不多的积蓄中掏出一些来。 这就是威望。 这也是民望。 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孙淳失望地离开了兴庆府。 他没有带走萧定的臣服,只带走了一大卷萧定一家人的日常起居画卷。 萧定让人画了一式两份,一份给萧二郎,另一份,则是给萧家三娘子。 罗信也走了。 虽然萧定没有接受同签枢密使的职位,甚至要自称为西夏王,但至少,他确认了西军不会投向辽人,萧定还是那个萧定。将来大宋北伐的时候,西军还是可以成为盟友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追亡 虽然还不到十月,但北方的天气,却已经寒冷异常了。 寒风夹带着雪籽在空中肆虐,对着没有什么遮挡的人群狂轰乱炸,落在毡帽上,羊皮袄上,将其都统统变成了白色。更有一些顺着缝隙钻进了脖子里,立时便融化成水,冷冰冰的如同毒蛇一般,往着更深里钻去。 没有帐蓬抵御风雪,一望无际的荒漠,连找一处背风的地方都成了奢望,而少得可怜的那些荆棘,全部砍下来,也不够这百多人取暖。 乌达将受伤的人放在最中间,好不容易寻来的一些柴禾生起了火堆,让这些受伤的人稍微暖和一些,铜壶里熬着马奶,也能让这些人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可能。 前提是,他们能摆脱身后的追兵。 “头人,您喝一点吧!”忠心的德安用一个小铜盅倒了一点点马奶过来,还微微冒着热气。 乌达摇摇头。 他们就只剩下几匹母马了,挤出来的马奶也就只那么一点点,受伤的人多喝一点点,便能多些生存的希望。 而现在,能多活下来一个人,未来的敌烈部才会多些希望。 他盘膝坐在最外围,拔出腰间的短刀,插进了坚硬的土里,用力一撬,一块冻土翻了出来,从里面扒出来一些草根,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与已经枯黄的草茎不同,草根仍然还算鲜嫩多汁。 一连嚼了几十根草根,饥饿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地强烈了,甚至觉得胃里一阵阵的抽搐。伸手在腰间的口袋里掏了一下,那里面原本装着一些豆子的,现在也已没有多少了,让豆子在手里滚了几下,乌达终于没有将其掏出来。 这是给马吃的。 马光吃草,不吃主粮,就会没劲儿,就会腿软。 马儿不是人,人可以忍,它们却忍不了。 而现在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强壮有力的战马,是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一个保障。 唯马与刀,才能让他们感到稍微安心一些。 伸手在一边的草地之上扒拉了一下,将那些落在地上还没有化的雪籽抓了一把,塞到嘴里大嚼了起来。 他盘膝坐在了地上,身边坐着德安,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地叫着,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苦笑。 两人背朝内里,挤得更紧了一些。 风,越来越大了。 虽然很饿,但疲累却来得更加地凶猛。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夜之中,乌达也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几个月前,还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时候,乌古部以及敌烈部在阿父的带领之下,近两万骑直逼上京。 皇帝死了,那个妖妇挟持着太子,想要独掌大权,这自然是不能忍的事情。 国需长君,耶律贤不过十二岁而已,如何能掌舵大辽这艘庞大的战船,所以当耶律喜的使者来到乌古敌烈军司的时候,与父亲一拍即合。 大殿下在东北起兵,而乌古敌烈军司在北部起兵,两相夹攻,会师于上京。 起事之初,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顺利。 那个妖妇自以为胜卷在握,在归义城便解散了麾下大军,只带了一部皮室军缓缓归于上京。而她的亲军属珊军,还被睿智的皇帝隔绝在了南朝。 皇帝哪怕已经死去了,还是留下了后手,为他们打下了最好的基础。 萧思温的大军还在归途之中。 而大辽其它各部,要么会是袖手旁观,比如西北路招讨使司,要么便是措手不及,难以反应,比如南京道总督耶律珍,或者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西京道总督耶律环。 两万乌古敌烈部勇士长驱直入。 在苦寒之地打熬,与北方那些桀骜不驯的野人一直在战斗的乌古敌烈勇士,岂是上京道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兵能比的。 一路之上,势如破竹,所向披糜。 也只有来自上京的皮室军才能让他们有所停滞。 虽然被皮室军所阻,但他们却兴奋不已。 因为,这是忠于那妖妇的最后一支部队了,将他们歼灭,前面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挡他们了。 但就在两军相持,最为要命的时候,两支部队出现在了他们的两翼。 一支是全身着甲,连马也披上了皮甲的重骑兵。 如果是平时,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之下,北方的勇士怎么会怕这些看起来厉害,但浑身都是破绽的重骑兵呢? 乌达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弄死他们。 但现在,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重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左翼,然后冲进了他们的军阵。 看着他们手里长长的刺枪,将北地的勇士们戳死,看着他们沉重的躯体,将北地的勇士们连人带马撞翻。 五千重骑兵彻底冲散了北地勇士们的队伍。 然后,便是来自北山黑水的那些野人,女真人。 对这些人,乌达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他们曾经被征召,去东北那片白山黑水之中去征讨过他们。 三千女真人,与他们一样是轻骑兵,但他们的手里却持着比北地勇士们更锋利的刀。 兵败如山倒。 敌烈八部的勇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战场之上。 阿父带着他们撤退,身后,是如同附骨之殂的女真骑兵。 最后一战,阿父为了掩护他们,战死在曷刺河边。 乌达他们渡河而去,然后在河的另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女真骑兵将他的父亲乱刀砍死在河边,然后割下了他的脑袋,插在长矛之上对着他们耀武扬威。 擦干了眼泪,乌达带着数百骑一路狂奔。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 他们要马上尽起全族老弱向更北方逃亡。 那个妖妇不会放过他们的,而丧失了绝大部分战斗力的乌古敌烈部,将再也无法抵御敌人的进攻。 可是只要他们能逃过这一劫,躲到大漠的另一边去,也许一代人,两代人之后,便又能强大起来,这样的事情,他们过去经历过。 只是乌古敌烈部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了,如今想要全线搬迁,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折腾了近一个月,他们才开始拔营北去。 在路上走了一个月,不过行进了数百里。 而这个时候,预料之中的敌人终于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妖妇最信任的手下,属珊军统领耶律俊。 这个汉人,怎么有资格姓耶律? 为了让部族里的妇孺,孩子们能够逃得更远,最先留下来抵挡敌人的是族里的老人们。 几千老人,不论男女,骑上了羸马,提起了弓箭和弯刀。 哪怕他们已经不能弓开满弦射出羽箭,不能挥刀斩断羊羔的头颅,但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为部族争取得哪怕是一天的逃亡时间。 又逃亡了百余里,敌人再度追了上来。 这一次乌达亲自带领着最后集结起来的数千勇士迎敌。而只余下了数百战士,护着上万妇孺和孩子以及牲畜逃命。 在曷刺河边,阿父他们用生命掩护了乌达他们逃跑, 这一次,轮到了他们来掩护部族逃跑了。 一场大战,乌达的部下几乎死伤殆尽,最后还能跟着跑到这里的,只余下了这一百多人了。 而敌人,也受创不轻。 乌达不知道能阻挡敌人多久,向北,再向北,他们不能阻挡敌人,但也许寒冷的天气,能阻挡敌人。 虽然冷得发抖,但乌达却希望天气更冷一些,风更猛一些,雪再大一些。 只要这天地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连接到了一起,那么敌人想再要找到他们的踪迹便会变得困难无比。 乌古敌烈部是这片北地的主人,对这片土地,他们熟悉无比,而来自上京的那些凶狠的属珊军,绝对会在无边无际的白色里,迷失方向, 乌达睡着了。 在梦里,他看到了阿父,正豪爽地大笑着,将一根烤得焦黄的香气四溢的羊腿送到他的嘴边,他咬得满口是油。 耳边传来了德安的大叫之声,乌达霍然睁开眼睛。 天色竟然已是大亮,而自己,竟然一口咬在德安的手臂之上。 “头人,我刚想叫醒你,就被抓住了手咬了一口!”抽回手臂的德安一边甩着手,一边丝丝地吸着凉气。 乌达不好意思地一跃而起,腿却一软,险些摔倒,两条腿都麻了。 赶紧在地上跺了几下回血,又弯腰用手拼命地揉着,“叫大家起来,快起来!该上路了。” 乌达惊喜地看到,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伸手戳了戳,虽然还不深,但这是一个好兆头。 因为天上的雪,还在下着。 而且,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头人!”耳边传来了德安的叫声,那声音里带着些悲伤。 乌达回头,便看到近二十个兄弟还坐在那里。 他们盘着膝,脸上还带着笑容。 但生命,却早已离他们而去了。 所有人并没有哭泣,因为眼泪早已经流干了,现在他们能流的,只有血。 “走吧!”乌达走过去,从一个死去的同伴身上取走了他的佩刀,弓箭,扒下了对方身上的羊皮袄和皮帽子。 其它人也无声地走了过去,重复着乌达的动作, 然后,他们翻身上马,同时也牵上了死者的马,向着北方奔驰而去。 死者已矣,每一样可以利用的东西,都要留下来,或者这件羊皮袄,这只皮帽子,会让一个寒冷的少年新生,他的佩刀,会成为下一个勇士的武器,他的弓箭,会成为下一个射雕手的最爱。 风雪愈大,渐渐地将他们的身影给遮住了。 不过一个时辰,地面微微震颤,旋即在风雪之中,无数的骑兵冲了出来。 为首者,身材高大,手提长枪,紧跟在他身后的擎旗者高举着他的旗帜。 镇北王,属珊军统领耶律敏。 这是耶律敏最新的头衔,也是承天皇太后对于这个忠心的属下的回报。 耶律敏举起手来,擎旗者立即舞动大旗,狂奔的骑兵的速度立时便慢了下来,当旗帜稳住不动之时,整个骑兵队伍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擎旗者下马,将大旗插在了地上。身后,数千骑兵也齐唰唰地翻身下马。 二千亲卫骑兵,三千女真骑兵,便是耶律敏带出来追击乌古敌烈叛军的所有。 翰难河边一役,耶律敏彻底摧毁了乌古敌烈军司最后的脊梁,他自己也折损了千余人。 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四千骑兵。 这一路之上,也是他整编女真骑兵,将他们彻底收为己用的一路。 当女真人拥有了纪律,懂得了一些基本的战术,看得懂旗语,听得懂鼓音锣声,那他们,便是这世上最好的骑兵。 慕容超大步向前,扫了一眼坐在地上早就死去的敌人,伸脚踢开了那堆灰烬,然后蹲下来用手探了探温度,点了点头,再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地上的几堆马粪,也不怕臭,伸手插了进去,然后站起来,跑回到了耶律敏的身边。 “王爷,他们离开这里,最多只有一个时辰!”慕容超道。 耶律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接下来他们就会与大部队汇合到一起了,那他们的速度可就再也快不起来了。”耶律敏伸手掸了掸了披风之上的雪花。“今天,我们应该便能追上他们了。” “除恶务尽,这些叛贼,就该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慕容超抓了一团雪花用力揉搓着,将手上的马粪擦拭干净。 耶律敏呵呵笑了知。 除恶务尽,自然是一个方面,但他更想的,则是乌古敌烈八部遗留下来的财富,女了,孩子,牲畜以及他们的所有。 因为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太过于遥远,耶律敏需要足够的人手来帮他运输粮食,牧养牲畜,他需要女人来安慰自己手下的数万血气方刚的战士,需要足够的金银来让自己的麾下心满意足。 承天皇太后现在并没有多少钱来帮他,她自己也很差钱。 所以,把乌古敌烈部送给了她。 任他自取。 “休息一刻钟,然后出发!耶律敏回头,望着在风雪之中静立不动的四千骑士。” “喏!” 耶律敏大笑了起来。 第五百九十三章:真的勇士 乌达绝望地看着风雪之中缓缓逼近的追兵。 呼啸的风中招展的镇北王的大旗,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索命的阎罗。 数万妇孺孩童瑟瑟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 将所有的敌烈八部的青壮聚集到一起,也不过只剩下了千余战士,将能骑马提刀的未成年的孩子也算上,也只有三千人。 怎么打? 敌烈部今日真要灭绝于此吗? “头人,梅里急部,茶札刺部两部头人拒绝出兵援助我们。”冒着风雪一夜无休的德安赶了回来,他们最后的希望,居住在赤塔附近的梅里急与茶札刺部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出兵。“这些白眼狼,这么多年来,老头人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可现在我们有难了,他们却不愿意伸出救援之手。” “向来便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乌达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愤怒,“当年那个来自遥远南方的宋国商人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能深深体会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德安,你不该回来的,你的女人,可是出自梅里急部!他们不愿意出援兵,但至少会愿意庇护你!” “德安是敌烈部的人,生是,死也是。”德安握紧了手中的刀。 乌达点了点头:“好兄弟!既然如此,我现在还有一事拜托你,你敢代我跑一趟耶律敏哪里吗?” “头人,你是准备投降了吗?”德安惊道。 “我还想最后怒力一下!”乌达道:“耶律敏会接受你们的投降,但绝不会接受我投降。所以,我还想再努力一把。你去告诉他,按照契丹人的规矩,我向他发起挑战。如果我赢了,那么他必须放我们所有人走,如果我输了,那么,这里所有人,都会向他投降,并且向苍狼与祖宗发誓,永远效忠于他。如果他不答应,那么,这里还有三千能提刀握弓之的男人愿意将血洒在这片土地之上。” “耶律敏不是契丹人,他岂肯答应与头人您单打独斗?现在他们稳操胜卷!”德安摇头道。 “他会答应的。”乌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姓耶律,他是大辽的镇北王,麾下契丹族人众多,而且他是那个妖妇的心腹嫡系,他要是不答应,连带着那个妖妇也会被人垢病的。规矩虽然很古老了,但他却的的确确存在着,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去!”德安大声道。 镇北王大旗之下,耶律敏正在慢条斯理地撕着刚刚烤好的羊肉,蘸上牛皮纸包里的佐料,然后丢在嘴里大嚼着。 德安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大声地提出了乌达的挑战要求。 这个要求,让耶律敏周边的人,都哄笑了起来,有的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 “兀那蛮子,长居北方,竟然不知大王威名吗?”完颜银术可捂着腹部,用力地跺着脚道。 “大王,贼子弹指可灭,何必理他?”慕容超道:“末将率人,一个冲锋,便将他们全部拿下了。” 看着众人的神色,德安大吼道:“大辽的镇北王只有这点胆子吗?不敢接受挑战吗?” 完颜银术可一脚便将德安踢翻在地,呛的一声拔出刀来。 耶律敏摆了摆手,制止了完颜银术可,回声喊道:“阿孛合,你过来!” “大王!”一名契丹军官小跑着到了耶律敏的跟前。 “有这个规矩吗?”耶律敏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阿孛合点头道:“大王,是有的。只不过这些年来,很少有人提及了。也只有在遥远的边地,这些规矩还盛行。” 耶律敏明白了,辽国的重心现在聚集在五京,而在这些地方,受汉家文化影响极深,作为一个成熟的政体,一支成熟的军队,这种用统帅之间的单打独斗来决定胜负的举动,自然会被视为未开化的野蛮之举。 也只有在边区,还延续着这种古老的传统。 不过,这对于自己,倒也还算是一件好事。 因为接下来自己要统领的,恰恰便是这些边境的野蛮落部,想要他们老老实实,心悦诚服,勇力,是最直接的表现。 “他们要是输了,真会投降吗?” “回大王,苍狼是敌烈部的图腾,以苍狼和祖先的名声发誓,要是输了不认,会被所有人唾弃。” “那些战士,以后真会为我冲锋陷阵,忠心耿耿?”耶律敏指了指远方聚集在一起的那些敌烈部骑士。 阿孛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王,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获胜的人,都会将失败一方的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都杀死。只余下妇女,孩童。” 耶律敏楞了一下,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是蛮夷,这么野蛮!” 将手里最后一点羊肉蘸上了佐料塞进了嘴里,擦干净了手,耶律敏对德安道:“回去告诉乌达,我答应了。” 德安喜出望外,爬起来转身就跑。 “大王,杀鸡焉用牛刀,不如让末将代大王出战!”慕容冲踏前一步,大声道。 “与他盟誓的是我,你,他会承认吗?”耶律敏一笑道:“而且乌达这小子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你不见得打得赢他,要是你不小心输了,本王要的这些人,你从那里给我弄来?” 慕容冲讪笑而退。 “好久没有活动一下筋骨了。”耶律敏笑道:“正好借这乌达提提神,不然回去之后,郑勇那厮会给我好看。” 耶律敏与郑通的事情,在诸将看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郑勇是真正的再想方设法地行刺耶律敏,但只要失败,便要尽心竭力地完成耶律敏交给他的任务。 这种关系,在慕容冲和完颜银术可等人看来,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这一举动,的确让耶律敏在军中赢得无数人的崇拜。 阿孛合受命去与对方完成盟誓。 对方出来的是德安。 三牲祭天,血书盟誓,仪式很郑重。 乌达抱着一死的心态,要为部族的生存争取最后一线机会。 而在另一边,却没有人认为耶律敏会输。 在耶律敏没来之前,完颜八哥是公认的大辽第一悍将,从来没有输过。 直到耶律敏出现。 羊皮之上以血写就的盟誓,耶律敏按上了自己的掌印,上面,自然也有着乌达的掌印。 盟誓完成,耶律敏翻身上马,提枪而出。 “大王!”幕容冲将一柄上了弦的神臂弩弓递给耶律敏。 辽国这一次破了东京,将整个大宋匠师营给俘获回到了中京,像以前无法制造的神臂弓自然便也能造了。而以前受限于钢铁的冶炼技术,现在全都迎刃而解。只是尚未能大规模生产而已。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用,收拾这么一个小崽子,还用这!”耶律敏摆了摆手。 而在对面,乌达却是将出鞘的刀插在腰带之上,一手绰弓,一手按着箭囊,亦是纵马而出。 双方数万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两军之间那片空旷的原野之上。 鸦雀无声。 似乎便连骡马也知道这一场双方主帅之间的单挑将决定数万人的性命,竟也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只有风夹着雪花,在空中飞舞。 耶律敏挺枪加速,腥红的披风笔直地飘了起来,风从对面来,这让他眯起了眼睛。 乌达的这点小心思,他清楚得很,但是他不屑于与对方去争这点天时。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技巧,都是苍白无力的。 百五十步,乌达抽箭,挽弓,上弦,弓如满月,嗡的一声响,羽箭脱弦而出,闪电般地飞向疾奔而来的耶律敏。 平时,乌达最多能做到百步穿杨,但今天,他有着顺风的优势,而且双方跨马对冲,迅速接近。 百五十步的距离出箭,却恰恰正好让对手处在自己的杀伤范围之内。 光是这一点临场的算计和敏锐,乌达就不愧是一个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战士。 箭如闪电,枪似游龙,耶律敏压根儿就没有减速,手腕一抖,平放的长枪如同毒蛇昂首一般,向上一弹,叮的一声,扑面而来的羽箭已是被嗑飞得无影无踪。 长枪下沉,仍是平刺,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不足十步。 长枪一弹一落,不过眨眼之间。 耶律敏都不肯多出一点点力量,也不肯多浪费一点点时间。 长枪落下之时,恰好就迎上了冲过来的乌达。 乌达刚刚抽出刀来,长枪便已破风而至,枪樱飞舞,宛如一朵盛开的大红花。 大喝一声,刀向上撩,想将长枪扬起来,然后刀顺着枪杆一路削下去,最好能将耶律敏的手指头削得干干净净。 刀枪一触,沉重之极的压力顿时让乌达手臂下觉,勉力将枪抬起尺余便再也无力抬起,大惊之下,乌达整个人向后倒去,间不容发之间,竟然在马鞍之上使出了一招铁板桥,整个后背几乎都贴在了马背之上。 长枪锋刃带着寒风擦脸而过,刀背几乎快要压在了自己的脸面之上,乌达勉力躲过了这一枪,却也是冷汗嗖地一下冒了出来。 双方交错而过。 乌达身子尚未起来,却是已经将刀咬在了嘴中,一手抓起鞍旁的弓,另一只手抽出箭来,挽弓,箭出。 这一箭,笔直地奔向耶律敏的背心。 直到这一箭射出,乌达这才一挺身坐了起来。 看到乌达使出这一招,敌烈部前方数千人齐声欢呼。 因为此刻耶律敏都还没有转过身来,似乎这一箭,他是避无可避。 便是慕容超,完颜银术可等人,浑身肌肉也是一下子就绷紧了。 敢向镇北王挑战的人,果然都有着几分真本事,换成是自己,这一箭就绝对避不了,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乌达使的可不是骑弓,而是强弓。这么近的距离,一箭下去,必然破甲而入。 耶律敏似乎脑后长了眼睛,猛拉马缰,战马长嘶声中人立而起,然后身子半转,重重落地,便是这一转,羽箭已是带着风声擦着耶律敏的身体飞过。 耶律敏看都没有看这一箭,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骤然加速,向着乌达奔去。 这一次,轮到了数千辽军士卒欢呼。 就是这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一次停顿,一次急转身,场上优势便瞬间建立。 因为乌达此刻刚刚转了一半过来,马速未起,而乌达本人,正搭箭上弦,他原本是想在双方再次对冲的时候,再给耶律敏一箭。 直到他完全转过身来,才看到耶律敏连人带马,已经如同流星一般,正向他狂奔而至。 乌达知道,这一箭射出,耶律敏不死,他就要死。 因为放出这一箭之后,他再也没有时间握刀来招架耶律敏的长枪。 他完全停了下来,这样,他才有时间将他的弓开至满月。 拉不满弦的箭,破不开耶律敏的甲,自然也就要不了耶律敏的命。 直面着如泰山压顶一般而来的耶律敏,乌达双手仍然稳如磐石。 三十步,箭出。 乌达瞪大眼睛,看着箭矢的前方。 他要看着这一箭穿透耶律敏的身体, 或者,他要看到耶律敏的长枪洞穿自己的身体。 耶律敏没有躲,这个距离,躲不开。 他也没有想到乌达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不过对于一个在沙场之上无数次搏杀,从死人堆里爬了一次又一次的经验丰富的战士,他仍然迅速有了解决危机的办法。 他抬起了左手臂。 迎向了迎面而来的羽箭。 羽箭破开了臂甲,钻进了肌肉,钻心的疼痛,却让耶律敏的神智更加清醒。 羽箭的巨大冲击力,更是让他的身体微微左偏,但唯一不变的是他持枪的右手仍然稳若磐石。 右手持枪,马如游龙。 然后,乌达便向后飞了出去。 长枪刺中了他的胸腹,穿透了甲胄,前胸进,后背出,被一枪洞穿。 战马持续向前,乌达便被穿在枪上,足足向前奔出了百余步,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长枪一抖,乌达跌落在雪地之上。 身后,数千属珊军骑兵高声欢呼起来。 而德安,脸如死灰,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酷刑 军帐之内,柴火熊熊燃烧,很快便驱散了寒冷,铜壶之中的马奶酒的香气,被火一偎,全都激发了出来,耶律敏盘坐在毡毯之上,身边,一名随军医师,正小心地为他治疗着左臂上的伤口。 乌达那一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臂。 剪断了后部的箭羽,医师抬起头来看着耶律敏:“大王,稍忍耐一些!” 他是准备拔箭了。 耶律敏瞟了他一眼,一伸手,自己拽住箭头,稍稍发力,哧的一声便将陷在肉里的前半截箭头直接给拔了出来,血一下子便标了出来。 医师身子一颤,手忙脚乱地开始给耶律敏止血,包扎。 耶律敏却恍若无事,将那箭头拿在眼前仔细打量着。 精铁打就的箭头,铭刻着乌达的名字。 “也算是条好汉,本事不错!”耶律敏自言自语地道,箭头在手里上下抛了抛,随手便扔进了眼前的火堆之中。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英雄好汉,倒在了他的铁枪之下。 “还请大王接下来好生休养,万幸的是这一箭是贯穿伤,而且没有伤着骨头,这也是大王洪福齐天的缘故!只需要十天半个月,便能基本恢复了!”医师拱手道。 “屁的洪福齐天!”耶律敏笑了起来:“没伤着骨头,是因为老子自己。” 医生默然不语,他当然是不敢反驳耶律敏的。 事实上,耶律敏还真没有说谎,一个高明的武者,在伤害不可避免的情况之下,便会想法设法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做不到这一点而是光凭运气、老天爷眷顾的那些人,早就死得差不多或者正在死的路上。 耶律敏早就不信天了,他现在只信自己。 德安被押了进来,看着正喝着马奶酒的耶律敏,他卟嗵一声跪下,重重地嗑了几个响头:“请大王信守承诺,敌烈八部,以后也唯大王之命是从!” 耶律敏呵呵笑了一声,道:“现在还有敌烈部吗?” 德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双泪长流,却仍是咬着牙道:“是,敌烈八部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大王您最忠心的仆人。” 看着德安的模样,耶律敏转身看着火堆另一边的完颜银术可,道:“银术可,你瞧他这个样子,能称之为忠心吗?” “末将以为,还是杀了最干净!”完颜银术可咂巴着嘴:“大王,您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郑勇,再有这样一群人,着实让人不安呐!” 耶律敏点头道:“也是,我追了他们上千里地了吧,宰了他们的老头人,又宰了他们的小头人,死在我们手下的敌烈八部不知有多少,确实不让人放心。” 德安急得满头大汗,连连嗑首:“大王,您与头人,可是血书盟誓了的,我们输了,自然会遵守约定,绝不会反悔。” 耶律敏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冷笑:“先前我看乌达居然还能组织起几千人的队伍来想要对抗吾军,这些人,却是不能放过了。不过呢,银术可,杀了,的确有些太可惜了,留下,却又是不安因素,你说,该怎么办?” 跪在地上的德安,偏头看着银术可。 火光之后的银术可的面容时暗时明,有些模糊不清,听着耶律敏的话,他思忖了片刻,道:“大王,我有一个法子,可使他们以后只能成为大王最忠心的奴仆!” “哦,说来!”耶律敏笑道。 “斩去他们的双手拇指。”完颜银术可道:“如此一来,他们以后既不能握刀,也不能提弓,只能老老实实的为大王您放牛牧马了。” “银术可,你这歹毒小人!”德安怒极,一跃而起,便想扑向银术可,只不过刚刚抬身,便被身后的卫兵给踹倒在地,然后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耶律敏大笑:“这个主意不错。就如此吧,凡是超过车轮高的男子,全都削去双手大拇指。” 德安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大王,大王,我们忠心耿耿,我们绝不会背叛!” 耶律敏前俯伸手,拍了拍德安的脸庞:“被确脑壳和被削拇指,德安,你选一个吧!” 德安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上。 这便是失败的下场。 梅里疾部头人马和,曷扎刺部头人索乌抵达属珊军大营的时候,看到的恰是属珊军下在对数千敌烈部男子施刑。 两根长长的杆子一上一下夹住了他们的双手,然后被绳索绑了起来,他们一排排的跌坐在地上,而行刑的属珊军手握锋利的短刀,由头里两人将杆子提起来之后,便用刀子削树杆之上的分叉一般削了过去。 刀锋所过之处,一根根的拇指被掉落了下来。 跟在行刑者身后的另一名军士,却是提着一些草木灰,往伤口之上一洒,便再也不闻不味,能不能活下来,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活下来的才是有用的,活不下来的,就是该死的。 现场,惨叫之声让人不忍听闻。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惨景的敌烈部家眷不由骚动起来,可是刚刚一动,立时便遭到了雨点一般的箭雨的洗礼,刚刚骚动的地方立时便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被羽箭钉在了地上。 不论男女,不论老少。 马和与索乌两人低下了头,在卫兵的引导之下匆匆前行,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随行者,却是个个脸色惨白。 “梅里急部马和!” “曷札刺部索部!” “见过大王!” 进得大帐,两人五体投地,向着耶律敏大礼参拜。 耶律敏冷冷地道:“敌烈部叛乱,欲行不轨之事,有司报称你二部曾与他们密约,并资助他们粮食、战马、金银以为军资,是也不是?” 马和连连嗑头:“大王,乌古敌烈八部势大,梅里疾只是小部,其威胁我们要是不出钱出粮,便要将我们灭族祭天,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向他们上贡,可是大王,我们梅里疾部,并没有出一兵一卒啊!” “是吗?既如此,我派人向你们通信,要你们派人堵截他们逃亡之路,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看到你们的兵马!” “大王,我们委实没有看到您的使者啊!”索乌大声叫冤:“冰天雪地,我们曷扎刺部一直在猫冬,对外面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啊!” 耶律敏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如此啊,那倒算是情有可原,地上凉,起来吧!”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两人当真是被吓破了胆,又是连嗑了几个头之后,才站了起来。 “乌古敌烈部反叛,本王奉承天皇太后之命,灭之,毁其族裔、传承,自此这世上,再无乌古敌烈部。”耶律敏冷冷地道。 “太后圣明!”两人赶紧又跪了下来。 “起来,嗑头虫似的干嘛,太后需要的不是你们的嗑头,而是你们的忠心,你们接下来实实在在做的事情!”耶律敏怒道。 “梅里急,曷札刺两部愿为太后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两人又是一番赌咒发誓。 “吾将西行!”耶律敏淡淡地道:“以前这北部疆域,是由乌古敌烈部镇守,现在他们没有了,但这北地疆域还需要有忠心之人守卫,太后说,这一次你们没有出兵,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忠心,所以,乌古敌烈部以前的牧场,就全都赏给你们了。” 马合,索乌两人听得此言,不由得都是一阵狂喜,乌古敌烈可是大部,以前他们镇守北疆,被称为乌古敌烈统军司,那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与西北路招讨使司几乎并驾齐驱,所控地域更是广袤无边。 有了朝廷的支持,梅里疾部、曷札刺部必然将迎来一个飞速的发展期,可以说,兴旺可期。 耶律敏看着两个狂喜的头人,却是从大案之上抽出一副羊皮地图,扔到了两人的面前,道:“这是太后亲笔所画你们二部的牧场以及所属区域,以后你二部需要通力合作,共御北方蛮族入侵,做得好了,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谢太后洪恩!”两从今天完全变成了叩头虫。 耶律敏笑道:“吾将就任西北路招讨使司,你二人由有不臣之心或者做事不努力用心,镇州距此,快马也不过十余日功夫!” 上身前探,语气变冷:“到时候,乌古敌烈部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了。” 马合与索乌两人都是哆嗦了一下。 “此行吾带将士不多!”耶律敏坐正了身子,不紧不慢地道。 马合膝行上前,道:“大王,梅里疾部虽然兵马不多,但也愿为大王贡献一千勇士!” “曷札刺部也愿出兵一千!”索乌赶紧跟上。 “用不了那么多人。”耶律敏摆了摆手,道:“你们以后镇守北方,北方蛮族便如蝗虫一般,杀一拨,过一阵子便又是一拨,这些人野蛮无比,你们也需要足够的人手来镇压他们,所以,五百人便足够了,让你们二人的长子统领便好。” 二人不敢有些许迟疑,都是连声答应。 耶律敏自然是不会留二人用饭的,二人其实也不愿意在耶律敏这个杀神面前呆太久,与其同帐,便只觉浑身上下如同长满了毛毛虫,哪哪都不舒服。 出得大帐,两人都是吐出了一口浊气,顿时便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 整个营地里,仍然传来一阵一阵的惨叫之声,那是辽军士兵还在施刑,要割了数千人的拇指,短时间内,自然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比起与耶律敏说话,两人还是更愿意听这些惨叫之声更轻松一些。 “大王,我看这二人都不是好相于之辈,假以时日,只怕又是一个新的乌古敌烈!”完颜银术可道。“他们愿出一千,大王为何不要?” “因为北方还需要他们镇守,将他们的人手抽走太多,不利于北方稳定!”耶律敏道:“乌古敌烈统军司没有了,接下来北方肯定是要乱上一阵子的。至于你所说的嘛,嘿嘿!” 完颜银术可拱手道:“请大王疑释。” “太后给他们分的牧场、控制区域犬牙交错,在前期,倒是可以方便他们二部密切配合,共御北边的蛮人,但以后,他们的实力强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的时候,矛盾自然就会滋生。那时候,即便是亲如兄弟,只怕也会打得不可开交了!”耶律敏笑道:“他们用不了几年就会强大起来的。有了太后的承诺以及来自中京的支持,他们会在短时间内吞并周边的小部落,会向北掳掠北方的蛮人来充实自己的部族。” “这是让他们互相制衡了!”完颜银术可若有所思。“那大王您特别指定带走了他们的长子又是什么意思?” “简单啊!”耶律敏道:“梅里疾部,曷札刺部马上就会迎来一个飞速发展期,可是在他们的实力急速增长的时候,他们的长子,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却没有参与这一过程,那么,自然有其它人迅速顶上来成为他们部族的新的继承人选。火候到了,我们便将这两人放归,你想想,这两位原本的继承人回到部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完颜银术可恍然大悟:“自然是要落在下风的。这个时候,他们想要赢得这场竞争,就必须要仰仗大王您的支持!” “不是我的支持,是朝廷的支持,太后的支持!”耶律敏笑道:“借此,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介入到他们的内部传承上去,如此一来,便可以牢牢地控制住这两部,使乌古敌烈统军司的旧事不再重演,也能使朝廷牢牢地控制住北疆局势。太后说,接下来的很多年中,大辽需要集中精力将江宁新宋政权扑灭,北面,绝不能再生事端了。” “可我们这一次西去?”完颜银术可有些疑惑。 耶律敏笑了笑,站了起来,负手西望:“这一次我要去与我一直便崇拜的人好生较量一番,不管输赢,这一生便已经足矣,然后,我便会向西行。银术可,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看这世上的另一番光景。” 第五百九十五章:两任总督 可敦城,辽国在漠北的统治中心。 历史之上,只有三支军队曾经深入漠北,并击败这里的游牧民族。 一支是汉朝时期,卫青、霍去病长直入,在这里击败了匈奴,后来东汉窦宪出直抵燕然山,击败了北匈奴,但汉朝并没有在这里驻扎军队,而是刻石记功之后便撤兵回返。 第二支出兵漠北的是北魏皇帝拓拔焘。 第三支是唐朝徐绩,灭亡了薛延陀部之后,建立了安北都护府,但空有一个名头,并没有实现真正的治理和统治。 第一支在漠北驻军的,还是辽国。辽太祖征服漠北之后,设立了西北路招讨使司,有建立起了可敦城,在这里驻扎挥队,而在周边,还有镇州、防州、维州三个军事堡垒,以这些堡垒为核心,将整个漠北纳入到了治理之下。 契丹本来也是从游牧民族发展而来,对于如何治理漠北的这些游牧民族,自然有他独到的心得。 可郭城驻扎辽国骑兵两万。 比起辽国本土大部分军队在这些年来渐渐地腐化坠落,贪逸恶劳,战斗力急剧下降不同的是,这两万骑兵可一直在不停地镇压着周边叛而复降,降又复叛的游牧民族,战斗力仍然是相当可观的。 可敦城是一座标准的军事堡垒,除了大军驻扎之外,剩下的,便只有罪犯、刑徒等,这些人在这里,主要是负责屯田、工程等事宜。 耶律俊率领五千骑兵,押送着数万敌烈八部的俘虏抵达这里,倒是让这里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西北路招讨使司总督耶律贤适看起来便像是一个老牧人一般,头发斑白,脸上皱纹刀刻斧斫一般,一双大手青筋毕露,与大辽五京中的那些辽人大贵族完全不一样。 “太后准备怎么惩罚我?”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的耶律贤适替耶律俊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马奶酒。 耶律敏笑看着盘膝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在可敦城镇守了小二十年的总督,“总督说那里话来?不管大辽发生了什么情况,可郭城的二万骑兵都不许离开这可是铁律,总督镇守漠北有功无过,太后圣明,怎么会降罪于您呢?” 耶律贤适沉默了片刻,道:“太后有命,要求我扫荡敌烈部后方,我没有做。” “想来总督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不过不要紧,现在敌烈部所有余孽,不都是束手就缚了吗?”耶律敏笑吟吟地指了指外头。 数万敌烈部老弱妇孺以及被削去双手拇指的青壮,此刻,正忙着在荒野之上搭建帐蓬,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这些事情,不然黑夜一到,温度骤降,可是要冻死人的。 耶律贤适脸上的皱纹抖动了几下,似乎有些能难受:“乌古敌烈八部,可也是咱们大辽一直以来的核心部族,就这样没了?” “反叛的部族,有不如无!”耶律敏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马奶酒,道:“如今正逢百年之未有大变局,太后正筹划着要将在南方苟颜残喘的新宋政权彻底剿灭,自然不能容许身后还有这样的叛徒存在。如今,东北女真人已基本归顺,一些个儿不服王化的生女真,被赶进了深山老林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高丽国彻底沦为了我们的附庸,老总督,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听着耶律敏意味深长的话,耶律贤适点了点头。“不错,这些年来,大辽的确是国运昌隆,现在也正是大辽完成天下一统的最好时机。可惜我老了,不能再为太后与陛下效力。” “老总督多心了!”耶律敏道:“您在可敦城镇守近二十年,漠北诸北,噤若寒蝉,功在社稷,皇太后圣明,自然不能让您这样的老臣,再在这里挨冻受累,中京早就给您建好了上好的府第,兵部尚书的位置,虚位以悬。太后要依靠您的时候,多着呐!” 耶律贤适摇头道:“老了,不中用了,即便有些用兵心得,那也是对付这北地蛮部的,对上宋朝兵马,可就不管用了。” “一法通,万法通!”耶律敏道:“老总督过谦了。” 看着提着铜壶给自己倒酒的耶律敏,耶律贤适问道:“镇北王放心,老朽不会为难于你,你说什么时候交接,就什么时候交接,然后老朽便可以一身轻松地离去了。” “多谢总督。”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还请镇北王跟我详细说说。” “总督请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接下来太后的重心是向南用兵,一统天下,为何却又派了你这样的骁将往西走呢?这不是南辕北辙吗?”耶律贤适道:“除了要替换我这个不省心的老头子外,是不是还有其它的目的。如果仅仅是要让老朽回中京去,朝中还有的是人来替换我,不至于让你来吧!” 耶律敏挑了挑眉,哈哈一笑道:“这个说起来,便有几个原因了。第一个嘛,是因为我自己。老总督知我出身,我现在大仇已报,心中再无块垒,却也不愿再与昔日朋友,部下对垒沙场,杀个你死我活,所以嘛,太后体谅我,便让我远远地离开中原战场。” “镇北王倒是坦承。”耶律贤适呵呵一笑,心中对这耶律敏倒也是佩服了起来,这样的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即便真是这样,也会加以掩饰。 “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耶律敏淡淡地道:“掩耳盗铃的事情,徒惹人笑。” “听说镇北王如今在南边宋朝的通缉令上高居榜首,值万金再加上一个候!” 耶律敏大笑起来:“不想远在数千里之外,老总督也知晓此事,看起来老总督还是挺关心天下大事的嘛!” 耶律贤适一笑,并不接嘴。 “这第二个原因嘛,便是太后想在发起南征之前,先要击败或者说尽可能地削弱西军!”耶律敏道:“老总督肯定是不愿沾这趟浑水的,是吧?” “西军悍勇,不可轻侮,訾雷寨一战,便是明证。西北路招讨使司这两万大军一旦损失过大,漠北便又要多事了!”耶律贤适道。 “朝廷封诰萧定为镇西王,要是他接了这个封号,那也就天下太平,但他却弃了镇西王,这便是摆明车马,要与我们为敌了。所以这一次对西军的围剿,不仅是西北路招讨使司,还有眩雷寨外的驻军,以及西京道的耶律环总督。”耶律敏道。 耶律贤适一惊:“太后欲一鼓而下吗?只怕有些难!” “不不不!”耶律敏道:“怎么说西军现在也是一方势力,全民动员的话,几十万人不在话下,他们又不像宋朝君臣那么昏庸,萧定治军,张元理政,当真是君明臣贤,怎么可能一鼓而下呢?” “那太后是什么意思?” 耶律敏笑了起来:“耗。西军有他致命的弱点,疆域虽广,人丁却少,战力虽强,潜力却低,难以持久。所以这一次,太后的战略便是不停歇地给西军放血。始终与西军维持一个不高不低的战争烈度。对于我们来说,只需要动员西京道和西北路招讨使司以及河东晋国柳全义所部便可以了。而对于西军,却必须要总动员,因为一个不小心,这样的低烈度的战事,便会演变成真正的灭国之战了。” 耶律贤适不由动容。 对付西军,这的确是最为正确的战略。 辽国的承天皇太后,在大的战略方面,的确是无可挑剔。 就像这十余年来,她布局灭宋一般,步步为营,把绞索套在对方脖子上,慢慢地一点一点收紧,到最后对手察觉到时,早就被悬空系在了梁上,想要脱身亦无可能了。 “对西军三面围堵,慢慢地收紧包围圈,让他们呼吸困难!”耶律敏道:“西军麾下,成分复杂,可共富贵,绝然难以共患难,一旦事有不偕,必然会有人另想出路。数年下来,西军必然困敝凋零,上下离心,举步维艰,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即便不降,但我们南下的时候,他们也无力威胁我们后方了。或者说放血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可以一鼓而下。” 灭国之战,穷数年甚至是十数年之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朝廷如此小心翼翼,耶律贤适反而觉得正该如此。 “还有第三个原因吗?” “当然有!”耶律敏坐直了身子,道:“财富。西军有一个重要的财源,便是往西的商路。太后称其为丝绸之路,西军往西边贩运大量货物以获取高额利润,首先我们要掌控这一咽喉要道,切断西军这一财税来源。” “可是我们并没有货物往西北销售。”耶律贤适一摊手道:“与宋人比起来,我们一无瓷器,二无丝绸,三无茶叶。” “大辽破了东京,俘虏了无数匠人。”耶律敏微笑道:“承天太后数年之前便开始在中京道、南京道等地布局,瓷器等一些日常物事,我们却是已经能自己做了,至于丝绸,茶叶,老总督可别忘了,如今宋地还有大半在我们手中呢,货物总是能弄到的,但利润我们却是握在手中。” “仅此而已?” “当然不!”耶律贤适道:“这样来钱,虽然源源不绝,但还是太慢,所以,等我们这边完成了对西军的围堵之后,我便会继续西行。抢,不是来得更快吗?听闻西边不管是黑汗国还是花刺子模,都富裕得很!” 耶律贤适恍然大悟。 “难怪你要把敌烈八部数万人都贬作奴隶,你是准备将可敦城打造成一个可靠的后方基地,然后你依托可敦城,不停地向西用兵是吗?” “老总督高明!”耶律敏笑道:“正是如此,没有一个可靠的后方,孤军深入,不免会让人惴惴不安。可敦城现在的规模太小了,我需要他变成一个集农业、牧业、商业为一体的大后方,我在这里能得到充分的补给,有足够的兵源,我的士兵在累了的时候,有一个很舒服的休整的地方。” 耶律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大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他看着窗外那些正在拼命劳作的俘虏,道:“这些人,便是新的可敦城的开创者。” “阻卜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桀骜不驯的他们,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耶律贤适提醒道。 “知道!”耶律敏关上了窗户,走了回来,“所以,这一次我会征兵,以阻卜人为主,不响应征兵者或逃避兵役者,嘿嘿,我觉得可敦城还需要不少没有了两个大拇指的刑徒!” “待其太苛,也不行啊!这个度,要把握好!” “蛮人畏威而不怀德,见利而忘义。”耶律敏笑道:“所以我带着他们去西方,让他们好好地展示他们的特长。同时,也是一种不停地消耗。我会让他们把抢来的财富安安全全地送回来,以此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我的西征队伍,老总督,你说这些蛮人走得多了,这漠北,是不是便会安稳许多。”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耶律贤适长叹一声:“我老了,做不了你说的这些事情,一味只想着安稳,只想着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也难怪太后要招我回去。镇北王,我会带几个人回去,还请你答应。” “自无不可。不管老总督要带谁,都没有问题。” “我带走的这几人,都是军中悍将,但他们不走,你难以全盘掌控军队,他们的脾气不算太好,一旦惹怒了你,必然要成为刀下之鬼,所以我带走他们,让他们去南方建功立业吧!”耶律贤适道。 耶律敏大笑起来:“老总督英明,请受我一礼。说实话,我正在盘算着怎么立威呢,如此一来,我倒是省了不少事了!” 数日之后,镇守漠北近二十年的耶律贤适,带着千余名亲兵护卫,一路南下,往大辽中京方向而去。 西北路招讨使司,迎来了新的总督,以及全新的局面。 多年以来大体上的平静,也将随着耶律敏的入驻,而变成历史。 战争的鼓声,已经敲响。 第五百九十六章:逃难 周洪推着独轮车,车上躺着的是他老娘,老娘的怀里抱着三岁的小儿子,身后紧跟着他的婆娘,牵着七岁的大儿子。 一家人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地前行。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周洪埋头推车,身上那件破烂的袄子,此刻正垫在独轮车,让老娘躺得更舒服一些,唯一的一件蓑衣也盖在了爷孙身上。 空中飘浮着牛毛针般的细雨,落在人身上,一不小心,便会受寒,过后必然是一场大病。 老人孩子是断然受不得这样的折磨的,真要撞上了,只怕便是死路一条。 身边,不时有人越过他们向前跑去。 这些都是逃跑的人。 准确的是说,是往亳州那边跑。 他们都是原京东西路下宋县的百姓,不过现在宋县等地,都成了赵王的地盘。 如果还有一点点活路,谁会在这样寒冷的雨夜逃亡呢? 要是让当地的官吏或者驻扎的军队发现,下场都是凄惨无比。 可是比起被发现抓起来相比的风险,跑,似乎前景更光明一些。 原本的日子不是这样的。 周家也算是小康之家。 除了家里有几十亩地之外,周洪还会一些篾匠的手艺,每日在田间地头劳作回来之后,他还坐在自家的小院之中,编织一些簸箕、堂窝、筲箕等各式各样的器具,然后由老娘拿去集市之上卖掉。 堂客也是一个能干的人。除了帮着他干活之外,还有一手好茶饭,特别是擅长做一些风味小吃。从河里捞起来的小鱼儿,其它人家大都拿其喂了鸡鸭,家里堂客就别出蹊径,将这些小鱼小虾洗净碾成沫,然后配上一些他也搞不清楚的各类佐料,密封一段时间之后,便成了美味之极的鱼酱。 小鱼儿是河沟里捞的,大部分的佐料也都是从田间里头采摘来的,看起来完全不搭的这些东西,混合在了一起,却成了下饭的最佳物事。 每到菜肴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种鱼酱便成了佐餐好物事。 自家吃不完,拿去集食上卖,一年也收获颇丰。 他家,在本地,可是让人羡慕的家庭。 别人一年下来,能混一个肚儿圆,不欠帐便兴高彩烈。 他家,每年可都是有余钱。 周洪甚至已经作好了准备,让儿子去启蒙读书了。 也不求能儿子能考中功名啥的,只要能识字了,以后便能去城里寻一处做事的地方,比在田里求食,怎么也要强出不少。 对未来的憧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在去年轰然垮塌。 周洪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知道辽国人打来了,一路打到了皇帝住的地方,把皇帝还有好多贵人都捉走了。 这些人被捉走,周洪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而辽人也并没有到他们这里来,对于那些逃过来的人嘴里穷凶极恶的辽人,他们虽然有些害怕,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切肤的感受。 只是心里有些庆幸而已。 管着他们的官吏也没有换,还是那几个,但却是听着一个什么赵王的命令。 过去都是说官家,说皇帝陛下的。 哦,皇帝被人捉走了。 这个赵王据说是辽国的皇帝封的。 原本这一切,与周洪他们都没什么关系的。 谁来了,他们这些小民,不都是要种地纳粮吗?谁来了,也得要他们缴税服徭役吧!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周洪开始切齿痛恨起来。 税赋突然变重了,各种各样的税赋,加在一起,比过去已经多了数倍,也就他家还有些节余,尚能勉强应付,而周围的邻居,交不出来税的,便被捉了去枷起来示众,然后还要押去修城筑路。 不到一年,周洪家里已经被榨得干干净净,家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没有粮了。 家里所有的粮食,开始是要求纳粮,然后变成了强征,最后变成了明抢。 而且当初捉去修城筑路服徭役的人,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听说,接下来又要征发人去服徭役了。 早先周洪家里只有一个成年男丁,所以还没有征到他的头上来,但听一个在城里做衙役的朋友说,马上要征的徭役就不管这些了。 周洪怕了。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母,下有稚子,真要被弄去服徭役,只怕一家人就全都完了。 跑! 跑到隔壁的亳州去。 那里不归赵王管,而且那里的人,听说还跟赵王关系很不好,经常打架。 关键是,毫州那边,还是大宋的地盘呢! 不比不知道啊,以前老是骂朝廷,骂官府,现在原来的朝廷官府没了,新的来了,才知道还是原来的好。 周洪推起了独轮车,把老母稚子放在车上,领着妻、子,开始了他的逃亡之路。 而这一路之上,他才发现,原来逃亡的人,有这么多。 越是靠近亳州的时候,逃亡的人便越多。 周洪多了一个心眼,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在绝大部分人都找地方躲避风雨的时候,他却决定赶紧跑。 人太多了,肯定会有人管的。 官府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 他们可是要缴粮,纳税,修路,筑城的人,他们跑了,官府找谁去干这些事情呢! 疲累之极,两条腿发软,身上的单衣早就被湿透了,可是他却不敢停。 前面出现了亮光,那是点在半空中的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来荡去。 而且不止一盏,每隔上百余步,便有这样的一盏灯。 这让在凄风苦雨之中亡命挣扎的周洪在一瞬间浑身充满了力量。 快到了, 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那是宋军的哨楼。 脚下生风,周洪拼命向前。 更多的人从他的身前唰唰地跑过去。 一支鸣镝带着尖厉的啸声飞上了半空,前方传来了喝斥之声。 随即,一堆堆的火被点燃,照亮了方圆百余步的范围。 “止步!”整齐有力的呼喝声,让这些奔跑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随即,他们看到,从黑暗之中,一队队的全副武装的士卒挺着长矛,向前缓缓压来,而在这些长矛兵的身后,却是一排排举着弩弓的弩兵。 “上差,我们是从宋县逃过来的,我们是老百姓!”一个汉子挥舞着胳膊,大声喊道。 “全部趴下,趴下!”对面,没有因为他们的呼喊便放松警惕,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手按着刀柄,厉声喝道。 所有人都趴到了地上,便是周洪也不例外,他将老娘从独轮车上抱了下来,坐在地上,他自己则和婆娘、七岁的儿子老老实实的趴在了地上,倒是那三岁的小儿子,被周洪老娘拥在怀中,仍然有些不安分地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士卒们奔了过来,开始搜查。 周洪一下子便觉得心凉了,独轮车上,他还放着两贯钱呢,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一直埋在后院里才没有被赵兵搜走,现在只怕再也保不住了。 一名士兵走了过来,先在周洪身上摸了一遍,再看了一看他身边的婆娘,皱了皱眉,没有理会,站起来又去翻独轮车。 叮当一声,装着铜钱的袋子掉在了地上,那士兵弯腰捡了起来,将袋子的开。 周洪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刻,他又听到了叮的一声响,睁眼,便看见那士兵将铜钱又扔到了独轮车上。 “起来,往前走!”士兵对周洪道:“再往前十余里,专门有人收容你们,到了那里,便有饭吃,有热水喝!” 周洪有些不敢相信地瞅了那士兵一眼,那士兵却是径自往前,又去搜查其他人。 天快亮的时候,周洪终于赶到了那士兵所说的收容他们的营地。 离着远处的镇子大约有里许之地,一排排的用茅草搭起的窝棚矗立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外面,是用木头、茅草或者竹子搭建起来的简易的篱芭。 在大门处的一个小棚子里,一个书吏坐在桌子上,不停地搓着手顿着脚揉着脸,一名差吏引着周洪他们到了棚子里,那书史便提起笔来,问了周洪是那个县那个乡那个里,一一登记完了之后,给了他们一块牌子,便又叫了人过来引周洪等过去。 “你们一家五口人,又是老人又是孩子的,便住这个吧,这个位置好,不遭风!”那差吏道。 “多谢上差,多谢上差!” “我可不是什么上差,我就是本地人,临时被叫来帮忙的!”那差吏笑道:“等会儿听到敲钟的声音,便是开始放粥了,你拿着先前给你的牌子,再带一个盛粥的碗盆啥的去领粥。” “好,好!”周洪没口子的答应,先前这人不说,他还不觉得饿,这一说,肚子里顿时咕咕地叫了起来。 “那边烧了又了热水,自己去盛!”差吏又指了指一排排窝棚的中间,一堆大火之上悬着一口大锅,水烧得热气腾腾:“你这模样,还是赶紧用热水擦一擦吧,不然一受凉,可就要病了!” 周洪先将老娘扶进窝棚,里头也没有别的,只是厚厚地铺了一层茅草而已,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更好呢? 扶了老娘坐在了草窝子里,周洪的婆娘已是用随身带着的家里唯一的一个铜盆去舀了一盆热水过来,差吏刚刚说的话,周洪没当回事,她可是上了心,一迭声地摧着中周洪赶紧用热水擦洗身子。 “都擦擦,都擦擦!”一路奔波,直到此时,他们才都感到身上凉嗖嗖的。 天色大亮,钟声虽然还没有响起,但鼻间却是已经传来了粟米粥的香气。 婆娘抱着那个铜盆,拿了那个木牌子,循着香气,一路寻了过去。 周洪坐在窝棚门口,不停地揉着小腿肚子。 大小子挨着他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揉着腿肚子,倒是小儿子精力十足,窜来窜去。 钟声响起不久,婆娘便回来了,让周洪惊讶的是,婆娘竟然端来了大半盆粟米粥,手里还拎着一个咸菜疙瘩。 “这么多?这么干?”周洪又些不敢相信这是施舍的粥。 “是官府在这里办的粥棚!”婆娘也是喜笑颜开,过去在家里日子还好过的时候,差不多也已经吃这样的粥吧,现在落难了,居然还能吃上。 这边,果然很好。 一家人奔波了一夜,此刻当真是饥肠辘辘,围坐在一起,拿出木碗木勺,吃了起来,周洪的婆娘却是又拿出了一个小陶罐子,解开了上面的封布,一股香气便溢了出来。 “你怎么还带了这个?”周洪有些不满地问道:“多沉!” “怕没吃的了,带着还能顶一下。我们能饿,孩子不能饿啊!”婆娘有些委屈。 两个小子却是喜笑颜开,伸出木勺,挖了一勺鱼酱放在粥上,这也是荤菜呢! “好香!什么吃食这么香?”外头,突然传来了问话声。 周洪愕然回头,赫然看见一个便是官儿的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正向着这边走了过来,说话的,便是走在最头里的那一个。 那官儿边走便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周洪顿时便紧张了起来。 这官,只怕不小。 看他身后,可是跟着两名七八个挎刀背弓的彪形大汉。 那个官儿停在了周洪的面前,眼光却是越过了周洪,看向了内里。 “什么菜肴,如此之香?”官儿很年轻,说话也很和气,或者是这个县的县尊? 周洪赶紧将含在嘴里的半口粥咽了下去,躬身道:“回上官的话,是家里婆娘做的鱼酱。” “能让我尝一点吗?”年轻的官员笑咪咪地问道。 “能,能!”周洪连连点头,一转身,便从窝棚里把那个小陶罐子拿了出来,那个三岁的娃娃正准备再舀一勺,手伸出来,鱼酱却没有了,顿时一咧嘴便要哭,婆娘眼疾手快,一把便捂住了孩子的嘴。 年轻的官员想伸手接,身边一个挎刀的却是抢前一步接了过来,一伸手在罐口一抹,然后便塞进了自己嘴里,把周洪看得一楞一楞的,这从人,怎么这么不讲规矩呢?竟然从上司嘴里抢食? 那年轻的官儿却是瞪了那挎刀的人一眼,伸手将罐子接了过来,道:“那来这么多的小心?谁知道我到这里来?谁知道我好这一口?拿来。” 那挎刀的家伙有些讪讪地将小陶罐递了过来,还舔了舔嘴巴。 第五百九十七章:用人 捧着小陶罐,先是凑上来深深地嗅了一口,一脸陶醉的模样,然后抬起头来,向周洪伸出手,周洪下意识地便将手里的小木勺递了过去。 接过小木勺,挖了一勺塞进嘴里,舌头搅动,顿时满齿生津。 “好吃!”年轻的官员咂吧着嘴大声赞了起来,他家本来就是做香料的,所以他可以肯定,这鱼酱是没有加一点香料的,能有如此味道,当真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这是怎么做的?”他好奇地问道。 “就是用河沟里的小鱼小虾还有自家堂客采摘的一些野菜一起做的!”周洪有些紧张。 “是些什么野菜?”旁边的人也有懂行的,知道这玩意儿的关键,恐怕就在那些野菜之上,马上问道。 周洪稍有迟疑,他的堂客此时更是缩在窝棚没有露面。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真不太清楚,正要回头叫堂客出来,那年轻的官员已是笑道:“这是人家的商业秘密,怎么能公之于众?以后他在城里寻一处小门面,靠着这个,便能养家糊口呢!这是好东西,好东西!还有吗?” 周洪摇头:“逃过来的时候,家里婆娘就带了这么一小罐,没有了。” “能卖过我吗?”年轻的官员举起手里的小陶罐,满脸笑意地问道。 “啊?”周洪一呆,但马上却又反应了过来:“上官喜欢,拿去就是了,不值什么钱的。” “这可不行!”年轻官员连连摇头,伸手入怀,似乎想要掏钱,但手却僵在了怀里,脸色有些尴尬,他已经好多年身上从来不带钱了。 身边相陪的一个中年人见状,却是赶紧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银踝子,塞进了周洪的手里,道:“这个给你!” 看着银踝子,周洪有些发楞,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那些人却又是径直往前走了。 走了几步,那年轻人却又回过头来,大声笑道:“开个铺子专门做这物事卖,你能发财!” 周洪自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和气的的年轻人,就是如今江宁新宋朝廷的首辅,皇帝之下第一人,萧诚萧崇文。 在外界没有任何相关消息的情况之下,萧诚悄无声息的自江宁抵达了亳州。 陪伴他的,是刚上任不久的两江总督谢鸿谢伯英。 作为世家子的谢鸿,一向将老祖宗谢安当成自己的奋斗目标,在去年那个板荡的岁月之中,他做出了他这一生最为大胆,也最为冒险的一个决择,那就是说服好友,毫州知州刘俊与自己一齐联军,袭击了伪齐国刘豫控制之下的徐州。 一举夺下徐州之后,他们又苦苦地支撑到了萧诚派出的援军,进而又夺下砀山,下邳等地,完成了对淮河流域诸要点城市的掌握,彻底稳定了淮河流域的形式。 谢鸿将身家性命都押上了赌桌,成功之后,他也获得了巨大的回报。 两江总督,这便是萧诚对他的奖励。 两江,不但囊括了原来的淮南东路和淮南西路,萧诚更是将江南路的一大片区域也划入了两江总督的治下。 更为重要的是,新宋将江宁府石头城定为了皇帝暂时的行宫所在地,而江宁府可也在两江的治下。 谢鸿这位一地知州一跃而成为新宋朝廷最为炙手可热、权势逼人的重臣。 而另一位参与了这件事情的亳州知州刘俊刘良臣,萧诚也没有亏待他,而是将他安排去了闽浙,担任闵浙地区的转运使。 这也是一个权力极大的差使,闽浙地区,不但经济发达,更兼有泉州这样的大宋对外第一贸易港口,现在这里对外贸易税收,已经成为新朝的极为重要的财税来源。 萧诚重用这两位新人的心思,一览无余。 萧诚当然要重用这两人。 一来,这两人有进取之心。不像江南诸地很多官吏,多年在安乐窝里不思上进,贪逸恶劳,不想改变,只想维持现状,他们想要往上爬,想要重现家族辉煌的心思根本就不加掩饰。眼下,萧诚当然要重用这样的人。 改变,是萧诚现在最看重的。 不改变,如何能重塑国家经济?别看江南说起不富庶,但官府还真没有多少钱,富的,是豪绅之家,便是普通百姓,也不过能将将养家而已。 不改变,怎么能建设一支威武之师来北伐? 不改变,将来与辽国对上,必然是一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萧诚可是很清楚,自己的三妹眼下正在辽国干什么。 与自己不同的是,三妹的手段更加的干脆与果决。顺者昌逆者亡,不服的全都去死。 但萧绰能用的手段,萧诚却不可能用。因为萧绰现在在辽国已经成了第一人,不是名义上的,而是事实上的。而且辽国的政治体制与大宋也有着很大的区别,所以萧绰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完成自己的预期目标,而萧诚,却只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寻求平衡,并在这个平衡之中完成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他真要学萧绰这样挥舞刀子,只怕江南诸地,立马就会陷入到内战当中。 想尽一切办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对象,建立起抗辽的统一战线,才是萧诚能去做的。 所以,像谢伯英,刘良臣这样的地方豪绅,掌握着大量资源的人义无反顾地靠上自己,虽然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却也是萧诚毫不犹豫就要重用的人。 二来嘛,当然也是因为这两人虽是世家,但在政治之上却是没落已久,在核心层中势单力孤,想要发出声音,就必须要依靠自己,一旦离开了自己,他们就极有可能被其他人孤立甚至于打压。 当然,用归用,该有的手段也不能少。 将二人拆开,便是第一步。 如果还将两人放在一起,便极有可能将两江变成他们的势力地盘了,现在刘俊去了闽浙,那里可是老派势力的传统势力范围,作为地位仅次于闽浙总督的转运使,刘俊想要突破那里的重重阻碍,完成萧诚交给他的任务,非得紧紧地抱着萧诚的大腿不可。 接下来,萧诚还要继续扩大这些新派势力与老派势力之间的矛盾,这样,自己才能居中更好地把握局面。 两人缓步走在这个刚刚建起来不久的难民营中。 虽然只是草棚子,条件很简陋,但萧诚转了一圈,却发现这个安置收容难民的营地里,不仅有开水供应,竟然还挖了好几个厕所,这就很难得了。 难民潮,从入冬之后,便开始了。也不仅仅是这一地,而是从京东西路、东路、南路都有人向着南方实控区域内逃亡。 难民的安置,历来是一个大问题。 他们的涌入,肯定会影响到本地百姓的生活,这些人逃亡而来,一无所有,所以就避免不了一些小偷小摸甚至于作奸犯科,这就让本地百姓对他们厌恶甚至是仇恨。 这一个月来,已经发生了好几次难民与本地人斗殴的事件,都闹到了萧诚的案头之上,可见事情的影响已经不小了。 但在毫州谯县,居然如此井井有条,当地抢先建起了难民营,把逃亡而来的人集中管理,官府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然后根据难民不同的状况,将他们安排到不同的地方,以技艺换钱,以劳力换钱,甚至于以工代赈等多种形式。 “鲁县令果然是干才,谢督,我觉得可以组织两江治下都来这里看一看鲁县令是如何安置难民的。”萧诚冲着左侧一步后的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人道。 “不敢,下官认真学习了首辅关于对难民安置的批阅,又有谢督的耳提面命大力支持才有如今之局面。”谯县令鲁宛拱手,谦逊地道。 谢鸿微笑点头:“的确该让他们来看看,这些难民,也是我们的同袍,也是朝廷的子民啊,他们不甘伪政权的统治,排除千难万险到我们这里来,是对我们的肯定和认同,我们岂能将他们当成外人、当成坏人对待?” 谢鸿当然开心,这鲁宛,可是他举荐的,地地道道的自家人,如今事情做得出色,成为了表率,他当然也是面上有光。 至于说耳提面命,他还真没有,只不过因为鲁宛是自己人,所以在钱粮之上,还是很慷慨的。 “粟米粥天天这么稠?”萧诚笑问道。 鲁宛楞了一下,很是实诚地道:“回首辅,今天特别稠,因为您要来。不过平常却也是能让人吃个五六分饱的。下官觉得,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否则就不想离开这里去讨生活了,来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萧诚大笑:“你倒是实诚,这也是你在窝棚里面只放些茅草的原因所在?” “是。”鲁宛道:“人非得有向好之心,才会更加努力。” “说得好!”萧诚连连点头:“不过他们初来乍到,本地人肯定也是有排斥的,所以如何安置,官府还得多费心思。这些人,对我们来说,不仅是马骨,更是将来北伐的重要力量。” “首辅所言极是!”谢鸿附和道。 说着话,大家已是出了难民营,往前走不远,便是东沙河,如今正是枯水季节,大片的河床裸露了出来,站在河堤之上,萧诚笑道:“谢督,当时你带着大家去攻打徐州的时候,大家为什么愿意跟着你去呢?” 谢鸿有些不好意思:“回首辅的话,攻击徐州时的主力,其实是我与刘俊二人的家丁、佃户为主,其它招募来的人,却是许以重金。而在徐州城内,我更是以大量金钱美女田庄等收买了一些内应。当然,这也与当时刘豫当了伪齐王之后,肆无忌惮盘剥,镇压本地人,不得人心有关!” 萧诚微微一笑,所谓的家丁、佃户,其实便是谢鸿的私兵。这种情况,在南方诸地是很普遍的。 原本朝廷的禁军,战斗力低下,军官腐化坠落,作为禁军预备役的厢军,更是沦为了官员们的仆役,倒是豪绅们的私军,战斗力当真是杠杠的。 这种情况在北边是不大可能的,北边是朝廷重点盯着的地方,你要敢蓄私兵,分分钟便给你戴上一顶谋反的帽子灭了你。 别看有宋一朝,一直说不杀士大夫,但你要是戴上了谋反这顶帽子,那也得跟脑袋说再见了。 而这,也正是萧诚只能和风细雨,与大家商量着来,新立朝廷之后,大量的位置,需得满足南方诸多大佬的原因所在。 不是你举起了棋子,手里有筹码,大家便愿意跟着你干的。 没有充足的利益、权利保障,人家为什么要支持你呢? 哪怕现在萧诚手里拥有云、贵以及广南西路等强悍的军队。 这些拿得出手的军队,在萧诚出云贵之后,立即便都分驻到了襄阳、徐州等战略要地以抗敌军,腹心之地,却是空虚。 不跟这些地方实力派妥协,还能举起刀子喊一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 只怕先亡的,多半是萧诚自己了。 “当初我率领贵州路军队进攻云南的时候,与你差不多,都是许以重赏,重赏之下有勇夫嘛!”萧诚笑道:“所以将来我们北伐的时候,这些从北边逃过来的人,是可以倚重的,他们比南边的人会更加有战斗的欲望,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鸿沉思了片刻,用力地道:“首辅,我想是因为他们想回家!” “对!”萧诚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道:“回家,这是我们汉人亘古以来便有的情结啊,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呢!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所以,回家,便是他们的念想。这些人来得多了,便是我们将来北伐的主力。现在逃来的,还只是普通百姓,接下来,也许北方还有很多有影响力的人物也会往我们这里逃。我们还要想办法,把那些人往我们这里引。” 谢鸿道:“如果来得是有本事,有影响力的人物,首辅还会大用他们,让他们在朝廷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以助我们声势!” “正是这个道理!”萧诚道:“现在朝廷之中,南方人占据了主要位置,他们的声音是主流,一看现在半壁江山形式稳固,便不思进取,不想再起战端。我一旦提起这个议题,朝野立马便是一片叫苦之声。” “首辅对他们太和气了!”谢鸿愤愤不平:“依我看……” “你能怎样,还能大开杀戒不成?”萧诚有些无奈:“那只怕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慢慢来,一点一点的改变他们,或者让我们变得特别强大,击灭对手轻而易举,到了那时,他们也会很高兴建下丰功伟业的。” 第五百九十八章:示范 谯县的县城看起来很清爽,至少现在萧诚看到的是这样。 最让萧诚意外的是,一路行来,他已经至少看到了二个公共厕所,门楣之上东司二字笔力颇为不错,一问之下,果然是县令鲁宛亲笔。 “鲁县令,你怎么想起建这个来了?”站在茅厕之前,萧诚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群人衣冠楚楚地站在这里,自然是一件让别人看起来很奇怪的事情,街道拐角处有几个人探头探脑,似乎是想来茅厕,但一瞟之下,便又缩了回去,夹着双腿,似乎有些难耐了。 “首辅,下官初来此地之上,城里当真是挺脏的,便溺遍地啊!那味,真得很冲!”鲁宛道:“不是所有人家里都建得起厕所的,所以乱倒米田共,便成为了常态,一来,这很脏,下官实在受不了,二来,如此肮脏自然也便容易传染疾病。所以下官便在城里修了四座东司,要求家中没有茅厕的人必须将秽物倒到这风景点来,要是再随意乱倒,抓住一个,便罚款或者服劳役。” 萧诚哈哈大笑:“难怪你这里如此干净,比起罚钱和去服苦役,还是来这里出恭更简单。你是有人专门管理吗?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干净,谢督,我们站在这门口,味也不是很大呢!” 谢鸿一笑:“首辅不说,我倒还没有在意呢,仔细闻闻,还是有的。” “有人专门管理。”鲁宛道:“让一些衣食无着困苦,又没有什么劳作能力的人来打扫,这些人倒也勤快。而且这些米田共还可以卖了赚些银钱,除了支付管理者的薪饷外,竟也有些盈余。” “用来堆肥?”萧诚问道。 “是!田力不时时维护,不免会日渐贫瘠。” 萧诚冲着鲁宛竖起了大拇指。 “谢督,回头你得抓紧,先让你两江的官员,到这里来看一看,学一学,回头我回江宁之后,再正式行文,要求各地都派人到这里来学一学。不管是难民营的管理,还是这公共茅厕,都是善政,可以推而广之。” “下官一定抓紧时间办理!”谢鸿高兴地道。 “光这两年事,便值得为鲁县令升爵两级!”萧诚笑着迈步而行,“鲁县令,回头便有公文下来,你现在的爵位是文林郎吧,连升两级便是承德郎了,我在这里先恭喜了!” “多谢首辅,都是首辅栽培!”鲁宛大喜,文林郎是正七品,承德郎却是正六品,虽然还是县令,但却意味着自己向上的通道已经打开,离五品京官,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是你先把事情做得很好。”萧诚摇头道。“愿做事,能做事,做得好事情的官员,我们便要让他承担起更大的责任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愿意负责,想要苟且的家伙,迟早在我们的体系之中,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杀气腾腾的整顿吏治的意思,却是一篇大文章了。史上但凡有当权者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整顿吏治,打击的是既得利益者,砍掉的是当权者的羽翼,不引起反弹才怪? 所有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 至少在谢鸿看来,现在江宁府的朝廷以及南方的许多地区,动乱比比皆是。萧首辅上台之后,第一把刀砍得是中央政府的两套班子模式,直接削去了其中的一套光拿钱不干事的体系,要求在其位,谋其政,坐着这个位子,就必须要负这个责。 这事儿并不难。因为以前朝廷拿钱养着的那一班闲人,现在大体上都在辽国放羊牧马去了。 但接下来想要动基层,裁撤冗官冗吏,麻烦就大多了,一个搞不好,就会引起地方动荡的。 所以,到目前为止,首辅萧诚压根儿就没有动弹的意思。 在谢鸿看来,萧诚这是引而不发,想要整顿吏治,只怕最先要完成的就是军队的整顿。 一旦军队的改编完成之后,刀把子在手,再来做这儿事,便容易多了。 萧诚做事,有条不紊,先后顺序极其清楚。 正如温水煮青蛙,等某些人发现疼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从萧诚以往的经历来看,他绝对是那种先落字布局,待得大势已成之时,这才骤下杀手,让人根本就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跟着这样的人,方才有前途。 如果不是认真地研究了萧诚这个人,看到了他这些年来的一举一动,谢鸿怎么会如此孤独一掷地冒险而行呢? 要知道,当时拿下徐州之后,要是南方的援军不能及时赶来,依靠他与刘俊的力量,终是守不住徐州的,一旦败亡,丢的可不仅仅是徐州,而是连他的老窝都要被刘豫给收拾了,当真要成为丧家之犬了。 而萧诚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 高迎祥带领的西南联军,用最快的速度让他转危为安。 屋子里并不是很暖和。 鲁宛办事的公厅,并没有火龙,只是烧起了炭盆,一时之间,自然也是找不到上好的银炭的,所以公厅里总是有一层氤氲飘来飘去,烟火气倒是挺浓的。 谢鸿眨巴着眼睛,他有些难受,可看到坐在对面的萧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拿着火钳在那里将柴炭搬来挪去,也只能强忍着。 他自然不知道,萧诚早年之间出河北,赴横山,后来又奔赴黔州,什么样的苦日子没有过过?这点烟火气对于萧诚来说,早就习已为常。 “这次到你这里来,一呢,是要去看看徐州的东部行辕的军备如何,二来呢,也是想看看你们这里的难民安置情况。”萧诚道。 谢鸿正襟危坐,仔细倾听。 “鲁宛的做法,倒是暂时缓解了逃难而来的百姓与本地人的矛盾,但重要的,还是在后头的安置工作,毕竟这些人是要吃饭的,也不可能一直由官府养着。官府只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但想要把日子过好,过安稳,还是要有一个长久之计的。”萧诚接着道。 “首辅,总督府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准备把这些逃难而来的人编成厢军,一来可以维持地方基本治安,二来也可以用不屯田。”谢鸿道。 萧诚淡淡一笑:“过去的老路子!一旦有了难民,就编成厢军,拿朝廷的钱养着。过去朝廷有这个闲钱,现在我们有吗?即便有,我也想拿来装备我们的禁军,而不是养他们。至于屯田,谢督,你就是本地人,你觉得本地还有多少可以让官府屯田的地方?” 谢鸿不由默然。 宿州也好,亳州也罢,都是较为富庶的地方,上好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即便是一些贫田、山林,河滩,只怕也不是无主之物。 屯田,去那些根本无法生产的地方搞吗? 那些地方长不出庄稼,即便长,只怕收成还没有撒下去的种子多,只不过有一桩好处,让这些难民不至于没事情干去作乱生事。 “首辅,您准备藉田吗?”谢鸿震惊不已。 萧诚缓缓摇头,虽然他心里着实想这么干。 江南很多地方,土地兼并已经相当严重了,因为各种各样失地的农民要么沦为了流民,要么便变得赤贫,不管是因为那一种,都是不稳定因素。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江南丝织业发达,很多耕地被毁,用来种桑养蚕,好织就丝绸向外贩卖,特别是走海贸的,更是利润极高。 这也让很多豪绅想法设法地从百姓手中夺田,这些田地即便被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砍了桑树来种粮吗? 这会导致新的社会问题。 不说别处,光是江宁府一地,从事与纺织相关的人数便高达二十万人,从种树养蚕到缫丝织绸最后贩卖出去,涉及到的面之光,让下令调查此事的萧诚为之震惊。 一旦丝织行业萎靡,照样有大批的人生计受到威胁。 所以不但不能禁,还得想办法帮着扩大生产,提高效益,让同样的人,能够产出更多的收益来,如此,朝廷才能收到更多的税赋。 “其一,便从你两江开始,查实被撂荒的田亩!”萧诚道:“拥有土地却不耕作,这是浪费,一旦查实,可以予以没败,而没收得来的田亩,便可用其让逃难者屯田之用。其二,不少人与北方勾勾搭搭,一脚踏两船,这样的人,也不必姑息了,大力查证,一旦查实,人,抓,财产,没收!其三,还是要开荒,鼓励这些难民去开荒,官府提供牲畜、工具等,不管能开多少田,反正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说到这里,萧诚不禁怀念起在西南的日子。 那边的土地还真是肥沃呢!一把火下去,烧光了那些树木,野草,下面的土被梨铧翻起来,都是黑黝黝的肥地,一把种子洒下去,不需要怎么经管,便是好收成,要是再细细地管理一番,那亩产量,足以让北方经验丰富的老农都瞠目结舌。 最大的成本,不过是开荒而已。 而越往北走,开发的程度便越高,能够利用起来的地方便越少。 其实像贵州路上,现在人丁还是不多的,但是你想动员这些难民去那些地方,他们也必然是不肯的。因为在这里,总也能感觉离家乡更近一些,与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更贴合一些,一旦去遥远的西南,在北方人眼中,就是蛮荒烟瘴之地啊! 真逼他们去哪里,只怕也会引起一些乱子。 叹息了一阵子,还是要回到眼前的困局上来。 “官办的工坊,要尽可能地多雇佣这些人吧!当然,也要创造条件,让他们能自主创业!”说到这里,萧诚不由想起了那个做鱼酱的农妇:“像那个做鱼酱的农人,便可以扶助扶助嘛,他开一家鱼酱店,便能自食其力,要是做大了,便需要雇佣人手去帮他捞鱼,去帮他采摘所需要的野菜等等。” “这个简单!”谢鸿笑道:“回头在城里寻一处店面与他,然后把他的鱼酱做为地方驻军的一种常备菜肴,马上就能让他做大做强了。” “瞧,这不就是办法了吗?”萧诚笑道:“既解决了就业问题,难民问题,又让军队的菜肴之中多了些荤菜和美味,三全其美嘛!” “还是首辅胸有沟睿,能轻易地想出办法来,我就不行了,这些日子接到下头的呈报,不知揪断了多少根胡子!” 萧诚大笑起来:“问题是很多的,可是呢,我一直认为,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一些的。只要我们肯想,敢干。其实很多事情,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钱的问题。最近联合钱庄准备再发一批北伐债卷,希望能筹集到一些款项吧。” “不如摊派吧!”谢鸿道:“北伐恢复故土,人人有责。中人之家以上的,都须购买一定数量的债卷,越富的便需买的越多。” 萧诚摇头:“事要一件一件的做,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完成军改,其它的事情,都得往后排,摊派,只会激发矛盾。你这法子,可是将中农和富人,一块都得罪了。南人本来就对北伐兴致缺缺,如此一来,岂不更加痛恨朝廷?” “是下官思虑不周了。”谢鸿面有惭色。“首辅,军改之事,两江必然身先士卒,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以为天下范,也是谢某报答首辅的知遇、重用之恩情!” “谢督有心了,江南诸地军改、吏改一旦全面完成,我便有信心在三年之内,打造一支虎贲之师,五年之内,击败诸如刘豫、柳全义以及曲珍这些叛贼,十年之内,能与辽人逐鹿天下。到得那时,你,便是这堂皇新宋的中兴之臣,声扬天下,名垂史册,必能创造出超越你先祖的功名。” 谢鸿起身,深深一揖到地:“下官愿附首辅之翼尾,不管这一路有多少坎坷艰难,必奋勇向前,绝不后视,已成就这丰功伟业,既是为国,亦是为己。” 第五百九十九章:演武 “二郎,哦,不,首辅!”看到萧诚,魏武有些激动,大步迎上前,抱拳便是一揖到地。 说起来,他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萧诚了。 这一次奉命从广南西路一路北上,与高迎祥汇合之后再沿水路救援徐州,行色匆匆,而那个时候,萧诚还在荆湖路江陵府呢! 与李信,韩锬一直都跟着萧诚身边不同,魏武十年前,便被萧诚委派,跟着岑重去了广南西路,为岑重在广南西路站稳脚跟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年来,他也积功一路升到了广南西路都钤辖。 不过魏武过得并不愉快。 因为在岑重站稳脚跟,手握广南西路大权之后,魏武的重要性便大大下降,岑重更加依靠的却是广南西路的本土将领刘益国。 刘益国名义上是魏武的副手,但在广南西路,真正握有军中大权的却是他。 因为魏武是萧诚的人。 哪怕岑重与萧诚不但是师兄弟,还是政治盟友,最后甚至为双方儿女定了娃娃亲,但这并不妨碍岑重想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但凡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必然是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庸的。 那怕两人的关系再好。 魏武在广南西路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练兵了。 而这,也是萧诚劝他忍耐,对他定下心来,扎扎实实把这一件事情做好,要相信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如果不是萧诚的这些话,魏武早就跟岑重拍桌子走人了。 估计岑重也是不太好意思,所以魏武在广南西路去之后亲手所练的第一支队伍,他一直没有拿走。 这支被称为白羽军的部队,一直驻扎在与安南交界之处。 而堂堂一路的最高军事长官魏武,却也一直窝在边境之上。 直到去年,辽军破东京,萧诚挥师北上勤王,魏武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带着他的白羽军成为了第一批准备北上的广南西路援军。 萧诚在军中有三个绝对腹心。 李信,萧诚书僮出身,如今是天南军统制。 韩锬,萧诚最为信任的心腹兄弟,在贵州路上带着的是萧诚的侍卫亲兵,现在已经改编成了江宁卫戍军。 另一个,便是魏武了。 当初萧诚刚刚在黔州站住脚跟,岑重便来讨要帮手的时候,萧诚第一个想到的,派出的,便是魏武。 铁脚将军魏武,当时在西南之地已经是赫赫有名了。 萧诚毫不掩饰对于魏武的喜爱。 魏武的经历,可以做为这个世人所有人的励志榜样,心灵鸡汤。 一个在战场之上丢掉了双脚,只能拄着拐到京城,成为一个被养着的废人。但是他凭着一双铁脚,先是成为了萧府的侍卫首领,然后又跟着萧诚一路北上南下,萧诚的每一个脚印之上,也都有着他的印痕。 这是一个坚韧不拔、好学、愿学而且不畏苦难的汉子。 二十多岁便残废了,用了数年功夫,学会了用一双铁脚行走如飞,并且将其与自身融为一体。 在萧诚说不识字不会有什么好的前途,他又开始捧起了书本,府里每一个识字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的老师。 在他跟着萧诚下西南的时候,他已经阅读了好几本兵书并且能独立地写出心得体会了。 跟着岑重下西南,军事之上基本上就是以他为主,独挡一面的功夫,也在那几年之中慢慢地磨励出来了。 而接下来几年的沉寂,更是让他的心性更加地沉稳了。 伸手扶起魏武,萧诚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是让所有人都艳羡不已,他给了魏武一个大大的熊抱,手拍在魏武的甲胄之上,咣咣作响。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便显行了魏武与当朝首辅之间密切的关系。 这让远处列队而立的数千白羽军能看到这一幕的人,眼睛都亮了。 自家将军,后台硬得很啊! “请首辅登台阅军!”魏武眼眶有些湿润,再次躬身相请。 “谢督,高总管,我们一齐登台看看魏武的白羽军如何?”萧诚笑顾左右。 谢鸿以及刚刚赶过来的东部行军总管高迎祥跟在萧诚的左右,一前一后登上了刚刚搭起来的高台。 白羽军与其它军队有着很大的不同,因为主将的原因,这支军队,异常重视远程打击。 魏武便是一个神射手,一手箭术,出类拔萃。 所以白羽军中的箭手,便也异乎寻常的多。 整整二千人。 一般在其它的军队之中,这样的射声营都保持在五百人左右。 而在白羽军中,使用神臂弩的一千人,另外一千人,却都是使用的强弓。 这还没有算上军中使用重型弩箭以及投石机的人手。 如果把这些都算成远程压制力量的话,白羽军中这些人占了二千五百人。 然后便是一千刀盾兵,他们是用来近身搏击的。另外一千人,使用的也不是普通的长枪,而是整齐划一的大棍子。将坚硬的柞木炮制之后,外面再细细的缠上一到两层广南西路特有的藤条,将这种棍子炮制好,便需要数月时间,等到工序基本完成之后,这跟小孩手臂粗细的大棍子柔韧性极佳,要是你力气足够大,都可以将其弯成一个圆而不折断。然后再在其中一头,包上厚厚的铁片之后,再算全部完工。 挨这样的棍子一下,就算你身穿厚实的凯甲也没用,凯甲可防箭,刀、枪,但对于这种钝器的打击,当真没有多大用处。 而白羽军的另外五百人,则是斥候、工程等有着一些五花八门技巧的家伙组织在一起的,被萧诚称之为特种部队。 这些人无赫赫之功,但却一直跟在魏武左右。 白羽军的这种兵种构成,就注定了这是一支以进攻为主的军队。 与敌相遇,强弩与弓箭齐上,以密集的远程打击先行袭击,破坏敌军的阵形,接下来便是大棍军士上前,暴力强拆,最后是刀盾兵上前收割胜利。 登上高台,萧诚看到台下荒原之中如同一根根柱子一般站着纹丝不动的白羽军,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京兆府的时候,大哥萧定率领数千广锐军抵达京兆府城下。 数千广锐军也如同现在这样列队,不过那几天京兆府正下大雪呢,所以广锐军便都变成了一个个雪人。 那一幕,可是吓坏了当时京兆府的很多人,也让当时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大为兴奋。 马砍头正想收拾定难军李续,没有这样一支强军,他绝难成事。 可是后来就让人很唏嘘了。 萧定最后成为了反贼,虽然他一直不承认。 而马兴在调任河北路之后,因为不肯在接任的人手没有抵达之前便摞挑子不干,最终父子两人却是都死在了辽人的刀下。 高迎祥神色不变,萧诚的心腹手下练出来的军队,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那就是纪律。 但在作战之上,又各有各的特点。 在归降了萧诚之后,高迎祥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贵州军包括广南西路军如此骁勇善战了。而现在,他的军队也在同一部军事操典的训练之下,正在慢慢地蜕变。 当然,一支强军,需要时间来积累,也需要胜利来积累。 他指挥下的军队,如果需要的就是一场一场的胜利来奠定士兵们强大的自信心。 但谢鸿却是有些惊了。 他对于军事也有所涉猎,要不然去年也不可能守得住徐州了。 去年高迎祥带麾下部众来救援的时候,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这些军队作战,只知道很强悍,后来就任了两江总督,便也很识趣地将麾下的军队也交给了高迎祥。 平素看到这些军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现在才明白,平常自己看到的,就是休闲时候的军队。 而在准备战斗的时候,这些军队呈现出来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这支军队就呈现出了战斗模式。 魏武回头看向高迎祥,毕竟现在高迎祥才是魏武的顶头上司呢!萧诚与魏武的关系不同是不同,但军队就是军队,上下分寸,绝不能搞错,不然就会引起混乱。 这一点,魏武还是很清楚的。 他这样要求自己的麾下,当然自己也要奉行绝对执行上级命令这一铁律。 高迎祥冲着魏武点了点头:“开始吧!” 说句老实话,高迎祥也还没有见过魏武麾下的白羽军演练和战场作战呢! 魏武是高迎祥的副将,平素作战,都是独挡一面的。 魏武转身,手执令旗,高高举起。 台下数十面大鼓,同声敲响。 一声鼓响,数千人齐声呼喝一声。 鼓一声接着一声,下面的呐喊却也随着鼓点之声响起,整支军队,开始转向,一排排,一队队,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有条不紊地从面向高台,变成了背向高台,而在这个队形转变的过程当中,攻击阵形也赫然成形。 远处,便是他们模拟要攻击的一处地方。 地上,用石灰勾勒出了一块块方阵,看那模样,倒似在模仿着敌人所列成的阵容。 鼓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队伍开始向前压进。 不是某一个方阵,而是除了此刻卫护在高台周边的那被萧诚称之为特种部队的五百人之外,白羽军所有人都在向前移动。 鼓声骤停,尖厉的哨声响起,然后整个队伍后方的强弩队,嗡的一声响,数十支小儿手臂粗细的弩箭便飞了出去,掠过了缓缓向上压进的队伍,齐唰唰地插进了某个被用石灰勾勒出的方阵里。 高迎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射得真他妈准!比自己的亲卫部队还要准。 他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回去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操练亲卫营。 强弩飞出的时候,前方的整个方阵并没有停止前行,因为在他们的方阵之中,还有几百小鼓在整整齐齐地敲打着节奏。 一声鼓点,便是向前一步。 强弩兵们开始重新装载弩箭,而停寂了片刻的大鼓再次齐声敲响。 这一次,鼓点的节奏变了。 咚咚呛,咚咚呛。 神臂弩方阵开始抬起了手中上好弦的弩弓,当第三声鼓点响起的时候,神臂弩箭如同一片乌云一般从阵中升起,这一次,正正地落在刚刚被强弩射中的地方,整个被勾勒出的方阵地上瞬间便长满了羽箭。 咚咚呛,咚咚呛! 稍为落后一点的另一则手持强弓的士卒们,亦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乌云再一次腾空而起。 这一次,先前神臂弩弓没有覆盖的空地之上,全都被插满了羽箭。 队伍继续向前,身后的强弩再一次发出了啸叫之声,这一次,他们转向了另一个方阵。 于是,上一次的内容便再重演了一次。 高台之上诸人都面面都觑。 射准不难。 难就难在白羽营在射击的时候,整个队伍都没有停下来。 他们是在走动之中射击而且还能保持着这样的准头,这就有些可怕了。 众人都很清楚,如果是有一支军队遭遇到了白羽营这样的对手,一个照面之下,便会遭受到重大损失。 鼓点密集了起来。 手持包铁木棍的士卒开始向前狂奔。 他们的目标,便是刚刚遭受到三轮羽箭打击的那个方阵。 大木棍此起彼落,在众人的想象之中,便是刚刚从密集箭雨之中逃出来的人,便又遭遇到了泰山压顶。 刀盾手们扑了上去,紧跟在大木棍之后,舞刀劈砍,意在收割受伤的敌军性命。 一千神臂弩手停了下来,在鼓声之中,他们微微转动身子。 弓背置地,自腰间取箭,上箭,铁板指扣住弓弦,脚踩弓背,转身,弩箭被扣上了弩槽。 举弓,指向了另一个方向,这是准备殂击前去增援的敌军。 而另一千强弓手,此时却是一队队分散在了神臂弩弓手的周边,形成了一道道新的防线,他们作势开弓,或者将弓背在背上,拔刀作格斗状。 这是在掩护神臂弩手。 神臂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强弓手们则更加灵活,那怕是被敌人欺到身前十步之地,他们也还来得及开弓射上一箭。 白羽营,开战便是决战。 第六百章:明修栈道 屋子不大,众人都坐下之后,便显得有些太挤了。鲁宛便只能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靠近门槛的地方,门虽然关上了,但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风却仍然让后背感到凉嗖嗖的。 但他仍然开心不已。 瞧瞧屋子里坐的都是谁? 首辅萧诚, 六科给事中罗信,别小看这个职位,品级不高,但却身处要害,真正的手握大权的人物。 两江总督谢鸿, 东部行辕,行军总管高迎祥、副总管魏武。 一个个都是大员, 唯独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不对,现在已经连升两级,成了六品县令了。 但隔着这些人,还有老大一段距离。 如果不是这次会议,是在谯县招开,而他办的几件事情,又恰恰讨了首辅的欢心,只怕这样的会议,他就只能远远地守在门外头等着大佬们会议结束了。 “现在,我仍然更喜欢西南的兵。”萧诚开门见山地道。“知道为什么吗?” 谢鸿道:“西南兵更善战!” “是的,现在西南来的兵更善战,为什么呢?”萧诚道:“因为西南的自然条件、经济条件,比起江南地区都差得太远,人们想要求生存,就要去争,想要过上好日子,也要去争。与天争,与地争,与猛兽争,也与人争。” “首辅所言有理!”谢鸿道:“江南各地,一向富庶,普通之家,也小有积蓄,安乐窝里住得太长久了,自然也就失去了争胜之心,只想安逸平稳。” “每个人都想安逸平稳,可是没有一支强悍的军队来保护,所有这一切,极有可能在转眼之间便全部失去。就像东京城内那百万百姓一样,他们一直以来,无疑都是整个大宋最安乐的一群人,可现在呢?他们成了最为惨痛的那一批人。”萧诚声音渐高。“谢督,可知现在我们手中这半壁江山,一共有禁军多少人,厢军多少人?” “这个,还真不知道!”谢鸿摇头。 “我在临出发之前,吕文焕给了我一个统计数字!”萧诚道:“禁军十二万余人,厢军竟然高达三十万出头。” “这么多?”谢鸿、高迎祥等人都是震惊不已。 “人数听起来很多吧,这可都是国家拿钱养着在呢!可是你们说说,这几十万人里头,有多少人真能打仗?”萧诚冷笑道:“谢督,你家里,用没用过厢军帮着做事?” 谢鸿哑口无言,尴尬无地,门口坐在小板凳之上的鲁宛也立即便把头垂了下去,生怕萧诚下一个就点到自己。 “我不是批评你们!”萧诚有些失落地往后靠了靠,道:“你们,都是主战派,都是朝廷的干城,我的腹心,可是你们,都在使唤这些人,可以想象,整个南方是个什么样子?” “首辅,回头我……”谢鸿低声道。 萧诚摆摆手:“所以,要军改。军队是干什么的?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各级官吏的仆役,更不是朝廷为了消灾弥祸,便拿钱出来养着的闲人。禁军要整编,厢军要裁撤!” 谢鸿咽了一口唾沫,“首辅,下官自然是支持您的,可是这一下子便要砸了几十万人的饭碗,需得小心谨慎才行。不管是禁军也好,还是厢军也罢,他们御外侮不见得行,但内里闹腾,可一个个都是好汉!” “首辅,这些人仗着罚不责众,到时候必然要起来闹事,如果这后头,又还有人纵容甚至怂恿的话,那就真不好控制了!”高迎祥也劝道:“需得一步一步来。”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先到两江来了吗?”萧诚道:“军改必在先行,必须完成,军改不完成,后头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利用军改,彻底将军队从各个地方势力、山头剥落出来,将其全部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接下来再进行吏改,萧诚便有了底气。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没有了枪杆子,萧诚还能怕了你们这般人聒噪不成? “云贵、两广能做到的事情,其它地方没有道理做不到!”萧诚道:“谢督,两江能不能做到?” 到了这个时候,谢鸿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一挺胸膛,道:“能做到!” “好,这才是愿做事,想做事,敢做事的样子。也不枉我想尽办法将原江南路的地盘划了一部分到两江来!”萧诚嘿嘿笑了起来:“先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撬出一个口子来。” 谢鸿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当初为什么萧诚不管那些人怎么反对,也要将原江南路的大片区域给划到两江来,原来着眼点就落在这里。 事实上原来江南路的地盘,其本上已经被切割得差不多了,一些归了两江,一些归了两湖,而绝大部分则归了闽浙,当然,闽浙地区也就成了那些人的大本营。 江南西路、江南东路原来的安抚使,全部被萧诚弄到了中枢,江南东路安抚使司军超任次辅,地位仅在萧诚之下,江南西路安抚使徐向奇成为了户部尚书,看起来萧诚都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权力,但从长远来看,却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他们不走,则朝廷无法对这些地方进行大动作。 现在他们贪图更高的权位,离开了地方,就方便了萧诚接下来的区域划分切割,以及相应的人事安置。 像刘俊刘良臣,现在就成了闽浙的转运使,专门管这个区域的财政,你说他能对户部尚书徐向奇言听计从吗? 而且闽浙地区还有忠于萧诚的水师郑之虎带着的虎狼之师呢! “高总管,如今你的东部行辕可战之师有多少?”萧诚问道。 “去年从西南地区过来支援的部队,一共是一万五千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主力。”高迎祥道:“谢督与刘良臣转过来的军队,共有八千人,这些人经历过徐州保卫战,颇有战斗力。” 说到这里,高迎祥笑了笑,道:“末将还在两江范围内的禁军,厢军之中挑选人手组建新军,说来也好笑,许多看起来还不错的军官士卒,居然拒绝了到新军之中服役。最后一共选了五千人,这一年多来,末将的主要精力倒是放在这些人的训练之上,如今倒也勉强可用,至少用来守卫城池,打打顺风仗,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其它的禁军与厢军,都是摆设了!”萧诚冷冷地道。 “其中有一部分,纯粹就是不想打仗。”高迎祥一笑道:“说白了,就是怕死嘛。” “怕死的,往往先死!”萧诚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仿佛是从远处飘过来的几个字,却让屋里所有人的身上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军改,先在两江实施!”萧诚道:“在这之前,高总管,东部行辕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之内,发动北伐,先期取下宋城、商丘等地,接下来便谋划直取东京。两江地区,所有禁军,厢军,都要调往前线听用。” 听到萧诚的话,谢鸿先是大惊失色,但转念一想,却突然又明白了过来。 只怕总攻开封地区是假,助力高迎祥完成两江地区的军改才是首辅的真实目的吧? 难说首辅说,怕死的往往先死呢? 你又想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又不愿意提起刀枪为朝廷卖命,这世上哪有如此轻松的事情? 而且,北伐,收复古土,恢复旧都,在政治之上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谁敢反对? 不管是朝廷上的那几位,还是江南地区的那些本土势力,只怕都只能保持沉默。 那么接下来,两江地区的所有禁军、厢军都将被送往前线。 高迎祥却是从军事之上开始了分析问题:“首辅,拿下宋城,商丘等地完全不成问题,但接下来,恐怕就难了。开封、东京等地区在政治上的意义非同凡响,如果我们能将其夺下来,只怕开封以南所有地域,都将望风而降,曲珍在京西南路、京西北路等地的统治将土崩瓦解。所以辽国人必然不会坐视出现这样的事情,在滑州,辽国人驻扎了上万大军,河北路完全控制在辽人手中,集结数万大军来援,也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同时,辽人还会命令伪齐王刘豫对徐州等地发起攻击,以攻我之所必救。真要打东京,没有十万以上精锐军队,只怕无法奏功!” 六科给事中罗信笑道:“高总管,我们需要的只是给敌人造成我们真要打开封的假象。如此一来,朝廷便可一箭双雕。第一,解决两江路的军改难题。那些军中米虫不是怕死,不敢上战场吗?那么等到军事行动一展开,这些人只怕便会千方百计地寻门路自行走人了,而找不到门路的人,只怕当个逃兵也不在话下。这些人,就算是自动为我们让路了。还有一些想要闹事的,嘿嘿,战争一开始,便有军法管着呢!此时,如果顺势展开军改,更多不想参战的人,会纷纷逃离军队,反而对少让朝廷费粮饷给遗散费了!” “原来只是作个样子?” “这个样子也要做得煞有其事,骗得过人才行呢!镇南王耶律珍军事经验丰富,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你做得差了,必然被其看出破绽!”萧诚笑了笑,道:“罗信,你接着说!” 罗信点了点头,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才道:“第一阶段的第一个目的很清楚,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完成军改。第二个目的嘛,就是要迫使伪赵国将其陈州、蔡州这些地方驻扎的大军调回去回援开封,使这些地方军力空虚。” 高迎祥一下子蹦了起来:“这次战争的真正军事目标是陈州、蔡州?首辅,我身为中部行军总管,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 萧诚微笑道:“高总管稍安勿燥,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还只有我与罗信两个人知晓,是罗信回来之后,我才与他酝酿了这个计划,而且,这个计划除了现在屋里的这几个人外,我也没有准备再告诉其它人!” “是什么原因突然让首辅有了这样的一个军事行动计划?”高迎祥疑惑地看向了罗信,罗信刚刚从西军那边出使归来,这个计划的诞生,肯定是因为他在出使的过程之中出现了什么另人意外的情况。 “颖州知州唐松、禁军统制余胜,已向我们投诚!”萧诚道:“罗信从西北回来的途中,便是去了颖州商谈这件事情。” “会不会有诈?”谢鸿问道。 “现在余可尚在颖州。”萧诚言简意赅,众人却都是恍然。 知秋院余可,是朝廷在黑暗战线之中的大首领,如果颖州有什么变故,必然瞒不过他的耳目。 “所以高督,接下来的攻击,你那里越是猛烈,越是逼真,接下来我们夺取陈州、蔡州的计划便越是轻松。而且一举夺下这两地之后,进攻开封便显得更加真实了。” “军队从哪里来?”高迎祥问道:“我这里一个钉子一个卯,想要让敌人相信我的真实目的,东部行辕便不能随意将军队调走,反而是要增加才对。” “当然!”萧诚点头:“收复陈州、蔡州两地的军队,将由颖州余胜统带的禁军、以及这一次跟我来的三千禁军来完成,接下来韩锬也会打着迎接我的幌子出来,韩锬也再带一千人过来。” “韩锬是江宁守备,他轻易出了江宁府,只怕会让人怀疑!”高迎祥道。 “不会让人怀疑的,因为过不了多久,我会在两江遇刺!”萧诚一笑道:“因此韩锬才会来迎接我,然后我会径直回江宁,韩锬呢,会继续以查行刺案的主谋为由留下来,等到战事展开,大家恍然大悟的时候,却也无所谓了。不过高总管,谢总督,你们可以背一背黑锅了!” 谢鸿与高迎祥对视一眼,却是大笑起来。 “这样的黑锅,吾等想多背一些。” 这样的锅,开始背得有多委屈,后来的回报便有多大啊! 第六百零一章:手段 将萧诚一行送到了下榻的庄子,那是本地一户士绅的别院。 随着谢鸿走出庄子之后,上了对方的马车,盘膝坐在了软垫之上,鲁宛却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瞅着鲁宛的模样,谢鸿微微一笑,将一个手炉抱在怀里,道:“怎么啦,见了首辅,还生出许多感概来了!” 鲁宛点了点头:“谢督,的确有很多感慨,以前啊,一直觉得首辅有今日之成就,虽然有其才华过人的一面,但多多少少也是占了出身的原因,毕竟萧氏那种起点,绝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具备。” “你有些不服气?” “原本是有的!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处在他的这个位置之上,做得也不会比他差多少,但这次一见虽然才短短几天,我才明白过来,以前的想法,多么可笑!”鲁宛摇头道:“我与首辅的差距,当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呢!” 谢鸿身子斜靠在车壁之上,道:“若非看好他,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巴巴地抱紧他的大腿呢!此人是我见过的最让人惊叹的奇才,对于军事涉猎极深,搞经济更是一把好手,但更让叹服的是此人在长远布局之上的深谋远虑,当然,他在政治之上也相当的成熟,绝不会将个人感情凌驾于政事之上,头脑相当的清醒。” 鲁宛点头道:“的确,他把谢督您一下子捧到如今这个位置,又把刘良臣给弄去了闵浙,便是明证。您现在看起来风光无比,可也是坐在一大堆火上被烤着呢!往朝廷上看去,除了少数人外,只怕大多数人都看您不太顺眼吧!而刘良臣如今在闽浙,必然也是举步维艰,想要打开局面,非得依靠首辅在闽浙的势力不可,如此一来,您二位就完全成为他的附庸了。” 谢鸿哈哈一笑:“你分析得也对,不过,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鲁兄,如果我不这样做,你觉得,我能在新成立的朝堂之中占有一个什么位置?” “只怕没位置!”鲁宛实话实话。 “这就对了。有所得,必有所失。”谢鸿伸手拍了拍鲁宛,道:“别想着十全十美,什么事儿都想占全,最终就是什么也得不到。” 鲁宛笑了起来:“我反正跟紧谢督您就行了,首辅隔我太远,高攀不上。” “这你可错了!”谢鸿道:“这一次不管是安置难民,还是在城里大搞卫生,建设东司,堆肥肥田,都合了首辅的意思,用不了多久,你便会高升的。而且很大概率,会被调离两江去别的地方任职的。” “啊?”鲁宛一怔。“离开这里?” “在这里,你只不过是一县之令,但离开了这里,以首辅用人的不拘一格,指不定直接就把你提拔到一州知州的位置。”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一跃数级?” “你已经一跃两级了,一下州知州,六品便够格了。但想任上州尊长,则还要再立功勋。”谢鸿道:“只要你有说得出嘴的功劳,咱们这位首辅,便敢大力擢拔使用。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以前不过是一州知州,刚刚跃过五品这个坎,可夺下了徐州将其献给朝廷之后,现在如何?岂止连升三级?” “徐州位置何等关键!可以说,朝廷拿下了徐州沿线,便进可攻,退可守。至少在淮河流域这一片,是占据了战略主动的,这等奇功,自然要破格重赏。不像我,只不过是做一些日常工作而已。” “眼下不就是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吗?”谢鸿含笑看着鲁宛道。 “今天所说的,都是军事上的,我对军事,可是一窍不通!”鲁宛道:“顶多替大军筹措一些军饷粮草,还能干啥?” “非也非也!”谢鸿连连摇头:“首辅需要你来筹备粮草吗?不需要。现在首辅最想做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整军!”鲁宛道。 “对,整编南方禁军,裁撤厢军!”谢鸿道:“如果你能想出办法来让这件事情顺利得到解决,岂不是奇功一件?” “这我能有什么办法?”鲁宛苦笑:“这是砸人饭碗的事情,以前我只能想法设法地增加饭碗,再努力把锅里的饭多做一点,着实不敢砸人饭碗。” 谢鸿摩挲着手炉,道:“把这件事,跟这一次的军事行动结合起来,办法不就出来了吗?” 鲁宛眨巴着眼睛细细一思忖,忽地恍然大悟:“多谢谢督提醒,我明白了。” “你开了这个头,必然会有很多人效仿的,至少在我两江地区,这件事情将会很快地得到解决!”谢鸿道:“这便是大功。” “可光一个两江完成了,并不见得其它地方就会效仿啊!” “这便是首辅的高明之处了!”谢鸿道:“一场大胜,将会让首辅头上的光环更加地耀眼,也会让他的声望更上一层楼。在朝廷之中,会更加地说一不二。如果说贵州、云南等地不具备示范性的话,那么两江的改制成功并且取得战场之上的胜利,便能让反对者无话可说了。” “首辅做事,总是在一件事情之后,隐藏着好几个目的!”鲁宛叹服:“这份本事,让人叹为观止!” 谢鸿呵呵一笑:“而且到时候他们不动的话,那首辅只怕就会下狠手了,会调集南方各路禁军、厢军上前线了,既然他们赖在军中不走,给了机会也不走的话,那就让他们在战场之上自然消亡。” 鲁宛打了一个寒噤。 所谓的自然消亡,当然是将这些人送上战场。 到现在为止,江宁新宋所打的几场大仗,主力都是贵州军、云南军以及两广军队,再加上吕文焕范文顺的襄樊军队,而江南军队,还真没有上过战场去与敌人交手过。 便是这个原因,江南军队也无法拒绝。 当兵吃粮,上战场抵御敌寇,北伐收复故土,这都是让任何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的操作。 只不过现在萧诚还不想下这样的死手,毕竟人不是韭菜,割了一发还能迅速长一发。 “贵州也好,云南也好,还是两广也好,其实都差人!”萧诚看着罗信,道:“而在江南诸地呢?人口密集,田地基本上已经被开垦完了,但凡好一点儿的,都已经有主儿了。失地的这些人,要么沦为打零工渡日,要么就被编入了厢军,更有甚至成为了一些所谓的游侠。这一次的整军,如果能让几十万厢军中的绝大部分,自愿迁移到西南之地去,一来会让江南的治安更好,朝廷的负担更轻,也能让西南之地得到充实,能够创造更多的财富,明明是大家都好的事情,可现在,施行起来,却是举步维艰,很难推进。” “故乡难离啊!”罗信替萧诚倒了一杯茶,道:“首辅,当年叔叔送我到您身边来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也是不大愿意的,只不过难以违抗家族的决定啊!江南富裕,生活安逸,而贵州、云南等地在江南人眼中,那便是蛮荒烟瘴之地啊!您要让人去那里,他们岂会愿意?” “真是扯淡啊!”萧诚仰天长叹:“我们这些人都是从西南之地走出来的,这些人便视而不见吗?” 罗信一笑,道:“想要解民愚,实非一日之功。更何况这后头还有人推动,以此为抓手来对抗首辅呢?我觉得有些不顾大局的人,甚至会想法设法把这件事搞大,以此来逼迫你在某些方面让步来换取他们来安抚这些人!” 萧诚冷笑起来:“萧某此生,不是没有妥协过,不是没有让过步退让,但是这都是我自愿的,没有人能逼迫我、要胁我。你这一次的颖州之行便是绝佳的机会。” “一旦拿下商丘、宋城,刘豫也好,曲珍也好,只怕都会放弃平日的争执,共同对抗我们。便是河北路上的辽人必然也会出兵的,如此,我们调兵,便是名正言顺了,到时候到要看一看那些人的嘴脸。”罗信冷笑。“到时候上了战场,要么战死,要么被战争磨练成老兵,这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当然,如果这些人当了逃兵,那就更好了。首辅,我们就可以直接将这些人抓捕起来,送到西南去实边。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可就成了刑徒了,想干什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萧诚摆摆手:“比起我们这边,我现在更担心西北。大哥他没有接受我们的官职,也没有接受辽国镇西王的位置,而是弄了一个大夏王的称号来满足麾下想要加官进爵的野心,但接下来,只怕辽国不会善罢干休。” “耶律敏任西北路招讨司,就是冲着西北去的。”罗信道:“眩雷寨、西京道,西军这一次要遇上真正的考验了,因为我们无法对他太多的帮助,只希望那些武器,能让他们多一些胜利的希望。首辅,我看了,西军的工业体系还是很完善的,匠人也数目众多,再加上有我们留在那里的大匠指导,他们很快,就会拥有这世上威力最大的连弩,强弩,以及火炮!而这些,都能助力骁勇的西军战胜敌人。如果西军再一次取得胜利,对于我们来说,那可是大大的利好。” “我们这一次发动进攻,也可以从侧面帮助一下西军。要不然曲珍与柳全义他们,一定会配合辽人的进攻,联合起来共同进攻陕西路的。陕西路现在被西军、伪晋、伪赵三家分占,西军要全力抵御辽人的进攻,很可能会完全丢掉陕西路,至少接下来,曲珍是没有机会了,仅仅只是柳全义一家,并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都是牵一而发动全身的事情啊!”罗信叹息道:“首辅,真是太复杂了,有时候我觉得这脑袋瓜子完全不够用。生怕有时候有一点点疏漏便牵累了整个大局啊!” “所以我在朝廷之中推行的廷议制。”萧诚道:“一人计短,十人计长啊!哪怕是我们的反对者,有时候提出来的意见,也不见得就没有参考的价值。” “可是如此,效率却降低了!首辅,您明明可以一言而决的事情!”罗信道。 “效率固然重要,可是我们不能光看现在,我们还要看未来。罗信,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这一点,从我们开始成立联合会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这个目标,是绝不能变的。这是为了万世之基,所以,再难,我们也必须坚持下去。哪怕在路上有很多的坎坷。” “就不能等到天下一统了,再来做这些事情吗?”罗信道。 “我怕如果这样做,我会在大权独掌的过程之中慢慢地迷失自己。”萧诚笑道:“罗信,权力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很容易上瘾的。一旦上了瘾想再放下,可就难了。所以,我决不能让自己有这个机会上瘾。” “可是现在,太难了!”罗信苦恼地道:“有时候真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无非利益而已!”萧诚一摊手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动了别人碗里的肉,别人自然要跟你斗上一斗的。” “首辅,那怎么解决这些事情呢?总不能斗得两败俱伤吧?这样,于大局也不利是不是?” “对,所以,我们可以把锅里的肉弄得更多一些,让大家能得到的不会少,甚至于是更多,那阻挠是不是就少了呢!只要让合力大于阻力,那我们就是成功的。”萧诚道:“不要指望所有人都能拥护你,即便是圣人,也还会有反对者呢,何况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首辅,受教了!”罗信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反对者不是我们的障碍,而是促进我们去更加努力的动力才是。只要我们比他们更强大,那胜利者,就一定是我们。” “正是这个道理!反对者的存在,能让我们更加清醒。”萧诚笑咪咪地道。 第六百零二章:路子 “官人回来啦?” 拉开房门,鲁宛带着一身寒意跨进门来,其妻鲁章氏赶紧迎了上来。 “已经用过饭啦,家里还给里留着呢!” 闻到鲁宛身上的酒气,鲁章氏又赶紧转身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快去给官人准备醒酒汤!”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扶着鲁宛坐下,鲁章氏问道:“是首辅留饭了吗?” 摆了摆手,鲁宛道:“是与何督一起喝的酒。” “怎么喝这么多?” “高兴!”鲁宛笑道:“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能给你挣一个诰命回来了。” 鲁章氏轻笑起来:“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可是一个穷书生,父亲觉得你以后会有一番前程,我却是觉得你人好,倒也没指望你给我挣什么诰命。现在也挺好的,平平静静的多好啊!你啊,可别学何公那般挣前程。完全是赌上身家性命,赢了倒还好说,可要是输了呢,一家子的命都没了!” “妇人之见!”鲁宛哼了一声。 鲁张氏嘟嘟嘴,三十出头的妇人,倒也还颇有风韵。 “我与健儿都只希望咱们一家人永远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就好了!”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如果没有机会,永远被泥土盖着不能发光发热,那也就罢了,图个安逸也算是一种选择。可既然现在有人赏识我,愿意给我机会,我还不紧紧抓住,那就是蠢了!”鲁宛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了醒酒汤,喝了一口,道:“娘子,你可知道机会有多么难得吗?” “我当然知道,这十几年来,你一直郁郁不得志,在何公家里做清客,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这番成就!”鲁张氏有些伤心:“可是当初你跟着何公去徐州的时候,我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吗?官人,你才学过人,不必冒险,其实也可以做一番事业的。” 鲁宛摇头:“这天下,有才能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何其之多也!我以前眼高过顶,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且啊,你即便有再大的才能,可只要被一块抹布盖在你的头上,你就不见得能被人发现。所以现在,我得紧紧抓住啊!” 鲁张氏接过空碗,“官人自己做主就好,只是你做任何决定,都不要忘了我跟健儿。” “我晓得!”鲁宛笑着道:“当初我一事无成,老泰山将独女嫁给我,这些年来,你无怨无悔地跟着我,让我在外打拼,不给你挣一个诰命回来,我都对不起过世的老泰山!” 正说着话,外头却有人轻轻拍门,老家人章大郎在外头道:“姑爷,何大官人来访!” “何大官人?”鲁宛轻笑起来:“这人消息,倒真是灵通啊!娘子,你先下去吧!”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来找你,夜半三更上门,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官人,你……”鲁张氏瞅了一眼鲁宛,提醒了一句,却还是顺从地去了后堂。 “县尊,恭喜恭喜啊!”谯县豪绅何书文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何大官人,这喜从何来啊?”鲁宛大笑着伸手相让:“坐,请坐,管家,上茶,上茶!” “县尊,你的事,可都传遍了,首辅对你,是赏识有加啊!只怕用不了多久,您就得高升了!”何书文连连拱手,态度比起以前,可是更加恭敬了好几分。 看着何大官人喝茶的时候,微微一皱眉,鲁宛不由一笑,比不得这些豪绅,自家的茶,可真不好,苦、涩,不过却极其提神,是自己的最爱。 但这些人,肯定是不喜欢了。 “大官人,这个时候上门,必然有事,咱们也算是老相识,就不必转弯抹角了,有话直说!”鲁宛笑着指了指后堂,“从知道首辅要来咱这谯县起,足足十几天了,今儿个是第一次回家。娘子已经颇有怨言了。” “明白,明白!”何书文连连点头,然后从袖筒里摸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推到了鲁宛的眼前。 鲁宛瞅了一眼,眼皮子不由一跳。 一张足足一千两的联合钱庄开出的银票。 “何书文,这是何意?”鲁宛的眼神冷了下来,身子微微向后靠。 何书文脸上笑意不减,道:“县尊这还是连升了两级吗?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鲁宛哼了一声。 何书文这才道:“县尊,我那儿子,不是在厢军里当差吗?” “不错,还是一个营将,可谓是年轻有为啊!”鲁宛道。 “县尊,我那孩儿病了,想去掉这营将的差使。”何书文道。 鲁宛眯起了眼睛,“何大官人,你是听说了什么吗?不然好好的差使,怎么说干就不干了?至于说有病,这几天你那孩子不是奉命在外围警戒,我看生龙活虎的嘛!” 何书文咽了一口唾沫,道:“县尊,我也不瞒您了,我是听说了县里马上就会征发厢军前往徐州行辕,说是马上要打仗了。” “这是谣言!何大官人从哪里听来的?” “县尊,草民在这谯县,总也还是有些根脚的,这件事情,还请县尊成全!” “你是想害我吗?”鲁宛将银票推了回去:“现在首辅、何督、高总管都还在谯县呢!何大官人,也不瞒你说,你所说的事情,的确是有的,而且高总管这一次走,便要带走第一批了,你的儿子,表现很好啊!我正准备向高总管好生推荐一番呢!” 何书文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再也没有半分矜持了,竟然是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县尊,我儿子,万万不能去徐州啊!” “何大官人,眼下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令公子此去,指不定回来的时候,就有大出息了!”鲁宛笑道。 何书文连连摇头:“县尊,那是我的嫡子啊,我指望着他继承家业的。徐州,那里现在太危险了。上一次何督守徐州,亳州、宿州数千好汉,回来的不到一半啊!而且我听说,这一次的战事,只怕比上一次,只强不弱。要不然,为什么首辅会过来,要不然,怎么会全面鳞选禁军、厢军发往徐州行辕啊!”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呢?”鲁宛瞪大了眼睛。 “县尊就别开玩笑了。”何书文带着哭腔道:“县尊,不管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只要何某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鲁宛干咳了一声:“何大官人,你儿子是营将,名气也大,难度的确很大啊。不过嘛……” “草民在谷阳镇清水河畔,还有一个小庄子,两百亩地,县尊来谯县不久,还没有一个安静读书的地方,那庄子很幽静,明天,我就把契书拿来,不不不,今晚上我马上来办这件事情。” 鲁宛哈哈一笑,扶起了何书文:“何大官人,有心了,有心了。这件事情虽然有些难度,但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多谢县尊,多谢县尊!”何书文大喜过望。 何书文刚刚走,鲁宛却并没有清闲下来,因为又有客人上门了。 如同是约好一般,何书文悄无声息的一个人离开后,新的客人便上前拍门了。 这一次,来的却是鲁宛在县里的同僚,户曹主事潘毅。 “县尊!”潘毅将几张银票推到了鲁宛的面前。“这是二百两,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我那妻弟,想从厢军里退出来,那个正将,不当了。” 鲁宛却是将银票推了回去:“潘主事,咱们是同僚,我来谯县这段时间,你对我也是支持有加,不过这事?” “县尊,您是何督心腹,如今又得首辅赏识,这事儿,也就只有您能帮忙了,当初我帮着我那妻弟在厢军里谋了这个职司,不想如今却又可能害了他。”潘毅愁眉苦脸,“家中老妻撒泼哭闹,我实是在没有办法啊!” “潘主事,你是官员啊,这个时间节点之上,你却让自家妻弟退出厢军,这意思,太过于明显了,你说让何督,首辅怎么想?首辅还不说,兴许一笑了之,但何督只怕就不会那么好相与了,你这事,让何督在首辅面前直接跌了面子,我可告诉你,这件事,何督可是在首辅面前拍了胸脯的。” “还请县尊出个主意!”潘毅愁眉苦脸。 “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怕你和你媳妇儿还是不满意啊?”鲁宛想了想,道。 “只要不去徐州,不去打仗就行!”潘毅道。 “那行,眼下除了征发厢军去徐州行辕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首辅也很上心,这两天与何督议事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好几次。” “是什么事情?” “西南大开发!”鲁宛道。“首辅准备召集两江、闽浙、两湖等地失地百姓等前往西南之地,在那里,官府发地,发房子,发牲畜。” 潘毅勃然变色:“西南烟瘴之地,比徐州也好不了多少啊!” “潘主事,你别忘了,首辅是从那里出来的?高总管是从哪里出来的?他们都是从你所谓的烟瘴之地出来的。”鲁宛摇头道:“而且潘主事,你我同僚一场,我会害你吗?” “可是?” “潘主事,据我所知,第一批入西南的人,都会安排在州府边上,而且现在绝大部分人,都视这件事为入虎狼之地,如果你那妻弟第一个站出来响应此事,必然会引起首辅的关注,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而且你那妻弟本身就算是吏员了,过去之后,升上几级,那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当真如此?”潘毅有些犹豫。 “千金市马骨嘛!移民充实西南之地,这件事情,首辅很坚决。最开始是采取自愿,接下来只怕就是要逮流民充边,或者将罪犯充边,潘主事,如果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会怎么样?这些被逮起来送到那边去的人,会被放在哪里呢?你那妻弟,怎么选择还不明显吗?” “多谢县尊提点。”潘毅躬身,行了一礼:“我这就回去跟我那悍妻分说这里头的厉害,要么去徐州,要么去西南,现在去,还能分到贵阳府周边,这可是首辅曾经呆过的地方呢!” 鲁宛笑着点头,一把抓起桌上的银票,塞回到了潘毅的手里。 “你我同僚,这些就不必了。” 萧诚准备去徐州劳军。 在谯县,他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也知道了下头不是没有人才,就看你没有一双慧眼去发现他。 像鲁宛这种人,身上被刻上了何鸿的烙印,当上谯县县令也是因为何鸿的关系,很多人便不大瞧得起他,认为他是靠裙带关系起来的。 可事实上是,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离开了何鸿,这个人会另起一番事业的,只要他有这个机会。 “首辅,我受贿了!”鲁宛陪在萧诚的身边,道。 听着鲁宛将那些事讲了一遍,萧诚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千两银子,我已经入了公帐了,还有那两百亩地,正在过户呢,等成了我的名字,也会充作公田,正好可以用来安置一些难民。”鲁宛道。“说不定接下来,还会收到不少贿赂的,我照单全收。” “钱充了公就算了!”萧诚笑道:“那两百地的那个庄子,那何书文既然送了你,你就收下嘛,反正你的田,也要雇人种不是吗?” “啊?”鲁宛有些茫然地看着萧诚。 “不能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萧诚笑道;“这个庄子,便当是朝廷给你的奖赏,你这件事办得好,你看吧,马上,会有很多人效仿的。我也正想看看,咱们现在这朝廷的官员,有多少人会收受贿赂?” 鲁宛立刻闭上了嘴。 首辅这又是挖了一个大坑,也不知到时候会有多少人跳下去。 自己可是成了诱饵了。 “何督,咱们鲁县令,这不一下子便给其它地方的官员们开了两条路子嘛!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咱们的财政就会又充裕一点了,咱们手中可以掌握的位子又可以多一些了,那些怀才不遇有真本事的,那些立下功劳却暂时无地安置的人,便有了地方可去了,哈哈,哈哈哈!” 第六百零三章:突袭 大冷的天,杨二只穿了一身单衣,好在身上裹了一件稻草编织的蓑衣,用麻绳紧紧地捆扎好,倒也勉强能遮风挡雨。 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扬起手里的网,猛地洒了出去。鱼网在空中完美地抛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然后卟嗵一声坠入到河中,稍候片刻,杨二两手交替着开始收网。 出水一半,便看见有鱼在网里扑腾,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网被拖到了跟前,果然,这一网下去,收获颇丰,除了小鱼之外,居然还有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青鲢。 这可不能让它跑了。 杨二拖着网直接到了岸上,通红的脚上满是冻疮,咧开小孩嘴一般的创口,他却似乎未觉得疼痛,也或者是早就在冰冷的水中冻麻木了。 先不管那些小鱼,只将那条大青鲢按住了,用绳子穿了腮,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鱼挣扎得很激烈,以杨二现在的体力,还真是给累着了,喘着粗气做完这一切,身上竟然是出了一身的虚汗。 看着那条终于没了气力,只是躺要沙滩之上鱼腮一张一合,偶尔扑腾一下尾巴的大鱼,杨二擦一把脸上的汗,笑了。 这条鱼拿回去,可以跟镇里的上官换几斤粮食! 现在驻扎在镇子里的那位上官,就好吃这一口,前些日子邻居也是弄了一条青鲢,还没有自己这条大,就换了五斤上好的麦子。 想着家里饿得有些浮肿的媳妇孩子,杨二便很开心。 抓住一条小鱼,直接就开膛破肚,就着河水洗濯干净了,拧了鱼头,然后将白生生的鱼肉喂进嘴里,嚼了一口,腥,却也很鲜。 生吃了一条鱼,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杨二想趁势打铁,再弄几网,万一运气好,再打上一条大鱼呢! 要知道,以前这条河可都是营盘镇周大官人的,只不过现在周大官人逃去了商丘那边,大家才敢来打鱼。 否则,周大官人家里的那些恶奴,可真是放恶狗咬人啊! 其实营盘镇很多人都逃了,有些人是往商丘逃,还有一些人往对面亳州逃。 杨二犹豫了很久要不要逃,可等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却再也逃不脱了。 因为逃亡的人太多,上头派了军队过来驻守,凡是抓着往对面逃的人,男的都是被弄去做苦役,女的,便被弄去了女闾,更有甚至还被直接砍了脑壳。 这一下就把杨二给吓着了,再也不敢动这个念头。 现在哪怕日了过得很苦,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好歹也还活着不是? 抬头看看天色,天刚麻麻亮,杨二觉得自己还能打几网,然后赶回去也不耽误自己给官府继续挖沟垒墙。 整个营盘镇的男人都在干这事,也是靠这个,挣一点点粮食来养活家人。 镇子里当兵的,足足有五百人呢,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 提起鱼网,正准备再次下水,走了几步,杨二却是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马蹄之声。 抬头,便看见远处,一排排的骑兵骤然出现。 看到那打头飘扬的旗子,杨二一下子惊呆了。 他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得出来这是对面的旗子,与天天在营盘镇上空飘的旗子不一样呢! 是对面的人! 他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丢了鱼网,返跑了几步,将那条大青鲢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能跟镇子里的上官换好几斤粮食呢! 骑兵如同风一般地从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掠过,杨二觉得那些骑在马上的家伙还看了他好几眼,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似乎他并不存在一般。 眨巴着眼睛,杨二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他便又看到更多的人出现在远处。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排着整齐的队列紧跟着骑兵的步伐向前而去。 那些人的头盔之上,都插着一根白羽。 “老乡,你是哪里的,赶紧因家躲起来,要打仗了!”一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兵哥儿走了过来,冲着他挥了挥手。听得出来,不是本地人,虽然模仿着说本地话,但却僵硬得很,一听就能听出来。 杨二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大一条鱼!”那年轻的兵哥赞了一句,就在杨二下意识地将鱼抱得更紧的时候,那兵哥却是转身,小跑着追着大军往前而去了。 直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都消失在杨二的眼前,他才卟嗵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里。 整个人都吓麻了。 “要打仗了,要打仗了!”他喃喃地道。 突然他跳了起来。 “要打仗了!”他的声音有些变调,尖厉之极。 对面的军队打过来了,他们去的地方是营盘镇。 自己的家,就在营盘镇。 自己的老婆孩子,可还在营盘镇。 杨二大叫一声,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跑几步,卟嗵一声摔倒在地上,爬起来再跑。 跑了一小会儿,却是再也没有力气跑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挨。 天色大亮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家,看到了营盘镇。 没有想象中的尸横遍地,也没有烟火冲天。 对了,还有竖在镇子头里的那根高高的旗杆子上的旗子与昨天不一样了。 然后,他便看到了旗杆之下好多人呀! 外头的,是那些头盔之上插着白羽的家伙,就是他在路上碰到的那些,他们跑得好快,杨二一路在后面追着,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而在他们围着的中间,杨二看到了营盘镇那个最大的官儿。 平常穿着一身铁盔甲,骑着马在镇子里巡视好生威风,让杨二羡慕不已的那个官儿,现在却赤手空拳地对着面前一个头上插着白羽的人点头哈腰,满脸的谄媚之色。 杨二眨巴着眼睛,一低头,发现手里还紧紧地抱着那条十来斤的大青鲢。 这一路奔来,他居然没有扔了这个大家伙。 可是鱼虽然回来了,还能换到粮食吗? 杨二一步一步地蹭了过去。 “老乡,你就住在这里啊?你跑得还蛮快的嘛!”早先那个跟他打过招呼的年轻的兵哥又看到了杨二。 杨二抱着这样一条大青鲢太扎眼了。 看着兵哥向着自己走来,杨二觉得这一回,这条大青鲢肯定是保不住了。 杨二没有想到的是,他最终还是拿到了粮食。 不过不是换的,是发的。 那些新来的兵,将原本驻扎在镇子里的兵全都关了起来,然后打开了粮库,给镇子里所有的人都分了粮。 杨二一家四口人,分了足足八十斤粮。 杨二将那条大青鲢送给了分给他粮食的那些人。 那些兵很和善,还跟他道谢来着呢! 这让杨二对他们很有好感。 以前那些兵,对他们凶着呢!每天不给他们干活,便不给粮食,稍不如意,便是一顿鞭子。 寒风料峭的十一月八日,没有任何征兆的,驻扎在亳州的新宋白羽军,向赵军发起了突然袭击。 一天之内,连下营盘镇,会亭镇,济阳镇。 这三个镇子里,各自驻扎着整整一个战营的赵军士卒,可是除了在济阳镇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之外,营盘、会亭两镇,一千人的赵军,没有作出任何的抵抗便投降了。 而被宋军强行押着随军而行的这两地的赵军将领,在目睹了济阳镇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便被白羽军全歼的场景之后,都暗自庆幸不已。 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抵抗,否则济阳镇的赵军下场,便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那漫天的箭雨,那蛮不讲理的大木槌,那生猛之极的刀盾兵, 当然,还有数倍于己的敌人。 至于投降是不是很耻辱这件事,两位营将一点儿也不觉得。 我可是大宋的军官,只是被那些奸人裹协而已,如今天军杀到,收复故土,我当然要立即反正,迎接天军,光复河山。 我只有功,哪有过? 至于以前那些鱼肉百姓的事情? 嘿嘿,谁知道?谁敢说? 而且即便说了,天军又岂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十一月八日魏武率白羽军发起袭击,十一月十一日,便已经兵临下邑城下。 而下邑城的城守,却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京城禁军军官黄海。 黄海不算什么名人,但他的老子,却是鼎鼎大名。 曾经的大宋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黄淳。 京城禁军的扛把之一。 与殿前司亲军都指挥使曲珍两人地位相当, 而他们的顶头上司,便是在西北战场之上死于萧定之手的太尉张超。 如今兜兜转转,曲珍紧抱着大辽镇北王耶律敏的大腿,帮着耶律敏成功地斗倒了原赵王崔昂之后得以上位成为了新的赵王。 而黄淳就只能屈居于曲珍之下了。 当然,为了笼络这位昔日的同僚,曲珍倒也没有亏待黄淳。 直接将商丘、襄邑、民权诸地分赏给了黄淳,以其作为黄淳的封地,也算是裂土封疆了。 当然,这些地方,也真不是什么善地。 因为亳州等地便有着新宋的驻军,而像砀山亦被宋军攻取之后,商丘便成为了第一线。 而且,商丘、宋城诸城,不是开封的南大门。 将黄淳封在这个地方,便是要让黄淳直面与新宋的战争第一线。 曲珍并不担心黄淳会投降。 因为当初东京城破,黄淳可也是开城投降的最重要人物之一。 黄淳的直系下属,龙卫军指挥使向海战死之后,整个龙卫军便完全落入到了黄淳的直接掌控之中,而另一个重要的将领神卫军指挥使许泰因为反对黄淳投降,直接被黄淳给干掉了。 在萧诚公布的誓杀的叛国奸贼之中,黄淳也是榜上有名,而且比他曲珍落后不了多少位次。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除了和舟共济,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好想。 所以,用黄淳,曲珍放心得很。 而且,黄淳的麾下,也算是如今赵军之中战斗力很强的军队。 曲珍自己的主力,一部分在南阳与新宋军队对抗,另一部分,当然驻扎在开封守卫赵国现在的京城。 商丘是护卫开封的南大门,而下邑,则是商丘的大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黄淳自然也不敢轻忽,让自己的儿子率领两万大军驻扎在下邑。 魏武熟悉这个黄海,则是因为当年黄海与辛渐之间的恩怨。 利用自己的家世,黄海差点把辛渐一家给逼死。 后来辛渐成为了萧家大郎麾下的重要战将,如今在西军之中,位高权重。 “废物终究还是一个废物,哪怕你给他穿上了再好看的衣服,戴上了再好的头冠,可腹中不是一堆草!”遥指着远处的下邑城,魏武哈哈大笑:“与我们对阵,居然还敢将军队分开驻扎,这里放一个营,那里放一个营,看起来面面俱倒,每个要点都驻扎有军队,其实却是处处漏洞,每一处都会成为对方随意打击的重点。这可真算是虎父犬子了!” “什么虎父,识人不明,居然敢将如此重要的军事要地,交给如此一个废物来镇守,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儿子,这就是自取灭亡。”白羽军的监军,也是军法官的周光不屑地道。 “也怪不得黄淳!”魏武一笑道:“换了别人是主将,黄淳也怕这人把他们卖了啊!你看看营盘镇、会亭镇,看到我们的军队一到,二话不说,立即便投降。伪赵不得人心,由此可见一斑。” “魏将军,接下来怎么打?”周光问道。 “先等一等!”魏武笑道:“砀山那边也在动了,等到砀山那边切断了下邑的退路,咱们这仗,打得会更轻松。” “砀山那边一动,只怕黄海就会跑!”周光道。 “跑不要紧,我更喜欢在野外与他们作战,攻城的损失还是大!”魏武道:“非不得已,不攻坚城。” “要是黄海不跑呢?” “接常理说,我们一出现在下邑城下,黄海就该筹画跑了。”魏武摸着下巴道:“因为很明显,咱们砀山的驻军,是必然要断他的退路的。” “要是这黄海是个棒槌呢!”周光一摊手道。 “那也挺不错的,军心离散,破城也容易!”魏武笑道:“可以为云贵那边,多添一些屯田的人手了。” 第六百零四章:下邑 “出击!”魏武一挥手,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鼓声如雷,一队队的士兵们拥着各色攻城武器,向着远处的下邑城缓缓推进。 抵达下邑已经五天了。 黄海没有跑,只是也没有了再出城与魏武在野战之中一争长短的心思。 他试过了,在白羽军抵达下邑的第一天,他便亲自率部向立足未稳的白羽军展开了攻击。 一场大战下来,拥有兵力优势的黄海,被打得大败亏输。 出城的五千步骑,被二千白羽先锋军打得狼狈不堪。 随着白羽军主力抵达战场,黄海只能断尾求生,抛弃了被白羽军咬住的后军,在副将的接应之下,逃回了下邑城中。 下邑是军事重镇,在这片区域一共驻有两万赵军。 可战事一起,率先展开进攻的白羽军行动太过于迅速,而且分驻各地的赵军,要么是不禁打,要么就是望风而降,差不多一半的军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而更让黄海愤怒的是,不少先前还是他部下的赵军,换了一面旗帜,现在居然就变成了围攻下邑的宋军了。 现在,下邑城下的宋军兵马,差不多有七八千人。 而白羽军,本身只有五千人。 也就是说,在宋军展开进攻之后,便有好几千赵军投降而且成为了宋军先驱。 这不能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些人做了墙头草,两边摇摆,委实是所谓的赵国,实在是不太得人心。 汴梁赵宋算是亡了,可是江宁新宋成立的速度却是极快,算是完美承接起了宋国的国祚,这让很多宋人,心里头又有了些期望和指望。 毕竟做大宋的百姓做了这么些年,骤然换成了赵国的旗子,根本还谈不上什么凝聚力。 更何况,短短不到两年的功夫,赵国就已经换了一个王了。 崔昂被宰了,曲珍上位了。 你要说什么忠心,那就是笑话了。 更多的,只是利益的牵扯与一种服从的惯性以及严刑峻法带来的震慑。 可一味地御下以严,动辄便祸家妻儿、家族,也让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 但这种不满,如果有了一个渲泄的口子,很有可能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就像那些驻外的军队一般。 换了一面旗帜,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向过去的上司发起了进攻。 当然,与过去不同的是,魏武在他们投降的第一时间,便先给他们发足了一月的薪饷,今日上阵前,敢为前锋者,又是每人一贯钱的赏钱。 谈不上重赏,但对于欠饷已成习惯的赵军而言,魏武就显得太慷慨了。 欠饷这样的事情,对于本身就是武将出身的曲珍、黄淳等人而言,自然也是晓得其中的厉害的。 他们也想足额发放啊!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钱从哪里来呢? 辽人大军是走了,可他们走的时候,却是将他们占领下的大宋领土之上,如同用篦子篦过一遍一般。 崔昂接手的,是一个破败不已的烂摊子。 曲珍接手之后,情况就更加地不堪了。 不管怎么说,崔昂还是当过相公的人,对于治政,总也有些手段,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嘛。 而曲珍就不行了。 他是一个武将,对于如何治政,如何发展经济,发展民生等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而更恼火的是,辽军走的时候,将东京的官员们几乎掳掠一空,这便让曲珍想礼贤下士请一些人来帮他,都找不着人。 于是,能顶上来又能让曲珍放心的,便是一些武人了。 于是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的家伙们,便将地方之上折腾得一塌糊涂。 最简单的赚钱的办法,便是刮地皮。 可是地皮刮了一层又一层之后,终究是有枯竭的时候。 到了这个时候,便只能先紧着自己的心腹嫡系来了。 其它的关系远一些的部队,便也只能让他们自求活路,自己去找路子发财去了。 没饷没粮,人家凭什么替你卖命? 眼下还没有卖命呢,魏武已是大把的钱发了下来。 而且抵达下邑这几天,魏武还真没有准备把这些降军当成消耗品来对待,而是砍伐、收集了大量的木材,开始打制各色攻城器材。 就像现在这些降军们推着的填壕车一般。 很多攻城一方,是懒得花时间来打造填壕车这样的东西的,更简单的方法,是驱赶周边的百姓负土填城,至于为此而要死多少没有多少防护能力的百姓,大概率是不在统兵将领的考虑之内的。 当年辽军攻打东京城的时候,便是派出了兵马,从周边驱赶了大量的百姓作为先驱来攻城,而这,也正是东京兵无战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东京禁军,大部分都召自京畿地区,他们的家人,要么在城内住,要么就在周边,这些被驱赶来的百姓,相当一部分便是东京禁军的家人。 你说要让这些人向自己的家人开弓射箭,泼下滚油、金汁,只怕大多数人是下不去手的。 而现在新宋北伐,自觉是占了道义高点,是要去收复故土,去解救沦陷的百姓,自然也就不能采取这样的措施了。 于是花费一些时间来打造填壕车便成了必选项。 当然,魏武不紧不慢,也有着更多的整个战略之上的考量。 下邑,只不过是这一次整个大棋之中一个爆点而已。 引爆这一次的战事,但重点却不在这里。 所以,魏武不着急。 但他这不经意的举动,却是让刚刚投降过来的士卒们归心不少。 毕竟愿意花时间打造填壕车,巢车,还用边角废料为不少没有盾牌盔甲的士兵们打造了一些木盾,进攻的时候,举着这个家伙遮当羽箭,总是比光着膀子强吧。 要说你真要被强弩干上了,别说是木盾,你便是举副大铁盾,照样一弩把你干翻。 这是一个机率问题。 打了这些年仗,有几个人是死在强弩之上的呢! 鼓点声中,旌旗招展,单看这些正在逼近城池的士卒,你很难相信这是一只投降才刚刚不过十来天的军队。 当然,现在也由不得他们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毕竟投降这些日子来,魏武给他们的待遇相当的不错,更何况,在他们的身后,亦步亦趋的便是头插白羽的魏武本部士卒。 那种密如蝗群的弩箭,谁也不想尝上一尝。 冲击的速度加快了,到了壕沟的边上,半蹲在地,竖起了手中的铁盾或者是粗制滥造的木盾抵御着来自城上的箭羽,偶尔有人运气不少被射中,一个倒栽葱落下壕沟,本身也做了填壕的材料。 战后,这些壕沟自然是要被填平的,倒也省得了挖坟坑。 身后的填壕车终于被推了上来,伴随着隆隆的声响,填壕车被推到了壕沟之中,上部被依次展开,宽达一两丈的壕沟之上,便多出了一道木桥。木桥之上的板子钉得稀疏,但这并不妨碍士卒们能踩着它迅速地越过壕沟。 嗷嗷叫着的宋军们迅速地向前奔跑,这是一段死亡之路,因为这段路程,完全被羽箭覆盖,倒是跑到城墙之下会显得更安全一些。 而白羽军则是在壕沟的另一侧,齐唰唰地举起手中的神臂弩,与城墙之上的赵军对射。 城上城下,不时有人中箭倒下。 张藉举着盾,猫着腰,带着他麾下的一百人向前迅速冲锋。 他是会亭镇人,在白羽军攻击会亭镇的时候,营将很聪明地选择了投降。 但那营将的智慧,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营将,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贪生怕死有个卵用啊! 上得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难不成现在你还指望过去的同僚对你手下留情吗? 当真是笑话。 此刻,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奋勇上前,如果能立下功劳,或者还能往上爬一爬。 家人都在会亭镇,还能有什么想法,这个时候乱来,只怕不但自己要死,还会连累家人。 “止!”他收回思绪,一声大喝之后,他麾下的一百人,齐唰唰地都停了下来。 这一百人,大多倒都是会亭镇的乡党,这也是他们能有着极强凝聚力的原因。 “举!”伴随着他的呼声,一百人中的二十名弩手齐唰唰地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也就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平坦的地面之上突一阵翻滚,一批赵军从地下冒出头来,挥刀冲杀向他们这些越过壕沟的攻击者。 “射!”张藉怒喝。 二十支弩箭伴随着嗡的一声响射向了对面,双方此时只不过相距二十来步,羽箭一出几乎没有一支落空。 “杀!”张藉没有半分犹豫,一手提盾,一手持刀,一个纵跃,跳过了前面的盾手,杀进了那批埋伏在城下的赵军之中。 城下陷入到了混战之中。 在整个攻击面上,黄海埋伏了大约五百精兵,还别说,这一支奇兵立时便给攻城者造成了很大的伤亡,谁也没有想到城下居然还藏着有人。 也就是张藉他们这一段,因为他的提前预叛,反而是占得了上风。 将面前的赵军倒逼而回的张藉所部,耳边突然传来了嗡的一声响,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便一矮身子,将盾顶在了头上。 唰唰羽箭落下,将他周边几乎插满。 “狗娘养的!”张藉怒骂。 城上居然对城下进行无差别的覆盖性射击,这下头可还有他们自己这么多人呢! 伴随着远处白羽军的凶猛还击压制住了城上的箭雨,张藉趁机收拢了自己麾下的人手。 一下子便少了近二十人,这让他红了眼睛。 “队将,队将,胡营将被射死了!”有人大声喊道。 “死了就死了!”张藉怒喝,“接下来都听我的!” 怕死的营将,终究还是死在了前头。 张藉知道城墙之下有藏兵,是因为他在河北边军中干过,辽军这么对付过他们。不过辽军不是在地下挖坑,那些辽军是在城墙之上开很多暗门,在宋军攻城的时候,这些只容一人一马进出的暗门打开,里面的骑兵一跃而出发起冲锋,这样的打击,对于攻城的步卒来说是极其致命的。 而这些骑兵并不回城,他们一阵扫荡之后,如果没有死,便会打马扬长而去。而宋军根本就追之不及。 当然,一击得手之后,这些暗门旋即就会被填死,不会给攻击者任何可趁之机。 刚刚张藉只是下意识地防了一手,没想到黄海还真在城下埋伏了一支兵马。 只不过辽军使这一招,是因为他们是骑兵,突袭之后,还能破围而去,而黄海伏下的这支人马,差不多就是有死无生了,张藉可不相信黄海敢开了城门,让这些人逃回城去。 五百人而已,虽然对攻城者造成了一些损失,但马上便被稳住了阵脚的攻城者们给包围起来砍杀殆尽。 后方突然响起了鸣金之声,张藉为之怔,这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就鸣金收兵了! 像现在这种攻击,勉强算是热了一个身吧! 但军令便是军令,而且张藉觉得现在撤退也不是一件坏事。 因这一次是他们打前锋,下一次就该换另的战营了。 自己的兄弟,能不死或者少死,那是最好的了。 “撤退!” 张藉在这个战营之中,相当的有威信,在他的组织之下,这支军队互相掩护,交相撤退,稳打稳扎,与其它地方的一窝蜂往回退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不是白羽军就在壕沟的对面严阵以待,指不定城中的黄海还真敢开城门来冲杀一阵子。 可是黄海不敢。 因为这个撤退有些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守城一方,也担心这里头有诈。 撤退回来的张藉看到,他们刚刚冲过来的壕沟,现在已经基本上都被填平了。 不过,他回头看了看城墙之下, 那里也被挖出了一段壕沟,虽然不深,但却是自己这边是个斜面,想要攻城,巢车也好,云梯也好,都架不上去。 黄海这个军二代,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黄海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嘛!”魏武笑顾身边副将周光,“这一轮攻防,有模有样,更有出乎我预料之外的反击之举,算不得是虎父犬子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周光嘀咕道:“也说不准城内有高明的家伙。” “也是,对了,刚刚西边那个战营表现很不错,回头你把他们主事的给我叫来!有本事的,咱们得赏。”魏武道。 “明白!” “收兵回营,今儿个都打得不错,晚上,今天上阵了厮杀了的兄弟,杀猪宰羊,有酒水吗?只有醪糟,也行,每人弄一碗不成问题吧!” 第六百零五章:当真不一样 张藉成了营将。 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队将只能带一百人,而营将,却足足能领五百人。 当然,如果是实额的情况之下。 早先在赵军之中,一个战营五百员额,能有四百人,这个营将就算是良心得了。 可现在,他发现,配到自己麾下的,结结实实就是五百条大汉。 而且,是刚刚从战场之上活下来的五百条大汉。 昨天的一场进攻,有的营被打残了,有的营因为表现不好,则直接从内里挑出来一些人之后,将软脚蟹全都发配到了后勤辎重队伍里。 那些人还欢天喜地的,可张藉觉得这事儿,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现在这些人觉得讨到了好处,可这样事没有做好居然还得了好处的事情,只怕事后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张藉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新宋军队的军纪,似乎有之前有些不同。 在自己成了营将,部队被整编之后,张藉便拿到了厚厚的一本有关军纪方面的册子。 而随着册子一起到的,还有一名军法官和一名负责后勤的军官。 自己负责的是训练,作战等具体事宜,军纪是军法官管的,整个营的财务,则是另一个专门的军官管理。 吃空额,只怕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不过张藉也明白,从现在开始,自己才算是真正地被新宋军队所接纳,不再是他们眼中的另类,降军了。 也许,自己曾在河北边军之中服过役,也帮到了自己。 主将魏武,那个铁脚将军,也在河北当过边军,听说一双腿,就是在战场之上被辽军砍断的。 这让张藉对他很是佩服。 张藉先去看了战死的兄弟的葬礼。 没有棺木,只是用破席子或者麻布将人裹好,然后放进了挖出来的坟坑,坑很大,一共两百多个人战死了。 属于张藉的这个队的有八个。 葬礼很简陋,但却很庄重。 锣鼓家伙什居然一应俱全,吹奏的也都是士兵,看起来军中一直都备着这些东西。 乐曲很哀伤。 但张藉并没有太多的伤心。 这些年来,看过的死亡太多了。 现在这些死去的人,还有人为他们下葬,也许还是幸运的。 很多人,甚至暴尸荒野,被野兽啃咬,尸骨不全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战死了,也希望能有这样的一个葬礼。 张藉想道。 军人的葬礼,是在战胜之后才会有,或者是在相持阶段,要是战败了,那就甭想了。 很多时候,战败者的脑袋都会被砍下来作为军攻。 守东京城的时候,辽人便将很多脑袋垒成了小山,让城墙之上的宋军,观之无不战栗。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当年在河北,赵宋边军也干过。 双方军队越境互相打草谷,下手可是全不容情的。 只是最终,还是辽人赢了。 赵王,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是辽人的傀儡而已。 “敬礼!”伴随着一名军官的厉声怒吼,所有出席了这个葬礼的军人们都同时右手抚心,欠身为礼,包括铁脚将军魏武本人。 礼毕,魏武操起铁铲,洒下了第一铲土,然后军官们集体上前,往坑里铲土。 作为一名营将,张藉也有份。 反倒是士兵,此刻成为了观礼者。 这是新宋的新规矩,以前可没有,一边铲着土,张藉一边想着。 虽然是第一次参加,但张藉还是懂得这里头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个笼络军心,激励士气的意思。 在军中,为同伴举行葬礼,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悲伤的事情,对军心士气必然会有一些打击,因为这会让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成为躺在坑中的那些冰冷的尸体。 但这样仪式感特别浓重的葬礼,却会让旁观者觉得另外的一种荣耀。 反而让大家的心气更高了一些。 埋葬了死去的战友,张藉又去看了受了伤的那几个老兄弟。 不得不说,张藉再一次见识到了新的事情。 大概是一个地主的大宅子被军队征用了。至于里头的主人,兴许是逃到了下邑城里,一般情况之下,城内是不会允许这样的大宅子的主人留在外头的。 因为这些地主有自己的私人武装,有钱,还有粮,战争一起,这些人当然要被连人带粮带钱,统统撤进城内是。 这个宅子当真修得很漂亮。 只不过眼下,几十间房屋里,全都弥漫着浓浓的药草味,一些穿着白衣服的人,进进出出。 在天井之中,拉起了一排排的绳子,上面凉晒着一些布条,而这些布条,刚刚被从煮沸的锅里捞出来。 “正将,知道这是什么布吗?”新来的后勤官方禹略有些卖弄地问道。 张藉摇头,军法官也好,后勤官也好,都是从白羽军中调过来的,其实也是控制这个战营的手段。接触虽然还不多,但那个军法官能将厚厚的条例倒背如流已经让张藉惊艳无比了。而向禹对于后勤之事也是熟练之极,有这两个人帮手,刚刚成为营将的张藉倒也是将营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张藉压根儿就没有与别人争权的打算。 作为一名新降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真要成为与对方一样的人,那还需要时间,也需要血与火的淬炼。 这才会让对方真正的接纳自己。 虽然向禹和那个军法官外表上都很尊重自己,但眼底里那一丝丝的不信任和轻视,张藉还是能感受到的。 “这是从雷州半岛过来的,是岛上种植的一种布,当地人叫吉贝布,异常昂贵!”向禹叹道:“十贯钱一匹!” “啥?”张藉顿时惊了。 以前不打仗,丰年的时候,一石米才多少钱?不过四五百文。即便现在打仗了,米价飞涨,也不过五六贯钱一石,听说在新宋那边,粮价现在被朝廷生生地压到了两贯一石。敢有屯积居奇者,杀无赦。 这是什么布居然要十贯钱一匹,这可比一般的丝绸都要贵了。 “主要是少!”向禹道:“有钱人家买了去,纺纱成线,然后做成内衣,听说极是舒服,不过你我肯定是穿不起啊!” “可这?”张藉指着天井之中挂满了绳子的布条。 “这是首辅的德政,也是首辅爱护我们军人的心意。”提到首辅,向禹满眼的崇敬之情:“取这吉贝布的原料纺织,成为这种被称为沙布的成品,而裁剪而成为这种一掌宽的长条,则称做绷带。用来包扎伤口,透气性极好,而且还分成了好几种,像这种,是扎在外面的,可以重复使用,还有一些,放在药水里浸泡,这种纱布吃水性也是极好的,能将药水充分地吸收,敷在伤口之上,对伤兵有极大地好处。正将,你可知我们西南的军队,受伤之后死亡的人有多少吗?” 张藉长在军中,对于这个自然是很清楚。 真正当场死在战场之上的人,其实算不得多,倒是战后因伤而死去的人,占了死亡的绝大多数。 “五成!”他伸出了一个巴掌。 “我们这些从西南来的军队,受伤之后救不回来的,只有二成!”向禹骄傲地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们每一军,都有一个像这样的战场救护院。受伤的,第一时间便会被送到这里,这里有足够的治疗治外伤的高明医师,当然,也有足够的药草。像别人搞不到的吉贝布,在救护院之中多得是。”向禹笑道:“首辅视察军队时曾说过,别的地方可以省,但这里,却是一文钱也省不得。因为这里,是一条条的性命。” “首辅仁慈!”张藉心悦诚服。 “这些规矩,这样的救护所,本来就是首辅亲自制定的。别看我们白羽营来自广西路,但白羽军却敢算是首辅的嫡系呢!”向禹自豪地道。 张藉笑了笑。 自己以后算什么呢? 会不会被编入白羽军? 只怕不会。 不过只要一直在魏武麾下,大概也会被算作首辅的嫡系吧! 希望是这样。 “现在朝廷的军队,除了咱们这些从西南来的,其它的军队,当真是很怂!”向禹一脸的嫌弃。 看着张藉的表情,向禹赶紧补锅:“不过正将你就是个例外了,魏统制对您赞不绝口呢!” “统制抬爱,末将自当效死以报之!” 两人走进一间正堂的屋子,满墙放着的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药草,除了熬制草药的味道,还有浓浓的酒香。 “烈酒!”向禹道:“将酒反复熬制,便可得出能燃烧的酒,用这酒来洗涮伤口,那滋味?” 刚说到这里,便听到屋里传来惨叫之声,透过未关的门,便能看到一间小屋子里,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正拿个小刷子蘸着透明的液体在洗刷一个伤兵的伤口呢。 “叫什么叫?还男人呢!”女人有些恼怒。 “你别刷我伤,给我喝一点更好!”那个伤兵龇牙咧嘴。 回答他的又是一刷子,然后又是惨叫连连。 “女人!”张藉脸色微变,军队之中出现女人,这有些不可思议。 “有啥好奇怪的!”向禹道:“女人心细,手轻,帮着处理伤口最好不过了。那些糙老爷们儿,手重得很。以前也有人说军中放女人不吉利,被首辅骂得狗血淋头,还说阴阳相辅,一松一驰才是正道!” “酒真香!”张藉抽了抽了鼻子。 向禹笑道:“是啊,不过这酒,只能用来治伤用,接下来咱们营中也会配备一点,不过正将,这可真不能喝,谁要偷喝,那是要挨板子的,听说酿这样的酒,粮食消耗特别大,只准在军中作为药品使用呢!” “明白,既然是救命之物,谁敢觊觎,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张藉连连点头。 大量的医师,救护,昂贵的吉贝布做得绷带,外头根本拿钱都买不到的烈酒,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现在的这个新宋朝廷对于大头兵们的态度,与以前当真是不一样了。 这让张藉心里暖哄哄的。 以前在河北边军之中,苦哈哈的,想办法调了回来,做了人人称羡的上四军,但在绝大部分人眼中,他们仍然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人。 但现在,只看这架式,便知道新朝廷对于军人的重视非同一般。 也是,现在正打仗呢! 朝廷需要士兵卖命,必须得笼络人心。 也不知太平时节,会不会是这样! “咱们营中受伤的几个兵在里头,最暖和的一间屋子!”向禹笑吟吟地道:“我托了关系,把咱们的人放在一起,不过正将,十三个人中,能归队的大概只有五个,剩下的八个,不是断了腿便了没了手,回军队不行了。” “能活下来,就是福气!”张藉道:“相比起先前被埋下去的兄弟,他们已经算是好的了。只是向虞候,他们的抚恤?” “正将尽管放心,谁敢在这个上面克扣那是要掉脑袋的,朝廷说是多少,到士兵手中便是多少。”向禹认真地道:“咱们新宋军队,可不是旧宋军队。” 下边的军人甚至是官员,大都以新宋自称,以此来区别开封旧宋王朝。 站在门口,向禹却是拉住了张藉,“正将,还有一事,想要拜托。” “向虞候尽管说,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就是受伤兄弟的安置问题!”向禹道:“上面的意思是,受伤之后的兄弟退出军队之后,尽量安置到西南之地。” 张藉顿时变了颜色:“他们都是有功之臣!” 向禹笑道:“正将,你以为西南之地,当真是外头人所说的那些烟瘴之地吗?那里的人都是吃人生番吗?我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谁也不愿背井离乡啊!”张藉摇头道。 “他们已经伤残了,虽然抚恤金优厚,可终究是用一个少一个。如果愿意去西南之地,像他们这样的受伤战士,去了就能被任命为基层的吏员,吃上朝廷俸禄,而且在哪里,也更容易找到老婆,不管是在县里做吏员,还是去乡里做里长或者其它,都会比在这里更好!”向禹道:“正将,里头都是你的老兄弟,你一句话,比我说十句话都管用呢!” 张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六百零六章:殂击 张藉看着前方略显有些狭窄的战场,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来魏武一直谋划的是什么。 这些天来对下邑的猛攻,都只不过是一些幌子而已。 难怪每天的进攻,给人的感觉都是怪怪的。 看似凶猛,其实都是点到为止。 而每一次进攻之后,都会有一部分军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战场。 连着十余天下来之后,足足有二千余人退出了下邑战场。 退得悄无声息,退得让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然后,他们便来到了眼前这个地方。 河水到了这里,因为山丘的阻隔,骤然之间便来了一个几乎是直角式的大拐弯。 而官道就在河与山丘之间,道路并不十分宽敞,而且因为现在正是冬天枯水季,使得张藉眼前这一片区域相对于山丘另一边要宽敞很多。 直到抵达了这里,张藉这才知道了今天明确的任务。 他们要伏击来自商丘的援兵。 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 驻扎在下邑的黄海遭到猛攻,商丘的黄淳自然焦急,不仅仅是因为黄海是他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下邑位置的重要性。 失了下邑,商丘又如何能保? 本来宋军对于下邑的进攻极其突然,又进展太过于迅速,使得黄淳有些反应不及。 但让他欣喜的是,下邑居然在黄海的带领之下撑了下来,这便给了黄淳救援的机会和时间。 一支三千人的骑兵和五千人的步卒队伍被集结了起来,向着下邑出发。 而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道。 士兵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布置着阵地,从下邑来到这里的宋军只有两千步卒,五百骑兵,但他们要伏击的却是多达三千人的全骑兵队伍,听起来很是荒唐。 不过张藉看着眼前的地形,却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或者这一场攻击下邑的战事,目的就在于攻击来自商丘的援军吧! 这是一个要命的地形,当骑兵拐过山丘,再向前走上一段距离,才能赫然发现这个殂击阵地,才能发现看起来宽敞的道路、沙滩之上到处都是陷阱,可是他们能退回去吗? 不可能。 第一是骑兵的速度。 第二便是这里特殊的地形。 而骑兵的作战特点,也会促使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冲过去。 而宋军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沙滩很松散,极易挖掘,一米来深的壕沟上面铺上了草席子,然后再薄薄的洒上了一层细沙,不走近了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沙滩之上,到处都布满了绊马索,洒上了铁蒺藜。 当然,仅凭这些,只会对骑兵造成一定的伤亡以及混乱,但如果再加上身后那数十台弩机以及上千柄神臂弩。 神臂弩不需要士兵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只需要稍加指点便可以使用。 这也正是神臂弩最为可怕的地方。 大宋过去能够挡住辽军,神臂弩这种利器,当真是功莫大焉。 但这种弓弩造价高昂,并不是想装备就能装备的。 张藉以前所在的整个一个队百余人,便没有配备哪怕一柄神臂弩。 当然,这也跟东京的匠作营被辽军一股脑儿的掳去了有关。 而过去,像神臂弩这样的厉器,是只有匠作营能制造的,数千专门制作神臂弩的弓匠们夜以继日地替大宋打造着这种武器。 直到,萧诚开始了仿造。 现在不管是曲珍也好,还是刘豫也罢,他们都失去了能够制造神臂弩的能力,现在所拥有的,也是用一柄便少一柄了。 可是现在,张藉统带的一个战营,足足五百人,人手配备了一柄神臂弓。 刚刚看到被一车车拉来的还用油纸包着的神臂弓时,张藉的眼睛都直了。 当骑兵被沙滩、道路之上的陷阱、绊马索弄得人仰马翻的时候,射程高达近两百步的连发弩机,将给他们带来第二轮的伤害。 上百台弩机,每支弩机能连续发射六支弩箭,每支弩箭大概有一米来长,箭头便长达半尺,这种弩箭的贯穿力相当恐怖,在攻击下邑的时候,张藉看到过他们深深地钉在下邑城墙之上的模样。 人马但凡挨上一支,差不多便废了。 接下来,便是上千支神臂弩的集中攒射,给他们造成第三轮打击。 最后,是白羽军的一个战营。 他们使用的是克敌弓。 力道比神臂弓要弱,但因为使用破甲箭,杀伤力也很惊人,更为关键的是,克敌弓只要你有足够的臂力,便能连续射击,比起神臂弓上弦可是快多了也简单多了。 还有两个张藉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被隐藏在白羽军的这个战营里。两边各自守着十来个士兵看守,连张藉这样的营将也不得靠近。 那肯定是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张藉倒也不恼,反正战事一开,便能看到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如此神秘。 这是一个死亡陷阱,宋军便像是一头隐伏在草从之中的猎豹,正在等待着他们的猎物上钩来。 张藉不得不佩服魏武设计的这个陷阱。 看起来下邑危在旦夕, 但如果下邑守住了,突然而至的商丘骑兵便能与下邑守军里应外合,将白羽军全歼于下邑城下。 这又给了敌人反转战场,大胜宋军的绝佳机会。 计划做得真是周密。 等到这批急于赶到下邑的骑兵在这里遭到了惨痛的损失,他们的步卒又会遭到来自下砀的宋军骑兵的攻南中。 到时候这支来自商丘的八千人的精兵,只怕无人能够回到商丘。 当包括下邑在内的所有赵军被干掉,商丘又哪里还能守得住? 压下了商丘,宋城诸地,开封便已经遥遥在望。 当真做到了这一点,必然天下震动。 开封,东京,如果再度落回到新宋手中,那政治、军事之上的意义,可就太大了。 盘膝坐在阵地之后,张藉静静地等待着敌人的抵达。 对方太过于大意了。 竟然连斥候也没有派出一支。 或者是派出了被己方清除了?张藉不知。 也或者是他们认为下邑牵制了宋军的主力,而宋军就只有那么一些兵力,根本就不可能再分出军队来殂击他们吧! 他们怎么也无法想到,在这里设伏的,居然只有两千人。 地面微微震动,经验丰富的张藉知道对手来了。 他站了起来。 这里的很多部下,只怕还没有看过成千上万的骑兵冲锋的场面,他可是看到过。 那当真是能让人两腿发软,屎尿失禁的场面。 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卒,基本上都顶不住这样的冲锋。 而面前的这片宽敞的沙滩,至少一次性可以容纳上千骑兵展开冲击。 一旦让他们冲破了阵容,那对于他们来说,可就要伏击不成,变成一场惨剧了。 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完美,都有可能被倾覆反转。 是雌是雄,其实终究还是在临战的那一刻才能决定。 铁脚将军魏武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他将更多的人留在了下邑城下由副将周光来指挥,如果城内的敌军有开城突击,与来援军队互为奥援的话,周光便要负责将他们堵截住。 下邑城周边可没有这里的有利地形。 所以五千白羽军,魏武给周光留下了四千人。 如果黄海敢开城而出,相信久经战争的周光会给对方一个莫大的惊喜的。 张藉的战营在第一线。 他有这个觉悟。 作为刚刚投奔过来的军队,在攻城战中他表现得不错,展现出了相当的军事指挥才能与作战的悍勇,现在,是他继续展现自己忠诚的时候。 充分的表现了,而且活下来了,前途自就要光明许多。 如果不幸战死了,那自然啥也不用说了。 “大家记好了,骑兵肯定要疯狂冲锋的,我们只有射击一轮的机会,射完了,不要舍不得,丢了神臂弩,持长枪,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这个时候,谁要是退缩,那就是在害大家,就算不死在战场之上,下来之后我也会一刀砍了你。举起长枪,对准敌人,听天由命。战马撞上了谁,那就是谁倒霉,人死屌朝天,不死万万年。”张藉穿梭在人群之中,大声地吼叫着。 他们的人不多,所以战线铺得很长。 队列很单薄。 五行队列面对疯狂冲来的骑兵,任何一人的退缩,都会导至战线的崩溃。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好的兄弟表示出了怯懦,张藉都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的白羽军射声营,以及更远一些的白羽军骑兵。 他们看起来很从容。 他们甚至还在笑嘻嘻地互相交谈中,那轻松的表情,不是骄敌,而是自信。 反观自己麾下的五百弟兄,要说也都经历了恶战了,但此时脸上的紧张表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来了! 张藉的脸色僵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事情的发展一如他所料,三千骑兵的绝大部分绕过了那个大拐弯,向前奔驰了一段路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远处的宋军殂击阵地。 奔腾的骑兵滚滚向前,前头很宽,后头却很窄,想要转身极其困难。 于是赵军骑兵毫不犹豫地摧动战马,向着前方的殂击阵地发起了冲锋。 单薄的阵地之前,肯定有鬼。 但这并不能成为阻碍骑兵冲锋的理由。 就像步兵前列的士兵被骑兵冲撞却不能闪避一样,最前面的骑兵也担负着为大军开道的任务。 有陷阱,他们得去填平。 有埋伏他们得去勾引出来。 当然,用得是他们的生命和鲜血。 骑兵们全都散开了,这是避免远程打击的最佳队形。 只不过这河滩虽然很宽,但对于几千骑兵来说,还是有些拥挤。 人仰马翻。 陷坑、绊马索设计得很阴毒,布设这些东西的人,深谙骑兵的习惯,高速奔驰的骑兵摔下马来,后果自然不用多说。 前锋骑兵用自己和战马的尸体,扫平了这些陷阱。 然后,强弩崩崩的发射之声,在张藉的耳边响起。 一根根粗大的弩箭越过二百步的距离,将疯狂冲来的骑兵一排排地射倒在地上, 上百台弩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发射了六百支这样的强弩。 这让张藉眼前的视线很是空旷了一些。 骑兵也红了眼睛。 有进无退,死了的便死了,没死的,还必须向前冲锋。 “射!”张藉大声吼道。 一百步,上千臂张弩齐齐射击。 弩箭射出,张藉甚至没有去看战果如何,而是大声道:“弃弓,举枪,弃弓,举枪!” 长枪斜斜举起,尾部顶在地面。 耳边响起了克敌弓的呼啸之声。 同时,也有战马的嘶鸣之声。 还有有敌人的骑兵越过了重重阻碍,冲了上来。 只不过,来的有些稀疏。 这让张藉松了一口气。 在他防守的这近百米的战线之上,居然只有廖廖十来匹战马,而且,还有两匹是空马,马上的骑士估计已经倒毙在冲锋的路途之上了。 空马在看到前方明晃晃的枪刃的时候,自然地转了一个弯,跑了。 而骑士们却是猛提马缰,操控着战马腾空而起,直接踩踏向了下面的战士。 克敌弓响。 空中骑士连人带马中箭, 前排长枪未动,后几排的长枪却是举了起来, 卟哧卟哧的声音响起。 阵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但冲击者落下来时却敢死得不能再死。 缺口迅速被补了起来。 在远程打击密集的攻击之下,骑兵的冲击前后脱节,没有了后续。 但这还只是第一波! 张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因为接下来,可就没有先前如此密集的打击了,步卒方阵将面临更大的冲击。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白羽军中那两个蒙着毡布的大家伙,突然被扯去了毡布,露出了真容。 “什么玩意儿?”张藉愕然。 长长的筒子状的家伙被固定在了木头架子上。 那是铜炮! 新宋刚刚打造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门铜炮。 全被萧诚悄悄地送到了东部行辕。 其中两台,便到了魏武这里。 巨大的轰鸣之声响起,张藉的耳朵嗡嗡作响。 整个宋军阵地弥漫起了阵阵烟雾。 而在沙滩之上,却又一团团的火光爆燃,然后便看见后方刚刚聚集起来的敌人骑兵,如同被割麦子一般地栽倒在了地上。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却是敌人的战马受了惊,乱了。 平素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战马,此刻却完全不再受骑士的操控,他们乱蹦乱跳,到处乱窜。 而此时,冲锋的号角之声响了起来。 五百白羽军骑兵,斜斜地冲向了敌人骑兵的肋部。 难怪白羽军的战马全都堵上了耳朵。 这是什么东西? 张藉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全军,前进!”他大吼道,拔刀向前跨出一步,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在他身后,几百士卒彼此紧紧地挨着,向前压进,速度并不快。 张藉的反应是最快的,然后宋军的整个战线,都开始向前挤压过去。 第六百零七章:富贵再三逼人 下邑城上,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因为又一次击败了宋军的欢喜此刻却被巨大的恐慌所替代。 宋军并没有撤走,也没有发动再一次的攻击。 他们只是押来了一批人,然后在城下插上了一些旗帜。 来自商丘的三千骑兵,几乎是全军覆没在那片不大的沙滩之上,连他们的主将,曾经的龙卫军副指挥使商震都被活捉了。 龙卫军指挥使向海在荆王叛乱之时,被秦敏所杀,那一战,龙卫军的精华也被秦敏所率领的昔日边军精锐打垮。 向海死后,商震威望不足,龙卫军的指挥权便彻底地落入到了黄淳手中。 在东京之战中,龙卫军大部士卒都随着黄淳一起投降了辽人。 不过这一次,昔日龙卫军最后留下的一点精锐,也被魏武彻底击垮了。 差不多可以说,龙卫军可以被除名了。 垂头丧气的商震在刀子的威逼之下,向着城上喊了一通话,无非也就是劝降之类,魏武倒也不指望这么一通喊就能让下邑马上屈膝投降,但是对于他们心气之上的打击,却可以说是无以伦比的。 外无必援之兵,内无必守之城。 别说下邑这样的一座小城,便是固若金汤的大城又如何? 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俘虏被抓走了,各色旗帜也被收走了。 城下,欢声雷动,城上,面若死灰。 然后,他们又看到,城下几匹马,拖着一个长长的家伙来到了阵前,一阵忙碌之后,一根长长的筒管子遥遥指向了城头。 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作为士兵的直觉还是存在的。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 然后,危险就来了。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巨响之声,一团团白烟在宋军阵地之上飞起,然后,下邑东城门的门楼子有半拉轰然倒塌,火焰熊熊燃起,城门楼子之下,十几个士兵在地上翻滚、哀嚎,更有一些躺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黄海半跪在地上,微微颤抖,倒下的门楼子的大梁,距离他不过尺许远而已,刚刚将他撞开的那名侍卫,此刻就躺在他的脚下,大梁就压在他的身上,嘴里的血,正一股股地涌出来。 城墙之上,一片慌乱。 而城下,此刻也才响起震天般的欢呼之声。 因为刚刚巨响响起的那一刻,城下所有的宋军,也被震蒙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器。 射程如此之远,威力如此之大,这可比投石机威力大多了。 更让人欢喜的是,这样的武器,是自己这方拥有的。 夜幕渐渐拉开,宋军一队一队的向着远方的营地撤去,今天的进攻又告一段落了。 可下邑城内的士兵,却是半点喜悦之情也没有。 有的,只是深深的,无边的恐惧。 白羽军大营,魏武看着座下十几位将领,大笑道:“这是炮,火炮。这东西,是二郎,哦哦,是首辅,首辅还在贵州路当安抚使的时候就在研究,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木炮。哈哈,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些木炮,原本是装在船上使用的,在汉江之战中,咱们的水师便将刘整那叛贼打得狼狈逃窜。这种铜炮,是今年才刚刚弄出来的,一共不过几门,首辅全送到咱们这里来了!” 屋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倒不是因为有了炮,而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这代表着他们白羽军的地位与众不同。 连张藉也跟着雀跃不已。 跟对人,是非常重要。 跟对了,青云之路便向你敞开,跟错了,立功立到死,往上的通道在某一个点上,也会向你关闭。 “张藉!”魏武双手下押,制止了众人的欢呼,然后第一个点到了张藉的名字。 “末将在!”张藉大步向前。 “今天白日之战,你部表现最佳!”说这话的时候,魏武瞟了一眼自己带去的那个白羽军射声营,那名营将立即低下了头。当时,他的反应比张藉慢了一些。 魏武拍手,一名士兵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将箱子放在了张藉的面前。 “打开它!” 张藉有些疑惑地打开了箱子,不像是银钱,因为士兵抱着过来的时候很轻松,如果是这么一箱子银钱,应当很吃力才对。 他打开了箱子,然后,便看到了一箱子的白羽。 霎那之间,他便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拈起一根白羽,他单膝跪下,将白羽覆在心前,大声道:“末将愿为将军赴汤蹈火,谢将军提携之恩!” 整整五百根白羽,这便是直接将张藉这个营纳入到了白羽军的序列之中。 “我白羽军现有十个战营,一个亲卫营,如今加上了你,便有了十一个营了!”魏武笑着环视屋里其他一些满面艳羡的将领,道:“机会是均等的,只要表现出色,便能成为白羽一员!接下来还有的是仗打,就看你们能不能立下功勋了!” “愿为将军效死!”其它一些与张藉一样,都刚投奔过来不久的将领,抱拳大声地表着决心。 被接纳为嫡系和外围军队,那感觉,包括待遇,肯定是截然不同的。这还是表面上的东西,隐含在内里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却又真实存在着的东西,才是这些将领们更想要的。 “好了,今天白日跟了黄海一个下马威,想来此时他已经坐不住了。”魏武笑着道。 “将军,他会不会来夜袭我们军营?”一名将领大声道。“今天我们大胜,心里终是有些懈怠,黄海那厮必然是这样想的,不如我们设下圈套,静等他来劫营!” 魏武微微一笑:“那厮也许想来袭营,但是只怕他的手下不想了,城内有可能生乱,留给黄海最后一条路,便是乘着夜色突围,逃命。诸位,黄海可是叛贼榜榜上有名的,虽然名次靠后了一点,但谁能抓住他,那也是大功一件。” 很明显地,屋里的呼吸粗重了一些。 一件件的任务开始发布,一名名的将领开始抢着领取。 商丘方向的任务成了大家争抢的重点,因为黄海如果要突围的话,当然会往商丘方向跑。 任务分配完毕,吃完了晚饭,各支部队便借着夜色,开始向着各自的任务区域移动,前去围追堵截的,都是最近刚刚新降的军队,白羽营大部,倒是仍然在大营之中严阵以待。 张藉这一次领了一个与商丘方向南辕北辙的任务,巡守东沙河。 不能事事都当出头鸟。 这一次的下邑之战,他已经出了太多的风头了。 先是直接由队将连升数级,成为了一营正将,然后今日又因为堵截赵军骑兵表现出色而被魏武直接授予了白羽,成为了白羽军的第十一营,这已经很让别人艳羡嫉妒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张藉当然要努力往上爬,但是他也不想成为别人嫉恨的对象,所以,该退的时候,就退让一下。 这样,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巡守东沙河这个清闲的差使,就很适合他了,而且也能让自己的士兵们轻松一下。 黄海如果要突围,必然要有所布置的,困兽犹斗,这最后的一击,想来必然是很凌厉的。 能少死几个兄弟,还能让其它同僚赞一声自己够义气,两全其美。 坐在河堤之上,张藉嚼着小肉干遥望着下邑的方向。 成为了嫡系之后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先前投降宋军之后,饭食看起来与白羽军是一样的,可现在,吃过了晚饭,上面却又下发了几大箱子的肉干,说是给士兵们配备的宵夜食品。每人不多,也就三五根,但以前可是没有的。 问一下自己的后勤官向禹,对方却笑着道这是惯例。 谁的惯例,白羽军的惯例。 可以想象,早前那些身份与自己一样的人,现在也是没有的。 肉干的味道不错,是先卤制然后再晒干的。 放在嘴里先润湿了,泡软了,然后再慢慢地咀嚼,其味悠长。 金鼓之声隐隐传来,远处,火光冲破了半边天。 “狗日的,他们在焚城!”张藉一下子跳了起来。 下邑可不是一座单纯的军城,里头还有上千户百姓呢,黄海为了逃亡,居然举火焚城,这是想要牵制追军,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太歹毒了,这一下子不知要死多少无辜!”身边亲兵愤愤不平。 下邑火起的时候,留守的白羽军在魏武的带领之下,全体出击,逼近下邑。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东城门轰然打开,无数人从里面涌了出来,不是士兵,而是城内的居民。 近万人的普通百姓哭嚎着从城门涌了出来。 他们自然是不想出来的,可被刀枪所逼,不得不含泪走出家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一把火点燃。 这一下子,不跑也不行了。 城门一开,他们只能你推我攘地涌出城来。 “打仗不行,逃跑的套路倒是一套一套的!”魏武嘟囊了一声。“点火,画出界线,越线者,杀!传令兵,带几十个嗓门大的,给我喊!” 一堆堆的篝火迅速被点燃,绕着东城门,围成了一个大圈。 “出火圈者,死!” 尖厉的鸣镝之声穿越逃亡者的上空,先是数十个大嗓门吼叫,然后便是上千人的齐声应和。 “出火圈者,死!” 上万人跑起来看着漫山遍野很多,可是真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一起,其实也占不了太大的地方。 上千人齐声呐喊的声势着实不小,奔跑的人,慑于这样的声威,当真是老老实实地停留在了篝火围成的大圈子里。 而一些真吓蒙了不知东南西北跑出火圈的人,则是被白羽军毫不留情地射杀当场。 从东门出来的,只有极少数的士兵。 这些人抛弃了手里的武器,很是熟练的抱着头蹲在地上。 下邑城四门齐开,东门出来的是百姓,其它三门奔逃的却是士卒。 魏武懒得去理这些逃兵残将,反正也逃不了多远。 那些急于立功的新降军队,会拼了命的去多抓俘虏。 “进城,组织人手,救火!”魏武对周光道:“老周,你再去俘虏之中挑选一些青壮,跟着进城去救火吧!” 商丘方向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数百骑兵与上千精锐士卒,在东门城开的时候,也同时开了西城,往前逃了不过数里,便遭遇到了堵截的宋军,双方立时爆发大战。 而南北两城,虽然也有宋军围堵,但强度,比起西门,却是差得太远了。 黑夜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悄悄地抛却了兵器,卸去了盔甲,然后埋着头狂奔而逃。一旦遇到堵截,立即便抱头往地上一蹲,大喊我是老百姓,不要杀我! 当然,最后都成了俘虏。 张藉昏昏欲睡。 即便有些散兵游勇逃到自己这个方向上来了,也用不着他出马,下头的人自然会将这些漏网之鱼抓住,现在手下这几百兵,一个个兴奋得很,正敝着鼓子劲儿,准备再立新功呢! 一阵阵的吵闹之声将张藉惊醒,他有些恼火地睁开了眼睛,吼道:“出了什么事啊,一惊一乍地,抓了俘虏就捆起来,等到天明一齐交到大营去。” “正将,正将,我们抓到了黄海!”远处传来的欢呼之声,让张藉一跃而起,睡意全无。 “啥,抓到了黄海,搞错没有?他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拥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地家伙走了过来。 借着火光,张藉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提溜了起来。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黄海是哪个! 黄海不认得他,他可是认得黄海的。 那个时候,黄海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麾下近两万人马。 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将。 可是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时事反转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两年时间, 高高在上的人成了自己这个小人物的俘虏。 他搔了搔自己的脑袋, 有些无奈。 自己不想再立功了,可这功劳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看着眼前的东沙河,他吁了一口气,有些明白了。 下邑城中的那些动作都是为了黄海逃跑创造条件,他是想先从东沙河渡河跑到小洪河,然后再从小洪河逃回商丘吧! 第六百零八章:算计 一踏出轿子,凛冽的寒风吹来,徐向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伸手紧了紧狐裘大袍,缩着脖子加快脚步。朱红的大门前,早就有一个同样身着华贵袍子的年青人候在了那里。 “徐尚书!”年青人躬身一揖。 “奇墨,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在外面来等我?”徐向奇停下了脚步,笑着对年青人道。 “如果是别人,奇墨自然不会,但徐尚书来,奇墨怎敢不来?不然阿父知道了,定然又要罚我去面壁思过!” 被称做奇墨的是当朝次辅司军超的次子,司杰,字奇墨。 徐向奇大笑起来,“次辅家风,一向严厉,辛苦你了。” 司杰微笑着侧身道:“奇墨为徐尚书引路。” 原江南东路安抚使,现当朝次辅司军超站在书房门口。 “东亭。”徐向奇拱手欠身。“你腿可受不得风寒,快进去,快进去。” “此许一会儿,倒也不碍事,这双腿不过是老毛病,也一直吃着药。”司军超笑着道。 两人在门口相让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司军超先进了屋,徐向奇随后跟上。司杰进来之后,当然也只有端茶砌水服侍的份儿。 屋子里装了地龙,这在江宁倒是极少见的。因为司军超一双老寒腿,却是半点也受不得凉的。所以特地在这屋子里装上了地龙。 徐向奇一进门,便径自脱去了身上的狐裘大袍,显然是很熟悉这屋子里状况。 外头寒风料峭,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一门之隔,恍如两个世界一般。 看着书房的小茶几上摆着几碟小菜和酒壶,徐向奇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东亭,好意趣啊!这样时节,三五知己好友相聚,饮上几杯温酒,不亦快哉?” 司军超提起酒壶,给徐向奇倒了一杯,倒不是什么廉价的绿蚁酒,而是价值昂贵的殷红葡萄酒,这酒千里迢迢自西域而来,运到江南,却不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了。 “我倒也想如此,可现在咱们的首辅,不让咱们消停啊!”司军超叹了一口气,道:“今天两江来的通报,你看了吧?” “他去两江,我就知道没好事!”徐向奇没好气地道:“好不容易安生下来了,这是成心不想让大家好好地猫这个冬了。那位首辅,给我下了命令,让我马上筹集赏银发往前线,好给士兵们发赏钱。用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这时节,那里有多余的钱?” “年轻人,就是生猛!”抿了一口酒,司军超轻轻地按揉着膝关节,道:“这样的天气,还能满地巡视,还能上战场抚恤士卒,我可是听说,他亲自去了下邑。” “堂堂首辅,不务正业!”徐向奇不屑地道。 “可是听说,那些大头兵们可是很买帐啊!一番操作下来,首辅在士兵们之中的威望,却是又上涨了一截。” 徐向奇挟了一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笑道:“这家伙又何还来这一出?谁不知道现在官家唯他之命是从,他再闹这些,也不怕别人说他邀买人心,图谋不轨?” “这么做,恰恰是显得他心底无私天地宽!”司军超淡淡地道:“话分两面,就看怎么说。” “在这方面,我们可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徐向奇道:“西南是他的天下,可这江南,却是我们说了算。士林清议,他有几个人,我们有多少人?” 看着徐向奇,司军超道:“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而且这一战,赢得干净利落,歼敌数万,连黄海都被魏瘸子给活捉了。露布捷报传来,满城欢声雷动啊!” “下里巴人,除了喝彩还知道什么!”徐向前冷笑道:“要是他们知道这场仗打赢了之后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司军超呵呵一笑:“下邑一打下来,大军便要直逼商丘、宋城,黄淳手里实力有限,遭此重大打击,只怕守不住商丘、宋城,魏瘸子恐怕会直逼开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怕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徐向奇道:“曲珍岂会容忍开封受到威胁?辽人又岂会坐视开封被我们拿下?” “所以,首辅必然会向前线大规模调兵!”司军超道。“这才是他发动这次进攻的真实目的吧!” “东亭你的意思是?”徐向奇沉吟道。 “这一次,如果我们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又会从云贵、两广之地调他的嫡系部队。”司军超道:“我们费了多大劲儿,才阻止了他将更多的嫡系军队调出云贵两广啊,岂能让他得逞?” “东亭是说,答应他的调兵请求,但调上去的是我们的兵马?”徐向奇道。 “正是!”司军超将一片凉抖羊肉塞进嘴里,咀嚼着道:“他要多少,我们便给他多少。” “可是东亭,咱们江南的兵马,多年不战,战力堪忧,真上了前线,只怕会误事?你别看那些人一个个嚷得凶,胸脯拍得啪啪响,可你真要让他们去与敌人对阵,只怕没几个能顶事的!”徐向奇担忧地道。 “正要汰劣存优!”司军超皱起了眉头:“眼下这局面,军队的重要性只怕会越来越重要。萧二郎为什么在你我面前如此傲骄,不就是因为襄阳是他的嫡系,徐州也是他的嫡系吗?如果我们的人在军事之上撑不起一片天来,那么我们在朝堂之上说话,就天生要矮他一截。” 徐向奇点了点头:“话是如此说,可派上去的人伤亡过大,或者说是误了大局?丢了徐州?” “那就是前线指挥的问题了!”司军超阴阴地笑了起来:“正好可以拿这个来问罪东部行辕行军总管高迎祥。这个人是大理前首辅,或者说是大理前皇帝的长子,是被萧二郎灭了国的,说他心怀怨愤,故意坑害我大宋军兵,想来也是容易让人相信的。至于徐州,我倒不认为会丢,那可是高迎祥的东部行辕所在地,所以,即便前线吃了败仗,只要徐州不丢,那也还是可以挽救的。而且你觉得就任曲珍、刘豫这两块料,真能跨过淮河,跨过长江?做梦!便是辽人,也不过是在北边能仗着马快箭准欺侮我们,真到了南方,这密如蛛网的水系,便能让他们寸步难行。” 徐向奇大笑着拍手道:“东亭如此一说,我便放心了,还是你看事全面,谋划周全,定次不管怎么着,都是我们得利。真要如此的话,那我们可还得好好想一想,咱们的夹袋之中,谁能接替高迎祥出任东部行辕总管这个位置!” “正是如此。”司军超道:“这一次答应萧二郎的要求,便可一箭双雕。其一,可以让我们手中的军队经历一些战事,从而提高战斗力,不让萧二郎一家独大。二来,真要是能成功扳倒高迎祥,那么我们便有机会掌控徐州这个要地。如此便能与萧二郎分庭抗礼了。” “这事儿,只怕还要吕文焕点头!” “吕文焕一向主张北伐。所以我们全力支持派兵,他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从中作梗呢?”司军超道。 “那好,回头我便去安排钱粮一事。”徐向奇道。 “非也非也!”司军超道:“钱粮一事,却是不用着急。朝廷现在手里没钱嘛!” 徐向奇不解地看着司军超。 “没钱,怎么派军?” “向江南诸地的商户、乡绅、官员们筹饷!”司军超道:“首辅的要求,我们一定替他办到,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没钱没粮,我们想办法给他弄钱和粮!一定让他心满意足。” 徐向奇眨巴了一下眼睛,终是想明白了过来,冲着司军超竖起了大拇指。 “这可是一箭三雕了!可是东亭,有一件事,我们得小心,江南诸地,本来就不思战,不愿战,我们一旦征兵发往前线,只怕地方之上会生事,现在萧二郎不在江宁,这责任,可就落在我们头上了。” “那又如何?根子还是在首辅那里吗?谁不知道,江宁朝廷是首辅说了算,我们只能算是一些点缀而已。我们只不过是执行首辅的命令,真出了事儿,也需得首辅来解决。” “也是!”徐向奇笑了起来,举起杯子,道:“解钤还需系铃人嘛!这次却看看首辅的手段。都说首辅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我等正好近距离观摩一番,也好生学习学习。” 一群兵油子上了战场会怎么样? 民间因为筹饷出了乱子怎么办? 前线要是打了败仗怎么办? 这些便是他们故意出给首辅萧诚的难题。 至于萧诚如果在答题的时候出了问题,整个大局崩坏,他们是懒得去想后果的。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看不起曲珍、刘豫之流。 翌日,朝议。 皇宫是征用了原江宁府知府衙门。 作为知府的驻地,原本的衙门算得上是富丽堂皇宽敞之极,但作为皇宫,立时便显得逼仄了。 除了一些极其重要的部门设在这里之外,其它的衙门,现在都得另寻地方办公。 原本司军超、徐向奇等人是想要征用左右一些房舍来进行扩建的,却被萧诚直接给否了。 理由很简单。 这里只是官家的临时驻地,咱们的目标是北伐,是打回开封去,是回到东京城。 既然如此,还在这里大费钱粮修些宫殿干什么? 不如将钱粮省下来,多募一个兵,多打造一柄刀,一支长矛,一支羽箭,便又替北伐的胜利增添了些许胜算。 在如此政治正确的口号之下,修宫殿的提议,立时便偃旗息鼓。 别看江南派系的官员们,一点儿也不想打仗,一点儿也不想打到北方去,但这话,只能闷在心里,绝不能说出口去,谁敢说出来,那肯定就是会遭到口诛笔伐的。 有些事,能做,却绝不能说,也绝不能承认。 赵安还只有十二岁,平素上殿,也就是做个样子,坐在那里听着众大臣议事,吵架,最后投票,然后等到结果出来之后,说一声准,就算完事。 以前都是萧诚站在他前面拿主意, 现在萧诚不在,便是次辅司军超主持大局。 第一件事,第一批发遣两万禁军,五万厢军往徐州,没有任何争议的便通过了。 第二件事,朝廷现在钱粮不足,再不加饷加赋的情况之下,可向商户、乡绅以及百姓要求乐捐以弥补费用不足却是引起了大家的争议。 而让人惊讶的是,所对要求百姓乐捐的,是公认的首辅萧诚一派,而坚持要乐捐的,却是江南本土派。 最后,在次辅司军超当朝宣布他将乐捐一万贯钱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这项决议,也被表决通过。 至于像岑重,李格等人,只有保留意见。 别看岑重,李格都是手握大权,但在廷议需要表决的时候,也只有一票。 而拥有投票权的,可是所有侍制以上高官。 当像吕文焕、张振、韩端这些中间派都同意的时候,他们的意见,便无足轻重了。 除非萧诚在朝。 萧诚反对的,一般张振、韩端包括吏部尚书成绍,都会唯萧诚之命是从。 可谁让现在萧诚还在徐州呢? 而且他们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又不是加饷加赋,只不过是乐捐嘛,有钱的多捐,没钱的少捐,还不都是为了国家大事,为了北伐大业,大家不都得出把子力气嘛! 想法很是美好,可是,像张振、韩端这些北方人,却从来没有想过,南方人想不想北伐?或者说,他们愿不愿意损失自己的利益支持北伐!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回到后头的小官家赵安有些莫名,跟岑夫子说了今天朝堂上的事情。 岑夫子哈哈一笑,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小九九,官家,你只管看着,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事,最终只会落得一场空。” “您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却晓得他们在算计你的老师,不过萧二郎若是这般容易被算计,他能走到今天?”岑夫子冷笑。 第六百零九章:反击 张振脚步匆匆地跨进了二辅岑重的公厅,理都没有理外头书吏行礼问好,径直便闯进了内里。 “张尚书,怎么这般行色匆匆?”岑重从如山的案牍之中抬起头来,笑咪咪地问道。 张振没好气地冲着对方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在下来,微微气喘:“千里,这事儿须得重议,你可知道,公告一发,不说别的地方,便是这江宁也有些不稳了。民意汹汹啊,一个不好,便是会出大乱子的。” 岑重笑着起身,从大案之后走了出来,坐到了张振的对面,道:“张尚书,刑部可是司相公管的,我的手伸长了,是会挨打的。” 张振没好气地道:“我当然去找过他了,可是他不以为然,还把我教训了一番,说什么北伐大业为重,些许乱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岑重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下,大家倒都是心齐了。张尚书,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张振摇头道:“据报,公告发布不过三天,厢军已经出现了逃亡的事情,而禁军内部也是不稳。千里,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事情,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一旦出了什么恶性的事件,我这个刑部尚书首当其冲,坐不稳这个位子了。我倒不在乎这个位子,可是要又换上一个他们的人,怎么办?” 张振其实算不得萧诚的人,但是作为前朝的刑部侍郎,北伐是他最为热切的事情,所以在很多事情之上,他是坚决支持萧诚的,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被江南派所不容了。 “厢军逃亡也好,禁军不稳也罢,这都是吕文焕的事情,你着个什么急了?”岑重笑问道。 “逃亡的这些人,有不少已经开始啸聚山林,湖泊了!”张振恼火地道:“这不就成了我的事了吗?已经有地方受害了。” 岑重站了起来,冷笑:“倒还真是不嫌事大。张尚书,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些人,当然是该抓抓,该剿剿!” “我也想,可拿什么去剿灭这些人?地方衙役还是捕快?抑或是地方上的禁军或是厢军?这不是与虎谋皮吗?”张振道。 “这倒是个问题!”岑重点了点头。“这些人只怕本来就与地方上的这些兵头、豪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依靠地方去剿灭这些人,只怕是越剿越多。张尚书,这件事,我觉得你可以先去找监察院胡屹。” “那个迂腐先生,找他何用?”张振没好气地道。 “就因为他迂腐,这才好用!”岑重笑咪咪地道:“胡公最想干什么,北伐,收复故土。但凡与此相关的事情,他恨不得双手双脚举起来支持,这些人畏战逃亡,这对于胡屹来说,简直就是能能容忍的事情。说服了他,由他来挑头,这事儿就简单多了。” “挑头做什么?光喊也没有用啊?” “挑着他发起廷议,要求兵部组建一支专门的队伍来做这件事情!”岑重笑道:“谁敢反对这件事,你信不信在大殿之上,胡屹能把喷人一脸唾沫星子甚至于拳脚相加?这可是政治正确,谁反对,谁就是别有用心。” “成立一支专门的剿匪队伍?”张振神色一振:“由刑部来指挥?” “这你就别想了吧?”岑重一笑:“大家肯定都会争的,不过我觉得,吕文焕不会放手。不过这支队伍留在吕文焕手里,也是可以接受的,这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就如此办!”张振振衣而起,“我马上去监察院!” “张尚书,稍安勿燥!”岑重接着他重新坐下:“这剿匪的事情,你肯定是捞不着的,但你可以去查一查是哪些人在私下鼓动、窜连,甚至于给这些人提供物资,只要你到时候与兵部配全默契,还怕没有功劳可拿?只不过你选人来做这件事,就要谨慎了,别给人拉坑里去了!” 张振连连点头:“军队剿匪,我们刑部探员也不能光站位子不拉屎,放心吧,真有这样的事情,我保证查他一个底儿掉。” 兵部,唾沫横飞义愤填膺的胡屹在吕文焕跟前足足说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其间都没有吕文焕插嘴的机会,好不容易等这位老先生情绪平静了,吕文焕也算是搞明白了具体的情况。 成立一支专门剿匪的军队,便是监察院这位老先生的诉求。 他来吕文焕这里,是寻求支持的。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来枕头。 吕文焕不由得大喜过望。 兵部尚书说起来统管天下兵马以及所有武官们的考绩,可现实情况却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五品以上的武官,倒是由着兵部自己说了算,但一过这个门槛,这个权力就归了吏部。 中高级官员,兵部便只有推荐的份儿没有决定的权了。 而现在大宋的军队状况是怎么样的呢? 顶在前面正和叛军们对峙的,是属于首辅萧诚,二辅岑重的嫡系部队。到了地方之上,那些个禁军,厢军,又有谁会买他这个兵部尚书的面子?阴奉阳违罢了。 唯一的嫡系部队在襄樊之战中,打得七零八落,没剩下多少。 而就连这剩下的一部分,也正在被中部行辕行军总管王柱东拆西补,早就不成气候了。 一个在疆场之上纵横多年的老将军,成了一个光杆将军,这滋味可不好受。 而且吕文焕可没有想过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呆下去。 带兵北伐,光复故土,甚至于以后向辽国本土发起进攻,直捣中京,才是他的终极念想。而要做到这一切,首先他便要有自己的兵 要不然就算到时候他能领兵踏上征途,可将不是自己的,兵不是自己的,这仗,便打得没底儿。 正愁着怎么名正言顺地炼一支强军出来呢,就有人送来了机会。 妙哉!妙哉! “此等事情当真是骇人听闻。”吕文焕拍案而起:“胡中丞,吕某坚决支持你,兵部马上拿一个章程出来,调最强的将,最好的兵,将这些叛逆统统剿灭!” “只怕到时候有人会在财政之上作文章!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一边,张振悠悠地道。 “真有人在经费之上作梗的话,本官便从兵部内部来调剂,这世上,也不仅仅只有一些见钱眼开的人,义薄云天的义士也多得是。没钱,不见得就不能办好事!”吕文焕冷笑。 别人说这话,张振和胡屹不见得信,但吕文焕嘛,他们还真相信。 此君在襄樊之时,在没有任何外部支援的情况之下,独立撑了数月之久,直到云贵军队千里迢迢抵达。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吕文焕名满天下。 他这个名字,是可以拿出去卖钱的。 再次廷议表决,如同岑重所料,顺利通过,没有人敢在这个大节之上举手反对,也只有户部尚书徐向奇说经费不足,又要供应前线,实在是不足以供养另一支队伍。但吕文焕马上就给顶了回去,声称不足部分兵部可以自行内部调剂。 吕文焕的行动能力无以伦比,当天通过廷议,当天便已经将这支队伍的架子搭了起来。 他手上有一套班子的,从襄阳来江宁的时候,追随他而来的人,还是不少的,这些人,都是经历了襄阳之战的生死部下,是他最为信得过的人。 “募兵!”吕文焕看着身前那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心中不由得也是感慨万分。 他不得不离开襄阳来当这个兵部尚书,自然是因为萧诚的原因。 但这并不意味着萧诚是坏人。 只不过是正常的一种政治角逐罢了。 刀把子要握在自己手中,北伐的主动权也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有了这两条理由,萧诚自然要将他这样的人,从军中弄走。 不过自己也终于等到了再次出山的机会。 “江南的禁军也好,厢军也罢,都烂透了。”吕文焕道:“要不是多方掣肘,我早就将这些兵油子全都裁撤了。所以,不要指望他们,真让他们进入到了咱们的队伍之中,还得担心这些人会不会来一个临阵脱逃,那反而是坏了大事。所以,咱们只能募兵。” “尚书,即便是募兵,咱们也最好只招从北边逃亡而来的人。”心腹悍将吕端大声道:“说句心里话,南边这些人,我信不过。这些逃人也好,山匪也罢,或者是水贼,如果说跟地方上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还真不信了。” “也不能全都拒之门外,南边也是有好汉的,只不过我们募兵的时候,把眼睛擦亮就好了!”另一名校尉石从明喜滋滋地道,他原本是襄阳水师将领,被刘整打得大败亏输,后来江雄率水师北上,乌江水师里,又怎么可能有他的位置,他只能怏怏地跟着吕文焕到了江宁,在兵部谋了一个职位。现在,他终于又有机会重组水师了。 “水军一千,陆师两千!”吕文焕看着眼前的两员爱将,道:“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额度了,所以,你们要精中选精,优中选优。至少,成军之后,不能比江雄的水师差,也不能比王柱的天狼营弱。” “明白!”吕端,石从明两人都是挺胸大声道。 说起来,当初这两支部队,还真是让他们眼前一亮的。 虽然他们的军队也是一群骄兵悍将,但比起对方,还是差了那么一筹的,这件事,都是带老了兵的吕文焕也好,还是他们也好,都是心知肚明。 “新的水师操典,陆师操典,你们都要认真阅读、领会,严格执行。”捋着胡子,吕文焕道:“云贵军强悍无比,不是没有道理的。把他们的东西,融合贯通进我们原本的东西里去,取其长,补我短。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白吗?” “明白!” “今日只有三千,来日未尝不能有三万!”吕文焕笑道:“只要骨架起来了,那么外面的帮衬就容易多了。” “尚书,水师要船,如今摆明了我们是要对那些地方势力下手了,想从江南弄到船,可就不容易了!”石从明却又忧心忡忡起来,没有船,水师不就是有名无实吗? “船,我来想办法!”吕文焕道:“在这件事情之上,想来我与首辅,必然是会站在同一条线上的,我从江雄那里,直接给你调来船和人,你先用着,船,我不还了,人却可以还,这一点我会跟首辅说清楚,至于以后怎么用自己的人替换下对方的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首辅以前便老想着剥夺了您的兵权,免得在军中还有人能跟他抗衡,现在他会答应给我们船和人吗?” “有时候需要站到一齐的时候,就肯定会站到一起!”吕文焕笑道:“首辅与我,大目标上是一致的,没有根本性的矛盾。但与其他某些人,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明白吗?现在虽然我做的这件事与他利益上有些冲突,但从大的方面上来说,却又是在为他安定后方,铲除异己,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与吕文焕不同的是,吕端也好,石从明也好,都是彻头彻尾的武将,年轻也不大,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就有些不明白了。 萧诚,他们佩服归佩服,可说好感,却也是欠奉,因为他们可是被萧诚的人,从襄樊那儿排挤出来的。 次辅司军超府中,徐向奇搓着手,脸色极其不安,而司军超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情有些失控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江南诸地的禁军,厢军居然如此拉胯,一听说要去徐州、商丘等地作战,逃亡竟然络绎不绝,而其中竟然有部分禁军哗变,从禁军变成了流匪,这些人,情愿当匪也不愿上前线。 这样的事情,如果很小,可以拿来大做文章,可是太大了,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就像现在,吕文焕借着这个机会,以剿匪的名义,便将建立起了一支新的部队。 这可是萧诚还没有打垮,又给自己树了一个新的强劲对手。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剿匪,只怕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第六百一十章:投军 任忠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栖身的窝棚,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个大钱递给了妻子素娥。 “今天的工钱!” 接过钱,素娥从草堆里挖出来一个蓝布包袱,打开,将二十枚大钱小心地塞了进去。放钱进去的时候,叮当作响,显然,里面还有一些铜钱。 “爹,今天我去砸石籽,也挣了三文钱!”义子杜山仰着头看着他,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 任忠拉过他的手,有些心酸,十岁的孩子,手上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妻子素娥要照顾还只有一岁多的小儿子,便只能留守在这小小的窝棚里。 “明天别去了,爹能养活你们。”任忠拍拍义子的脑袋。 “我长大了!”杜山摇头:“再说砸石籽也不累,那里还有比我更小的呢,他们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一天五文钱虽然不多,但却可以养活我自己呢!” “吃饭吧!”素娥将几个黑面窝头端了过来,另外还有一钵稀粥,一碗咸菜。“白日里我听管我们这片的长吏说,下邑已经被大军打下来了呢,说不定会将我们安置到那里去,还给分田地呢!听说那里十室九空,那些躲进下邑城里跟大军对抗的有钱人,都被抓了起来,所有土地都充公了。” 任忠点了点头:“有这回事,白日里在工地之上,我也听说了,大家都很兴奋。” “真能分到一块田,那咱们就能安顿下来了。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素娥道。 任忠用力地咬着窝窝头,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他们在难民营里已经住了很长时间了。 最初,靠着官府赈济过活,吃饱那是妄想,只能吊着命,他们也不许出这个流民营。 后来开始了以工代赈。 像他们这些有力气的,被集中起来去修沟渠,挖堰塘,每天二十文钱的工作,虽然说现在一石米的价在这里已经长到了二贯钱,但二十文也能让一家人吃饱了。 工作有很多,只要肯下力气,倒也不至于挨饿了,像义子杜山,便去砸石籽了,大人一天可以挣上二三十文,像他这样的,一天能挣五文,已经是下了死力气了。 宋军突然向赵军发起了攻击,一举攻克下邑,如今大军已经直逼商丘,宋城。 下邑,已经成为了大军的重要后方。 移民屯垦以充实后方,肯定是要做的。 没收那些对抗过宋军的家伙的土地田产来安置难民,是官府最为简单的方法。 但是下邑那里,却也因此并不安全。 作为一名久经战场的老兵而言,任忠自然是知道商丘、宋城这些地方对于赵军的重要性,丢了这两地,只怕开封就要岌岌可危了。 所以,在这两个地方,只怕会有一场经年累月的拉锯战。 宋军在这个方向上兵力不足一万,并没有什么优势。 下邑,真的安全吗? 不见得。 盘膝坐在窝棚门口,顺着帘子的缝隙看向流民营中稀疏的灯火,身后传来两个孩子细碎的呼吸声。 很冷,两个孩子将自己窝在草堆之中紧紧相拥。 “有心事吗?”素娥伸手握住了任忠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晚上回来一直心不在焉的。” “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城门口那里有募兵的旗帜!”任忠低声道。 素娥一惊,一下子便抓紧了任忠的手,指甲深深地嵌进了任忠的掌心里,“别去,现在我们不是能活吗?要是分了地,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我不想你再去当兵了,我不想你跟杜山他爹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点点骨灰。” 任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臂将素娥揽在怀里:“躲不过的。这世道,谁也躲不过战争。而且,我也不想你们一直这样受苦。晚上吃饭你看到没有,小山子明明没有吃饱,却说自己饱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都瘦了多少了,不能这样下去。” 素娥低声哭泣起来。 “以我的履历,去应募,至少也能当一个队将之类的军官,我看了他们的条件,一个队将的薪饷,足够我养活你们几个了,而且真成了军官,我就可以将你们安置到城里去,那会更安全。”任忠道。 素娥只是哭,这个男人跟她以前的男人一样,一旦拿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孩子们需要更好的生活,而我,也心意不平。”任忠握紧了拳头,道:“杜大哥死了,我手下几百个兄弟,也都被辽人杀死了,不替他们报仇雪恨,我这辈子,心都不会安。” “辽人好生凶恶的!”素娥哀哀哭泣:“连咱们的皇帝都被他们抓了去了。” “现在不一样,以前那是奸臣当道。”任忠轻轻地拍着素娥的背:“现在那个当权的萧首辅,是个能干事的,你看咱们现在的处境就能明白,从河北路一路上逃过来,你在哪里见过如此井井有条的地方?而且,我去看过白羽军,还有那些云南来的军队,当真是厉害得紧。比我们以前的队伍强多了。” “我命大,不会死的。”任忠拥紧了妻子,低声道。 天不亮,任忠就爬了起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知道身边的妻子一夜都没有睡着,此刻只不过是装睡。 他在窝棚门口站了一会儿,却是毅然转身,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姓名!” “任忠!” “流民?” “是!” “和你一起的还有谁呀?” “我女人,还有一个十岁的娃,一个一岁多的娃!”任忠站在桌子前,回答着吏员的问题。 想当兵的人很多,虽然天刚放亮,但这个棚子前,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一个文吏负责登记,另一个队将则坐在一边,看来是负责鳞选。 不是想当兵就当兵的。 至少在这里是这样,没有两把刷子,人家根本就不要你。 “兄弟,你这条件不行啊!”文吏放下了笔,道:“你有老婆孩子,是家里顶梁柱,又没个兄弟子侄啥的,咱这儿招兵,不招独丁。” 这些个条件,任忠当然知道。 “我叫任忠,是从北边逃过来的。我曾经是河北边军,在天门寨服过役,与辽军打输了,这才逃了过来。”任忠道。 一听他是河北边军,一边坐着的那个队将,眼睛却是亮了。 “河边边军干过?看你这模样,应当不是普通士兵吧?” 任忠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在天门寨的时候,是营将,拒马河一投,碰上了属珊军,几百个兄弟,活下来的没几个。” “营将!”那队将一下子跳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任忠一眼。 “这位上官,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就是一个难民,想来当兵,想给兄弟们报仇,想打回河北去。”任忠道。 那个队将带着任忠进了城。 招兵的时候,上头便有交待,如果有曾经的河北边军来应募,可以大开方便之门。 这个任忠,不但是河北边军,还是一个营将,这可是东部行辕募兵以来的第一个。 任忠见到了高迎祥麾下的统制官李严,也是这一次募兵的总负责人。 说是要江南征发禁军,厢军,可那些人真敢来,萧诚还真不敢用,也最多让那些人守守城,运运粮草罢了,不彻底整训,汰劣存优,江南军队,基本不可用。让这些人来做些辅助性的工作,倒也可以解放更多的军队出来应对当前局面。 不见得真打,但对峙肯定是少不了的。 刘豫和曲珍都是积年老狐狸,真让他们发现了东部行辕兵力不足,说不准他们就会联手起来打一场。 所以萧诚还需要招募一批拿来就能用的敢战之士。 没有谁比曾经的河北边军更合适的呢! 稍加盘问,李严便确认了任忠没有说谎,军事上的很多东西,你不亲自经历,绝对是无法编出来的。 “从河北过来,千里迢迢,吃了不少苦吧!”李严问道。 “是的,还曾在河东梁山那里,当了一段时间土匪呢!有几个认得的边军在那里落草为寇,聚集了不少人!”任忠道。 “梁山那股子人声势不小,我们这里都听说了,让刘豫很是脑壳疼呢!”李严笑道:“那你怎么不留在那里?至少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我怕在哪里久了,我真会变成土匪!”任忠道:“他们啥都干,我看不惯!而且说不准那一天,他们就会被招安,成为那刘豫的帮凶。” 他握紧了拳头,道:“我想要杀回去,替我的兄弟们报仇,别的地方指望不上了,便只能指望这里!” “耶律敏放了你一马的事情,其实你不必跟我说的!”李严笑道。 “既然要来这里,就得坦坦荡荡,我当过秦敏的亲兵,可那个时候,他真是一条好汉呐!”任忠叹道。 “你怎么不跟他走?他现在可是威风凛凛,辽国的镇北王啊!”李严笑道。 “任忠虽然没读过两本书,却也知道,祖宗之姓不可弃,祖宗之地不可丢。我是当过秦敏的亲兵,可我却不想当耶律敏的奴才!”任忠道。 “说得好!”李严大笑:“也不瞒你说任忠,现在我们的确差你这样有经验的军官。我们自己的不够用,而从北方过来的嘛,曾经当过兵的不少,但当过军官的,就少了。那些人,要么战死了,要么现在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任忠瞧着李严。 “所以,你现在便是副营将,但具体负责一营之事。我们会为你派来一个军法官,一个后勤官!”李严笑道:“等过上一段时间,你的身份以及背景调查经过监察院完全确认之后,就可以扶正了,有问题吗?” “副营将?”任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的经历,完全当得起!”李严道:“北伐,击败辽国,我们共同的念想!”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给你一天时间,好生安排一下你的家人,然后你就会忙起来,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亲兵突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附在李严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严也是脸色骤变,轰然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招了一个书吏过来,吩咐他带着任忠去办相应的手续,自己却是向外头跑过去,过门槛的时候,还险些儿被门槛绊了一跤。 如此失态让任忠不禁大为疑惑,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让李严这个级别的人如此惊慌失措。 可是出了什么事呢? 不过很显然,能让李严失态的事情,肯定还轮不到他任忠来操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来便能成为营将,哦,还是副的。 但这不要紧,很快就会变成正的。 关键是,坐上了这个位置,他第一件事,便可以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结束这两年来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 或者,能让小山子读点书,虽然晚了一点。 别让他跟他亲老子和后老子一般,需要拿刀子搏命了,哪怕就是读书不成,能在后方做个文吏也挺好的。 李严跨上马的时候,有些腿软,亲军推了他一把,这才爬上去。 首辅遇刺! 不是演戏,是真的遇刺了。 刚刚亲兵也说得颠三倒四,这让他心急如焚,打马一路狂奔。 直到他冲进了萧县县衙,看到了面色如常的萧诚以及高迎祥诸人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县是他李严的防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要挨削了。 “首辅,总管!”向前一步,他单膝下跪:“没什么大碍吧?” 高迎祥摇了摇头:“首辅有两个亲卫一死一伤,伤的那个,也不知救不救得活。刺客混在人群之中突然发难,弩箭之上有毒。亏得首辅的亲卫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刺客怎么知道首辅来了萧县?”李严道:“有人泄露了首辅的行程?” “估计不是!”高迎祥道:“正在审,不过首辅到了徐州一带,外头也是知道的,只怕对手是洒大网,各处都派了人。” “我马上安排大搜捕!”李严一跃而起。 “不必大张旗鼓!”萧诚摇头道:“这件事,让知秋院和皇城司去查吧,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对了高总管,给江宁去信吧,韩锬可以出来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不跟我走弄死你 本来想伪造一起萧诚被刺杀,因而顺理成章地让江宁守备韩锬带兵出来迎接。 韩锬是萧诚的嫡系心腹,如今的官家又是萧诚一手养大,半师半父,出了这样的事情,小官家情急之下,让韩锬带精锐出来保护萧诚是应有之意,谁也不会怎么怀疑这里头还有别的小九九。 不成想,刺杀还真的来了。 实打实的,就差那么一丢丢。 现在想起来,谢鸿还是满身的冷汗。 两支淬了蛇毒的弩箭,别说正正命中,便是擦破一点油皮,也足以让人半死不活。 也亏得萧诚贴身的两个侍卫,江湖道上出身,武功精熟,而且反应相当敏锐,听到弦响,第一时间不是去找凶手,而是两人立即便紧紧地贴上了萧诚,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了萧诚的盾牌。 结果,便是一死一伤。 伤的那一个,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医师用尽全部的手段,也只能是暂时保住命,主要是不清楚对方到底用的是什么蛇毒,不知道配方,便很难解毒。只能是以寻常手段来处置,然后便熬,看是蛇毒更厉害一些,还是这侍卫的生命力更强劲一些。 “审出来了!”随同萧诚而来的知秋院都虞候韩冲衣服上还沾着一些血迹,身上隐隐带着血腥气,脸上煞气浓浓,“是刘豫的人。刘豫一共派出了五组人手,每组两人,他们用得是守株待兔的计策,这一组,恰好是碰到了首辅。” “如此说来,首辅,其他的地方,您就不能去了!”谢鸿道:“刘豫能派人来,那曲珍也不见得就不派人来。” “行!”萧诚自然也不愿意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怕不怕死的另说,关键要是死在刺客手里,未免太憋曲,而且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这样死了,未免太遗憾。“反正样子也做得差不多了,现在他们刺杀我,因而让我勃然大怒,征集大兵对他们进行攻击这个借口,也就更说得过去了。” “正是,想来小官家听闻此事,也必然会勃然大怒的。”谢鸿微笑着道:“小官家素来不做声,如果发一次声,只怕在江宁的那些人,也是要给面子的。” 萧诚看着李严有些惶恐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可紧张的,这样的事情,以后少不了的。别忘了,我可是发了通缉令,以封候来激励天下英雄来杀死刘豫这些叛贼,我既做了初一,别人就能做十五,没什么可抱怨的。” “都是末将疏忽了。”萧诚越是和颜飞色,李严倒越是惶恐起来。 “说说募兵的事情吧!”萧诚道:“我们都知道,要江宁那边发兵,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发来了兵,你们也不敢将其用在第一线,还不如你们自己募的兵可靠。” “说来倒还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李严精神一振,当下便将那任忠的事情说了一遍。 “祖宗之姓不可弃,祖宗之地不可丢!”萧诚喟叹道:“这任忠虽然没有读多少书,但这几句话,却是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啊,这大概也是北方百姓的心声吧。” “民心可用!”谢鸿亦是道。 “可是也别忘了幽燕十六州!”萧诚道:“北方百姓盼我大宋王师北伐,但如果王师迟迟不至,这心,终也是会一天冷似一天的,等到再也捂不热了,那北伐之事,就平添了太多难处。” 萧诚嘴里的幽燕十六州,在大宋立国之初,还热切盼望着宋师北伐,在最初的几次战斗之中,幽燕地区的百姓群起响应。但随着北伐失败,宋军再也不曾北望,人心自然也就冰冷了。 如今,幽燕地区视宋人已如仇寇。 新一代的幽燕地区的汉人,早就将自己视作了辽人了。 “所以朝堂之上的某些人,短视之极,真正要拖个几十年,等到河北、京畿、京东那些地区的百姓,对大宋真正心冷了,我们北伐还能成功吗?还有希望吗?”谢鸿怒声道:“时不我待!” 萧诚遇刺,江宁震动,官家暴怒,征兵一事,立时便开始加速,从最开始的不温不火,到现在的强令出发,稍有拖延,立时便会受到惩处。 民间谣言甚众,四处疯传所征禁军、厢军上去之后,立时便会被推到最前线成为首辅心腹部队的替死换。在这些谣言之中,辽人几乎被说成了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神魔之徒了。 这倒也怪不得百姓愚昧。 一来这时节,消息闭塞,普通百姓获知消息的条件实在有限。 二来辽人连东京都打了下来,连大宋的皇帝都掳了去,对于江南百姓来说,冲击实在太大。 三来当然是因为有心人的传播,想要制造一点乱子,让萧诚的北伐进行不下去。 对于这些人来说,为什么放着安安稳稳的日不过,非要起兵戈呢? 在他们看来,有长江天险阻隔,如今又还掌握着淮河流域这个战略要地,完全可以维系南北分治,没有必要与强大的辽国去硬碰硬。 刘豫、曲珍等辈的确不足畏,但问题是,他们只不过是辽人的两条狗啊,你打了狗,狗主人还不出来撑场面吗? 过去大宋百万大军还被辽人打得四处找牙,现在半壁江山,焉是辽人对手? 这便是北人与南人在大政方针之上的根本对立。 如今朝堂之上,萧诚,岑重,张振、胡屹包括韩端都是北方人,吕文焕也勉强能算上,成绍是个没主见的,那头风大就往那边倒。 准确来说,朝堂之上,北方占有优势,但在地方,在民间,却是南方势力占据绝对优势。 在上头我斗不赢你,那在下头我给你使绊子,让你的政策落不到地,如此一来,想要北伐,岂不是一句空话? 正因为如此,所以萧诚才要下狠手。 一来他需要一场场漂亮的胜利来说服南方所有人,跟着我萧诚,有好处,大大的好处。二来,他亦需要将这股歪风邪气狠狠地打压下去。 百姓不能随便乱动,但那些逃亡的禁军,脱藉的箱军,与山匪水匪有勾结的地方豪绅、官员,这一次却全都在打击的范筹之内。 南方安逸太久了,他们基本上都没有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兵锋。 当雪亮的刀子悬在头上的时候,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要瑟瑟发抖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把刀并不会落下来。 但对于萧诚来说,只要大多数人服从也就可以了。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对南方百姓说什么家国大义,说什么同袍情怀。 狗屁用没有。 家国概念这个时候还根本就没有形成。 现在连华夷之辩都没个结果呢! 有人说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现在更有人进一步论断,狄夷只要施行中国之法,便算是中华之。 这些从理论之上来论述辽人占据中原之地实施统治正当性的玩意儿,很大可能是自己那位三妹搞出来的。 因为自己曾对她讲过在某个时候,很多有大学问的汉人却为了另一个狄夷政权服务,他们的理论根据,便是这一套。 还别说,这些东西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所以萧诚现在最想做的便是举起刀子,然后对麾下的老百姓说,跟我走!走不走?不走砍你! 这是威吓! 第二条嘛,当然便是要拉拢啦! 拼命地发展经济,把饼子做大,让乡绅、读书人、农夫、生意人、甚至于官员、吏员都有得赚,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然后萧诚拿着叮当作响的铜钱大喊:跟不跟我走,跟我走,有钱分,不跟我走,弄死你! 江宁新宋朝廷现在成立不过一年,朝堂内部纷争萧诚都还没有搞定,这第一步也不过是才刚刚开始走呢! 想要上下一心,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集中力量办大事,差得远呐! 所以这一次,萧诚不怕江南乱。 他正想着这里乱上一乱呢! 以前的江南区域太平静了,太铁板一块了。你想要动上一动,只不过伸了一个小指头去戳上一戳,立马便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当真是上下一心啊! 这一次,他是逼得朝堂中的那些大佬不得不表态支持征军,这就让他们出现了两极分化,接下来再对付下头的那些小猫小狗就容易多了。 名正言顺地拿下这些小猫小狗,上头那些人又不能出手相救,则与他们离心离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如此,自己才能趁隙而入,让这块铁板,彻底变成一块肥沃的土壤,能种出丰收的庄稼来。 “首辅真是好算计!”谢鸿微笑着道:“让那些人误以为借此可以掌握一部分军权,这块肥肉便钓得他们上了钩。只不过吕尚书倒是机警,借着这个机会出手,倒是一击就中了!” “这是我跟岑千里商量过的!”萧诚道:“吕文焕跟那些人是不同的。以前我压制吕文焕,是要彻底把襄阳行辕那边先整顿好,吕尚书在那边的威信太高了,不利于王柱他们治理军队。现在王柱他们已经基本掌控了形式,吕尚书想要再建一军,亦我所愿也!” “吕尚书只怕对您有些成见!”谢鸿道。 “没关系,大方向上我们还是一致的。”萧诚笑咪咪地道:“所以这一次吕尚书的剿匪军一成,必然会对江南诸地那些水匪山匪下死手,一边剿匪扩大声望,一边借此壮大实力,这样好的事情,吕尚书怎么会放过呢!” “如此一来,腹心之地,便多了一支劲旅。”高迎祥道。 “我们想要北伐,有战斗力的军队,越多越好。”萧诚道:“吕尚书志不在朝堂,他想要的是率军驰聘疆场,光复河山,如果能收复幽燕,那他更是连死都愿意。所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满足他的这个愿望,让他重新出山率大军出击的。” “现在把他拘在朝堂,是要利用他的威望,来帮着我们收拾这帮绥靖派!”谢鸿笑道。 “自然!”萧诚毫不讳言。 “只怕现在他们都盼着我们在前线吃上一场大大的败仗,这样他们便可以有口实向我们问罪了!”高迎祥道。 “问不问罪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你这个位子!”谢鸿一针见血:“也不想想,这个位子,他们坐得住吗?” “那也得让我吃上一场败仗再说!”高迎祥傲然道。 “这一次还真不能大意!”萧诚道:“曲珍是一个单纯的武将,看问题比较简单倒敢罢了,那刘豫却须小心,他必然能从我们内部的纷争看出一些小九九来。这一次我们在另一个方向一旦发动,他必然会抓住机会,在徐州沿线发起猛攻,看看能不能借机搂点什么的。” “那他可要失望了!”高迎祥笑道:“早就严阵以待,只等他前来,现在魏武打下了下邑,接下来韩锬他们又要再建功勋,我的部下到时候只怕眼馋得不行,不免要埋怨我这个总管不给力,不能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一个个嗷嗷叫的,刘豫若来,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高迎祥麾下,大多是云南路上招集的士兵。 整体来说,现在云南路除了一些较大的城镇,整体上还是比较穷困的,当兵,打仗,获得奖赏、缴获战利品是这些士兵们最大的收入来源。每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有专门的队伍收集这些士兵们的信件、斩获送回到云南老家,然后又带回来老家的一些物事、信件。虽然花费不菲,但通过这样的手段,却能让这些士兵安心在前线打仗。 “要小心辽人会掺上一脚!”萧诚道:“镇南王耶律珍可不是一个善茬,这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家伙,辽国承天太后把他放在河北路上,防得就是我们。如果刘豫的兵马之中掺了辽军,那这仗,其实还有得打。” “首辅所提这一节,我倒还没有想过。”高迎祥遽然一惊,拱手道:“多谢首辅提醒!” “我马上就要回江宁去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演了!”萧诚道:“你们这里做得越好,我在江宁便越游刃有余!” 第六百一十二章:不谋而合 济南的齐王宫已经修了一年了。 将原来的济南知府衙门整整扩充了十倍亦不止。 本来济南地面之上不是没有更好更奢华的地方可以供刘豫入住,但这家伙认为现在这知府衙门是他的福地,不愿意挪窝,但又要让这衙门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便只能改扩建了。 钱嘛,现在刘豫是不在乎的。 刘豫的齐国所统辖的地方,基本上囊扩了原本大宋的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 那时耶律敏率领属珊军进军京东的时候,刘豫不战而降,整个京东路算是没有燃起战火。 但京东路的不抵抗也使得耶律敏能够迅速率领数万属珊军南下,加入到了攻打开封的辽国大军之中。 如果当时京东路拼命抵抗,能够拖住耶律敏的这数万属珊军的话,东京城内未必就会这么快投降,而周边的府县,也能组织起更多的勤王军队前来支援。 那也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刘豫、柳全义等人的封王,直接刺激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投降。 河东没有遭受到什么战火的荼毒,走在这片地面之上,似乎一切都如同过去一般,依然是男耕女织,天下太平 不像现在曲珍统治的开封以及原京畿地区,被辽人肆虐了一遍之后,现在已经陷入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 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生产无法恢复,经济无法重振。 为了维持统治,维持大军的日常开销,曲珍唯一的办法,便是拼命地压榨周边的百姓。 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百姓活不下去了,要么死,要么跑,要么便是反抗。 没有人愿意无声无息的死。 兔子急了还要蹬鹰,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更何况于人。 于是在这片地面之上,暴乱便是家常便饭,不是这里杀了吏,就是那里宰了官,官军倒也喜欢,一听说那里出了匪乱,立即便驱兵前往,杀光了匪,还能在本地捞上一笔。 造反不成,那自然便只有跑了。 不过跑也有着极大的风险,跑不脱,多半便会被抓去沦为苦力,刑徒,而妇人被抓住,直接便被塞去女闾,那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想想便知道了。 跑得脱的,还真是少数。 曲珍首先要满足的,便是他的军队。 没有了军队,他啥也不是,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来维持士兵的士气。 刘豫治下的齐国,虽然比曲珍要好,但其实日子也并不太好过。 因为辽人的摧逼甚坚。 齐国的国相,直接就是由一个耶律大树的辽国人担任的。 过去需要上缴给开封的贡赋,现在需要上交给中京,但时不时地一些额外的负担,也需要他们来承受。 就像前一次耶律敏的军队开拔,齐国就摊到了一笔开拔费,足足两百万贯,让刘豫心疼了好久。 敢不给吗? 当然不敢。 就在济南,还驻扎着一支足足三千人的辽国骑兵呢,他们可是只听命于耶律大树。 而遍布于整个齐国的辽人的税吏,更是对齐国的收入心知肚明。 你要是敢不给,只怕辽国人便会思忖着换一个齐王了。 没看到赵王刚刚换了一个嘛。 正在建齐王府的刘豫,可不想新王府还没有住,就莫名其妙地死球了。 他还想把这王府传给子子孙孙呢! “谭夫子,你说这天下事,是不是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刘豫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按着你的谋划和设想,一步步地走来,可终究还是出了偏差,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距离你构想的逐鹿天下的目标,可是越来越远了。” 半躺在软榻之上,一个丫头拿着一把精致的镶金戴玉的梳子,替刘豫梳理着那把漂亮的大胡子。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脸色有些青白,蓄着三数长须的老人箕坐在火盆之前,盯着燃烧的火苗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他是刘豫的谋主谭直,一个前半辈子努力想进入体制之中却屡屡失败,在家财耗光之后,不得不投了刘豫做一个清客,然后他的后半辈子,便在鼓捣着刘豫造反。 他成功了。 现在的刘豫成了齐王。 当然,距离谭直的终极梦想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谋事在人。”谭直抬起头,看着刘豫,道:“要不是徐州丢了,眼下大王的境况就要好得多,掌握着战略主动权的大王,进可攻退可守,现在,的确是有些关碍。不过也并不是不能过去的。” 说到这件事,刘豫便痛心疾首。 千思虑万周祥,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被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谢鸿和刘俊摆了一道。那个时候,谁知道他们是哪根葱啊,可就是这两个当时的小人物,一举拿下了徐州,然后硬是等来了萧诚的援军,然后砀山,下邳等一系列军事要地失守,使得齐国在淮河流域顿时便失去了战略主动权。 原本谭直的谋划,是以徐州为基础,然后大举攻伐,占领淮河流域,接下来再以合肥为起点,发起南征。 说什么长江天险,当真是笑话。 没有了淮河流域,谁能凭着一个长江便高枕无忧? 看看这历史,那一个划江而治的最后能守住? 长江就是一个大漏勺。 只可惜啊,萧诚竟然从遥远的西南千里迢迢而来坏了他的好事啊! 而现在,萧诚更是成了刘豫前进道路之上的一个看起来无法逾越的障碍。 如果没有萧诚,现在兴许刘豫早就跨过了长江,占领了江南。 江南那些软脚蟹那里是雄壮的北军的对手?大军一至,只怕立时就会缴械投降,一旦占据了整个南方,刘豫便有了资本与辽人扳扳手腕了。 逐鹿天下,刘豫为什么就不行呢?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功成名就。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定要跑去赵宋皇帝的宗庙里去撒上一泡尿。 你的子孙有眼无珠不识人才,将我这样的珠玉拒之门外,所以才有了今日这样的倾覆之祸。 “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刘豫笑着拧了一把眼前丫头的屁股,那丫头嗯了一声,扭动着身子,双眼如水在刘豫身上剐来剐去。 “大王,这可错了。”一颗火星子蹦起来,落在了韩直的火上,让他猛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咧着嘴道:“别忘了,此刻就在济南府中,还有一个耶律大树便能骑在您的头上作威作福,您是王,他是相,可是他有半分尊重您吗?” 刘豫苦笑:“谁让他是辽国人呢!” “是啊,大王,我们辛辛苦苦十几年谋划,难不成最终就是为了给辽人当奴才吗?”韩直冷笑。 “辽人势大,如之奈何?”刘豫一摊手。 “当年赵宋还不是一个巨无霸,可那又如何?”韩直反问道:“辽国照样隐忧重重,现在是没问题,但过些年就没问题了吗?等那耶律贤长大,承天皇太后也不过三十光景,那时候,太后甘愿退居幕后还是长大的皇帝想要手握权柄?嘿嘿,也不过七八年光景,必然会有好戏看的。” “争还是要争一争的,只不过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那萧诚啊!其磨刀霍霍,还搞一个什么通缉榜,当真视我等为无物啊!” “这不过是小谋,不值一提。”韩直道:“所以大王,当下曲珍的求援,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而是要出大军帮忙。曲珍所言,唇亡齿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不是已经派了人去行刺那萧诚了吗?可惜啊,听说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啊!”刘豫哈哈大笑:“他想要刺客要我的命,我先让他尝尝被人惦让是一个什么滋味?听说此事发后,江宁的那个儿皇帝吓得赶紧派了韩锬带大军北上来迎萧诚回去,哈哈,痛快,痛快,出了一口恶气!” “死了的确是不错,可是没死,只怕接下来我们的形式就会更加紧张。”韩直道:“大王,眼下正是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能夺回徐州沿线,那整盘棋就活了。” “浓冬时节出兵,士气不高啊!”刘豫道:“不如等到开春之后?” “大王,开春之后,哪里还有机会,宋军现在正猛攻商丘,看他们的意思,是想直击开封,夺回东京呢!”韩直道:“真让他们夺回了东京,必然会震动天下,那时候天下这天下民心,必然又会被那萧二郎重振而起,便是我们齐国,又何能置身事外?就算眼下看起来服服帖帖的那些人,不见得还会安分守己。” 刘豫皱起了眉头,犹豫不决。 “大王,这个时候,助人便是助己,更何况,如果能一举夺下徐州,下邳,砀山等地,于我们那是一件大好事。”韩直青白的脸上浮起了丝丝红晕,“宋军猛攻商丘、宋城,意图攻击开封是政治上的谋算,而我们如果夺下徐州则是战略上的胜利,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一切便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之上了。” “兵力不足,钱粮不足!” “先停了齐王府的工程,然后再邀请耶律大树麾下那三千骑兵出兵!”韩直道。 刘豫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显然有些心疼,齐王府的工程停一停倒也罢了,战事一停,接着修便好了,不过是延后几个月住进去。但请耶律大树麾下那些辽兵作战,花费的就不是一两个钱了。 “大王,与以后的宏图伟业比起来,几个钱算什么?咱们齐国拥地千里,良港无数,每日进项成千成万,些许钱财,去了又来,有何舍不得的!但机会,一旦失去,却是不可能再出现了。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机会啊?”韩直苦口婆心。 重重一拳击打在软榻榻沿之上,刘豫一挺身坐直:“夫子说得是,不过许些钱财而已。我马上选派将领,征集兵马出击。二万人马,差不多了吧?” “要么不打,要么便要齐全力一击,我仔细算过,真要占据绝对优势,只怕要五万再加上耶律大树那三千辽骑方可。” “五万?”刘豫惊呼,他知道韩直口里的五万,便是真正的五万精锐,可这样一来,他几乎便要抽空整个齐国的兵力,再加上二倍的民夫,这便是十几万人了。 “不可不可,一旦抽空了全国的兵力,各地反贼势必便会声势大涨,三万,最多三万!”刘豫摇头道。 “这是一个机会!”相国府中,耶律大树正接待着从河北路上来的一个客人。 来人地位很显然不低,与耶律大树竟然是平位而坐,此刻正侃侃而谈:“这大半年来,刘豫一直龟缩不出,大王很不满意。只有不断地出击,不断地消耗才符合我们大辽的利益,不管是消耗他刘豫的实力,还是对面新宋的实力。” “可是这一年来,齐国在财赋之上对大辽还是颇有贡献的!”耶律大树争辩道。 来人笑着点头:“可是国相,大头还是刘豫得了去。这个人,亦是野心勃勃之辈,实力过强,会滋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的,只有他弱的时候,他才会祈求我们的保护,才会对我们言听计从,就像现在的曲珍一般,我们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而刘豫,还与我们讲条件,不就是因为他实力尚可嘛!” “要是他这一仗打赢了呢?” “没关系啊,打赢了更好,能够拿下徐州的话,对于大王来讲,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这也是大王要你带着三千辽骑去见机行事的原因所在!”来人道:“如果有机会,那就坚定出击。如果没机会,也可以作为督军,逼迫刘豫所部死战。反正不管消耗多大,只要给对方也造成足够的损失,大王都是满意的。” “明白了。”耶律大树点头道:“是我思虑浅了,齐国如今进贡的这点财富,咱们大辽压根儿就没有看在眼里。” “当然,如今在承天皇太后的圣明领导之下,咱们国力正蒸蒸日上,他这点子钱,如何能看在我们眼中。”来人道。 第六百一十三章:暗渡陈仓 砰的一声,一柄刀连刀带鞘重重地砸在蔡州知州王文才的大案之上,将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的王文才吓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冯波,你想干什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狞笑的蔡州守备,禁军统领冯波,回过神来的王文才勃然大怒。 “我想干什么?王知州,大王下令我部立即开拔,增援宋城,以应对宋军攻势,可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迟迟不肯拨付银钱,我部如何开拔?这要是误了大王的事,你担待得起?”冯波手按在刀上,粗大的指节抚摸着刀鞘上的雕花,脸上的刀疤腥红,显得格外的狰狞。 “冯统领,本官记得,该有的粮草,本官已经尽数拨付了,不曾差你半份!”王文才冷笑:“要不要让你的后勤官来我这里与州里户曹对对帐?” “粮草是给了,可开拔费呢?”冯波刀缓缓出鞘半寸,滋滋啦啦的声音,让人听得心慌。 “什么费?”王文才讶然。 “开拔费!兄弟们这可是去拼命的。开拔费,安家费总是要先给一些的,不然,兄弟们哪里肯走?到时候闹将起来,知州可是担待得起?”冯波呛的一声,还刀入鞘,上身探出。 “什么开拔费,本官闻所未闻。” “今天不就闻了!”冯波锵锵地笑了起来:“王知州,你如不给,弟兄们便不愿开拔,误了大王的事情,那末将的脑袋未免也就保不住了,所以,末将只好自取了!” “你想干什么?”看着径直便向外走去的冯波,王文才大惊。 “知州不给,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不过五万贯而已嘛,我想还是很容易就搜罗齐的!”冯波冷冷地道。 “回来,我给!”王文才咬牙切齿,怒视着冯波,两手握拳,捏得卡卡直响。 冯波所谓的自取,自然便是要去纵兵抢掠,只怕马上就是血雨腥风了,那些当兵的一动,难不成就只抢一点钱吗?必然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冯波大笑起来:“末将就知道,知州是体恤我们这些拿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家伙的。” 看着扬长而去的冯波,王文才颓然坐下。 大宋才亡了几天,这些武将便一个个的骑在文官头上拉屎拉尿,不可一世了。 这天下大乱,终是以武犯禁,难怪自太祖伊始,便要狠狠地抑制武将的势力了。 “知州,五万贯啊,府库里哪有这么多钱,为了给他们筹备这一次出战的粮食物资,已经花用得差不多了。”户曹参军愁眉苦脸,狠狠地揪着自己不多的几根长须。 “能怎么办?拿我的贴子,去请那些大户吧,给他们说说吧,凑一凑,五万贯,总是能凑出来的!”王文才叹息道。 “说什么士兵的开拔费,只怕是他们自己要的吧?”户曹参军自己就是本地大户,一听之下,就知道这一次的大出血又是不可避免的了,不免恨得咬牙切齿起来。“一去不回才好!” 听到他的咒骂,王文才却是沉默不语。 随着宋军发动攻势,拿下下邑,活捉黄海之后,兵马一鼓作气,直指商丘、宋城等地,一旦商丘宋城诸地失守,则宋军便可直击要害,兵临开封了,也由不得曲珍不着急忙慌。 到处抽调兵力去增援商丘、宋城诸地。 便连驻守东京城的兵马,也有数万人正在向上述两地集中。 整个赵国境内开始大动员,除了驻南阳的军队未动之外,剩下的,要么在向商丘宋城移动,要么便是在向东京城移动。 而与此同时,齐国的兵马,也突然活跃了起来,向着徐州方向推进。 渐渐的倒是有了一些齐赵联盟的意思了。 牵一而发动全身,因为宋军攻击下邑,威逼商丘诸地,却是引得数方势力均开始参与了进来,一场大规模的战事,竟是要一触即发了。 安静了半年的中原大年,忽然之间便战火再起。 数日之后,拿到了五万贯开拔费的冯波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军队一路北上,留下了王文才对着空空的府库愁绪满怀。 这些带兵的混帐,只知道索取,不停地伸手,却不懂得,如果不让百姓休养生息,不让百姓安心生产,又哪里有东西可让他们要呢? 如今自己手中空空,一到开春,便是春播,到时候种子、农具、牲畜,什么都没有,一州之春时,必然要误的。 你误地一时,地误你一年。 没了收成,咋办?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打大户打秋风。 腆着个脸去要也罢,打欠条赊要吧,必要的种子农具还是要备齐的,至于大牲畜,差不多都被冯波他们搜刮干净了,那些大户也必然是不肯借出他们本就不多的大牲畜的,那就只能靠人力了。 好歹也将把明天春耕的东西备好才是正经。 “别想过个好年了!”他没好气地对着手下的几个参军道:“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分别上门去打秋风吧!” 新蔡的大户蔡中信,毫无疑问可算是整个蔡州的第一大户,说新蔡一半以上的土地是他家的有些夸张,但三四成,那是绝对有的。 以前王文才是绝对看不起蔡中信的。 有钱怎么的? 这钱来得脏着呢! 商人,低收高卖,囤积居奇,坏事尽是这些人做的。 赚得一些不干净的钱后,回到故乡大肆置田买产,十几年下来,尽然积累了偌大的财富。 不过别看他有钱,便是冯波,也不敢太过分地打这一家的主意。 因为蔡家,在辽人南征之时,便开始招揽人手,筑墙修堡以为自保,如今的蔡家堡高墙深垒,上千庄丁,堡门一闭,便自成天地。 当然,对于蔡州的日常不太过分的索求,蔡中信也是毫不打折扣,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与官府还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现在,王文才需要蔡中信来领个头,再为州里的安稳献一份力,哪怕刚刚给冯波的那五万贯里头,蔡家便出了五千贯。 站在蔡家堡外头,仰头看着那高高的外包青砖的夯土堡垒,王文才的脸庞抽搐了几下,这要是在以前,蔡家绝对要被安一个图谋不轨的大帽子给剿了,可现在,反而是这样的堡垒,能让周边的人安心。 至少新蔡一地,因为蔡家堡的存在,而太平不少。 反正一般的流匪是不敢来这里的,即便是骄横跋扈的冯波,手下来这里撒野,被揍了一顿之后,冯波也只是派人来讨要了一点汤药费便偃旗息鼓。 说白了,还是拳头硬便有理。 礼崩乐坏,规矩都没有了。 王文才的叹息声随着面前的吊桥轰然落下,蔡文信抱拳快步而出而转成了满面的笑容。 “蔡员外,又来叼扰了!” “知州肯上门,那是蔡某的荣幸,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蔡文信大笑,身高臂长,虎背熊腰的蔡文信不像是一个生意人,倒像是一个赳赳武夫。 不过王文才倒是很清楚这个人的底细,本地人,学文不成,转而便去做了生意。 他家本来只是一个本地乡绅,有些家底,到了他手里,这才大放展彩,不过十几年前,便差不多成了蔡州第一大户。 “蔡员外这堡子,可比州城都要坚固许多了!”踏进寨子,随着吊桥拉起,堡门关闭,整个堡子便几乎与外隔绝了。王文才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知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现在外头不太平啊,小偷小摸都不消说,那些流匪,山匪,马贼,当真是防不胜防,他们不敢去打州城,但却敢来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撒野啊,没办法,大家伙只能聚起来自防自护了。”蔡中信道:“要是冯将军给力一点,我那里会花这么钱去建这么一个堡子哟!” 王文才干笑了几声。 看这堡子里的堡丁,一个个振刀持枪,神采奕奕,倒是比州城里的官兵显得更英武一些。 “堡子里现在有多少人?” “平素住着的倒也没有多少,只不过一有乱子,四乡八里的人都要过来避难,人就多了!”蔡中信笑道:“最多时候,有一两万人,不过那可就把堡子给塞得满满当当。一般情况下,也就两三千人吧!” “这样的?”王文才指着那些青壮。 “这样的平素也就三五百,不过一有乱子,倒是可以随意聚起个一两千。”蔡中信笑道:“平素他们用的刀啊枪啊,便都存在我这里!” 看着王文才脸色变得相当的不好看起来,蔡中信却是直接道:“这些刀枪,都是在下跟冯波冯将军买的,冯将军是知道的!” 王文才的脸色便更难看了起来。 “这一次本官前来,是想请蔡员外再次慷慨解囊,好让州里能够备下明年春耕用的种子,农具等物。”王文才站住了脚步,不想再进去了。 蔡中信太放肆了! 有些事情,你不说,我可以当作不知道,你要说了,我又管不了,岂不是太没脸了。 “钱,不是问题!”蔡中信大笑,竟然有些不礼貌地牵住了王文才的衣袖,道:“知州,难得来一趟蔡家堡,怎么也得喝一杯茶再走嘛!” 王文才心中有些惊恐,突然觉得今天这一趟只怕是来错了,蔡中信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在他面前,还是恭恭敬敬,但今天,对方的表现,太不寻常。 回头,看着堡子紧闭的大门,看着自己的十几个随从,此刻正被堡子的庄丁们围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不时还爆发出阵阵大笑之声,而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户曹参军,脸上青白青白的,显然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踏进大厅,一个年轻人当堂而立,看着王文才,却是微笑着双手抱拳,道:“罗信,见过王知州。” “罗信?”王文才有些懵,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边的蔡中信补充道:“罗兄现在在江宁朝廷任六科给事中,是萧首辅最得力的帮手!” 王文才顿时双腿发软,要不是蔡中信一把扶住他,他只怕当场就坐在地上了。 “王知州,曲贼谋逆,背叛国朝,王知州以前势单力薄,不得不从贼,但这两年来,王知州治理地方,力保蔡州一方平安,萧相公深为赞赏,所以让我来劝一劝王知州,弃暗投明,未时未晚也!” 王文才转头看着蔡中信,满脸绝望之色。 “王知州,蔡某这些年来能有如今之成就,皆是托萧相公之洪福,如今,萧某也是大宋商业联合会一员,也有一张投票权。”蔡文信笑吟吟地道:“王知州不但爱民,亦有治理地方之能,这些事情都是蔡某跟相公禀明了的,所以才有罗给事中蔡州这一行,其它地方,诸如陈州,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罗信微笑着道:“王知州在蔡州颇有名望,与蔡公可算是珠联璧合,二位振臂一呼之下,蔡州上下,必然群起响应,翻掌可下!” 事到如今,王文才还能说什么? 而且,如今江宁新宋来势汹汹,而且是天下都承认的正统,能回归国朝大旗之下,也未尝不是他的心愿。 次日,王文才、蔡中信带着近两千乡军返回州城,旋即州城降下了赵国旗帜,近两年未见的大宋旗帜,飘扬在了州城上空。 与此同时,颖州禁军统制官余胜,率领三千颖州禁军、五千厢军,突然攻入了陈州,一日下界首,五日克项城,而来自淮南的另一支宋军更加凶猛,三天之天,破淮阳,克宛丘,斩杀陈州知州黄经,禁军统制石锐,紧接着破周口之后,大军旋即攻占了毫无防备的郾城。 也不能说是毫无防备,只能说是这支军队来得太快,一路之上,基本上都是对手还没有完成集结,便被这支军队毫不留情地彻底打垮。 这一结果,就导至还没有走了蔡州的方波率领的驻蔡州禁军被堵在了境内。 向前,猛虎一般的一支军队堵在了前头, 回头?王知州已经打起了大宋的旗帜,如今在蔡中信的帮助之下,蔡州的豪强地主们组织起了地方团练兵马,正磨刀霍霍。 消息传来,数千禁军以及更多的厢军,一个晚上便跑了一小半。 第六百一十四章:图穷匕现 离着营房还远,王文才便听到了从营房里传来了雄壮的歌声。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调子很奇怪,词也古怪得很,军营里大兵们唱得,应当是战歌,可这战歌的格调,王文才却是闻所未闻。 “江宁守备军的前身,是萧首辅的亲卫营,首辅亲自训练的,与其它军队格外不同,包括了这许多曲子。”蔡中信介绍道:“我以前有幸去参观过这支军队,这是他们传统的拉歌呢。” “什么叫做拉歌?”王文才好奇地问道。 “在我看来,就是闲遐时没事让士兵们找点乐子!”蔡中信笑道:“具体有没有别的功效,我就不知道了。” 大营门口,一名奉命接来迎接的军官将两人带进了大营。 天儿其实很冷。 但那些士兵却在地上盘膝而坐,在他们的中间,一大堆篝火熊熊燃烧,完全看不出这些士兵们刚刚转战数百里,故克了两州之地,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倒似是全队拉出来游玩一般。 这个时候王文才看到的却不是拉歌了,而是两个士兵站在篝火前唱着戏。 其中一个手里捏着一个帕子,扭着胯翘着兰花指扮女人,两人一唱一合,看得出来,这两人以前只怕就是干这个的。 一曲唱罢,下面掌声如雷,两个人得意洋洋地下去,却是专门在对面的那群人中却转了一圈,显摆的意思明明白白。 “他们赢了!”蔡中信道。 “这也要论个输赢?” “军队嘛,自然是要处处争先的!”旁边的那个带路军官笑着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中军大帐之前,带路军官显然是事先便得到了嘱托,直接便引了二人进去。 大帐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看到他们进来,都是站了起来。 王文才一看,却是有好几个熟人。 颖州知州唐松,颖州禁军统制余胜。 这些年,王文才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原来唐松,余胜早就悄悄地投靠了江宁方面,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投靠,才有了这一次宋军的雷霆行动。 “见过王知州!”唐松,余胜二人抱拳向王文才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王文才敢紧还礼,论年龄,论辈份,论官职,他的确要比这两个人都要高,可此一时也彼一时,人家现在是主动投奔的江宁,而自己呢,是被逼着投奔的江宁,这里头的区别,大着呢!要是带拿着架子,只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坐在正中的,却是六科给事中罗信,而罗信的旁边,着着一个彪形大汉,罗信已经算是少见的高个了,但这个巨汉,身高只怕超过了九尺,足足比罗信高了一个脑袋出来。 这个人必然就是江宁守备,都指挥使韩锬。 韩锬,绰号锤子,萧诚心腹嫡系。 为了这一仗,萧诚竟然连他都派了出来,可见对这一战的重视程度。 “见过罗给事中,见过韩将军!”王文才一一行礼。 韩锬脸上没什么笑容,但却也没什么架子,抱拳向王文才行了一礼便罢,罗信倒是热情得很:“王知州果然在蔡州一呼百应,短短的时间,居然能组织起近万的队伍来。” “这都是蔡兄的功劳,不敢居功,不敢居功!”王文才连连摆手。 “不不不,像从冯波那里逃散的厢军、禁军最后居然能聚集到您的麾下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罗信大笑:“如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可就更有把握了。诸位,请坐!” 罗信笑吟吟地道:“在下奉首辅的指派,来指挥这一次的战事,惶恐之极,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误了首辅的大事,接下来,还望诸位大力相助,戮力同心,把这一次的差事办好。” 除了韩锬,其他人都是连连点头称是。 罗信这么说,是因为他这个六各给事中虽然位居要害,但品级还真是不高,只不过七品而已。而下头坐着的除了蔡中信,随便那一个都比他的职位要高上好几级,即便是蔡中信,那也是在联合会中有投票权的人,这可比官位可要有价值得多。 当然,罗信也就是客气客气。 职位固然重要,但位置更重要。 作为萧诚的心腹嫡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拿乔。 就这营帐之中,敢不给他面子的,大概也就只是韩锬一个人罢了。 “其实战事发展到了现在,已经大致明了。”罗信道:“说是图穷匕现也不过了,我们的真正目的,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攻商丘,打宋城,威逼开封是假,下蔡州,击唐州,取南阳才是我们的真正的目标!” 说一出口,即便是颖州的唐松与余胜也是吃了一惊。 很显然,他们也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计划的。 “诸位,此时此刻,中部行辕总管王柱已经率军出襄阳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便是配合中部行辕王总管,两面夹击,克唐州,取南阳!”罗信一掌击在桌子上。 如果说襄阳是南方两方的一个旋转门的话,那南阳便是北方的一道门户,如果让南方握有了南阳,便可以背靠南阳盆地,好整以遐地整军备战,然后发动北伐。 而北方握有南阳,则可以对襄阳构成极大威胁,一旦襄阳失守,则北方掌握这道旋转门,等于是打开了南方大门。 这一次的作战,曲珍调集了大部分辖下的军队往援商丘、宋城,然后又大力加强开封的防守,唯一没动的,就是南阳的兵马。 对南阳的重视,可见一斑。 “现在南阳周边的兵马,基本上都已经被我们成功调动,短时间内,无法回援南阳,这是我们取南阳的最佳时机,一旦夺下南阳,则战略主动权,从此尽握在我手中!”罗信握紧了拳头,笑道:“曲贼授首之日不远矣。” 一张绘制详细的地图在众人的眼前被展开,与王文才平时看到的地图不同的是,这张地图,详细到了每一个村子,每一座山甚至于每一条溪流极为详尽。 “南阳重镇,我们知道,曲贼自然也知道,所以这一次,别处的兵他都动了,但唯独没有动南阳的兵马”罗信道:“南阳现在总兵力大五万左右,其中分驻在新野,邓州,泌阳三地的兵马约为三万人,他们与南阳一起构成了一个菱形的防护态势,攻其一点,其中任何两点都可以来救援。而其又有南阳盆地作为其后盾,粮草不缺,正面强攻,很难奏效。而且南阳都指挥使解宝、泌阳于郜,邓县郑钦,新野的陈璟,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是一个不错的对手。这一年多来,王柱王总管屡次诱敌,对手却是置若罔闻,根本就不探脑壳出来,看来曲珍与崔昂还是不同的,崔昂一心要击败我们,而曲珍却只想守他这一亩三分地。不过这样一来,对我们来说反而难办了。” 说到这里,罗信笑了起来:“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一次大规模的诱敌之策,大家也看到了,为了拿下南阳,整条战线都被调动了起来,而且徐州方向必然还会因此遭到伪齐刘豫的猛烈攻击,如果我们不能顺利拿下南阳的话,可就愧对首辅的苦心孤诣的谋划,也要愧对徐州前线将士拼命抵抗伪齐进攻为我们争取到的时间。” “既然曲贼主力都在襄阳方向的话,那我们这边的压力就很小了,关键的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南阳!只要我们大军出现在南阳,则敌人士气必然崩溃!”唐松道:“这一路过去,能挡住我们的,不是敌人,而是地形。” “不错,这才是关键之中的关键!”罗信道:“也是需要几位多多操心的地方!至于攻坚克敌,扫清沿途的障碍,自有韩锬韩将军来负责,颖州、蔡州两地的军队,只需要埋头行军然后跟得上江宁守备军的步伐就可。” 这话说得便让在场的另几位有些不服气了,不过大家都是城府颇深之辈,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跟罗信置气,但都是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在接下来的行动之中,一定要让罗信好好地看一看他们的人马,也不全是吃素的。 说起来大家既然已经投了江宁,自然是要拿到足够的功劳才行,否则以早前从敌的这个案底,只怕在江宁是不招人待见的。 拿下南阳这样的军事重镇,足以洗清过往的黑底子了。 “韩将军开路,颖州、陈州兵马由余统制指挥,蔡州兵马,由蔡员外指挥。唐知州,王知州,这两支兵马的粮草供应,可就要靠着你们二位了。”罗信安排道。 “韩将军的兵马粮草供应呢?”王文才问道。 韩锬的江宁守备军五千人,可关键是他们全都是骑兵,即便是步卒,也是骑着马的步卒。 “我们自备有干粮,不需要你们供应!”一边的韩锬嗡声嗡气地道。 “自备了有?”王文才哑然。 罗信笑道:“江宁守备军出来之前,已经自备了大约二十天的干粮,先前一路之上都没有用,接下来才会派上用场。” 王文才有些怀疑,五千连人带马的后勤辎重还是不少的,他可没见到营中有多少辎重。 “我们军队的干粮有些与众不同,是特制的。”罗信笑道,“一小块,便能饱腹。这种制备干粮的法子,其实以前的大宋边军都是有的,不如大家一齐来尝尝?” 说到这里,王文才也是反应了过来。 他在书上看到过。 将粮食煮熟,磨成粉,然后晒干,再蒸煮,再晒,如此倒腾个三五七次,一斤粮食最后还能剩下个三两左右,然后将其压制成块,吃的时候瓣下一块用水一泡,便是一碗,饱腹感极强,不过也是难吃之极,只是在作战之时才给军队使用的。你天天给军队吃这样的,士兵不跟你拼命才怪。 让士兵连着二十天吃这样的东西,大概也就只有外面的这支军队才做得下去吧。 不长时间,韩锬已是让人冲泡了数碗这种干粮出来,王文才看着一碗糊糊,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却是一怔。 “还不错吧?”罗信大笑:“我们在里头加了不少的东西进去,保证营养,也要保证味道。说起来上次出使西北,我便靠着这个东西一路走过去的呢!” 其实让这种干粮好吃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就是一个成本问题罢了,愿意花大价在这上面的,或者除了萧诚,还真没有什么人愿意了。 有时候军队的士气,就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之上。 用萧诚的话来说,让他去跟士兵同吃同睡他做不到,让他去给士兵吸脓治伤更不可能,他能做的,便是尽量地改善士兵们的生活条件,作战装备。 而这,才是最关键的。 至于其它那些事情,让亲自领兵的将领们去做吧。 走出大营的时候,夜色已经落下了帷幕。 不知不觉之中,众人竟然已经就接下来的战事讨论了大半天的时间。 数千人的大营,安静之极,也就偶尔能听到马嘶之声,与早先他们进来的时候的热闹完全不同。 一动一静之间,却是体现出了这支军队真正的可怕之处。 “蔡员外,你什么时候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的?”走在回营的路上,王文才问道。 “这说来可就久了!”蔡中信笑道:“当年我外出做生意,其实是亏了大本的,几无脸面再回故乡,就在那时候,我听说萧首辅,哦,当年还是萧签判去黔州开边的消息,那时的我,纯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便跑去了黔州,那时的黔州,还真是蛮夷未开化之地,不过王知州,这样的地方,倒也是机会多多的地方,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这一生之中,或者是几辈子当中,作出的最英明的一次决定。” “这么说来,你跟着首辅都有十几年了,那怎么没去江宁任职呢?”王文才有些不解。 蔡中信大笑:“这里头有些关节,等以后王知州便会明白的,其实入不入官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直逼南阳 陈璟看着远处一个个正在缓缓逼近的宋军步卒方阵,只觉得咽喉有些发干,嘴里发苦。 宋军的攻击来得太过于突然,以致于到现在为止,南阳方面还没有任何的反应。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商丘、宋城方向,大家都在猜测江宁方面是想拿下这两地之后,兵锋直逼开封。 可谁都没有想到,万众瞩目的商丘、宋城只不是一个幌子,南阳,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颖州、蔡州、陈州连接丢失,数万宋军如同猛虎下山,直逼唐州,其前锋已经越过了方城山,直接威胁到了南阳。 而这支部队,赫然竟是来自于江宁的萧诚的嫡系部队,由韩锬率领的江宁守备军。 由此可见,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 陈璟很清楚,现在只怕他已经不能够指望泌阳、邓县两地的援军了。 不管是郑钦还是于鹄,只怕第一时间就都会派出援军回救南阳。 新野,不过只是南防突出在前方的一个支点,重要性远远无法与南阳相比。 守住! 必须要守住! 上一次宋军进攻新野,不是就守住了吗? 自从自己上任这几个月来,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不停地征召民夫来加高加固城墙,而护城河更是与白河连接了起来。 新野城三面环水,宋军唯一能展开进攻的,就是南面那展开面积不到百步的狭窄区域,他们真要敢从那里来,那自己也不吝于让那百步区域的尸体堆集如山。 东京政变,陈璟与戴炜两人打开城门,迎接了曲珍入城,随着曲珍上位,两人自然也得到了应有的奖赏。戴炜如今还是在东京城中带兵,成为了曲珍的护军之一,而陈璟,则是被派到了新野,成为了新野数千军队的统制。 新野位置突前,是与宋军交战的第一线,军士也都是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兵,不能不说,曲珍还是很看重陈璟的能力的。 而陈璟也很清楚,只有守住新野,才能保住自己性命,家人性命,才能有荣华富贵。 他们的家人,可都住在开封城中。 名义上自然是让他们得到更好的享受,可实际之上,是曲珍对他们的一种变相的胁迫。 你要是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船!”身边一名士卒突然颤声叫了起来。 陈璟霍然回头,白河之上,数条马船正鼓足了风帆向着新野而来。 他们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勉强够一条马船驶进来的护城河。 与此同时,新野城外,宋军战鼓遽然擂响,不是陈璟想象中的从那个狭窄的进攻面展开进攻,宋军是三面同时出击。 他们直接用马船,堵塞了整个护城河,士兵们越过护城河,如履平地。 “火箭,桐油,烧了这些船,烧了这些船!”陈璟大吼起来。 一捆捆扎好的茅草被点燃之后推了下来,蹦蹦跳跳地冲向了马船,如雨一般的火箭自城头之上射下来,马船之上还没有来得及降下来的风帆瞬间便烧了起来,有宋军提刀砍断缆绳,手忙脚乱地将风帆推下船去,亦有士兵举着撑杆,将那些滚将过来的火团顶在外头。 宋军趁着城上士兵对付马船的时候,蜂涌而致。 伴随着神臂弩崩崩的射击之声,城头之上冒出头来的士卒顿时如同割麦子一般地倒了下去。 随即,城上便开始了还击。 被城下密集箭雨压制的城头守军一时之间竟是再也顾不得那几条马船,于是更多的士兵通过马船直接进逼到了城下。 伴随着咣咣的巨响之声,削尖的合抱粗的大树杆,对着城门猛烈地冲撞了起来,每一次撞击,整个城墙似乎都在颤抖。 云梯上的铁构钩住了墙垛,士兵们一手挽盾,一手提刀,如同猿猴一般灵巧地向上攀爬,而城上士卒,则举起了石头重重地砸将下来,一根根擂木贴着云梯,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将上面的宋军撞下城去。更有烧沸的金汁倒将下来,烫得进攻者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城下箭雨一阵接着一阵,城上士兵也是一排一排地被扫倒。 此时,士兵们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思想,只是机械地在重复着一个个的动作,脑子里唯一一个还在响的声音,便是长官的号令之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样的一刻,人,与野兽,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王柱眯着眼睛,看着在马船之后,终于架好的火炮。 这是从江雄的战船之上拆卸下来的柞木炮。 用江雄的话来说,大概还能发射个三五发,就要散架了。 几十门柞木炮,每炮还能打个三五发,便是近两百发,足够了,至于这炮,看起来就是临时性的货色,损坏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听说在魏武军中,已经出现了铜炮。 等夺下了南阳,自己一定要向首辅要几十门来。 没的他东部行辕有,自己这中部行辕就没有。 进攻被打退了,第一轮进攻伤亡惨重,在凄厉的鸣金声中,悍不畏死的天狼军无奈缓缓后退。 城上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船之后,数十门木炮之侧,一名军官大声吼道:“开炮!” 剧烈的爆炸之声响起,城下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弥漫,将城下的宋军尽数遮盖。 而城上,一团团火光乍裂,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在他们最开心的时候,遭遇到了最为猛烈的攻击。 城下宋军退军的鸣金之声变成了进攻的猛烈的战鼓之声,刚刚还在后退的宋军顷刻之间便如同回潮的海水一般,再渡涌了过来。 新野守军只是听说过宋军有一种声如霹雳的威力极大的武器,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宋军使用过。 这种武器,只是在当初救援襄阳时,江雄的水军与刘整的汉江水师较锋的时候用过一次,然后便被束之商阁,今天,是他的第二次登场。 刘璟死了! 死不瞑目。 他斜斜地坐在女墙这衫,一道爆炸过后的铁片,无巧不巧地削过了他的咽喉。 新野城破。 五千余赵军战死数百人,受伤千余人,剩下的,尽皆成了俘虏。 随即,这些俘虏便被利用了起来。 江雄的水师驶进了白河,将天狼军装上了船,然后这些俘虏,便成了拉纤的纤夫,战船沿着白河一路向地,直逼南阳。 至于泌阳与邓县,王柱根本就没有理会。 那是范一飞与岳腾的事情。 不让这两支军队去南阳救援,将他们牢牢地拖住,等到自己与罗信、韩锬率领的军队在南阳城下会师,击破南阳之后,这两支军队自然便会不战而溃。 于鹄驻守泌阳,麾下有整整一万大军。 可是现在,他却进退维谷,当真是后悔得要死。 为什么要出泌阳呢,结果现在进退不得,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听到宋军神兵天降,兵马已经抵达方阵,整个南阳一片慌乱的时候,于鹄第一时间便整顿兵马向南阳进发,要去救援在南阳的解宝。 他与邓钦一样,过去都是崔昂的心腹,但在上一次曲珍独力扼守新野之时,他们两人审时度势,及时援助了曲珍,并由此上了曲珍的战车,为把崔昂从赵王的位子上拉下了,也算是出了大力。 事后,二人倒也是被加官进爵,仍然驻守在泌阳与邓县两地,但两人终究还是心里有些发虚,生怕被曲珍抓住什么把柄便拿了下来。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旦失了兵权,只怕接着就是要身首异处了。 所以,能逮着机会,他们都会好好地表现自己。 但这一次玩砸了。 他刚刚出泌阳,宋军便尾随而至。 抛下了泌阳不顾,整整数千骑兵死死地咬住了他这支七千人的大军。 他以为宋军即便会来,也会先攻击空虚的泌阳,在泌阳,他只留下了三千老弱兵残,但泌阳城高险峻,即便对手拿下来,也会耽搁不少时日,如此一来,自己早就去得远了。 可没有想到,宋军压根儿就没有理会泌阳而是看上了他这条大鱼。 于鹄看着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对方骑兵,心里虚火一阵阵的升腾,打又不打,走又不走,就这样跟着,这是最让人痛苦的事情。一直这样下去,迟早能找到自己的漏洞,将自己一举击溃。 “大哥,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七千人,人吃马嚼,再这样下去,粮食就不够了,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能指望后方能运上来粮食!”叫来了自己的兄长于鸿,也是自家骑兵的统兵将军,于鹄握紧了拳头。 “他们也就三千骑兵,我们也有两千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果大哥能将他们引到我们预设的阵地之上,那么步骑配合,便能彻底击垮他们!”于鹄道。 二千赵军骑兵,脱离了本部大队人马,向着由岳腾率领的天鹰军而去。 找到对方的主力,然后主动发起进攻,从而掩护五千步卒顺利抵达南阳。 “邬惊,想不想打?”天鹰军统制岳腾听着斥候的回报,笑吟吟地看着麾下爱将邬惊。 天鹰军的主体,基本上是由叙州蛮部构成,而邬惊正是曾经的叙州蛮大部芒部出身。当年萧诚征服叙州的时候,邬惊还只有十四五岁,如今却是快要到而立之年,多年征战,他也已经积功升到了骑兵正将,统带一个营的骑兵。 “当然想打!”邬惊笑道:“我去试探过他们,不怎么的,与其说他们是骑兵,倒不如说是骑在马上的步兵,连在马上开弓都做不到,想射箭,就需要停下来。唯一够看的,就是奔马挺枪列队直刺这一战术。” “给你五百人,去撩撩他们!”岳腾道。 “啊?”邬惊有些傻眼,对方再怎么水,那也是一支两千人的骑兵,自己五百人去,只怕讨不了好。 岳腾嘿嘿笑道:“我喜欢河南这片地儿,不像我们那边,山山水水的,让我们骑兵没有太大的作战空间。这里好呀,足够我们驰骋,邬惊,带着你的营,如何让对手误认为你是我们的主力,那这一次就记你一大功。” “您要去偷袭他们的主力部队!”邬惊精神一振。 “那个于鹄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行军布阵,很有模样,难得找到机会!”岳腾道:“你先拖着他的骑兵去绕圈儿,我呢,再去骚拢他的步卒,五千人呢,只怕他们带出来的粮食撑不了几天了,让他们再把速度降上一降,等到粮食吃完,我看他们咋办?” “至于他们的骑兵嘛,嘿嘿!”岳腾舔了舔嘴唇,道:“等到他们知道上了当,必然会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咱们再在半路上给他一个惊喜。这个时间差上的配合,你没问题吧?” 邬惊大笑:“领命,统制!” 相对于赵军的河北马,叙州蛮骑大多用的是叙州马或者滇马。 河北马擅长短途冲刺,但在耐力之上却是差了许多,而且较之叙州马与滇马而言,娇贵了许多,不像滇马,你骑他作战他没啥怨言,你套它拉车,它也跑得飞快。 三天下来,于鸿的骑兵便被拖得精疲力竭,而从主力部队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惊怒。 引着自己到处跑的,只不过是一小股敌骑,而他们的主力又转了回去,趁着于鹄不备,一口便撕咬下了大军的后勤辎重,一把火,将本来就不太多的粮食烧了一个干净。 于鸿愤怒回军,然后在半途之上被岳腾伏击。 两千骑兵,损失泰半,勉强与于鹄会师之后,两人却都明白,只怕南阳是去不成了。 再坚持往前走,只怕会被敌人的骑兵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 “大将军,大将军!”一名斥候如飞一般地赶来。 “什么事?”于鹄已经不操心再听到什么噩耗了。 “白水河上,白水河上!”斥候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两人心知有异,摧马直上一处山丘,远处的白河宛如一条玉带镶嵌在茫茫田野之中,而那鼓足风帆一路向前的上百条大小船只,让两人面如死灰。 “新野失守了!”于鸿道:“王柱主力沿河而上与方城方向的敌人两路夹击,南阳,只怕完了!二弟,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第六百一十六章:反扑 一员猛将,在关键的时刻,往往能够改变战局。 特别是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 韩锬就是这样的一员猛将。 南阳对于伪赵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在城防之上,自然便也下了许多的功夫。南阳守将解宝,不但是曲珍的心腹,亦是多年宿将,防守之上倒是做得滴水不漏。 在宋军在以韩锬为先锋,突镳猛进的时候,解宝明智地将外围驻防的军队,迅速地撤回到了南阳城内,他很清楚,把这些军队留在城外,只能是方便宋军各个击破。而收回来,还可以使城内的防守力量更加充沛。 也正是这个决定,使得两路宋军猛攻了十余日的南阳,看起来岌岌可危,却又总是不倒。 但这个时候,韩锬站出来了。 打南阳不能拖,时间拖得久了,容易生变。 到了现在,曲珍方面也已经明白,打商丘、宋城的兵马,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不理会南阳了,集中精力打下邑,争取击败下邑的魏武,好歹挽回一点儿什么。 第二个选择,便是转而援救南阳,但来回奔波,士气低下,更重要的,来不来得及这是一个问题。 而对于王柱和罗信来说,迅速拿下南阳之后,韩锬所部要立刻撤回去,做出支援下邑的动作,迫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从而稳定前期取得的战果才是最佳的选择。 韩琰身披重甲,一手挽着一副半人高的重盾,另一手持着他那柄十二斤的铁锤,坐在巢车之上,下头,上百名士卒吆喝着推动巢车缓缓地靠近城墙。 城上,箭如雨下,而巢车之上,弓弩手们也拼命地还以颜色,双方不时有人掉下城墙或者掉下巢车。 每一次巢车靠上城墙之后,便是一场惨烈的博杀,前面好几次都是以巢车之上的宋军被彻底剿杀干净,车也被一把烧毁而告一段落。 此刻,巢车又着火了。 南阳城上的守军将布团子缠在木绑之上,沾上了油脂,然后投向巢车,一个两个自然不起什么作用,但十个百个一起下来,你可就招架不住了。 巢车燃起了熊熊大火,但却依然坚定不移地向着城墙迫近。 还有五步,韩锬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他的身躯实在是太吸引人注意了。 而韩锬,本身也是一个名人。 看到他出现,城上立刻便明白,对手的主攻,就在这个方向。 令旗招展,鼓声雷动,一队队的士兵大声吆喝着,向着这个方向迅速跑来准备支援。 还差一步,韩锬一声暴喝,整个人向前跃了起来,大盾护身,如同一砣殒石砸向了城头。 在他落地的那一霎那,身后的巢车也咣当一声靠上了城墙,从火光之中,一个又一个被烧得胡头撅脑的宋军,呐喊着钻了出来。 大盾顶着不知多少根长矛,韩锬暴喝声中侧身,展臂,长矛被他顶得偏向了一边,那一霎那间,他已是扑了出来,手中铁锤忽起忽落,每一锤落下,没有什么鲜血迸溅,挨了锤子的人,一个个扑地便倒。 不管你是不是穿了甲,还是你手里拿了盾,韩锬都是一锤子下去。 没来得招架的用身体顶上去的人自是不必说,即便是手中有盾,那一锤下去,盾也破了,人也蔫儿了,至于有刀挡,用枪架?刀背被生生地砸进了身体里,而枪杆干净利落地便断成了两截。 一锤一个。 韩锬牢牢地守住身边数步之地,即便身被数创也不退却半步。 在他身边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先是两三个,接着是五六个, 然后,韩锬开始向前。 数支长矛迎面刺来,韩锬侧身,伸臂,竟然是将那些长矛尽数夹在了左臂之下,伴随着一声暴喝,他身体略微后仰,没有丢枪不害与他较劲的那些赵军惊呼声中被他生生地抡了起来,然后向着他的后方抛了出去。 韩锬的后方,是高高的城墙。 长长的惨呼之声,让所有人为之色变。 羽箭呼啸而来,韩锬来不及躲闪,只能侧身,卟哧一声,这一箭径直破开了他身上的重甲,霎那之间,钻心的疼痛让韩锬愈加的愤怒起来,一锤下去,砸断了一支长矛,随手捡起这半截长矛,暴喝声中他将这半截长矛投掷了出去。 刚刚那个站在高处放冷箭的赵军将领,正弯弓搭箭,准备再给韩锬一发,耳中传来呼啸之声,抬头,便只见一道黑影呼啸而来,下一刻,他便飞了。 向后足足飞了好几步,这才重重地跌下地来,半截断矛前胸进,后胸出。 赵军没有将这一点扼制住,反而让这一点攻上来的宋军愈来愈多,终于演变成了一点破,全线破的局面。 伴随着下方总攻的鼓点之声响起,更多的宋军爬上了城墙。 城门被撞开了, 翁城被攻陷了, 内门被打开了, 然后,宋军的骑兵呼啸着冲了进来。 南阳城陷。 王柱走上城墙的时候,正好看到随军医师正在替韩锬包裹伤口,卸下了重甲的韩锬,身上血糊刺拉的,看起来十分的吓人。 “怎么样?”王柱看向医师。 “回总管,都是一些轻伤,没什么要紧的,稍加包裹,休息两天便好了!”看着医师熟练的用着烈酒替韩锬洗刷伤口,这家伙居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好整以遐地在那里撕扯着羊肉干,王柱就佩服不已。 他自己尝过那烈酒刷伤口的滋味儿,比挨一刀还让人感到疼。 “真没事儿?” “韩将军的甲胄好,抵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即便破了甲,也对身体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了!”医师笑着说。 医师的心情不错,以前随军医师是一个挨骂的胚,因为受了伤的士兵,能救治回来的不多,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有烈酒清创,有用药浸泡之后再晾干的纱布以及各种各样的外伤内伤急救药材,伤后死亡的士兵越来越少,被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这些人的身价,自然在军中也越来越高了。 王柱提了提韩锬放在一边的盔甲,手上一沉,一把险些没有提起来。 扒拉开看了一看,不由连连摇头。 这甲,大概是为韩锬量身订做的,另人穿着这身甲,别说打仗了,连走路只怕都困难,就算是自己穿上,大概敢就能勉强挥刀吧。 这是一具人形野兽。 瞅着坐着也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韩锬,王柱摇头。 他与韩锬练过手,那时候的韩锬还很年轻,但已经让王柱觉得无法招架了,一力降百会,不管你耍什么花招,人家就是老老实实一招泰山压顶,压你三次,你基本就筋酸骨软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韩锬在技巧方面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这就很可怖了。 对付这样的家伙,除了一涌而上,基本上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王总管,大功告成,以后这南阳,可就成了我们北伐的又一个发起点了,有了南阳盆地这样的丰腴之地作为根据地,首辅也总算是放下了一处心思!”罗信笑道。“也不枉了首辅殚精竭虑地谋划了这一次的战事。” “请罗给事中代为禀报首辅,王柱必然不负首辅所托,异日首辅北伐,中部行辕必然为前锋,替首辅扫清一路牛鬼蛇神!” “我们要走了!”罗信点头道:“另外,我们将从蔡州、颖州、陈州等地士卒之中挑选一指精悍敢战之士组成一军,调往徐州前线,剩下的这几州军士的编练,便由王总管多操些心了。”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王柱道:“只是投降的于鹄以及他的部队,要如何处理?” “于鹄、于鸿这些核心将领我会带走,至于他的部队,王总管自行斟酌吧,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散去。”罗信笑道:“有不服管教,不服安排的刺儿头,正好往西南方向发配去充实那些地方的人口。” “我准备将中部行辕搬到南阳来,让范一飞留守襄阳!”王柱道:“罗给事中认为可否?” “待我回去向首辅禀报之后再作决定吧,不过在我看来,首辅肯定是会同意的。”罗信笑道。 曲珍咆哮着砸了大堂里所有能砸得东西。 一众文武官员们纷纷走避,南阳丢失,对于开封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太清楚了。 有南阳,开封还能与王柱形成一个拉锯的模式,在南阳盆地你争我夺,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但现在南阳丢失,则意味着宋军想什么时候来打你一下,就会来打你一下。 “解宝误我!”曲珍仰天长叹。 大堂之内,众人尽皆默然。 这事,能怪解宝吗? 所有人都被骗了,当赵军一部一部的被调动前往商丘、宋城的时候,便已经坠入到了对手的阴谋之中。 当然,宋军凶悍的战斗力,仍然让所有人心惊。 纵然南阳没有了援军,但这一次的军队调集,并没有动南阳一兵一卒,南阳仍然是除了开封之外的驻军最多的地方,但在宋军两路人马的攻击之下,竟然没有撑到一个月便全线崩溃,现在南阳失守,解宝失踪,于鹄投降,邓钦龟缩邓县,只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最终要么被击溃,要么步于鹄后尘,向宋军投降。 “大王,萧相国来了!”一片凌乱之中,一名吏员战战兢兢地在大门外探出了一个头,然后,众人便看到,赵国的相国,辽人萧博昂首阔步而来。 众人赶紧转身,向着进门的萧博拱手为礼。 便是曲珍也站了起来,换上了一副笑脸:“早上派人去请相国了,不想相国却不在府中!” 萧博一脸的恼火,道:“南阳丢了,你们议了这半天,议出一个什么结果来没有?” 曲珍道:“正准备调集兵马,不管如何,也要把南阳夺回来,相国放心便是!” “夺回来?”萧博冷笑“你当那王柱是纸糊的吗?那是一个连咱们的镇北王都要认真对待的人物,他拿到手的东西,你还能抢回来?只怕是越往里头投得多,便失去的越多吧!” 曲珍脸色一垮:“那依相国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这还不简单吗?既然宋人明攻商丘,实取南阳,骗过了我们,那如今,我们也就只在商丘方向发起猛攻,击败对面的宋军,夺回下邑之后,然后继续向东,攻砀山,然后配合齐军对徐州的进攻,如果这一次能在徐州方面有所建树,最好是能拿下徐州,那南阳的丢失,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让我们去配合齐军?”曲珍老大不愿意。 “怎么?你不愿意?这是镇南王的意思,我今日早上不在府中,便是去迎镇南王府的特使去了!”萧博道:“这一次要是不扳回一局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不愿意。”曲珍道:“只是我现在需要坐镇开封,南阳一丢,整个大赵都有些动荡不安。” “我会去商丘督战!”萧博冷冷地道:“你只需准备军队,粮草便好。” 曲珍喏喏连声,不敢有丝毫异义。 在南阳之战发起之时,魏武立即便指挥着白羽军以及刚刚整编起来的三千军队,迅速地撤回到了下邑,他们走得是如此的干脆,迅速,等到商丘赵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走得远了。 下邑在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整修城墙,加固防守,准备迎接来自敌人的猛烈反扑。 现在下邑、砀山、徐州以及下邳沿线,作为一个整体,即将迎来考验。 齐国起十万大军,向着这条战线发起了进攻。 一旦徐州有失,则宋军在南阳取得的战果,将荡然无存,甚至还会倒贴,因为失去这条防线,则意味着淮河流域全线失守,齐军将会兵临长江,直接威胁到江宁了。 来自江南的禁军、厢军也在源源不断地向着徐州方向聚集,不过高迎祥也可不敢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与这些人相比,高迎祥更信任那些募兵。 比如像任忠这样的家伙。 第六百一十七章:先声夺人 任忠痛恨辽人。 他出身边军,家人都是死在辽人手里,孤家寡人一个的他加入到了边军之中。年少的他得到了当时队正的悉心照顾和爱护,他将这位队正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这个亲人在一次战斗之中,又死在了辽人的手里,遗留下了孤儿寡母。 任忠照料了孤儿寡母三年,三年孝满之后,他娶了这个女人。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先是他们所在的广信军溃败了,老将军死了,他们这些职位不高的人被打散分配到了其它军队之中。 他就是因此到了安明的麾下,再次成为了边军的一员。 安明是一个公子哥儿,但并不乏识人的眼睛,任忠这样有经验又悍勇的人,在他的手下很快就升到了营将一职。 可接下来,生活再一次给了任忠狠狠一击。 辽人寇边。 安明被耶律敏一击而死。 天门寨破。 而在拒马河边与辽人死战的任战,在耶律敏率部到来之后,全军覆灭。 任忠只身得脱。 大宋灭亡了。 什么齐国、赵国、晋国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最先,任忠是在齐国生活的。 其实他不在乎上头是宋国还是齐国,无所谓,当兵他是要卖命的,当农夫,他是要纳粮交税的。 但是他在乎一件事,那就是绝不给辽人当狗。 可是齐国偏生就是辽人的狗。 在齐国,辽人是人上人,一个普通的辽国人,便能让齐国的官员点头哈腰。 任忠呆不下去了。 他带着妻儿开始了逃亡。 先是上了水泊梁山。 那里是昔日溃亡边军的老窝,很多边军聚集在一起,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子。 可是任忠只在那里呆了两个月,便再度告辞而去。 没有什么替天行道,只不过是一群聚在一起的土匪罢了,他们抢齐国官府,也抢辽国人,但更多的,还是抢普通的商人、百姓。 只要自家碗里有酒有肉,他们压根儿就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任忠跟他们过不到一起去。 他再度逃亡。 这一次,他一直逃到了南方新宋控制下的区域。 打着大宋的旗帜,总是要跟辽人较劲的吧! 打辽人,或者是任忠心中最后的执念了。 兄弟的孩子已经十岁出头,算是成年了。自家也有了后,娶的媳妇儿是个能干人,没有自己也能像一只蟑螂一样的顽强的活下来。 所以任忠又投军了。 替家人报仇,替兄弟报仇。 辽人可恨,但替辽人卖命的那些前宋人,更可恨。 耶律敏更是任忠心中永远的痛。 曾几何时,这个人是他心中的神。 神像垮塌之日起,任忠便已经是换了一个人。 营将,这是他过去的老位置,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新开始。 面对着齐国几乎是举全国之力的进攻,而且内里可能还隐藏着辽国的军队,高迎祥的主要策略,就是稳守。 利用砀山、徐州、下邳这一整条完整的防御锁链来消耗、剿杀对方有生力量。 因为蓄谋已久的缘故,从很早时候,东部行辕便开始储存羽箭以及各类防守物资,曾经一度使得市面之上的与其相关的物资来了一次大涨价。有不少胆子大的商人,竟然还胆大包天的跑到齐国地盘之上,赵国地盘之上去贩运这类物资。 不知是这些商人使了什么手段,总之这些材料是弄回来了,而对面居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对于高迎祥来说,只要你弄得到,我就敢收。 至于这些商人是不是与对方有什么勾结,那不是他管的事情,自然是皇城司、知秋院这些部门来应对。 当然,光是防守自然也不行,还得想办法在齐国制造乱子。在这方面,皇城司,知秋院这些机构早早地也就行动了起来。 像诸如任忠呆过的那个什么水泊梁山,属于比较大的土匪团伙,新宋的情报机构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派了人过去说服这些人趁着齐国国内空虚,正好下山大肆发财,好搞一个肥年。 齐国境内,这样的土匪团伙还是相当多的,大家伙在这个时间一起动起来,还是够刘豫头痛的。 而如果前线再遭遇到了巨大的损失,他还有没有进攻决心,就很难讲了。 只要顶过了这个冬天,一到开春,即便是刘豫背后的辽人再怎么想继续打,刘豫也不会干了。 毕竟春耕就要开始了。 这一仗,刘豫发动了几乎全齐国的兵力,拢共算起来近十万人,但供应这十万人作战的青壮民夫,可是数倍于这个数字的。 每一天的消耗都是巨大的。 真要误了春耕,没了收成,接下来齐国怎么支撑? “虽然以守为主,但没有攻,也必然会让士气低落。”高迎祥对驻砀山的李严以及守下邳的天平军田斌道,“我准备将所有的骑兵集结起来。” 田斌略一思索,道:“总管是准备让这支骑兵插入到敌人的后方去游击作战吗?” 高迎祥大笑:“田将军深知我心。” “可是总管,齐国齐兵比我们多,而且说句实话,我们的骑兵在作战能力之上,比他们还是有些不足的。”田斌道。 “让他们过去,不在于作战,而在于牵制!”高迎祥笑道:“能不能歼敌不是考核他们的指标,把敌人的骑兵也给拖走,才是我想要的。以我之下驷,引走敌人的上驷,此我所愿也。” 听到高迎祥如此说,在场的骑兵将领们不由有些恼火,但这又是事实,想辩也无从辩起。整个南方,除了现在中部行辕的天鹰军以及江宁守备韩锬麾下的骑兵外,其它的骑兵部队,的确有些差强人意。 “这是一个好办法。”李严道:“我们的滇马没有河北马那般高大凶猛,但却更耐苦寒,没那么骄贵。有粮食吃粮食,没粮食啃草根吃树叶也不会掉膘,跑起来照样带劲,那些河北马一天不吃粮就要掉膘,每天在路上跑个百八十里,用不了三天,他就得跑废。”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那些脸红耳赤的骑兵将领道:“要是成功地甩掉了他们,你们也不是不能袭击一下地方的,甚至找准了机会,咬他们一口也是可以的嘛。” 听到这里,骑兵将领们一个个才兴奋了起来。 “出去之后,便需要你们自己拿主意,找机会,能动则动,但前提是先要保护好你们自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们不干。”高迎祥道。 “遵命!”一众将领都是凛然遵命。 “谷正!”高迎祥又看向了另一员将领。 “末将在!” “你是总司中部行辕后勤的,从江宁方向发来的禁军、厢军已经到了多少?”高迎祥问道。 “第一批三千禁军,五千厢军已抵达,目前将他们安置在萧县,我去看过了,士气整体比较低落,内里还有谣言传,他们就是被送来当替死鬼的,隐患相当大,一个不好,指不准就会炸营。”谷正有些发愁。 “能来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没什么路子的。”高迎祥道:“有路子的,早就通过各种关系跑了,性子野的,也当了逃兵,要么还在亡命天涯,要么就已经被逮住一顿杀威棒之后押赴西南拓边了,能到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有家有口有顾忌的。其实首辅曾经说过,这样的人训练好了,会成为真正的厉害的军队,能不能做到,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现在不需要他们成为真正厉害的军队,但我需要他们在前线部队受到较大损失的时候,能够得到一定的补充!” 李严嘿嘿笑了起来:“便是几头绵羊,把他丢到了一群饿狼之中,时间一长,估计也会张嘴咬人的,老谷,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希望到时候补充到我军中的,是会咬人的绵羊。” “饿狗你要不要?”谷正瞅着看戏不怕台高的李严,冷声问道。 “求之不得!”李严大笑。 高迎祥哼了一声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有领会首辅的意思,为什么军队里剩下的全都是这样一些人看起来很普通,很懦弱的普通人了,首辅反而更高兴了呢?想过没有?动动脑子!” 田斌看着有些窘迫的李严以及谷正,微笑道:“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当初我们在贵州的时候,招兵是只招良家子的。什么游侠儿啥的,咱们是绝对不要。当过土匪偷鸡摸狗的,更别想进入军队的大门。这些人在贵州路上,基本上只有一个出路,被抓去屯田。” “为什么呢?”田斌解释道:“纪律!首辅认为,军队,一丝不苟甚至有些教条的遵守纪律,才是强大的根源,那些游侠儿、好勇斗狠者好像的确战斗力比较强大,但是个体的强大,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这些人反而一柄双刃剑,更多的时候,他们起到的是反作用。” “原来如此!”谷正若有所思。 “所以现在在萧县的这八千人,都是好胚子,就看怎么锤打了!煅打合适,他们就是绝世好兵之上的一个组成部分,煅打废了,寻就只能去屯田了。”田斌笑道:“韩锬这样的盖世猛将世所罕见,但像这样的好兵胚子,却到处都是。” 军议结束,整个东部行辕集结了六千骑兵,分成了两个攻击群,一个由何军率领,一个由韩冲率领。 而在砀山,由李严指挥五千人防守,下邳,田邳带五千天平军镇守,主战场徐州,则由高迎祥亲自带两万大军坐镇。同时在身后的萧县,宿迁等地亦驻有数目不等的军队维持一定的安防。 十二月刚开张,停寂了半年的中原,再一次响起了金戈铁马之声。 而首先受到攻击的,却是守砀山的李严。 而此刻,来自商丘、宋城的赵国军队,正在赵国相国萧博的指挥之下,猛攻下邑,不管是这边齐国军队拿下了砀城,还是赵国军队先拿下了下邑,另一个地方,都会受到齐赵两国军队夹击。 而这两个地方失守之后,便等于在防线之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徐州便也岌岌可危起来。 城下五十步,宋军军阵林立,一千五百人的三个战营布于城下,与城上守军相互呼应。 纵然是守,李严也不想龟缩城内,他要在敌人初来乍到之时,先给对手一个下马威,让对手知道,想要攻击砀山,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凛冽的寒风之中,任忠袒胸露背,身上那横七竖八的伤痕,让人触之心惊。 他一手执盾,一手提刀,厉声喝道:“兄弟们,在你们的身后,有你们的新家,有你们的家人,有你们的房屋,有你们的田地,现在,辽人和他们的狗又来了,他们就是不想我们过上安生的好日子。既然他们不想我们好过,那他们也别想好过,宰了狗日的。” 下头五百精壮汉子齐声呐喊。 刀敲盾牌,任忠再次喝道:“哥哥我打过的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在这里,给兄弟们再说一句,怕死的,往往先死,不怕死的,反而能活到最后,战鼓一响,前进无退,与敌交手,有我无敌!” “战鼓一响,有进无退,与敌交手,有我无敌!”五百军汉齐齐以刀拍盾,与呼啸的寒风交相呼应。 远处,齐军阵地之上战鼓之声大作,而城墙之上,战鼓亦是响起。 骑兵呼啸而来。 城墙之上,强弩,投石机开始了发射,小儿手臂粗细的强弩横贯整个战场,而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头,更是让人有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有骑兵落马,但更多的骑兵却灵活地躲避着这些来自远方的打击,依然向方的步兵方阵发起了冲击。 倒品字前方的两个方阵骤然裂开,露出里面的连弩。 比强弩射程近了一半,但却一次能发射六支。 每个战营内里,藏了大约二十台。 四十台连弩机,顷刻之间便射出了二百四十支连弩,这是对方骑兵完全没有想到的,冲在前方的,齐唰唰地被连人带马射翻在地上。 而侥幸躲过的人,他们只余下了一条出路,便是冲向了倒品字形的中间的那个缺口。 任忠的五百人,正是那个倒品字形的最后一个。 出城的三个营,两个是李严的嫡系,一个便是任忠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两战 早已严阵以待的任忠营,立时便是一片箭雨迎了上去。 在他们的阵列前方百余步处,还布置了一些小小的陷阱。 极其简单,就是在地上挖上为数众多的小坑,坑很浅,也就能勉强放得下去一个人的拳头,但对于高速奔驰的战马来说,这些小坑,却是致命性的。 一脚踩下去,基本上就是喀嚓一声,腿折了。 人仰马翻之余,任忠一声咆哮,提盾举刀,率先冲了上去。 冲进这个品字形包围的对方骑兵无一生还,任忠一刀剁下了最后一个还在地上挣扎的骑兵的头颅,抬起头来,眯眼看着前方,大片的敌人步兵尾随着骑兵而来。此刻,他们的箭雨,已经覆盖了前面的两个方阵,宋军将士一排排的被掀翻在地。 “上弦!” “上前!” 任忠大声吼道。 城头之上,抛射而出的羽箭遮天蔽日,不过敌人进攻步卒大都装备有各式各样的盾牌,有些甚至就是举了一个木锅盖啥的,但对付这种抛射的羽箭,却也是足够了。他们的弩箭手,却躲在城上覆盖射击的射程之外,趁着城下宋军对付骑兵的时候,掩上来对宋军进行猛烈的打击。 齐国军队以前也是宋国的军队。 对于步兵的使用,宋国那些优秀的将领们,大概都属于那种登峰造极的水平。各种各样的花活儿,技巧,缝隙,他们都已经摸索得透透的了。 伴随着呐喊之声,两边步卒终于面对面了。 这是最为惨烈的搏杀。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更多的士卒在往前挤,你退无可退。 这个时候,即便那个人怕了,想跑,你都跑不了。 体会过坐公交车被人挤得双脚悬空却仍然往前的感觉吗? 这个时候就是。 每个人不需要用眼睛看,唯一能做的,就是提着手里的长枪,往前乱捅乱刺。 然后你会看到你的对面的敌人鲜血飙出来,看着对方惊恐的眼睛失去神彩。 或者,自己在感到一阵疼痛之后,所有的力气从身上流失。 你会惊恐,你会害怕,但这毫无作用。 直到这个世界在你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而即便你死了,你也不见得就能倒在地上,有时候,两边死了的人还被挤在一齐,接受着一轮又一轮的长矛的戳击。 终于落在地上,不再被戮尸了,但无数双大脚又踏了上来。 面目全非, 甚至于被踩踏得只剩下一张皮。 大军过后,差不多就是这般模样。 能在这样的接战之中活下来的,与勇气无关,与勇力无关,只与运气有关。 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一般的士兵在面对这样残酷的搏杀很容易崩溃,别说与敌接阵,在敌人离他还有着一段距离的时候,胆小的士兵便有可能逃跑。 而这,是会引起连锁反应的。 这也是李严把任忠这个战营放在倒品字形后面的缘故。 就算这个新招募的营,一个个都有着当兵的经历,都与对面苦大仇深,但毕竟,他们以前打过败仗,被对手彻底击溃过,在信心上,自然没有自家的兵马强。 接敌战,一向讲究狭路相逢勇者胜。 信心,是里头最为要紧的东西。 有我无敌, 必胜的信念会让士兵在作战之中更加地勇猛。 “放!”伴随着任忠的吼声,任忠营为数不多的弩箭猛然射了出去,将敌人的后排掀翻了一批,引起了对手的一阵骚动。 这便是倚城作战的好处了。 你敌人成建制的弓弩手,此刻便不敢靠城太近,因为弓弩手缺乏有效的保护,一旦进入了城上射手的射程,覆盖性的射击顷刻之间便能对他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在严格的新式操典训练下的新宋军队,在搏杀片刻,双方前几排士卒都倒下去了之后,优势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在军官的号令声中,士兵们纵然一样的心有恐惧,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齐唰唰地长矛一排排刺上去。 跨前一步,刺上一枪。 没有呐喊,士兵们大大地睁着眼睛,死死地闭紧嘴巴,机械地跟着号令之声,前跨,弓步,身子略转,捅刺,顶着枪向前再跨一步,然后收枪。 一次次机械的重复。 没有任何的别的多余的动作,千锤百炼的最为简单的直接烙刻在每个步兵灵魂深处的动作,哪怕此刻他脑子里早就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了,但却仍然能在听到号令之后下意识地作出这个动作。 训练时的枯燥,无味,到了此刻,就成了威力巨大的体现。 宋军两个战营,推着他们前面的齐军开始倒退。 不要小看这一点点优势,如果齐军不能立刻逆转过来,下一刻,就是他们崩掉的开始。 齐军将领连声怒吼,有些人甚至挤到了前头,努力地想要扭转局势。 任忠身经百战,一眼便看到了关键之处。 他怎么会允许齐军再度稳住阵脚? 不,不能。 必须让他们再退一步,一退,再退,崩溃便会到来。 “杀!”他嗥叫着提刀冲了上去。 有些疯狂的他,直到此刻仍然赤着胳膊没有着甲,上身血糊糊的,也不知是染的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这五百人,从缺口处一涌而出,杀进了前面的齐军军阵之中。 本来就有些吃不住劲的齐军士卒再吃这一顿王八拳,再也支撑不住,哗啦一声,先是后面的转身开始跑。 不跑不行,不跑前面的退回来,会将他们卷进去。 前面的一察觉到身后的阻力消失,先是开始大步后退,然后一个转身,撒丫子便跑。 新宋两个步兵营并没有跟随敌人的脚步追上前去,而是将长枪所能够得着的敌人尽数戳死之后,仍然是一板一眼的随着号令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了扭胯转身捅刺这一号令了。 任忠追了数十步,直到脑袋之上迎来了一阵箭雨将自家兄弟掀翻了十几个才醒过神来,城楼之上适时响起的金锣之声,也让他当场清醒。 “撤退!”一把拖住一个挨了一箭倒在地上的兄弟,任忠举着盾牌,开始了后撤。 两个步卒营却在等待着任忠,直到任忠所部全部退入到了他们两个战营的缺口之后,他们这才开始动。 撤退的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前面的四排步卒没有动,后面六排齐唰唰地转身,退出二十步,停步,转身,挺枪向前。此时,原地的四排转身向后,妙得是,后面六排在行进之中,竟然已经给他们留下了空隙,让他们能够轻松地从空隙之中钻过去。 连退四十步,这四排士卒停了下来,转身,挺枪,等待着前面六排。 就像是退潮一般,两个营上千战士,一波接着一波地退回到了城下。 而在中间,看着这一幕的任忠,有些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他以前所在的河北边军是宋军精锐中的精锐,但也不像这般厉害。 再回头看看自己麾下的将士,不由有些惭愧,回城之后,得好好操练。 李严将军给自己的那本操典,得好好研究研究,就是里头有好些不认识的字,得找个人指导一番。 难怪会将自己的战营放在后头,比起人家,自己的确不如。 远处飘扬的齐军中军大旗之下,齐军大将陈天松眉头紧皱,这一阵败便败了,倒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但对方步卒展现出来的东西,却是让人惊讶的。 与自己所熟知的大宋步卒不一样了。 自己已经预料到了第一阵必然会受到挫折,在后面也给对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要是对手再往上追个百余步,埋伏在两翼的其它两支部队立即便能兜过来,不说全部将对手吃掉,咬掉一个尾巴总是可以的。 但对手压根儿就没有追击的意思。 这与以前的宋军可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对手后退时展现出来的纪律让陈天松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无隙可乘。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池。 有些发愁。 一叶知秋。 这个李严,以前也没有什么大名声,听说是云南那边过来的蛮子,现在看起来,竟在是万万轻忽不得呢! 城头之上,李严抚须大笑。 而他的笑声,也感染着城头之上的每一个。 第一场,胜得干净利落。 这一仗,也是李严在告诉每一个人,别说是有城池作为倚凭,别是在城外野战,我们也丝毫不惧对手。 瞧,这不是就给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吗? 信心,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有时候,小小的一些花招,并不是贬义的,反而能起到极为重要的正面作用。 此刻城头之上,弥漫着一片轻松的气氛。 别看敌人漫山遍野,人数是咱们这头的几倍,但也就那么一回事嘛! 来一个,干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得胜鼓敲了起来,城门打开,先是任忠所部缓缓退入城内,然后另两个战营,一队队流水般地倒退回城。 城外,战死袍泽的遗体随即也被出城的青壮一一清点然后运回城内。 至于城下敌人的尸体,如果对手提出要求要收殓,另一方也不会不答应。如果对方不理,如今这个天气,倒也不怕有什么瘟疫留行,你要留在那里让己方士兵看着心寒,城内也是乐观其成。要是天气热,倒还有些麻烦,一般是堆到一起,一把火烧了了事。 下邑城,一支最后撤回来的军队,被敌人的骑兵给死死地咬上了,此刻,只能以一个圆阵迎敌,而很显然,作为节节抵抗一路撤下来的军队,此刻便是连弓弩都显得不足。 “开城,我出去接应他们!”魏武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提起了自己的长弓和马刀。 “将军,这明显是一个陷阱,他们明明有充足的兵力一举拿下这支步卒,却只用了小半兵力来围攻,剩下的游戈在外,这分明是要勾引城中去救,他们好扩大战果!”周武连连摇头。 魏武哈哈一笑:“我能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不过嘛,对手也太小看我了。这个陷阱挖得不够深,困住一只狼或者差不多,但要是去的是一头猛虎呢?这可就要作茧自缚了!” “将军,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啊!” “让城内将士看到我们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瞅着友军在城外被慢慢地弄死,你觉得对战事是有好的影响呢,还是坏的影响?”魏武道。 “那将军,我去,您不能去冒险!”周光道。 “你和我,哪一个更有把握一些?”魏武摇头道。 周光一楞:“自然是您,如果说您是一头猛虎的话,我,我最多算是一头饿狼吧!” “所以这外头,只能是我去!”魏武笑道:“守好城,准备好接应。” “遵命!” 城头之下,五百亲卫骑兵已经牵着马守候在城门处,魏武看着挂在马上的几个箭袋,笑着翻身上马,道:“出击!” 城门开处,魏武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城外,赵军骑兵大喜过望。 一路追着这支宋军步卒来到这里,本来可以轻松地一口咬下去,不过眼看着距离下邑城近在咫尺了,如果能勾引城内派一支兵马来救,那便可以将救兵也一口吞下去,尽量扩大战果,同时又可以极大地打击城内守军的士气。 本来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因为只要稍微有点经验的人,便能看出这是一个陷阱,但他是真没有想到,城内的宋军居然是个爆仗,一点就着,说来就来了。 “好家伙!”他狞笑着策动战马,道:“做了他们。” 上千骑兵呼啸而来。 张藉其实已经绝望了。 作为断后的军队,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能撑到现在,看到下邑城,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但运气也就到此为止,当他被赵军骑兵团团围住的时候,他就知道再也没有幸理了。 追上来的骑兵足有两千骑,而据他所知,下邑城内所有骑兵都加起来,也不到一千骑。而且下邑马上要面临着数倍以上的敌人围攻,根本不可能冒险来解救他这只剩下几百人的部队。 只能战斗到最后一刻了。 希望自己死后家人能得到善待。 另入宋军这些日子以来,对于新宋的很多政策,他还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绝望的人,总是能爆发出最后的出乎意料之外的能量。 敌人没有尽力,他们仍然还在艰难地向着下邑城方向靠近。 直到城门大开,一彪骑兵悍然冲出,看到那飘扬的旗帜,张藉的眼睛都直了。 是魏武。 第六百一十九章:心悦诚服 一军主将,竟然为了几百个明显已经陷入了绝境的士卒而冒险出击。 最为关键的是,这几百个士兵,就在几个月前,还是被收编过来的降军呢! 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嫡系。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是赵军压根就没有准备接受他们投降的打算,而是准备慢慢地弄死他们的话,这几百人,只怕早就投降了。 投降无门,逃跑无路。 你两条胯胯怎么也是跑不过四条马蹄子的,离开了军阵独自去逃亡,你只会死得更快。 骑兵就最喜欢这个调调了。 先让恐慌在步兵之中漫延,勾引他们脱队而逃,然后放他们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再纵马追上去。 雪亮的马刀从后脖颈子借着战马的强劲冲力,几乎不用使什么劲儿,就能让一个大好头颅迎风而起。 宋军的步卒对这些勾当,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与辽人打了这百余年的仗下来,谁还不知道这些调调呢? 所以,就只能战斗了。 你不给我一条活路,那我就只好争取在临死之前,再咬你一口了,哪怕咬不死,但让你疼一会儿,心里也是慰贴的。 要不然,张藉带着的这个战营,早就垮了。 张藉投降新宋军队之后,升官速度堪称恐怖,从一个队将,跃升为副统制,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他统带的军队,已经有两个战营一千人。 当然,这一千人,都是归顺的原赵国军队。张藉在其中挑选了五百人,组成了一个自己亲自统带的战营,也就是现在这支还在战斗的部队,另外一个营,早就让他们随着大部队返回到了城内。 白羽军,在攻占下邑之后,便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扩军。 魏武如今的官衔,可是都指挥使,这个位置让他有权利指挥一路大军,只不过以前在广南西路之时,他受到了压制,所以白羽军才只有五千人。 如今,白羽军已经破万了。 白羽军镇守下邑,魏武是从底层爬起来的积年老卒,非常清楚普通士兵的心态。 真让敌人在外头慢慢地玩死了张藉这支兵马,只怕就连自己原本的嫡系白羽军都要有些看法了,更别说此刻城内,还有好几千归顺不久的军队。 兔死狐悲之心,谁不会有呢? 如果外头来的敌人,是步骑协同,那魏武还真不敢乱动。 但仅仅是骑兵,而且加起来也不过二千骑,魏武可就不怕了。 由量变到质变,这一点数量可还是不行的。 北地骑兵一向是瞧不起来自南方的骑兵的。 而眼下这支赵军的骑兵,前身便是赵宋上四军中的龙卫军。 龙卫军在十几年前被萧定带了十个亲卫教做人之后,其当时的统领向海痛定思痛,开始了大规模的整训,要说效果还是相当显著的。 只不过向海运气不好,龙卫军刚刚有起色之后,他便在荆王政变之事中,被秦敏一枪击杀于东京城中。 龙卫军指挥权,就此完全落入到了黄淳手中。 龙卫军虽然在辽军和边军骑兵眼中算不得啥,但他们看南方骑兵的眼神儿,也跟辽骑和边骑看他们的眼神儿一样一样的。 整个就一个瞧不起。 北骑南船,这是大家的一个共识,一个普通规律。 北方的骑兵,的确在整体之上要比南方骑兵强得多,不但兵要更强一些,马也要更好一些。 但普通规律之余,总是有一些比较特殊的。 比方说岳腾率领的天鹰军。 全军骑士基本上都来自叙州蛮,这是一支能在陡峭不平的山地里,也能纵马如飞的骑兵。 而魏武的这支骑兵,恰恰也是一个特例。 因为魏武本身出身边军系统,本身也是骑兵,而且魏武最为擅长的便是弓羽之术。 白羽军之所以被称为白羽,可不仅仅是他们的头盔之上插了一支白羽,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差不多全军擅射。 魏武的五百亲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于马上奔射如履平地。 这便是魏武选择亲兵的标准。 他们连神臂弩都不用,嫌神臂弩上弦太慢,骑兵技神臂弩,一击而已。 所以他们都是用的加强版的克敌弓。 魏武专门为自己这五百亲兵定制的克敌弓,一般人压根儿就拉不开。 临敌能射三箭。 这是魏武的要求。 而魏武本人,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射出五到六箭。 因为这样的冲击过程之中进行射击,甚至都不需要瞄准,你只需要有本事能迅速地开弓上弦射击就好了。 相距一百二十步,第一箭,乱敌。 相距八十步,第二箭,伤敌。 相距五十步,第三箭,毙敌。 先让对手的军阵产生混乱,再让敌人的战马或者骑士受伤,到了五十步之内,以白羽军士卒所使的克敌弓的力量,破甲毙乱,易如反掌。 龙卫军骑兵奔射有些勉强,所使骑弓也以软弓为主,射程,杀伤力也是远远不足。辽军占领东京之后将整个将作营一股脑儿的掳走,现在已经开始产生了恶果,那就是赵国工匠严重不足,像神臂弩这样的弓箭,在东京居然已经无人能够制造。 而在两年以前,东京可是神臂弓制造的最大基地。 萧定曾让自家骑兵使用过神臂弩,不计成本,只求伤敌,可现在,曲珍的赵军,压根儿是想都不敢想。 所剩有限的神臂弓,还是装备给了步卒。 所以龙日军骑兵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所瞧不起的南方骑兵,居然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就开射了。 他们所使和软弓,百步之内想要伤敌,非得站稳之后将弓开满才能做到,而在马上开满弓然后还能不将箭射跑,他们军中,真还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上千名骑兵挟带着偌大的声势呼啸而来,再遭到第一轮射击之后,立刻便将队形散开,反应倒还是十分迅速,除了队形乱了一点之外,其它倒也没有什么。 从这一点上来看,眼前这支赵军骑兵,倒也有几分本领,不怪他们起了雄心壮志想要勾引城中出来救援从而再将战果扩大。 第二箭,伤亡出现了。 第二箭白羽军更多射得是马。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摛王。 一片人仰马翻之中,双方队形迅速接近。 龙日军骑兵开始反击了,羽箭呼啸着射向了白羽军。 只可惜弓软了一点,射出来的箭矢,杀伤力大大不足,特别是在龙日军还是在逆风的情况之下射出的这一箭。 双方迅速接近。 第三箭射出,一片惨呼之声余,大批龙日军落马。 龙日军射出一箭而余,在他们的习惯之中,接下来便是要接阵了,不可能再射出一箭。 但白羽军却偏生射出了第三箭。 无数骑兵策马走避,整个队形变成了一个大扇形,而白羽军,却还是锋矢冲锋阵容。 白羽军士卒射出了三箭,而魏武则在相同的时间里,射出了六箭,与其它士卒射出去到底能造成多大伤亡并不知道不一样的是,魏武每一箭,都要收走一条人命。 当白羽军士卒收弓提起刺枪的时候,魏武还在拉弓。 距离不过二十步,作为锋矢箭头的魏武,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冲锋而来的龙日军骑兵军官狞笑的面容。 长枪抖起斗大的枪花,红樱在魏武面前炸开,风声扑面而来,魏武整个人后仰躺倒在了马鞍之上,身体略侧,松开三指所扣之弦,咫尺之间,羽箭破空而出,那名龙日军军官便像被大锤砸了一下一样,整个身子斜斜了飞了出去,他的肋下,插着一根白羽。 他恐快报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一步之内被一箭射死。 侧面传来风声,魏武起脚。 当的一声,挥刀斩来的一名龙日军骑兵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对方的脚与自己的刀相交,发出的居然是钢铁之音。 然后,他的脑袋就没有了。 因为扫过来的脚在砸开了他的刀之后,顺带着掠过了他的头。 裤管破裂,靴子撕开,露出了内里寒光闪闪的一只铁脚。 魏铁脚。 铁脚将军。 白羽军将士有三宝。 克敌弓,刺枪,马刀。 刺枪是用苹果木打造的,专门用于对敌冲锋,纯粹性的一次性用品。 全力一枪刺出去,破敌的同时,枪杆也炸碎,免得回震之力伤害了骑卒本身。 而马刀,窄锋厚背,最利于劈砍。 龙日军派出了一半的骑兵来包围这支胆敢出城的守军骑兵,另外数百人掠阵,还有两三百骑兵则仍然在调戏着张藉这支步卒。 本来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成想,上千骑兵以二对一,与敌人只是一个照面,顷刻之间便被对手打得溃不成军。 眼见着对手呼啸往来,而自己的部下则死伤枕藉,龙日军骑兵指挥的脸色难看之极,不假思索,一带马缰,带着剩余的数百骑兵包裹了上来。 五百白羽,纵横来去。 张藉眼窝子有些发热,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头盔之上插着那根白羽。 五百根白羽。 那是他在意外擒获了黄海之后获得的奖赏。 代表着他被白羽军正式接纳。 “杀敌!”他嘶声吼道。 叫了一整天,嗓子都有些哑了,此时竭尽全力吼出来的声音,也只有身边的几个人才能听到。 “杀敌!”周边响起了四五人的回应,然后是几十人,上百人。 本来暗哑的鼓点之声再度响了起来,伴随着鼓点,这不到三百人的残军,重新列好了整齐的队形。 不再是先前防守的圆阵,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进攻队形。 咚咚咚咚! 他们迈步向前, 向着城门方向,稳步推进。 周边仍然有敌人的骑兵环绕,虽然不时还是有士卒倒下,但从方阵之中,突然射出去的弓羽,也将更多的骑兵射下马来。 原本准备在最后再给敌人一阵痛击而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羽箭,此时再也用不着留下来了,有多少便射多少。 “前进,前进!”步卒们大声地吼叫着,挺枪执刃前行,哪怕有些长枪,都看不到枪头,成了一根棍子,拿着他的士卒仍然做出了最为标准的击刺的动作。 疲软的身体在这一刻,再度终满了力量, 已冷的血液,此刻再度沸腾。 他们看到在敌人骑兵之中来去犹如无人之境的白羽骑兵们大呼酣战,出城的五百骑,此时已经起码少了一百余骑。 毕竟他们对阵的,是近二千龙日军骑兵。 城头之上,数十面大鼓疯狂擂动,城门大开,下邑城中最后的几百骑兵也冲了出来。 周光看到,敌人已经完全被魏武给压制了下来,这个时候,正是收割的好时机。 无数步卒,特别是那些刚刚投降不久的前赵国士卒们,此刻也是疯狂地呐喊着,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每一个龙日军骑兵倒下,城上便是一阵欢呼雀跃。 二千龙日军骑兵,本来想勾弓一些猎物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成想,却引来了五百头猛虎,偷鸡不成蚀把米,其指挥官眼看着事不可为,再恋战下去,只怕所有人都要交待在这里了,一声唿哨,打马便逃。 魏武勒马战场中央,连人带马,浑身染血,从腰间取下一牛角号,仰头用力吹了起来,散布在战场之上的白羽骑兵闻到牛角号声,立即便抛弃了追杀敌人,向他靠拢而来。 出城五百骑兵,此时再度聚拢,不过三百骑而已。 而且人人带伤。 就连魏武也不例外。 但城上城下地,却是充满了喜悦之情,欢呼之声,声震寰宇。 张藉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魏武马前,单膝下跪,大声道:“张藉愿为将军效死,九死亦不悔!” 不到三百的残余士卒跟着张藉,单膝下跪。 “原为将军效死!” 城上,更多的士兵们应知了起来。 魏武脸上露出了微笑。 损失了二百亲卫骑兵,却歼灭了一千出头龙日军骑兵,但更重要的是,借此一战,他凝聚了人心、士气,让那归降不久的数千军卒,真正地认可了自己这个主帅,认可了白羽军这个团体。 而这,才是他最为看重的,也是接下来的下邑之战,最为需要的。 第六百二十章:没有选择 船橹摇动,小船儿轻轻地推开了波浪,在湖水之中轻盈地前行。 盘坐在船头的刘凤奎,弯腰将手伸进湖水之中,冰冷刺骨,让他精神不由得一振。 前方出现了微山湖岛的影影绰绰的轮廓,他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通通血脉,然后便倒背着双手,傲然立在船头。 如今的刘凤奎的身份可是与以前大不样了。 现在的他,是江宁新宋朝廷的大内总管、皇城司指挥使,正儿八经的有品有级的高官显贵了。 当然,与过去的朝廷皇城司指挥使仅仅只听皇帝的命令,现在的他,却是奉首辅萧诚的命令,前来微山湖,见一见纵横微山湖的水匪,钟无凭。 微山湖,方圆六百里,北连昭阳湖、独山湖、南阳湖,是齐地第一大湖,也是北方第一大湖,沟通数十条河流,端地是一战略要地。 而这微山湖水域,势力最大的,却不是伪齐政权,而是钟氏家族。 偏生这钟氏家族与刘豫的刘氏一族,在过往并不和睦,关系相当的恶劣。 钟氏,做的就是水上的生意。 只不过当刘豫借着辽人南征,赵宋垮台,投靠辽人一飞冲天甚至成为了齐国国王,钟氏一族一看大事不妙,当即便全族离开了陆地,逃进了微山湖中。 微山湖如此重要,刘豫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一支数千人的楼船部队便建立起来,开进了微山湖讨伐钟氏一族。 不过这支楼船部队却甚不争气,进剿一年,连战连败,楼船部队越打越少,钟氏一族的水师部队倒是愈打愈强,威名大震,使得这泗淮流域的无数靠水吃饭的好汉们纷纷来投。 随着刘豫丢掉了徐州之后,对微山湖的进剿也便无疾而终。 在其第一谋士韩直的建议之下,从进剿变成了安抚,招安。 钟氏虽然不愿意接受伪齐的官位,但持续打仗,钟氏自然也是受不了,家族重要人物连接战死,物资被封锁而极其匮乏,大批的人手要养活,没饭吃,自然也是无法持久的。 于是双方便保持了一定的默契,你不打我,我也不来扰你,咱们各干各的。 对于这样一股势力,江宁方面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于是渗透,接触等一系列活动便开始了。 这一次齐国举全国之力来犯徐州,微山湖的重要性便愈加突出,刘凤奎亲自前来微山湖见钟氏家主钟无凭,就是要给对方吃最后一颗定心丸,然后能让其在这场战役之中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 现如今,伪齐可是将南四湖水系作为他们重要的后勤供应体系,然后再经泗水等一路运到徐州、下邳前线的,如果微山湖不稳,伪齐前线便有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陆路运输,可没有水路这么便捷。 而且这一次,刘凤奎还是带着重要情报过来的。 一直拿不定主意,不想投靠任何一方,只想在这微山湖当个小霸王的钟无凭,除了投靠他们,将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小船慢慢地靠在了岸边,一个青年汉子站在岸边,伸出手来相扶刘凤奎,刘凤奎呵呵笑着,却也没有拒绝,抓住青年的手,一跃下船。 “有劳大郎了!” 抚刘凤奎的人,是钟无凭的长子,钟家下一代的接班人,钟规。而在钟规的身后站着的便是钟家的长门人,钟无凭。 钟无凭两个儿子,钟规钟矩,可都是水上悍将,在前几次与伪齐水师的冲突之中,钟无凭便是靠着这两个儿子的悍勇,连接挫败对手,这才赢得了生存的机会。 “刘总管亲来,钟家蓬壁生辉。”钟无凭抱拳拱手,却是彬彬有礼。 别看钟家吃得是武德充沛这碗饭,但这家人,却当真是文武双修的。 “钟家主这几年来,在这微山湖中独抗叛贼,使伪齐束手无策,官家与首辅都是赞不绝口,这天下,如果像钟家主这样的忠义无双的人再多一些,叛贼何愁不灭?故地何愁不能收复,便是北伐征辽,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首辅谬赞,钟无凭愧不敢当!”钟无凭脸上有些发热。 最初与刘豫相抗,他的确是挂上了大宋的旗子,以此招揽了不少的英雄好汉,只不过后来双方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之后,大宋的旗帜,便悄悄地收了起来。 如今在微山湖岛上,可是看不到大宋旗帜的。 “请,刘总管远来,钟某已略备薄酒以洗风尘!”钟无凭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看了看夜色渐沉,心里却是松一口气,好在天快黑了,这刘总管可是看不到如今这岛子上的状况的。 酒过三巡,气氛渐洽。 钟无凭替刘凤奎再满上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道:“总管之意,在下已是明白了,只是也请总管体谅我们的难处。如今十几万齐军发往徐州,下邳等地,微山湖中,敌人船只往来如梭,钟家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们,更不敢与他们为敌了。” 刘凤奎哈哈一笑,捏着酒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钟家主,一年余前,刘豫突然停止了对你的狂攻,你觉得内里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自然是他们在微山湖中吃了大亏,晓得不是我们钟家的对手!”跪坐一边的钟规微笑着道。 “是吗?”刘凤奎笑看对方:“钟氏水师,自然是骁勇善战的,可如果不是徐放言上、下邳等地为我军所夺,只怕微山湖早就被刘豫夺走了吧?” 钟无凭默然半晌,点头道:“的确如此。正是因为有了徐州的牵制,这才让刘豫不得不安抚我等。” “如今伪齐举大军而来,微山湖成了他们的后勤运输要道。”刘凤奎冷冷地道:“您觉得他们会把这样重要的战略要地,交到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手中吗?这岂不是开玩笑?” “我们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并且已经备战了,他们不来便罢,只要敢来,便让他们尝尝再次失败的滋味。而且他们这个时候,又岂敢招惹我们?真要翻脸,他们就休养从微山湖运过去一粒粮食!” “如果把你们拿下了呢?” “刘公这是瞧不起我们吗?”钟规脸色一变,有些恼怒。 刘凤奎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放到了钟无凭的面前。 “强行进攻一个团结一心的微山湖,自然是不大可能,但如果里应外合呢?”刘凤奎嘿嘿笑道:“钟氏与刘豫有仇,不想向刘豫低头,只想做这微山湖一方霸主,但其它人呢?” 钟无凭拿起那些东西,只是看了最上面一样,已是变色大变,他将东西递给了钟规。 “这怎么可能,陈氏可是我们钟氏的姻亲,当初与我们共进退,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会背叛?”钟规不敢置信,因为他的媳妇儿,便是陈氏女子。 “陈氏被吓着了!”刘凤奎道:“齐地举国来攻,他们的背后又有辽人。陈氏认为这一次挡不住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们霸着这微山湖,刘豫与辽人必然要拿下,要么死,要么卖了你们去求一个荣华富贵。没有了你们,陈氏便可以成为这微山湖之主,而做到这一点,只不过需要向刘豫低头而已。” 钟规哑口无言。 钟无凭已经看完了刘凤奎带来的东西,叹道:“刘公,原来你们不但在伪齐那里派了谍子渗透,便连我这小小的微山湖也没有放过,居然也有人来?” “如果不是这个人是外来的,陈氏怎么会想着去拉拢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最后反而让我们找到了破绽,顺藤摸瓜发现这件事呢?钟家主,若非如此,只怕你们到死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伪齐上百艘战般,伪装成了运粮船,三天之后,便要来攻了。” 钟无凭仰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叫道:“来人!” 外头应声走进来一个仆从。 “去叫二郎过来!”钟无凭道。 “爹,这件事,我自己去解决!”钟规站了起来。 “坐下!”钟无凭一拍桌子,瞪眼怒喝,钟规脸色苍白地坐了下来。 钟矩匆匆而来,震惊而去。 刘凤奎笑咪咪的只是喝酒吃菜,今夜微山岛注定是不会平静的。 血与火,将会弥漫这座小岛。 “刘公,如此说来,我已并无选择,那么,我想知道,江宁官家或者说是萧首辅吧,会给我什么?”虽然钟家现在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但钟无凭看起来却仍然是神色自若,这一点,倒也是让刘凤奎颇为佩服。 “首辅从来不会亏待仁人志士!”刘凤奎道:“守江必守淮,这也是首辅将陪都定到江宁的原因所在。而想要守淮,则水师不可或缺。” “江南不缺水师!” 刘凤奎摇头:“烂到根子上了,赚钱一把好手,打仗毫无胜算。所以首辅必然要另起灶炉。钟家主知道乌江水师吗?” “当然,江雄率其在汉江之上击败了刘整,声名远播嘛。”都是吃水上饭的,钟家自然不会不知道江雄其人。 “这是首辅当年在贵州时建起来的水师,但现在在控制长江及其支流,还要与刘整等人对峙,已是竭尽全力了。所以首辅想要建的淮河流域的水师部队,便着落在了钟家主的身上。”刘凤奎笑道:“钟家主可有意乎?小小微山湖,可以作为一个前进基地,但岂能让水中蛟龙久居于此?” 钟无凭的眼神儿亮了起来。 “比照江雄。”刘凤奎趁热打铁:“淮河水师都指挥使,负责整个淮河流域的水师招募、训练、作战等全部事务。” “朝廷派监军?” “不派监军。现在的大宋军队可没有这个习惯。”刘凤奎笑道:“只派两个人来,一个军法官,一个后勤官!剩下的事情,皆由都指挥使自己作主。” 看着刘凤奎从怀里再度掏出来的一卷文书,打开来摊在自己的面前,看着那鲜红的大印,钟无凭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抱拳向刘凤奎深深一揖到地。 这一次,刘凤奎没有侧身相让,因为这一刻,他是替天子接受钟无凭这一礼。 重新坐下来,钟无凭小心地收起了那份敕封的圣旨。 卧房临湖, 这顿酒喝得痛快淋漓的刘凤奎在啾啾的鸟鸣之中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外面已经是艳阳高挂。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推门而出,却见碧波万丈竟是被太阳光染成了金色。 深吸一口气,却是皱起了眉头,鼻间竟有淡淡的血腥气。 前行几步,站在了木制的露台之上,脚下便是湖水,湖水轻轻地拍打着支撑露台的立柱,那水里,竟然也有着还没有完全消解的红色。 昨夜,微山湖岛上,血,只怕流得不少。 一个汉子大步而来。 远远的,已是抱拳一揖:“见过总管!” 刘凤奎点了点头:“昨夜死了不少人?” “是,上上下下,不下三百人!陈氏被灭族!”汉子道:“便连钟规的大娘子都被迫自杀了。” 刘凤奎摇头叹息:“一念之差,便是万丈深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的身份露了,是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干这行当,还是就此洗白上岸呢?” “总管,职下做这一行也是多年了,现在想回归,做个正常人,我也该娶妻生子了。”汉子笑道。 “好,你自己选地方吧!” “就在这儿吧!我想就在淮河水师里干!”汉子道。 “不怕钟家父子心里有疙瘩?” 汉子摇头:“以后他们是朝廷的将领,职下也是朝廷的将领,有不有疙瘩并不要紧,只要能精诚合作便好。再说,以职下身后站着您总管,他们还敢得罪我不成?换个地方,反而不方便将总管您拉出来作为倚仗了!” 刘凤奎大笑:“你倒是盘算得精,好,那便如此,回头我跟钟无凭说说这件事。以后,你便不再是皇城司的人啦!先恭喜你吧!” “谢总管栽培!”汉子再一次一揖当地,直起身子,脸上也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第六百二十一章:钓鱼 刘凤奎亲眼目睹了一场说不上很精采,但却足够酷烈的水战。 伪齐水师自以为有内应,没有多加防备地便被所谓的内应,引到了陷阱区域里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原来那看似波光鳞鳞,一片平静的水面之下,居然别有玄机。 自己进来的时候一叶扁舟畅通无阴,轻轻松松地便进了微山岛,当时还在奇怪,钟无凭是凭着什么能抵挡住当时刘豫的猛攻,从而一直拖到宋军夺去了徐州。逼得刘豫不得不拉下面子与钟无凭讲和,免得后方生乱。 现在刘凤奎终于明白了。 隔行如隔山。 便是江雄率领的乌江水师,在不明就地的情况下来了这里,只怕也要吃亏。 一望无际四通八达的水面之下,机关重重,有数的几条安全水道使钟氏船只来去自如。 而那些被引进陷阱之中的伪齐水师,进退不得,你拥我挤,然后便成为了对方的活靶子。 水在烧! 大大小小的船只,被引燃,成为了一支支巨大的水上火堆,烧得劈啪作响,无数的伪齐水师为求活命,跳船逃生,然后被钟氏士卒用挠钩一个个的钩上船来,往船舱里一扔,然后便捆将起来。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在水里泡得时间长了一些,只怕就会有性命之虞了。 钟无凭名气并不大,但其果断却也让刘凤奎颇为叹服。 一举歼灭了来犯的伪齐的水师之后,钟规钟矩两兄弟旋即率领两支船只出击,一举袭击了伪齐的两个码头,焚毁了数十万石的粮食,掳掠了大量的马船以及其它商船回来。对于那些带不走的,直接便是一把火烧掉。 对于伪齐来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水师队伍,又一朝尽丧。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连船一时都凑不齐了。 别说进剿微山湖的钟氏水匪,便连保证前线军队的粮食供应,都成了大问题。 以前都是通过水路,现在水路已经被堵死。 而通过陆路,却又需要大量的人手。 寒风凛冽当中,伪齐的暴力机关再一次出击了,不过这一次他们对付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治下的子民。 他们需要足够多的民夫,将粮食运往前线。 否则前线的军队饿了肚子,闹将起来,可就不好玩了。 至于这些民夫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安稳地这这个冬,是不是已经出了青壮丁口去服这场战争的徭役统统不重要了。 先应付过眼下这一遭再说其它。 刘豫掀了桌子。 让他愤怒的,不仅是微山湖上的惨败,还有宋军东部行辕的大胆行径。 人家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两支骑兵直接穿过了战场,从两支齐军的接合部,漂亮地穿插到了齐军后方。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宋军骑兵的配合,才使得钟氏水师对于齐军码头库藏的攻击轻易得手。 让人头痛的是,这两支骑兵神出鬼没,在某一个地方,从来没有停留超过一天。 不停地攻击,骚扰,破坏,在齐地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而最为歹毒的是,这些骑兵还焚烧了无数百姓的房屋,然后驱赶着这些人一路逃向县城,然后便扬长而去。 无数的人要吃要喝,伪齐治下的那些基层官员们,顿时便坐了腊。 要应府上头的军粮征集,现在又出现了大规模的难民潮。 青壮可以编起来成为厢军,但那些老人、孩子、妇孺怎么办? 不给吃不给喝吗? 真要大规模地饿死了怎么办? 刘豫可以不理会这些事情,但那些工作在第一线的亲民官们,不管行吗? 自然是不行的。 可是又能拿什么管呢? 刘豫集结了骑兵对这两支敌人围追堵截,但却收效甚微。 搞到后来,刘豫也算是明白了,这两支敌人的骑兵,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目标。他们完全是随意为之,往哪里跑,去打谁,完全取决于带队的将领,丝毫没有脉络可寻。 这给围追堵截他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 当然,也跟后方兵力严重不足有关。 有生力量都被抽调到了前线,而想要堵住灵活机动的骑兵,没有大量的兵力又压根行不通。 原本刘豫寄予最大希望的骑兵,跟在敌人的屁股后头跑了两天之后,便开始大规模地减员。 倒也不是人不行,而是马受不了。 人一少,齐国骑兵追击的劲头便少了一大半,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敌人反过来干一票,那乐子可就大了。 你追人家,人家何尝又不是在追你呢? 这样的骑兵作战,跟步卒作战完全不一要产。 步卒还可以说我列个军阵,苦苦坚守以待后援。 骑兵,就是打了就跑。 搞到后来,齐国军队突然发现,与其追着对手军队喝西北风,累得七荤八素还讨不了上头的欢心,倒不如干脆来搞点儿别的。 于是,他们也开始烧杀抢掠起来了。 而且,他们比宋军骑兵干得更过份。 当然,最终这一切,都将栽给宋军骑兵,现成的背锅侠,不用白不用。 追击的齐国骑兵,发现了新的大陆之后,立即便醉心于其间,追敌人,多危险啊,一个不好便有可能有把自己贴进去,而干这个,好轻松啊,没有一点儿风险,便赚得盆满钵满。 宋国骑军搞破坏。 齐国自己的骑兵搞大破坏。 伪齐境内,烽烟四起,哀鸿遍野,原本日子还算过得去的齐国百姓,有很多人一夜之间便沦为了赤贫,甚至有人失去了性命。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耶律大树马鞭轻轻地敲着手心,看着脸色铁青的刘豫,道。 “国相的意思是?” “宋人能派人去齐国境内搞破坏,我们自然也能去!”耶律大树微笑道:“这件事,我来办。我麾下三千大辽骑士,对于机动作战最为擅长,宋人想跟我们玩这个,我就让他们开开眼!” 刘豫眼睛一亮:“他们让我们不安生,我们便让他们更痛苦,如此,便有劳国相了。” “不辛苦不辛苦!”耶律大树笑咪咪地道。 怎么会辛苦呢?这样的出击,可是发财的好机会。 耶律大树不缺钱,可是不代表他麾下的士兵们不缺钱啊! 远离故乡,驻扎在异国他乡,士兵们的士气需要维持,无非就是金钱、权势、女人。对于普通士兵而已,金钱和女人则更加地直观。 可军饷就只有这么多。 虽然耶律大树逼着刘豫给这些辽军开出了数倍于齐军的军饷,但钱这个东西,自然是不嫌多的,对于这些士兵来说,再多的钱也不够花。 但齐国现在终究是大辽的属国,也不好意思去明抢。 不过现在可以去宋地抢。 不管是亳州,还是宿州,那可都是膏腴之地。 听说越往南,宋人便越富裕,这一次,倒是可以见识见识。 三千辽骑,在耶律大树的率领之下,蹰躇满志地踏上他们心心念念的新征程。 几年之前的破东京以及扫荡东京周边的战争,让辽军士兵们永生难忘。 宋人的富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那一场战争,几乎每一个参战的人,都发了财。 风光还乡,聚妻生子,购买牛羊,牧场,置办全新的家什,可怕当时在后方镇守的那些人馋得流口水。 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们发财了。 听老人们说,南方的宋人更富裕呢!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这支辽军骑兵便直扑宋军内地。 让耶律大树欢喜的是,宋军自己干这样的事,却似乎没有想到辽人也会干这样的事情,三千辽骑,居然轻轻松松地便从两支宋军的接合部穿越了前线,几乎是以不久之前宋军同样的手段。 这让耶律大树对宋军的将领有些鄙夷,顾头不顾腚的家伙。 你这样弄人家,就不防着别人同样弄你吗? 徐州,彭城。 高迎祥紧盯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敌人上钩了,而且如他所愿,钓来了他最想钓到的大鱼。 齐国的国相耶律大树和他麾下的三千骑兵。 他早就张网以待了。 现在他要做的,却是只能静静等待了。 撒网的是高迎祥,但网本身,却并不是高迎祥的部队,而是来自江宁府,刚刚夺取了南阳的韩锬所统率的江宁守备军。 四千江宁守备军,再加上岳腾的三千天鹰军。 萧诚所规划的这一场横贯东部、中部上千里战场之上的战役,最主要的,便是夺取南阳这个军事要点,以南阳盆地作为中部行辕的后方支撑。次要的,便是在徐州、下邳、砀山等地给予齐国迎头痛击。 这场最初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在真正拉开大幕之后却会让所有人惊诧莫名的宏大战事,便是萧诚送给江宁府诸君的一场惊喜。 或者说,是一场惊吓。 只要这两场战事大胜,那么在江宁朝廷之中,那些还跟萧诚唱着反调,喋喋不休的家伙们,将统统闭嘴。 压制住这些人,萧诚才能放开手脚,来推行自己的治国之策。 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以及手段。 但军队,却又是政治的最可靠的后盾。 两场战事,将会促使萧诚将绝大部分的军事指挥权拢到手中,枪杆子里头出政权,做完了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人跟自己唧唧歪歪了。 皇帝是自己的学生,对自己言听计从, 军队是自己的心腹,如臂使指。 你们这些本土派,绥靖派,只想发财不想北伐,不想一统天下的家伙,从现在起老老实实地给我站到跟前来,要不然,就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个战略,具体到高迎祥这里,便是想要击杀掉齐国的国相耶律大树。 这个人的份量,可是一点儿也不比刘豫轻。 刘豫身为齐王,极其小心,根本就不会身陷险地,但这个耶律大树可就不一样了。 反复斟酌推敲,高迎祥才拿出了这样的一个计划。 事实上,最初高迎祥并没有觉得这个计划一定有成功的可能。 毕竟牵涉太大,面太广,各环各节,过于精密了。 而太复杂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反而是越低的,随便那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计划半途夭折。 计划越简单,成功的可能性便越高。 可是简单的计划,又怎么可能钓到耶律大树这样的大鱼呢! 高迎祥已经准备为了实现这个计划而付出一定的牺牲了。当然,他也准备好了挨骂。 慈不掌兵,有时候为了大局,就不得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在这一点上,高迎祥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心慈手软。 他牺牲的对象,便是防线之后的大宋百姓。 耶律大树会因为贪婪而越来越深入,而他每进一步,都将使他陷得更深一些。 不过南阳战事的进展顺利,让高迎祥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韩锬他们回转的速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得多。 只要他们回来的够快,那么大宋百姓将要蒙受的损失,就会越小。 如果能全歼了这支辽国骑兵,那大宋百姓对于军队的尊重和依赖,将会迎来一个新高度。 “韩锤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希望你真是首辅手中的一柄无坚不摧的大锤!”朱砂笔在地图之上划了一个圈,高迎祥深吸了一口气。 凛冽的寒风之中,韩锬倚着自己的战马,这是一匹毛色全黑的战马,只有四个蹄子雪白。战马叫追光,是萧诚送给韩锬的。 萧府当年那匹闻名东京的战马逐影,随着萧诚到了南方。而追光,便是逐影的后代。 肩高超过八尺五的追光,比起其它的战马,整整大了一圈。 四千江宁守备军,正在静静地守候着他们的猎物。而三千天鹰军,则在与他们相距五十里的地方,同样在守株待兔。 一骑自远方风驰电掣而来。 “统领,辽军袭击了板桥镇,现在正在那里烧杀抢掠!”斥候没有下马,直接在马上大声喊道。 一把捡起地上的铁槌往空中一抛,韩锬翻身上马,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铁槌,往马鞍之上一架,也不作声,策马便行。 四千江宁守备军,纷纷翻身上马,紧随韩锬而行。 等待,是最恼火的,此刻终于听闻到了敌人的消息,众人反而是感到无比的轻松。 接下来,杀敌就是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逆行 高迎祥要钓鱼,所以他在防线之上留下了口子。 他将麾下所有的骑兵全都派了出去。 骚扰敌人后方,毁坏敌人战争基础,动摇敌人战斗意志是他的目的。 但他也是在向着敌人赤裸裸的暗示。 来呀,你们也可以这样做呀! 刘豫不可能这样做,因为他现在手头的骑兵,要去围追堵截那些渗透进了齐国境内的宋军骑兵。 毕竟宋军骑兵现在正在破坏的是他的根基。 就算是要报复,现在刘豫也必须要先将这些宋军骑兵拿下或者赶走之后再说。 否则宋军骑兵在他的地盘之上多待一天,他的损失都会被进一步的放大。 但是,辽人可不会在乎刘豫有什么损失。 他们发现自己可以用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抢掠,而且还会让齐国上上下下感激不尽,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情。 耶律大树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作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决定。 到宋国境内去烧杀抢掠。 而这,正是高迎祥想要的结果。 韩锬和岳腾的两支骑兵,正对耶律大树望眼欲穿。 但这对于大宋的百姓而言,却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骑兵来无影去无踪,你根本就无法判断他们到底要去袭击什么地方,所以,只能被动地等待着他们的出现,然后再去抓他们的踪迹。 在徐州防线的身后,成百上千的村、镇在辽军渗透进来之后,面临着的一样的危险,而谁遭殃,谁幸存,却只有天注定。 对于决策者高迎祥等人来说,被辽军毁掉的只是一个村镇以及代表着损失人口的数字, 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无底深渊。 每一个决策者当然知道会死很多人。 但同样的,他们每一个却又都觉得,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 耶律大树三千辽军渗透进来之后,直入无人之境。 防线之后,根本就没有骑兵来阻截他们,能让他们止步的,只有那些城墙。 嚣张的耶律大树甚至纵马到了萧县县城之下,耀武扬威了一番,萧县县城内,此时尚有近万正在集训的士卒,但是负责训练的谷正,却丝毫没有出击的打算。 真要让这些人出击,只怕撑不过一柱香,就会被辽人打得稀里哗啦。 萧县的软弱,更加滋涨了耶律大树的骄横之气。 板桥镇,是他看中的又一个目标。 与前面的最多不过百余人的小村子相比,上千人聚居的板桥镇商业更加繁茂,更加富庶,有他们无经渴望的黄白之物。 而随着他们停留的日子愈久,一根无形的勒向他们脖子的绳索,也正悄然地收紧。 板桥镇,也正是韩锬、岳腾根据这一段时间耶律大树的行动轨迹判断出来的目标。 这两支军队,亦在悄无声息地向着这里靠近。 刚刚吃过早饭的板桥镇都监王绪,如同往常一样,带着两个手下,开始巡视整个镇子。 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 板桥镇是附近数十里地最大的一个商业集散地,商人们在这里开店铺,手艺人聚集在这里贩卖自己的产品,农人们也把自己的产出拿到这里来出售,镇子里周边,也有不少的农田是镇子里原住民的产业。 镇子里人数不少,足足上千人的规模,在方园几十里内,已经算是最繁华的所在了。 不过管理这些人的,却只有都监王绪以及他的十个部下。 这十个部下严格意义之上可不是什么官府中人,也是不拿官府薪饷的。他们跟着王绪干活,所得的报酬是从本镇收取的一些赋税之中支取,然后可以免除家中的徭役之类的工作,但税,还是要交的。 当然,利用工作之便,获得一些灰色的收入,这才是他们收入的大头。 不过这样的收入可不稳当,随时都有可能翻车。 听说大宋首辅萧诚现在正准备改革吏制,像他们这样的人,很有可能被直接纳入到体制当中,这倒是给了这些人盼头,毕竟真的成为了真正的吏员,那即便不弄那些见不得光的收入,每年的薪俸也是很可观的。 具体可参照他们的头儿王绪。 一个人的正常收入,便能顶得上他们十个人的总和。 再加上一些名正言顺的外快,就更了不得了。 正是浓冬季节,虽然谈不上滴水成冰,但也冷得厉害。 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到镇子上来贩卖东西的,起码要等到快中午的时分才会来,而做生意的,大致也在那个时候才会开门营业,开早了,狗都没有几只,除了遭风吹之外,不会有任何的收获。 屋檐之上也结了长长的冰溜子,几个负责扫街的人正踮着脚拿着长长的扫帚柄在戳着这些尖厉的东西,免得气温一高的时候掉下来伤了人。 如今不同以往,大家都要学习礁县的一些搞法,如今板桥镇上也是建起了供大家使用的茅厕,不仅是茅厕,便连大街之上的卫生,都雇佣了专门的人来负责打扫。 江宁的那位年轻的首辅出身大家,听说特别讲究这些。 不过从最初的不理解,大家已经慢慢地都接受了这个新的事务,而且还渐渐地享受了起来。 毕竟,在街上再也看不到随地便溺的人,角落里也再也没有了那些黄白之物,吹来的风,也闻不到那些不好的气息,走在街上触目所有也都清爽不已。 毕竟,在干这些事情,被都监的人抓到了是会罚款的。 不想交罚款,那就要塞给这些人一些利是。 那些人,为了创收,眼睛可是利着呢,脚脚也勤便得很。 总之,犯了这些事儿,不管如何,也是要出钱的。 板桥镇现在就干净得很。 走在干净的街道之上,王绪也很自得,这可是他的政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上官来这里一趟,满意了,自己可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礁县的县令鲁宛,听说马上就要升知州了,又是一个三级跳啊! 新首辅用人,压根儿就懒得管什么履历,什么磨勘,但凡对了他的眼,唰地一下就提了起来。 说不定自己啥时候也有这样的机会呢! 不是说过,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吗? 王绪觉得自己要时刻准备着。 耳边响起了闷雷一般的声音,王绪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天空蔚蓝,今天应当是一个好天气。 昨天晚上如此之冷,霜冻如此之重,今天白日里本来就应当阳光普照才是。 从那里打雷来? 但那雷声,却愈来愈响,整个地面,都似乎在颤抖。 王绪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他想起了昨天收到的邸报,那是一条关于辽军骚扰礁县、萧县诸地的通报,可是板桥镇离着这两地不下百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但那闷雷一般的声音却在告诉王绪,只怕大祸是真已经临头了。 他当过一段时间的兵,最高做到过队将,虽然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却也见过演练,便是几百个骑兵一齐冲击都能造成天崩地裂一般的动静,而昨天他在邸报之上看到的是足足三千骑兵。 他掉头便往回跑! “王大,去敲钟,去敲钟!” “陈二狗,沿街敲你的锣,告诉乡亲们,快跑,往河边上跑,游到对岸去。” 他一边跑,他一边疯喊。 板桥镇外有一条河,今年本来准备着要修一座石桥的,料都备好了,但因为种种原因又耽搁了下来,准备明天春耕之后再做。 周围都是一展平原,除了这条河能阻挡骑兵之外,整个镇子里的人,竟是无处可去。 尖厉的锣声响了起来,伴随着陈二疯那嘶哑的吼声。 但似乎并没有太多人相信,好多人居然还从半开的门里探出了头打量。 直到钟声被敲响,整个镇子这才乱了。 钟,不是随便敲的。 无事敲钟,那是要吃板子的,严重的要蹲牢房,脸上刺字流配的。 钟声加上锣声,足以让所有人意识到,出大事了。 王绪冲回到了公房之中。 除了王二与陈二狗,其它八个人也都还在。 王绪什么话也没有说,走进自己的房间,取下了墙上的一副简单的半身甲以及一柄朴刀。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用不上了。 “帮我穿上!”他沉声吼道。 几个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帮他披挂好。 “都监!”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你们都跑吧!过了河,便有活路!”王绪挥挥手。 “都监,我们一起跑吧?”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叫道。 王绪摇摇头:“你们啥也不是,跑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我是官,知道吗?为官一方,守土有责,失地之官,其罪当斩!我战死了,那是英雄,我要是逃了,被上官砍了脑袋,那不仅辱及先人,还要连累后人!快跑吧。” “都监!”几个人都红了眼眶。 “看在我过去还一直待你们不薄的份儿上,过河的时候,照顾一下我的家人!”王绪说完这句话,提着刀便大步向外走去。 几个手下互相看了几眼,一咬牙,冲向了镇子的另一头。 河,就在镇子的另一头。 镇子里乱成一团,但不是所有人都在往河那边跑。 危机到来的时候,不是每一个人的脑子都这么清楚的。 也有人并不觉得一定要跑,他们只是将门关得紧紧的然后藏在里头。 王绪管不着这些了。 他提着刀,与逃跑的人逆向而行,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 一条官道直通镇子。 王绪扛着朴刀,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路的中间。 无数的骑兵黑压压的出现在了王绪的眼眸之中,先前那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此刻反而小了下来。 辽军骑兵无视了站在路中间的王绪。 或者他们也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想要以血肉之躯来阻挡铁骑洪流。 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能看到很多的人正在慌乱地冲向后方,那里有一道河流。 一支骑兵从大部队之中分了出去,他们是去兜截那些准备渡河的人的。 骑兵在王绪的眼中越来越大。 他举起了朴刀,嗷嗷叫着向前冲去。 辽军骑兵哈哈大笑。 一骑越众而出,手中马刀寒光闪闪,他准备一刀将王绪的脑袋砍下来,然后再来一个漂亮的蹬里藏身将头颅从地上捡起来,以此在同伴面前炫耀一下他的马术。 王绪摔倒了。 似乎是因为腿软。 可就是这一摔,他无巧不巧地避过这一刀,朴刀举起,战马跃过,然后那马哀鸣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那朴刀,活生生地剖开了马的肚子。 王绪手里已经没有了刀。 马死了,可那巨大的冲击力,也不是他的血肉之躯能承受的。 他都没有一点点力气再爬起来了。 两条手臂大概是骨头全碎了。 那个志在必得的辽人骑兵没有砍着脑袋,反而跌了一个灰头土脸,更是损失了一匹好马,此刻爬起身来的他满脸戾气地走向了王绪。 王绪竭力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辽人。 也不过是一双肩膀架着一个脑袋,没有比自家人多出点什么,要是一马劈在他的身上,照样也会死。 可惜,自己只能劈到他的马。 王绪很遗憾。 那个辽人提起刀,顶在王绪的后心里,慢慢地往下戳。 他不想王绪死得太快,否则不能平他心头之恨。 王绪一点疼痛也没有赶到,只是觉得有些累。 他垂下头,那个辽人的靴子就在跟前。 张大了嘴,他一口咬在那双靴子上。 辽人疼得大叫起来,想要拔脚,不想王绪这一口,咬得如此之紧,竟然摔不掉,他提刀乱劈乱砍,一刀斩下了王绪的脑袋,可那脑袋仍然死死地咬在他的靴子上,直到被重重地砸在地上,才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那辽人的脚上,鲜血淋漓。 大部分都是王绪的血,只是也有一些鲜血,是从靴子里头渗出来的。 王绪临死时,终于还是让这个辽人流了血。 辽人骑兵如同洪流一般冲进了镇子,无数的战马从王绪的身上踏过,洪流过后,除了一件破破乱乱的半身甲半埋在土中,再也没有剩下什么。 第六百二十三章:覆灭 一股一股的浓烟直冲上天,经久不散,便是韩部骑兵们最显眼的标识,数千骑兵摧动胯下马匹,向前急奔。 距离愈来愈近了。 韩锬勒马而停,转头看向一侧,泗水正缓缓地在他身旁流淌,只不过,那水,却是红色的。 血将河染红。 “换马!准备作战!” 距离板桥镇,不超过五里了。 骑兵们沉默地下马,换马。 韩锬跨上了追光,神骏的战马似乎知道大战即将爆发,兴奋地打着响鼻,刨着蹄子。 “此战,不留俘虏!” 韩锬的命令,向来简单而直接。 双腿一夹战马,追光小跑着向前而去。 板桥镇完了。 只需看那河水的颜色,韩锬便知道,只怕整个板桥镇,剩不下什么人了。 板桥镇的确没有剩下什么人了。 数名辽军斥候正围着一真火在烤着几只鸡子,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那浓烟滚滚的板桥镇,眼里艳羡之色难以言表。 “这个镇子很有钱!” “女人好白,一掐便能出水!” “比前些日子抢的那几个村子可要好多了!” “宋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几个人百无聊赖地说着闲话。 有什么必要还出来警戒呢?宋人的骑兵,此刻都还在沛县那边吧? 至于那些宋军步卒,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还能追得上他们? 这支辽军可是一人双马。 即便追上了,难不成还敢与他们较量一番吗? 被上锋派了出来,可就失去了发财的机会,也失去了享用女人的机会。 手里的几只鸡子,还是在出来的时候,顺手抓来的。 等到回程的时候,那些留在镇子里的辽军,只怕连渣渣都不会留给他们一点点。 “下一次,就换别人作斥候了,轮到我们发财了!”一名伍长模样的人,撕下一只烤得焦黄的鸡腿,也不管烫不烫嘴,撕咬了一口,便大嚼起来。 地面微微颤抖,闷雷之声隐隐传来。 几名辽军互相看了一眼,唰地一直便站了起来。 作为一名骑兵,这样的阵势,他们可是太熟悉不过了。 “哪来的大股骑兵!”几人面面相觑。 “上马!”伍长厉喝一声,扔掉手中的鸡腿,爬上了战马。 也就是在这一记,他们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骑兵,正沿着泗水河河谷,向着他们这个方向铺天盖地而来。 “宋军!”伍长怪叫一声,“快跑!” 一眼瞄过去,不袭的骑兵,最少也有数千骑,绝对不会比他们这支队伍少。 他们看到了宋军, 韩锬也看到了他们。 腿上微微用劲,追光当真便如同一道闪电一般,迅即加速,转眼之间便拉大了与身后骑兵的距离当然,也缩小了与前面斥候的距离。 斥候们当然不会转头来与韩锬搏斗,就算打赢了韩锬又如何,还不是转眼就被他身后的那如同出闸洪水一般的骑兵踩踏成肉泥? 这个时候,只有跑。 伍长的马更好,所以他跑得更快,几个呼吸,已是将几个同伴都丢在身后。 杀人总也是需要时间的,有时候,不见得要跑得比敌人快,跑得比同伴快,效果其实也是一样的。 一名辽军眼看着韩锬追到了他的身边,怪叫一声,提刀便砍。 韩锬一锤子过去,连人带刀,砸下了马去。 然后,一锤子一个。 那名伍长终于还是回头了。 这一看,不由吓得肝胆欲裂,因为韩锬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而在远处,他的几名手下,已经全都不在了。 韩锬杀这几人,追光可是一点儿速也没有减。 又是一锤子下去。 这一锤子砸在了那伍长的铁盔之上。 卟赤一声,脑袋整个便缩进了腔子里去了。 提着锤子,韩锬继续向前。 耶律大树正在喝酒。 镇子里最好的屋子,当然便是这里最有钱人的住所。 亲兵们从屋子里搜捡了一番,果然便找出了许多的好东西。 看着不起眼的土罐子,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坐在大堂之上,喝一口酒,吃了口刚刚烤好的羊肉,耶律大树甚是满足。 至于屋子里其它地方传出来的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叫之声,于他而言,倒是更可以用之佐酒。 这个镇子的富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果然如那些商人所言,越往南,宋人便越是富庶。 提起土罐子,他向外走去。 耶律大树不小心踩了一脚的血渍,他有些厌恶地将脚在倒在大门边上的那具尸体之上用力地蹭了蹭。 上好的小鹿比靴子,沾上了血浆,就不好洗净了。 尖厉的鸣镝之声,就在耶律大树跨出大门的那一刻,冲上了天空。 有些愕然的耶律大树刚刚抬起头,便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鸣镝。 接下来,他也听到了如雷的马蹄之声。 “敌袭!”他怪叫一声。猛然从腰间拔出了一个牛角号,放在嘴边,用说全力地呜呜地吹了起来。 屋子里女人的哭喊之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在,几个亲兵从屋子里窜了出来,一边跑,还在一边系着裤子。 “准备作战,准备作战!” 耶律大树翻身上马,大声吼道。 此时不必管敌人是从哪里来的,那是战后的事情。 也许是在齐国境内游荡的那些宋军骑兵回来了,也许是宋军的将领又重新组织了一支骑兵。 不过是那一种,耶律大树都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 精锐之所以是精锐,自然有他的道理。 虽然这些人正在拼命地杀伤抢掠当中,但当牛角号响起的时候,这些人立即便停下了下来,然后跨上战马,向着牛角号响起的地方聚集而去。 三千骑兵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聚集到了一起。 然后,耶律大树便看到了滚滚则来的韩锬所部。 他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不是徐州的宋军的骑兵,飘扬的旗帜上写着一个斗大的韩字,这是那里来的部队? 耶律大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因为这支部队的装备以及冲击而来之时的队形、控马的技巧,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杀光他们!”耶律大树拔出了弯刀,厉声吼叫。 不管是谁,只要是敌人,那就杀光好了,只要死光了,对方的什么来历,又还有什么关系呢? 辽军呐喊着摧马冲了上去。 与对手相比,他们在骑术之上,明显要更胜一筹。 仅仅凭着两条腿,就能自如地操控战马,空出来的两只手,却在不停地拉弦射箭。 这样的奔射,出了极少数神射手还能保持准头,剩下的,也不过是碰运气,只不过当数千箭一齐射过来的时候,也就不需要什么准头了。 江宁守备军的队形骤然便散开了。 他们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弩。 与辽人经马上奔胜,那自然是比不过后。 但是一人一支上好弦的神臂弩,他们却都是装备了的。 一箭过后,充弩摘枪,一枪过后,弃枪拔刀。 每一名江宁骑兵,都是一个行走的钱串子。 不管是他们身上的战甲,还是弩弓,抑或是刺枪,马刀,都不是辽军能够比拟的。 韩锬提着他的锤子向前猛冲,他的旗手,拼尽全力也无法跟上他,最后只好放弃了这一徒劳的举动。 羽箭如雨,韩锬却不管不顾,摧马向前,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身上不时迸发出一串火星子,然后留下一个个的白点,也有力道十足的羽箭镶嵌在了他的战甲之上,使得他看起来跟个刺猬似的。 但这支刺猬却快得不可思议。 江宁守备军手中的强臂弩发出了嗡的一声响,然后,耶律大树他们的天空便黑了。 任何人被数千支强臂弩铺天盖地笼罩,那感觉都不太好。 然后耶律大树便看到自家军队以精湛的技艺,在短短的距离之内连射了数轮羽箭,对方落刀之人廖廖可数,可对方一轮齐射,己方却是霎那之间被扫空了一大片。 然后,对面的那些家伙,没有丝毫犹豫地扔掉了手里的神臂弩,迅捷无比地摘下了马鞍上的刺枪,平端着枪,在马上猫头腰,一排排地整齐地冲了过来。 与辽军骑兵迥然不同的作战方法。 当然,在这些一排排的刺枪之前,还有一个人,一匹马。 韩锬如同一块巨石一般地砸进了队伍的军阵之中。 铁锤起起落落,每一锤下去,便是一人落马。 至于敌人刺来的枪,砍来的刀,他是不太理会的,基本上除了在他的甲胄之上拉出一溜子火星来并没什么其它的作用。 只有那些重家伙迎头砸来的时候,他才会去挡一下。 然后一锤子把拿重家伙的人锤死。 韩锬的勇猛无匹固然让耶律大树震骇不已,但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威胁到几千人的骑兵,所以他最大的敌人还是那后面一排一排冲过来的宋军骑兵。 双方的前锋只是一个接触,耶律大树便知今日要糟。 一排排的刺枪一扎到目标,受力之后便轰然炸碎,然后这些没有了刺枪的宋军骑兵便拔出了马刀。 耶律大树左劈右砍,在宋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边落荒而逃,一边用力地吹起了牛角号。 快跑! 这是耶律大树心中唯一的念头。 岳腾看着泗水河边那一堆堆的叠在一起的尸体,手上青筋爆出。 狗娘养的,娃娃都不放过的吗? 他从另一个方向上来,韩锬看到的是染红的河水,他看到的,却是河边堆叠如小山一般的尸体,还有河的另一头,一些侥幸过河的人,正跪在沙地之上哀哀哭泣。 远处,喊杀之声震天。 “走,去杀光他们!”一提马缰,岳腾带着天鹰军向着战场围了过去。“散开队形,撒大圈子,韩锤子肯定已经将对手砸散了,咱们将他们兜住,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罗!” 如果说江宁守备军是极其注意集体战斗,集体力量的骑兵,那天鹰军便与辽军差不多,他们的个人战斗素质相当的高超。 天鹰军中九成来自叙州蛮。 耶律大树现在明白,他坠入到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圈套之中。 对手悄悄地隐藏起了两支相当强悍的骑兵,就等着他一头撞上门来。 如果能回去,定然要将刘豫的狗头斩下来,耶律大树红着眼睛,再一次向着岳腾的天鹰军发起了冲锋。 萧县的谷正,带着三千步卒,正在向板桥镇前进。 这三千人,是他从集结在萧县的九千士卒之中挑选出来的 江宁第一批次发来的禁军、厢军便是九千人。 让他们先见见血,先打一下烈度不大的战争,体会一下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被江宁守备军和天鹰军肆虐一遍后的这些辽国骑兵,就算能逃出来,肯定也没有多少了,而且还是人困马乏,正好让这些步卒来练练手。 前方,斥候打马狂而来,尖厉的哨音响彻天空,谷正精神一振,终于是来了,只是来知道有多少人突破了韩锬与岳腾的两张大网。 旌旗挥动,军官们大声地喝斥着,组织着士兵们迅速地摆好阵容,士兵虽然还很稚嫩,但这些军官,却是从百战之师中抽调而来的,一个个经验十足。 不少士兵明显很紧张,但挨了上官几鞭子或者几巴掌几脚之后,也就镇定了下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骑兵,最多不超过两百骑,而且一个个血糊刺拉的。 耶律大树看着前面出现的敌人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军阵,再看看一边的奔腾的泗水,再回头,烟尘四起,更多的宋军骑兵正追索而来。 他知道今日再无幸理。 “杀!”他举起了锯齿一般的长刀,嘶声吼了起来。 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辽军骑兵,向着前方宋军步兵军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放!”随着一声厉喝,无数的弩箭扑面而来。 一个个的骑兵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突!” 步卒们斜斜举起长枪,向前缓缓推进。 捅刺,拔枪,再捅刺,机械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飞奔而来的战马,重重地撞在长枪之上,枪断,臂折,吐血,倒地,然后便被人拽着脚拖到一边。 耶律大树被十几支长枪同时捅了进去,接着被举到了空中,最后又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六百二十四章:京观 勉强突围,逃窜到这里的最后这一点辽人骑兵,终究是没有冲破第三道防线,三千余骑,大部分被杀死在板桥镇,小部分被天鹰军击杀于半道,最后的这一点点,又被步卒拦截而全歼。 只不过谷正的脸色,这个时候并不好看。 因为尾随而来的天鹰军的将士们,此刻正在看他的笑话。 虽然击溃了这最后的不足两百骑的战果说不上有多么的辉煌,但作为第一次以步抗骑的真正的战斗,谷正其实觉得这些第一次踏上残酷战场的菜鸟们表现和还是挺不错的。 如果不看他们现在的表现的话。 战斗的时候,这些菜鸟们其实来不及恐惧,也没法办犹豫,长时间的训练养成了他们下意识的反应,而紧密推进的阵形,便是胆怯者也无法后退半步,只能被推着往前。 而在后面的士卒,其实看不见前面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他们只是下意识地听着长官的命令向前迈进,直到前面的死光了,轮到他们顶上去。 仗打完了,打赢了,作战的队形散开来了,菜鸟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了,然后面对着面前惨烈的场面,他们绷不住了。 有的人呕吐,跪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只怕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得差不多了。 有的在发呆,两眼发直,似乎魂灵儿已经远离他而去。 有的在哭泣,哭得也分好多种,有的大声嚎叫,有的低声饮泣, 更多的,是在瑟瑟发抖, 那些手上,枪上,刀上染了血的,甚至将这些武器扔到了地上,就好像手里握着的是一根火炭。 而天鹰军的士卒们,则靠在马背上,对着这些人指指点点,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大笑之声。 这让谷正真的感到很没有面子。 于是,军官们便提着鞭子走了出来。 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抽,耳巴子打得啪啪作响, 还别说,疼痛刺激之下,很多人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被一脚踢翻在地再挨上几鞭子之后,再爬起来,终究是正常一些了。 然后便是搜刮了。 这近两百骑,是谷正所部的战利品,所以天鹰军的骑兵们,只是站在远处看,并不参与。 新军士卒们显然还不习惯这样的事情,但军官们却都是老鸟。 别说是这些死掉的辽军身上携带的财物,便是身上的甲胄,衣服,那都是要收集起来的。 在军官们的示范之下,新军士卒们战战兢兢地开始了作业。 最终,这些辽人变成了一具赤裸的尸体。 搜刮出来的财物,堆成了一座小山。 马匹、甲胄、兵器、衣物、以及金银铜钱。 能够跟着耶律大树逃到这里的,都是他身边的精锐、亲兵,他们身上的值钱东西自然比普通的辽人要多得多。 看着这些东西,天鹰军的士卒们也不再嬉笑,而是脸露艳羡之色。 不过规矩便是规矩。 这不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三成归公上缴,剩下的,分给所有参战的士卒。 当然不是人人平分。 官大的,分得多一些,刚刚亲手杀了敌的,又分得多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有一些分润。 即便是在最后没有轮到他们上场杀敌的,也都分到了几十个大钱。 有了钱拿,大家终于开心起来。 说起来,这些被从江南发到徐州前线来的士卒,事实上家里也并不宽裕,有半点路子的人,都想尽一切办法,逃避了这一次被发送的命运。 事情还没有完。 一些士兵被挑选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确掉这些死去的辽军的脑袋。 砍一个,十文钱。 砍下来的脑袋被丢到了马车之上,而光溜溜的尸体,则被丢到了挖好的大坑里,掩上土之后,士兵排成队在上上走了几个来回,便被踩踏得光溜溜的,比别处地方要更结实一些了。 虽然砍脑袋的时候,又有一些士兵吐了,或者手软了,几刀下去,还没有砍掉脑袋,这样的士卒自然是又要挨一些鞭子的。 “还行!”岳腾从马鞍子之上取下了一个皮囊,递给了谷正道:“也算是打过一场硬仗了,接下来不致于遇敌便怯,再干上几回,便有模有样了。” 谷正有些得意,这些人,可都是他辛苦了几个月的杰作。 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一批,终究是还是给他撑住了脸面。 “板桥镇那边如何了?”他喝了一口皮囊里的酒,问道。 岳腾摇了摇头:“这个镇子,没了。” 这一次为了引诱耶律大树,付出的代价并不小,不算最后这一战的伤亡,被耶律大树劫掠的数个村镇,几乎幸存者,光是这些人,便有好几千人。 当然,在高迎祥他们看来,这完全是值得的。 耶律大树,伪齐国相,算得上声名显赫之辈了,这一次死在了徐州,算是东京城破之后,大宋对辽最大的战果了。 板桥镇的战局就惨烈得多。 超过两千辽骑被杀死在这里。 方圆数里的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倒毙的辽骑和战马,谷正和岳腾两人赶到这里的时候,江宁军正在打扫着战场。 “多少伤亡?”岳腾凑到了韩锬跟前。 “死了三百多,伤了八百余人!”韩锬道。“辽军的精锐,还是厉害的。” “这还只是辽军的宫分军,都已经有如此战斗力,以此来看,他们的皮室军、属珊军的战斗力,就更加地凶残了!”岳腾有些担忧地道。不管是韩锬的江宁守备军,还是岳腾的天鹰军,都是新宋骑兵战斗力的天花板,他们都打得如此艰辛的话,其它的军队,自然就要麻烦许多了。 “以前没打过,不知道,现在打过了,就知道了底细!”韩锬脸上却满是期待。“再过些时日,便是碰上皮室军,照样砍瓜切菜。” 与辽人比骑兵,这是以己之短去碰敌之长,一边的谷正眨巴着眼睛,将来与辽人的争斗,必然还是以步卒为主,而骑兵,只可能是辅助。 当然,这一点,他是绝不会在两个骑兵将领面前说的,没得讨人厌。 “板桥镇的人死光了?”看着差不多已经完全毁掉的镇子,谷正问道。 “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人!”韩锬摇摇头,却是把王绪的事情,给两人讲了一遍:“这家人除了一个五岁的娃娃被他的部下背着泅渡过河外,都死绝了。” “好汉子!”想着王绪一人披甲持刀面对数千骑兵还悍然发起进攻的场面,两人却也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孩子,谷将军,你能帮着安排一下吗?”韩锬道:“不能让好汉子的后裔没个好下场,找一户好人家,让他们收养了吧!” 谷正思忖片刻,道:“韩将军,我觉得,这个孩子,您不妨带回江宁去交给首辅!” “首辅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管个孩子的事情!”岳腾不以为然。 谷正笑道:“我觉得,这孩子父亲的事情,还是很有些说道的,也许首辅正需要这样一个英雄呢!” 韩锬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就算二郎不需要,我在江宁给他找一户人家,也许更好,这个王绪,着实让人佩服。” “韩将军这便要回去了吗?” “诱杀耶律大树是我在这边最后一项任务,接下来我自然要回江宁了!”韩锬道。 数千战死的辽人尸体被扔进了板桥镇,熊熊大火燃起,将他们,与这个被他们荼毒的镇子,一齐焚烧成了灰烬。 一轮朝阳缓缓升起,红彤彤的,伴随着朝阳升起的,却是隆隆的战鼓之声。 远处的齐军营寨,一一打开,一队队的齐军鱼贯而出。 在他们的前面,更多的齐国斥候骑兵纵马飞奔。 只不过,今年的徐州城下,似乎有些不一样。 再向前奔得更近了一些,斥候骑兵们悚然而惊,有些甚至险些掉落马下。 在徐州城下,多了一座京观。 一座用人头垒起来的京观。 三千个人头! 不看别的,单看那人头的发型,便知道这是辽国人。 斥候们飞奔而回。 齐军大营的鼓声戛然而止。 另一些人飞骑而出,有齐国军官,也有辽人军官。 京观,在城上射程之内,但在这些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之时,城上却毫无反应,直到这些人策马走到了京观之前,城上才有一个大汉站在了城垛,大声吼道:“犯我大宋疆域者,杀无赦!杀我大宋百姓者,杀无赦!” 一人呼喊,万人回应,城下诸人,齐齐失色。 京观最上面摆放着的是辽国大将,齐国国相耶律大树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刚刚出营的齐军,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这场战事,差不多该落下帷幕了。”长史何军笑吟吟地道。“在属下看来,恐怕伪齐接下来,再也难以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了,自今日始,攻守易势,以后就轮到我们主动出击了。” 高迎祥掀了掀眉毛,道:“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事要结束了,但对于我们来说,却还没有。易将剩勇追余寇啊!” “总管是想拿下沛县?”何军笑问道。 “正是如此!”高迎祥道:“拿下沛县,丰县等地,使我徐州等地有一个战略缓冲地带,免得齐人一出手,就直攻我核心要地。而且拿下了这些地方,我们便可以在接下来大力支持钟无凭的水师,嘿嘿,控制了微山湖,南阳湖,昭阳湖,我们便能随意出击,想打那里打哪里,该是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了。” “也是。”何军道:“前期,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掩护中部行辕夺取南阳,接下来,我们也该为自己谋划一下,否则,咱们东部行辕可就完全被中部行辕盖过去了!” 高迎祥笑而不语。 相比起齐国,现在赵国的实力可就差远了。 曲珍与崔昂之间的争斗,使得齐国实力大减。 而现在南阳的丢失,更是让赵国丢掉了最关键的一个区域,接下来,朝廷的重点必然会转向中部行辕,搞不好,益州路都会派兵出子午谷开始北伐,以图将河南之地一举拿下。 这可不仅仅是收复中原地区这么简单,还可以将新宋与西北重新勾连起来。如此一来,秦风路上的李淳,还能再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吗? 朝廷的战略是如此,高迎祥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但这可不代表着他就要缩手缩脚,啥也不干。 能够在不需要朝廷的大力支持之下仍然做出一番局面来,才能显得他高某人的手段。 齐军大营,刘豫完全乱了方寸。 耶律大树一去之后便再无音讯,一直以为,没有骑兵的宋军,对于这支辽军骑兵,根本就无法可施。 耶律大树不会傻到去攻击城市的。 那么,耶律大树这三千骑兵,到底是如何被人消灭得如此干净的呢? “我们上当了!”自从得到噩耗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韩直,终于开口了。“高迎祥的目标,便是耶律大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钓耶律大树上钩。” “这些都无所谓了,关键是,接下来我们如何向镇南王交待!”刘豫有些抓狂,上好的美髯,被他揪断了好几根。 “没有什么好交待的!”韩直淡淡地道:“兵凶战危,只要上了战场,谁都有死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刘豫叹了一口气。 “大王勿需担忧。接下来,耶律珍要借助大王的时候多着呢!”韩直笑道:“他不会责怪您的,相反,只会温言鼓励。” “为何?” “曲珍丢了南阳,接下来,曲珍就会成为他们的攻击重点,以赵国现在的实力,哪里还是宋人的对手,除非辽人直接介入!”韩直分析道:“如此以来,他们可就顾不上齐国这边了,还得鼓励您不断地向宋人施加压力,以牵制宋人兵力,减轻赵国那边的负担,所以,又怎么肯苛责您呢?” “这样啊?”刘豫松了一口气。 “要是曲珍顶不住,让宋人一口气拿下了赵国,那辽国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赵国了!”韩直看着地图,摇头道。 第六百二十五章:反间之计 围攻下邑的赵军统帅原本是黄淳。 但在国相萧博率军抵达之后,便换成了萧博。 在黄淳的心不甘情不愿之中,商丘、宋城这些原本属于黄淳的嫡系人马,立刻便成为了攻城的主力军。 换成别人,哪怕是曲珍亲至,黄淳对于这样的安排,也敢于跳起来反抗一二,但在萧博的面前,他却不敢有二话。 因为萧博是辽人。 是镇南王耶律珍的亲信嫡系。 敢跟他对着干,那就是在找死。 想起崔昂当年惨死的景象,黄淳就不由得全身颤抖。 那可是曾经的大宋相公,后来又成为赵王的人物啊,就那样被耶律敏一片一片地给割成了一堆乱肉。 耶律敏走后,那一副挂在架子上,被用线穿起来的骨头架子,让所有人至今思之犹为胆寒。 崔昂都是如此,自己算什么。 如今之计,也只能任由着萧博拿着自己人马去填坑。 如果这样的不计代价的攻伐,当真能够拿下下邑,也是一件好事。最好是能抓住几个宋军的高级将领,这样,自己也可以换回儿子黄海。 至于麾下士卒,死了也就死了。 反正到时候人手不够了,就再去招兵呗。现在四条腿的牛马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多的是吃不上饭的人,为了这一份军饷或者几顿饱饭来投军。 而自己只要能保住麾下这三千亲军便可以了。 这三千人,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萧博真要拿自己这三千亲兵去填坑的话,那绝对是不成的。 好在对方也知道自己的底线,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逼到自己头上来。 想到那个如今在萧博面前献媚的解宝,黄淳便来气儿。 自家儿子的确是不争气,丢了下邑。 可解宝又算什么? 这狗东西,可是丢了南阳。 统率数万大军镇守南阳啊,却被宋军打得狼奔鼠窜。 南阳,可是赵国抵御宋军的最关键的一道防线,南阳一丢,开封便岌岌可危了。 可是那萧博把自家儿子说得不值一文,对这个解宝却不置一词。 现在,倒是解宝带着从南阳逃回来的那些残兵败将成了萧博面前的宠儿。 这让黄淳气愤不已。 亲兵端着餐盘走进了大帐,两荤一素再加一壶酒,荤菜有自己最爱吃的鸡舌头,这让黄淳的心情好了不好。 大军出征,与在家自然是无法比的。 放下餐盘的亲兵却没有走,而是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大郎回来了。” 一口酒还没有咽下去的黄淳当场便喷了出来,抬头瞪眼看着亲兵。 “小的把大郎悄悄地藏在了营中。”亲兵低声道:“晚上再带过来。” 黄淳的手有些颤抖,勉强给自己再倒了一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这个亲兵办事妥贴,知道自己这中军大帐之中有辽人的眼线。 “谁跟他一起回来的?” 黄海被俘虏了,现在却好端端地回来了。这世上自然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的,如果有,黄淳也宁肯相信那是拌着毒药的馅饼。 所以,一定有人陪着黄海回来,而且,必然是有所求的。 亲兵点了点头,黄淳顿时心中了然。 夜深人静,更鼓三响。 黄淳终于看到了被俘一个多月的儿子黄海。 没有瘦,倒是胖了少许。 看起来,在宋人那边并没有受到虐待。 只是瞄了一眼,他便把目光投向了与黄海一起进来的那个宋人。 拱了拱手,黄淳道:“某家非常感谢魏武将军善待犬子,以后如果魏武将军落入我手,我必然亦会投桃报李,其它的话,也就不必说了,某家准备了好酒好菜,贵使吃饱喝足,某家便送你出营回去。” 来人嘴角往上挑了挑,似乎在笑,拿起筷子,吃肉喝酒,一丁点儿都不担心黄淳在酒菜里弄什么鬼。 “下邑被围的时间不短了,说句实话,城里还真没有什么好东西吃,能大快朵颐,妙极,妙极!”使者嘴里塞满了菜肴,说话都有些含糊了。 “既然如此,贵使何不劝说魏武将军弃暗投明?”黄淳笑问道。 一仰脖子喝完了面前杯子里酒,使者将酒杯翻了过来反扣在桌子上,看着黄淳,笑道:“大将军恐怕不知,两天前,齐国国相耶律大树率三千骑在萧县板桥镇被我军全歼,三千人全军覆没,无人幸存。” “不可能!”黄淳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使者有些得意洋洋:“大将军,最迟您这两天就会得到消息。这三千人的脑袋,全被确了下来,就在徐州城外,筑成了京观。耶律大树的脑袋,堆在最上头,这是瞒不了人的。” 黄淳死死地盯着对方,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说谎的痕迹,可惜,对方坦然与他对视。 是的,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最多一两天,这个消息必然会传诸天下。 “刘豫马上就要退兵了!”使者微笑着道:“受此重创,士气大跌,而且来自江南路上的大宋援军正自源源不断地抵达,刘豫只能撤退。” 黄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者的话虽然没有说尽,但他却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刘豫这一退,宋军可就腾出手来了。 与实力强劲的刘豫相比,赵国现在就显得很羸弱了。 崔昂被灭,赵军被削弱了几分,南阳丢失,又失了几分,接下来,宋军当然是要柿子捡软的捏,痛打落水狗了。 南阳方向,下邑方向,宋军必然会增派兵力,两路夹攻。 要是真能拿下开封,不管是在军事之上,还是在政治之上,对于江宁新宋而言,都是好处无穷的。 “大辽不会坐视不救的!”黄淳喃喃地道。 使者点了点头:“这种可能当然是存在的。不过大将军到时候如何自处呢?仍然任由那个萧博当狗一样呼来喝去?” 黄淳的脸色涨红,怒视对方。 对方毫不示弱。 黄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就是像一条狗吗? 他非常怀念过去的时光。 自己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距离太尉不过一步之遥而已,是大宋最高阶的数位将领之一。 可现在呢,算什么? 一个过去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辽国人,都能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了。 如果是耶律珍这样的人物也就算了,他萧博,算个什么东西! “某家在萧崇文的奸贼榜上,高居前十!”黄淳看着对方,道。 使者无声的笑了起来。 “奸贼榜上的人是我家首辅制定的,那当然也能将一些人从中摘除,这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只要这个人立下了让天下人都能看到功绩!大将军,这样的机会不多,错过一个,就少一个,而每错过一个,您能脱身的机会,便会再少一个。” 咬了咬牙,黄淳道:“如果我立下大功,除了从奸贼榜上被删除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 使者脸色亦郑重了起来,道:“不瞒大将军,您还可以觅一处清净之地,安心地读书、种田或者经商,像少将军这样的,是没有出仕的指望了,但到了孙儿之辈,就不受影响了。” 黄淳低头沉思半晌,道:“如果你刚刚说我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高官厚禄都不成问题,我已经让人把你拉下去砍了。” 使者哈哈一笑。 赵国国相,萧博的中军大帐,又是一天的激战,刚刚熟睡过去的萧博,被心腹匆匆唤醒。 下邑被围攻大半个月了,起初萧博认为黄淳是一个废物,所以一到前线,便夺取了黄淳的指挥权,但换了他上,仍然是毫无起色。 下邑防守,当真是固若金汤,拉不下脸来的萧博,不计代价的狂攻,哪怕是用人命堆,都要拿下下邑。 下邑一被攻取,大军便可直取砀山,再取徐州,与齐军配合,一鼓荡平这片区域之内的宋军,彻底夺得淮河一片的战略主动权。 至于死多少人,萧博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宋人太多了,不管是死得齐赵两国的人,还是对面的敌人,对于大辽来说,都是好的。 “出了什么事?”萧博十分恼火。 心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萧博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翻身便坐了起来。 “此事当真?” “当真。我们的人,亲眼看到了黄海与一个陌生人进了黄淳的大帐。”心腹低声道:“黄淳只知道我们在他那里的一根线,却不知道我们还有另一根线。” “然后呢?”萧博咬牙道。 “那个人在四更天的时候,由黄淳的亲兵亲自送出了大营,往下邑方向去了。”心腹道。 “黄淳这是不想活了!”萧博冷冷地道,眼里露出了遏止不住的杀意:“我只是很奇怪,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想着和宋人勾结呢?” 心腹摇头道:“像他这样的人,反复无常,左右摇摆,本就是常事,或者是不愤国相您夺了他的指挥权,让他的麾下伤亡惨重吧?” “此人手中还有三千心腹亲军,这件事,得好生筹划一下,一个不好,就会出乱子!”萧博沉思道。 “您只需招诸将来中军大帐商议攻城之策,只要他到了中军大帐,不就可以将他一鼓成摛了吗?” “说得有理。”萧博道:“那狗贼必然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晓得了他的背叛,嘿嘿,你去叫解宝来,这件事得好好安排一下。黄淳束手就摛,他麾下那三千亲军却是需要好生安抚的。让解宝带着我的亲军和他的部下去围了黄淳的营地,再将黄淳的脑袋提过去,当能成事。” 下邑城中,前去劝降黄淳的使者,此刻却是万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吴可,道:“统领,属下实在不解,既然那黄淳已经同意投降我们了,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故意泄漏个辽人知道呢?这岂不是砸自己的锅,坏自己的事吗?” 吴可冷冷一笑:“如果像黄淳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只需要再投降一次便可以将过去的罪孽抹得一干二净,那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了保卫家国而战死的好男儿,怎么对得起东京城中数十万被辽人掳掠而背井离乡的百姓,怎么对得起中原大地之上那些冤死的累累白骨!只有死,才能洗清他们身上的重重罪孽。而且要他们死在他们的主子刀下,才能稍解我等心头之恨。” 一边的魏武笑道:“萧博收到了消息,已经在着手准备收拾黄淳了,而黄淳可不是傻瓜,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摛,两方的火并不可避免,说起来当你带着黄海出现在黄淳大营的时候,双方就已经势同水火了。辽人,从来都没有相信过黄淳之流的人物。要是曲珍在这里,指不定会与黄淳勾通一下。” “那个解宝不是在这里吗?” “解宝恨不得黄淳马上去死,如此,他便可以取而代之。他没有了南阳地盘,要是黄淳被灭了,商丘宋城,可不就能落到他解宝手中吗?”吴可笑道。“魏将军,城下一乱,大事可期。” “嗯,先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再说。”魏武点头道。“到时候我们的人发出了信号,咱们就可以去收果子了。” 萧博终于明白了黄淳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造反了。 耶律大树死了,三千辽骑全军覆灭,而遭此重创的齐军,必然会退军。 换句话说,这一次齐赵两国的联手作战,至此已经失败了。 齐军一退,宋军腾出手来,下邑之战,如何还打得下去? 接下来,商丘和宋城能不能守住都成问题。 难怪这个墙头草,准备向宋人投降! “他病了,不来?”听着下面军吏的报告,萧博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国相,现在不易动手,还是等撤军的时候,再动吧!撤军之时,大军调动,这个时候,好找机会。”解宝道。 “只好如此。此人现在只怕还想着回到商丘,然后拿着商丘之地一起敬献给宋人吧?”萧博冷笑:“那就容他再活几天吧。解宝,撤退之时,我先走,让黄淳所部居中,你留守断后,半路之上,我设伏袭击黄淳,你自后夹攻,快马斩乱麻,不能给宋军任何的机会。” “末将明白!” 第六百二十六章:一场狗咬狗的战斗 如果江宁朝廷那边对黄淳许诺什么高官厚禄,他大抵是不会相信的。 但只许诺给他一个全身而退,可以去觅一处安静地方过活,他反而觉得这样的才是可信的。 也是让他最为动心的。 日子不好过啊! 谁能想到,辽人在破了东京之后,他们的皇帝居然就一命呼呜了呢? 耶律俊一死,辽军拍拍屁股便回去处理他们自己的问题去了。 要是当初耶律俊不死,辽人大军必然会顺势南下,如此一来,南边的赵宋势力来不及反应,便会被以泰山压顶之势灭掉。 以黄淳对于南边某些大臣的了解,只怕辽人一到,他们就会望风而降。 可是就这么背风,耶律俊居然就死了。 他们这些人,对于时局的预估,便全都化为了流水。 随着辽国内斗的展开,皇后派与皇帝派大打出手,中间还夹杂着耶律喜耶律升等人的反叛,使得辽国在一时之间再也无法兼顾到南边。 正是这段空出来的时间,被萧二郎给抓住了。 一年多的时间,萧二郎便基本整合了南边的势力,组建了新的朝廷,拥立了新的皇帝。 宋国,又有了一面新的旗帜。 现在看起来,江宁新宋这个新朝廷的实力,比自己预估得还要更强大一些。 而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是糟透了。 不仅仅要直面宋国军队的进攻,而且曲珍对他不怀好意,是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当初他与曲珍两人是同僚,位份也相同,现在,曲珍却成了赵王,他却得向对方屈膝。 如果辽人一直这般强势,那也罢了,凭着自己手上的兵马,总也还能自保。 可现在,是不成了。 这几仗打下来,黄淳看得清清楚楚,南方的军队,一点儿也不好惹。 一番讨价还价,他终于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了一些权益。 萧二郎不肯给自己一个承诺,因为自己上了那个所谓的奸贼榜,而且排名相当靠前,用那个使者的话来说,即便现在反正,也不过是赎以前的罪过罢了,而绝非什么功劳。至于自己的儿子黄海,还没资格上那个榜,所以,这便有了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间。 拿商丘之地,换自己儿子依然能在军中效力,哪怕不是在北方,是去南方那些烟瘴之地为官,也是可以的。 重要的是身份。 只要这个身份先确定了下来,以后,总是可以有操作的空间的。 宋人使者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看起来给黄海一个小小的统制官,对方并没有什么难度。 而自己献出去的,可是商丘、宋城以及那个狗辽人萧博的脑袋。 商丘还是自己的地盘,等到进了商丘城,萧博这些人,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到时候其它军队不得入城,自己的三千亲兵却可以进驻,一场酒宴,便可以将这些聚集在这里的赵国将军们一网成擒。 既然要做,那就把事情做得绝决一点。 道路不平,马儿有些颠簸,一路之上,黄淳都在细细地想着回去之后要怎么操作,那里还有一些什么漏洞。 直到前方传来了如雷的马蹄之声。 抬起头,他便看到了萧博的中军大旗以及跟在那大旗之后的辽国骑兵。 数量不多,只不过是萧博的亲军一千骑而已。 但与此同时,在黄淳军队的左右,另外两支军队的旗帜也跟着显现,那是前不久,还在与黄淳一起围攻下邑的赵国军队。 黄淳的脸色霎那之间毫无血色。 计划已经泄漏了,萧博先下手为强。 自己已经被三面包围了。 不,是四面! 因为在后面断后的,是解宝的军队。 萧博的攻势是如此的凶悍,而自己的前军压根儿还没有搞明白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友军突然就向他们发起了反击。 看着兵败如山倒的前军倒卷而回,黄淳心里清楚,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了,除了拼死一战之外,他没有任何的机会。 落到了辽人手里,那下场必然是惨极。 早先东京城中,那些不愿投降的人是什么下场,他是清楚的。 攻下东京之后在对周边扫荡的时候,那些拼死抵抗的人是什么结局,他也是清楚的。 比起他们,只怕自己这个在他们眼中的背叛者更为可恨。 好在,萧博自己的亲军攻击得太猛,来得太快,而左右两边准备来围殴自己的两支军队的速度明显就差了一大截。 “去那个山丘!”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黄淳,第一时间便下达了命令。 抛弃已经溃散的前军和带着辎重的后军,仅仅是带着三千亲兵,用最快的速度,他们占领了这个最多只有十余丈高的小山丘。 他回头望向下邑城方向。 这里,距离下邑城不过数十里,只要自己坚持的时间足够长,下邑城的魏武,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赵军撤退,宋军的斥候们,怎么不会缀在身后,一路瞅着这些人呢? 萧博想要灭了自己,但这何尝不是自己拖住他,然后引来宋军的援兵,将他们一举歼灭在这里的好机会呢? “告诉所有的兄弟们,只要挺过今天这关,每人赏钱一百贯,要是战死了,我黄某人替他照顾家小,有违此誓,我黄淳一家上下,都不得好死!”黄淳站在圆阵的中央,咆哮着向着他的士兵们许下承诺。 这么些年来,自己花费了无数的银钱,将这支三千人的亲军喂得饱饱的,现在,该是他们回馈的时候了。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麾下的军官们,因为这些人很清楚,自己要是失败了,他们也是一个死字。 在对手看来,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死党,即便投降,也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他看着愈来愈近的萧博,冷笑起来。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辽国人得胜了,什么阿猫阿狗堵都抖起来了。 就像眼前这个萧博,或者读了一些书,有一些才能,但对于指挥军队,却并不在行。 而且,他很看不起大宋的军队。 千余人的辽军骑兵,便想一举击垮自己,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只消自己一举挫败他的冒进,便能极大地打击后续跟前的赵军。 “弩弓准备,弩弓准备!”军官们一路小跑,大声咆哮着。 萧博一举击溃了黄淳的前军,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已经列好阵容的黄淳中军。 黄淳以后萧博马上会向他发起攻击,这样他便可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但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停了下来。 这让黄淳相当的失望。 “狗日的!”黄淳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个萧博虽然志大才疏,但辽军骑兵代代相传的碰上宋军列阵不战的经验倒是记得牢牢的。 等到另外三面全都围了上来,自己还真就不好办了。 与萧博不同,另外几支部队的将领,可都是擅长打阵地战的。 下邑城中,魏武等来了他一直在期盼着的人。 岳腾率领的天鹰军,在配合江宁守备军一举覆灭了耶律大树的骑兵部队之后,韩锬径自回江宁,而后岳腾,却是马不停蹄地从萧县又一路到了下邑。 “这么说来,黄淳与萧博已经打起来了?”岳腾哈哈大笑:“咱们正好可以去捡个现成的便宜。” “不急,可以稍稍缓一缓,让他们可以打得更久一点!”魏武笑道:“天鹰军的兄弟们远来辛苦,不妨饱餐一顿之后,咱们再启程。” “不怕萧博一口把黄淳给吞了?” “吞不了!”魏武胸有成竹:“你可知道高总管集合了麾下所有骑兵组成了一支游击部队,现在在哪里?” “不是在齐地到处游荡,拖着齐军到处跑吗?” 魏武道:“现在,拖着齐军主力骑兵到处跑的,只不过是一支偏师,主力,现在正直插商丘。” 岳腾顿时明了:“也就是说,萧博、解宝这些人的后路,现在已经被我们切断了。” “正是如此!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且等他们再打上一会儿,咱们再去收拾残局!”魏武道:“齐国人的国相耶律大树已经去了西天,那赵国人的国相萧博,怎么还好意思独活呢,当然也该去陪耶律大树才是。” “如此甚好!”岳腾大笑。 小山丘周边,遍地都是尸体,一层摞着一层,烟雾袅绕,直上九天,让天上本来就有气无力的太阳更加地迷朦了一些。 黄海提着盾牌和染血的长枪,有些踉跄地走到了父亲的身边,掀开面甲,小声地道:“阿父,半天了,宋军也该来了!” 黄淳看了一眼不住气的儿子,低声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今日你我父子想要活下来,想要商丘城中的家人活下来,就得拼死作战,哪怕把这里的人都拼光。” 黄海悚然而惊:“阿父,这里的将士,可是我们最后一点儿本钱。” “只要今日萧博他们死在这里,我们以后也就不再需要这些本钱了。相反,这些本钱反而会让你我父子身处险境的!”黄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作战吧,这大概就是宋人想要的。” 黄海呆立了半晌,眼看着父亲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反冲了下去,直杀得对手人仰马翻。 距离战场二十里,解宝严阵以待。 他的任务不是参与围攻黄淳,在萧博看来,他手头上的兵力已经足够了,可以轻易地收拾掉黄淳,解宝的任务,就是阻拦下邑城的宋军。 他们既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就绝不能让下邑城的宋军再来搅局。 下邑城方向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这让解宝觉得更加的轻松。 黄淳与宋人勾结不勾结什么的,对解宝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只不过他现在需要一块地盘。 丢了南阳,自己损失惨重,最为关键的是,没有了自己的地盘。 商丘是个不错的地方。 大王对黄淳也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个老家伙仗着自己的资历,在赵国内,居然想与大王分庭抗礼,当真是不知死活。 这下好了,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抬头,眼看着太阳已经渐渐西斜。 黄淳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黄淳一死,商丘这块地方就会变成自己的,这是大王也喜闻乐见的,当然,黄淳府里这几年来搜刮而来的无数财富,只能是萧博的了。 想必这也是萧博如此热衷于弄死黄淳的重要原因之一。 地面微微震动,解宝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下邑城中最多只有万余人,打了这么些天,就算只有两三成的折损,能战的最多也不过五六千人了,而且据他所知,下邑城中的骑兵并不多。满打满算不过千人,算是这些天的损耗,最多七八百人。 所以解宝对于宋军有可能出击的这一次阻截行动是信心满满的。 但现在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啊! 不等解宝想清楚这个问题,在他的视野之中,便出现了一道黑线,然后这道黑线越来越粗,变成了一股黑色的浪潮。 天鹰军数千骑兵漫山遍野而来。 解宝傻了。 他麾下负责阻截的几千部众也傻了。 如果说骑兵与步卒的数量达到了一比一的时候,谁还会觉得步兵能够拦得住骑兵呢? 更何况眼下太过于大意的解宝列下了军阵之前,根本就没有防止骑兵冲击的障碍。 他以为下邑城中没有什么骑兵。 “逃!”这是解宝的第一个下意识的想法。 “要糟糕了!”抛下部队,打马而逃的解宝,第二个意识终于冒了出来。 黄淳真有援军。 而且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仅仅只有下邑城的军队。 居然,还有这样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 小山丘之上,黄淳手下只剩下了四五百人马了,能够守卫的,也就只有最后小山丘上的那个尖尖了,太阳已经快要到地平线上了。 魏武,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而你,也绝对要失去一战灭了萧博,全歼这支赵军的大好机会了。 他有些绝望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受重伤而只能躺在地上的黄海却突然抬起了头:“阿父,骑兵来了,好多骑兵!” 他躺在地上,更早地感受到了数千骑兵呼啸而来的震动。 黄淳抬头,夕阳映照之下,无数骑兵正滚滚而来,金黄色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便好似给他们的甲胄之上度上了一层金色。 宛如天兵天将,乘光而来。 第六百二十七章:水落石出 萧博很勇猛。 马上功夫,单打独斗,只怕战场之上很难找到与他能够相匹敌的人物。 可又有什么用呢? 挡得住一个,挡得住十个吗?勉强捱过了十个人的攻击,后头更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冲锋的战马的洪流。 被卷入这股洪流之中,除了死,再无其它路可走。 萧博不见了。 他的战马茫然地转了两个圈子,然后跟着其余的马儿跑了起来。 在骑兵洪流之中,这样的空马不少。 在战后,他们会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围攻黄淳的兵马,在与黄淳苦苦争斗了大半日之后,再遇上这样的骑兵洪流,除了逃跑,还能做什么呢? 军官率先逃跑,大部分军官都有马,所以在看到岳腾大股骑兵来袭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便上马逃了。 步卒们一哄而散,这个时候,有经验的老兵们知道,可千万不能聚在一起。 还想保持建制什么的,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就是取死之道。 谁的旗帜还扬着,那里还有一大团有组织有纪律的步卒,绝对会在第一时间遭到骑兵的凶猛冲击。 相反,你跑得满山遍野,你跑得丢盔弃甲,骑兵反而不会在第一时间理会你。 这是活命之道。 即便是在最后仍然被骑兵们兜住了,抱头往地上一蹲,投降就是。 杀俘这种事情,虽然有,但还是不多的。 更何况,两年前,大家都还是大宋军队呢,怎么也有几分香火情在。 两万余赵军被魏武、岳腾率骑兵一冲,基本上没有作多少抵抗便崩溃了,当骑兵们开始呼啸着满地追撵那些乱窜的溃兵,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俘虏的时候,魏武与岳腾,却是走上了那个小小的山丘。 黄淳抱着黄海,坐在士兵们中间。 仅剩下的几百士卒,大都力竭,此刻敌人溃散,逃出了一条性命,放松之下,绝大部分都是瘫倒在地上,就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张大嘴巴大口地呼吸着。 三千精锐,十不存一。 即便是魏武岳腾都不屑于黄淳为人,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说,黄淳的这支军队,拼起命来还真不是盖的。 这个人治军的手段,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岳腾连连摇头,对魏武道:“当初东京城中,可还有二十万守军,只要有一半能表现出这个战斗力,辽人怎么可能轻易破城?” 魏武冷笑:“兵,当然是不差的,可是当上官坏透了的时候,又能怎样呢?只可惜了这些士兵,没有倒在与外敌作战,保家卫国的战场之上,最后却死于一场内讧。” 两人站到了黄淳的跟前。 黄淳抬眼看向二人。 两眼通红,神情萎糜,胸前还插着一支破甲箭,看着血不断地顺着箭竿流出来,就知道这一箭伤得不清。 “叫医师过来!”魏武回头对亲兵道。 “小海死了!”黄淳声音嘶哑,瞪视着魏武。“你们来得太晚了。” 魏武扁了扁嘴,道:“没办法,我下邑城中兵力不足,我在等待岳兄弟的天鹰军。只有岳兄到了,我才有能力来援助你们。” 岳腾扶刀冷冷地道:“上得战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活着,是命硬,荣华富贵便等都会你,死了,便是背风,有什么好说的。” “小海死了,我这些年努力打造的三千子弟兵也没有了,看我这个样子,估计也活不了多久,这一下,萧二郎该放心了吧?”黄淳苦笑道:“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你们能够兑现你们当初的承诺,让我的家人,能够去南方,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当一个农夫。” 魏武笑道:“我们向来一诺千金,说了,就会办到,黄淳,协助我们拿下商丘、宋城,你的这些要求,都会被满足。” “好!”黄淳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竟然把他一直抱在怀里的长子的尸体扔在了一边。“趁着我还有一口气,我们快点去把这些事情办好。” 商丘,宋城,这两年,本来就一直是黄淳的势力范围。 眼下,数万赵军崩溃,宋国大军兵临城下,早就已经两股战战,当黄淳归来号令大家投降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费什么口舌,这些地方便一一大开城门,向宋军投降。 商丘的府库基本上空空如也,但黄家的私库敞开在魏武等人面前的时候,即便魏武这些年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仍然被惊着了。 “老夫积年所得,都在这里了!”黄淳受伤颇重,很是虚弱,此刻看到这偌大的家产都要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眼中不免极是不舍。 不过这是买命钱,由不得他不给。 就像他在小山丘上苦苦支撑而援军迟迟不至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所以他现在的要求已经很低,能够让自家人活下去就可以了。 只要人活着,总有翻本的机会,这一辈人不行,下一辈人也许便有了机会。 毕竟他黄家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子孙后代,绝不会甘愿一直沉沦的。 “你这两年,只怕是把商丘、宋城两地的天都高了三尺吧!”魏武连连摇头。 上一次他兵临过商丘,这一次卷土重来,时间只不过是隔了几个月而已,但一路之上,总是觉得又清冷了不少,上一次看到过的一些村子,这一次来,居然已经变成了断垣残壁了。 “来人,登记造册!”跟随魏武一齐来接收战利品的白羽军后勤军温勤已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管这些钱黄淳是从那里弄来的,但现在都成了白羽军的战利品,士兵们的抚恤有着落了,奖赏都有着落了。这些东西朝廷虽然也承诺发,但朝廷的奖赏下来,总是有个时间差的,这难免会让士兵们失望。 要是自家有钱,便可以先行发放,然后给朝廷报帐就可以了。 如此,士兵们士气高昂,有了接着去战斗的欲望和勇气,而朝廷,也免了一些运送奖赏的辛苦,帐来帐往,总是要轻松得多。 至于来弄点小黑帐这样的事情嘛,做是当然可以做的,但绝对不能太过于贪婪。 军中的军法官说起来是管军纪的,但谁不知道他们要么是知秋院出来的,要么便是皇城司的下属呢? 所以,瞒是不需要瞒的。 只要不过分,上头便也不会追究。 或许上头更在乎的,是你瞒而不是你贪。 再说了,这也不能算是贪污吧。 “给黄淳留五千贯吧!”看着脸色惨然的黄淳,魏武突然挥了挥手,对温勤道。 “啊?”温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接着,却又有些明白了。 这个人,刚刚死了长子,而他自己,看那伤势,只怕也是活不长久了。接下来,他要去江宁,向官家请罪,不过他这伤,能不能活着到江宁都是问题。 而他自己,大概是绝不想活着到江宁的。 这五千贯,便是给他家人的安家费了。 好歹,也是他作为主力,击垮了萧博,而这仓库之中的巨额财产,也是人家辛辛苦苦一点点聚敛起来的。 他搜刮了地皮,坑苦了百姓,接下来,宋军只要从这些钱财之中拿出来部分来安置百姓,帮着本地的百姓重建家园,赈济救灾,开春之后再弄一些种子农具牲畜帮着春耕,轻轻松松就能博得老百姓的好感,并得出一个结论:大宋好,赵国坏。 人心,就是这么收揽过来的。 这些东西,像后勤官温勤这样的,可是在培训的时候,便得到过上司的耳提面命。 而且以后他温勤,说不定很快就会从军队转任地方官。 如今的新宋与过去可完全不一样了。 过去大宋的文官,极度鄙视武夫,文官拿捏武官的事情,浩如苍海,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可如今,文人要是不在军中去过一圈,却是很难得到升迁的。 这一点,在朝廷高层还不明显,但在中下层,已经是愈来愈清楚的。 就像现在的六科给事中罗信,本来就是一个读书人,一直在首辅跟前出谋画策,可要担任这个官职之前,却仍然是出使西北,进而说降颖州,随之参与策划了这一次大战役,这才得到这个职位。而这些功劳,无一例外,都是武勋。 而这个位子,可是大家争斗的重点。 不少朝廷大佬们都想把持这个要害之地,但他们推出来的那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在罗信的面前,不值一提。 因为现在,不是过往了。 没有军功,你啥也不是。 那怕就算是为军队筹措粮饷也可以啊! 想靠一篇好文章,或者在士林之中的名望就获得官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温勤,也是一个读书人。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他才参加了军队,成为了一名后勤官。 而军中的后勤官,是最容易就地转化为亲民官的。 或者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接到新的任命,成为这商丘、抑或是宋城的知州或是刺史。 这一转身,便是五品红袍了。 “遵命,黄淳,你还不谢谢魏将军吗?”温勤笑看黄淳。 黄淳五味杂陈。 别人把他的钱当成恩典赏给他,他还得高高兴兴地感谢人家,这滋味,委实不好受。 可是如果能就此让家人安稳下来,却也算是值得了。 “黄淳,你也不要觉得亏了!”魏武淡淡地道:“你如果活得时间足够长的话,你会看到那些上了奸贼榜的人的下场,像曲珍这样的,即便最后想投降也不会得到应允的。而且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南阳一丢,我大宋中部行辕便已经完全握有了战略优势,现今商丘宋城距离工封近在咫尺,陕西路上,西军腾出手来,也不会让他好过,曲珍距离授首之日,已是不远了。而受他所累,曲氏一族,只怕无人能够活命。首辅仁慈,纵然不愿诛连,但他这一族,却必然是活不了的。与之相比,你,就是幸运者了。” 黄淳无言以对,抱拳为礼,唯唯退下。 这一场绵延千里战场的大战,至此,终于完全落下了帷幕。 徐州战线,耶律大树战死,三千辽军全军覆灭,高迎祥更是趁着齐军撤军之机,与微山湖之中的水匪钟无凭勾结,又夺了沛县,将触角探到了齐军境内深处。 下邑一战,赵国国相萧博指挥的数万赵军,几乎全军覆灭,能逃回开封的仅仅三成。黄淳反水,商丘、宋城丢失。 而更严重的是,赵军丢掉了南阳。失去了南阳这道屏障之后,宋军中部行辕的大军,便可以驻军南阳,同是以南阳盆地为后勤基础,不断地前出作战。 可以说,赵国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单凭他自己的力量,已经绝对抵挡得住宋人的攻击。 萧诚的整个战略计划,在大幕落下的时候,终于让人看到了全貌。 一环套着一环,从最开始的一些不起眼的小目标,到最终整个战略大目标的达成,让人眼花缭乱,目不遐接。 但等人明白过来之后,却又一切都显得太晚,回天乏术了。 就像现在坐在大名府中的大辽镇南王耶律珍一样,楞楞地看着地图,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果然还是萧二郎啊!”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耶律珍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一局棋,自己大败亏输。 而且输得让自己口服心服。 齐国局势,还可支撑,但赵国,却必须要直接插手了,否则,接下来宋军一出手,只怕他就要兵败如山倒了。 这个傀儡,还是要撑住。 必须让他缓过这口气来, 否则怎么让他们再去消磨南方新守朝廷的力量呢! 还有那个刘豫,这一次跑得倒是很快,不过光跑怎么行呢?封你为王,难不成是让你享福的吗?耶律大树是个不成气的,接下来,得派一个得力的人去齐国。 还有,齐国境内,土匪未免也太多了一些。这一次如果不是微山湖的那个钟无凭反水,刘豫就不会败得这么快。 剿匪,也是齐国境内的当务之急。 “来人!”他拍了拍手召进来一名官员。 这些事情,必须马上安排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到了收获果子的时候了 胜利的消息,比萧诚更早一步抵达了江宁府石头城。 前方各部,快马加鞭,一刻也没有耽搁的将喜报送了回来,而萧诚,还在各地一路巡视,特别是原江南路地区,他更是大马金刀地去转了一圈。 原江南路,那是次辅司军超等一干人的自留地,也是萧诚接下来要重点整治的地区。 金瓯必须无缺。 不说推心置腹,但是起码在大事之上要保持一致。 前江南两路,算是南方最为富庶的地区了,但这一次萧诚的巡视,却让他大失所望。 所谓的富庶,只不过是一小部人的富庶罢了。 处在社会最底层的那些人,只不过是糊口而已。 当然,没有人饿肚子,或者便是地方官们最为自豪的政绩了吧。 这在萧诚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是浮在最表面上的一些东西,相信沉在最下面的那些更加残酷的真相,那些地方官绝对不会让自己看到的。 不过这不代表萧诚便没有渠道知晓。 当然,微服私访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自己真该这样做,某些人,就真敢让自己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所以,萧诚的巡视是大张旗鼓的公开进行。 只不过他来得很突然罢了。 徐州那边的遇刺经历,反而成了他现在身上有力的保护色,使得当地地方官,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从事了。 农民失地极其严重。 这些被兼并的土地,并不是拿来种粮食的,而是被用来种桑树,然后养蚕,织锦。 所以,江南地区缺粮是很严重的。 粮价比起两湖地区要高出足足一倍有余。 即便比起贵州路这样山多田少的地方都还要贵。 城市贫民收入极低。 每日辛苦劳作,所得只不过勉强糊口而已。 一旦有个天灾人祸,立马天就会塌。 相当一部分人,家无余粮。 今天挣,今天吃,明天挣不着了,明天就得挨饿。 这绝不是一个稳定的社会该有的景象。 官儿很多。 吏员更多。 有品级的官员,朝廷是拨发俸禄的,而且俸禄是相当的优厚。 而那些普通的吏员,朝廷却是不给钱的,他们的钱,都要当地官府自己挣。 这就没有一个凭则了。 所以,这里的吏员们也很富。 而且,有的人比官员还要富。 官员还讲究一个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而吏员,却都是本乡本土。 江南的官员们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儿。 只要该交的赋税交齐了,他们便整日价地优哉游域,游山玩水,呼朋唤友,即便整日价的诗词歌赋也不会有人苛责,反而赞一句是真名士自风流。 甚至有人自称无为而治,方是治民最高境界。 当真是无为而治吗? 只不过是吏员把持地方罢了。 他们需可共瞒的,只不过是上官而已。 当然,富的人是真富。 看过了那些私人的园林,享用了本地官员殷勤的招待,吃了最好的食物,最好的美酒,萧诚笑咪咪地起身回程。 整个巡视的过程之中,他没有斥责罢免过一个官员,对那些诚惶诚恐的吏员,更是和颜悦色,对于那些官员们呈上来的户藉、黄册等,也都是随手翻一翻便罢了。 全部过程,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看起来,这只不过是一个虎王在巡视他的领地,重要的是显示权威而并不是想要整点什么事出来。 随着萧诚的离去,整个江南地区,也全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离开这里的萧诚,心里却是憋了一大口气,不彻底整治,谈什么富国强兵,谈什么北伐收复国土?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只怕自己将来要被自家小妹打出屎来! 对于北方辽国的政改,萧诚可是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知秋院的主要精力,便放在北方。 与自己小心翼翼地四方拉拢,想要做点事情还必须有一个长时间的铺垫不一样的是,三娘子萧旖在辽地却是大刀阔斧。 那是真正的一言堂。 她说咋办,就咋办。 想要和她瓣手腕的,只有一个下场。 死。 这是她的地位决定的,也是辽国长久以来强者为尊的传统所决定的。 占据了整个河北路,掳掠了东京城,然后又将北方地区完全变成自己附庸的辽国,正在弥补自己以前最大的短板。 从东京,一次性地掳掠了数十万人,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工匠。 这两年来,从河北等地方,还在不停地向着中京输送匠人。 与许多人觉得这些人是去了地狱不同,萧诚却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在中京受到的待遇,只怕比他们在宋国还要好上许多。 萧旖力排众议,给了这些匠人国人的待遇。 而国人,过去是只给契丹人的。 在辽国,真正倒霉的,是那些被掳掠而去的商人、官员以及他们的家属。 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表现出来他们对辽国的作用的话。 所以,很多的读书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转换了自己的立场,成为了萧旑最忠诚的拥护者,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 萧旑在基层,大量地使用了这样的人,而这些人也成为了她政改的雄厚的基础。 辽国原本的部落特性,正在飞快地消失,而中央集权的特性越来越明显。 皮室军,属珊军,宫分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整编,扩张,而原本的头下军、部落军、包括汉人世家的私军,正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 萧诚知道,当军队的整改完全结束,萧旑自觉能完全控制住军队之后,大量的辽军就会南下了。 按照萧旑现在的速度,如果没有什么其它的意外的话,五年,她就能达到目标。 如果自己在这个时间内,没有彻底整合南方的话,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萧诚一点儿也不看好现在江南的许多人的节操,真到了辽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不会比当年东京城的那些人的表现好上多少。 可自己是无法学萧旑那一套举着板刀来改革的。 那只会让情况更糟。 现在,只能是妥协。 当然,是有限度的妥协,自己退一步,对方必须退上五步甚至更多。 否则,自己煞费苦心地策划了这么一场大局面是为了什么呢? 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会为自己添加手里的筹码。 这一点,在自己离开扬州的那一天,便已经感受到了。 原本很多称病在家的老不死,在这一天,突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而且一个个生龙活虎地来向自己表达了敬意,并且誓方旦旦地声称只要首辅有所需,他们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支持。 萧诚表达了谢意,心里却是冷笑不已。 徐州大胜!南阳大胜!商丘大胜! 耶律大树死!萧博死!黄淳降!刘豫退! 一场场巨大的胜利,迫使这些人不得不表态了。 可以开始走第一步了。 “首辅,官家率文武百官,正在北门之处,等着首辅呢!”车外,响起了韩锬浑厚的声音。 离江宁五十里时,从萧县归来的韩锬与萧诚汇合。 当然,此时,江宁守备军的绝大部分,全部都已经先行回营了。 萧诚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着的卷宗,笑对这一次陪同自己一路巡视的工部尚书李格道:“得,看来我们这车是坐不成了,下车一路走过去吧!” “还有好几里路呢,首辅不妨再坐一段再下车!”李格道。 “何必让人说嘴!”萧诚一笑起身:“本来就有人说我挟天子以令诸候了,我再如此大模大样,当真是授人以柄,虽然不能伤我皮毛,但终究是讨人厌。你也不喜欢有人像一只蚊子一般在你耳边成天嗡嗡嗡吧!” 李格大笑:“敢在首辅面前嗡嗡嗡的,或者也只有胡屹胡公吧!其他人,也就在背后舞舞抓子!” “胡老头是个有趣人,当年他与家父交恶,纯粹就是皇帝用人不看地方,让胡老头去三司那是胡搞,他不懂却又还要瞎指挥,自然表现得一塌糊涂,像他那样的人,放在监察的位子上,那绝对是一把利剑。你说,要是我们把手里的这些证据都交给胡老头,结果会如何?” “朝堂大乱!”李格肯定地道:“以这个人的性子,必然要与次辅他们顶到底,结果,不是次辅倒如,就是他倒台。” “所以嘛,这些东西,咱们得好好地挑捡一番再给他,我们如今还需要司军超他们帮着稳定江南、两江等地的局面啊!撕破了脸皮,可就不好了。” “他们愿意低头吗?”李格道。“他们也不是傻子,应当明白,一旦退让,以后只怕就要步步退让了。” “所以我才需要徐州那边一场大胜,挟前线大胜之威,再加上皇城司这一次弄到的大量证据,他们就要做一个选择了,是与我妥协退让,还是真要与我刺刀见红!”萧诚冷笑:“选择前者,他们还可以苟且下去。” 李格一笑,既然首辅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也不必多说。 两人安步当车,缓缓前行。 “江南之地,无产者甚多,这些人聚集城中,以零工为生,常为心怀叵测者裹协,动不动就造成不稳局面,你这一次随行,可有了些想法?” “只要首辅肯拿钱,那工部多的是事做!”李格笑道:“河道要疏峻,道路要修整,一批一直都想建的官办作坊也可以提上日程。” 萧诚点点头:“会有钱的,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很多钱。这些人放在社会之上,便是我们的一块心病,但你那边能把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有一个稳定的赚钱养家的地方,不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他们,就会一下子变成我们的支持者。” “首辅这是准备要打土豪了吗?” “这次出巡,你不觉得好多人太肥了吗?不给他们瘦瘦身怎么行?”萧诚冷笑:“钱财我所欲也,但亦要取之有道,无道,则可谋也!” 李格点点头。 “这一次不是说取商丘,斩获不少吗?” “这些钱,我们就不要想了!”萧诚摇头:“高迎祥那边的抚恤,酬功,接下来地方上的安抚,明年的春耕,他们不找我们再要钱,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高迎祥还是颇有能力的,不管是军事还是民政,都是上上之选!”李格道。 “那是当然,要不然能值得他身上花那么多功夫?” “首辅,高总管他还有没有心念故乡呢?”李格问道。 萧诚大笑:“不管他心不心念,只要他不回去,那一切便是水中月镜中花,再过个五年十年,彩云之南,可就没有人再记得高氏是谁了!” 远远的看到了城门,旌旗招展,人头涌动,长长的红毯,从城门内一直延伸了出来。 李格微笑着停下了脚步。 皇帝率文武百官出迎,这是独属于萧诚的荣耀。 看着萧诚一路步行而来,皇帝身后的许多人不由得大为失望,原本准备好了的一些弹劾折子,顿时就变成了一张废纸。 这些折子,固然不能把萧诚怎么样,但总是可以造造舆论,种种毒草的,日积月累,说不定啥时候便可以搂起来算总帐了。 没有想到,基本上大权独揽的萧诚,在大胜之余,居然还是如此的小心谨慎,没给他们一点点说嘴的机会。 “见过官家,萧诚何德何能,竟劳官家亲迎!”萧诚叉手行礼,一揖到地。 赵安小跑了两步,上前一把扶起了自家老师,“老师,哦,不,首辅,您辛苦了。” “为君分忧,为国谋政,何谈辛苦?”萧诚笑着道:“这一趟出去,不负官家所望,伪赵从些苟颜残喘,伪齐也将再我宁日,用不了多久,官家便可以看到我大宋军队,向故都进发了。” 抬头看向赵安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大臣,萧诚大声道:“故都东京,已近在咫尺了,诸位,只需我们戮力同心,必然能歼灭叛贼,收复故都!” 在赵安和萧诚的逼视之下,一众大臣不愿心中想的是什么,此刻却都是齐唰唰地躬身应诺。 第六百二十九章:跑偏的小皇帝 赵安两岁的时候,便被王柱一路背着自东京城开始逃亡,在见到萧诚的时候,他已经三岁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逃亡的过程之中对于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这个孩子在长大之后,对于农桑特别的感兴趣。 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萧诚便开始了有心的引导和灌输,现在这个孩子,最感兴趣的,便是如何将一种农作物的产量大幅度的提高。 尚在贵州路的时候,赵安便拥有一大块实验田,萧诚给他找到了最有经验的农夫以及在这方面有些建树的那些司农官员们。 读书习武之余,赵安几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了这些个地方。 到了江宁,他成了皇帝,但这个习惯并没有改变,在并不大的皇宫之中,一块由原本的花园改建的实验田也成为了他的乐土。 培育更好的种子,成为了他最大的乐趣。 特别是在他培育的种子在拿出去之后获得丰收之后,就更让他在这条路上愈走愈远了。 现如今,一头钻进农学研究的赵安,在这方面储备的知识,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萧诚。 “师傅,尝尝这个!”小宫女捧来了一盘葱绿的黄瓜,这是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在外头这几个月,您只怕都没有吃上几口新鲜疏菜吧?” 萧诚笑了起来,捡了一个黄瓜,塞里嘴里嚼得卡卡作响,一边嚼一边笑着道:“这你可错了,新鲜的果疏,外头并不少。” “他们也都有温室?” “不少的大户人家,都是有的。”萧诚道:“还有一些人占据了一些温泉之地,在这些地方也是可以种植的。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昂贵。普通人,吃不起。” “有多昂贵?”赵安颇感兴趣。 指着面前的这盘黄瓜,萧诚道:“便是这盘瓜,只怕也要值个几百文。” “如果我把这些拿出去卖,岂不是能赚不少钱?”赵安开心起来。“师傅,温室里面的黄瓜长势极好,相比去年,个头可是又大了一些,钱司农说,这一季,光是黄瓜,便可以收获几百斤呢。” “几百文一斤的黄瓜,官家觉得有几个人吃得起?”萧诚笑道:“腌制的大白菜,一大盘也要不了两文钱呢?不过官家想卖,倒是可以卖给那些有钱人家,官家亲手种植的,想必还可以翻个好几番。” 赵安却嘟起了嘴,摇了摇头:“我弄这些东西,可不是给他们吃的,就算一斤卖一贯,又能得几何?还是不能为师傅您分忧。能大规模种植的,又便宜的,才是好东西啊!” “官家有这等心思,已是天下人之福了!”萧诚摸了摸赵安的脑袋,感慨地道:“官家去年和钱司农他们培植的新稻种,亩产已经超过了四百斤了。” “一亩不过提高不到五十斤而已!”赵安却是一点也不快乐。 萧诚大笑起来,“我的官家哟,你可知道,光是两湖之地,便有多少亩水田吗?一亩提搞五十斤,这是多么大的成绩啊!可以多养活多少人了!” “种子太少,一时之间,恐怕也不能种植多少!” “用不了两年,这个安民一号,便会遍布大江南北的!”萧诚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官家您的仁心仁名,也会传遍大江南北。老百姓们都会念叼他们有一个心系他们家米缸的好官家。” 赵安开心地笑了起来。 “还会有安民二号,三号的!师傅您不是说过,水稻亩产,便是过千斤,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吗?” “慢慢来,慢慢来,不着急!”萧诚呵呵一笑。 “师傅出门的时候,郑家那边又来人了,不过他们可没带什么好消息来!”赵安有些不满意。 郑家,也就是郑则仕了,如今郑家的远洋船队,已经成为大宋实力最强的远洋贸易船队,郑家占股三分,朝廷占股七分,算得是实实在在的官商了。 广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一年的收入,恰恰是支撑大宋财政一支没有倒下去的根源所在。 而在萧诚掌握了大权,并且在雷州半岛成立了水师基地,以郑之虎为远洋水师总督成立了远洋舰队。 伴随着这支舰队的成长,是朝廷对于海道的廓清。 大宋海贸极其繁盛,相应的,海盗也是寸出不穷的。 当然,这里头,有许多大海商,本身全是大海盗。 以前的郑家便是如此。 只不过他们在傍上了萧诚之后,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洗白,如今,他们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水师。 在萧诚的大力支持之下,专门的适合作战的远洋战舰建造了出来,随着他们形成战力,海盗们可就吃了大亏。 稍有点名头的海盗,基本上都被一扫而空了。 剩下一些苟颜残喘,还有一些因为与某些人有勾结,总是能得到情报,但也只能远远地避开。 这些海盗的消失,使得海面上的贸易,愈发的繁荣了起来。 今年一年,两家市舶司的收入,较之去年,竟是翻了一番。 不过对于赵安来说,他更感兴趣的是萧诚曾经给他描述过的在另外一片大陆之上,一些不挑田地,栽下去便能野蛮生长的作物。 一个是红薯,一个是洋芋。 于是便有了郑家派遣了专门一支探险船队前往这片尚不为人知的大陆去探险,去寻找这些作物的行动。 萧诚不是不想要,他是知道以现在的航海技术,想要开辟航路找到美州大陆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去做这些事情,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心思放在国内。 但赵安必竟是官家,他专门派人去找了郑家,郑家岂有不从之理?当然便是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务来完成。 萧诚自然也不会阻止,兴许,这么一搞,发现新大陆的,便成了某个姓郑的人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情吧! 真要找到了那片大陆,找到了这些作物,对于大宋的百姓来讲,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师傅,那片大陆,当真有这么些好东西吗?”赵安问道:“有这样的好东西,岂不是那里的人,都不会挨饿?” 萧诚道:“咱们还在贵州路上的时候,最开始大部分都吃不饱肚子,可后来,大家基本上都能吃饱了,现在正在向吃好方向发展,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了师傅您啊!”赵安瞪大眼睛道。 “是因为有了好的政策。百姓只需要有好的引领,他们便能创造出无穷的财富出来!”萧诚笑道:“还记得咱们住的地方对面,那一层层向下的梯田吗?每到收获的季节,可是真美啊!” “师傅,我听师娘说,您现在很为难,是因为次辅他们这些人,不肯配合您,反而想法设法地刁难您?”赵安伸手拿了一根黄反,也卡卡地嚼了起来。“刘伴伴也说,次辅私心很重,司家也有许多作奸犯科之事,您为什么不将他拿下来呢?我记得当初在贵州路的时候,您可是雷厉风行,敢违拗您的,都被您给收拾了。”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情!”萧诚摇头道:“我不是不想动司家,但司家在江南路上经营数百年,根深蒂固,江南两路,两浙路上他们的势和极大,而这些地方,又是我们大宋最为富裕的地方,如果动了他们,这些地方就要乱起来,一旦这些地方乱起来,别说北伐了,只怕连我们自己生存都成了问题。” “咱们云贵以及两广兵强马壮!”赵安不服气地道。 “那是我们的底线!”萧诚道:“但我们想要北伐,想要击败辽国,就必须要团结所有的人,那怕这些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只要在这个大目标上与我们一致,我便能容忍他的一些不好的行为。” “不能刮骨疗毒吗?” “刮骨疗毒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不能自杀呀!”萧诚笑道:“慢慢来,这一次师傅出去一趟,收获颇大,回来之后,便能逼他们做出一些让步了。” “可这让人太不爽利了!” “小安,政治永远都是在妥协之中前进的。”萧诚摸了摸他的脑袋:“每个人的利益,其实都是不相同的,就算是你与我,在对将来的规划和目标之上,也肯定是不同的,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形成合力呢?自然便是去努力寻找我们目标之中的共同点,然后再一起去努力实现他。” “所以才要与次辅他们妥协、交换吗?” “是的。”萧诚道:“慢慢来。” 赵安有些恼火:“每次看到那个老实伙,他都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如何地忠君,如何地爱民,哼哼,要不是刘伴伴给我看那些东西,我都要相信他了。” “这个人,还是可以争取的!”萧诚笑道。 “太麻烦了,这些事情,想想就让人头痛。”赵安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还是让师傅您去操心吧,我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生琢磨一下如何培植更高产量的种子更好。” “官家是天下第一人,如何解决问题,从来都不需要官家来操心,官家只需要最后拍板就好了!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弃之即可!”萧诚道。 “有师傅在,我不用这么辛苦!我还是觉得弄出更好的种子更有意思,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就感!”赵安兴致勃勃地道。 “不是我,是制度!”萧诚笑着纠正他:“现在的廷议,是集中了所有朝廷大臣们的意见,大家取得了一致意见之后,才会行之于天下。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师傅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同样会犯错,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永远不要用一个人的意见来决定某一件事。其实在贵州路上的时候,也是由联合理事会来决定大事的。” “明白了,师傅!”赵安笑道:“刘伴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陪着赵安吃了一顿饭,说了一会儿子话之后,萧诚出得宫城,信步而走,一排排的衙署公厅,此刻基本上都是黑沉沉的,直到他看到一间公厅依然灯火通明,不由得笑了起来,大步便向着那里走去。 那是岑重的公厅。 屋子里好几个吏员正在忙碌着,不时将一摞摞的卷宗搬出来,挑捡一番,然后再送到内里扶岑重那里。 看到萧诚出现在门口,几个吏员先是一怔,然后齐唰唰地弯腰行礼。 “见过首辅!” “诸位辛苦了!”冲着他们点点头,萧诚微笑道。 听到萧诚的声音,岑重从内里走了出来。 “这么晚还在忙?什么事这么急,不能明天再办理呢?”萧诚笑问道。 岑重哈哈一笑,对那几个吏员挥挥手,道:“行了,既然首辅发了话,今儿就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吏员欢欢喜喜的收拾了东西离去,萧诚却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封卷宗,那是一个官员的履历以及一直以来的考绩。 “你这次回来,估计是要好生动一动这死气沉沉的官场了,所以我这里先捋一捋,做到心中有数,看看哪些人勉强能用,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能大用。”岑重道。 “有心了!”将手里的卷宗扔回到那一堆之中,萧诚道:“接下来我要与司军超好好谈一谈了。” “他是个明白人,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想来他也明白该怎么做了,如果还不醒悟,那也就只能毫不客气,拿他司家开刀了,到底是死道友还是死贫道,想来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岑重冷笑。“先剪其羽翼,使之孤立无援,再将他赶出朝堂。” “说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萧诚道:“这件事情,要好好地筹谋,急不得的,既要把事办成,又不能伤了我们的元气。” “当然。”岑重道:“在里头已经吃了饭吧?” “吃了!” “要不要和我再喝几杯?” “嗯?” 岑重拉着萧诚走进内室,却见里头案几之上,早就摆好了四五样小菜,还有两壶酒。 第六百三十章:蓄意为之 品相极佳的天青色陶瓷酒壶之中倒出晶莹透剔的来自茅台镇的上好佳酿,筷子往酒杯里探一探,往上提拉,那酒竟然紧跟着筷子而起。 先是深深地嗅上一嗅,然后再将这大约一钱酒径直倒地嘴里,却是含着不动,让舌头上的味蕾尽情地受到刺激之后,这才在嘴里转上几个圈子,满嘴溢香,最后再咕嘟一声吞下去,然后闭此不言,让那一道酒线自喉间直下丹田,化为热力向全身四溢的时候,这才满足地咂巴一下嘴。 “好酒!” 岑重提起壶,再次给二人斟满。 这种酒,外头市面上基本上是买不到的。 把产自茅台镇的佳酿与来自景德镇的陶瓷结合起来之后,这酒,就不再是酒了。 而是白花花的银两。 便是在国内,这样的酒,也只有真正的富豪与权贵才享受得到。 一壶,超过十贯钱。 而将其装上船,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贩往西方,更是卖出了天价。 较之一船瓷器所得,获利要翻上好几番。 当然,这种生意,民间贸易商队是万万做不成的。 也只有隶属于朝廷的郑家船队才能做。 “让官家派人去寻那新大陆,找什么红薯马玲薯玉米种子,是你的杰作吧?”挑了一块肝尖放在嘴里咀嚼着,萧诚笑问。“郑家船队可是替朝廷赚钱的,却是生生地让他们分出了一部分精锐人马,去茫茫大海之中搜寻,损失可是不小。” 岑重啧了一声,歪着头看着萧诚:“瞧你那言不由衷的样子,其实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吧?让官家致力于这些你所谓的农业科学,不正是你的杰作吗?” 萧诚哈哈一笑:“你不觉得这样的官家,更可爱吗?” “不仅可爱,而且还真正有用!”岑重摇头晃脑:“官家在贵州路上培育出来的安民一号稻种,光是去年一年,卖稻种所得,便超过了千贯,今年更是不得了,获利超过万贯,明年在两广云贵等地大规模铺开,我给官家算了一笔帐,十万贯那是轻而易举。再往下,如果官家当真搞出了什么安民二号,三号,已经在民间建立了信誉的稻种,就不愁销量了。如果再加上两江、两湖、两浙等地,官家就要成为大富豪了。这么多钱,足以支撑官家去做点他喜欢的事情嘛,又不需要朝廷另外拨钱!” “这倒是。”萧诚道:“官家倒也舍得,竟然把这两年所得,一股脑地全给了郑家。” “说起来,你说的那啥子新大陆,当真有这些东西?一亩能产几千斤可以吃的作物?”岑重满脸的问号,看起来是有些不信。 “还真有!” “你怎么知道?别跟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敢肯定,你读的书,绝对没有我读得多!”岑重端起了酒杯。 听到岑重这么问,萧诚就闭嘴不答了。 “好吧,我就不问了。我也希望有这样的东西。”岑重将酒饮尽:“说起来让我奇怪的,还有刘凤奎的态度。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担心他,他的皇城司,可不是样子货。在这件事情之上,他分明是看得出来我们的用心的,但他不但没有阻止,看起来却还是挺赞成的。” “刘凤奎在前朝的时候,是一个不太得志的太监。好吧,其实便是得志的太监,在官家的眼中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权功如是,权力也是这样,他们都是权倾一时,可最终的下场都不咋的。刘凤奎一直在外奔波,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一些他自己的想法。”萧诚道。 “刘凤奎说起来还是有胆子,也有能力,虽然是太监,但我还是很敬重他的!”岑重点头道。 “他之所以与我们亲近,正是因为我们敬重他,把他看成我们的同僚,而不是一个太监!”萧诚道:“这也是司军超他们一直想要拉拢他,却始终不能成功的缘故所在。” “他们不得要领。”岑重道:“看起来一副巴结刘凤奎的样子,可内心深处,他们始终把刘凤奎当成了一个官家身边的奴才,一个被去了势的不男不女的家伙。刘凤奎历经沧海,他们的这点小九九,哪里能看不明白?有刘凤奎替我们看着宫禁,我们也不必担心内里出什么岔子。” “自然。他们可没有放弃渗透的打算!”萧诚冷笑:“今年宫里不是将一批原来行宫里的一批宦官招进了宫里吗?他们可是趁机塞了人进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岑重愕然:“那岂不是将好好的人给阉了?” 萧诚点点头。 “居然有人答应?” “为了一步登天,多的是人卖身求荣!都想着小官家年龄小,好糊弄,进去的人,可是学了一身的逗小娃娃玩的好技艺。只可惜,还没有进宫,便被刘凤奎知道了,至今还在宫里刷马桶呢!” “留在宫中还是祸害,这样的人,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官家的。” “既然知道了,还能让他如意?”萧诚道。 与萧诚碰了一杯,岑重笑道:“说来也是怪哉,你说现在咱们与南方派系斗得死去活来的,但在廷议制上面,却都是全力支持啊!” “权力是毒药,只要尝到了他的滋味,便没有人愿意将其放下!”萧诚道:“谁愿意头上悬着一柄刀呢?也许一直没事,但万一他落下来了呢!现在,大家要争的,其实就是有资格投票的那些位置罢了。只要位置占优,便能对朝廷大事一言而决。” “三位辅政,吏、户、兵、礼、工、刑六部,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五寺、监察院再加上六位总督构成了投票的主体,其中首辅一人当四票,次辅一人当三票,三辅二票,合计便是二十七票。崇文兄,我觉得,范围还是太小了一些,如果把范围还能再扩大一点,我们的胜算就会更大。” “我们知道这一点,司军超他们也知道。所以在最开始议定这个制度的时候,他们便坚持只能是三品以上且具有实职的官员,才能具备投票权。”萧诚道:“但这已经是一个进步了不是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扩大。” “江宁府知府这个位置,你已经有人选了吗?”岑重抚着胡子道:“我想你肯定会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将这个位置拿下来,腹心之地,岂能授之于人?” “当然!”萧诚道:“现在的江宁知府郁腾,贪渎枉法,草菅人命,纵容亲眷胡作非为,桩桩件件,可都是有实证的。” “光是这些,只怕还不够!”岑重道:“这个位置太过于重要,他们无论如何也是要死守的。” 萧诚笑了起来:“这一次的挟威势而会,又拿着了郁腾的把柄,所以司军超再舍不得,也知道必须要退一步了。” “用这一次前线的大胜,就换一个郁腾,这也太不值了。只怕接下来你想做的行政区域以及官制的改革,他们就要全力阻击了。” “先做完这件事,然后再来做第二件事,当然了,会有更有力的筹码摆到司军超的面前,由不得他不答应。”萧诚老神在在。 “不能先告诉我?”岑重有些愤愤不平。 “当然可以!”萧诚道:“知秋院已经在做最后的查证了。你可知道,每年我们在海贸之上流失的税收,最少也有上百万贯。” 岑重一楞:“监察院审查广州与泉州两家市舶司,虽说有些小问题,但并没有大的发现呀,你也知道郑杞这个老头子,现在满脑子的都是想要北伐,但凡出现这样贪渎的事情,他只会跳得比我们更高的。” “要是这些都没有经过市舶司呢?” “走私?”岑重马上反应了过来:“如此大规模的走私吗?光是税,便达到了上百万贯?为了促进海贸,我们可是二十抽一!” “所以你知道这里头的利益有多大了吧?一旦查实,拿到了真凭实据,但凡是参与了这件事人的,夷个族不算什么事吧?” 岑重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司家也参与了?” “岂止是他!”萧诚淡淡地道:“所谓江南派的重要人物,谁在其中没有一股?没有如此重大的干系,又岂能让他们如此这般的团结!” 岑重顿时兴奋起来:“如果能一举拿到实证,那这一次,我们可就要大丰收了。” 但旋即,他又有些失望地道:“可如果拿这些东西来迫使司军超他们退让,就不能利用这些事情来将他们绳之以法,甚至都不能公开这些事情了,未免也太过于便宜他们了。” “相比起我们要做的大事,放过这些蛀虫反而是小事一桩。我们收获的是大势,是在朝廷之上的优势局面,唯有如此,才能将接下来的第一步走得扎实。而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我们会愈来愈强,而他们会愈来愈弱。” “这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慢慢地削弱他们,分化他们,等到他们感到切肤之痛想要反抗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毡板上的鱼肉,没有反抗之力了!” “正是如此!”萧诚道:“对于南方来说,我们这些人,是外来者,本地人,不管是士绅,还是乡民,对我们都是有一定排斥的,司军超他们这些人,百年经营,根深蒂固,势力深入到了最底层,我们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腕用铁血来镇压,可这样一来,自己杀得血流成河,又那里还有力量来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呢?如果没有辽人窥伺在外,我倒是不惮于用这样的手段,既爽利又干脆,但现在,却不行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时候我是真想不明白,真让辽人打来了,他们能有个好?为什么就不能与我们同心协力呢,非得我们挖空心思地想尽办法来做这件事情,要是我们能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辽人身上,北伐,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这些人觉得,即便是辽人来了,也离不得他们的帮忙才能更好地统治地方。所以,他们无所谓。” “得让他们看看河北路上那些被辽人掳掠一空的场景!” “河北路上,真正的巨绅大户,辽人动了他们吗?被打劫的,只不过是一些实力还不够强劲,影响力不够的家伙。而真正倒血霉的,是最底层的老百姓。”萧诚道。 “都是些王八蛋!一想到以后我还要与这些王八蛋在一起虚情假意地打哈哈,我就脑壳痛!”岑重愤愤然。 “能将这些王八蛋绑到我们的战车之上,看到他们绝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与我们一齐前进的场面,你不觉得更爽吗?” 岑重想了想,大笑起来:“如此说来倒也是的,这可比一刀宰了他们更让人痛快哦。不过也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呢!” “现在他们想必已经明白了军队的重要性了。”萧诚道:“可是已经晚了,江宁府有江宁守备军,已经容不下第二支军队,而吕文焕又抢先一步,成立了水陆两支绥靖军,他们在军事之上,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吕文焕还是可以算成我们自己人的。” “至少在北伐一事之上,他与我们是志同道合的。” “来,再干上一杯,庆祝我们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岑重举起杯子,重重地与萧诚碰到了一起。 数日之后,江宁府暴出了第一桩大新闻。 江宁知府,四品高官,距离紫袍仅差一步的郁腾因为贪污被大理寺从家里拘走勘问。 接下来一份接一份的公告,让江宁人简直看傻了眼。 平素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郁知府,身上竟然还背负着数条人命,贪腐数目高达十万贯。 郁腾斩监候,郁腾两个儿子刺配军前效力,郁家其余人等,全都发配岭南之地,郁家所有家产,尽数充公。 而接任江宁知府的,却是播州田畴。 又一个彻头彻尾的首辅派系的人。 第六百三十一章:人证物证 吴可上前踢了踢摆在路边的两具尸体,都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看了看身边几个紧身黑衣刀客,吴可满意地点了点头。 “圈子再扩大一点点,谨防他们还有其它哨卡!” “遵命!”黑衣人躬身行礼,转身消失在丛林之中。 吴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颖州回来几乎没有喘一口气,他便又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泉州开始布置这一次的收网。 从去年搜罗到相关的情报到开始布置,直到今天,差不多快要一年了。 知秋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所以最后一击,他亲自赶来,亲自指挥。 而参于这一次行动的官兵,则是由郑则仕想办法抽出来的。 郑则仕这位曾经的大海商兼大海盗,如今已经是福建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手里不但有着最大的一支海贸船队,其次子郑之虎更是掌握着大宋现在唯一的一支远洋舰队,最大的战舰达万料,载千人,是实实在在的海上巨无霸。 郑则仕则充任着福建路团练使一职。 本来,年事已高的郑则仕是不想再担任公职的,可是萧诚在闽浙路上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 有威望,能聚拢一部分人,在福建,除了郑则仕,实在是找不出来其他人了。 团练使这个职位,就看任这个职位的人是谁了。 对于有的人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虚职,解决待遇来养老而已。 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一个可伸可缩,大有作为的岗位。 郑则仕当然属于后者。 他的手下,便实实在在有一支战斗力极其强大的民壮队伍,其中的武勇,基本都是他郑家以前的麾下。 过去,他们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私军。 现在,他们还是不拿朝廷薪饷,但却可以每年光明正大地集结,训练。 这样的民壮在朝廷那里是报备的,除了没有大型的床弩、甲胄这样的武器之外,其它的,应用尽有。 只要你有钱,便可以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情施展。 对于闽浙现在的禁军,吴可是绝对不放心让他们来执行这一次的任务的。 真要用他们,估计军队还没有出大营,消息早就传到了对方的耳朵中了。 一旦打草惊蛇,让对方成了惊弓之鸟,以后想再人赃俱获地抓住他们,那可就真难了。 要知道,这些人的背后的力量,也是极其强大,让首辅也忌惮不已的。 郑则仕派出来的这支民壮虽然只有五百人,但一路之上表现出来的能力以及执行力,让吴可极其满意,同时也对带队的郑之龙刮目相看。 一直以来,大家更熟悉的是郑则仕的次子郑之虎,这位大宋远洋水师的统领,如今真正算得上是海上之王。 相比起来,郑之龙则默默无闻。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郑之龙的能力远远不如郑之虎,现在看起来,只怕郑则仕留下来看家的郑之龙,综合能力比起郑之虎要更胜一筹了。 五百民壮,再加上吴可抽调而来的百余名知秋院的行动队好手,便是这一次行动的全部力量。 “楚谰湾,三面环山,周边尽是陡峭悬崖,唯有一面临海,看起来是天然的良港,实则水下暗礁密布,不是极其熟悉水文情况的人,是断然不可能将三百料以上的大船驶进来的。这里以前本来是荒废的,应当是他们今年才起用的。”郑之龙道:“收到了少卿你的通报之后,我派人来一查,当真是吓了一跳。短短时间,他们就把这里经营成这般模样了。” “只要有钱,什么不好办?”吴可笑道。“郑兄,你们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么搞?” 郑之龙哈哈一笑:“自然。市舶司那里税虽然不高,但经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另外还得上下打点,这比税更高,再者,还有很多不允许出口或者进口的东西,便只能避开了。不过像他们这样的规模,郑家可就是忘尘莫及了。” “当然!”吴可悠悠地道:“过去你们虽然也算是有钱,但终究还只能算是一个商家,而这些人的背后是一些什么人呢?一点小钱,如何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这一次把他们掀个底儿朝天,再把帐往前查一查,哈哈,可就有得看了!”郑之龙有些幸灾乐祸,看起来这些年来,他这个郑家长子,没少受这些人的气。 当然了,出得海去,郑家船队一家独大,那是海上的王,可是你终究还是要回到岸上来,一上岸,你可不就由着别人拿捏了吗? “只有一条路,旁边有一个小渔村,这个小渔村是个幌子,实则上是他们临时贮存货物的地点。”郑之龙道:“路一封,他们便插翅难逃。” “不要大意,狗急跳墙,等下肯定会有一场恶斗。码头我都交给你了,小渔村那边,我去。”吴可道:“想来一些重要的帐目都能在哪里找到。我先带人潜进去,等到我那边发动,你这边再开始进攻。” “明白!”郑之龙道。 吴可笑道:“这一次我们可是下了血本,水陆两路夹攻,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每年上百万贯的入息,这些人,心可真是够黑的。” 郑之龙微笑不语,以前郑家也干过这个,当然知道这里头的收益之丰厚,如果不是数倍以上的利润,谁会冒这个险呢? 楚澜湾中,三条上千料的大船,便像是三头怪兽,静静地趴伏在水面之上,船上灯火通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十数条小船正忙忙碌碌地在大船与码头之间奔波,蚂蚁搬家一般地将一艘船上的货物往下御,而另两艘船,则是在往上装东西。 虽然修建了码头,但上千料的大船,仍然是靠不拢来,只能转运。 这里有一个好处,只要不是登上三面陡峭的山峰,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现这里居然存在着这么一个秘密的。 而这里山高林密,谁没事儿会爬到山顶上去呢? 真有个别好事者想去上去欣赏一下海景,多半便会被事先布置下的哨卡给弄死,然后毁尸灭迹,这个人便就此从世间消失了。 即便是这样的基地,也不是一直使用的,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弃之如蔽履,反正海岸线这么长,想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楚澜湾,他们也不过才用了不到一年而已。 小渔村的正中央,一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茅草屋子里,两人正相对而坐,举杯邀饮。 寒风凛冽,即便屋里燃起了火盆,也并不能使屋里增加多少暖意。 这两人,在外头,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一个是闽浙总督何明义身边的师爷姚松,另一个,来头更大,是当今次辅司军超家族的人物,姓司名仪,是司军超还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 “说起来,这棉花还真是好东西!”姚松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子,“穿在身上,比皮草还要暖和的多!就是价格太贵了一些。听说朝廷正准备选定一些地方大规模种植。如今棉布内衣,可是风靡江宁啊。” “反正不可能在我们江南大规模种植!”司仪嘿嘿笑道:“有地方,我们也宁可种桑养蚕纺纱织绸,这东西,只怕也不是那么好种的。估计到时候也入是两广福建云南等地会捧首辅的臭脚吧!” “如果真种起来了,那会是一门好生意,以现在的价格……” “大规模种植,就不可能还有现在的价格。”司仪道:“再说了,现在咱们的丝绸能当钱用,这棉布真让他种起来了,会不会冲销我们的丝绸份额?大家都穿棉布了,咱们的丝绸岂不是要跌价?” “这么说来,次辅是不支持的了?” “当然!”司仪理所应当地道。“萧二郎的花样多得很。棉花一时之间供应上不来,他居然又让李格那个马屁精弄了一个工坊大规模地养鸡养鸭,那些鸡鸭真是可怜,被固定在一个个的小格子里,吃了睡睡了吃。” “这个我也听说过。说是一箭数雕,鸡鸭肉可以制作肉脯,做成干粮,还可以投入到市场上去稳定肉价,便是鸡鸭的毛都被利用起来做冬衣了?” “正是!萧二郎还给其取了一个羽绒服的名字,说是又轻又暖和。今年第一批已经出来了,萧二郎还自穿了一件来广而告之,不过据家兄说,一股子鸡鸭屎尿味,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举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显得乐不可支。 “反正那萧二郎搞东搞西,没个消停,不过没有家兄他们的支持,什么事儿,他都搞不成。”司仪得意地道。 “不过这一次他策划的这场大战,却是大获全胜,这个计划,次辅原本也是反对朝廷贸然掀起战争的,现在一胜,次辅难免就很被动了。”姚松皱眉道。 “所以,郁腾这个倒霉鬼,就不得不死了!”司仪摇头道:“郁腾也是太不小心了,被人将证据拿得死死的,家兄想保也保不住,只能将他抛出去,江宁知府这个位子,便被那田畴夺了去。” “萧二郎会满足?” “他还想怎样?”司仪冷笑。 “我家总督说,接下来得小心一些。”姚松道:“听说这一次咱们出去的丝绸,好多都是用劣次品调换了州府要上交到朝廷的精品,真不会出事?” “今年的最后一趟,当然得走一笔大的!”司仪道:“而且户部便握在我们手里,上上下下一切都安排妥贴了,你让何总督尽管放心。” “如此便好!”姚松点点头,“何总督只是认为以萧二郎的跋扈,这一次挟大胜之势,却仅仅只要了一个江宁知府的位子,显得胃口有些太小,不符合此人一向便宜都要占尽的性子,大兄,你还得提醒次辅,一定要小心在意才是。” “尽可放心吧!”司仪一挥手,道:“别看萧二郎如今好似鲜花着锦,不过是仗着手里有军队罢了,可是军队,总还是要吃要喝要薪饷要抚恤要赏赐,钱从哪里来?萧二郎这也想搞,那也想干,钱从哪里来?从贵州路还是云南路抑或是两广?” 姚松不由笑了起来:“这些地方出兵,但要让他们出钱,不免就是为难人家了。能不拖后腿,让治下安安稳稳,便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这朝廷的花销,大半还是要着落在我们江南。” 司仪一拍巴掌,笑道:“对啊,这便是问题所在,钱从那里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家兄一句话,便能让他明年的赋税腰斩!至于两湖的江鹤之,那就是一个墙头草,左右两边摇,益州路上的李世隆,到现在为止,还不是一毛不拔,连原先说好的支援中部行辕也落在了空处。萧二郎还要想做事,那就得在家兄面前折腰。” “那是,那是!”姚松嘿嘿一笑:“只要我们江南这些人抱成团,不生外心,一致对外,萧二郎便是拥有军队支持又如何?还能将我等尽数砍了不成?” “真要如此,那他也就别说什么北伐了,咱们两家,先做过一场再说!”司仪冷笑。“来,姚兄,再饮上一杯,这一趟船走之后,我们便也要准备着过年了。再见,可要等到明年春上了。” “来,饮胜!”姚松笑着举起了杯子。 杯中酒尚举在唇边,耳边却是传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这个年,大概你们是过不了啦,明年开春,九成可能,二位要在天牢之中渡过了!” 姚松手一抖,酒从杯子中溢了出来,赫然抬头,门却是被推开了,一个手中提着一柄弯刀的大汉大模大样地站在门口,下垂的刀尖之上,鲜血一点一点的正在往下滴。 杯子落在了面前的火盆里,一股蓝色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姚松猛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司仪回头,脸孔扭曲,正待张口大呼,那柄刀便重重地敲在他的头上,司仪闷哼一声,已是萎顿在地上。 大汉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盘腿坐在了姚松的对面,提起面前的酒壶喝了一口,见脚边司仪还在扭动,顺手便是一酒壶砸了下去,这一下,司仪是彻底地没了动静。 第六百三十二章:曝光 一杯酒下肚,吴可拿起桌子上那尊青花瓷酒瓶在手里晃了晃,笑道:“这瓶子并不是朝廷订制,官坊监造的东西,又是私货?对了,这酒也不是出自茅台镇赖家酒坊,也是私酿的,啧啧,姚师爷,这里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正规渠道出来的?” 姚松死死地瞅着对方,好半晌才艰难地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求财还是求别的?” 吴可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在下吴可,现任监察院少卿!” 听到吴可这个名字,姚松脸上的血色已是褪得一干二净,几如见鬼一般地看着对方。 吴可一向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但却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说刘凤奎是摆在明处的一尊大佛,那吴可,就是黑暗之中的一位魔王。 吴可是首辅的心腹,跟着首辅已经十几年了。 从首辅还是一个青涩少年之时,就已经替他做事了。 听到吴可这个名字,姚松便知道大事不好。 “知道为什么他被我敲了个半死,你却好好的吗?”吴可笑问对方。 “因为我更冷静!”姚松咽了一口唾沫。 “不错,看到我的那一刻,如果你们两个人的表现都一样,那我就一起敲昏绑起来了再问话。”吴可道:“不过你的表现不错,很冷静,这样的人嘛,一般来说,理智能战胜情感,是聪明人,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和和气气地谈一谈。” 伸脚踢了踢司仪,吴可接着道:“像这样的二傻子,就合该他一脸血了。” 被踢了一脚的司仪抽抽了几下,吴可又是一壶砸了下去,当真是砸得满脸鲜血。 “放心,死不了!”看着姚松抽摔的面孔,吴可笑道:“砸人,我可有经验了,这些年来,不知砸了多少人,一砸下去,我甚至能清楚他要昏多久。” “佩服!”姚松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真要说到佩服,我倒是要佩服你们!”吴可指了指外头:“这么大规模的走私,啧啧,说起来,你们这些人和你们的主子都差不多富可敌国了,为什么就贪心不足呢!” 姚松沉默不语。 吴可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冷冷地道:“你既然是一个聪明人,我们也就不多说废话,不绕圈子,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帐薄!” 姚松转身,从身侧的一口木厢子中掏出厚厚的一个本子,递给了吴可。 “都在这里了!” 吴可随手翻了翻,“这本帐只是这一次的,以前的呢?” “每一次交易完,帐本都会烧毁,不会留存的。”姚松道。 “你当我是傻瓜吗?”吴可手中的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地上司仪的脸庞,每拍一下,姚松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紧握一下。“每年的腊八,你们这些负责具体事务的人,会聚在一起对帐,只有对完帐,确定了每家的分红之后,才会烧毁这一年的帐薄,今年,你们可还没有对帐呢!姚松,不要耍花样,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姚松声音有些颤抖。 “简单啊,因为我们得到了相当详细的情报。你们中有人反水了,只不过呢,他还不知道你们把今年所有的帐薄都藏在哪里!”吴可笑道:“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了。” “说出来,也不见得能活命!”姚松声音有些发抖:“你们不见得能把那些人怎么样,但我却必然是死定了。” “老实交待,我们会安排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吴可缓缓地道:“即便你想去海外,也简单,郑家的船队,可以把你们一家子送到你任意想去的地方。” “没有钱,出去了,我照样是死路一条!” “知秋院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吴可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才跟你好好说,你要这个态度,我就来跟司仪说,用刀子慢慢地割他,相信他会说实话的。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就不会再享受到任何的优待了。” “好,我说!”姚松终于松了口,说出了一个地方。“现在你可以打晕我,然后再逼问司仪,看看我有没有说谎了!” 吴可笑了起来:“果然是聪明人,我会很温柔的。” 话音未落,手中的刀已是扬起,刀背嗑在了姚松的头上,姚松往旁一倾,昏了过去。 司仪浑身发抖的睁开了眼睛。 抖倒不是因为怕,而是冷。 吴可将一大碗冷水,从他的脖领子里倒了进去。 直到完全清醒过来,恐惧才占了上风。 “好汉想知道什么,我说,我全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一清醒过来,司仪便开口叫了起来。 吴可扁了扁嘴,这司仪与姚松,还真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原本吴可还打算先割对方几条肉,来一个下马威的,这让他大失所望。 说实在的,对于司氏一族,吴可厌烦得很。 司仪极是爽快,问什么答什么,当从对方的嘴里听到同样的答案的时候,吴可满意地笑了起来。 小渔村子里静悄悄的,这里的人,现在都去充当了船夫,力夫,正忙忙碌碌地蚂蚁搬家呢! 吴可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从竹筒的尾部扯出一根引线,在火盆之上点燃了,然后凑到窗户边上,将手伸了起来。 砰的一声响,一团火光冒出,一朵绚丽的烟花在高空之中盛开。 旋即,一阵呐喊之声响起,无数火把在黑暗之中亮起,向着码头方向狂奔而去。 “姚师爷,司兄,不如来一起看看热闹?”吴仪笑眯眯地道:“瞧瞧,有不少人在往这里跑,看来是二位的心腹,准备来救二位?啧啧啧!” 姚松脸色惨淡,吴可这么一说,他就知道,小渔村这边,现在绝对是一个陷阱,他们在引诱那些人过来。 果然,当从码头方向狂奔而来的人刚刚接近之时,黑暗之中便响起了弩箭哧哧的响声。 “连弩,大宋匠师营刚刚弄出来的好东西,威力不算太大,弩箭不过五寸长,但却能五连发,而且箭上沾了一些好东西,只要不是太倒霉,一般情况之下不会死,但挨上一发,也就动弹不得了。我们要抓活的呢!”吴可心满意足地为二人做着现场解说。“哟,还有几条好汉,居然避开了弩箭,直往这里奔来了,了不起,了不起!” 不等二人作出什么回应,这几个吴可嘴里的好汉,便被拦住了,一阵兵刃交击之后,又躺在了地上。 他们更倒霉一些。 因为功夫高,反而死得快。 知秋院中可不乏江湖好手。 高手对垒,那里敢留手? 自然是出手便致命。 海水之中,那些小渔船却是拼命地在往岸边划,然后从上面跳下一些汉子,手里提着刀或棍子,气势汹汹地赶向打斗的地方,拢共起来,人数却也是有一两百人的模样。 反倒是停在远处的那几艘千料大船,此刻却是在起锚,然后缓缓向外退去。 看着那三艘离去的大船,吴可嘴角一咧,笑道:“爷爷花了近一年功夫调查你们,还能让你们跑了?” 当然跑不了。 因为能离开楚澜湾的唯一的深水航道的外面,两艘战舰一左一右地堵在了那里。 天色大明。 战斗终于结束了。 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四面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出路,被人一堵,除非你变成窜天猴,否则便只能拼命或者束手就擒,至于海上就更别想了,那三艘大船此刻一艘被打得破破烂烂,千疮百孔,另外两艘却是歪歪斜斜地触礁搁浅了。 货,已经有小半被运到了船上,大半却还堆在码头之上。 吴可随手打开一口箱子,里面便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匹匹的绸缎,展开,细细瞅了瞅,吴可摇头:“都是好东西啊,运出去,即便除去所有的开销,也有十倍的利。” 全部都是上好的丝绸。 而且没有一匹是白绸。 有些箱子上连官府的封条都没有撕去便直接运了过来。 而这些,本来是要作为赋税交给朝廷的。 这些人,用劣质的丝绸从官府的仓库里换出来这些上等好货。 那种劣质丝绸吴可见识过,最差的,便跟纱布差不多,轻轻一扯,便碎了。 如果有这样的丝绸当成薪饷支付给士兵,作为抚恤金支付给士兵家属,可以想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真正的利欲熏心! 人、货全都搬到战舰之上,这么多的俘虏和货物,是绝无可能走陆路的了。 闽浙总督刘明义,可是这些事情的重要参与者,一旦知道事情漏了风,说不定就会铤而走险,在福建路上,郑则仕固然势力很大,但真要与刘明义比起来,还是差了少许。 要命的东西被人弄走了,刘明义岂有不拼命的道理。 把人和货从海上悄无声息的弄走,至少可以瞒上好几天,等到刘明义知道人货失踪,又要派人来查看,这又是几天。 而这些人和货,都会被扣到郑家在海上的基地之内,只有像姚松、司仪这样的一些重要人物,才会被秘密地送到江宁去。 押送的线路,沿途的接应,早就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一路之上,不会有任何的停歇,吃喝拉撒全都在行进的途中解决。 用最短的时间,将人犯押解到江宁。 而这几天里,吴可还要去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数天之后,福州城外,一家并不起眼的农庄突然遭了匪袭。 而当本地捕头、县尉赶到之后却有些傻眼,因为小小的农庄里,居然死了数十人,不但有刀伤,还有弩箭伤,这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案子。 层层上报,最后居然直接惊动了闽浙总督刘明义本人。 刘明义连夜赶到了这个小农庄。 他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小小的农庄,却隐藏着大大的秘密。 这个庄子,便是他们今年选定的对帐的地方,而一年来所有的帐本,也全都集中在这里。 现在,人死了,房子被烧得干干净净。 那些帐本,会不会随火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闭上了眼睛,怎么可能? 只怕袭击的人,就是冲着这帐本来的。 而且,本来该今天回来的姚松,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踪影,反倒是他的家眷无影无踪了。 派往楚澜湾的人已经连夜出发,但只看这里的状况,只怕情况极其地不妙。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封锁边境,各地卡口,严加盘查,绝不能让这些胆大妄为的匪徒逃出福州。” 刘明义铁青着脸下达一条又一条的命令。 封锁往江宁方向的道路,任何人不得出境,封锁各地码头,片板不得下海。 他不相信那些人能够比他的传令骑兵跑得还快。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庄院遇袭,是两天之前的事情。 而吴可留下了人在这里一直等到今天,才放火烧掉了这个庄子。 因为到了今天,楚澜湾的事情也已经瞒不住了。 在刘明义下达封锁命令的时候,吴可与他的随从,带着那些要命的帐本,早就已经远离了福州城,一路之上快马加鞭向着江宁赶去。 晚了两天,刘明义的命令就是长了翅膀,也赶不上阻截他们了。 江宁城,码头,夜半时分,不少夜宿在码头的人被马蹄声和齐唰唰地脚步声所惊醒,推开窗户,他们看到江宁守备军的士卒正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看样子,至少出动了一个战营。 数辆马车直趋栈桥,也不知往内里装了些什么,然后这几辆马车便在守备军的护卫之下,又迅速地离去。 不少人在看到带领这些士兵的将官之时,都不由得惊呆了。 到底是什么,居然惊动了江宁守备军的统领韩锬,让他亲自带人前来迎接呢? 帐本,直接进了大内首辅的公厅,而人犯,则是被送去了由皇城司,监察院直接控制的昭狱而并非大理寺。 睡眼惺忪的当朝次辅被儿子直接不顾礼仪地闯进了卧室叫醒,当听到那个惊天的消息之时,司军超整个人都呆了。 差不同一时刻,在江宁城中,有好几个人,也接收到了同样的信息。 第六百三十三章:心情愉悦 夜里忽如其来地便下了一场雪。 萧诚早上起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存了一层,一脚踩下去,刚好没过脚面。 这让他兴趣大发,马车也不坐了,硬是要踏雪去皇城那边的公厅上班。 首辅大发雅兴,苦的却是下头的护卫。 自从在徐州被人刺杀了一遭之后,萧诚的安保工作,便陡然上了好几个台阶。 像他现在乘坐的马车,便是经过特殊加工制造的。 从外头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实则上却是以前后左右都是加装了铁板,别说是一般的弓弩,便是八牛弩来,也最多一弩将车整个掀翻在地上,但也不可能穿透车厢。 随行的武士数量也大增,过去只不过八名随扈,现在变成了三十二名,直接翻了四倍,听说这是小官家听说首辅遇刺之后,当即便下达的命令,首辅不愿意,官家还哭了一鼻子。最后还是以首辅妥协而告终。 贴身的两个武士,都是精挑细选而出,身高皆在七尺以上,他们最大的好处便是一旦有风吹草动,两人一合拢,便能将萧诚给圈在当中,是相当合格的肉盾。 当然,世人不知道的是,萧诚那宽大的袖袍之中,实则还有着两配削铁如泥的短刃。 萧诚一直以来示人的,都是他的文名,年少之时,便有读书种子之称,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鲜少有人知道,萧诚在功夫一道之上其实并不弱,虽然比不上萧定、耶律敏这一类顶尖的武将,但也是个中好手。 萧诚的心情很愉快。 吴可这一次的差事,办得让人赏心悦目。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路之上,萧诚便走得极慢了,好生地欣赏了一番这一路之上的景致。 说起来虽然每天都从这条路上走,但他还真没有好生看一看这街道。 直到他发现他所过之处,街道之上的行人尽皆避让一侧,长揖不起,有的甚至匆匆地躲进了小巷之中,这才省起,似乎自己这样出行,极有可能误了别人的事情,这才加快了脚步。 他离开了这街巷,街巷才终于又恢复了活力。 立马便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不管下不下雪,都是要出来做事的。 江宁府现在虽然贵为大宋陪都,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今日不劳作,明白可就不得食了。 对于这位新首辅,江宁人其实还是很满意的。 往年的这个时候,粮食的价格,至少也会涨个四五成的模样,而粮食一涨,必然也会带动其它的价格,一年辛苦下来,本来还有一点点节余,原本准备给婆娘娃娃扯两尺布做件新衫的,就因为价格的上涨,一下子便给弄没了。 相比起新衣裳,显然,吃食就更为重要了。 过节,那是家有余粮的那些人的喜庆,对于很多家无余粮者来说,则是难熬的年关呢! 今年却是没涨价。 相反,肉价还在下跌。 不管是猪肉,还是鸡鸭鱼肉,都在下跌。 唯一涨的是羊肉。 听说是首辅下令,从贵州路、云南路以及两广那边调来了很多的粮食。 江宁人很是奇怪。 在他们的映象之中,贵州路也好,云南路也好,那就是烟瘴之地,最耳熟能详的岭南,一向都是犯官们的发配之地,怎么那里就有粮食运过来呢? 大概是江宁现在是官家的驻跸之地,朝廷想有些颜面的吧,所以不惜从那里弄来粮食补贴江宁也要让这里的百姓心存感激之情。 不少的清流士人基本上便是这个认识,觉得这只不过是首辅的收买人心的举动。 一穷二白的地方,怎么可能向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反向哺乳呢! 这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认知之外,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想法来解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几年,贵州、云南、两广这些地方,在萧诚等人的用心经营之下,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这里头的很多粮食,也有从更南边的地方勒索而来的。 当大宋陈兵边界,南方的某些小国,便只能诚惶诚恐地向这个巨人献上贡赋,毕竟,大理这个万乘之国,才灭亡没有多少年呢! 那一仗,让大宋的威名,至今还在南方流传。 纵然大宋随后便被辽国打得找不着北,连皇帝都被捉了去,但显然,即便大宋现在成了一头病狮子,也不是一头绵羊能够招惹的。 事实上,在这些南方小国的眼中,大宋还真不是一头病狮子,因为展现在他们的面前的云贵诸地,都是强横无匹。 怀着愉快的心情,萧诚到了他的公厅。 皇城左右两廊,都是官员们的公厅。 首辅萧诚与次辅司军超两人的公厅一左一右,中间只不过是隔了一个荷花池而已。如果两人愿意,完全可以坐在廊下的板凳之上,一人一杯茶好好地聊上一聊,且不需要多大的声音。 但事实就是,近两年的时间,这二位还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之中。 两人似乎是有一种默契,萧诚出来了,司军超就不会出现。 两人不会在同一时间来到公厅,因为这很有可能在进门的时候碰上,两人也不会一起下班,反正都是一前一后。 跨进房门的时候,萧诚瞄了一眼对面,今年,次辅来得挺早啊! 以往,基本上是快到饷午时分,司军超才会抵达公厅开始办公。 今天居然比萧诚都要来得早。 嘴角微微上牵,萧诚笑咪咪地掀开棉帘子跨进了房内。 外面的凛冽,立刻便被温暖的气息所取代。 外间大厅里,十数名青袍官员,正在自己的书案之前忙碌着,看到萧诚进来,也只是欠一下身子示意。 倒不是他们无礼,而是萧诚不在意这些礼节,不让他们在忙碌的时候,还要给自己施礼耽搁他们办事的进度。 这些基层的官员们,来得永远要比主官早上许多。 他们要在主官抵达之前,便把很多事情分出一个轻重缓急然后呈交给他们的顶头上司,然后由顶头上司先行审验一遍之后再送到萧诚的面前。 这些人,虽然位卑,但权力还真就不小。 你要是得罪了他们,把你的折子压个十天半月,那是家常便饭,当然,你要是礼敬到位了,你的折子一到,立马就会放在最优处理的位置。 刘新今年被擢升到了七品,担任了这群青袍官员们的顶头上司。 他的老子,便是在夺取徐州立下殊勋的刘俊。 这是萧诚拉拢刘俊的又一个手段。 谁都知道,这个位置是飞黄腾达的最便捷的通道。 上一个担任此职位的是罗信,现在是六科给事中,虽然只是提了那么一级,但一旦外头,立马便能红袍加身。 抱着一叠已经理好的折子,刘新脚步轻盈地跨进了内厅。 将这些折子放到了萧诚的面前,刘新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笑道:“首辅,昨晚的江宁城,真是好热闹!” “哦,你也听说了什么吗?”萧诚笑问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想,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刘新矜持地笑着,抬眼瞟了一眼外头,对面,可不就是次辅的公厅么? 他与萧诚年龄相若,但两人之间的地位,却是天差地远。 既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又不能让首辅认为自己献媚,这个火候可要把握好。 老子能替自己争取到的,也就是现在这个位置了,能不能更进一步,就要靠自己的表现了。 好在是,上任以来,还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 这个位置,不出差错,便是最好的政绩。 这是他老子刘俊反复告诫过他的。 有些地方,需要你标新立异,就像谯县县令鲁宛,设难民营,大搞城市卫生,建公共的茅厕等一系列事情,然后便入了首辅的法眼,马上就要鲤鱼跳龙门,穿上红袍了。 从一个上县的正六品,啪地一下便连升三级,成了五品官,跃过了许多人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坎。 但对于他来说,就是把最要紧的事情第一时间放到萧诚的面前,然后在萧诚需要咨询一些事情的时候,能够毫不迟疑地便给出相应的答案。 说起来很简单,但要做到,真的很难。 因为首辅,便是这个偌大国家的大管家,啥都要管。 听了刘新的话,萧诚大笑起来。 “的确不是什么坏事!应当是好事。” 刘新不再多说,微微躬身,倒退两步,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能发现上司的快乐,并且适当地捧一下哏,也是一个下属必须要具备的能力,当然,虽然大家有地位高下,但也都是士人,所以,吹捧也只能点到为止,有水平的吹捧,向来都是不着痕迹的。 萧诚很愉快。 所以觉得今天的刘新也格外的顺眼格外的帅气。 比他的老子强多了。 这个人思维敏捷,熟悉官场上的兜兜转转,了解官僚体系的深度运作规律,这一点,便是罗信也比不了。 毕竟,罗信出身于商人世家,而刘新却祖祖辈辈都是当官儿的,家学渊源。 更兼之,刘新这个人非常能吃苦,从最开始来,对于萧诚的治政理念不了解,到现在,他甚至比岑重还要更深入地理解,当真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的。 对于贵州、云南那边来的每一份折子、奏报,他都会细细地研究,每一次那边来了人,他都会不吝钱财地请人吃饭,然后打听有关云贵的一切,便是商人,也在他的学习之列。 试想他在这个位置上,有谁会拒绝他呢? 如此能吃苦,进步当然便也是惊人的了。 对于他的未来,萧诚相当地看好,甚至认为刘新甚至于会早于罗信被放出朝廷去独挡一面。 自己的执政理念想要贯彻下去,就必须要有这样的一批人下到地方去才行,空中楼阁永远落不了地,也产生不了实效。 云贵方向搞得再好,在江南诸地却因为没有自己的人手,很多政策到了县一级便戛然而止,那些基层官员们,有的是花样百出的借口来推娓责任,再加上朝廷之中还有次辅司军超这样的高官替他们兜底,就更加地有恃无恐了。 这一切,马上就会得到改变了。 试问萧诚怎么能不高兴呢? 刘新早就冲泡好了上好的红茶,喝了一口,萧诚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折子。 眉头便皱了起来。 贵州路一地突发山洪,引发泥石流,淹了一个村子,死了上百人,同时泥石流一路下行,毁坏良田、道路以及各种各样的基础设施,眼下,这个县的交通与外界已经完全断绝。 叹口气,萧诚提笔在折子上面做了批示。 这样的大灾大难,他现在每天都会看到一些,地方大了,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哪里有问题。 看多了,便也有些麻木了。 这些折子,在他的面前,也就只是一些数字而已,竟然毫不起波澜了。 相对于他每天要面对的事情,这些事儿,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平民百姓的大事,与他这个首辅的大事,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也难怪,很多时候老百姓痛骂官员们不顾民生,事实上倒也不是不顾,只是官员们考虑问题的角度与老百姓的角度永远都不会是一样的。 所以,所有人都感到很冤枉。 相比较贵州这一次遭的灾,萧诚其实更在意第二份折子,这是一份情报分析。 北地今年冬天一直比较暖和。 按照经验,如此的暖冬,只会预示着一件事情。 来年,北地必然会迎来长时间的干旱。 北地的民生现在本来就很糟糕了,辽人不断地抽血吸取养分,伪政权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又不停地征兵、加税加赋,如果再来一场干旱的话,只怕地方上就会很不稳定了。 而想要解决这样的危机,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向外发动战争。 没有吃的,去抢。 没有穿得,去抢。 当然,如果在抢劫的过程之中死了,那就是你背风。 转移境内矛盾的最佳方法,永远就是与外面发起争端。 将这份情报分析签给了兵部吕文焕之后,萧诚又拿起一份折子。 时光,就是在这样一份一份的折子之上匆匆流逝。 第六百三十四章:三杯茶 饷午时分,吃了聚香阁送来的午饭,并没有什么午休时间,继续办公。 外卖在宋朝便已经存在了。 最开始的时候,各个衙门都是有着自己的小厨房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官办的小厨房,饭是越来越难吃,质量越来越差,花费倒是越来越高了。 一查不得了,贪污腐败触目惊心。 小小的厨房,居然也生出了一些大贪。 于是这些小厨房便统统被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直接从外头叫外卖了。 每年以扑买的方式来进行招标,如此一来,不但饭好吃了,价钱也是直线下降。 有的大饭庄酒楼,甚至不惜以亏本的方式也要获得这个资格。 因为这是活生生的广告。 凡是能往衙门里送饭食的,都有资格在店里挂一块牌子。 送的部衙越高级,这家店的生意也就越好。 甚至有不少这样的饭庄,在当年还推出了首辅专食,枢密使专食这样的东西来售卖。 普罗大众那是趋之若鹜。 饭庄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宋人可从不缺乏做生意的智慧。 这样双赢的结果,江宁的新宋朝廷自然也是接收过来的。 如此一来,各部衙解决了午食的问题,也刺激了本地饮食行业的发展,而且还增加了不少的就业的机会,而各部衙的官员、吏员们也得了好处,少不得要赞几句首辅的善政。 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萧诚面前的折子,并没有因为他努力的工作而减少,反而随着刘新的进进出出增多了起来。 已经批阅完的,刘新带出去,而从各部门送来的,却远比拿出去的多得多。 更何况,偶尔萧诚也还要接见一下官员,有外地进京述职的,有刚刚被任命要去履新的等等。 窗纸发出了啪啪的声响,让沉浸在奏折中的萧诚清醒了过来,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走到了窗户边,推开了窗户。 关在温暖的房屋内而不自知,外头居然已经暗了下来,而且,风雪却是愈来愈大了。 冬天,还是冷一点儿的好。 至少这预示着明年不会出现什么极端的天气。 萧诚想起了今天刚刚看到的那份关于北方这个暖冬的情报分析。 旱涝一向便是老百姓们最大的灾难之一。 年年祈求风调雨顺,可老天爷并不是每次都会赏脸的。 北方的百姓,这两年,当真是多灾多难。 “刘新!”关上了窗户,回过身来,萧诚叫道。 话音刚落,刘新已是推开门走了进来,就好像他一直都呆在门边等候着萧诚任意时候的召唤一般。 “这雪不小,如果一夜不停,只怕便会成灾!” “是,我马上让人通知江宁府尹,让他派人下去巡查,特别是西城一带以及外城廓区域!”闻弦歌而知雅意,刘新马上道。 “还有周边的乡村,特别是鳏寡孤独。”萧诚沉吟了一下道:“干脆让田畴安排一下,这两天,我陪着官家下去看一看,慰问一下。” “官家也去吗?”刘新一怔。 “去,让官家多看看真实的大宋并不是什么坏事!”萧诚笑道。 “下官马上就去安排!”刘新躬身道。 萧诚挥挥手:“今儿个让大家都回家吧!这场风雪来得突然,大家也没什么准备,指不定家里都在盼着他们回去呢!你去完了田畴那里也回家去吧!” “首辅您不回去吗?”刘新问道。 萧诚笑了笑,道:“我想,我今天应当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 先是一怔,接着恍然,然后便是笑了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替萧诚将屋子里的几盏灯都点亮了,刘新这才出门而去。 旋即,外头响起了压抑的欢呼之声。 随着一阵子桌椅板凳响,外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萧诚微笑着走到了公厅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矮几,几个蒲团,矮几之上,却是放着小炉子,小茶壶等玩意儿。 坐了下来,萧诚先是点燃了小炉子,专门弄来的苹果木点燃之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将小水壶放在火上开始烧水之后,萧诚慢条斯理地开始清洗茶壶,茶杯。 他洗了两个杯子。 做完了这一切,水也就开了。 开始烫茶壶,烫杯子,然后用木头夹子夹了一些茶叶放进茶壶里,再将二开的水注进了茶壶,然后缓缓地转动茶壶。 金黄的茶水从壶嘴里倒出来,将面前的两个杯子注满的时候,门外却是适时地响起了敲门之声。 萧诚回头,便看见次辅司军超正站在门前,食中二指曲起,轻叩房门。 笑着用手提了指对面,司军超便走了进来,静静地坐了下来。 两人端起了面前的杯子,都是一饮而尽。 原本,司军超是懒得喝萧诚这种简陋之极的茶的。一撮茶叶,开水一冲,喝在嘴里,苦涩之极。 在司军超看来,萧诚这种搞法,完全破坏了茶道。 不过今天,他非喝不可。 放下茶杯,司军超抬头看着萧诚道:“何至于此?” “怎能不如此?”萧诚淡淡地道:“今年朝廷财政赤字多达一百二十万贯,而在贸易之上流失的税,以价值而估,便高达三十余万贯。司公觉得,这是一个小数字吗?” “一百二十万贯的亏空而已,首辅只要发话,江南的义商们,转眼之间便能乐捐出来。”司军超上身前探:“何苦如此穷凶极恶,坏了同僚之间的和气呢?” “何为乐捐?只不过是一场借口的逼捐、摊派而已!”萧诚冷笑:“我知道司公的意思,乡绅带头,发动所有人为国分忧,然后嘛,乡绅们的自然是会归还的,而从百姓那里来的,说不得就差不多能补上今年的亏空了!” 司军超没有说话。 大体上就是这个路子,以往,就是这么搞的。 “江南路富庶,这几个钱,还是不在话下的!”他淡淡地道:“司某过去也在江南两路之上抚民多年,江南富庶,司某也还是有几份薄功的。” 萧诚瞅着那张自矜的脸庞,气得笑了起来:“真富吗?司公,如果这江宁府中的织机停上一天不运转,那后天会有多少人挨饿?像今儿个这要的大雪一直下,西城那边,会有多少房子倒塌?整个江宁府中,有多少个丐儿难以挺过寒夜?” “过去十几年,江南赋税占了整个大宋赋税的四成以上!”司军超道。 “富得是一小部分,而老百姓,仍然穷!”萧诚道:“所以司公,有不义之财、违法乱纪之财我不去取,倒又去盘剥那些本来就已穷困的老百姓吗?” “崇文!”司军超的语气愈发地冷了下来:“你得清楚,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不是与那些泥腿子共治天下。” “魏征说过,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自秦一统天下以来,历经这许多朝代,司公真觉得民可欺吗?”萧诚道。 “首辅,说不准明天,江宁的织机,当真会停下来!”司军超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首辅可知道,光是江宁府及周边,便有二十万人靠着这个吃饭呢!您先前不是也说,停了织机,他们第二天就没饭吃了吗?闹将起来,首辅准备让韩锬带人去杀上一场?” 萧诚哈哈大笑起来,“朝廷的刀子,怎么会对准良善的百姓呢!真要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说不得,只能将诏狱里的那几个家伙请出来亮亮相了,还有那几大箱子的帐薄,也就只好公开了。司公,您猜猜,真走到了这一步,愤怒的百姓,是先撕毁了我呢,还是先撕毁了那些所谓的积善之家呢?” 司军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不顾体面来到这里吗? 现在他完全明白,萧诚当真是不惮于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碎了重来的。 他年轻,有这个勇气。 而自己老了,经不起折腾。 伸手拿过茶壶,替萧诚将杯子倒满。 “首辅,何必呢?您不也一样求财吗?夫人麾下的天香阁,日进斗金,您能大把赚钱,为什么就不能允许别人也赚钱呢?” 司军超终于开始服软了。 萧诚笑道:“司公,因为我赚的钱,每一分都是干净的。” “干净吗?” “当然。”萧诚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要承担责任。就拿鸡场鸭场来说,我家夫人一次性便投下了数十万贯的本钱,鸡场鸭场的建设,带动了本地的建筑行当的活跃度,让不少人赚到了钱。养鸡养鸭,肉投放到市场,将肉食的价格打低,使得所有人都吃得起肉,剩下来的肉还可以制成干肉脯,其中一部分变成了军粮,丰富了士兵们的吃食,让士兵们变得更强壮。鸡毛鸭毛,打碎了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工艺,然后将其填充到衣服内,使将士们得到了更暖和的冬衣,绒毛则制成了高端的羽绒服,卖给了有钱人。司公,您可知这一连串下来,又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使多少人有饭吃有衣穿吗?这一串串的生意,每一个环节,又要缴上一遍税,又给朝廷创造了多少财富吗?” 司军超沉默不语。 “我们这样的人,应当去创造,而不是去掠夺!”萧诚道:“司公,你们的那些所谓的生意,就是抢劫、偷窍,某家不但不屑为之,但凡发现一个,还要打击一个。这便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天下财富本有数……” “扯淡!”萧诚爆了一句粗口:“财富,是可以创造出来的。我们本来可以将这块饼子越做越大,而不是在原本就不大的饼子之上划拉。”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司公还不明白吗?”萧诚笑道:“今年的这些不义之财,我肯定要收了,但过去的,我可以暨往不咎,不往前追查了。甚至像司仪这样的人,我也可以放掉。” “前提是我支持你的政改、军改吗?” “不错!”萧诚道:“司公,我也不惮于告诉你,如果你真想这样拗下去,我是不惜将一切全都打碎了重新来过的。这样的事情我不是没有做过。在贵州路、云南路我已经试过了,虽然花费的时间更长,过程也更痛苦,但最终的结局还不错。其实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种最简单的办法。” 看着司军超俗欲言又止的模样,萧诚笑道:“司公,您信不信,就凭韩锬麾下的五千江宁守备军,便能将这江南两路里里外外给杀个通透!”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数百年的世家积累,你以为你看到的,便是所有的真相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司军超道:“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引而不发,今天又特地在这里等着我了。” “我说得是最坏的结果!”萧诚坦然道:“江南的禁军垮了,厢军垮了,但各世家的私军却还是不错的,虽然他们不著于世,但他们的存在,却是大家都明白的。能不将这个瓷器打破,自然就是不打破的好。所以,我才要与你们谈判。” “可是你在用软刀子割我们!”司军超冷冷地道。 “用软刀子割,你们还可能在未来找到反击的机会。如果我现在用钢刀子砍,你们连一点机会儿也没有了!”萧诚笑道:“司公,这一局你输得很彻底,所以我认为,你认输也应当光棍一点。” “这么说来,我以后还有与你在朝堂之上再次较量的机会吗?” “当然有!”萧诚身子前探,道:“你们是一群鬣狗,如果没有了领头的,各自为战,乱搞一气,还更难对付。有你这头领,那么我便还有一个可以谈判的对象,你也可以约束他们。所以,次辅还是次辅。” “除了政改之外,是不是刘明义得下台?” “回鸿胪寺当个上卿吧,照样有投票权,如何?” 从闽浙总督这样妥妥的实权派,一下子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鸿胪寺上卿,这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差! “谁去闽浙?” “我觉得成绍不错!” “那个废物能干什么?” “他胆子小,是个守成之人,朝廷有决议,能规规纪纪地执行,闽浙现在需要的是稳定,他这个人还是很合适的。”萧诚笑道:“把合适的人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之上,等到他不合适了,再把他调走。” 看着萧诚再次将两人的茶杯注满,司军超端了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看着司军超的背影,萧诚微笑着端起杯子,慢慢地品着杯中红茶,说起来,这个时候,茶的味道才刚刚好呢。 先前,司军超光品着苦涩之味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慰问 赵安的脸色很难看。 瞅向江宁府尹田畴的眼神儿也就满满的都是火气儿。 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让赵安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被拨动了起来。 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瑟缩地挤在墙角,覆盖在他们身上的,仅仅是一些枯黄的茅草,透过茅草可以看到这几个孩子身上单薄的衣裳。 原本他们可以栖身的两间茅草屋,被持续了整晚的昨风雪给摧垮了半边,剩下的半边,眼见着也是不能住人了。 田畴坦然地看着小官家。 他才刚刚接任江宁府尹几天?前任的瓜,他可不背。 随行人将一袋粮食,十斤肉放在了这些人面前,在这家人的千恩万谢之中,赵安猛然转身,走了出去。 那几个孩子饥饿的模样,勾起了赵安对于从前最为恐惧的回忆。 虽然那个时候他过不过两岁多,但不堪的记忆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那是王柱背着他一路逃亡的艰苦岁月。 王柱是一个极其有原则的人,哪怕武力惊人,但一路之上,却也从不肯仗着身手去偷、去抢。那一路上,两人没少挨冻受饿。 “这样的房子,多吗?”赵安问道。 田畴跨前一步,道:“回官家,多,前两天首辅派了人过问此事后,下官便立即派人开始统计,光是西城这一片,像这样的人家,便有三十七户。” “房子都塌了?” “那倒没有。如果再来一场这样的风雪或者大雨的话,就保不住了。”田畴道:“不过请官家放心,下官已经让里正迅速帮着这些人家加固房屋,为此,府里还拨了几百贯的款项下去。” “房子好了,可饭食一样还是没有着落啊!”赵安叹息道。 “官家,救急不救穷。想让这些人不挨饿,可就不是一个短时间内能办到事情了。实际上,便是这江宁府之内,家无余粮的人也多着呢。” “首辅,江宁的粮价不是被维持在了最低水平线上吗?为什么还是买不起粮食呢?”赵安转头看着萧诚。 “官家,其实不止是江宁,便是原江南两路,粮食产量也是不高的,因为大量的土地,都被用来种了桑树养蚕,纺丝织绸。”田畴道:“往年这个时候,粮价都会居高不下,是平常时节的三到五倍,今年粮价不涨,一是因为朝廷严令,二来也是因为从两广两湖等地调了不少粮食进来。” “这不是有粮食吗?”赵安反问。 萧诚摇头,道:“官家,粮食是有了,可一来,还是有些人没钱买不了,二来,进来的粮食,被人用了种种手段给弄走了,导至市面之上公开出售的这种平价粮食无法满足需求,而为了生存,便只能去黑市之上买高价粮食。” “黑市?” “是!”田畴道:“价格是过去的两倍。” “为什么不取缔?”赵安愤怒地道。 “官家,这里头有很多的关碍。”萧诚道:“不是简单地取缔便能解决问题的,因为我们运进来的粮食是不够的,而本地粮商在我们的压力之下,虽然也会拿出来一部分粮食平价供应,但也无法满足市场的需要。” “所以便有了黑市,但这些黑市的粮食,难不成不是这些黑心商人的吗?” “官家,如果真彻底关闭或者取缔,这部分补充就没有了。”萧诚低声道:“一旦没人卖了,那需要粮食的人怎么办?朝廷管不过来啊!那是真会出乱子,会死人的。” “官家,现在这算是好的了。以前,四五倍的粮价那是常态。”田畴道:“买不起粮食,便有人给你贷款,而还不起贷款,便需要去给人做工来还债,可是一年下来,最多还一个利息,这样一年滚一年,最终全家老小,欠债累累,事实上已经与奴隶无异了。” “师傅,为什么不用雷霆手段?我记得在贵州路上的时候,您可不像现在这么犹豫。”赵安不满地看向萧诚。 “此一时也彼一时,而且各地的情况并不同,这江南之地,与贵州当时的情况可谓的天差地别!”萧诚道:“不过官家放心,我与次辅已经深入地交换过意见了,想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多情况便会好转的。” “现在官儿倒是多了好多,但做事,反而没有了在贵州路时的效率!”赵安恨恨地道:“师傅,这必须要得到改变。” “是的,当然要得到改变!”萧诚笑道。 “师傅,我有一个想法,江南的土地是很肥沃的,如果毁了桑树种上庄稼,是不是到了明年,江南缺粮的问题就能得到缓冲?”赵安忽然道。 “这可不是一个好办法!”萧诚摇头道:“江南的丝绸,每年赚的钱其实是很多的,比起种粮,丝绸的收益,其实要高得多。而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其实是这些收益,没有回馈到普罗大众手中罢了,而某些为富不仁之人,反而利用这些来赚取更多的钱财。” “说白了,就是粮食产出不够罢了!”田畴在一边补充道:“官家,过去贵州路上,粮食从不能自给,到勉强自给,到现在还有余力往外调运,这便是粮食产出大大增加,从一个缺粮大户变成了一个产粮大户。” 田畴说到这里,赵安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开荒,垦田,水利这是萧诚在贵州路上大力发展农业的杰作,而他赵安,却培育出了更好的稻种,今年贵州路上有余力运粮出来支援江宁,这其中他的功劳可也是大大的。 “官家培养的安民一号,居功至伟!”萧诚笑着道:“开春春播,安民一号的稻种,已经分发了下去,贵州路、云南路包括两湖江之鹤那里都会有一些地方使用,想来明年的收成会更好。” “官家圣明!”田畴当下便开始了滔滔不绝地拍了好一阵子马屁:“官家,只要粮食足够多,那么价格自然也就下来了。” “明年会有安民二号的!”赵安肯定地道。“后年便可以大规模地种植了,稻子的收成,一亩地绝对能突破五百斤。” 安民一号的亩产堪堪突破了四百斤,已经让萧诚喜出望外,安民二号当真能突破五百斤的话,那增加的产量,可就惊人了。 萧诚当真很是期待小官家的成就。 “可是师傅,我还是很欺待您说过的那个红薯呢!亩产最高能达四千斤,而且根茎叶都可食用,这等于浑身是宝啊!”赵安道:“就是不知道郑之虎他们能不能给我带来惊喜呢!谁要是真把这东西带到了我的面前,便是封候,我也觉得是可以的。” 萧诚笑着附和:“真有人能把这种子带回大宋,的确值得一个候爷的爵位。” 一边的田畴听得迷糊了,什么东西能亩产四千斤? 这不是梦话? 极大可能是首辅在糊弄他这个特殊的学生。 不过田畴可不会说破。 一个一门心司研究提高粮食产量的官家,才是他们心目之中最好的官家。 在这个目标之下,别说亩产四千斤,便是亩产一万斤又有何不能说的? 而在这个基础之上,派出去一支船队,在茫茫大海之中去寻找官家心目之中的种子,又能花几个钱呢? 只要官家喜欢就好。 想到这里,看着萧诚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地佩服了好几分。 萧二郎的厉害之处,你不与他长时间相处,压根儿就领会不到。 任何人与萧二郎初处的时候,都觉得他就是一个谦谦君子,只有长时间与他共事,才能慢慢地领略到那些不动声色之中的厉害。很多东西,是在事后,才能让你恍然大悟的。 就像现在的官家,硬生生地被萧二郎从小就培养成了一个在粮食领域有着超高水平的行家,而且对此的热情,远远超出了去当一个官家的热情。 田畴自忖,十个自己加在一起,也不是萧二郎的对手。 说起来思州田家可是比播州杨家实力更强的存在,而且都是萧二郎开辟黔州时的支持者,只是后来自己在家族的牵扯之下,没有全力支持留下了余地,便让播州杨家将思州田家给甩开了。 杨庆那个老狐狸,看人的眼光,的确比自己要准,也更敢下重注。 杨家,如今声势,可是远远超越了田家了。 但萧二郎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江宁府尹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勿容置疑。 这可是一个能跟开封府尹并称的位子。 萧二郎对自己的才能还是信得过的,而且江宁的形式也极其复杂,非得自己这样经验丰富而且还有些面子的人来,才能周全。 杨家的杨泉,虽然更年轻也更得萧二郎的信任,但这个位置,很明显萧二郎担心他做不来。所以才轮到了自己。 这一次,自己再也不能错过了。 接下来可以再看看萧二郎是如何修理次辅司军超他们这帮人的。 可惜了,自己还是来得晚了一些。 否则,闽浙总督这个位子,怎么可能落到成绍那个软蛋手里? 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啊! 这一趟转悠,让赵安时隔十数年之后,再一次接触到了社会的最底层,比起他二岁多被王柱背着一路逃亡时留下来扫地些映象要更深,必竟那时候还很小,而王柱又拼尽了全力在照顾他。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萧诚把这个帝国最不堪的一面,直接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更加坚定了小官家要在农业之上再上一层楼的心思,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让所有人都不挨饿,成了小官家的宏愿。 既然亩产四千斤的红薯不知道能不能弄到手,那就先搞好自己手里的东西。 安民二号,能亩产六百斤了。 那接下来的安民三号,为什么就不能亩产一千斤呢? 次辅府第,司军超脸色凝重地听完了下人的汇报。 小官家出巡,慰问安抚受灾百姓,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暴露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则是很要命的。 要是郁腾还在,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因为不管萧诚怎么折腾,郁腾都会把这样的慰问路线安排得花团锦簇的。 你萧诚总不敢带着官家白龙鱼服吧? 你真敢这样做,那我就真敢当场把你拦下来然后狠狠地弹劾你。 可现在江宁府尹是田畴,萧诚铁打的心腹跟班啊! 他自然会按着萧诚的意思,把最不好的一面暴露给小官家看。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小官家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可是萧诚却能利用这个引子,把火再往自己这些人身上烧。 小官家虽然小,虽然不过问政事,但当他偶尔问上一次,所有人也得认真对待。 萧二郎可真够毒的! “你去跟那些还捂着粮食的,或者在黑市之上出售高价粮的那些人说,不想去牢里过年,就最好乖乖地不限量地出售粮食。”司军超对着站在面前的司杰吼道。 “是,我这便去办!”司杰低眉顺眼。 “奇墨!”司军超突然叫了一声司杰的字,这让司杰有些惊讶,抬头看着自家阿父。“你不要什么事都想掺一手,不要什么钱都想赚,你也不要以为你聪明,这世上,比你聪明的人多得是,萧二郎就是其中一个。现在你爹我还在,还能保着你们,但我与萧二郎之间,足足差了三十岁,有一天我不在了,还有人能护得住你们吗?” “阿父身强力壮,怎么说这些丧气话?”司杰笑道:“那萧二郎再厉害,不也向父亲低头了。” “低头?这一次,你阿父算是损失惨重!”司军超没好气地道。 “还让十七叔一直呆在牢里吗?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为什么又不放人?” “自然是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而且,只怕他们还想从司仪嘴里,挖到更多我们的黑料!这不算什么事儿。”司军超淡淡地道。“今天办完了事情之后,再去成绍那里去一趟,就说我请他喝酒!” “这一次,还真的便宜了那个软蛋!”司杰道:“闽浙总督呢!” 第六百三十六章:软蛋并不是笨蛋 由萧诚主导成立的江宁新宋,取消了过去东京旧宋时期以两府三司为主的两套班子的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内阁加六部制。 而六部之中,排第一位的,毫无疑问的,自然是吏部。 不管什么时候,管人的部门,地位总是最高的。 不过成绍这个吏部尚书,却是有名无实。 所有人对成绍的评价,都是说这家伙是一个软蛋。 的确,他很软。 但他并不蠢。 相反,他足够聪明。 因为软,所以作为淮南制置使的时候,他不愿与伪齐发生任何冲突,只想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在谢鸿、刘俊悍然发起奇袭徐州的战事的时候,他也没有向其派出援兵。 但因为聪明,当萧诚在荆湖路发起成立新宋之时,他是第一个响应并且一路南下前往荆湖江陵。 在这一点上,萧诚自然也要承他的情。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萧诚酬功,这吏部尚书一职,便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头上。 作为前淮南制置使,他是有这个资格担任这一职位的。 他的顶头上司,是岑重。 他手下的吏部左侍郎,是曾经担任过黔州签判的周卫,这个人,也算是萧诚的老相识,萧诚当年去黔州,接的就是他的位置。 所以,成绍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上任之后,去吏部衙门上班的日子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他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懒得去理事。除非必须他这个尚书到场的场合,他才会抵达,而到了之后,他基本上也是一个应声虫。 反正岑重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他是真没有想到,闽浙总督这顶帽子,又这么莫名其妙地砸在自己的头上。 这只不过是一次平级的调动,但两个位置的重要性,却完全不同。 在朝任吏部尚书,并不得自由。 上有主管吏部的岑重,再上头还有首辅萧诚,像次辅司军超这些人,自然也是瞪着眼睛看着他,只想抓住他什么大的把柄然后轰他下台。 而闽浙总督,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 萧诚一直要做的行政区域的重新划分,过去因为司军超等江南派的竭力反对而一直没有得到实施,但这一次,司军超等终于退让了。 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不复存在。 省取代路,省下直接设县,而在一些重要的节点地方,设府。 过去的路、府、军、监、州、县等比较复杂的行政体系,将被取消取而代之的将是省、县、村里等垂直管理体系。 省,设巡抚,主管一地民政。 而总督,则根据实际情况,管理一到几个省。 像自己马上就要去上任的闽浙总督,辖下便有福建省与浙江省。 而这一次最大的赢家,则是谢鸿,作为两江总督,此人辖下有江苏、安徽、江西,这可都是真正的好地方。 “首辅,绍自知才能不够,实在是担不起闽浙总督这样的重担,还请首辅收回成命!”成绍一揖到地,声音恳切。 萧诚哈哈一笑,道:“成公,且坐,次辅要请你喝酒,我这里,可是只有茶,你总可以喝一杯吧?” 成绍苦笑一声,盘膝坐下,看着萧诚有条不紊地在那里冲泡着茶。 “知道外头怎么评价你吗?”萧诚将一杯茶推到了成绍的面前。 成绍脸庞微红:“知道,都说我是一个软蛋。” 萧诚点了点头,拈起小小的茶杯,在手里慢慢地转着,缓缓地道:“有些时候,软一些,不见得就是坏事。成公,我也不瞒你说,这一次要用你作为闽浙总督,我恰恰就是看中了你的软。” 成绍顿时面红耳赤,抬头看着萧诚,眼中满满都是委屈。 萧诚接着道:“一地总督,军政,民政可谓是一把抓,权力极大,而福建、浙江两地,接下来都会有新的巡抚上任,巡抚主管一省,总督虽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但巡抚的任命权却也在朝廷,而且巡抚也是可以直接上折子的,所以,如果总督与下头的巡抚顶着干起来,那头疼的还是我。” 成绍干巴巴地道:“首辅是要我到了闽浙总督任上,下头两个巡抚要做什么,我都不闻不问吗?浙江那边,也不管?” 萧诚哈哈一笑,福建的巡抚,是他的人,但浙江那边,却还是江南派系,成绍此问,倒是透着些意思,投效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次辅这一次吃了亏,憋着劲儿想要找回场子。而刘明义这一次被江南派系抛出来顶缸,心中自然不愤,必然也会使坏。如果去一个性格刚硬的总督,比方说罗纲,说不准就会中了他们的奸计,到时候,闽浙局势一坏,我不免就要被动了。”萧诚道:“不是没有人提议让你去云贵,调罗纲来闽浙以霹雳手段整顿,云贵各项制度早已成型,你去了,萧规曹随便可把握局势。但我思之再三,还是觉得你去闽浙更合适。” 成绍拱手道:“还请首辅明示。” “闽浙等地,一向是被江南派系视为后院的地方,这些年来,我费尽心力,也不过是在往内里打了几根锲子,比方郑家便是。但郑则仕终究只是乡绅,而且还是一个屁股不干净的乡绅,郑之虎常年在海上,郑家虽然有武力,但且难以在岸上形成更大的影响力,闽浙,和朝廷终是没有形成合力啊!” “正是如此,首辅,我实在是觉得自己难堪此大任啊!”成绍苦着脸还想推托。 成绍很清楚,萧诚是要将闽浙两地属于江南派系的人,从上到下清洗得干干净净,将这两地拿回到手中。 但这事容易完成吗? 当然很难。 一个搞不好,性命搭进去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逼得急了,不过是一匹夫就能完成的事情。 “你被人称为软蛋,可从来没有人说你是一个笨蛋!”萧诚淡淡地道:“成公,软只是你的处事态度,并不代表你的处事能力。而且,你去,司公他们也会放心,认为你以你的性子,必然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反而在许多事情之上,会选择息事宁人,得过且过,维持现状。这,才是他们同意刘明义下台而由你来接任的缘故。要是换罗纲,你看司军超他们会不会甘心,必然会掀起更大的乱子来迫使我让步。他们很清楚,我不欲这半壁江山当真陷入内乱当中。这是我的软肋,也是他们的必杀之招。” “首辅,终究还是会刀子见红的。” “所以我让你去,以柔克刚!”萧诚道:“你是扬州人,在他们的眼中,不能全算是外人,去了闽浙,你能够较容易的与那些本地豪强说上话,如此一来,分化,拉拢便很容易上手。换了罗纲这样的,可能吗?他人还没去,对付的法子,只怕就是一套一套的来了。” 成绍叹了一口气,看这模样,他不去只怕还不成。 “成公,你今年五十一!”萧诚道:“当真顶着软蛋这个名号过上一辈子,七十致仕,你还有一十九年时间呢,也该为你的儿孙们想一想,如果你这次能让闽浙彻底变成朝廷的闽浙,不但可以洗刷你过去这个不太好的名声,还会成为朝廷的大功臣,便是你的儿孙,也可以从此挺胸抬头做人吧?” “我是怕搞砸了!”成绍道。 “谁去,都有搞砸的可能!”萧诚道:“我想来想去,你,反而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 “杨泉真会听我的?” “他是福建巡抚,是你的下属!”萧诚微笑道。 不知不觉间,成绍挺直了腰身,“首辅,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试试。” 杨泉是萧诚一直以来的心腹,既然萧诚说了这个话,那至少两个巡抚之间,已经有一个会听自己的了。 “首辅对闽浙有什么要求?” “其一,海贸所得,一年之后,翻上一番。”萧诚竖起了一根手指。“二年之内,完成禁军和厢军的改编,闽浙两地,编练两万精锐兵马,其它的那些累赘,给我尽数扔掉。你如果完成了前头这两件事,那么,想必那时候,闽浙上上下下的政改,吏改也都已经完成了。” 成绍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道:“下官尽力为之。首辅,我这便告辞了。” “至少要喝三杯茶吧?”萧诚指了指茶壶,笑道。 “且留余味吧!”成绍道:“下官今晚还要去喝次辅的酒,这便回去好生琢磨一下,怎么跟次辅说话。” 萧诚大笑起来。 “那我就不送你了!” 成绍刚走,从里头小间里,杨泉走了出来。 刚刚成绍与萧诚的谈话,他在内里,听得一清二楚。 “成绍,他真行吗?”杨泉坐了下来,直接拿起成绍刚刚喝过的杯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首辅,您看人的眼光,向来不错,我是佩服的,但这个成绍,真的是让人不敢托之以大事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你,也有!”萧诚笑道:“但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之上,就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知道为什么调你去福建吗?” “我是您的嫡系人马啊!”杨泉笑道:“您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你让我赶狗,我绝不会杀鸡。” “都是一省巡抚了,还当自己是当初黔州的那个二百五吗?”萧诚道。 “还别说,真怀疑那段时光!”杨泉满脸惆怅:“那时候的首辅,可是大刀阔斧,毫不手软,现在都是这天下第二人了,做事反而缩手缩脚了。当年您是怎么收拾马亮的?现在怎么就不能那样收拾这些蛀虫呢?” “能一样吗?”萧诚瞪了他一眼:“当时在黔州,即便失败了,也无碍大局,了不起就是我萧某人身败名裂,狼狈而去罢,再怎么也不会让黔州更坏是不是?可现在我是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天下千万人性命,你说我能不如履薄冰?” “得,我晓得了!”杨泉摆手道:“首辅您却稳坐钓鱼台,这福建路上,我去给您趟一条路出来。我可是干刑名的出身,泉州府、市舶司我非查他个底儿掉不可。将泉州知府以及市舶司全都换上咱们的人,然后再联合郑之虎打击走私,护航海留,一年之内,我必然将海留利润给您翻上一番。” “你大胆往前冲,成绍在后头给你擦屁股以及稳定大后方。”萧诚道:“你可别小瞧这个人,他软是软,可手段并不缺。以前看不准形式,所以显得很窝囊,时时刻刻都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但只要他看清了道路,他也是敢于往大步往前跑的。” “这么说来,这一次他是更看好首辅你,决定一门心思地站到我们这边了?”杨泉笑问道。 “当然,徐州大胜,东部行辕大胜,咱们的势力已经通过微山湖等四湖延伸到了京东腹地,西边拿下了商丘、宋城,中部行辕大胜,夺下了南阳,两路兵马形成夹攻之势,兵锋直逼开封,这两场大胜之后,秦风路那边李淳风的使者,屁颠屁颠便来了,益州路上的李世隆,也立即有粮食银钱往江宁送了。成绍又不比他们蠢,怎么会看不清天平在往那边偏呢?所以,现在已经是他作出决择的时候了。” “都是些聪明人啊!”杨泉摇头道:“这世上就是因为这样的聪明人太多,所以才变成了这般模样。” “说不准,再过些年,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我不会!”杨泉断然道:“因为我只需要小聪明就好了,大聪明不必,跟着首辅便好。首辅你比我年轻,而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跟第二个人了,所以我绝不会在大方向上犯错误,如此,足矣!” 萧诚一笑:“没去见见田畴?” “不去了,怕他难堪。”杨泉道:“我现在是福建巡抚,他是江宁知府,我可是比他高了半格了。而十年之前,在他面前,我还是一只小虾米呢!这十几年,杨家的发展,完全压倒了田家。所以,不见了吧?除非偶遇!” “明白了,要不你们今晚便在我府上去偶遇一下?” 第六百三十七章:步步紧逼 天宋三年的最后几个月,无疑会在历史之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自九月始,以颖州突然反赵投宋开始,一场大战拉开了序幕,在千里战场之上,江宁新宋与赵国、齐国展开了延绵数月的一场大战。 最终,宋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中部战场击溃了赵国重兵把守的南阳地区,一举夺得南阳这个咽喉要地,将南阳盆地纳入囊中,旋即商丘、宋城等地的黄淳迫于形式亦投降宋国之后,使得盘踞中原之地的赵国曲珍政权摇摇欲坠。 而在东部,刘豫的伪齐在徐州亦被宋国东部行辕大将军高迎祥击败,国相耶律大树及麾下三千辽国骑兵被斩杀,脑袋甚至被做成了京观。刘豫想重夺徐州这个战略要地的想法不但没有实现,反而被宋国乘胜势反杀,丢掉了沛县诸地,随着微山湖等南四湖落入宋军控制之中,宋国势力直插齐国腹地。 曲珍,刘豫这个新年当真是极不好过。 而江宁新宋,却也是趁着这场大胜,开始了内部的一系列调整。 江宁新宋政权,在外人看来,是分成了两个明显的派别的。 一个,便是以萧诚为首的西南派,这个派系兵强马壮,手中又有着皇帝这场大牌,新宋成立之后,因襄阳、徐州等地连接数场胜仗,彻底奠定了这一派的强势地位。 另一个,便是以次辅司军超为首的江南派,这一派可算是地头蛇,地方势力强大,极其富裕,差不多算是掌握着新朝廷的钱袋子。 而另外一些诸如益州李世隆,秦风路上的李淳风,虽然也颇具实力,但比起上述两派,很显然要差了不止一筹。 而天宋最后的一个月,江宁朝廷所做出的巨大的调整,给所有人的感观就是萧诚为首的西南派的完胜。 行政区划的调整,内里蕴含的却是权力的调整。 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这两个本土派实力最强的区域,被彻底地给整没了。分别被并入到了两江、闽浙、两湖等地。 如此一来,江南派对地方上的控制,必然会逐渐衰弱,他们的影响力,自然也会慢慢降低。 要知道,早前江南派用来对抗西南派的,便是地方上与他们绑在一起的这些千千万万的百姓。 你西南派兵强马壮又如何?想要举刀屠杀子民吗?想要祸烂地方吗? 可现在,这些基础被萧诚一阵划拉,然后就拆得七零八落了。 一般的老百姓们无所谓。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处区域的变化,因为他们依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到了该缴税的时候,还是得拿钱,到了该服徭役的时候,还是得准备干粮扛着被窝出门去。而管理他们的,也还是过去的那些里正啥的。 但越往上走,变化就越明显了。 大批的官员,下岗了。 行政区域的重划,机构大量精简,位子就只有这么多,必然会有很多的人丢掉他们的位子。 而朝廷,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去另外的地方继续当官,级别不变,不过吗,职位肯定是没有以前那么高了。 简而言之,就是高职低配了。 工资待遇还是不变的,只是权力大幅度缩水。 而且,要去的地方,绝对不能算是什么好地方。 比起过去他们呆着的位置,朝廷给他们新的选择,简直就是蛮荒之地,不堪入目。 这样的地方,有宋军刚刚打下来的地盘,比方说南阳、商丘、宋城、下邑、沛县诸地,这些地方过去的官员,要么随着赵国、齐国的败军逃了,要么便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等着大宋来人处置他们,谁让他从贼呢? 虽然他们没有资格上奸贼榜,但从贼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怎么处置,现在江宁的朝廷还没有一个说法下来,很显然,是还没有顾上这些人。 反正这些人都是毡板上的鱼肉,啥时候处置都可以。 自然先要将手头上着急的事情先忙完。 当然,这些地方不想去,也还有别的地方,比方说贵州、云南,便是两广的雷州也需要大量有文化有知识懂礼仪的官员去充实地方。 这些地方虽然被萧诚罗纲等人努力经劳了十多年了,但比起江南,差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要是这些人愿意去,不说别的,在文教之上,可是能让这些地方有一个大的飞跃。 而第二个选择,便是辞官归家,去当你的富家翁了! 别说朝廷没有给你安排你方,而是安排了你不去,这就怨不得朝廷了。 不追究你不肯为国分忧,为君解愁的罪过,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这一纸命令下去之后,愿意去新的地方履职的官员,不过十之一二,大量的被精简下来的官员,宁肯回家呆着,也不肯去他们心中认为的那些危险之地。 云贵,那是烟瘴之地,两广,那是流放之地,至于中原那些刚刚打下来的地方,原本是不错的,但现在,战事刚刚平息,民不聊生,匪患丛生,去了那里,只怕日夜都要忧心安全。那些地方又是与敌人对峙的边境地区,说不定什么时候对面就忽啦啦打过来,一不小心就成了对方的俘虏。 反正自家也不缺钱,那就回家当个富家翁,静待时机。 相对这些官员,更多的吏员,对于朝廷来说,反而是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流水的官衙铁打的吏员。 几乎所有的吏员,都由本地人担任,而很多吏员,甚至是代代相传,爷传子,子传孙,长期下来,吏员操控官员控制地方的事情,屡见不鲜。 对于这样的局面,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周卫,出了一个点子。 作为一个在基层岗位之上工作了数十年的老官僚,对于这样的局面,周卫算得上是心知肚明。 给吏员升官员,开一个口子。 从吏到官,是一道天堑。 很多人一辈子也无法跨过这道坎。 当然,另有一批人,是根本不想跨过这道坎,他们只想呆在原地,呆在这个舒适区里把控一切。 周卫建议,对优秀的吏员,使用推荐制度。 由本地官员举荐优透的吏员为官。 一旦为官,可就不能在本地了,异地为官这是常识。 如此一来,为那些兢兢业业的老吏找开升迁之门,另一方面,也可以把那些盘踞地方的吏员家族撕开一个口子。 只要你离开了这个地方,只要你不再呆在这个职位之上了,那自然就可以好好地查一查你这个人是不是违法乱纪了。 这个世界,向来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萧诚的第三刀,挥向的是户部。 确切地说,是指向了大宋的税务。 江宁新宋,农税的收入,在朝廷收入之中,已经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了,天宋二年的统计,农税只占了朝廷整个税收的二成,其余八成,均来自非农业税。 而商税,则是其中的最大头。 大宋的商税已经相当的制度化为规范化了。 住税和过税是大宋商税的主要税种,住税即买卖交易税,税率在百分之三,过税则是商品流通税,税率为百分之二,早在大宋太祖元年,便有明确规定:榜商税则例于务门。意思是说收税的条目要张贴于官署、衙门的外墙壁上,以彰显公开透明,便于互相监督,如果不是公开的征税条目,则商人可以拒绝缴纳并且可以越级上告。 当然,对于偷税漏税的惩罚,也是极其严重的。一旦发现,则没收偷税产品的三分之一甚至于一半以上,更甚者,则是要去坐牢房了。 而对于贩夫走卒,引车贩浆者,宋朝则是免税的,这一条,可算是相当的亲民了。甚至还有明确的规定,乡村百姓,贩卖一点自家产的鸡鸭鱼肉,疏菜瓜果,皆可免税。 大宋的这些政策,极大地鼓励了商品的流通和商业的兴盛,也方便了商品在全国范围内的流通,使得物价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百姓们经商的兴趣大大增加。 盖所获利博,岂肯蓄藏于家? 因为这些政策,经商的人数大大增加,国家征税的范围反而得到了扩大,看起来减税的范围很多,但国家税收反而大大增长了。 当然,大宋商税的大头,主要来是来自于禁榷商品以及大宗货物。 烟、酒、茶、盐、铁、媒、香料等利润高、流程简单的行业,被纳入到了国家经营的范围,只需要投入极小的资源,便能获得很高的利润。 而对外贸易,也是其中一项。 除了朝廷主持的大宗对外贸易之外,也鼓励有实力的商人进行对外贸易。而这些贸易的利润也是极其惊人的。 相对于商税,农税则是相当简单的。 就是亩税一斗。 这个税率是相当的低了。 如果你亩长一石,则算是十税一,但如果你亩产三石呢,那可就是三十税一。 像在贵州等地,随着粮食亩产量节节增高,农民所交的税,是越来越低。 在大宋,城市居民还有另外一种税要交,那就是房屋税。 像在江宁石头城,以前的房屋税,每年大概是在三百文钱,并不算高。 而在江宁石头城拥有房屋的人,这几年可是赚得盆满钵满,谁也没有想到新宋成立之后,竟然把都城选在了这里。 只不过转眼的功夫,这里的房屋价格,便打着滚的往上翻,三年时间,房价涨了五倍有余。而上涨的房价也带来了房屋市场的交易火爆。 在大宋,主持收税的部门,是户部。 江宁新宋,自然也不例外,而掌控这个部门的,则是江南派的徐向奇。 现在,萧诚要对户部下手了。 枪杆子和钱,这是一个国家的两条腿。 怎么能不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萧诚要将收税的权利,从户部的手里剥离出来,成立一个单独的部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皇城司也好,知秋院也罢,这几年来,都在努力地收集着户部在税收方面出现的重大纰漏或者说是贪污腐败现象。 就在各衙门准备休沐过年的时候,监察院突然发力,光是江宁一地,便抓了数十名官员,而毫无意外的是,这些人全都是跟税务有瓜葛的官中。 上至户部主持税务的员外郎,下至大型榷场的主管,吏员等。 厚达一人高的卷宗,此刻便摆在徐向奇的面前,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而萧诚高高推到他面前的那本汇总的帐薄,则显示着仅仅是江宁一地,去年因为贪腐、官商勾结或者疏忽大意而至的税款流失,就高达十数万贯,如果将这个数字放到诸于整个大宋控制的区域,损失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税赋关乎朝廷经济命脉,稍有闪失,便是地动山摇。历年以来,朝廷都没有一个固定的专门管理税收的部门,每年都是临时任命,繁杂而且缺乏监管,官员专业性极度缺失。”萧诚缓缓地翻着手里的一份情报:“像去年这个去两浙监税的徐中秋,对财货完全就是一窍不通,被人骗得团团转而不自知,导致朝廷损失税款达十二万贯,再来看看这桩贪腐案子,朝廷减负于普通百姓,那么对大宗货物的榷场交易税收的依赖便大大增加,可官商勾结,在帐目之上做文章,每年损失数万贯。” “这是户部的失职,职下回去之后,一定大加整治,绝不能容许国家财赋流失。”徐向奇看着眼前的一笔笔一桩桩,心里有些惊恐。这些东西,足以让监察御史弹劾他一个失职,甚至包庇之责。 监察院的向杞,那可是茅坑里的石头,逮着谁咬谁,而且一咬之下,都是入木三分,他连首辅次辅都敢咬,更遑论自己了。 就像这一次的泉州海贸走私案,首辅次辅达成了默契,他都还在朝廷之上叫嚣了好几天呢! “徐尚书,我准备成立一个专门的税务机构,鳞选这方面的专门人才专司收税一事,你觉得如何?”萧诚道。 徐向奇一听就坏了,萧诚这是摆明了要插手户部之事了。 不等他反驳,萧诚就接着道:“这个税务部门,仍然放在户部,由户部管理,职级嘛,便定在五品如何?这件事情,你下去之后,就操办起来,过年之后,我希望看到这个构构的雏形,接下来便可以在朝廷之上议一议你们的章程以及人选,争取在开春之后,便能投入正式的运作当中。” 第六百三十八章:打脸与抢钱 岑重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儿来。 所谓痛打落水狗,便是萧诚如今这般模样了。 逮着了对方的差池,追上去便是一阵子不依不饶地猛打,誓要将这件事情的好处榨得干干净净才罢休。 “你把税赋从户部里独立了出来,便等于抽走了户部的脊梁骨,剥夺了他们大部分的权力,这徐向奇只怕不会善罢干休,而且司军超他们必然会想法子来阻挠这件事情的。”岑重道:“我觉得,你逼得太紧了。” “宜将剩勇追余寇,不必沽名学霸王!”萧诚道:“我迫得紧吗?并没有。你看,我将税务署不是依然放在户部,接受了徐向奇的领导吗?他们要是真不愿意,那好,咱就不客气了,我会将户部这几年来上下勾结,侵吞、贪腐税款的证据统统交给郑杞,让他们监察院来好生地查上一查。” “终究还是忌惮地他们的狗急跳墙!”岑重叹息:“换作是在西南之时,这些贪腐之辈,早就被你弄去当苦力挖矿去了。” “没办法,牵一而发动全身!”萧诚也是没奈何:“你只消细细地捋捋里头的脉胳,便能发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这些人身上。现在我只能剪其枝叶,不能伐其根本啊。” “慢慢来吧,现在终究还是要相忍为国,等到底子扎实了,便有本钱了!”岑重道。“眼下本钱太薄,经不起折腾。” 两人都是摇头。 别看前线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萧诚的威望如日中天,其实他们自个儿心里清楚,这都不过是沙砾之上的大厦,只要遭遇一场失败,他们的处境立马便会变得困难起来。 不管是中部行辕还是东部行辕,起到骨干作用的还是西南兵马。 可是这样的精锐兵马,数量却是有限的。 这些兵马在西南,当年对付大理以及周边的那些小国之时,自然是显得威风赫赫,不惧任何人。 可现在面对着当世第一大国,辽国的时候,自然是显得力不从心。 显得辽人还没有正经自己下场呢! 出场的曲珍、刘豫,只不过是他们的狗腿子而已。 每一天对于萧诚而言,都是宝贵的。 夯实地基,然后把大宋这间房子建得牢固,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只能忍气吞声地与某些人周旋,哪怕手里拿着能弄死对方的证据,却也只能用来作为威胁对方与自己合作的把柄。 投鼠忌器啊! 他不能为了扳掉这些人,把整个江南都弄得乱成一团。 要是没有辽人这个大敌窥伺在一侧,萧诚早就冲着这些人亮出刀子上去一阵乱砍了。 “咱们大宋的税法,其实相当完备了,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之中,弹性太大了!”拍了拍面前的一堆卷宗,这是大宋自立国以来,颁布的税赋方面的命令以及历代官家们的一些诏旨的合订本。 “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弄一些监税的下去负责这摊子事,结果是好是坏,很多时候都取决于这个人是否称职,是否懂行。”萧诚摇头道:“而这些监税的,除了宫里的太监之外,大部分都是被贬谪的官员。太监还好一点,那些被贬谪的官员,做起这种专业的事情来,有些人当真是一塌糊涂,动不动来一句不与民争利,便把朝廷的利益拿去作了自家的人情。自己博提了偌大的名声,却是将朝廷扔在了干坡之上,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岑重哈哈大笑:“这你倒没有说错,我也去监过酒税,这样的事情,照样干过。”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专门的、专业的机构来负责这件事情,依法收税,即便是要免,那也是朝廷的恩典,你一个监税的,敢干这样的事情,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如果是太监,必然是为了求财,如果是贬谪官员,自然就是沽名钓誉尔!”岑重乐呵呵地道,倒也不以他以前也这样干过为耻。 “所谓的与民争利,只怕是不与豪绅士大夫争利吧?”萧诚冷笑:“这样的事情,以后绝对不能再出现,所以,一个专业的税务机构是必须的。” “谁来做这个税务署的署长?要是争不来这个位置,你的一番心血,只怕要白费!” “本来田易是很合适的,但他的大哥田畴刚刚担任了江宁府尹,再让他来,就显得不大合适了,让鲁泽来吧。” “鲁泽比起田易,我觉得更合适一些。”岑重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个人的资料。“他是黔州官员,身上打着你的烙印,走到哪里都洗不掉,只能抱紧你的大腿。二来,这个人在贵州任官多年,是从一县户曹慢慢起来的,对于税务里的门道很清楚。三来,此人也算是有一定的能力,虽然不会有什么创新之举,但好在对对上峰交待的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四来,以他现在的位置,调来当一个税务署长,从级别上说是平调,不存在简拔。田易虽然更熟悉财务,但目前他还只是六品,一下子便升到正五品地职位,不免让人垢病。你可别忘了,先前鲁宛的事情,你在朝会之上,可是被人揪着小辩子穷追猛打的。” “你对这个鲁泽居然如此清楚?” “当然,知道你有了这个打算,我便在盘算那一个人合适,扒拉来扒拉去,这个人还不错,而且,你不知道还有另一桩妙处。”岑重笑道。 “妙在何处?” “这个鲁泽,居然还算是江家的亲戚。” “那个江家?” “还能是谁?两湖总督江之鹤的亲戚,鲁泽的老婆也姓江。” “没听江之鹤说过,就算是亲戚,只怕也是出了五服,不知有多远的远房亲戚了吧?”萧诚笑道。 岑重饶有兴趣地看着萧诚,道:“你信不信,只要鲁泽来当这个署长,他们立马就会变成很亲的亲戚。以前鲁泽是巴结不上,现在江之鹤只怕是会主动上门。别看这只是一个五品位置,但权利当真大得很啊。而且再进一步,便能升任侍郎,有生之年,户部尚书并不是不能巴望的。在徐尚书与首辅你不对付,而鲁泽又是你心腹的情况之下。” 萧诚大笑:“这么说来,他们要是反对鲁泽这个人选的话,就又会得罪江之鹤呢!” “谁说不是呢?”岑重笑吟吟地道。 “既如此,这个人选便定下了,下次朝会,便由你来提名!”萧诚道。 “好,这个人情,江之鹤是要记在我头上的!”岑重道。“对了,今天除了这件事,你不是说还有几件事情与我商量的吗?” “不错,很重要的几件事情!”萧诚站了起来,走到书案之上,倒腾一阵子,拿出了一些文稿:“这是我接下来准备推动的几件事情,你来瞧瞧。” “一件接着一件啊,你又准备推出什么政策了?”岑重笑着看了起来。 免役法。 大宋百姓,除了赋税之外,另一个极重的负担,便是徭役。 徭役是没有工钱的,是每一个大宋子民的义务,一地百姓,轮流服役。轮到了你,便自己准备铺盖卷和吃食去服役地点,不乏有人家因为沉重的徭役负担而破家的。 在贵州路上,萧诚便废除了徭役制度,改变了官府出钱,招募人手来进行。 现在,萧诚准备将他在整个江宁朝廷控制下的地盘之上实施。 每户人家,根据贫富等级,来划定出钱的份额。上中下三等,上户一户一百文,中户八十文,下户一户五十文。 只要交齐了这些钱,便可以免服徭役,将百姓从沉重的徭役之中解放出来,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赚钱,保证劳动时间,促进生产的发展。 天宋二年统计天下丁口,现在整个新宋控制之下地区域有户一千万出头,人丁六千万人,这个丁口,可是只统计了成年男丁的。 如果全都收齐了,这可是一笔很可观的钱,一年可是有数百万贯的收入。朝廷再补上一部分,便有很多大型的工程可以同时开工建设了。 而且,这还可以让很多的闲散失地的流民、城市无业者能有一份赚钱养家糊口的事情可做,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好是好,可是你这里面收钱的人,可是将士大夫群体全都纳进去了,你当真要连他们的钱一起收吗?”岑重弹了弹手里的纸张,问道。 “一百文多吗?”所谓士大夫,自然都是上户。 “一百文不多,但脸面就很重要了!”岑重道:“他们会认为你这是在打他的脸,把他们与黔首等而同之。” 萧诚冷笑:“谁要是有意见,我可以送他去辽国的五国城,看看在那里放羊牧马的所谓清贵人家,书香门香,士绅豪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我不想再给他们讲一遍。” “话是这么说!”岑重摇了摇头:“好吧,虽然会打他们的脸,但我觉得他们还是能接受的。” 第二个,青苗法。 看到里头的具体内容,岑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官府可以给百姓贷款、贷粮,年息一分,夏秋两税之时归还。 这个利息,低得有些离谱了。 岑重可是知道,如今市面之上的放贷的利息,多半都是五分,甚都都有六分往上的。 这些打士大夫的脸不同,萧诚此举,可是真正的在断很多人的财路了。 脸不要,还可以忍,你断人财路,岂不等于谋财害命? 放得起贷的,能是平常人家吗? “印子钱,一还三,一辈子,还不完!”萧诚道:“这些人,就是用这样的手段,慢慢地侵夺百姓的田产,房产,让百姓一步一步地变成他们的奴隶。千里,他们在挖国家的根基。具岁统计丁口只有六千万,可是你知道,光是江宁一府,便有多少丁没有被统计起来吗?因为这些人都变成了隐户、奴仆。” “官府来放贷,隐患也很多啊!” “我知道,一个不好,这个政策就会变成一些人敛财的工具。”萧诚道:“所以,我也没有准备让官府来做这件事情。” “那谁来做?”岑重脱口反问,但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联合钱庄?” “对,联合钱庄!”萧诚笑道:“联合钱庄有朝廷的股份,但大部分还是那些大商人们的,而这些大商人的背后,又有几个没有权贵帮衬?所以我这一次顶多就算是削了他们的一些利益而已嘛。如果青苗法得已成功,放贷的规模一定会扩大,薄利而多销,利润照样有。我们要做的,只是制定规矩,让一切都在规矩内运行就好。” “反正会有人反对的,比方说那些寺庙?”岑重道:“他们的香积厨可是放贷的大户啊!而且他们的信誉还是不错的呢!至少比有些豪绅要好得多!” “提起这些和尚我就来气!”萧诚怒道:“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我呸,他们敛起财来让人愤怒,一个个长得肥头大耳的,你让他乐捐一点钱财来为军队多添一点武器,他们腆着个脸说不愿杀生,且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些佛身上的金粉都刮下来。佛不是四大皆空吗?那泥身和金身,想来佛必然是不在意的。” 岑重哈哈大笑:“早就听说你对和尚不感冒,看来还真是不错。不过南方百姓多信佛,你便是装装样子也行,千万莫要在外头说这些话。” “那是自然!”萧诚道:“知秋院如今已经掌握了一些寺院的腌臜勾当,放高利贷这种事,还提不上嘴,有更阴损缺德的呢,我正在等一个时机,哈,南朝四百八十寺,到时候,你看我大大地敲他们一笔,每个寺不给我拿个几万十万贯出来,我还不放过他们了!” “啧啧,我看你是准备自绝于士林,再自绝于佛道了!”岑重道。 “只要政改完成,军改完成,我有什么可怕的!”萧诚压低了声音道。“说句不客气的话,一切的一切,到了最后,还是要看谁的刀子更锋利!” 岑重无话可说。 萧诚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家伙,朝政之上最善于与人妥协的家伙,实则上最喜欢的勾当还是霸道,只要让他逮着了机会,这家伙的屠刀绝对挥得比任何人都利索。 这一点,在西南那片土地之上,已经得到过验证了。 只可惜在江南这片土地之上,差不多所有人,还没有认识到这家伙的真面目。 不过等他们认识到的时候,估计也是被萧诚确掉脑壳的时候。 第六百三十九章:书生亦需金戈铁马 吕文焕瞪大眼睛瞅着手里募兵法的初稿,心里的震憾无以伦比。 萧诚把他找来,与他商议对于兵制的改革,本来他还有不少的想法,准备与首辅好生地讨论讨论,但现在,他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首辅从来没有直接带过兵,但他在军事上的造诣,绝对是没得说的。 也许针对某一场战役的战术和临场变化,首辅会眼高手低,但对于大战略的规划和运筹维幄之上,吕文焕对萧诚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不管是当初征服大理,还是刚刚结束的在徐州、南阳等地的战役,无不彰显了萧诚对于战争整体走向的把控。 怎么打,是将军们的事情! 打哪里,是朝廷庙堂的事情。 说句实话,吕文焕是特别喜欢这样的结构与权责分配的。 大宋以往在军事上的羸弱,问题基本上就出现在这个上面。 朝堂上一帮人,读过几本兵书,一个个的便以孙武再世自居,说起战阵战法,头头是道,口若悬河,殊不知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在他们心中规划得毫无破绽的所谓战法,到了战场之上当真是漏洞百出。 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仅仅是那些书生文官们干得出来的,大宋的某位官家,还曾远隔千里,给前线将士们送去阵图,要将军们依此而战。 你说这让领兵的将军们怎么搞? 死搬硬套,是个死。 不理会官家的阵图,也是一个死。 左右都是死,那还不如依着官家的命令去搞一搞,万一老天爷保佑赢了呢? 就算是输了,官家也不好意思抄自己的家,灭自己的族吧! 十几年前,河北边军强悍,那是因为出了一个荆王赵哲。 赵哲本身深谙军事,长年浸淫军营,深悉兵凶战危,给了前线将军们极大的自主权,这才有了广锐军、广信军、信安军、安肃军等一支支让辽人闻之胆寒的劲旅。 可后来赵哲一起,崔昂上台,自信心爆棚地一顿瞎指挥,立即便将广信军等数万河北精锐丧失殆尽,最后为了推脱责任,还诬陷秦宽郑裕等人谋反,不等朝廷圣旨下,一刀便砍了这些统制将军们的脑壳。 可以说,大宋在数年之前,大好局势一朝尽丧,便起于此。 时至今日,当年的始作俑者都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 两位太上官家如今在辽地五国城放羊,崔昂更是死得极惨,被耶律敏生剐。 可曾经与辽国南北对峙而不落下风的大宋,如今却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北伐收复故土,自然是吕文焕这样的人的夙愿。 赵安登基,萧诚秉政,让他看到了北伐的希望。 武人出身的吕文焕,在新朝廷之中一跃而成为主管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上一次能做到这一地步的武将,还是狄大将军。 便是萧诚的祖父,当年也只不过是做了枢密院的副手呢! 现在江宁朝廷,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吕文焕看来,总体上还是向好的。 萧诚虽然强势、霸道,但人家是真有本事,而且也能较好地调和各大派系之间的矛盾。 像这一次处理首辅一系人马首涉及的那些贪腐,吕文焕便认为首辅当真是相忍为国了。 抓、流、杀了一大批人,但并没有与江南派系完全撕破脸,还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团结,而这,在吕文焕看来,是必须的。 大宋,再也经不起一场大规模地内斗了。 不要真以为司军超这些人当真没有反抗之力。 只不过因为现在是在人家家里,他们也不想打碎了自家的瓶瓶罐罐,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在首辅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之前,他们还愿意退让。 可这个退让,终究还是有底线的。 大家族的力量,吕文焕清楚,因为他吕氏在襄阳等地的力量便相当可观。 这种深植于本地的利益关系,看不见,摸不着,但他却着实能让强势如萧诚也忌惮不已。 重要的是将事情办成,重要的是结果。 至于过程和中间的坎坷,可以忽略不计。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便是首辅萧诚,难道就没有做一点点违法乱纪的事情吗?吕文焕可不信。 天香阁对于大宋香料市场的把控,如果说是完全凭着商业上的手段怎么可能呢? 当然,现在的首辅高风亮节,把香料生意,一股脑儿地交给了朝廷,使之成为了朝廷禁榷的生间,为朝廷赚取了大量的利润。 但那也是因为首辅的家族又找到了新的生意吧。 大规模地鸡鸭养殖场,肉类的销售,肉脯的制作,羽绒衣,在云南那边大量的棉花种植田,然后棉衣等制品,而这些东西,绝大部分都是被朝廷直接采购进入到了军队的。 首辅的厉害就在此处。 他赚了钱,还让那些买他东西的人感激涕零,认为他是一个体贴人、爱护人的好官。 这一点,吕文焕自问做不到。 看起来首辅让出了一本万利的香料生意,为自己赢得了极大的名声,实则上他的其他生意,赚得可一点儿也不比香料生意少。 一箭数雕啊! 吕文焕料想到首辅会在年末前乘胜追击,进行一系列的朝政改革,因为早前首辅便已经吹过风了。 但因为次辅等人的反对而一直搁浅。 可随着前线的大胜和江南派系贪腐、走私一系列事情的暴光,这些改革终于被推动了起来。 青苗法,免役法,在朝廷之上吵翻了天,大家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但最终,在投票环节,反对派败下阵来。 萧诚推动的廷议票决环节,当初在司军超等人看来是一个绝好地压制萧诚的机会,但现在反而成了束缚他们的最大桎锢。 只要达到简单多数,便可以通过,一旦票决通过,便是朝廷廷决议,你可以保留意见,但必须无条件支持,否则,便会追究责任。 而当支持萧诚的人占到多数的时候,司军超等人痛苦的发现,自己当初是何等的愚蠢。 青苗法,免疫法通过了。 这两个法令,被戏称为对士绅阶层是既打脸,又夺利。 而对于反对者来说,他们更担心的是朝廷会不会在接下来又推动士绅一体纳粮,一旦这个推行这个政策,那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清田、察丁,而这,才是士绅阶层最要命的东西。 但萧诚没有推动这个,募兵法倒是先出炉了。 大宋一直实施养兵法,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厢军这个玩意儿。 每次遇到大的灾荒,朝廷都会将难民接纳进来,编成厢军,发给口粮,然后用他们来维持地方治安或者做一些仆役之类的事情,其实说白了,就是朝廷拿钱养着他们,只要他们不闹事就好。 这当然对于地方治安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对于朝廷财政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围绕着厢军而滋生的各种各样的违法乱纪和贪腐寸出不穷。 萧诚一刀将这个制度砍得干干净净。 厢军不会再有了。 新的募兵法,将所有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人,尽数纳入到了服兵役的范围之内。 独丁不抽。 三丁抽一。 五丁抽二。 被抽中的丁口,每个月将会在几个规定的日期之内到集中的地方进行统一的军事训练,然后根据实际的情况,再抽调基中的人员往前线服役。 光看这字面之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端倪。 但只要细细一揣摸,这里头包含的意思就太多了。 所有人! 自然不包含了士子、官宦子弟等这一些特殊的群体。 以往,这些人根本不会去当兵。 他们甚至很歧视士兵这个职业,这个团体。 一旦有战事发生,穷人家出儿子,富人家出钱,政治家出主意。 但现在在新的募兵法之下,所有人都得出儿子了。 而且,富庶之家、权贵之家又信奉多子多孙,他们又不是养不起,所以可着劲儿的生。 以往生得多,那是开枝散叶,那是壮大家族实力。 现在嘛,可就代表着会有更大的机率被抽去当兵了。 和平时节当兵倒也无所谓,但现在,战争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前段时间的徐州之战,从江宁调去的数千禁军,参与了一场战事的扫尾工作,便送回来了几十个小盒子给家属。 虽然朝廷极尽哀荣之能事,但悲伤、恐惧仍然笼罩在本地人的头上久久不愿散去。 南方承平已久,对于战争,他们早已陌生,不愿参与,对于北伐,意愿一点儿也不强。 像高迎祥等人在徐州的征兵,还是以逃亡的北方人为主。 而吕文焕抓住机会准备重振水陆两支靖绥军,征募的却是以无产者、流民、轻侠之类的人入伍。 但在萧诚拟定的募兵法中,只有良家子,才有资格被抽丁,有资格成为军队中的一员。 如果用这个标准,吕文焕刚刚成立的两支军队,只怕就剩下不什么人了。 “首辅,为什么非得要用良家子?良家子有家有口有财产,怎么愿意来当兵?”吕文焕摇头道。 “吕尚书,我们从现在起,就要树立一个观念才行。那就是当兵保家卫国是荣誉,而不是为了吃一口饭。当兵吃粮这种观念,必须得给我去掉,但凡以这种念头来当兵的,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萧诚道。 吕文焕不由摇头苦笑。 “如此只怕招不到兵了!” “我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而是以法令的形式规定,成为一名士兵是他们的义务。”萧诚在屋里走了两步,道。“至于为什么只要良家子,这个我相信杨万富一定跟您说过这里头的原因,良家子组成的军队,更遵守纪律,也更加的有战斗力,这一点,您可以从江宁守备军便能看出来。五千江宁守备军,全部来自于云贵路上中户以上家庭。就拿您刚刚组建的军队来比上一比,战斗力我们就不说了,暂时还没得比,就比一比军纪。江宁守备军战功赫赫,可他们在军纪之上表现如何?” 吕文焕哑口无言。 江宁守备军的军纪,他吕文焕从军数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 与他们比军纪,自己的老脸都没地儿放。 靖绥军光这个月,便斩首两人,鞭刑数十人。 这还是瞒不住的,还有一些是在军中悄悄处理的。 吕文焕一向以治军严厉而闻名,可严是严了,但违犯军纪者,可从来没有因为他严就不再发生。 这与江宁守备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吕尚书,在战场之上,从云贵出来的军队,绝对是令行禁止,上官没有下令撤退,便是死,士兵们也不会后退一步,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有家有口。” “不错,战场之上违反军纪,不听指挥,就算是他死了,我们还会追究到他的家族的罪责,所以,在战场之上,我们的军队向来都是勇往直前。”萧诚道。“而那些流氓无产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犯了事儿一看不妙,屁股一拍逃之夭夭,你能奈他何?平时倒也罢了,真上了战场,到了要紧时刻,便有可能有因为他们而坏了大事。” “这一点,我倒也能接受。”吕文焕道:“可是首辅,这要求士子也必须去服兵役,这只怕不大好吧?” “为什么士子就不能服兵役,不能当兵?” “有辱斯文!”吕文焕道:“特别是那些有了功名的士人就更不会接受这一条了。” “山河沦丧,冠戴左衽,书桌焉有安放之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书生亦须金戈铁马!”萧诚冷冷地道。 听了这几句话,吕文焕神情有些激动,思虑片刻,长长一揖到地,“是下官思虑浅了,下官这便下去,将这募兵法的细则条款再行润色,补足,再请首辅过目。” “抓紧时间,过年之后便行公布,春耕之后,第一批集训便当开始。”萧诚道:“时不我待,辽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看着吕文焕匆匆离去,萧诚久久伫立。 募兵法的实施,必然会迎来暴风雨的,这一点,他心里是有准备的。 第六百四十章:新兵 甲叶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长长的队伍艰难地跋涉在泥泞的道路之上。 张任心里不住地咒骂着营将,这个狗东西,居然要大家在普通不过的行军之中穿上全套的甲胄。 几十斤重的铁甲披在身上,再加上刀、枪、弓箭以及背着的被褥、干粮等物,最起码也有八十斤的份量。 更倒霉的是,昨天晚上的一场雨,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已,一脚下去,泥浆都能没过脚背,每一步跨出,比平时都要多费出好一些力气。 但也只是在心里骂一骂罢了,因为营将自己也同样全副披挂地坐在队伍中间,他本来是有马的,不过现在战马之上,却驼着一个伤号,那家伙扭了脚,脚脖子肿得红通发亮。 这是一支从后方下邑城调往前方轮防的队伍。 而张任,则是今年开春之后刚刚被征调入伍的新兵。 像他这样的新兵,在这个五百人的战营之中,有五十人,都是来自江南地区,只不过不是同一个县罢了。 张任本来有着一个很不错的家世,父亲官儿虽然不大,只是县里一个司理参军,八品的小官,但那也是官啊。而他的祖父,可是做过州通判的,张家在当地,也算处是官宦世家。 本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但随着新君登基,萧诚秉政,一切便开始发生变化了。 他们家原来是不用当兵,也不用纳粮服役的。 但现在,一样都免不了。 肥徭役这事儿,还好可以用钱来赎,像他们这样的,自然是上户,所以一户得一百钱。对他们家来说,这只是小钱而已,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破财免灾,也就无所谓了。 接下来一体纳粮,家里可就要出不少钱了。 自家有水田五百亩,租户二十来户,还有一个小山头种了桑树,家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织坊,有七八个织娘。每年这些上头的进项,大概有千来贯的收入。 不算多,但在当地,也过得很是滋润了。 结果现在一道政令下来,税吏上门核算,他们家,一年便要交上百贯的税赋了。 更恼火的是,家里来要替那些租户、织娘们交人头税。一个人一年十文。 不是没有人反抗的,但那些挑头出来闹事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萧二郎的人阴损得很,他们不是扯着这些人算抗租抗税的帐,而是翻出好多的陈年老帐,将这些人家过去的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儿,全都翻了出来。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找来那些东西的。 明知道他们在故意整人,只要老老实实的交了税,保管什么也不会发生,但现在被人翻出来地,却无话可说,因为那些事情一样一样的都是证据确凿。 过去没人追也便罢了,一旦有人认真来查,自然是跑不了。 张任的老爹吓坏了。 作为司理参军,主管一县狱讼之事,吃了原告吃被告的事情,他不知干了多少,要不然之偌大的一份家业从何而来? 所以税吏一上门,他老爹立即痛痛快快地交了。 对方说是多少,就交多少,绝无二话。 原以为这就没事了。 但接下来的募兵法,一下子把他张任给坑了。 他们家有三子。 他很不恰,是老二。 他家要抽丁一人。 长子自然不能去,老三还是个娃娃,他不去,谁去? 自己可是一个读书人啊,居然要去当兵? 他也想撒泼打滚,但老爹拿着棍子往他面前一站,他就蔫儿了。 不去不行,谁让老爹的屁股不干净呢? 要是抗拒兵役,估计接下来老爹也会被逮去蹲牢房,罪名,当然是贪赃枉法。要翻他爹的黑料还不简单吗? 委屈地去当兵了。 因为他们家对于朝廷的各项新法令极度配合,还得到了上面的奖励,他爹升官了。八品的司理参军,噌地一下便成为了正七品的县令。 不过,这个县,却是在云南。 他爹哼都没哼一声,带着长子就去上任了,留下婆娘在家里照顾家业。 据说因为他爹去得爽快,又得到了上锋的夸奖,被立为了标杆,临走之时,那位从省里头下来的吏曹悄悄地跟自个儿爹说了,不管他爹今年干得怎么样,省里都会给他一个上上的考绩。 三年考绩,只要都是上等,那便可经再升一线。 张任不知该哭还是笑。 他爹不管接下来如何,受惠的肯定是只有大哥,至于自己这个老二,都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去当兵,搞不好便要送命的。 谁不知道现在的首辅一门心思的都想着要北伐啊! 谁不知道现在前线的几位大将军,都是首辅的心腹啊! 首辅想北伐,他们便一门心思地在前线寻衅滋事,闻战则喜。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枯得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小兵儿的性命吗? 原以为自己是官宦子弟,父亲又得到了表彰,自己会有一些特殊,岂料进了兵营,根本就没这说辞。 二个月的新兵训练,对于张任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死去活来的地狱之旅。 位于萧县的新兵训练营,让张任刻骨铭心。 在那里,他的手上、脚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原本他只有手指之上有茧,那是他读书刻苦的象征,可现在,掌心里也全是茧子了,那是握刀给握出来的。 原本皮肤白皙的他,现在看起来跟家里的那一些长工、租户没啥两样,黑黝黝的。 训练营里太苦了。 那些专门训练他们的杀胚听说都是从军队里下来的,一个个都骄横之极,他们的训练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鞭子加弯筋脚。 有不服气的,可以,来,单挑。 这便是这些军官给予他们唯一的可以提意见的机会。 当然,下场基本不好。 除了被狠狠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揍一顿之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偶尔有勇力之辈赢得一次,但下一次,一定会有一个更厉害的家伙出现,将赢了的人打得更惨。 不是没有人逃亡。 第一次抓回来的,鞭三十。 第二次再逃,鞭三十加枷一日。 第三次还逃,哦豁,脑袋没了。 没了脑袋的家伙,二个月的时间一共出了三个人。 三个人家里都是五品往上走的官宦世家。 于是乎,逃亡的风气,便不再有了。 张任不敢逃,因为临走之前,娘亲哭唧唧地告诉他,他要是出了事,必然会连累家里的。 再苦,他也得挺过来。 原本张任满脑子的诗书都已经退缩到了角落里,占据更多位置的,则是一条条冷冰冰的军纪。 因为表现很好,在新兵营,他还成为了一名什长。 他手下的十个人,除了三个家里是自耕农以外,剩下的六个,家里要么是官吏,要么便是富商。 过去当兵这种职业,本来是与他们不相干的,但现在,他们却因为一条法令而聚集到了一起。 二个月之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恶磨之渊,被分配到了军队。 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五十名新兵,同是萧县训练营出来的,只有五个人,而且五个人都来自不同的营,彼此最多是有点脸熟,而至此,张任才晓得,同样的训练营,每个省都有一个。 在新兵营,张任是什长,但到了部队,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只是普通一兵。 张任现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因为他在训练营中表现优秀,所以他被分到了一线部队,而且是最精锐的部队。到位第一天,那位营将便口沫横飞地讲着本营的优秀战绩,什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类的。 下头那头大头兵听得血脉贲张,大呼小叫,而像张任这类的,却是听得脸色惨白。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战绩,便代表着极高的死亡率。 所谓最精锐的部队,自然便是啃最硬的骨头,打最惨烈的仗。 虽然他们的待遇,听说比其它部队也要好上不止一筹。 伙食好张任已经体会到了! 在新兵训练营,十天有一顿肉食。 但到了这里,三天一顿肉食。 张任现在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在训练营里不必如此卖命,混个中庸,指不定分配的时候,没人看得到,就丢到后勤部队去了,那活下来的机率就很高一些。 但过了不久,他的这个观念又被改了过来。 因为他现在的什长,给他讲了一个战例。 那是一个围剿赵军的战例,宋军先是派出了一支诱饵去钓鱼,然后呢,再把上了钩的赵军给围起来一口吞了。 吞了赵军的,自然是他们这样的精锐,而充作诱饵的嘛,自然就是那些不大行的杂牌子军队。 听到这个,张任又觉得他的辛苦还是值得的,因为充当诱饵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差使,这个死亡率,只怕比精锐部队还要更高一些。 脚下越来越沉了,身上扛着的东西便如同一座山,压得张任有些直不起腰。 他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不知道还有多远。 呼哧呼哧的,他像一头老牛,艰难地往前。 背上突然一轻,他回头一看,是什长。 他伸手将张任背上的被褥干粮啥的全都取了下来扛到了自己身上。 什长比张任矮了一个头,但却比张任宽了三分之一,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矮门板。 “快了,只需要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什长笑着,露出一口乱糟糟的一点儿也不整齐的黑黄黑黄的大牙,还带着满嘴的不可名状的气息。 在军营里,所有人穿上军服都被整得乌黑麻漆的时候,看外表你是看不出这人家世怎么样的,但只要一张嘴,大体上就能看出来了。 像张任这样的,一般都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当然,这几个月下来之后,张任的牙齿也在往黄黑发展,但还是整整齐齐的,像他的什长还有另外八个战友,基本上都不咋的了。 看着什长扛上了自己的东西还健步如飞,张任就知道,自己任重而道远。 这个什长是广西人,以前是个猎户,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对读书人特别的尊重。张任到了这个什之后,与先前在新兵营里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大家都很照顾他。 因为这个什,就他一个识字的。 除了军事任务之外,平素在什里其它一些工作,什长都不会安排他干。 一个月以来,他唯一干的一件事,便是替什里另外九个人,一个人写了一封家书。 这个营属于白羽军,全员来自于广西。 当然现在不是了。 已经有三分之一被替换了。 替换的原因多种多样。 最多的一个原因,是战死了。 第二个原因,是受伤残了。 最小的一个因素,是年满四十不得不退役了。 “谢谢什长!” “谢啥子哟!你一个书生能做到这样,很了不起了哦!”什长念叼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怎么让你们这些文曲星来当兵呢?这是我们这些粗人们该干得活啊!” 这样的话,每听一次,张任都想哭一场。 是啊,为什么要让我们这样的书生也上战场呢! 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可是首辅的那两句话,现在可是被做成了横幅,在国子监,州学、县学等地方飘扬呢! 山河沦丧,冠戴左衽,书桌焉有安放之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书生亦须金戈铁马! 唉,飘亮话谁都会说,可不一定非要做啊!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首辅你也是读书人,进士出身,为什么非得为难读书人呢! 对了,首辅家里,便是武将出身。 果然啊,还是非我族类! 张任叹息。 要是司次辅变成司首辅,这样的事情,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现在司次辅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对首辅差不多是言听计从了,也不知是什么鬼。 前面出现了一排排的整整齐齐的房屋以及飘扬的旗帜。 营将那个狗日的站住了脚,大声吼道:“前面就到了,崽子们,打起精神来,抬头挺胸翘屁股,把歌子唱起来,声音要大,把对面那些狗日的比下去。” 对面便是他们要换防的那支军队。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五百人齐声高歌,五音不全,犹如鬼哭狼嚎。 但胜在声音大。 第六百四十一章:变成一样的人 营将很是看不起读书人。 张任他们几个被分配进这个营的时候,营将看他们的眼神儿里,是满满的轻蔑。 他甚至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向送他们来的那位军官抱怨,不该把这些小白脸儿放到他们这样的精锐军队之中。 我哪里像小白脸了? 张任很是恼火。 不过什长这些人,倒是很尊重他这样的读书人。 一些粗活累活脏活儿,什长都安排人帮着他干了。 而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在一天的训练之余,张行给他们讲上一两个书上的故事,然后再教他们会认会写一两个字而已。 他们真得很笨啊! 到这个什快一个月了,包括什长在内,成绩最好的,认得了二十个字。 但张任仍然强迫自己每天教他们。 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去做扫茅厕这样的事情了,也不用夜半三更的爬起来去站岗放哨了。 当然,如果轮上巡逻这样的事情,是谁也跑不掉的。 不过这些在张任眼中的泥腿子,粗鲁人,却都有着一份不错的家当。 在他们的家乡,每个人家里都有房有田有牲口,平均每家都有田数十亩,还有山林之类的,像什长家,居然还有一家小作坊。 这些人的家里,十几年前,还一无所有呢! 但是因为萧诚,因为岑重这些人,他们慢慢地有了房子有了田,每一个人都很满足,每一个人都对现在的官府满意得很。 现在张任终于摸清楚了为什么萧诚非要他们这些人当兵了。 因为这样的政策在西南方向上已经实施多年了。 像什长这些人,上了战场,只能勇猛作战,活着,他们能得到奖赏,死了,优厚的抚恤以及英烈家属的身份,会继续泽被后人。 但要是逃了或者背叛,家产就会被剥夺,家属瞬间便会沦为一无所有的人。 而西南之地,一无所有的家伙,连成为士兵去拿命搏一个未来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现在西南征兵,只要良家子。 就像张任,上了战场,他敢跑吗?他敢投降吗? 不敢。 因为他要是做了,转眼之间他的老子便要丢官,他的兄长便要被剥夺好不容易考来的功名,他家里那些祖辈慢慢积累下来的财产,一下子便会被充公。 所以他只能像他的什长一样,英勇地战斗。 好在,他只要熬三年,三年之后,他还能活着的话,便可以提请退役回家。 但他同队里的九个人,却都不愿意退役回家。 因为他们觉得当兵来钱很快啊! 每个月饷钱准时发放,一旦开战,只要打赢了,赏钱那是少不了的,当然,最大的收获,其实还是缴获。 士兵们在规纪之内的缴获,是不用上交的。 什长已经三十七了,他准备一直干到四十。 这是一个坎儿。 升不到校尉,到了这个年龄就必须退役。 什长升校尉是没啥希望了,他隔校尉还远着呢! 所以他继续当兵的理由,当然是赚钱了。 他家里只有一个小子,但有五个姑娘。 什长想为自家姑娘还挣三年的嫁妆,嫁妆少了,到了婆家,不免会让人瞧不起。 不过在张任看来,这些人是当兵当得久了,回家去,不知道自己能干啥。 当然,就他们挣钱的速度来看,回家干啥也没有他们当兵挣得快。 新的募兵法是今年才实施的。 可这些人当兵已经很多年了。 像什长,便已经当了快八年兵了。 入营房,卸甲,清洗,整理内务,做完这些,天都要黑了。 该死的营将让他们披甲行走在泥泞道上,然后又要他们卸甲之后把甲清洗干净,这耗费了他们大量的时间。 哪怕一片甲叶之上沾染了泥浆都会受到惩罚。 军营里的军法官,一个个都是不知变通的呆子。 哪怕他们都识字,在张任看来也绝对不是同类。 让他们逮着,绝对没有半分通融的机会。 五十人一间的大房大通铺,味道自然不好闻。 哪怕所有人都被硬性要求洗澡。 不过张任现在已经习惯了。 想当初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好多人不洗澡便睡了呢!便是他张行,也干过这样的事情。 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一天全副武装行军八十里。 张任是读过兵书的,知道这个行军速度堪称恐怖。 他们可是带着全部辎重,全副武装披挂上路的。 像这样的行军,一般一天三十里就可合格,五十里便可称精锐, 可他们走了八十里。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没有认同军队,但并不妨碍张任也暗自骄傲。 当然,什长告诉他,走这样快,是因为这是在境内行军,不会遇着敌人,不用考虑打仗的事情,如果是在战场之上,没有那一个将领敢这么搞。 看看这些倒在床上就睡的汉子,都是老兵呢,一个个的都被折腾得有气没力了。作为一个新兵,张任能熬下来,很不错了。 张任看不起这些当兵的。 但他很聪明,知道自己要想顺利地熬过这三年,与这些人搞好关系,是绝对必须的。 张任觉得,真要上了战场,没有这些人帮着自己,只怕自己挺不过一场大仗。 而接下来的三年,战争肯定是延绵不绝的。 想要这些人真心帮自己,那自己当然要好生笼络着这些人。 于是家里母亲寄来的各种江南风味小吃,张任每一次都是很豪爽地拿出来分给所有人。 即便是这些人学认字再笨,他也非常的有耐心。 家里母亲在背后时常痛骂那些佃户、织娘,但当着这些人的面,母亲却从来都是笑呵呵的,而且很大方,家里那些佃户织娘干起活来,也从不偷奸滑滑,更没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与其他一些人家的仆佣下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小就看着这些的张任,自然也将这些手段学了一个七七八八。 先前去茅厕,看到了马伟,正在那里阴沉着脸挥扫帚打扫。 马伟和张任的身份差不多,不过马伟的老子的官儿可比张任的老子大多了,马老爷子是穿红袍的。 不过马伟在军中混得可比张任差多了。 马伟倒是挺想与张任交往交往的,不过张任懒得理他。 因为张任觉得这家伙蠢。 空自读了这些年的书。 这家伙绝对活不过三年。 进入军队一个月,便将一个什上上下下得罪得干干净净的家伙,有什么值得自己花费心思去结交呢? 屋子里气味很重,但张任却已是酣然入睡。 在这支被称为精锐的军队里,就不存在着轻松一说。 用老兵的话来说,他们情愿打仗。 因为打起仗来,他们反而更轻松一些。 不打仗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训练才是真要人命。 虽然还没有打过仗,但张任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相比里这里的训练,新兵营里那些训练,简直就是过家家。 不过没有新兵营里的那几个月的磨练,自己只怕在这里一天都挺不下来。 那个营将话不多,但有时候说几句倒也非常有道理。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瞅着自己胳膊上的疙瘩肉,想着如今自己挥舞七八斤的横刀一点也不觉得累,张任就觉得总结得还是很道位的。 到那个山上便唱哪个歌。 以前在家乡,大家诗书应和,比得是谁字写得好,诗吟得好,谁头上插的花更好看,到了这里,更多的就是比得气力。 这一个月来,张任教什里的人认字,大家也教他怎么打架。 比起过去张怎么阴损怎么来任看到的那些有名的武师们一板一眼的招式,大家教他的这些,可就就一点儿也不好看了,不过很实用。 最关键是,这些学习都是在互搏之中进行的。 张任吃过无数的亏。 但现在,他好歹能还手了。 上一次什长跟他交手,一个回手掏,抓住了他的命根儿,而后便嘲笑他的家伙小,让他很是恼火。 说得他好像蛮大似的,大家又不是没有一齐在野外撒过尿! 自己年轻,明明尿得比他远。 睡得屁是屁,鼾是鼾的张任,恐怕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正在向着这些他看不起的人靠拢,假如现在把他重新扔回到过去的那些士子群里,只怕他会成为一个异类,绝对会被其它人排斥的。 周洪站在村口,看着前方数十间茅草房,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 这一路上,可真是操碎了心。 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上百口子,他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乡亲们,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朝廷给我们连房子都建好了!” 这些人,原本都是难民。 现在,他们被分配到了这里。 官府给他们建好了简易的茅草房,还给每个人分配了十亩地,将他们安置到了这里。 几名吏员从村子里走了出来,与周洪简单地进行了一个交接,然后便离开了。 周洪,是这个村子的村正。 周洪原本是下邑的,一年多以前,因为赵国统治太过于酷烈,活不下去的他,推着老娘,带着婆娘娃娃,冒着大险一路逃去了宋军控制区,在谯县安顿了下来。 与周洪一样的人很多,都住在难民区里,每日靠着赈济以及做一些零工来维持生计。 时来运转,则是得力于周洪婆娘的一罐鱼酱。 据说是得了某位大员的称赞,所以他便脱离了难民营,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之下,有了一个小小的店面,然后开始生产贩卖这种鱼酱。 日子一下子便好过了起来。 不过他这样一个大男人,整日里给老婆打下手也不是一个事儿!而且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吃这么一碗软饭。 所以在朝廷准备安置难民,需要招集一些有家有口有产业的人而且还懂得种田的人作为领头人的时候,周洪立即便报了名。 他也立即便当选了。 像周洪这样的人,正是官府最想要的。 他们在这边有家有口有事业,去了那些刚刚占领不久的地方,必然会想法设法地把这些方也变成己方最扎实的基础。 像周洪这样的村正,可是官府作为吏员招募的。 也有一份薪饷可拿的,虽然不多,但这个身份,却也是很难得的。 更何况,现在与过去不同的是,吏员,也可以因为工作能力突出,作出了好业绩而直接被简拔为官的。 周洪和他婆娘的脑子都还是很灵活的。 也许这是改他们一家子命运的机会呢! 所以周洪非常的认真,非常的上心。 很快就分配好了每一户的房屋,然后又安排一些年轻力壮的开始在公屋里起火做饭,然后又开始拿着本地吏员给他的田亩数量开始筹划着如何把这些田地分配到每家每户去。 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田,总是有好的,有中等的,也有差的,有靠近水源的,有隔水源远的,如何分配,这可是一个考验人的事情。 别看跟着自己来的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一涉及到了这些农民的根本,一个个的都精明的不得了。而且,总是有一些刁滑之徒,想要占些便宜的。 这一路上,自己建立起来的公平公正的形象,必须要一直维持下去,才能很好地做后面的事情呢。 村子里必须是要有公田的。 必须是要有大牲畜的, 也必须要有磨坊之类的东西。 一家一户是配不齐这些东西的,只能是公有。 上头是拨了安置费的,怎么用却是很考究的,而且在周洪看来,怎么节俭也是不够用的。 看起来,想要顺利地渡过这个春耕和接下来的青黄不接时期,贷款便是必须的。 一成的利息,并不贵。 比起以往五成甚到七成的息,这差不多等于是白送。 重中之重,还是要赶紧将眼下的春耕做完,已经有些耽搁春时了,作为农家的周洪,岂有不知你误地一时,地误你一年的道理? 可是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春耕,就必然需要大牲口,偏生这大牲口,却是最缺的。 这可如可是好? 周洪将脑壳都几乎挠破了也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最终他将眼光投向了距离他们这个村子不远的一处军营。 或者,也许可以去求求他们? 第六百四十二章:依仗 张任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要去种地。 不是驻军的屯田,作为驻扎在与赵军对峙的第一线的军队,他们唯一的任务便是作战。 “离咱们军营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村子是新建的,安置的全是流民。”老什长笑道:“刚刚被送过来,眼看着便要错过春耕时节,慌了神儿,便找到咱们了。” “咱们还帮人干这个?”张任万分不解。 “在广西的时候,咱们经常干这个!”老什长却是一点儿也不意外:“闲遐之余,常常去帮周边农夫干活,给孤寡老人挑水啥的。这些事情,都是当年贵州路上的萧相公首倡的,说什么军民渔水情。” 军民渔水情是啥张任不太理解,但他却是晓得,过去厢军,是经常被军官弄去帮着自家耕种土地的。 现在的情况大概敢差不多吧,只不过不是帮着自家,而是帮一群素不相识的农夫罢了。 驻军有挽马、骡子啥的,都是可以下地的大牲口。 天还没有亮,什长便带着他们一伙,牵着几匹大牲口出发了。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另外四个什。 看起来这一次,整个战营出去了一个队去帮忙。 犁铧是有的,现在有了大牲口,便算是妥当了。 老什长他们一行人,一看就是老把式,套马拴骡安装犁铧,熟练得很。 张任就不行了,干瞪眼帮不上忙。 最后还是老什长让他扛了一把锄头,去挖那些犁铧耕不着的边边角角。 他们这片地,差不多有五十亩的样子,而他们的任务,是今天要将这件事做完,分到五个什,也就是一什有十亩。 周洪相当的开心。 他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去军营请求帮忙的。 这得益于他在谯县的时候,见到的大宋的军人,对老百姓都相当的和气,而且他还看到过在哪里,有当兵的帮老百姓挑水扛东西来着。那些当兵的头上,都插着一根白羽毛。 而他家附近的这些兵,脑袋上也插着一根白羽毛。 这应当是一支军队的,周洪觉得可以试一试。 要不然,今年的春耕绝对要误时,不能及时下种,没有足够的收获,村民们岂不是又要饿肚子。 而能不能妥善把这些难民们安置好,不再依靠官府便能求活,是上头考核他们这些领头者的唯一指标。 上头都说了,前三面,便可以升为十里之里长,要是再搞得好的话,便可以再升上一升,这一升,可就入品了,虽然只是一个九品官,但那也是官了啊! 这一步,可就算是鲤鱼跳龙门。 他赌对了。 真是没有想到那个比自己还要黑的将军这么好说话,大牲口和人手,二话不说,便派出来了,每天五十人,十天轮一遍,不但能把田种完,还可以把田周边的沟渠疏通一遍。 人家不但免费来帮忙,还自带了干粮。 这便让周洪很有些过意不去了。 拿出了一条肥肥的腊猪肉,洗净了熬了几大锅汤,给这些当兵的送了过去。 张任一群人围坐在地上,啃着自家带来的硬饼子,不过有了这村正送来的肉汤,硬饼子便也有滋有味儿了。 看着周围那些村民脸上喜笑颜开的模样,张任突然觉得自己懂了什么是军民渔水情。 一般情况之下,老百姓是很怕当兵的。 而这,也是他的常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 终究是读过书的,张任突然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周洪与老什长热情地攀谈着。 “这一块地,是公田!”周洪道:“我不准备种粮食,准备种菜。” “为什么要种菜呢?”老什长道。 “因为你们在这里啊!”周洪笑道:“菜长得快嘛,很快就可以收割一茬,你们驻军在这里,缺的不是粮食,也不是肉食,缺得便是新鲜的小菜嘛。” “里正好盘算,还真是这个理儿!”什长笑道:“现在我们每天吃的菜,好多都是黄不拉叽的。” 两人叽里咕噜地说着那些菜长得快又长得多,张任就不懂了,反正那里正看起来看精明的样子。 一匹毛驴从村子方向奔了过来,毛驴之上一人远远地就招着手,“周村正,周村正!” 周洪站了起来,也冲着那人挥手。 毛驴近前,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人下了驴背,笑嘻嘻地道:“周村正,我把你们贷款的书约弄好了,你看一看,没有问题,咱们签字画押,然后你要的钱,便可以给你了。” 看着那帐房先生拿出来的书约,周洪却是有些犯难,他不识字。 “我还准备去找一个识字的人帮我看约书,可这两天我帮着春耕,人还没有找来呢!”周洪为难地道:“你们来得太快了,能不能缓两天?” “周村正,我负责整整一个县的青苗贷,要是一缓,这活计儿我可就办不完了!这些约书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还能坑了你不成?你签字就完了。” “那不行,我得晓得里头到底写了什么!”周洪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却是不肯听那帐房先生的。 什长冲着张任招招手,“周村正莫慌,我们小张秀才却是识字的,让他帮你看一看。” “小张秀才?”周洪与那帐房先生都是一怔,“秀才公怎么来当兵了?” 什长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自豪地道:“咋样,你哥子手下人才济济吧?” 张什三两天将饼塞进嘴里吞了下去,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他心里猜着,这帐房必然是想坑人的,这样的高利贷,在民间是最常见的了,你一旦签下了约书,便没有一个还完的时候。 看在这一锅味道还不错的肉汤份儿上,他决定帮这个还算顺眼的村正一把,把这个满脸笑容其实一肚子坏水儿的帐房先生的阴谋揭穿。 在衣服之上蹭蹭手上的汤汁,他接过了那份约书。 “秀才公看看也行,这是县上制定的标准的青苗贷约书,怎么会有问题?里头的章程,都是首辅亲自审验过的呢!”帐房小声嘀咕道。 联合钱庄可是有朝廷股份的,青苗贷是朝廷大政,谁敢乱来?上头可是派人盯着的。 张任越看越是震惊。 这他娘的哪里是高利贷,明明白白的就是给人送钱用呢! 一成的息! 这是要将民间的高利贷全都打死的节奏吗? 完了完了,家里来钱的路子又要少一条了。 母亲掌管家财,家里有不少的闲散的钱,都被母亲悄悄地放了出去,取得是四成的息。因为自家是官,不好亲自出面放,所以将钱委托给了附近的一家庙的香积厨,香积厨取得是五成的息,给自家四成,他们抽一成的手续费。 这个什么青苗贷一出来,这门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 只怕又是一场地震呢! 自己这几个月被封在军营之中,对外面一无所知,看来这几个月,外头又是一场天翻地覆啊,张任可是太清楚这里怼牵涉到的利润有多大了。 萧二郎啊,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说句实话,张任现在对萧二郎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啥都敢干啊! 他还有谁不敢得罪的? 他怎么就这么大有胆子呢? 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转头,看着远处自家这个战营的营房,心里忽然又有了一丝明悟。 看看什长他们这些人对于首辅的崇拜,想想眼下国内最能打的那些部队的统兵将官都是谁? 萧首辅怕啥? 谁真要惹怒了他,把他逼到了墙角,他只怕是要掀掉子的吧? 所谓的清流,所谓的士林,在刀枪加身的时候,一张嘴,顶个屁用啊! 现在首辅的搞法,还算是顶顶和气的吧? 除非是这些萧首辅麾下的百战之师全都垮了! 不过现在张任可是一点儿也不希望他们垮了。 真要垮了,自己恐怕也要死。 太平盛世,朝廷小心的是武将,生怕这些人生事,所以文官势大,可以随意拿捏武将。 但眼下乱世,战事无处不在,想要生存,却是需要武夫在战场之上立下功勋。 有着如此骁勇而又忠心的军队,萧首辅自然是啥都敢干。 好多人的观念只怕还没有转过来,如果他们还认为可以用以前的规矩来办事的话,想要生事、闹事的话,只怕就要吃大亏了。 这个青苗法,是只在这些刚刚被收复的领土之上实施,还是在所有江宁控制下的区域生效呢? “当然是全面铺开啊!”帐房先生对于张任很是尊重,道:“联合钱庄为此还专门组建了一个班子管这事呢!听说最大的十二家大股东们,每家增资十万贯。” “在下离家日子不短了,一直在军营之中,对外头的情况还真是不大清楚,不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 “当然有哦!”帐房道:“现在跟以前可是大不相同了,户部新成立了税务署。” “这个我知道。” “黔州知州鲁泽调任税务署任司税郎中!” 张任一听黔州这两个字,便知道必然是首辅的心腹,这是打了一个大钉子进了户部,看起来徐向奇的权力将被分走一大部分。 “这位鲁郎中一上任,便选了苏州作为税务稽查的第一站!” “税务稽查?” 果然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吗? 不过好像与自家没什么关系了。 自家父亲带着大哥去了云南那边上任,自己来当了兵,张家还受到了朝廷的嘉奖,总不能翻身就打自己一耳光吧? 朝廷也是要脸的不是? 再说了,自家虽然也有问题,但似乎都不是要命的问题。 就算真查到了自家头上,只要及时补上钱,估计朝廷也会替自家遮掩一二吧? 自家要补的应当不多。 不过另外一些大家族,只怕就要麻了! 此刻的张任,倒是存了一份看热闹的心态。 自家离开了苏州,想不到还避开了这一场风波,当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啊! 烟雨朦胧,苏州,某山之巅,有一亭。 亭中数人围坐。 似乎是在欣赏着此刻云雾缭绕,烟气蒸腾的无上美景。 但他们嘴上所说的东西,却与美景没有半分的关系。 “萧二郎这是不让人活了!”率先开口的,却是一个福福态态的大和尚,坐在哪里,双手合什,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好似已经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但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尽皆是铜臭之味。“这个月,我们便足足亏了三千贯。寺中用度,都出了问题了。” “谁说不是呢?园空大师,还有一个消息,你恐怕不知道吧?” “还能有更坏的消息吗?” “当然有。税务署的要来了!” “总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谁说的?咱们的那位首辅说了,寺庙有庙产,有信众捐的香油钱,这些,自然是不需要缴税的,但是如果还有其它的收入,当然也是需要缴税的。你们香积厨这些年来的收入,只怕要被查个底儿朝天。” “阿弥托佛,他也不怕佛佗怪罪吗?” “我可是听说,咱们这位首辅,压根儿就不信佛,这一点在西南已经展现无疑了。”另一人笑道。“园空大师,你们再不想想办法,只怕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你们哦!” “阿弥托佛,佛佗会降下雷霆之怒的,万千信众,也绝不会容许如此盘剥之徒肆意作乱的!”圆空低下头,双手合什,不停地念着佛经。 亭子里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才道:“如果佛佗能降下佛怒,那我们家这个季度的利钱,便捐给佛佗当香油钱了。” “咱家也是如此。” “如果成了,必然还另有布施!” “阿弥托佛!” 数日之后,一骑快马狂奔而入江宁。 首辅公厅,看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快报,萧诚脸上没有怒意,却是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终于出手了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又会当缩头乌龟呢!税务署的人怎么样?联合钱庄被抢了多少钱走了?哦,府衙失火,帐本被焚烧一空了吗?嘿嘿嘿,倒是配合得挺好呢!这一回,咱们让郑杞郑公去坐镇查一查这案子吧!” 第六百四十三章:代价 胡杞是监察院的上卿,如果单单从隶属关系上来讲的话,不仅是所有的御史,便是连知秋院也应当是他的属下。 当然,由监察院少卿吴可统率的知秋院,压根儿不会理会胡杞。 但胡杞亦然很快活。 毫无疑问,这个位子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这个人过去就不应当去三司使理什么财,这不是他最擅长的。 他最擅长的,是喷人,以及找碴儿。 苏州民乱,袭击了税务署,抢了联合钱庄,连苏州府衙都被一把火烧了,持续了一夜的混乱,造成了十数人死亡,上百人受伤,可谓是数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大乱,朝野上下震惊。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查一个水落石出的。 胡杞还没有出发,江宁便已经有很多的声音发了出来。 大意便是指由首辅萧诚主导的一系列变法,惹得天怒人怨,黎民不安,这才导致了苏州的这一场大乱,如果朝廷还不能改弦易辙的话,只怕这样的乱子,会此起彼伏,大江以南,将再无宁日。 的确,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乱子暴发那个夜晚,不少人喊的口号,还有大量的张贴在城中的揭贴,都显示着这是一场因为朝廷变法,从而导致民不聊生,完全活不下去才引发的。 但是胡杞不信。 他在贵州路上呆了很多年。 目睹了萧诚是怎样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变成了能够自力更生,一步一步地让百姓的口袋里有了余钱的。 而萧诚所施行的这些政策,在贵州、云南等地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随后在两广也开始了推广。 在这些地方让老百姓甘之如饴的政策,怎么到了江南,便成了祸国殃民的东西了呢? 这里头自然是有鬼。 胡杞对萧诚并没有什么好感。 他老子萧禹不是好东西,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在贵州之时,可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但萧诚在大节之上绝对不亏。 胡杞是坚定的北伐派,是坚定地想要收复故都,收复幽燕,击败辽国的主战派。 但他又是一个敢于与萧诚拍桌子打板凳,指着萧诚鼻子骂得人。 当年,他因此而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在江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毫无疑问地得到了江南一派坚定的支持,让他当上了监察院的正卿。 在司军超等人看来,胡杞,是可以成为他们的朋友的。 但他们有一点不明白,胡杞这个人,在公事之上,却是那种一板一眼,绝不退缩,也毫不会妥协的古板之人。 有时候退一步便可以你好我好的事情,这个家伙,非得要把这个事情最终办得两败俱伤,只是因为他所坚持的那一个原则。 于是在苏州,胡杞遭遇了他人生的最大的一次危险。 在得到了皇城司、知秋院的大力支持之后,胡杞没用多长时间,便摸到了这一次民乱暴乱的真正的原因。 随着一项项的证据被收拢,一个个的人证被到案,他距离真相愈来愈近。 然后,便有人上门了。 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开口便是要与胡杞合作,目的,便是要推翻萧诚这个祸国殃民的首辅,换上一个能真正拯救大宋的新首辅。 这让胡杞哧之以鼻。 现在,还有比萧诚更合适的首辅吗? 没有! 这个人或者跋扈,或者贪权,甚至他娶了一个女商人,也让胡杞极是看不惯,但这个人绝对是带着大家北伐的最佳人选。 因为他能搞钱,而且搞到的钱,全部都归了朝廷。 他能强军,在他麾下练出来的一支支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现在顶在南阳、徐州等一线的,可都是来自西南的军队。 没有萧诚,只怕这大江以南半壁江山早就不保了。 换了他,莫说收复故土了,只怕连这半壁江山都保不住。 往这个说客脸上吐了几口唾沫,然后让人一顿板子把人给揍了出去。 然后,胡杞在夜晚便遭到了袭击。 这一次的袭击,谁都没有想到。 胡杞没有想到,萧诚没有想到,便连某个深度参与了这件事,堪称此次事情幕后最大佬的人物,也没有想到。 胡杞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现在江宁朝廷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虽然是北伐派,但他又不能算是萧诚这个派系的人,所以江南一派一直也还在努力地争取他。 而且这样的行动,无疑是踏过了界限,这是摆明了要以武力来反抗了吗? 一个不好,这就是内战的前奏。 当然,从对方不顾一切的行动来看,胡杞是极有可能抓到了真凭实据,凭着这些人证物证,能够将苏州的这个盖子完全揭开。 起初是老套路。 不知从那里来的人开始聚集,闹事,然后人越来越多。 最终汇集到胡杞临时办公的宅子里,在胡杞毫不畏惧地现身要安抚说服这些人的时候,人群之中,一枚弩箭突然便射了出来。 要不是知秋院的一名护卫反应极其敏捷,胡杞当场就要交待在那里。 但那个听到弩弓声响便用身体挡在郑杞身前的那名护卫,却被这一箭破甲而入,眼见着就不行了。 伴随着这一声弩弓之声,整个事件,便完全变性了。 大惊之下的护卫们拖着郑杞就退入到了宅院之内。 一场激战旋即暴发。 驿馆之内,胡杞的护卫不过百余人,虽然都是监察院的精锐,但终究是人少力薄。 更为重要的是,冲进宅院的,大部分当真便是被煽动起来的普通百姓,而歹徒便藏在这些人当中,护卫们稍一忍手,当下便被连连斩杀。 迫不得已,护卫们只能出手,而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这件事情,便越来越不可收拾了。 “学士,赶紧走吧!我们守不住了。”黄大维浑身是血的冲了进来,“突围,从暗道走。” “哪里来的暗道?”胡杞脸色苍白,但看起来却还是很镇静。 “学士,这宅子的主人,是我们知秋院在苏州的坐地虎!所以有暗道。” “人证押在这里,物证也都押在这里?怎么走?再坚持一会儿,禁军该来了!”胡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黄大维摇头:“学士,禁军距离这里五里地,事情一发,我们便发了示警烟花,骑军一柱香功夫便可赶到。而步卒在这个时间之内也能赶到。既然到现在还没来,就不会在我们需要他们的时间里来了。” 胡杞抬起了头。 黄大维点了点头:“学士,他们只会来给我们收尸,这些人证也好物证也罢,都不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就一起走!”胡杞道。 “都走,那就谁也走不了!”黄大维还有一重忧虑,人一多,引人注目,只怕还会引来更厉害的对手,比方说驻苏州的禁军。“学士,您一个人比我们加起来都重要,顺着暗道走,出去便是苏州河,那里一直有船等着,上了船便能去另一个地方先藏起来,然后,便只能等都会朝廷再派人来了。” “留下来的人?”胡杞问道。 黄大维道:“这是我们的职责!” 胡杞不傻,立时便明白了黄大维话里的意思,正想反驳,黄大维已是抢上一步,一个手刀斩在胡杞的后颈,胡杞立时便倒在了他身后一个人的怀里。 “带着学士,藏起来,直到朝廷大军到来!” “会有军队来吗?”扛着胡杞的便是知秋院在这里的坐地虎。 “当然会有!事情都闹这么大了,会没有吗?”黄大维冷笑着拍了拍坐地虎的肩膀:“保护好学士,然后给我们报仇!” 坐地虎扛起胡杞,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久之后,这幢宅院燃起了熊熊大火。 直到大火燃起,驻苏州禁军才姗姗来迟,但面对如此大火,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而现场,早就没有人了。 除了一地的尸体。 苏州再暴大案, 监察院正卿胡杞生死不明。 随行上百名护卫尽皆战死。 消息传到江宁,整个江宁都惊呆了。 啪的一声脆响,司军超重重的一记耳光,将司杰打了一个踉跄,不等对方回过神来,反过手来,又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直接将司杰抽得跌倒在了地上。 司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脸都不敢捂,而司军超气得满脸通红,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咳嗽得几乎换不过气来。 一边的徐向奇赶紧替司军超抚背,又端起杯子递给了司军超。 “相公,先别着急,这件事情,还是先听听奇墨怎么说,他不是没脑子的人,事情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模样呢?” “大人,我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跪在地上的司杰看着父亲,颤声道:“胡杞和他的手下查案很厉害,不到一个月,便已经快要接触到事情的核心了,人证物证都有,再让他查下去,便会牵扯到我们的身上,于是我就让人安排了人再闹一场,想趁此机会调虎离山,然后派人潜进去放火,杀人。不是胡郑杞,是杀那几个关键的证人,只要他们一死,再将那些物证烧得一干二净,即便以后有什么事,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了。” “那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司军超怒吼道。 “我不知道!”司杰连连摇头:“人群之中射向胡杞那一箭,绝对不是我们安排的。” “那驻军呢,驻军为什么没有及时赶过去?” “事情已经到了那个样子,禁军如果去得早了,固然可以迅速地扑灭民乱,但对我们不利的那些东西,便也毁不掉了。”司杰抬起头来,“所以,所以我让史统制往后押一押。” “相公,只怕这件事情中,还有另外之人插手,会不会是萧诚派的人,故意激化这件事情,他不是一直跟胡杞不对付吗?趁这个机会杀了他,还可以栽赃陷害我们!” 听着这话,司军超气不打一处来,以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一跃而起,一脚将司杰踹得在地上翻了几滚,自己却也是不小心崴了脚。 徐向前上前扶住了司军超:“相公,奇墨有一件事没有说错,的确有第三方插手了,但肯定不是萧二郎,这会是谁呢?” 司军超仰天长叹:“不管是谁,都是想让我们与萧诚斗个你死我活的人,都是想让我大宋再爆发一场内战的人。” 徐向奇沉默不语。 “大人,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怎么办,是不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这件事……” 刚刚坐下来的司军超勃然大怒,想要跳起来再给他一脚,脚一落地,痛得脸都扭曲起来,站不起来,顺手抄起身边的一个茶盅劈头盖脸地砸向司杰,司杰不防,正中额头,顿时血便喷了出来。 “奇墨,你先下去包扎一下!”徐向奇连连摆手,示意司杰退出去。 “我怎么有一个这么蠢的儿子,早先还觉得他伶俐聪慧,还将我司家的未来寄托在他的身上。” 司军超长叹一声。 徐向奇也是苦笑不已。 如果说打一场内战,他们能打赢的话,那倒也无所谓,打不打吧。 问题是,他们打得赢吗? 打不赢。 江宁守备军五千虎贲的战斗力,他们能不清楚吗? 不说江宁守备这了,便是兵部刚刚成立的那两支靖绥军,也不是轻易便能对付的,当真爆发了内战,只怕他们便会摧枯拉朽的被击败,万劫不得翻身了。 “事情都这个样子了,接下来怎么办?”徐向奇道。 “我会去找萧诚的。”司军超闭上了眼睛:“该交的人,要交,该做的事情,要做,然后,自然也要一个够份量的人,为这件事情担责。唯有如此,只怕才能平息萧诚的怒火。” “不如让刘明义?”徐向奇道。 司军超摇了摇头:“刘明义已经被萧诚打成了死老虎了,一头死老虎,这一次能满足萧诚吗?不成的,这一次,只能是我了!” “那不成。”徐向奇叫道:“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 “只有我,否则,司杰活不成!”司军超道。 第六百四十四章:发酵 吕文焕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苏州的局势,一日数变,发展之迅速远远地超乎了众人的意料之外。 “首辅,我这便去安排兵马,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苏州平叛!”吕文焕厉声道,此时此刻,发生的苏州的事情,已经被他定义为叛乱了。 “吕尚书,周边也要严密封锁,万万不能让他们四处流窜,包括苏州在内,周边可都是富庶之地,如果让他们四处肆虐,那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岑重叮嘱道。 吕文焕点头道:“岑相公放心吧,事情发生之后,第一时间我便已经给周边禁军下达了命令,要他们谨守本分,带好自家的人,守好自家的门。” “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岑重拿起桌上刚刚送过来的一份奏报,仍然有些不可思议。 苏州已经不仅仅是小规模的民乱了。 驻苏州禁军统制史杰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居然带着麾下造反了,在击杀了苏州府上下一众官员,抢掠了府库、武库之后,伙同了太湖水师,一溜烟地遁入到了太湖之中。据情报显示,跟着他们一起逃亡的,多达数千人。 而临走之时的一场抢劫,使得苏州遭了大殃。 这一下子麻烦的确就大了。 太湖北临江苏无锡,南临浙江湖州,西靠江苏常州,来去数千里,湖中岛屿众多,而这一次遁入太湖的这些人,基本上又都是本地人,对于周边态势,湖中情况无不熟悉。 想要剿灭他们的难度,一下子便上升到了地狱难度。 “吴可,你说说吧!”萧诚揉捏着眉头,也是有些头痛。 吴可点了点头:“从目前掌握的一些情况来看,应当是有齐国或者说是辽人的谍子渗透进了苏州,这一次的袭击胡学士的手段,手段让人是相当的熟悉。” “不错,相当的熟悉!”萧诚冷声道:“当年在东京,这样的手段,他们便使用过多次。想不到林平的骨头都朽了,他当年的这些手腕,倒是被人继承了下来。” “崇文,这么说来,整个事情,都是由辽国探子搞出来的?”岑重道。 “他们只是因势利导!”萧诚吐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啊,他深悉如今我们内部的困难,又敏锐地发现了我们现在的变法,对部分人的利益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先是怂恿苏州来了第一场民乱,然后步步推进,将事情演变得愈来愈大,最终,造成了如今这个状况!” “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芥癣之疾!”吕文焕冷笑。 “吕尚书,这人的本意,是想造成南方内战!”萧诚摇头道:“所有的证据,都愈来愈明显地指向了特定的一些人物,如果这些证据坐实,对于这些人,我们怎么办?是依法办还是故作不知?如果要依法办,这些从会束手就擒?而且,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一次,他们还真是冤枉的!” “只怕也不怎么冤枉!”吕文焕道。 萧诚摇了摇头:“那个苏州统制史杰,好生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表现,不合常理。” “您怀疑这个人早就被辽人收买了吗?” “也许是伪齐!”萧诚道。“眼下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让苏州安定下来,这需要我们朝廷派出大员去坐镇。第二件事,便是尽量快地剿灭遁入太湖的这些叛贼。吕尚书?” “首辅放心,吕端已经出发,石从明最迟在十天之后,便能进入太湖!”吕文焕道:“本官这便赶往苏州坐镇。” “吕尚书去,不如我去!”门外传来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次辅司军超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看到他,吕文焕霍然站了起来,冷哼一声,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一甩袖子,就这样扬长而去。 吴可笑了笑,抱拳躬身一揖,也无声地退出了首辅公厅。 见到这两人走了,岑重也是站了起来,冲着司军超笑道:“司公,这一次可是玩得有些太大了。” “千里,我说我不知情,你相信吗?”司军超看着岑重,认真地道。 岑重一怔,旋即又是失笑:“我相不相信,眼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收场!在下还有公务需要处理,就不作陪了,告辞告辞!” 萧诚拍了拍手,外头的书吏进来,将屋里的茶水茶杯收拾得干干净净。 萧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司军超坐,位置却是在萧诚大案的正对面。 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位置,司军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上次来,还有三杯茶。 这一次,却是连正经的座位也没有一个了。 “首辅,苏州之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委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绝非我之本意!”司军超道。 “司公,这么说来,第一次的民乱,您是知道的了!” 司军超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司公,我记得当初与您在私下就说过,不管有什么矛盾,大家都可以摆在明面上来谈,但只要在廷议之上通过,则所有人必须全力支持,不得有半点掣肘。” “首辅好手段,现在我才明白了首辅当初制定这廷议的本意。如今只需要首辅提出任何方案,廷议之上,会有不通过的吗?”司军超摇头道:“总是能通过的。” “起初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萧诚淡淡地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无非如是而已。” “本来苏州之乱,死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算是给首辅您迎头浇一盆冷水,想让您冷静下来,想一想江南士民的利益,不能为了您的北伐计划,便将江南士民置诸于水火之中。”司军超道:“与民夺利,将诸般苛政加诸于江南士民之身,这是江南士民不可接受的。” “您说得是募兵法还是青苗法抑或是一体纳税纳粮?”萧诚道。 “都是!”司军超认真地道。“当年太祖便说过,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数百年来,大宋蒸蒸日上,便是如此。可首辅,您现在走得太远了。士绅在您的眼中,还不如黔头泥足!” 萧诚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从身后书架之上取下一份卷宗,推到了司军超的跟前。 “这是近十年来,江南诸地的人丁、田亩、商户、织机、农税、商税等一系列事关国计民生的统计与分析。”萧诚道:“看起来鲜花着锦,实际上早已经是坐在了火山口子上,次辅,不说别的地方,便说说咱们现在这江宁府,无产者便有多少?多少人家无隔夜之粮?又有多少人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人丁十年之间,不增反减,这是真的吗?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多出来的这些人去了那里?农税在我大宋,本来就很低了,可就是这么低的税,仍然越来越少,因为自耕农越来越少了,他们去了哪里?那些田亩去了那里?走到街上,可以看到商业活动极是繁茂,商税本身也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本,但现在的商税,与十年之前的商税收入仍然持平。” 说到这里,萧诚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 “便是由朝廷控制的大宗物资的交易,那些榷场,你们也要插上一手,从中谋取利益,海上贸易,利润如此巨大,可是你们也不愿意交税,还要大规模地走私。司公,如果太祖知道他嘴里的士大夫是这个模样的,你猜他会不会一脚踢开棺材板跳出来,拿着棍子把你们一个个的敲死?” 司军超的脸色极是难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萧诚冷冷地道:“士大夫阶层,是精英阶层,他们本应当知道有国才有家,本应当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可是一个个却被贪婪遮住了眼睛,只进不出,难道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撑坏的吗?” “首辅言过其实了!”司军超道。 “言过其实?”萧诚怒道:“苏州之事,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青苗法,是不许你们参与了吗?你们嫌弃一成的利息太少了,你们要的是暴利。税务署进驻,你们为什么怕?因为这些年来,你们偷逃的赋税,数字太大了吧!” “首辅,不管先前是怎么样的,但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绝对有第三方势力在其中推波助澜,挑拨离间,绝非我等本意!”司军超大叫了起来。 “你还不算蠢,还知道有人在利用你们!”萧诚道:“可鸡蛋没有缝,苍蝇又如何能叮得进去呢?篱笆没有扎好,让野狗钻了进来,你又能怨谁呢?” “回去苏州,一月之内,让苏州恢复如常!” “然后呢?太湖之内的叛贼,您也能一语便能让他们束手就缚!”萧诚冷笑反问。 司军超脸色难看之极。 肯定做不到。 史杰杀苏州府衙上下数十人,劫府库,粮库,武库,这已经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想让他束手就缚,那当真是白日做梦了。 “苏州平定之事,就不劳您的大驾了,罗信已经准备出发了。”萧诚冷冷地道。 罗信,江南丝织行会会首罗开先之侄,当今六科给事中。 罗氏在江南诸地,势力不小,自家更是豪富,为了让自家侄儿飞黄腾达,罗氏这一次必然会全力助罗信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苏州恢复平静。 “至于太湖平叛,嘿嘿,吕尚书也已经安排下去了,太湖周边,各路驻军已经严阵以待,不求他们剿匪,只需看好家门就行。而吕端和石从明两人,马上也会出发了。我倒想看看,这个史杰能撑几天?” 吕端也好,石从明也好,都是跟随着吕从焕在襄樊的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经验丰富的骁勇之将,而史杰虽然也为高级将领,但平生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大仗,两相对比,萧诚不觉得对方能在这两个人的通力合作之下还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他倒是担心周边驻守将领们出个什么漏子。 司军超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明白了。首辅,司某年老力衰,乞归骸骨。明天,司某便会向官家上折子。只待官家一批准,司某立即便收拾家当,回家去,以后,安安分分地当一个老百姓了。” 看着司军超片刻,萧诚点了点头,“司公此举,方是一片拳拳爱国之心。司公在江南,威望素著,以后萧某要借助司公之处,还多得很。司公想退下来养养身体,自然是无碍的,我想官家虽然小,但也会体谅司公您为国操劳这么多年,一定会给司公体面的。不过回老家去倒也不必,江宁地方虽小,却总也有您的一片立足之地。” 司军超哈的笑了一声,想不到萧诚竟然还不愿意放自己离开,这是怕自己回了地方上,再给他弄出什么乱子来吗? 也罢,既然已经举手投降了,那就投降得更彻底一些吧! 萧诚这是还想让自己替他收拢江南势力了。 萧诚这是不想让江南诸势力成为无头鸟各自为政,这会让他觉得更难对付吧?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而自己现在表现出来的合作态度,让萧诚觉得把这些人拢在一起,反而更有利于朝政。 而这,也正是自己想要的。 司家,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才会有存在下去的价值。 刘新突然出现在了门口,躬身道:“相公,次辅家里突然来了人,急着求见次辅。” 司军超愕然。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竟然追到了这里? “让他进来!” 司家老管家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看了一眼大案之后的萧诚,嘴唇哆嗦,嗫嚅着却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说!”司军超怒道。 “相公,二公子,他跑了!”老管家道。 司军超霍然站了起来,半晌,却又颓然坐了下来。 萧诚冷笑道:“我猜,令郎这一跑,必然是往太湖去。” “司家再无此人,以后是生是死,都与司家再无半分关联!” 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暗门被打开,光亮透过不大的小门照射了进来,胡杞不由眯起了眼睛。 “胡公,你受苦了!”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罗信。 看到罗信,胡杞便知道,事态应当已经控制住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袍袖之上的灰,走出了暗室。 这是他躲藏在这里的第十天。 “黄大维他们呢?”用力地呼吸了一下久违的新鲜空气,胡杞一开口,倒是让罗信颇有些感动。 黄大维他们,都是随着胡杞这一次来苏州办案的官吏以及护卫。 “他们都不在了!”罗信的声音里透着沉痛,“所有人的遗体,都已经找到了,通过他们的身份铭牌,已经确认了身份。” 胡杞挺直的胸膛一下子便瘪了下去,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便被抽去了精气神儿。 “一个人都没有逃脱?”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罗信摇头。 “他们,他们怎么敢?”直到此时,胡杞还有些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虽然被困了十天,但消息并未断绝,知秋院在苏州的坐地虎,每日昼伏夜出打探消息,虽然并不全面,但大事总还是能打探出来的。 “除了你之外,朝廷派谁来剿灭这一次的叛乱?” “胡公,下官负责民政,军职之上由兵部左侍郎杨万富亲自指挥,吕端、石从明两位将军水陆两路齐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有好消息传来!”扶着胡杞,罗信道。 “好,好,这些反贼,就该千万万剐!”胡杞这才振奋了一些,但转眼却又颓废下来:“可惜这一个多月来查出来的物证、人证,全都在这一场混乱之中丧失了,不能将那些国之蛀虫绳之以法,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罗信微笑道:“郑公,有时候一件事情,这条路不能抵达终点,但换另外一条路,说不定也能达到目标的。” “怎么说?”胡杞站定了身子,看着罗信。 “次辅已经上书官家,称病告老!”罗信目光炯炯。 “如此而已?” “蛇无头不行!”罗信道,“苏州这一次敢如此大胆妄为,还不是觉得有靠山,有恃无恐,一旦靠山不在,他们岂还有这个胆子?而且,帐可以慢慢算的,胡公您说是不是?” “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胡杞怒道。 “胡公,这一次的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可不仅仅是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掀起来的,事后查明,辽国谍子在内里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袭击您的事件,便是由他们一手发起。”罗信解释道:“您说辽人的目的何在?” 胡杞呆了呆,似有所悟:“他们想让我们内部大乱。” “是啊,他们想让我们内部先打起来!”罗信道:“不管是募兵法还是青苗法抑或是新的税制,都已经大大地损害了江南本土派的利益,如果此时我们再掀起大狱,只怕整个江南就要不稳了。虽然那些人的确是罪有应得,但这个时候,首辅再三斟酌,终于还是决定就此罢手。” 胡杞目光之中闪过不甘,欲言又止之下,最终还是长叹一声。 “司公退位,青苗法、募兵法、新的税制将得到顺利推行,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到了,至于那些人的生死,又何必在意呢?”罗信道:“接下来他们要是识趣的话,应当会自己做一个切割的。” “那个史杰?” “根据最新的情报,这个人,应当是跟伪齐的刘豫勾结到了一起。”罗信道:“事发之后,知秋院发现,其家人,早已经乘船出海,目的,应当是伪齐国。所以此人才不顾一切地发动了军事叛乱。” “辽人,亡我之心不死。” “本来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系。”罗信道:“最新的情报显示,辽国的镇南王已经调集了大批的辽国宫分军以及汉军进入到了开封周边,伪赵的脊梁被我们打断了,政权岌岌可危,辽人便要亲自下场了。” “原来如此,难怪首辅要与司贼妥协,这是要与辽人直接交锋了吗?”胡杞言语之中透露出兴奋。 “去年北方过了一个暖冬,根据历年来的记录分析,今年北方肯定是要遭旱灾的,就只看这场旱灾会持续多长时间。”罗信道:“一旦北方遭灾,收入减少,必然又是民不聊生,而为了转移矛盾以及获得更多的物资,他们肯定是要出来抢劫的。再加上我们对开封形成了巨大的威胁,所以兵部估计,最多在五六月间,便会有大战爆发。” “原来如此!”胡杞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萧诚要妥协并低调处理苏州之事了,如果按照之前他调查出来的那些问题,只怕整个苏州府上上下下,没有几个人能脱身事外的。 大敌当前,便只能先放下内部的这些矛盾,那怕要因此放过一些坏人,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如果这些个坏人能够一致对外,甚至能在这一过程之中立下些许功劳,那最后也不是不能放下某些事情不再追究的。 也唯有这样,才能把所有的力量聚集起来。 这些都是内部矛盾! 为了外御其侮,内部矛盾都可以搁置,可以商量。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求生存,再求发展。 他的脑子里,不住地回想着萧诚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过去不太明白不太理解的事情,历经了这一次的生死劫难,倒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本悟。 “黄大维他们都下葬了吗?我要去给他们敬一杯酒!”他情绪有些低落。 从朝廷大局方面来考虑,很多事情,便只能就此作罢, 但那些因为这件事而死去的人,想来定然是不会原谅这些人的。 他,要去敬三柱香,要去与他们喝上一杯酒,向他们说一声抱歉。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 “我会一直盯着他们的!”在百余名麾下的合葬墓前,胡杞指天发誓:“但凡这些人再有一丝儿的把柄落在我的手里,我就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苏州之行,让胡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不愿意就此回到江宁。 对他来说,灰溜溜的像一条失败的狗回到江宁,只会让他的敌人看笑话。 而萧诚,也给了他一项新的任务。 巡视各地对于新法的执行情况。 新法的立法初衷自然是极好的,每一项,可谓都是切中眼下大宋的时弊。 但再好的政策,也有可能被一些歪嘴和尚把经给你唱歪了。 用不好人,或者说有人刻意想坏事的话,好事变坏事太简单不过了。 监察院、税务署、吏部、刑部、大理寺迅速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联合队伍,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进驻到了原江南两路辖区,开始监督新法的普及与开展。 而胡杞,负责统管这些人。 凡五品以下,这支联合队伍,都有权先行处置,直接扒了官帽子。 司军超的告老还乡,其它江南派系诸大佬的噤声,都传递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那就是还想与朝廷对抗的,就要好好想一想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了。 在一连串连续的朝堂斗争之中,到此为止,江南派系已是惨败,先是闽浙总督刘明义下野,再是徐向奇主掌的户部里多了一个税务署,再到现在的次辅司军超下台。 刘明义和徐向奇虽然还在江宁,但已经说不上话了。 可以说,在庙堂之上,萧诚已经掌握了压倒性的优势,他想要施行的政策,将不会再有任何的阻碍。 从萧诚的角度来讲,达到了这个目标,那之前所有的付出,便都是值得的。 想要北伐,想要收复故土,想要与辽国一较长短,逐鹿天下,这是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呢? 自家内部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与外人争锋呢? 胡杞抖擞精神,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了纠查天下的重任中去,在他瞪大的眼睛逼视之下,江南诸地各级官吏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被他找到什么错漏之处。 现在要是犯到了胡杞手中,下场必然不好。 谁都知道这位监察院的老大,被逼着在密室之中呆了十数天,百余手下无一幸存,心情必然是恶劣到了极点。 而他们,已然没有了靠山。 次辅司军超用他的下野,换来了朝廷对江南一部分人的不追究,但这个不追究,显然是有时间界限的。 一直在原江南两种执行的怪模怪样甚至于根本没有被启动的诸项新法,以极快地速度开始施实。 苏州福安寺。 晨钟刚刚敲响,一众僧人们正聚集在大殿之中开始他们一天早课的时候,一支军队全副武装地抵达了这里,第一时间驱散了前来上香祈福的信众之后,一名军官伸脚轰隆一声,踢开了大门。 福安寺因为与伪齐、辽国勾结被查抄。 方丈圆空及以及诸多首座尽数被逮捕入狱,其余和尚则被没收度碟,勒令还俗。 寺庙田产尽数被没入发卖,所得用以赔偿在此次暴乱之中枉死的百姓。 官府连寺庙本身都没有放过。 佛像被推倒,连金粉被刮了下来没收,随后这间占地上千亩、风景优美的寺庙被官府宣布没入官中,将在这里建成苏州新的官学,以供学子学习。 这一操作,立时便把本来想替寺院说几句话的当地读书人的嘴也给牢牢地堵上了。 说起来,苏州的官学还真是破败不堪了,冬天冷死人,夏天热死人。 能在福安寺这样如画的地方读书吟诗,倒也美得很。 至于和尚嘛? 嗯,福安寺也没有和尚了。 苏州府新上任的知府办事雷厉风行,逮捕圆空等人不过两天之后,便审决。 一众勾结伪齐、辽人的败类,被押赴菜市场直接处死。 当日,一共处死人犯数十人。 “抓到那个策划这一切的辽人了吗?”亲自到场观看了斩刑的胡杞问着罗信。 罗信遗憾摇头。 “只是查到了这个人的身份,此人叫孙淳,辽国汉人,进士,是辽国承天皇太后的亲信,现在负责整个辽国的谍探。可惜啊,此人早已遁去了,这人可真是一条大鱼啊,可惜被他溜了。吴可、刘凤奎两人都被首辅骂得狗血淋头呢!” “是该骂!”胡杞没好气地道:“这么一条大鱼溜到了我们大宋境内搅风搅雨,他们竟然一无所知,每年给他们这么多的国帑,他们都用到了何处?” 罗信笑道:“吴可被骂了之后恼羞成怒,决定亲赴辽国,在那里跌倒的,他想在哪里爬起来。” “他要是也能在辽国掀起一场叛乱,我这监察院正卿的位子,让他来坐又有何妨?” “郑公言重了,吴可这个人啊,您要他到场面上来的话,那差不多就是沐猴而冠了。监察院的掌旗啊,眼下除了您,还真没有另外一个人撑得起来!”罗信笑着捧了胡杞一句。 这个人虽然时不时地便找首辅的麻烦,但有时候,又是一把极好用的利刃。 太湖,上百条战船迤逦前行。 正中间的旗舰之上,石从明全副披挂,目光炯炯地盯着烟雨朦胧的太湖。 在文人墨客的眼中,此时的太湖无疑是最美的,但此刻的石从明,却只能从中嗅到血与火的气息。 陆路各地严防死守,封锁了对方任何上岸掳掠、流窜作岸的可能,旋即水师出动,不到半个月,便已经锁定了叛军的位置。 洞庭山成为了对方最后的巢穴。 由史杰带领的三千陆师以及一千余水师合计四千人的叛军,如今便藏身在洞庭山上。 一战可灭。 凝视着自家旗舰之上刚刚装上的四门青铜炮,石从明信心满满。 刚刚从将作监里打造出来的国之利器。 原本这四门炮,是要运到商丘去交给魏武的白羽军的,因为要剿灭太湖叛军,吕尚书便将其先拨给了自己。 这自然便是肉包子打狗,来了就不用回去了。 刁斗之上传来了悠长的号角之声,洞庭山已是遥遥在望了。 只是不知岛上对手,还有多少人愿意跟着史杰顽抗到底。 第六百四十六章:变化 “水来了,水来了!”伴随着充满喜悦的声音,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水渠当中。 清澈的水流自刚刚修成不久的水渠里无声地流淌了过来,偶尔遇到水渠之中一些凸起的石头,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声响传到农夫的心中,只怕要比天簌之音还要动听一些。 不出所料,去年一个暖冬,今年已经是连贯两个月没有下雨了,不过与北边不同的是,宋国控制之下的区域,官府投入了大量的钱财,自去冬农闲之时便开始修建水渠,同时,也组织了极多的经验丰富的打井人流动打井,基本上每个村子,都会打一眼深井。 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修一个蓄水池子,渠里的水流过来,只需要取下一块挡水板,水便会流到池子里去,灌满了这个池子再插上挡水板,水便又会欢快地向着远方流去。 蜿蜒曲折的水渠,滋润着这周边上万亩土地。 张任看着远处那个巨大的提水车,再看看脚下沽沽流动的河水,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预则立,不预则废。 去年冬天,在他们忙着帮百姓修建水渠的时候,官府还派了专门的匠师下来,打造将水从河里提起来的提水车,使用人力或者畜力,便可以将水从远处的河道之中提到水渠当中。 整个的投入,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样的一架水车,造价数十贯,商丘整个区域每个村子都来这么一座的话,那可真是大手笔了。 不光是水车,据张任所知,官府还拨了一些费用来修建这些水渠。 根据新的法令,每家每户如果不想服徭役,都是需要交免役钱的,上户百文,中户八十文,下户五十文。钱并不多,即便是再困难的家庭,也会想法子交上这个钱。 然后朝廷再拿着这些钱来招募人员进行工程建设。 当然,与过去相比,这个钱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朝廷还需要拿钱来补贴。 在张任看来,朝廷这是在做亏本生意,但转念又想想,以当朝首辅的精明,只怕这里头还有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亏不亏的,也许不能单单从钱上来看吧! 像他们这样的边境村子,人口不多,大部分倒都是一些安置区,上头拨下钱来,其它的事情,便需要自己各显神通来做了。 下河村村正周洪是个有本事的。 来这里不久,他便与驻军拉上了关系。 当地驻军里什么最多? 当然是汉子最多。 于是周洪便有了很多可以帮着他干活的青壮劳力。 这些士兵,绝大部分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干起活儿来,个顶个儿的都是一把好手。 周洪也很会做人,上头拨下来的这些钱款,拿出一部分,买了猪羊鸡鸭啥的,直接送进了军营给士兵们改善伙食,像他自家产的鱼酱,更是大坛大坛的送进军营,也是让军营上下一个个的都满意得很。 别处都觉得上头拨下来的钱款根本不够用,周洪这里用不完,他甚至还将剩下来的钱,用来在村子里又建起了磨坊,买来了几头大牲畜,甚至还开了一个杂货铺子。 当然,这都是公用的。 短短几个月,周洪做出来的政绩,已经使得他在本地区崭露头角。 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郁郁葱葱,张任忽然觉得与有荣焉。 眼见着便是一个丰收年呢! 到时候,收获的这些麦子里,也有自己流的汗水呢! 这几个月,自己光是往村子里推粪车,都跑了好多趟呢! 底线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被突破的。 张任没有想到自己会当兵。 没有想到自己会帮着农夫种地。 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推着粪车来给地里施肥。 周洪每个月定期给军营里送上一部分新鲜疏菜,然后将军营里的粪肥拖回去堆肥或者烧火肥。 有时候他们人手不够,军营里便会安排人给他们送过去。 算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这段时间,军营里出动了部分人帮着村子里修路,主要便是修村子里到驻军营地这条路。 如今随着村子慢慢地兴旺起来,与军队的关系倒是更密切了一些。 每个月送肥,村子里将新鲜的疏菜或换,或卖到军营里,军队里也会收集许多破了的衣服到村子里请妇女修补等等,原本的那条路,一下雨便泥浆没过脚背,一天晴又灰尘满天,委实难行。 趁着这段时间没事,双方商量好了,都出一些劳力,将这条路整修一下。 士兵们修好路基,村子里则用碎石籽将路铺好,压实。 “大家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吧!”妇女们提着一罐罐的茶水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吆喝着。 赤着胳膊挥舞着镐头的大兵们一个个都直起身子,接过妇女们递过来的茶碗,眼睛却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有的甚至还故意地卖弄一下身上的键子肉,说一些不要钱的口花花的话。 但也仅此而已。 军纪森严。 其中犯了奸淫这一条,基本上就可以和自己的脑袋说永别了。 当然了,当年三年,母猪也会看成貂婵,不敢付诸行动,倒也不妨碍他们色迷迷地看上几眼,调笑几句。 这些妇女们也是一个个彪悍得很,不但不怕这剐人的眼光小刀子,还常常舌如利刃,几句话便让这些大兵们溃不成军。 相处得久了,彼此也都知道了对方是一些什么人。 张任也光着膀子,昔日白懒的肌肉,如今早就变成了古铜色的健子肉了,八块腹肌随着他大口吞咽茶水而活动着。 不是什么好茶,就是本地的一种叫做凝青的树上摘下来的叶子,稍加炮制之后晒干,然后开水冲泡,冷下来之后便有一股甘甜之味,最是解渴不过,是大家最喜爱的饮品。 “张秀才!”周洪骑着小毛驴,从远处一路小跑着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东西:“新的报纸出来了,麻烦你给大家读一读吧!” 一听说新的报纸出来了,呼啦一下,周边的人都自动围拢到了张任的身边。 不管是军队里也好,还是村子里也好,读书识字的人,当真是凤毛鳞角,就像张任所在的这个什,张任都教了老什长他们半年的字了,但成效却极不明显,今天学,明天忘,来来去去,能把自己名字写利索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周洪手中接过报纸,张任一屁股坐在压路的石碾子之上,将其展开。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张任。 报纸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了,但对于这些人来说,报纸上的绝大部分内容,还都是新鲜的,没有听说过的。 报纸是一个新鲜物事。 他出现,也不过就是半年以前的事情。 如今,活字印刷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有些技术高超的印刷作坊甚至开始了套印一些彩色的图画,只不过这样的基本上都是书藉,而且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够用得起的。 这份大宋月报,是首辅提议,礼部挑头主办的。 基本上登载的都是朝廷的大政方针。 难能可贵的是,那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很是诲涩的律令,在这份报纸上面,都有专门的人进行解释、说明。 这条法令是想干什么的,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方法如何等等。 而且这些东西,居然是用大白话写的。 说白了就是普罗大众能够听懂的话。 这在读书人看来实在上不了台面,但对周洪这样的人来说,却是一听就懂。 这样的一份报纸,售价不菲,一份便要十文钱。 除了在城市售卖之外,每个村子,都会由官府免费发放一份,这是江宁朝廷的规定。 每一次周洪去县里,基本上都会带上这样一份报纸回来。 只不过因为路程的关系,他带回来的,都是上一个月的。 在张任郎郎的阅读声中,下头的听众们一个个聚精会神,不时还会点点头,有时候像周洪这样的,还会发问,而张任也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其作出一些解答。 有了这些的一些东西,朝廷的法令,政策,在普通百姓心中,便不再神秘,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根据自己的意思来解释朝廷的政策了。 而以往,还真是这个样子的。 所谓的王权不下乡,便是这个道理了。 但现在,王权,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渗透。 张任甚至知道,首辅萧诚的老师岑老夫子正张罗着大开学堂,书院,像学堂就是免费让人入驻的,所花的费用,都是岑老夫子募捐而来。 别人搞不到钱,岑老夫子却没有这个忧虑,他所到之处,自然有富人巴巴地上赶着送钱,只想到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拉上关系。 岑老夫子是谁啊? 学生萧诚是首辅,自家儿子岑重如今已经升成了次辅了。 这样的学堂一多,识字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也不需要有多大的学问,只消能读懂这样的一张报纸便足够了。 而且,报纸这东西既然已经出现了,以后,他就必然不至这一样,会有更多的。 想要利用知识、消息之上的严重不对等来管理百姓,以后肯定是越来越难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报纸还没有读完,但张任等人却要归营了。 他将报纸还给了周洪,准备明天再来接着读。 而周洪也递给了他罐子鱼酱,这是他每次给大家读报纸的报酬。 能让首辅都赞不绝口的鱼酱,张任自然是欣然接受,十个人,当下饭菜,也可以管上好几天呢! 夜已深沉。 张任站在营盘的哨楼之上,凝视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这天,终究是变了。 很多报纸之上不会明说的东西,他却能从家书之中窥得一二。 每一个月,母亲都会给他写一封信来。 最初听说苏州之乱时,他可是吓坏了,他家就在苏州啊!听说死了好多人,生怕自家被波及到。 好在没事。 但随后次辅司军超告老,六科给事中罗信上苏州知州,监察院中丞郑杞巡视江南诸地,太湖剿匪,史杰授首,数千跟随史杰叛乱的禁军投降,然后这些人的家属一起受到了牵连,被连坐发配去了西南之地。 母亲总是絮絮叼叼的,但张任却能从这些絮叼之中找出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江南派系大败亏输,被首辅打得溃不成军了。 自家父亲还真是很有眼光,早早投降,早早地脱离了这个是非圈,要是父亲没有离开这个是非圈子,就算没有死在这场暴乱之中,只怕也会出现在被发配的名单当中。 眼下,父亲好好地在云南那边当着县令,家里的家产一丝儿也没有少,而他过去的许多故旧,指不定就会成为他治下的一些受管制的刺字罪民了。 最让张任伤感的是,他的很多朋友都栽了。 有一些死在了混乱的那一段时间,有的因为牵涉到了叛逆案子当中,有的居然与辽谍有勾结,他们中的大部分,脸上都被刺了字发配了,可以说人生已经提前结束了。 像脸上被刺了字还能逆转一生的,几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个狄公吧! 张任不觉得他的那些朋友能做到。 可是自己能比这些人活得更长久吗? 张任不知道。 随着首辅等人在政争当中大获全胜,与北方的冲突,就更加地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 不像什长他们这些人,对于战斗居然有着热烈的盼望。 张任对于战争是很恐惧的。 别说是他这样的小兵,便是校尉、将军,一踏上战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一切都看天意了。 他不想死! 可是身在军中,生死又岂得由得自己? 除了努力地提高自己的生存本领之外,张任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想啥呢?”身边的什长拍拍他的肩膀。 “不知啥时候就会打起来!”张任低声道。 “快了。”什长道。 “您有什么消息?” “这还要什么消息!”什长笑道:“再过上两个月,对面没有吃的了,而我们这里却正是收获的时候,他们能不过来抢吗?” 张任恍然,又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蠢,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第六百四十七章:夜袭 孤零零的哨所矗立在小岗之上,一间土坯房,一座木制的高约两丈有余的哨楼。 这样突前的哨所每隔十里便有一个,五个为一组,构成一个战营的防区。 一旦有事,哨所燃起狼烟,然后依次烽火传信,迅速地将敌情传递回驻地。 每个哨所驻军一个什,每十五天为一个轮换。 在两军对垒的边境之上,几十里的无人区便成为了双方默认的缓冲地带。 张任这个什,这一次便担任着最为突前的一个哨所的守卫。 这样的守卫任务,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最为轻松的一个活计。 因为这是正儿八经的军事行动。 而在军事行动期间,他们是不必要再进行枯燥的军事科目训练,也不用出去帮着百姓修路挖渠什么的。虽然做这些事情,能赢得本地百姓的爱戴,但人都是懒惰的,能不干,自然还是不干的好! 摊平了躺在床上不好吗? 现在,他们大抵便是这种状态。 对面的赵军,压根儿就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而赵军,也没有修建诸如这一类的哨所。 放眼望去,茫茫然一片葱绿。 这里原本应当是一片良田的,只不过现在都荒芜了。 没有人料理的土地,荒草顿时便疯长起来,如今正是草长茑飞的时候,草都比人高了,更有一些速生的树木,居然都长得有手臂粗细了。 草从之中,突然探出了一支手臂,大手之上,还抓着一支硕大的野兔。 然后,另一只手也探了出来,同样一只兔子正在努力地蹬着腿。 土屋外顿时便爆发出了一阵喝彩之声。 荒草一阵抖动,从内里钻出来了两个人。 张任和同伴伍长鲁河。 张任手上是两只野兔,鲁河的肩上,赫然扛着一只獐子,看那个头,小几十斤的,足够大家吃上两天的了。 这也是大家都喜欢出来值守的原因所在。 因为可以去打野。 在驻地的时候,哪里能看到这些玩意儿。 天天的训练,那几百上千人齐唰唰地踏步声,战马的奔驰嘶鸣声,但凡还不算太蠢的动物,早就跑得光光的了。 当然,即便有,他们也不敢擅自出营去打。 但现在,自由度可就大了。 獐子肉剔了骨头,再架在火上烧烤,只需要撒上盐巴,然后再配上采来的野韭菜花,便是无上的美味。 骨头架子丢在大锅里一煮,一人一碗,啃一口饼,喝一口汤,美美的。 两个兔子且容他们再活上两天,被拴了腿儿绑在土屋外头。 袅袅青烟升起,阵阵香气四溢。 远处的荒草之中,几双狼一样的眼睛,绿莹莹地看着小岗之上的土屋,看着那阵阵炊烟,鼻间似乎又嗅到了饭食的香气,嘴里竟然嘀嘀哒哒地流下了涎水。 月儿渐渐地爬上了半空。 鲁河有些迷糊地爬了起来,推了推身边的张任。 “到我俩去换班了!”鲁河低声道。 张任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因为知道今天要值后半夜的班,所以他与鲁河两人根本就没有卸甲,直接和衣便躺下了。 借着外头的月光,两人提了刀枪弓箭,走出了屋,换下了上面的两位同伴。 仰望天空,月如玉盘,悬于空中,依稀便能看见那月光之中起伏的山峦,想那吴刚正在挥斧伐树,嫦娥仙子正怀抱玉兔依门而望吧? 忆往夕,像这样的夜晚,自己大概会是与三二好友,携一壶美酒,数名美妓,喝酒吟诗,不亦快哉吧! 今日却是穿盔戴甲,手握利刃,坐于半空,与一莽汉作伴! 耳边却传来了鲁河的鼾声,刚刚叫自己的时候,他明明两眼清亮,但转眼却又睡着了,这一份功夫,自己可是望尘莫及。 张任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说什么春花秋月,叹什么悲欢喜乐,活着就好呐! 那些和自己一起游湖吟诗的昔日公子哥儿们,要么便是成了墓中枯骨,要么便在西南边境之上日晒雨淋呢! 自己,算是运气好的。 扶着栏杆,看着月光之下微微起伏的草海,却也不失为一番好风景。 眼中却有光亮闪过。 张任一怔,定晴再看,又是一道白光。 那是兵器反射出来的月亮光。 心猛地一下揪紧,他伸脚猛踢鲁河。 “什么事?”鲁河一跃而起,声音却是大得有些吓人。 张任暗呼糟糕,果然,草从之中霍然站起来数人,弯弓处,数枚羽箭便呼啸而来。 “敌袭!”听到弓弦声响,刚刚从睡梦之中醒过来的鲁河的反应,却要比清醒的张任更快,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张任,鲁河屁股一歪,已是把张任撞到一边,自己双手屈肘,护住面门,同时也让上半身挡在了张任的前头。 羽箭的准头相当不错,当当两声响夹杂着鲁河的闷哼声。 张任终于反应了过来,长时间的训练的成果,在这一刻得到了体现。 抽弓,脚踩弓臂,羽箭上弦,腰臂发力,嚓的一声轻响,神臂弓已是上弦,端了起来。 “伍长,你没事吧?”他大声吼道。 “还好,死不了!”鲁河大声道,人还没有站起,却也是将神臂弓上了弦。 “冲上去,冲上去,杀光他们!”草从之中,传来了呼喝之声。 鲁河举弓,勾动牙发,嘣的一声响,神臂弓脱弦而出,对面的呼叫声戛然而止。 张任回头,看向土屋,里头仍然黑沉沉的,但耳边却传来了屋里同伴着甲的铿锵之声。 “挡住他们!”鲁河一边上弦,一边大声喝道。 张任举弓,瞄准,实际上,不用瞄准,因为从草海之中冲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勾动牙发,弩箭破空而出,八十步外,冲过来的人群,一人应声而倒。 他们没有着甲,穿得破破烂烂,但手里,拿着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刀枪,弓箭。 “不是赵军!”张任吼道。“是土匪!” 说话间,下头的羽箭嗖嗖地射来,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亏得两人身上甲胄不错,而对手又没有神臂弩,克敌弓这样的强弓,也没有破甲箭这样的高级货,否则两人只怕早就饮恨了。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那里去,看起来就像是两只刺猬。 下头的人射不死他们,他们却是一箭一个。 只是神臂弓上弦需要的时间有些多。 张任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如同洪水一般淹了过来。 “今日死在这里!”张任心头一片冰凉。 有人在往上攀爬,有人挥着斧头当当地确着哨楼的几根撑杆,哪怕鲁河张弓又射死一人。 咣当一声,土屋的门被打开了。 当头一人,手握斩马刀,一步跃出,呀呔一声大喝,身子半旋,斩马刀借着腰力被双手抡动,上头的张任便看到了一道眩目的半弧闪过。 连惨呼都没有,哨楼之上的张任便看到一个家伙从腰往上到脖颈处被削掉,然后余力未尽又顺势平掠,另一个人的脑袋便也飞了。 月光之下看不到那喷溅而出的血的颜色,但张任知道那必然是嫣红的。 那是什长! 平常那把被布缠绕着的斩马刀,此刻终于取下了布套子,露出了他的真容。 而在他的身后,又是数名士兵顶盔戴甲而出,四名长枪手,两名刀盾手,两名弓箭手。 事实上,这个什,还有两名刀盾手,便是此刻还在哨楼之上的鲁河与张任。 刀盾手在前掩护长枪手,弓箭手在后放箭,至于什长,是不需要掩护的,平常他都是在最前头替刀盾手开路的。 刀光闪烁,每一次劈下,必然带起一蓬血雨,长枪吞吐,每一次出击,总是会有人惨呼倒下,刀盾手倏进倏出,每一次进击,都会让对方付出一点代价。 一时之间,张任突然觉得这个场面,居然充满了美感,一种暴力的美感。 “冲散他们,冲散他们!”袭击的人群之中,有人大声吼道。 这是一个行家,一眼便看出这个军阵虽然很小,但却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不冲散他们,便无法击败他们。 鲁河顾不得哨楼已经摇摇欲坠了,举弓对准了这个喊叫的人。 崩的一声响,那人却似乎是早有所觉,弦响之时,他已经离开了刚刚的位置,一个倒霉鬼替他上了西天。 那必然是一个匪首。 他猛冲上前,周围的土匪纷纷让开。 一声怒吼,手里的大棍劈头砸下,与什长的斩马刀相撞,火星四溅之下,匪首倒退数步,什长的攻势也终于被停滞了下来。 匪首再次冲了上来。 “切开他们,切开他们!”匪首狂吼道,几乎是喊一个字便是一棍。 流匪们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以生命为代价,生生地将军阵给冲散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哨楼终于塌了。 张任与鲁河抢前一步,跳了下来。 落地,挺身而起,背靠背而立,两人手握横刀,努力地向着什长靠近。 “向我靠近,向我靠近!”什长一边挥刀,一边怒吼。 眼角闪过刀光,张任下意识地向侧前方踏出一步,那一刀便斫在了他的背上,一股大力传来,他踉跄向前,却是依着平时的训练,反手一刀向侧后捅去,耳中传来卟哧一声,手上便有温热的感觉,抽刀,对方惨呼一声,扑地便刀。 不等他再举起刀来,侧面又是一枪捅来,举臂一挡,火星四溅,臂骨剧痛,但那长矛却是被这一挡之下,斜斜向上刺出。 不等对方长枪收回,张任已是跨前一步,刀并不举起,只是从下方向上撩了起去。 然后张任便看着这个人从肚子到肩膀,被自己开了一个大缝,鲜血狂飙而出,喷了他一身。 连杀两人,张任只觉得口中干涩的厉害,他想喊,声音却哽在喉咙之中喊不出来,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怕,君子远疱厨,以前他连鸡都没有杀过一只,现在却连杀了两人,而且还没有任何的感觉。 “王启年!”耳边传来了什长的呼喊之声,张任一惊之下转头,便看到队里的箭手王启年被三根长矛捅进了身体,其中一根,恰恰便是从肋下的甲叶缝隙之中穿过去的,这一下,可就要了命了。 “杀!”这一刻,张任突然爆喊了出来。 熟悉的人倒在了自己的面前,这让他无法忍受。 踏前一步,身子略侧,闪过两根长矛,一刀斩下,矛杆被砍断,反手再撩上来,又是两人倒地。 这样的肉搏,两名箭手是弱点。 他们平素更多的时间是练习远射而不是近身搏击,即便是张任,对上他们两个也可以以一敌二。 张任虽然以前是公子哥,但从小生活好,身体却养得极是强壮的。当他把一身肥肉都练成了键子肉的时候,爆发力是相当惊人的。他身高八尺有余,换作今日,便是近一米九的身高,在这个什中,他普遍要高人一个头。 此刻目睹了王启年的死,张任却是发起狂来。 他要去救另一名弓箭手周义。 然而他还是去晚了。 周义被一棍子敲在了头盔之上,整个脑袋都打没了。 张任只来得及把那个打闷棍的家伙的脑袋给削掉。 “靠近,靠近!” “靠近,靠近!” 张任的突然爆发,使得被冲开的士兵终于再一次汇合。 短短的时间,却几乎是人人带伤了。 虽然都着甲,不怕刀砍,但却怕枪捅,更怕重兵器的砸。 盔甲不坏,但盔甲里头的肉体却是受不了这样的震荡的。 但敌人却终是胆寒了。 他们人虽多,但却没有甲胄,更兼气力不足,在看到剩下的宋军又汇合到了一起之后,他们似乎是失去了再战的勇气,缓缓向后退开,虽然还围着宋军,却是再也不敢上前了。 双方一时之间,竟然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虽然怕,但却并不退。 “这些人是赵地的土匪。”什长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上嘀嘀哒哒地往下滴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时间慢慢地流逝,张任只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快要站麻了,握刀的手几乎要失去了知觉,如果不是大家背靠背站着,自己绝对要倒下去。 天空露出了第一缕晨曦,天亮了。 而对面的流匪这个时候终于也动了,他们分出了一部分人,绕过了宋军,从土屋的窗户里爬了进去,旋即,从里面扛出了数袋粮食,腊肉,连那两只抓回来的兔子也没有放过。 这伙人本来是想抢粮食,还想杀了这些宋军抢他们的甲胄与武器弓箭的,宋军的这些装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神兵利器。 只可惜,他们没有想到点子这么硬。 眼下,却是只想弄点粮食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牺牲 不管那朝那代,基本上都是禁弩不禁弓羽,禁甲不禁刀枪。 原因就在于弩是提前上好弦的,准头好,力量大,而且不好防备。 而甲胄则威力更大,穿上甲的一个士卒相对于未穿甲的人,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人形坦克一般横冲直撞。 今夜这一战,十名全副武装的宋卒对上近两百赵地流匪,以死二人的代价,当场斩杀数十名流匪,杀得对方寒了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宋军全身披甲。 你砍我一刀,冒一溜子火星,我一刀斩你,马上就送你去了地府。 所有一个人的家里,要是拥有了超过五副以上的盔甲,定你一个谋反罪,那是一点儿也算不得冤枉的。 对手虽然咬牙切齿,但却无可奈何。 本来想干一票壮大自己的实力的,却不想一战之下,实力倒是折损大半,以后在赵地,扛这支旗子的流匪,就要叫不上号了。 但这只能怪自己,以为宋军的战斗力与赵军差不多,又大刺刺地在荒效野外只派十个人驻守,所以便想来捡便宜。 赵军就不敢这么干,他们只会缩在城池之中,即便出来,也是成群结队一大票一大票的,根本就无机可乘。 宋军的战斗力与赵军的战斗力,当真有天壤之别。 其实这些流匪不知道的是,除了装备之外,这些宋人的战斗力之所以如此之强,还有很多隐藏在背后的制度上的原因。 这就不是这些大字识不得一斗的流匪们所能理解的了。 流匪们缓缓地退走。 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太阳已经出来了,流淌的鲜血慢慢地凝固,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正在慢慢地变成紫黑色,不知从那里飞来了好多的蚊子,嗡嗡地落在那些紫黑之上,乌泱泱一团一团的。 看着流匪走远,背靠着背而立的八个人,终于是腿一软,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地上。 不仅是体力,便是精神之上,他们也到了一个极限。 大敌当前,还能强自支撑,敌人一走,整个人便完全松懈了下来。 张任这个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刚刚那些刺在身上的枪,砍在身上的刀,打在身上的棒子所造成的伤害,终于显现了出来。 老什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也不管所处的地方血糊刺拉的,更懒得理会头枕着的就是一个流匪没有了脑袋的尸体,张任的耳朵边,只能听到老什长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毕竟三十六七岁了,比不得二十出头的小年轻。 “张秀才,还爬得动不?”老什长问道。 “行!”张任咬着牙站了起来。 “还爬得动,就把王启年和周义拖到屋里头去。”老什长道。 “好!”着起来的张任,这才发现,除了自己,其它几个人,似乎都伤得不轻。 “看啥看!”老什长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要是老子有你这个体格子,早就把那伙子人杀光了。” 的确,老什长比张任足足矮了一个头。 八尺有余的张任,别说在这个什,便是在整个战营之中,也是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 张任嘿嘿一笑,觉得老什长似乎也没有说错。 “不过你也不错了。”老什长躺在那里,瞅着张任道:“第一次作战,虽然对手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匪,但你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鲁河第一次打完仗,砍完人后,两条腿跟面条子似的,是我拖着回去的。” “老大,打人不打脸!”同样躺在地上的鲁河,不满地道。 王启年死了,周义也死了。 但老什长和鲁河他们,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 这些年来,迎来送往,每一场战争,都会有熟悉的兄弟离去。 对他们来说,这些事情太平常不过了。 人总是要死的。 就看死得值不值得而已。 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也许,下一回,死的就是自己了。 人死屌朝天,不死万万年。 张任拖着王启年的尸体往屋里走。 他还好一些,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周义就惨了一些,脑袋直接看不见了。 将两人放在大通铺之上,张任鞠了一躬,走出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外头的兄弟们脸色似乎都很难看。 老什长已经翻了过来,将一侧耳朵贴在地上。 “怎么啦?” 老什长看着张任,突然一笑道:“张秀才,交给你一个任务。” “啥?” “骑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驻地,告放钟将军,敌人来了。”老什长指着一边草棚子之下唯一的那一匹马。 “哪来的敌人?”张任愕然。 “马上就要来了,不,已经来了!”老什长怒喝道:“快走,骑上马,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不要回头。” 张任也感觉到了,地面在颤抖,然后,他看到,远处太阳升起的地方,一道黑线出现在地平线上,把刚刚露出了一道弧线的红彤彤的太阳都挡住了。 那是敌人的骑兵。 “一起走!”他大叫起来:“快起来,一起跑!” “跑个锤子!”老什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没受伤,气力足,我们当然会跑,距咱们这儿不到十里路,便有一条河,往河里一蹦,就能逃出生天,可现在,我们怎么跑?老子从军十年,杀人无算,身上受过很多伤,可没有一处是逃跑的时候被人从背后砍的。” “老什长!” “滚!”老什长怒喝道:“你以后当了大官儿,别忘了照顾我们这几个老兄弟的后人。快滚,想跟我们一起死吗?” 张任抬头,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骑兵,不仅有赵军,竟然还有辽军的旗帜,而那些刚刚从他们这里逃走的那些流匪,此刻正在亡命奔逃,却被那些人纵马赶上,一刀一个地斩杀在当地,更有的,被辽人抛出绳套套中,然后纵马飞驰,被套中的人,如同一只风筝一样地被放飞到了空中。 张任一咬牙,跑过去解下战马,翻身上马,再度回头,却见老什长他们正互相扶持着向着土屋子里走去。 “一边跑,一边卸甲,这样战马跑得快一些!”老什长大声吆喝着。 “我晓得!”张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声回应道。 土屋之中,老什长拍了拍躺在通铺上的王启年与周义的尸体,笑道:“咱们一个地儿出来的,今日也要一个地儿埋在这里了。” 回过头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几人,道:“我让张秀才跑,你们都没意见吧?只有一匹马,谁能骑上跑谁就有最大可能活命。” “没意见!”鲁河笑道:“咱们粗人一个,秀才公死了可惜。” 老什长点点头道:“我这也是有讲究的,张秀才这人虽然出身高,但却没啥架子,跟咱们相处得,没有瞧不起咱们,这家伙打起仗来,现在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只要不死,迟早是要高升的,咱们都是些泥腿子,逃出去能干啥,帮着其他兄弟家里种田吗?” 屋子里几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秀才公逃出去了,以后当了大官,不会忘了是今日咱们兄弟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他的,到时候他只要小小的提携一下,咱们的后人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也是衣食无忧!懂我的意思了吧?” “老大,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听你的,现在当然也听你的。” “不听也不行罗,敌人来了。”凑到窗户跟前看了看,老什长骂道:“格老子的,还有辽人。操家伙,兄弟们,跟他们拼罗!”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一柄柄飞抓飞了出来,落在了土坯屋顶,然后伴随着笑声,屋顶的茅草不翼而飞,旋即连房梁也被扯走。 老什长不为所动,举起手中的神臂弩,抬起,射击。 崩的一声响,一名骑兵应声落马。 外头传来了辽骑的喝骂之声。 “狗日的,真当老子们是泥糊的?萧博被砍脑袋也有老子一份呢!”老什长得意洋洋,一伸手,身后又有人递给了他一柄上好弦的神臂弩。 瞄准,射击。 又是一骑落马。 然后便迎来了暴风雨一般的还击。 不大的窗户内,老什长能看到的便只有密密麻麻的羽箭,他赶紧缩了回来。 十好几支羽箭透过窗户射进了土屋。 “好险!”贴墙站立的老什长,还有心情冲着屋里几个做了一个鬼脸。“宰了两个了!” 说完这句话,外头传来蓬的一声响,老什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大!” 鲁河一惊,伸手握住了老什长伸出来的手,用力一拉,老什长向前一扑,背后,一柄长枪正从土墙之上缓缓地缩回。 这一枪,竟然透过了土墙之后,又扎穿了老什长身上的盔甲。 “要死了!”老什长嘴里沽沽地流出鲜血:“好厉害,咱们打不过他!” 能有这份本领的敌人,这屋里头,的确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鲁河,缸里有油,最后不行了,别忘了点一把火,咱们砍了辽人的脑袋做了京观的,可别让他们把咱们的脑袋也砍了垒起来。没了脑袋的鬼,回到家乡,亲人会认不得的!”老什长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整个人一挺之后,便全都松软了下来。 张任骑在马上号淘大哭。 回头,早已经看不到哨所的影子了,但那一股股冒起来的黑烟却直冲天际,仍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老什长他们都没有了。 我会替你们报仇的,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他在心里不停地呐喊着。 七月十五,中元节。 比江宁朝廷预计敌人有可能的进攻时间早了一个月,齐国,赵国两处辽国附庸政权一齐发动了进攻,楚丘和考城方向,曲珍与刘豫各自聚集了约两万兵马向着宋军发起了突然的进攻。而作为他们进攻前驱的,居然是辽国骑兵。 正是因为辽国骑兵的突然出击,使得宋军前线很多地方没有能及时地作出反应,损失颇大,不得不缓缓后撤。东线宋军退回到了睢县附近才稳住阵脚,北线则退过了汴渠。 江宁府,石头城,首辅公厅。 萧诚站在巨大的地图之前,两个红色的箭头,代表着敌人进攻的方向,兵部左侍郎杨万富正在向在场的大佬们讲解双方的对阵形式。 “辽人为前驱,利用辽人骑兵强大的机动性,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萧诚道:“这一点倒真是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耶律珍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一直以来,大宋这边都认为辽人会驱策伪齐伪赵为先锋,来消磨宋军的实力,但这一次,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以精锐的辽军骑兵为先锋,然后伪赵伪齐军队再缓缓跟进。 “伪赵伪齐这一次配合默契,两路进兵已经超过了半个月了,却仍然齐头并进,没有那一支冒出头来,这让魏武原来准备集中力量打击其中一支的计划破产了。”杨万富道:“耶律珍这一次是准备步步为营,缓缓推进,下官估计,接下来辽军骑兵只会作为机动使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冲锋陷阵了,必竟我们已经缓过劲来了,再故技重施,那就要尝到苦头了。” “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兵力不足!”杨万富直接道。“募兵法才刚刚实施不到半年,新招募的兵员普遍性的战斗力不强,如果此时便送他们上战场,损失会很大。所以首辅,我建议,调天南军、天平军以及一万两广刘益国麾下军队北上作战。这一次的作战,肯定是长期而且艰苦的,只要挺过了这半年,我们的新军便可以陆续补上缺口了。” “天南天平以及两广主力都走了的话,南边的状况?” “首辅,云贵两广诸地,募兵法实施较早,这几支部队走了,便是单靠那里的团练、保甲也足以维持地方治安,至于边境之上,嘿嘿,我们不惹事,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便是那些开拓团,已足以震慑周边小国了。” “那就如此办吧!”萧诚转头看向吕文焕:“吕尚书,先调这几支部队北上,另外,石从明部也要做好准备进入京东区域作战,来而不往非礼也。刘豫想打,咱们便让他遍地开花!” 第六百四十九章:所谓开拓团 对于刘豫、曲珍居然敢主动来犯,小官家赵安表示很愤怒。 他认为已经被大宋打成了落水狗的这两个家伙,难道不应该乖乖地缩在龟壳里,等着大宋去敲门吗? 居然还反客为主了! “既然是狗,哪里能自己作主呢?”陪着赵安蹲在田埂边,萧诚笑着解释。“狗主人要他们向东,他们就得向东,要他们往西,他们也不敢不往西,除了呼扇耳朵摇尾巴,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而且这一次啊,很明显统筹指挥的是辽人,就更由不得他们了。” 看着萧诚把两只手放在耳边摇晃着,赵安不由得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的人不做,偏生要当狗!” “没法子,有的人,比较贱!”萧诚道:“去年一个暖冬,今年北方整个遭灾,几个月没有下一滴雨,欠收,绝收已经成了事实,相反,我们南边的情况便要好得多了,即便是也受了旱情影响的一些地方,也因为预防得早,再加上水利工程的遍地开花,收成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北方没了收成,他们就要来抢我们?”赵安生气地道:“要是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早早地便兴修水利,打凿深井,又岂会绝收?” “强盗,便是这个样子的。”萧诚点头道。 事实当然也没有这么简单。 曲珍也好,刘豫也罢,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只是他们没法子大规模地做。 大宋大军压境,时刻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存,他们不得不维系大量的军队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作为儿政权,对于辽国爸爸的要求,又不敢稍有违逆,该上交的贡赋,那是一文钱也不能少的。 而这需要的大量银钱怎么来呢? 自然只能刮地皮。 明知道这样是饮鸠止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幻想着能一举击败宋国,稳定住军事形式,到了来年,说不定一切便会好起来的。 当内部的矛盾积压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喧泄的口子把这股子戾气放出去,否则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一旦爆炸开开,那是会让他们炸得粉身碎骨的。 战争,便是一个最好的法子。 如果能打赢,那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南边没有受到旱情的多大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南边哪怕是边境之上的那些区域都在迅速地恢复往日的繁荣。 所以, 去抢。 而这一次抢劫的行动,还得到了辽国镇南王耶律珍的大力支持,上万辽军分成两路,分别协助齐国与赵国作战,更让曲珍与刘豫长了几分胆子。 其实,耶律珍也是担心这一次不帮忙的话,曲珍和刘豫,特别是曲珍政权,一旦垮台的时候,引起了连锁反应,对于大辽的统治不利。 像原河北路,反抗辽国统治的行为,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真让宋军彻底击败了曲珍,拿回了故都开封,那这些各地的反抗军还不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吗? “不打,饥民都能把他们撕碎,打,还有一丝的可能性赢,所以,自然便要来赌一把!”萧诚道。 “让所有人吃饱肚子还真是难啊!”赵安突然叹了一口气:“前几天师傅您拿给我看的那些统计数据,让我真是吃惊,我们已经这么努力了,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饭呢?” “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萧诚道:“阳光再灿烂,也还有照不到的阴影呢!” 指着面前那些已经在变黄的水稻,萧诚接着道:“像官家您培育的这安民2号,不是预估今年的亩产可以破五百斤吗?只要这样的工作,持续不断地做下去,亩产节节上升,那么每年出产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多,饿肚子的人自然也就会越来越少了。” “当然,我会培育出更多更好的品种来。” “不仅仅是稻种啊!”萧诚笑道:“在您的带动之下,如今不仅仅是司农司,各地的农官们,也都是兴起了一股培育优质种子的风潮了。麦子,高梁,小米等,今年都有新的品种出来,不说别的,光是去年司农寺着重培育的大白菜,今年便能大规模地种植了,一颗大白菜,可有四五斤重呢!”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了吃的,这天下事,便定了一大半!”赵安兴奋地道:“师傅,我觉得,但凡是培育了新品种,好品种的,朝廷要不吝赏赐。” “这个是自然的。”萧诚点头道:“要钱给钱,要官给官,要爵位给爵位,只要他们能拿出让我们满意的东西。” 赵安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掐了几粒稻子,在手里用力搓着,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做起这些事情来,却是熟练得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稻子的饱满程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师傅,前两天听杨侍郎说到什么西南方的开拓团,那是怎么一回事?”将几粒生米放在嘴里嚼着,赵安问道。 “所谓开拓团,其实就是一些豪绅人家组织的私人武装,他们深入南方,去寻求财富!”萧诚指了指离田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道:“官家,咱们去那里坐着说。” 回到亭子里坐下,刘凤奎早就替二人准备好了解渴消暑的饮子。 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饮子,刘安不解地问道:“我记得师傅对于私人拥有武装这种事情,一向是深恶痛绝的,早年在西南,便毫不留情地大力打击那些地方武装的。” “在国内,他们拥有私人武装是违法的,是必须要大力打击和铲除的。”萧诚悠悠然地道:“但是在境外嘛,就没有这个限制了,毕竟咱们大宋的律法,现在还管不到境外去。” 刘安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师傅的意思大概就是说可以去祸害别人,但不许在国内生事。 “开拓团是从去年开始出现的。”萧诚道:“基于两个原因。原本我、罗纲、岑重等人的规划,是准备三路联合,经略安南区域的,可是没有想到,辽宋之间的这一场大战,让我们的所有计划全都泡了汤。原本准备向南的军队,不得不全部北调,成为了抗击辽国以及伪赵伪齐的主力军。” 赵安点头:“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要是没有师傅的当机立断,只怕连现在这半壁江山,当时也要保不住了。” “官家,这样一来,我们经营了数年之久的安南局面,便毁于一旦了。”萧诚有些失落:“原本我们扶植的几个安南的代理人,眼见着大宋被辽国击败,我们全线北上,他们再也没有了压力,却也是当机立断,反水了,与我们所有的协议全都作废,甚至还反戈一击,把我们在当地的许多利益全都给一口吞了。” “可恶!”赵安大怒。 “是啊,但前两年,我们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萧诚道:“便也只能放任不管了,即便是这两年,朝廷也没有余力再往南方作出探索。因为我们经不起一场失败了。” “所以便有了开拓团?”赵安恍然。 “也不仅仅是如此!”萧诚接着道:“朝廷这一次的政改、军改、税制改革,在很大程度之上,是剥夺了相当一批人的根本利益的,而这些人,在以前,却是大宋这棵大树的根基。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过去的根基到了现在,却变成了我们继续前进的阻力了。如果真要连根拔起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做,还是会伤到己身的。” “所以要祸水东引?让这些戾气有一个渲泄的地方?”赵安追问道。 “不错,这些势力,有钱,有人,我们给他们一条出路,一个名义,让他们去外头探索、去征服。”萧诚道:“只要是他们在外头拿到的,我们都承认是他们的合法收入,并且受到大宋的保护。” “在境外,我们怎么保护?” “只是留下一个由头!”萧诚解释道:“如此一来,如果他们在外头受到了欺负,等我们回过气来了,有了余力了,便可以利用这个借口去干涉了。” “这样的开拓团多吗?”赵安问道。 萧诚看向刘凤奎。 刘凤奎笑道:“回官家的话,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如今一共有二十八家开拓团,组织了近五千余人在往南方开拓,可不仅仅是安南,还有暹罗、蒲甘,其实还有走海路的,去了爪哇、琉球、还有倭国等地,不过海上对开拓团的要求更高,到现在,也不过四五家而已。” “这么多?”赵安惊讶地问道:“可是首辅,这些人如果留在国内,一起对付辽国不更好吗?” “他们留在国内,就是祸害。”萧诚道:“但让他们去了外头,便有可能是功臣!官家早先时候问我,为什么明明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司公他们搞出来的,但我都容忍了下来是为什么,其实道理就在这里了。” “我知道师傅是相忍为国。” “倒也不全是如此!”萧诚道:“这些人那怕是一头生了病的狮子,但也是狮子,你把他逼急了,他是真要咬人的。我们是万万经不起内讧的,虽然我有绝对的把握获胜,可这样一来,我们北伐的时间,起码要往后推个十年二十年的。相比起这个代价,我情愿各退一步。” “这也是您让司公全身而退的原因?” “不仅仅是司公,还有刘明义他们这些人!”萧诚道。“现在,他们手里掌握的这些力量,都向外发散了,他们得到了财富,其实也就是咱们大宋得到了财富。因为有了钱,他们还是要回大宋来花,来享受,抢到了物资,还是要往大宋销售,甚至抢到了人,也只有大宋吃得下!” “抢人?” “不错!”刘凤奎在一边补充道:“他们在外头掠夺人口,然后贩运回大宋,现在我大宋在西南之地,还是缺乏大量人丁劳力的,想从江南人口众多之地往那里迁徙,但收效甚微,那里的矿山,种植园,工坊,甚至于屯荒,都需要大量的人丁。” “刘公公说得太客气了!”萧诚道:“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是雇佣大宋人的话,薪饷包括其他各类权利都必须要有保障,那怕是因罪发配到那里去的,那也是大宋人。但这些从外头掳掠来的,没有大宋户藉,在那些矿主种植园主的眼里,他们便不算是人,只能算是大牲口,只需要给口吃的就行,这成本,可不就一下子下来了吗?” “有伤天和!”赵安眼中露出不忍之色。 “眼下却也只能如此了!”萧诚道:“等到我们北伐成功之后,自然便要回头来处置这类事情,官家,事情有主次,有轻重缓急。” 赵安默默点头。 “官家,像去年冬天运到江宁的那批香米,便是开拓团从蒲甘弄回来的,在边境榷场交易,然后一路运到江南,这么远一路运过来,其价格也只与我们本地大米持平!”刘凤奎道。 “为什么如此便宜?” “因为那些开拓团的这些商品,都是他们抢来的,没有任何成本!”刘凤奎道:“我们付给他们的每一文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净利润。” “在外头,他们顶盔带甲全副武装是强盗我们不管!”萧诚道:“但他们只要进入大宋境内,就必须给我卸甲弃刀,换上长袍,戴上儒冠,行走坐卧之间尊大宋礼仪。” “他们会不会生事?必竟他们是被师傅您逼出去的。” “起初,或者有些怨气,但现在嘛,只怕已经是乐不思蜀了!”萧诚哈哈一笑:“再说了,这些人在外头虽然会联合起来,但彼此之间,仍然会勾心斗角,利益分配不均,回到国内,那牵绊就更多了,翻不起大浪。而且刘公公的皇城司和监察院的知秋院那边,可是一直盯着他们的。但凡有什么不好的动向,都会第一时间掐灭。” “他们的存在,还让我们国内的武器销售上了一个台阶!”萧诚接着道:“今年上半年,我们的武器工坊的出货,便已经达到了去年全年的量,而这又反向推动了我们的铁矿以及治炼作坊的大发展。” 第六百五十章:把自己打造成一颗钉子 朝廷争斗之中,江南派系的确是输了,但他们在地方之上的根基,却仍然强大无比。 基于宗族力量盘踞地方的江南,在民间有着强大的基本盘。 数百年的经营,早已经是尾大不掉。 利用土地、纺机、桑山这些基本物资,将无数的人和他们绑在了一辆战车之上。 像江宁,便有二十万人左右的人,靠着纺织业吃饭,放眼整个江南,人口便更多。真要与对方完全变成了对方面,不说别的,只要这些人掌握的这个链条之上有一环给你弄出一些问题来,整个上下游生意便会会都停滞下来。 而靠这个生活的人,是要吃饭的。 几十上百万人的生计突然有了问题,那影响可就大了。 所以,明明大获全胜,但萧诚也不得不允许司军超他们全身而退。 事实上,在大宋过去的朝廷政争当中,不赶紧杀绝,倒也是一种习惯,输了的,只不过是远窜实边而已。 很少有人举起屠刀,将政敌给干掉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的胜利者,会不会还是自己? 自己要是举起了刀子,那下一次自己人败了呢? 这条规矩是在崔昂当政的时候被坏了的。 但在江南,司军超他们觉得还是可以与萧诚达成这种默契的。 萧诚胜利了,但并没有远窜他们,原本司军超已经做好了去岭南钓鱼的准备了,但如今在江宁,仍然还有司军超的一席之地,虽然不再是次辅了,但宫中但凡举行一个什么宴会,他还是坐上宾,首辅萧诚还时不时地派人来与他商量一下某些政策。 开拓团便是萧诚给司军超出的主意,然后由司军超组织实施的。 像这样的开拓团,西南一系早就干了两年了。 在萧诚率部北上的时候,这项开拓行动便开始实施。 萧诚很清楚,当他们全部离开之后,安南之局必然会有反复。 所以,他让西南那些豪绅们,组织了这样的开拓团进入安南,不求他们能维持局面,只想让他们把安南继续搅乱,绝不能让这个地方缓过气来。当年黔州下的那些羁縻州土司酋长们,被萧诚压制了多年,现在萧诚不但放开了他们,还授给了他们利剑,他们自然是兴冲冲的带着人便出发了。 对于萧诚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举两得呢! 这些开拓团,有的发了大财,有的却运气不好,在与当地的斗争之中失败了,尸骨无存。 不过对于朝廷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相反对于云贵两广这边的地方治安,还更有好处。 今年,江南派系的人加入了。 与西南那些开拓团因为被萧诚压制多年而实力有限不同,江南这些开拓团可就财大气粗了。 不过一年时间,这些开拓团便在外头抢掠得了大量的财富。 这也是萧诚说他们乐不思蜀的原因所在。 在江南,的确很赚钱,但不管他们势力如何大,总也不宁遵守一定的规矩,因为彼此之间还有牵制。 现在他们踏出了国门,却猝然发现,只要手里的刀子够锋利,那么规矩便不复存在。 江南派系的领头者们,也觉得现在既然丢了权,但在另一个地方捡起钱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补偿。 而往南的开拓团在赚到了大量的利益之后,原本做海上生意的那些人,便也意动了,于是一支支海上开拓团便也成立了起来。 只不过想走海路,所要付出的成本就大上很多了。 一般的家族还承担不了。 而郑家,作为这条道路之上的领头者,也给了某些家族很多切实的真诚的帮助,使得这些家族顺风顺水地踏上了这条血雨腥风之路。 郑家的开拓团利益根本点在倭国,而司家与徐家的联合开拓团,如今正在爪哇肆虐呢! 萧诚现在最需要的,便是稳定。 只消稳定了,朝廷制定的政策才能落到实处。 政策落到实处,才能产生实际的效果,才能让国家一点一点的真正的富起来,才能让兵马一天比一天的强大起来。 大宋与现在的辽国相比,无疑只能算是一个小弟弟。 但只要小弟弟足够坚挺,就像是一枚倒立在地上的锋利的铁钉,辽国这只庞大的天残脚在踩下来的时候,就要认真地考虑会不会被铁钉子将脚扎一个对穿。 萧诚现要要做到的,便是这一点。 然后,才能谈到北伐。 中国历史之上有很多被吹嘘的盛世,可即便是这些盛世,也是有着大批的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 粮食,永远都是不够的。 有时候所谓的丰收,也不过是一隅之地而已。 放眼全境,眼下出产的粮食,还远远不足。 别看眼下江宁附近的数十个大仓里都装得满满的,粮价也被压回到了不到十文钱一斗,但在很多较远的地方,照样有人吃不起。 因为道路交通的原因,即便有粮,也运不过去,运过去了,价格也上涨到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 穷山恶水出刁民。 吃都吃不饱了,要饿死了,不造反还能干什么呢? 所以粮食,一直便是萧诚最为关注的点。 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改良更多的农作物,是朝廷的重中之重。 农为根本,无农不稳这些经验,是历朝历代用鲜血和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是江南之地,因为丝纺织业的利润太大,大量的农田被改成了桑田用来种植桑叶,养蚕纺丝织绸,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而江南缺粮又会推高整个大宋的粮价,所以萧诚只能将把目光盯上两湖,两广。 湖广熟,天下足,萧诚可是牢牢记着这几句话呢! 只是眼下湖广虽然已经在被大力开发了,但是距离他想要达到的湖广熟,天下足这个目标,可还是天差地远呢! 比起北方那些豪绅权贵们拼命地兼并土地导致大量农民失地不同,在这些地方,其实还有大量的土地没有被开垦出来。 这些地方现在最缺的不是土地,而是人丁。 所以现在萧诚在这些地方的土地政策就是,鼓励大家开荒。 鼓励有钱人家以大农庄的形式来占有这些土地。 大宋的农业税,一直都很低。 十抽一而已。 到了萧诚掌权时代,农业税便以亩为单位给固定了下来。 一亩二十文的农业税。 你一亩产粮三百斤,只要二十文,你一亩产粮六百斤,也只要二十文。 这便能促使农民想法设法地去增产增收。 过去那种望天收的种植态度自然而然地就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开始了精耕细作,开始了对优质种子的渴望。 在两湖两广,萧诚现在是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土地兼并的问题。 或者那是以后的朝廷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萧诚,只希望有更多的土地被开发出来。 而这些大农庄的兴起,也让开拓团的奴隶贸易更加的兴盛起来。 以萧诚为首的江宁朝廷对此装聋作哑。 只要你不把大宋人当奴隶卖了去,便是可以接受的。 这些大农庄,需要大量的人去劳作。 同大力地鼓励开垦荒田,增收增产的农业政策相比,在商业之上,萧诚的步子就迈得更大了。 大宋的商业政策本来很宽松,到了萧诚这里,更是彻底放开了经商的限制。 不再有过所这样的东西存在了。 在大宋辖区之内,任何人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每一个大宋的公民,都会有一个由专门机构制作的小木牌牌。 这个小木牌牌上标注了这个人所有的身份信息和外表特征,拿着这个小牌牌,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当然,谁要是想伪造这个小牌牌,不被发现则已,一旦发现,立刻便是砍脑袋的下场。 人员的更加自由的流动,也促进了商业的进一步发展。 朝廷鼓励经商,经商的时候只要一次的货物价值在十贯以下的,则免收赋税。 萧诚想要以这种方式鼓励货物的流通。 对于眼下伪齐与伪赵发起的进攻,萧诚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现在的他,发动北伐战争,大举向辽开战,他的确是有心余而力不足。 但仅仅是防守住现在的边境线,则是绰绰有余。 甚至萧诚可以拍着胸脯说,只要他想,现在便可以收复开封,把曲珍这个叛贼送上菜市口一刀砍了脑壳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现在他还不想这么做而已。 伪赵伪齐的存在,虽然是大宋脸上的一块疤,但同时却也是南方政权与辽国之间的一个缓冲区。 现在辽国还在驱使着伪赵伪齐向大宋发起进攻,一旦大宋击败了这两个伪政权,那接下来便要直接与辽人对垒,那战争的烈度可就完全不同了。 萧诚没有信心在这个时候与辽国全面开战。 前方的军报,每天都在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送到萧诚的案头。 前线战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进入到了相持的阶段。 只消进入到了相持的阶段,对方就不可能持久地坚持下去。 因为他们没钱,没粮。 辽国给予他们的支持,是有限的,而且是有代价的。 对于辽国人来说,伪齐和伪赵只不过是一个消耗品而已。 来自秦凤路和益州路上的奏章让萧诚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益州总督李世隆和秦风路安抚使李淳风两人终于是摆明了车马,不再暖味了。 或者他们也看到了在江宁朝廷站稳脚跟之后,力量日益强大,已经有了与辽人一搏之力,所以他们也不再骑墙作观望了。 毕竟真要是投奔了辽人,虽然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但骂名同样也少不了。 既然大宋这口气已经缓过来了,那自然还是要继续作大宋的忠臣孝子的。 所以,李世隆派出了一支军队,翻越秦岭,向汉中发起了进攻。 而李淳风,同时也派出了大军,向占据了部分陕甘路的伪晋控制下的凤翔府发起了进攻,而与此同时,西军坐镇罗兀镇的将领张云生也派兵出横山攻击汾州,一时之间,伪晋竟然遭遇到了三面攻击。 虽然这种攻击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上的,但析津府的辽国镇南王耶律珍却不得不作出反应。 因为他不能做出强硬的反应,不能给予伪晋柳全义大力支持的话,那么这三路进攻,很有可能便由虚变实。 晋国柳全义一旦遭遇到了全面的失败,其控制下的部分陕甘区域和河东区域丧失的话,则南宋便与西军完完整整的联结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南宋的财力与西军的骁勇善战结合了起来,辽国便会有更大的麻烦。 所以,相对于曲珍来说,很显然晋地的安危更重要。 晋国的存在,隔绝了西军与南宋的联系,同时也会让秦凤路上的李淳风三心二意,不会下死力气。 东部行辕的高迎祥在渡过了最初的一阵子窘迫之后,现在也终于缓了过来。 活跃在南四湖的钟无凭水军与进入淮河流域作战的石从明水师轮翻出击,让齐国境内风声鹤唳。 齐地遭灾,又战事不顺,百姓暴动之事,此此彼服,而钟无凭从高迎祥手中获得了大量的粮食之后,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已经不再甘心呆在南四湖中,而是开始在陆地之上建立起根据地。如今已经占有了数县之地。 因为有水师作为保障,使得齐国的进剿根本没有着力之处,你来得人多了,他上船便跑了,你来的人少了,他便能依仗水师的便利绕到你的后方把你包围起来一口吞掉。 即便还有数千辽国骑兵在帮着作战,齐国也觉得力有不逮,后力不继了。 “应当还有一次最后的尝试!”翻看着各地汇集而来的情报,萧诚对吕文焕道:“这一场战争虎头蛇尾是肯定的了,但我想耶律珍一定不会甘心就这样收场,所以,他们选择一个地方,集中手头所有的力量来干一场大的,万一赢了呢?” “有这种可能!”吕文焕道:“如果真有这样一场战争的话,那么下官觉得他们会选择齐国腾县,必竟钟无凭在那里已经颇有规模了,这可是深深地扎进了齐国境内的一根刺。” 萧诚摇头:“不会,他们大规模进攻腾县,钟无凭会跑的,他们得不到什么,可他们大军一撤,钟无凭又会去,劳而无功是很明显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一处我们无法退让的地方。” “睢县!”吕文焕瞅着地图,道。 “正是!” 第六百五十一章:严阵以待 张任牵着骡子,在没过脚背的泥泞之中,沿着乡间蜿蜒的小道艰难前行。 骡子背上驼着几个人的甲胄,还有一把斩马刀。 那把刀,曾经是属于老什长的。 宋军反击,重新夺回了那个小山岗的时候,那间土坯房,只剩下了两面墙。 扒开了废墟,众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柄深深地插在地上的斩马刀。刀柄烧得只剩下了不到一握,但刀身却因为插在地里而丝毫无损。 张任要求拥有这把刀。 营将周全答应了他。 作为这个什唯一的幸存者,张任在拥有这把刀的同时,自然也要接过许多其他的必须承担起来的东西。 可以看得出来,九个人的骸骨是挤在一起的,很显然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把大家的身体都拖到了一起,然后才点燃了房子。 与斩马刀一起被挖出来的,还有九个人的身份铭牌。 那是每个士兵都拥有的,一个小小的铁牌子铭刻着主人的身份信息,每一块牌子的回归,都代表着一个战士的死亡。 这是云贵军队的传统。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现在这个传统,已经普及到了所有的大宋军队。 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作为最先与敌接战并且承受了敌人最猛烈攻击的这支部队,减员严重,一千余人的部众,刨开战死的,受伤被送到后方的,能够再度踏上战场作战的,只余下了一半人。 本来魏武是要将这支部队留在后方看守粮草的,但营将周全扛着数百个战死者的铭牌在大将军辕门外站了一天,最后连在附近养伤的伤兵也赶了过来,有的甚至是被抬过来的。 最终魏武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不过正面主战场他们肯定是没份儿的呢! 毕竟只剩下一半能战斗的他们,已经无法独立承担一个方向上的作战任务,分配给他们的任务是去守卫大军的侧翼,防止敌人有可能从这个方向上的渗透。 魏武其实不觉得对手会从这个方向上来。 因为这个方向基本上全是山路,极其难行,重型武器是没法通过这里运输的,而一些轻装步兵即便从这里来了,又对战局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当然,他对周全不是这么说的。 他告诉周全,这里虽然不是主攻方向,但却关系着整个大营的侧翼弱点,如果敌人从这里来了,还有可能深入威胁到大军后方的辎重大营,所以,任务很重要。 周全不会想到魏武居然会骗他,他很愉快地领了任务,然后就带着他的五百多部下向着目标出发。这其中,还有一些轻伤士兵。 在周全看来,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他带着部队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牺牲了这么多的战友,但战功却没有多少,这会让死去的战友得不到更多的补偿。而现在全线转入反攻了,正是大把拿军功的时候,如果让他们在后面休息而不参战,那么在战争结束之后论功行赏,他们这个战营,就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让他们前期的损失,变得毫无意义,至少,对于牺牲的士兵们是这样的。 只有继续参战,才能拿到军功,然后才有更多的奖赏,然后才能把拿到的奖赏,更多地分给那些死去的人。 这也是周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一场雨,让行军变得更加地艰难。 整整一天的行军,终于在夜幕快要落下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昔日温顺的玛瑙河在汛期变得极其暴躁,暗红色的河水怒吼着自上游冲下来,击打在岸边的岩石之上,飞溅起一人来高的浪花,不时有木头什么的东西重重地撞在岸边,然后又被洪水推开继续一路向下。 最可怕的,自然是那些不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漩涡,你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出现,但凡是被他们猎中的东西,顷刻之间就会被按下头去再也没有机会浮起来。 玛瑙河上有一道石桥,这便是他们要守卫的目标。 用魏武的话说,敌人很可能从这里进军。 周全看着咆哮的河水以及可供一辆马车通过的石桥,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敌人会从这里来? 其实整个营上上下下,也充满了怀疑。 但周全出于对铁脚将军魏武一直以来的崇拜和尊敬,压根儿就没有想过魏武会骗他,他仍然一板一眼地下令军队开始设立防线。 一半士兵在距河边里许的地方开始设立营地。 另一半,则拿着撬棍,镐头走向桥头。 挖出一块块石头,然后用绳子绑了,几个人吆喝着抬到石桥的正中间,开始砌墙垒。 在桥上砌好了好几道胸墙之后,又在墙头的两侧开始砌墙,数台弩机将会安置在这些胸墙的后面用来掩护桥面,当然,也可以用来封锁河面敌人有可能的强渡。 不过看这个河水的汹涌程度,所有人都觉得强渡的可能性根本没有。 张任现在已经是一个队将了。 不得不说,在战争之中升官的速度,的确是最快的。 一个月以前,张任还是一个小兵。 他这个什战没了,只剩下了他一个。 然后他被编入到了另一个什中。 一个月的作战,他从小兵到伍长,再到什长,再到队将,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爬着。 想要在战争之中迅速升官还是需要几个必备的条件的。 首先就是你要能活下来。 其次你要有明确的战功让另外一些活下来的人服你。 张任都做到了。 曾经的张秀才,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变成了张屠夫。 从一个被人斜着眼睛看的新兵,书生,变成了如今士兵们都由衷佩服的老大哥,前前后后,也不过一年而已。 毡毯铺在了地上,张任靠在石墙之上,掏出一块皮子慢慢地擦拭着他的斩马刀。 刀柄是新配上去的。 两尺长的刀身,三尺长的刀柄。 刀柄上的细麻绳是张任慢慢地一点一点缠绕上去的,这些技巧都是老什长教的,怎么缠才不会让麻绳在关键的时候脱落造成困挠这些东西,以前的张任完全不晓得。 刀身锃亮,只是麻绳的间隙之中,被填满了一些紫黑色的东西,怎么洗,也是洗不干净的。这些东西把麻绳与刀柄变成了一个整体。 睢县的宋军大本营里,最高将领此刻早就不是魏武了,东部行辕的大将军高迎祥不声不响地便抵达了这里,他与朝廷一样判定辽军必然会进行最后一搏,而这最后一搏的地点,肯定是在睢县。 只需要在睢县取得成功,他们便可以顺势直下,威胁到商丘和宋城。 即便最后拿不下商丘和宋城,但兵锋所至,也能将这一年来宋军在这片区域所有的努力全都毁掉。 更重要的是,他们将会在这个地方抢掠到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要知道,当初商丘、宋城等地因为黄淳决定投降,最大可能地保留了这个地方的元气。 而这一次的战役,因为宋军在前方拼死的抵抗,这片区域顺利地完成了秋收。 如果能拿下这片区域,他们将获得梦寐以求的粮食。 名义之上,整个睢县只有魏武统带的白羽军一万左右的军队,但在距离睢县数十里的地方,高迎祥调集的另外一万左右的精锐部队已经默默地等待着战事的爆发。 这些部队分期分批的抵达,然后悄悄地集结,与此同时,皇城司知秋院以及军队一起开始了战场静默。 这片区域只能进,不能出。 而在京东方向,由李严为主的宋军将领则开始了一场战略大欺骗,水师来来往往,似乎是在一船又一船的往沛县方向运人运粮。 事实上,那些白日里精神抖擞下船的士兵,到了晚上,又从另一个方向上船,然后在白天,重新又回到老地方下船,只不过换了一面旗帜而已。 似乎宋军准备在京东方向上发起一场大规模的反攻。 “卢本安这一次将京东方向的辽军步骑全都集结了起来,曲珍更是主力尽出,而且卢本安还从伪齐刘豫那里调来了一万人,对手这一次可算是下了大本钱,五万人马就在我们的对面,分成了三个方向向我们发起进攻。”高迎祥指着地图,道。 “解宝右路,步骑一万,自杞县而来。陈天松率一万齐国步骑,自宁陵方向向我方发起进攻,而卢本安亲率主力三万步骑,从民权方向而来。开战之初,我部会向后退缩,引诱对方到睢县县城附近再与敌交战,而在我部与卢本安部交战之后,你们便要用最快的速度打垮左右两路的解宝和陈天松,如果能将他们逼迫到向卢本安的中军靠拢那就最好了。” 魏武与田真都是点头称是。 高迎祥的第二个要求,可比第一个要求难度高多了。 打垮对手或者并不难,但要把对手挤压到卢本安统率的中军方向,难度则大大提高。 高迎祥是想一举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特别是这一次卢本安带来了一万多辽军主力,如果能将这一万多辽军主力吃下,即便是耶律珍也会心痛不已,短时间内休想缓过劲儿来。 而曲珍如果再么了这一万多精锐,那他的赵政权,便可以倒计时了。 倒是伪齐刘豫,损失个万把人,还不会伤筋动骨。 长岭镇,卢本安中军行辕所在,一名名将领纵马从内里飞驰而出,然后奔向各自的部队驻地,这一场集结了超过五万战兵,十万民夫的大决战,使得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 对面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在京东方向上集结兵力,这让联军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卢本安并不开心。 对于他来说,这一场战事,其实是失败了。 战前想要达到的目标,基本上都没有实现。 耶律珍是希望把商丘、宋城这些地方打个稀烂的,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能够消灭宋军的几支精锐部队就最佳。 现在驻扎在商丘的白羽军魏武,驻扎在徐州等地的高迎祥部,都是萧诚从西南带出来的老底子,只要消灭其中的一支,便能让萧诚的势力大减。 而萧诚的势力被削弱,宋国内部反对他的势力便会乘势抬头。 这一场战事,既有军事上的目的,也有政治上的目的。 可现在,没有一条得到实现。 白羽军员然损失不小,但还远远达不到伤筋动骨,对手军队的坚韧让卢本安惊叹不已。在自己发动的突然袭击之下,最初与自己接战的那些宋军部队的顽强抵抗,使得己方前进的速度完全达不到预期,也让宋军迅速地完成了军事上的部署,将战事拖进了相持阶段。 这最后的一击,是卢本安想要挽回颜面的一次行动。 事实上,镇南王耶律珍已经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在耶律珍看来,一旦战事拖入到了相持阶段,再打下去吃亏的,一定会是联军方面。后勤上的不继,会让联军在战场之上吃大败仗的。 而像赵国,实在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大损失了。 耶律珍还不想损失掉这把刀子。 但卢本安扣下了传令的使者,悍然集结军队,准备这最后一击。 耶律珍远在析津府,鞭长莫及。 只要自己这一仗赢了,那回去之后说什么都有道理! 要是输了? 自己当然不会输。 卢本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耶律珍是承天皇太后的盟友,而自己,可是承天皇太后的心腹嫡系。 如今耶律珍是镇南王,而自己则是河北路总督,虽然也受耶律珍节制,但却也不必事事都听耶律珍的。 这一仗打赢了,自己在曲珍和刘豫两人的面前便更有话语权,有了这二人的大力支持,在南方与耶律珍分庭抗礼也不是不可能。 想来承天皇太后也乐于看到自己能够从耶律珍手里分走更多的权力。 说到底,耶律珍虽然支持承天皇太后,但他仍然是帝党,而以卢家为代表的辽国汉人世家,却是彻头彻尾的后党。 六年之后,帝党必然会想要皇帝亲政。 而六年之后,承天皇太后也不过三十出头呢! 权力这东西,握在了手里,谁又愿意放手呢? 即便是聪慧如承天皇太后那样,也一样脱不出这个桎锢。 第六百五十二章:乌鸦嘴 将手里的一枚石籽放在水里洗了洗,然后再对着太阳光照了照,晶莹透剔,极是好看。这样的小石籽,张任已经收集了几十颗了。 难怪这条河叫玛瑙河呢? 这一粒粒的石籽可不就是漂亮的玛瑙吗? “这石头拿回去请匠人打磨好了,做成手串还是很漂亮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张任回头,便看到了营将周全。“不过请匠人打磨的费用可不低,弄出来成本不比一套金饰便宜了。” 营将周全起初是万分看不起张任的。 那个时候刚刚入营的张任,还没有脱去纨绔公子的气息,而且身上残留着的书生酸气,也让周全极不顺眼,要不是看在张任这卖相还挺不错,穿上盔甲往那里一站倒也是气宇轩昂,指不定他还怎地收拾他呢! 与张任一起入营的另一名官宦子弟马伟,在战事一开始就阵亡了。那家伙一直都没有融入军队之中去,本身又拿着架子一身的傲气,哪怕是被排挤得天天去扫茅厕也不肯低头。 这样的傲气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没有朋友罢了,但在战争期间,可就要命了。 大战猝然爆发,不出所料,马伟果然便是那第一批阵亡者。 即便是张任这样的,那也是老什长故意给了他一条生路。 当时,老什长不管指派谁骑上马逃走,都是可以的。 在战争面前,个人的力量,当真是很渺小的。 哪怕这场战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但张任每每闭眼,都还能想起月夜之下,那些衣服褴褛的流匪们像野兽一样四面八方地围上来,哪怕前面的人被刀砍得支离破碎仍然挤着往前的状况。 当然,最让他记忆深刻的,还是那无数匹战马奔腾而来的气势。 那一刻,张任觉得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住这样的攻势。 但在随后的一场大战之中,宋军步卒又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坚如磐石。 三个战营,三千出头的将士,组成了三个方阵,以一个倒品字形阵容面对着无数的骑兵的冲击。 而在他们的军阵之前,只有一些单薄的拒马和鹿角。 先是遮天蔽日的弓羽,再是啉啉鸣叫的连弩,然后便是步卒硬扛骑兵的冲击。 大盾当前,长枪如林,战马嘶鸣着轰然撞击上来,作为大刀手的张任,能看到扛盾的士兵有的飞了起来,有的当场便如同烂泥一样委顿在地上,七窍流血。 但那些冲击的战马,却也被迫停了下来,然后无数的长枪戳了过去,瞬间之间便是人马俱毙。 对方速度一慢,便是他们这些大刀手出击的时候了。 人手一柄斩马刀,踏着破碎的大盾残骸冲了出去。 没有什么花样,只有机械的举刀,劈,举刀,再劈! 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跟上来,仍然是举刀,劈。 在他们的后方,长枪手紧紧跟上,从他们的身侧,不停地戳出长矛,更后方,弓弩手们拼命地拉动弓弦,将羽箭倾泄到远方。 人命在这个时候,不值一文。 即便是像张任这样一个原本很惜命的家伙,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也没有任何其它的概念,只知道劈,劈,再劈。 只要没死,便要挥刀。 不得不说,张任的体格让他在这样的肉搏战中占有极大的优势,别人一刀最多把人劈死,他一刀下去,常常将人分成两片。 但正是这样的表现,让他从伍长,什长,队正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等这一场大战打完,如果不死的话,张任觉得自己可以混一个都监之类的,能够带个百人的队伍了。 白羽军麾下每个营足足有一千出头的人马,这是常规战营编制的一倍。 这也是西南军队北上之后萧诚默认他们扩编的结果。 周全现在就很欣赏张任。 从瞧不起,到欣赏,也就是打了几场仗而已。 当初看到张任归来,而老什长等一伙人全都战死的时候,周全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是痛惜之极的。 与老什长他们一样,周全也是从广西出来的。 但几场仗下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什长会让张任逃了。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死,必然会飞黄腾达。 自己撑死了,将来也就混个统制之类的,但这个人,前程就不好说了。 猛将必发于卒伍。 如果这个卒伍勇猛无匹,又有一个秀才出身,还是官宦世家,那往上爬起来,就不是他们这些莽汉能比得了。 虽然大宋大败之余,武人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萧诚当政之后,又努力地弥合文武双方的分歧,但普通人对于读书人的尊敬,仍然是普遍性的存在的。 “送给中意的姑娘的?”周全捏了一颗玛瑙,笑问道。 张任摇头:“不是,准备送给母亲!” “啊,原来是这样啊!”周全笑道。“想不到秀才公这么孝顺呢!” “这东西还是很罕见的,周将军不弄一点给嫂夫人带回去?咱们是说走就走,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再来这里呢?” 周全大笑起来:“你家是大户人家,喜欢这样的东西,我那婆娘,只会说你给我弄些石头回来干什么?她呀,就喜欢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叮当作响的铜钱!” 张任也笑了起来。 他听老什长说过,周营将的老婆厉害得很,别看周营将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的,但却极怕自家老婆,主要便是她老婆给他生了三个男娃两个女娃,便是在家里老人面前,也是极有面子的,至少比周全有面子。 “可惜咱们只能来守这个地方,去不了主战场!”周全仍然有些郁闷,“你瞅瞅,辽人将军又不是脑壳有病,怎么会派人从这里来?” “倒也不见得!”张任摇头道:“营将你看了地图没有,如果真有一支辽军从这里来,距离我们在睢县后方的后勤辎重营只有不到五十里,的确是很要命的。” “五十里,步卒要走整整一天,要想到了还有战斗力,那便要两天,守辎重营的可足足有两千人,各类武器齐备呢!”周全哧笑道:“人少了,不起作用,人多了,压根儿没有突然性,等他们到了,咱们的队伍也调齐全了,还有什么用?” “如果是骑兵呢?”张任问道。 周全点了点对岸,道:“这周围的地形地貌你心里大致也有个谱吧?骑兵怎么过来?从敌人控制区到我们这里,沿途好几条河呢,把地形给切得稀碎,再加上这山势陡峭,没个十天半个月,他们走不到这里。魏将军派我们来,也不过是看我们营损失很大,为了多捞点军功,让战死的兄弟们以后能多分点赏赐而已。咱们到了这里,也算是参战了不是。守后勤大营,那功劳可就说不上嘴了。” “还是周营将在魏将军面前有面子!” 周全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做过魏将军的亲卫呢!最早的那一批亲卫。” 张任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难怪周营将一手箭术让人称道,原来是做过魏武将军的亲随。 魏将军在箭术一道之上的造诣,便是他们这些小兵,也是知道他的名声的。 说笑间,耳边突然传来了马蹄之声,周全站起来看向对面,脸色却是在一瞬间变了。 跑在前面的,是自己放过河去的斥候,只不过出去的是一组五个人,现在回来的,却只是一个,而且在他的后面,两骑紧追不舍,却显然是敌人。 “张秀才,你这乌鸦嘴,当真有敌人骑兵!”周全瞪大了眼睛,手却伸向了后方:“弓,弓来!” 他的亲卫,赶紧将替他背着的大弓和一袋子羽箭送了过来。 对岸,羽箭呼啸,宋军斥候的战马一个踉跄,竟是将马上士卒摔了下来,然后再向前奔了两步之后,哀鸣着倒地。 爬起来的宋军斥候拔足狂奔,身后,两名辽骑紧追不舍,羽箭嗖嗖地飞掠而来。 周全大怒,提着弓一跃而过桥上的石墙,大步向前跑去,张任也赶紧提着刀紧跟了上去。 两人飞奔过河,站在桥头,周全弯弓搭箭,箭如闪电,飞向了那两名追兵。 岂料那两名追兵也不是庸手,轻松躲过周全羽箭之余,竟然还有余力再度发箭,射向斥候。 看到援兵抵达,斥候稍稍松懈了一下,但就是这一松懈,已是背后中箭,仆地便倒。 “我去救他!”张任吼叫了一声,拖着斩马刀,向前狂奔而去。 倒地的士兵上半身抬了起来,手努力向前伸出,看着狂奔而来的张任。 “救我!”他大声喊道。 周全不敢再射了,因为此刻张任正横在他跟两名辽骑之间,一个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人。 他一跺脚,提着刀也跑了过去。 张任抢在两名辽骑之前跑到了斥候身后,两手紧握斩马刀,瞪着眼睛看着奔来的战马。 狂风扑面。 就在那瞬息之间,他猛地一个旋风侧转,腰臂同时发力,斩马刀绕了半个弧形,映着阳光如同一道闪电一般猛劈了下来。 辽骑横刀一封,嚓的一声轻响,张屠夫名不虚传。 一刀下去,刀断,人断,马也断了。 斩马刀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张任反脚一踢,正正地踢在刀背之上,刚刚落地的斩马刀腾地被踢得再度腾空而起,后踢的这一脚在地上一个垫步,张任形成了一个弓步,而五尺长的斩马刀重重向前劈出。 后面的辽骑战马因为前面的死得太快而受惊,正自人立而起,硕大的马蹄子落下来,要是被这马蹄子踩中,估计也可以翘辫子了,但张任这一刀,却是适时而来。 自战马的颈脖往上,哧哧地一下子便给那战马开了膛。 这一刀,张任的力气并没有使足,但那战马落下之时,却是劲道十足,两相一加,倒是让张任这一刀的威势更足了几分。 落地的辽骑一个打滚战起来,脸色发白,看着面前如同血人一般的张任,发一声喊,转身便跑。 此刻的张任被马血淋得满头满身,形象的确有些恐怖。 但没跑两步,张任已是提起手里的斩马刀,猛地向前掷出。 可怜这骑兵并没有穿铁甲,这一刀过去,立时便后入前出,将他带飞了好几步,这才倒了下去不停地挣扎,那斩马刀的刀柄便在空中不停地摇晃。 血糊糊的张任走过去,一脚踩在对方后背之上,握住刀柄,用力拔刀,血水伴随着刀飙了出来,那人腿猛地伸直,紧接着便没了动静。 周全本来想去帮忙,但瞬息之间张任就结束了战斗,他只能去扶了好受伤的斥候起来,还好,辽骑用的骑弓力道并不十分大,虽然穿透了皮甲,却不至于要了人命。 “还真是张屠夫了!”周全摇摇头。 “营将,三千人,三千辽骑,正往这里而来。”脸色苍白的斥候忍着疼痛,大声道。 日他娘地! 周全破口大骂。 回到桥的这头,有士兵从河里妥了几桶水,兜头兜脸地给张任一冲,这才让他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三千骑兵,过了桥他们才算是骑兵!”张任对周全道:“不过桥,他们也就是步卒,想过桥,就得从我们身上跨过去,周营将,这桥上,可容不得战马奔驰,他们得下来跟我们肉搏,一次,也不过能上来几十个人吧!” “有没有可能绕路?”另外一名队将问道。 “绕个屁的路!”周全道:“此时此刻,主战场肯定已经干起来了,这支骑兵分出来,就是想要绕到我们主力的后方去,想要绕路,他们得多走好几天才能找到过河的地方,到那时,战争早就结束了。” “周营将,你这个功劳争得好,咱们要大发了。”张任笑道。 “活着,才是大发,死了,发个屁啊!”周全有些发愁。 “老天爷帮忙。”张任道:“这两天的雨下得好,这样的水势,他们无法泅渡,只能走这独木桥!校尉,搞不好,咱们这一次的功劳便是独一份了呢!” 张任拄着斩马刀,站在石桥的正中间。 身后的桥头两边,数个石垒里一台台弩机也对准了石桥的那半头。 另有数十名神臂弩手游戈两侧,伺机放冷箭。 “这便是一夫挡关,万夫莫开!” 迎着吹来的风,张任倒是有些意气风发。 蹄声如雷,旌旗如云,对面,乌泱乌泱的辽骑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是正儿八经的辽国骑兵。 第六百五十三章:火药武器的大规模运用 卢本安骑虎难下。 民权,宁陵两个方向上一开始遇到了强有力的殂击,而他在中路则势如破竹,在他看来,这是赵军和齐军太过于无用而导致的。 而自己的三万本部,因为其中有着一万出头的宫分军,战斗力自然要高出一大截。 直到宁陵方向的陈天松来报,挡在他前面的,是本应当驻扎在下邳一带的田真所部,卢本安才警觉起来。 而此时,他已经向前插得太深了。 周边一支接着一支新的宋军将旗出现,挡在他前面的,不再是先前预估的最多万余宋军,根据将旗估计,最起码也有三万人,与他本部基本相当了。 而高字大旗的出现,更让卢本安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圈套。 宋军在京东方向之上所有的动作,只不过是幌子,他们的主力,就在这里。 高迎祥想要彻底拿下自己。 就在卢本安纠结于是退还是战的时候,右翼的解宝倒是帮他先拿了主意。 解宝在民权与魏武白羽军恶战一场,然后被打垮了,其残部,正向着自己本部方向溃败而来。 如果解宝还没有垮,自己倒还可以从容撤退。 现在解宝一垮,侧翼,后方全都暴露在了宋军的面前,想要顺利撤走只能是做梦了。 一天之后,左翼的陈天松也败了。 陈天松干脆就跑了。 带着剩下的几千人,一溜烟儿地往济南方向而去,连他这个主帅也不管了。 这让卢本安气得牙痒痒。 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给这个陈天松好看。 既然无法顺当撤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与对手决一死战,击败对手,然后再走。 陈天松如果能与自己汇拢,那自己的力量能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击败对手的可能便又多了一分,这家伙倒好,跑了! 果然与刘豫一般奸滑。 倒是那解宝,还有几分骨气。 其实解宝也想跑来着,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到了这个时候,谁都能发现出了大问题。 只不过魏武动手太快,解宝想跑没来得及。 宁陵方向田真没有想到陈天松这样机灵,事有不谐,立马跑路。 在田真的映象之中,这个时候,你这个偏师,不该去救主帅吗? 偏偏陈天松就不想去。 他这一跑,倒是让田真很是郁闷。 高帅的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计划,在自己这里被撕了一个口子,陈天松跑了七八千人呢! “你想一口吃掉我,也不怕涨坏了你的胃!”夕阳之下,卢本安看着远处宋军的大营,冷笑一声。“陷阱可以困住猎狗,可以困住孤狼,可是能困得住猛虎和雄狮吗?让你看看真正的大辽男儿是如何作战的。” 虽然落入到了困境当中,但卢本安倒也并不慌。 从心底里说,他还是瞧不起宋军。 这种轻视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这么些年来,正儿八经的战场鏖战,大宋军队能够在辽人身上占到便宜的,到真是少之又少。 这么些年来,也就是出了一个萧定而已。 其他如广信、安裕这些边军,也就与辽军打一个有来有往而已。 更何况,连东京都被大辽攻克,两个皇帝带着一帮子大臣,现在都在五国城放羊呢! “你精心布置了一张网,却看我是怎样把你这张网撕得七零八落的!”卢本安一带马缰,战马轻盈地奔向了大营。 夕阳缓缓落下,将最后一抹阳光,留在了远处的高字大旗之上。 卢本安之所以有如此的底气,是因为他手里还有着两大法宝。 其中之一,是他在战前,便已经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后绕道出击睢县,这支部队昼伏夜出,平常所见,尽皆斩杀,不留活口,尽最大可能隐蔽自己的行踪。 原本是希望他们能够突袭睢县敌人的后勤辎重大营的,现在看来,倒成了歪打正着。 他相信统兵将领,自己的亲弟弟卢本溪有这个觉悟,在发现战场局势变化之后,会带着三千骑兵从后方直插战场。 两军对垒,势均力敌,从后方突然杀来一支生力军,对手会是什么感觉? 第二样法宝,当然是来自于承天皇太后的馈赠。 火药。 火药一直便存在,但火药强大到作为武器出现,时间并不长久。 辽人对于火药武器可谓是痛彻心扉。 因为他们的皇帝耶律俊,便是被火药炸伤以至于内伤缠绵从而英年早逝的。 最让人无语的是,当年那些刺客,并不是对着耶律俊去的,他们想杀的是张超,结果,是耶律俊遭了池鱼之殃。 所以辽国一直在努力地研究着火药武器。 药发傀儡并不稀奇,但如何让看着人畜无害的药发傀儡变成杀人厉器,这就是一个大题目了。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承天皇太后虽然也仅仅是了解一鳞半爪,但这对于汇集了无数这方面人才的大辽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这几年来,大辽研发的火药威力,终于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当然,制作火药的技师以及打杂的下手,都被承天皇太后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作为承天皇太后的铁杆心腹,卢家从中京的火药制造局获得一些火药,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比起宋人来,还是有所不及。 比方说宋人搞出来的那个什么火炮,大辽就暂时还弄不出来。 不过只要有了模子,大辽在后头奋起直追便好。 你有的,我也有。 哪怕威力差一些,也无妨。 差的那一部分,我有骁勇善战的士卒可以补上。 据卢本安所知,位于中京的火药制造局正在努力制造威力更大的火药,以致于几乎每天都会死人。 以大辽的体量,终有一天会超越你们。 明日必然决战,这一点,高迎祥也清楚得很。 卢本安不会坐视左右两翼的敌人包裹上来,他会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将自己击败,只要击败了自己的中军,两翼的敌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高迎祥很欣赏对手的勇气。 所以,他也准备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 雄鸡一声天下白。 当天边刚刚露出一丝儿鱼肚白的时候,宋军便已经开始鱼贯出营。 宋辽交战,还是延续了以往的老传统。 那便是辽攻,宋守。 而远处,炊烟袅袅,辽军似乎也正在吃着作战之前的最后一顿餐食。 不知道下一顿饭会什么时候开,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吃下一顿饭,所以战前这一顿饭,一般都是极为丰盛,双方甚至都还为自己麾下的士卒一人准备了一碗酒。 第一缕阳光投射在战场之上的时候,双方的战鼓已经是惊天动地了。 铺天盖地的骑兵蜂涌而来。 冲在最前头的,是伪赵的骑兵。 别看现在赵国江河日下,一败再败,但他仍然保留了极多的骑兵队伍,要不然,也不可能从魏武那里逃脱。 宋军的步兵阵容之前,一尊尊青铜炮,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不多,仅仅四十门而已。 伴随着军官声嘶力竭的一声令下,四十门青铜门从左到右,依次开火。 烟雾笼罩住了阵地,火知喷吐,无数的铁丸、铁沙、铁片甚至是石头被强劲的力道喷吐出了炮管,呼啸着飞向战场,落向那些狂奔而来的骑兵。 对付这样的大规模群攻,这些铁片铁丸子可比实心弹来得更有力。 看着冲击的骑兵一片片的倒下,卢本安仍然脸色如常。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宋军拥有这样的火炮,已经在战场之上出现过好几次了。 最早是在汉江之上,江雄的船队仗着火炮,打垮了刘整。 那时候的火炮,还是木制的,用不了几次。 一年之前,魏武攻打下邑,最后轰破下邑城门的,又是火炮,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青铜的。 你们有了,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有的。 卢本安心里默默地道。 火炮的确射程远,杀伤力大,但射速,却并不快。 所以,只要战马速度够快,便能杀到阵前。 当然,除了火炮,宋军还有弩机,还有神臂弓。 射程不同的武器远近搭配,将一波一波部击而来的骑兵,永远地留在了道路之上。 而那些运气不错的骑兵,在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的生死线之后,也终于重重地与宋军的步兵线撞击到了一起。 骑兵之后,是步兵的冲击。 依然是赵军。 作为辽人的仆从军,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有被拿来当炮灰的自觉。 当然,也容不得他们不向前,因为辽军的督战队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任何的怯战行为,都会迎来马刀的兜头一刀。 卢本安默默地计算着对方火炮的间隔时间,不可能一直发射的,在中京的火药制造局中,仿制的铜炮经常炸膛。 应当有一个限制。 当解宝哭丧着脸凑到了卢本安的面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而辽军本部,也终于开始向前。 对面的火炮,没有再响起。 卢本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该我了。 上千名冲锋的辽军骑兵之中,隐藏着百余名卢家本部心腹武士。 他们的马上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个个陶瓷制作的小罐子。 他们身着重甲,冒着宋军如雨的箭矢,向前! 然后,他们点燃了小罐子上的引线,用力地将这个小罐子投向了密密麻麻排列紧密的宋军步卒阵容。 猛烈的爆炸之声让高迎祥变了颜色。 连二接三的爆炸,终于掀开了先前辽军骑兵一直也没有冲开的步兵防线,辽军骑兵一涌而入。 高迎祥的脸色变得铁青。 娘的,没有算到这一着。 不过你们以为这就行了吗? 高某人打了快二十年仗,岂能只有这点子道行! 玛瑙河上,张任拄着斩马刀坐在地上,两个士卒手忙脚乱地替他卸下身上的甲胄,那甲已经被砍得乱糟糟得了,身上也是一道道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刚刚在桥上扛了两柱香,现在轮到周全去扛了,张任赶紧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纵然有甲胄的遮挡,每一处伤都不太严重,但流血过多,一样要人命。 特制的酒精被泼洒在伤口之上,挨刀子都不吭气的张任惨叫出身,让两个处理伤口的士兵一阵子哆嗦,伤口上的那些红色的肉刚刚那一阵子的跳动,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消毒,止血,上药,包扎,一系列的操作搞完,差不多就是近两柱香了,两个士兵重新帮着他把甲胄穿好。 烂了的丢在一边,从战死的兄弟身上扒下来好的穿上。 周全退下来了,又一位队将顶了上去。 退回来的周全,下场并不比张任好上多少。 张任便又看着刚刚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流程在周全身上再来一遭。 这员队将没有顶住。 他被一个牛高马大的辽军拿狼牙棒把脑袋拍没了。 张任一跃而起,提着刀便冲了上去,在辽人堪堪突破下一道胸墙的时候,他出现在了那里。 辽人不要命地在进攻。 桥上桥下,到处都堆满了辽人的尸体。 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家伙,居然纵马从上游下了河,想顺流而来飘到对岸来,但汹涌的河水转眼之间就把他们卷到了河底,此情此景,周全和张任只想喊一声老天保佑。 如果是以前那个温顺的玛瑙河,只怕现在他们早就全体完蛋了。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守一座桥而已。 敌人再多,一次也只能上来几十个。 要是来得多了,布置在两岸的弩机,便会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叫送人头。 唯一要命的是,敌人太多。 半天厮杀,无休无止。 即便是轮战,张任也感到很疲倦了。 现在他们只是希望,援军能早点来。 从发现辽军开始,他们便派人出去求援。那家伙带了一匹马,两头骡子狂奔而去。 睢县这一战,注定将会载入史册。 因为这一战,是正儿八经的大规模的火器被运用到了战场之上。 虽然这些火器都还只能说是最为原始的东西,但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在作战双方都见识到了热武器对于作战的巨大作用之后,对于威力更大的火药武器的追求,必然会在极大程度之上推动他的发展。 特别是当两个当世最大国都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急务,并且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升官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之上,游牧民族在与农耕民族的战争之中,占便宜的例子数不胜数,短暂的接触战之中,农耕民族鲜有能够击败游牧民族者。 但如果把两个种族的战争,放在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之中,放在一场长时间的对抗,绞杀之中,最终获胜的,基本上都是农耕民族。 这种特质,是基于两个种族深植于基因之中的本性所决定的。 游牧民族拥有更强大的机动性,来去如风,他们所有的财产,都可以放置在马背之上。他们以放牧为生,经常地会遭受到各种各样的灾难的袭击,一旦生存受到影响的时候,他们便会骑上战马,拿起马刀去抢掠。 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战斗基因,深植于他们每一个人的骨髓和血液之中。 但这也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因为他们永远占据着选择战场的权利,所以他们缺乏死战到底的决心和韧劲。 打不过,就走。 去寻一个打过得的软柿子捏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但对于农耕民族就不一样了。 他们所有的财产,都根植于他们所栖身的这片土地。 所以面对侵略的时候,他们有决一死战的勇气与毅力。 辽国虽然立国几百年了,国内农耕也占据了很大的比例,但国族契丹族从本质之上,仍然还是游牧民族的心态。 卢本安这样本来出身于幽燕世家的汉人,但一辈一辈的下来,他们也慢慢地沾染上了这样的心态。 平素并不显现,但在这样一场双方都死伤惨重的大绞杀之中,却是一下子暴露无遗。 卢本安没有想到对面的火炮拥有如此大范围的杀伤力,而高迎祥也没有想到对面也拥有了在本质上与他们一样的火药武器。 密集的军阵能够对抗奔马的冲击,但在炸弹的攻击之下,立时便成了最大的短板。 前方数个军阵,在转瞬之间便在炸弹的爆炸声中崩溃,让辽军得以突破,双方展开了更加残酷的肉搏战。 卢本安本来以为,只要他能够撕开宋军的军阵,那么接下来对方必然会兵败如山倒。 这是在以往辽国与宋军无数次厮杀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宋军的步兵作战的确很厉害,但那是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一旦他们成为一个个的个体,那就不堪一击, 他们的虚弱将会得到最为彻底的体现。 卢本安的欢喜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 因为宋军的军阵的确是被打乱了,但他们并没有溃散。 而是就地开始了反击。 哪怕他们单薄的身体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战马的冲击,注定就是一个死的时候,他们也居然努力地站稳了身子,然后将长枪尾部戳在地上,一头斜斜举起。 枪断了,人死了,但马,也被戳死了。 那些刀盾手们,挥舞着横刀,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辽人队伍之中, 以刀换刀,以命换命。 当卢本安藏着的秘密武器,没有在第一时间取得他预想的战果,没有用最快的速度冲垮高迎祥的前军的时候,高迎祥立时便作出了反应。 双方数万大军,也在随后进入到了相峙的胶着状态。 真正地进入到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状态之中。 卢本安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碰上的宋军,为什么跟以前的宋军不一样了,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解宝在民权,陈天松在宁陵,输得不冤。 假如他们面前的宋军,也跟自己面前的宋军一样悍勇的话。 本来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那就是胞弟卢本溪带领的三千骑兵绕道玛瑙河的这支奇兵。 假如这支骑兵能够在接下来的某个时间出现的话,那么战场形式将得到逆转。 那绝对是一支可以改变战场走向的军队。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念想,卢本安死命地支持着。 从清晨,到晌午,再到黄昏。 夏天的天气格外的长。 但总也有夜幕落下的时刻。 当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卢本安终于确认,自家胞弟必然是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夜战,对于双方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主意,随着战场之上陆续亮起了火把,双方也慢慢地脱离也接触。 但脱离接触,并没有脱离战场。 交战双方,都藏在阴影之中,窥伺着对面的敌人,假如这个时候敌人露出了一丝的虚弱,另一方绝对会猛扑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高迎祥很是心痛。 白天的作战,他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损失。 顶在最前面作战的,可是他从云南带出来的百战老兵。 这一战,损失泰半。 但是他却并不心急, 因为他知道,胜利必然是属于他的。 他等得起。 此刻,解宝就在眼前,陈天松已经逃之夭夭,左右两路,魏武与田真并没有急于来救援自己,但正是这样,才会让卢本安焦灼。 他们两个去封口子了。 一旦让魏武与田真封上口子,卢本安可就成了翁中之鳖了。 今夜,卢本安必跑。 其实他认为在后饷的时候,卢本安就应当撤离了。之所以撑到这个时候,或者他是认为夜晚更能让他的撤退从容一些。 可是高迎祥怎么可能让对方悠闲的离去呢?费了老大的劲儿,诱敌深入,不就是想狠狠地啃一口敌人吗? 当然,卢本安想跑,可以。 但卢本安麾下的那些仆从军,可全都得给我留下来。 想来,卢本安应当有这个觉悟。 舍不得孩子,那就连他这个娘也点留下来。 一名校尉匆匆走进了高迎祥的大帐,给他带来了玛瑙河的消息。 高迎祥愕然半晌。 难怪卢本安一直强自硬撑着,原来他在等着这支队伍。 背心里嗖嗖地冒出了一阵子冷汗。 堵在玛瑙河的这支军队是属于魏武的白羽军的,不到千人的战力,魏武在安排的时候,甚至忘了通报高迎祥一声。 而魏武的本意,也并不认为那里会出现敌人。 他只是想让这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部下能多保留一些种子而已。 可是歪打正着之下,这支五百余人的队伍,竟然在玛瑙河的石桥之上,硬生生地拦住了一支三千人的辽国精锐骑军。 在高迎祥擦着头上的冷汗,决定一定要在战后好好地奖赏一下这支英雄的部队的时候,卢本安却是默默地开始安排撤退的事宜了。 毫无疑问,胞弟的轻骑突击的计划失败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 必须要撤退了。 而在劲敌面前,如何撤退自然也是一个大问题。 该付出去的,就必须要付出。 大辽男儿自然不能留下来。 好在还有大把的仆从军可以隔绝敌人的追击。 三更的时候,辽军突然向高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然后,在战场的后方,作为督战队存在的辽军本部却是策马转身而去。 上万的正在舍生忘死向前进攻的仆从军被他们的主子毫不犹豫地遗弃在了战场之上。 “便是一万头猪,宋军砍死他们也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卢本安回头看着烈火熊熊的战场,咬牙切齿,极不甘心。 胜负其实也就在一线之间。 白日里的战斗,要是再攻破宋军一层防线,那胜利就绝对会属于自己。 战事不利,主要还是赵军不给力,再就是陈天松那个混帐的不战而走,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好地与刘豫清算,这个陈天松,得死。 南方的宋军,与北方的宋军有很大的差别,这一点,通过这一场战事,让卢本安有了深刻的体会。 这些南方的宋军,更像当年的河北边军。 那支曾让大辽无比头痛的军队。 张任与周全两人并排躺在担架之上被抬着往回赶。 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不是没有力气, 而是真的没有心情。 这一仗下来,五百人的队伍又去了一大半,这让周全欲哭无泪。 当援军赶到的时候,玛瑙河边的残酷景象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五百人,在这里足足守了一天,顶住了三千辽军的轮翻猛攻。 而倒在他们面前的辽军,起码也有五六百人。 在睢县的伤兵营里,两人足足躺了五天,才终于有了力气下床,而这一场大战最后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这里。 辽军河北路总督卢本安还是逃走了。 只不过伪赵最后的精锐,却被高迎祥留了下来。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这一战高迎祥还是实现了萧诚想要达到的战略目的。 赵军的有生力量已经几乎被消灭殆尽,在这个方向之上,宋军基本上可以做到予取予求了。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仗过后,伪赵地面之上反对他们的力量将会实力大增的。 原本一些不得不屈从于伪赵的地方实力派,肯定会把目光转向大宋的。 曲珍的伪赵政权,已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卢本安是高迎祥故意放走的。 这样的一个重要人物,如果死在战场之上或者落在大宋手中,都将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毕竟,萧诚还不想这么早与辽国便硬碰硬地撞上。 可要是卢本安出了事情,即便是为了安抚幽燕汉人势力,辽国朝廷多半也是要兴兵替卢本安复仇的。 而卢本安本身便与镇南王耶律珍存在着竞争关系,让他回去,说不定还能牵扯一下耶律珍,避免耶律珍在南方一家独大,说一不二。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个人在辽国的光芒都亮了,彼此都感到有些刺眼睛。 魏武的一双铁脚踩在青石板上那特有的声音,让熟悉他的人,隔着老远便知道是他来了。 所以当他出现在伤兵营的门口的时候,屋子里的人,能起来的,几乎全都起来了。 这间屋子里,全部都是周全这个营的。 除了死掉的,活着的,差不多都在这个大屋子里聚齐了。 “这一仗,你们干得漂亮!”魏武满脸都是喜悦之情:“高帅说了,此战,我白羽军为首功,而最大的功军,就是因为你们玛瑙河这一役。” “可惜兄弟们却没了大半!”周全黯然道。 “当兵打仗,本来就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活着是运气,死了是背风!”魏武挥挥手:“再说了,朝廷也不会让他们白死。抚恤等事已经报上去了,按照老规矩,这些银钱,最多一个月,便能发到兄弟们手中。” 周全,张任等人都是点头。 “周全,你要升统制了,张任,你也被高帅亲自点名,直升为一营之正将!”魏武笑看着两人:“恭喜了。” 周全升统制还算是有因可循,毕竟周全本身就是资深的营将,以这一次的功劳,跳个一级倒也说得过去,但张任却是连跳数级,从一个队将一下子便成为了营将,跃过了绝大部分士卒一辈子也跳不过去的这个坎,就很让人羡慕了。 看着张任也有些瞠目结舌的模样,魏武呵呵一笑。 张任这个人,身份与其它人还是很不一样的。 是个读书人,偏生上了战场之上还如此的生猛,更为关键的是,他还是江南官宦人家出身,这个人提拔如此之快,背后还有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呢! 朝廷要把张任作为一个人样子,大加褒奖呢! “伤养得怎么样了?” “算不得什么大伤,最多还要十天半个月,我便又是一条好汉。”周全荣光焕发,从营将到统制,这是基层军官到中级军官的一次飞跃,难度也就比张任从队将蹦到营将上小了那么一丢丢。从现在开始,理论上他便可以指挥三到四个战营了。 一边的张任也是点点头。 “既然没事儿了,那就要开始干活了!”魏武道:“周全、张任,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去江宁一段时间。” “啥?”周全满脑袋的问号,张任也是一脸的懵懂。 “首辅在江宁举办了一个军事学堂,专门培养军官的。你们两人现在这个样子,回到军队之中也干不成活儿,干脆就去江宁休养三个月!” “我不去。”周全大叫道:“将军,你是知道我的,看到书本我就会头痛,张秀才倒是没问题。” “去不去是你说了算的吗?”魏武冷笑:“这是高帅点的将,整个中部行辕,只有十个名额,两个给了我们白羽,你不要不识好歹。” 看到魏武发怒,周全立时便蔫儿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教育 揆文奋武。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现在江宁朝廷的武事,基本上都抓在首辅萧诚手中,也正是因为抓住了刀把子,而且这支刀把子在前线作战极其有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以让萧诚在朝廷之中说话的声音就特别的大,大到让其他人的声音根本就可有可无。 而这,也是因为现在大宋面临的局势。 辽国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大举来攻,武力,这是用来保全社稷的,只有保全了江山社稷,才能谈到其它。 但当局势被稳定住之后,文事的重要性,便再次凸显了出来。 江南文教昌盛,你两江地区,闽浙地区出产的进士,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是碾压其它地区的。 在某一段时间里,朝廷上的科举,甚至要刻意地来压制南方举人,像严打某些南方读书人跑到一些文教不发达地区弄个户藉参考的,一旦查出来,那是严惩不贷的。 说白了,也就是朝廷不想看到自家下头的官员,清一水儿的都出自南方。 地域之间的保护和影响,从古至今便是一直存在的。 打仗靠军人,但治理地方,治理朝政,还是要靠文人的。 当萧诚稳定住局势之后,自然不会放弃这一块。 而将江宁石头城确定为临时都城之后,教育这一块,事实之上一直都是把持在江南派系手中的。 没办法,人家在这方面的确底子厚。 即便岑夫子跳前跳后地折腾,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在江南地方,大量的私学盛行,官学事实上是萎糜不振的。 最好的学生,最好的老师,都集中在私学之中。 有钱人家,不仅从小大力培养自家子弟,还会出次去资助一些寒门子弟。 但凡发现寒门之中出现了一个天资聪颖的好苗子,自然是从小就把人挖走。 如此长时间地积累下来,一张庞大的无形的网络便开始形成了。 朝廷出台科举制度,本来是想要为底层人打开一个向上的通道,初衷自然是极好的。 但时间一长,这个通道仍然被有钱人家,官宦子弟所把持了。 穷人家,有几个又能从小便读得起书呢? 笔墨纸砚,对于普通人家可真是一笔不小的耗费。 为了聚拢人心,稳定局势,定都江宁府的第一年,朝廷便举行了新朝廷主持下的第一次科考。 当时萧诚还在忙着算计辽国人以及伪赵伪齐,这一块自然是兼顾不了。 但现在,他终于腾出手来了。 大宋的教育体系其实是相当完备的。 国子监之下设了六个专科学校,教授律学、算学、书学、画学、武学、医学,算得上是门类比较齐全的教育体系了。 只不过随着抑武重文的朝廷方略定下来之后,书学这一脉便一骑绝尘,将其它学科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曾任大宋首辅的韩琦的一句东华门唱名方是好男儿,更是将这股子风潮推到了顶峰,其它学科,基本上也就一蹶不振了。 时人都忙着去读四书五经,去学诗词歌赋,以期能用这些东西来搏一个东华门唱名,能搏一个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其它一切,自然就是落了下乘。 律学也好,算学也罢,抑或是医学,也被不屑地说一声匠气。 就更遑论于武学了。 东京还没有被攻破的时候,时任国子监武学教授的是一帮老学究,而武学名义之上有学生百余人,其实常去听课的也不过一二十人罢了,教的《武经七书》包含了《孙子》《吴子》《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姜太公六韬》《唐李问对》等。 说起来这些书自然是极好的。 可书终究是死的。 即便将这些兵书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又如何呢? 不能灵活地运用,不能与战场之上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那书读得越多,可就真是越害人了。 你怎么可以指望那些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战场的老学究们,在武学里教出一名合格的军将呢! 萧诚当然要对眼下大宋的教育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样的改革,从下到上是行不通的。 唯有一招,从上往下来改。 如果说高考是现代教育的指挥棒,那科举考试,便是大宋教育的指挥棒了。 第一个要改的,自然便是国子监下设的六所专科学校。 能考到这六所专科学校之中读书而且能成为上舍生的,是够资格直接成为官员的。 今年秋季的国子监招生,所有人赫然发现,六大专科学校的名额与往年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次,书学的招生名额,较之律学、武学、医学、算学而言,竟然少了许多。如果说这个标志还不够明显的话,那刚刚结束的天宋三年的进士试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卷子是首辅萧诚亲自出的。 考了二天。 第一天考策论,也就是对天下大事的思考,并提出相应的对策。题目很宽泛,考生尽可以捡着自己擅长的来,当然,想要写出有实际东西的内容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考虑的这一阶的主考官是萧诚,那么要写的东西,也就很明了。 投其所好嘛。 第二天,考综合。这就是一个新的玩意儿了,以前压根儿就没有。而大大的一张卷子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毫无疑问,全都是一些实务,囊括了律学、算学、地理等等。 第二天考完,九成以上的考生已经面无人色了。 而根据朝廷事先颁布的录取规则,策论与综合各占五成。 本以为综合就是考诗词歌赋、考四书五经的考生,彻底坐腊。 江宁哀鸿遍野。 原先的那些进士大热门,基本上要全军覆没了。 对此,萧诚是相当得意的。 他相信,以东南诸地在教育之上的雄厚实力,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必然会迅速地调整他们的教育方针,书学将只会作为一门基本学科而存在,而其它在某些人眼中的杂学,将很快在教育上占据主流。 而这,仅仅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萧诚还想将农学、商学、机械等一系列的关乎国计民生的学生,纳入到国子监的学科体系中来。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当国子监里面为这些学科设立了一条通道之后,地方上才会重视,而更多的教授这样技艺的人,才能获得更高的地位,也才能让这样的技术类学校如同现在的那些私学一样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成长起来。 如果有可能,萧诚希望自己麾下的官员们,绝大部分都是学这些实际技术的人出身。 就像如今的农学,在江宁就绝对是一门显学了。 因为小官家痴迷于农学,一门心思地在培植更好的农作物种子之上大步流星,司农寺的几个原本不受人待见的农学博士,如今出入皇宫如同出入自家后院,岂能不让人眼红,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钻研这门学科? 据萧诚所知,江宁便有好几个大家族专门高薪请了不少的经验丰富持老农人在自家培植产量更高的作物,以期一鸣惊人,在小官家眼中好好地露个脸。 对于这样的结果,萧诚乐见其成。 他甚至还为不少农作物的优良种子开出了悬赏。 当然,其它的学科想要出头,还需要假以时日。 必竟工匠,在时人眼中,可并不是一个什么褒义词。 而商学,更是争议颇大。 即便是萧诚这一派系之中,也意见不一。 这一次的国子监改革,萧诚的重心,还是放在了武学之上。 其它的学科,还只是处在一个试探的阶段,改变了考试的内容,改变了招录的人数比例,但武学,却是已经真真切切地纳入实际操作了。 理论,自然是要学习的。 但实际操作,却更加的重要。 兵部左侍郎杨万富,兼任了武学的山长。 而武学的教授们,除了少部分精通武学七经的学究之外,剩下的,全部来自军队之中。 更有不少的高级将领,全都在武校之中有挂职,每年,这些人至少要到武校之中讲课一周。 而这一次招录的武学人数,也是最多的。 一半来自公开的招录考试,另一半则是推荐入学。 而推荐入学的,清一色的来自军队之中。 属于那些久经沙场,实操经验丰富,但理论经验不足的军官。 招录进来的那些学生是长期生,他们将在武学之中至少学习三年,而推荐入学的军官则是短期班,其中又分为了高级军官培训班和中级军官培训班。 国子监其他学科,全都位于江宁城内,唯独武学学舍,被建于城外大江燕子矶上。 燕子矶南连江岸,剩余三面均被江水环绕,地势十分险峻,这里,既是观赏长江风景的绝佳去处,却也是一处对于江宁城极为重要的军事重地。 张任曾与友人游过燕子矶,那时这里,还驻扎着一支部队。 数年未来,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已是景致大变了。 唯一的连通南岸之处,已经被高高的围墙、哨楼堵死,城楼之上,警戒的士卒荷刀荷枪,目光炯炯地瞪视着下头。 这些人,都来自江宁守备军。 江宁守备军虽然也是驻守都城的军队,但与那个笑话一般的上四军不同,这支军队,战斗力毫无疑问地雄居全军之冠,屡次出击,从无败绩。 “这一进去,岂不是就等于被关起来了?”牵着战马的周全看着孤悬江上的燕子矶,满脸痛苦之色。 “倒也不一定,周统制要是水性够好的话,可以游出来!”张任笑道。 “虽然不是旱鸭子,但想要在长江里耍,还是力有不逮!”周全摇头道:“一想要在这里呆上三个月,我就头痛欲裂。打仗嘛,谁不会?还要学个锤子?” “统制,学一学还是有必要的。”张任道:“过去您只带一个营,更多的时候,是带着我们冲锋,其它的,用不着您操心,但现在您可是一军统制了,最少也要指挥三千人,说不定便能到五千人,那可是独挡一面的,那个时候,大家可都是听你指挥了。” 周全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道:“所以说,升官虽然好,但也不全是快乐!” “听说这一次来给统制以上军官上课的,都是吕尚书,杨侍郎,高帅这样的沙场宿将,您可是有耳福了。”张任有些羡慕。 周全把嘴巴凑到张任的耳边,低声道:“不止,临走的时候,魏将军还悄悄地跟我说,首辅也要来给我们上课,还让我好生表现一把,让首辅能记住我!” “这要是成了首辅门生,以后可就能青云直上了!”张任羡慕地道。 周全扁扁嘴,“那倒也未必,终究还得要靠真本事。就像你,如果不是你一身好本事,你能在忽啦啦一下子便升到这个位置上来?我从小兵爬到营将,用了八年。你到好,一年。所以说啊,还是读书好。要不是因为这个,打死我都不来呢!” 张任哈哈一笑。 说话间,两人站到了武学巍峨气派雄壮的门楼之外,两边镏金的一副对联写的龙飞凤舞,极有气概。 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升官发财,另寻他路。 横批:保家卫国 听着张任轻念出身,周全忍不住道,“我自是不贪生怕死的,但却也想升官发财!” 张任大笑,看着一边走过来的一名书吏,戳了戳对方道:“小声些,统制,这对联可是首辅亲自写的,你是在质疑首辅吗?” 周全一怔,脑袋却是摇得像货郎鼓,“原来是首辅写的,那自然是极好的了。” “二位是来入学的吗?”走到两人面前的书吏拱手问道:“如果是,请出示入学证明,如果不是,燕子矶如今已经不许闲杂人等上去游玩了,二位可另去他处。” “入学!”张任笑着将两人的入学证明递了过去。 接过入学证明,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两人几遍,书吏点点头,指了指边上的几排屋子,道:“既是入学,还请去那里办相关手续,你们来得倒是早,还有半个月,才正式开学呢!” 第六百五十六章:人样子 悠扬的号角之声,把张任从睡梦之中惊醒,那是集结号,他霍然坐起,翻身下床,却突然想起,这不是在军营呢! 这是在江宁城外燕子矶的武学学堂里。 而这集结号也不是针对他们的,而是针对那些刚刚入学不久的武学学子们的。 虽然都是来这里学习的,但因为身份的不同,待遇也自然是不同的。 刚刚考入武学学堂的学子们,天不亮都要起来开始忙碌的一天呢! 而他们这些来进修的军官们,却是不需要再去重过这样的新兵生活的。 一转头,便看到对面的床榻之上,与他同一间宿舍的军官正双手枕着脑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呢! “也醒了啊?”张任笑问道。 “号一响,就醒了!”那人也是一挺身坐了起来,道。“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改不过来,习惯成自然了。” 这人叫邬惊,来自中部行辕的天鹰军,是一名骑兵军官。与张任入伍还不到一年相比,邬惊年纪比张任大不了几岁,但却当了十年兵了。 十四岁时,他便已经成为了一名骑兵。 十年时间,升为营将。 当两人第一次认识,听说张任当兵不过一年,便成为了营将的时候,那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去那家伙钵子大的拳头。 不过在两人接下来同居的日子里,在听说了张任那一场场血战、一次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之后,他倒也再不羡慕嫉妒狠了。 不怪张任升官快呢! 这样的仗,他邬惊好像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冒似一直以来,他们的作战,绝大部分都是以碾压姿态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最为残酷的一战,也不过是在襄樊之战与辽国属珊军碰上,但那一战,也是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赢得其实并不太难。 而且,在知道了张任曾经是一个秀才之后,邬惊就更加的折服了。 因为他到现在为止,也只能勉强看懂军令,认识的字,加起来估计不超过两百。在进入学堂这些日子里,张任可是帮了他不少。 他们这些军官的课堂,老师可是不会教你认字的。 而他们上的话也是五花八门,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知识,还包括了天文、地理、作图等一系列对于邬惊来说如同天书一般的玩意。 大部分上课的时候,邬惊都属于石化状态,因为他是真听不懂。 下来之后,就靠张任给他补课了。 与那些来去匆匆的老师不同,张任就讲得很仔细,也很浅显易懂了。 其实相对于张任来说,这一个多月,也让他受益良多。 没当兵的时候,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是异常看不起当兵的人的。 自己当了兵,才知道在血与火中求生存,是多么的不容易。 现在当了军官,才知道想要当好一个兵,也是多么的不容易。 一名合格的军官,需要掌握的知识太多了。 过去自己也读过不少兵书,但当与实际一结合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变化存乎一心。 书是死的,每个执掌兵权的人都读兵书,但为什么有的成了天下名将,有的却损兵折将遗臭万年呢? 来讲课的有学富五车的老学究,也有没读过什么书但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领,两相印证,便是理论与实际的最佳结合。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张任再回首往事,才赫然发现,当年自己与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夸夸其谈自以为读了几本兵书便知兵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与可笑。 每一天,都有有一个时辰的总结,而这个时间,也正是张任最喜欢的时候。 每次都会随意抽出一次战事并将这场战争的经过详细地描述出来,最后大家来对这场战争的准备、指挥、应变等等一系列情况进行讨论。 胜在何处? 那里有问题? 哪里可以更好? 来自天南地北,不同部队,不同军种的将领们,常常会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有时候都恨不得挽袖子干上一仗,但也正是在这样的讨论之中,张任觉得自己对于战争的理解,却是在突飞猛进之中。 水军,骑兵,步兵,斥候,甚至还有一些指向性特别明确的特种作战,在张任的脑子里,渐渐地有了全新的脉络。 他现在终于明白首辅为什么要把他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更高一级的军官培训班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但毫无疑问,经过这一轮培训的他们这一拨人,只不是真愚笨,那么回去之后,军事水平绝对是要大大地跃上一个台阶的。 外头传来了整齐的呼号子的声音,两个营将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着下方那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大路之上跑着步的武学举子。 三年之后,这些人,将会成为部队的中坚力量,当这样一批经过系统培训的人踏进部队的时候,必然会给军队带来全新的变化。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些形容军将的词语,将不会再适用了。 下面的这批人,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吃过早饭,挟着昨天晚上完成的心得体会,张任与邬惊两人正往课室走的时候,一名教员却是匆匆地走了过来,叫住了张任。 “张校尉,你今日不用上课了。” 张任一怔,今天课堂上要讨论的是当年首辅率骑兵突袭数百里,破罗氏鬼国的那一战,昨天任务便布置了下来,自己还颇费心力地完成了作业,准备发言呢! “兵部那边传来了命令,让你今日去兵部。” “去兵部?”自己一个小小的营将,兵部找自己干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也问不着眼前的这位教员,因为看对方的脸色,也是一脸的懵懂。 而张任的惊讶,随即在见到武学山长,兵部左侍郎杨万富之后,变成了震惊。 因为要见他的,是当朝首辅,萧诚萧崇文。 即便张任现在胆气与过去相比早已不可山日而语,但这个消息,仍然让他的腿有些发软,说话也有些哆嗦起来。 “首首辅辅辅要见见见我?” 杨万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什么毛病啊?” “紧紧紧张!” “首辅很和气的,向来没有架子,你紧张个啥?”杨万富带着张任沿着公廊大步向前。 你自然是这样觉得的,但我可没有这样觉得! 张任在心里腹绯着这位兵部的实权人物。 杨万富可是首辅的头号心腹打手呢!跟着首辅十几年了,自然会觉得首辅没架子,挺和气。 可真是这样吗? 想想刘明义,司军超这些曾经的当朝大员们绝对不是这么想的。还有那些被首辅整治得惨兮兮的江南大户们,也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即便是自己家,也因为首辅出台的一系列政策,而变得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自己的爹可是从江南富庶之地去了穷山恶水之处当县令呢! 胡思乱想之中,张任终于看到了那位让无数人咒骂,却也让无数人衷心崇拜、拥护的大宋年轻的首辅。 三十出头的年纪担任大宋首辅,这份成就,已经是前无故人,后无来者呢! 而且这个首辅现在还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是真真正正的权臣。 更为重要的是,就张任在军中的感受,越是底层的士兵,对于这位首辅就越是崇拜,特别是那些来自西南的士兵们。 而这些拥护,则是眼前这位年轻的权臣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 嘴巴再厉,也没有刀子利。 这一点,眼在张任是深有体会的。 “白羽军第七营十一队队将张任,见过首辅!”不等杨万富说话,张任已是上前一步,叉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正在批阅奏报的萧诚抬起头看着对方,眼前也是一亮。 话说张任还是很有一些卖相的,八尺五的身材,放在眼前,足足一米九,比萧诚还要高出少许,而那种经过战场磨砺而出的坚毅再加上久读诗书而形成的儒雅汇合在了一起,便形成了其独特的气质。 “我记得他应当是统率一营兵马的正将了吧?”萧诚笑看着杨万富。 杨万富点头,“是,白羽军第七营正将周全已升任统制,张任递补营将一职。这家伙有些紧张,大概是忘了他已经拿到任命状了。” “出生入死的勇士,见到我也会紧张?”萧诚大笑起来。 张任抬头,有些尴尬地一笑,似乎,首辅当真很和气。 “张任,这一次大战,战线绵延上千里,参与部队和民夫加起来几十万,立下战场的更是数不数数,其中不乏有更胜于你的,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见你一人吗?”看着张任,萧诚微笑着问道。 似乎是质问,也似乎是考究。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 即便自己立下了功劳,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营将,而像自己这样身份的,在军中可谓是车载斗量,而这些天在武学之中,他也听到了许多功劳胜过自己的战例、将领。 那自己为什么便成为了被首辅特别关注的人呢?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己的身份。 江南旧人,官宦世家,早先的纨绔子弟等等。 现在的江宁朝廷并非铁板一块,反而是勾心斗角的甚是厉害,而现在,以首辅为首的北伐派将以绥靖偏居一隅的江南派给压制住了,但也仅仅是压制住了而已。 而首辅,似乎是在想办法来弥合两派之间的裂隙。 想要做到这些,自然是需要一个媒介的。 应当,自己就是那个被特别选中的那一个了。 听着张任小心翼翼的回答,萧诚大笑着对杨万富说:“怎么样,我就说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必然是能猜到我的心意的,是不是?” “读书人,就是七窍玲珑,心眼子多!”杨万富道。 “我可也是读书人!”萧诚笑骂了杨万富一句:“你这可也是连我也骂了。” “这可不是骂,这是赞!”杨万富道:“没有这些心眼儿子,怎么能驾驭这纷乱的时局。首辅,我现在每天都觉得自己的头大!” 萧诚摇摇头,道:“张任,你说得不错,正是因为你的身份,要不然,你的官儿,可不会升得如此之快,你能被简拔而起,一是因为你的确干的不错,二来是因为你特别的身份,朝廷要向所有人证明,江南之中,也出好汉,同时也要向更多的人证明,我们对于南人,没有半分的猜忌与不信任,只要你做出成绩,便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这一点,末将看到了!”张任道。 萧诚哈哈一笑:“你的事迹,马上会在江宁传开来,有说书人会讲,也有戏班子会编成戏来演的,你不会介意我把你当成人样子吗?” 我介意便能改变你的决定吗? 张任只能苦笑着摇头:“这是属下的荣幸!” “成了人样子,你也就成了那耀眼的一颗明珠,以后看着你的人会更多。”萧诚道:“这样的你,升官的速度会更快,当然,要是你干了什么坏事,败露的可能也就越大了。这是利剑的两面性,你接受了好的,同时也就得接受坏的。” “属下明白!一个将军的耀眼,应当而且只会属于战场!”张任大声道。 “好,这就是我所需要的!”萧诚满意地道。“当初与你一起被送到前线去的身份相仿的那一批人,出来的,只有你一个。” 张任微惊,他想起了马伟,那个在这场战役之中,连第一仗都没有熬过来的倒霉鬼。 “那些人,都死了吗?” “有的死了,有的人还活着,但还不如死了!”萧诚淡淡地道:“至少死了,还有一个为国尽忠而死的好名声,而逃兵这个名声就注定了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翻身之日,而且还会连带着让家族受到影响。” “已经有五个这样的家伙被他们的家族逐出家门了。”杨万富在一边补充道。 “这些人会被处死吗?” “本来是判了死刑的,不过这不是大胜了吗?官家大发慈悲,大赦天下,所以这些人又侥幸活了下来,不过刺字发配军前效力,那是跑不了的!” 张任心中又是一惊,这只怕不是官家大发慈悲,这是首辅拿这些人做另一种人样子吧! 自己是好的那种! 他们是坏的那种! 当真还是鲜活的对比啊! 第六百五十七章:全家都要当榜样 说是坐了下来,其实只有三分之一的屁股沾在椅子上。 作得诗赋,杀得贼酋的张任,在萧诚面前,仍然感到紧张。 不管萧诚显得有多么的和气、平易近人。 在江南很多人的嘴里,萧诚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霸,一个挟天子自重跋扈嚣张的权臣; 在那些从西南走出来的老兵嘴里,萧诚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一个带领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领袖,在这些老兵嘴里,张任就没有听过有官家什么事。 而在那些最底层的农夫、工匠们心中,萧诚是一个英明的首辅,带给他们相对稳定的生活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望。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待这个人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 而张任,恰恰是横跨了这几个族群的一个人。 其实到了现在,张任倒是无法说清楚对眼前这个人到底应当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了。 “你父亲在云南做得不错,带领大家垦荒屯田,一年下来,开垦荒地三万亩。”萧诚微笑着道:“今年的收成相当不错,在当地,你父亲很有威望。你大哥原本准备今年来江宁参加进士试的,但因为要帮着你父亲处理一些公务,又还兼着当地的一所学堂的先生,竟是不及抽身。这一耽搁,可就要三年后了。” “家父是大宋臣子,自当竭尽所能忠于职守,大哥仁孝,为免父亲劳累过度,为父分忧也是理所应当!”张任小心地道。 “好一个理所应当!”萧诚赞道:“如果这天下臣民,都能这样理所应当,都能竭尽所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那所愁我大宋不兴,何愁辽夷来灭,何愁天下不能一统呢?可是啊,难就难在这个理所应当啊!” 张任不敢回应了,他觉得这不是他能搭嘴的话题。 “当然,我们不能让忠心的实心办事的臣子吃亏。”萧诚接着道:“所以呢,朝廷决定给你兄长一个同进士的出身,先帮着你父亲处理当地政务,等到一切理顺了,他呢想来也对如何做一个一县之令有了自己的感悟,那到时候便再作安排。像你父亲这样任劳任怨又政绩显著的官员,升迁,那是迟早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要拿自己做人样子,这是要拿自己一家子作人样子啊! 张任在心里苦笑起来。 可是他还不得不站起来躬身道谢。 自家兄长的学问也算不上有多出色,在当地,也不过算是中人之姿罢了,而在大宋进士试这个恐怖的竞争场中,想要考中进士,那是难之又难。 像父亲,就是因为没有进士这个出身,奋斗了一辈子,才当了一个司理参军。成为一县之令,是因为抓住了这一次风头,干脆利落地倒向了首辅才有的事情。 同进士虽然不算好听,但却是与进士有着一样的待遇。 当然,按照过去的传统,不得庶吉士,便不可能成为当朝执政。 不过,这些过去的传统还能延续下去吗? 不见得。 没看到好多传统都已经被眼前的这位首辅砸得稀巴乱了吗? 太祖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现在呢? 首辅已经把士大夫的脸面放在地上再三摩擦了。 要当兵,要纳粮,要缴税,要服徭役。 过去给予士大夫阶层的特殊待遇,正在一项一项的被拔除。 这是好还是坏,张任一时还说不清楚。 那些被剥夺了特殊待遇的人,当真会忍气吞声地由着首辅蹂躏吗? 那些人可不是他们张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他们具有着强大的力量。 眼前的忍耐,说不定是爆发前的积蓄力量呢! 如果首辅一直这样顺风顺水,那些人当然不敢造次,可什么时候首辅要是输了呢? 比方说前方来一次大败,是不是这些力量就会跳反呢? 但有一点张任清楚,以他们家现在的得到的待遇,萧诚真要被推翻了,他们家绝对没个好。 “你家与去年相比,多缴了多少税?” 张任想了想,道:“家母在信中说过这件事,与去年相比,今年大概多缴了近两百贯的税钱。这里头也包括了家里佃户、佣人、织娘这些人的人头税、免役钱等等。” “你觉得多吗?” 张任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道:“看起来交的是多了,但赚得却也更多了一些。相比起来,今年比去年,家里的收入还要更多一些。所以家母还是很满意的。” 萧诚点了点头,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了。你家交得比往年多了,但收入不但没有减,反而增长,所以你母亲也很满意,并没有对朝廷不满是不是?” 张任连连点头。 “像你家这样的家庭,很多。”萧诚道:“他们交得多,但赚得也更多,因为朝廷在制定各种政策的时候,也给了他们更多的赚钱的机会。所谓的开源与节流,当然是开源更为重要。” “首辅所说极是!” 张任不明白首辅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如果真如首辅所言,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都是这样的状况,而不是他们家独一份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眼前这位首辅的位子,会坐得很稳的。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是占据绝大多数的。 而像司家、刘家、徐家这样的大户,毕竟是少数。 他们肯定是损失惨重。 毕竟在新政之下,他们的家族已经开始不稳定了,原本庞大的家族,已经开始闹起了分家了。 家好分,可一旦分了,再想聚拢,可就难了。 一个分散的家族,想再保持原有的影响力的凝聚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朝廷还在想法设法在这些大家族之中制造矛盾呢! 看着张任的模样,萧诚突地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把我的敌人赶紧杀绝?” 张任毛骨悚然,这些话,自己有资格讨论的吗? “首辅仁慈……” 话还没有说完,萧诚已经摆手道:“别扯淡,我知道我自己,一点儿也不仁慈。” 张任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他们应当也算不上我的敌人。”萧诚意有所指地道:“只不过有时候,是道不同而已。但我们其实有很多的办法来解决大家的矛盾,然后再最后达到殊途同归的目的。” 张任瞪大了眼睛看着萧诚,他是真听不明白。 “一个饼子这么大。”萧诚比了一下道:“十个人来分,那么每个人便只能分得一小块!但如果这个饼子有这么大呢?” 看着萧诚两臂合抱,那样子,比先前那个饼,只怕大了数倍有余。 “还是十个人分,那每个人能拿到的,可比原来的一个饼还要大了!” “首辅高见!”除了附和,张任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觉得,首辅似乎说得很有理。 不过把这个饼子做大,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哦。 “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似乎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刚刚得到升迁的中级军官,萧诚这才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张任霍地站了起来。 这让萧诚与杨万富都笑了起来。 “瞧,咱们的军队果然是个大融炉,现在的张任,与一年前的张任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人了!”萧诚道:“不过呢,既然你是我们专门树起来的人样子,那就还是要听取一下你的个人意见。杨侍郎是意见呢,是希望你以后就在江宁武学讲学,你上过战场,有实战经验,书也读得不错。” 杨任愕然。 到江宁武学教书?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差使,至少不用在战场之上去拼命了,如果母亲知道,想来是极为赞同的。 可是,自己心里怎么就觉得很别扭呢! 朝廷这是怕自己这个人样子死了吗? 的确,在战场之上,死亡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你愿意吗?”萧诚笑问道。 “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想重回军队!”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战场才是我的归宿!” 萧诚大笑起来,“杨侍郎,我就跟你说了,会是这种结果吧!” 杨万富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做声。 “行吧,想回军队,就回军队。”萧诚挥了挥手:“你的经历,会成为那些良家子以及官宦子弟们最好的榜样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会见到此,差不多也便该结束了,张任正准备行礼告辞,外头走廊之上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声的惊呼。 他不由心中大惊,这可是皇宫外城,是首辅官廊,是各部衙的办公之所呢! 而听到那喊出来的声音之后,张任更加的震惊。 因为那明显喊得是官家! “官家,你慢些跑!” 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倒也是愈来愈明晰了。 不仅是张任,便连屋子里萧诚和杨万富也明显地露出了错愕之色。 小官家是极少出现在这里的。 但今天他不但来了,而且还来得极是匆忙,竟然是跑着来的。 外屋里头响起了一阵忙乱的推开桌椅板凳的声音以及文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小官家来了,外头大屋里那些书吏纷纷站起来行礼,一片忙乱。 没等屋里的人做出反应,大门已是咚的一声被推开了,小官家赵安那跑得红扑扑的脸庞出现了大家的眼中。 “官家,出了什么事?”即便是沉稳如萧诚,此刻也有些拿捏不住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小官家如此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问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在后头跑来的刘凤奎,看着对方神色之间还有喜色,萧诚这才放下心来。 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刘凤奎是真老了,被小官家远远地拉在身后,此刻近了,还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师傅,您看这个!”小官家赵安的两只手都举了起来。 张任看到小官家一只手中拿着一个红色表皮的像是地瓜的根茎模样的东西,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尺来长的黄澄澄的长满了颗粒的东西,像是什么农作物。 小官家痴迷于农作物的培养这是普天之下都知道的事情,由小官家亲自培植出来的安民一号,安民二号稻种,如今正被推广天下,亩产量比过去的种子每亩提高了近一百斤的产量。 而小官家也因为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望。 大概是小官家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的东西吧! 但萧诚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张任的意料之外。 他竟然一把便把东西从小官家手里薅走了,然后拿到了眼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接下来,他甚至还用指甲掐下了一块,然后将那东西放到了嘴里咀嚼起来。 然后,萧诚便疯了一般的大笑起来,竟然丝毫不顾礼益的抱起了小官家,一边转着圈子一边放声大笑。 “就是它,就是它,找到了,找到了!太好了!” 他在笑,小官家也在笑,杨万富也在笑。 不过看起来,杨万富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刘凤奎也在笑,他一边笑一边将首辅公厅的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毕竟,此刻小官家还被首辅抱着狂转圈子呢! 张任缩到了墙角,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他低着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如果有地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屋子里笑声终于小了下去,萧诚把小官家放了下来。 “官家,从哪里来的,从哪里来的?”他一迭声地追问道。 “郑家船队回来了。”小官家赵安兴奋地道:“是他们带回来的。” “不可能啊!”萧诚满脸疑惑之色:“纵然我给了他们一条大致的路线,但算着时间,就算他们一路顺风,啥事也不会发生地抵达目的地,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啊!” “他们根本就没有到您所说的那个地方!”小官家摇头道:“他们在路上遭遇了大风暴,整支船队十艘大船只余下了两艘,风暴过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吹到了那里,只能在海上苦苦地寻找陆地来作为补给,就在船上淡水即将耗尽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岛。” “这些,就是在岛上发现的?”萧诚问道。 “对,他们在岛上,看到了师傅您画的这些东西。”小官家道:“师傅,没有错吧?” “就是他们,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就是他们呢!”萧诚快活得都流下了眼泪。 第六百五十八章:突然而至的幸福 幸福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的突然。 萧诚想要红薯、马玲薯、玉米这些作物,发狂一般的想要。 比起其它的农作物,他们有着一样特别突出的优点,就是不挑地方。 只要给他一点点阳光他就灿烂,说得就是这些玩意儿。 地肥也好,地贫也罢,反正他都能生产,区别,只不过是产量的高低而已。 但他又知道,想要得到这些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这些农作物的原产地,距离大宋实在太远了。 即便大宋在航海方面达到了前无古人的成就,但至少萧诚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能从那个遥远的地方抵达这里。 哪怕大宋能造上万料的大船了,但对于大海来说,他仍然是极其渺小的。 小官家因为听了自己的叙述,看了自己画出的图样子,便通过刘凤奎找到了郑家,派出去了一支船队去做这件事情,在萧诚看来,只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好奇罢了。 以现在的航海技术和船只规模,不可能横渡大洋,抵达彼岸的。 不过让小官家能有一个寄托的事情并为之而不懈的努力,倒也不错。 所以,萧诚并没有制止这种行为。 相反,在小官家对于农作物近乎痴迷的研究,萧诚是给予极大的鼓励和赞赏的。 他希望大宋未来的官家,是一个学者型的极具钻研精神的农学家。 而小官家如今正在这条路上狂奔。 这些年下来,一直埋首与司农寺官员们钻研此道的小官家,在农作物的嫁接、培植等专业技术之上,早就已经让萧诚忘尘莫及了。 术业有专攻。 在萧诚一门心思琢磨着对付人的时候,小官家则在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如何让稻谷的穗子如何长得更大一点,籽粒结得更多一点,更饱满一点。 当然,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之内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可有时候,你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你所想要的,就那样不经意的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以为这是不是在做梦。 萧诚知道这不是一个梦。 因为在他的面前,红薯、马玲薯、玉米这些他朝思暮想的东西摆了一地。 红薯和马玲薯有些已经在腐烂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把这些坏掉的东西扔掉,只是把他们另外用容器装了起来而已。 萧诚用迷醉的眼光打量着这些好东西,那兴奋劲儿,比起听到前线获得了一场大胜还要开心很多很多。 “首辅,这些东西,当真这么重要吗?”杨万富问道。 “当然。”萧诚开心地道:“当这个东西被普及开来之后,我大宋将再无饥饿之虞了,我们能养活更多的人。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些农作物,不与麦子、稻田那样需要肥沃的土地,再贫瘠的土地,他们也能成活。” “亩产能达数千斤?”对于这样的数字,杨万富仍然有些不信。 “理论上是这样的。”萧诚道。 这支幸运的船队首领,叫郑之元,是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也算是郑之龙郑之虎的同辈兄弟。本来就是在郑之虎的舰队之中担任一个船长。 在郑家接到小官家的这个任务之后,郑之元便光荣地被选中去执行这个任务。 其实对于久在海上的人来说,谁都知道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不过郑之元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是抱着一去不回的心态走的,走前将家里的一切都安置好了。 他也的确是九死一生。 但幸运的是,他居然莫名其妙的便找到了这些东西,虽然他没有找到首辅嘴里的那片大陆,但重要的是东西。 仔细询问之下,萧诚大概也猜到了这些东西的来历。 这些农作物原产地都在美州,正常情况之下,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不可能抵达大宋的。 但因为有了自己,也有了小官家的热忱,所以便有了郑之元的这一次远航。 那个岛上的人,大概率便是从那片大陆漂泊而出的人,又或者是去过那里的人,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在那个岛上定居了。 于是那些农作物便在岛上开始生产起来。 毕竟那玩意儿,还真是不挑挑捡捡的。 郑之元运气爆棚,在茫茫大海之中,遭遇了风暴居然都能漂到这个岛上去。 也许不是郑之元的运气好,是自己的运气好吧? 总之,自己得到了做梦也想要弄到的东西。 让人吃饱四个字,说起来不过是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的事情,但真要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历史上不管是那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盛世,都没有做到过这一点。 而现在在自己的治下,即便是富庶如江南这一带,每天也都还能从各种奏报之中看到路有饿殍几许几许。 每当看到这些,萧诚都很有挫败感。 “朝廷会兑现承诺,但凡能够献上这些东西的,朝廷不吝封候。”萧诚对着那个九死一生回来的中年男人,说出了那句他盼望已久的话。 “谢首辅,谢官家!”郑之元叉手,一揖到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郑之元带回来的当然不至这些东西。 说实话,现在萧诚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快要花了。 金黄色的一个足有十来斤重的南瓜,这也是好东西啊。随便往那个沟沟坎坎上一栽,他便能生根发芽,然后在几个月之后,给你结出一个个瓜来,一根藤上能结上好几个。不但能饱腹,他还能为人提供难得的甜味。 外头有着硬壳,轻轻一捏便被打开,然后里头躺着一个红皮外衣的果仁,这不就是落花生吗? 还有那十几个盆栽,其中一个上面结着不少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有的还是青色,有的却是红色,那不是西红柿吗? 当然,还有角落里的那几盆红彤彤的细长的物事,不正是他想要的辣椒吗? 郑之元的这一次出海,便带给了萧诚所有想要的东西,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给他一个候爵,萧诚觉得完全值得。 从一个皮口袋里抓了一把晒干的辣椒,萧诚笑道:“官家,今日我却来下厨,再做几样你以前没有吃过的滋味出来。” 萧诚好口腹之欲,这一点是世人皆知的。 君子远庖厨对于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他经常下厨做一些新鲜的菜肴。 要说当年炒菜的铁锅能够在东京城内迅速地普及开来,萧诚也是有功劳的。 天工铁艺出产的铁锅,当年可也是畅销品之一。 十几年前,铁锅炒菜可还不是主流呢! 一听到萧诚说要亲自下厨,赵安不由得口舌生津,从两岁开始就跟在萧诚身边,口舌之刁,可是不亚于他师傅的。 只不过他不会弄罢了。 而萧诚亲自下厨的机会,是愈来愈少,这一年来,似乎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 也只有师娘生日,自己生日,小妹生日的时候,师傅才亲自下厨做过几回菜呢。 看着小官家一副期待的模样,萧诚却是一脸的坏笑。 这个晚上,皇宫内院,萧诚大块朵颐,而满面通红的赵安和刘凤奎则拿着筷子,惊疑不定的看着萧诚将几碗菜席卷一空。 这玩意儿,真能吃? 当然,第二天萧诚痛苦地蹲坑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告诉小官家和刘凤奎的。 几十年都没尝过辣椒滋味的胃,想要适应这个新玩意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呢! 萧诚痛并快乐着。 虽然与其他几样农作物相比,辣椒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但他对于生活在湿气颇重的南方区域的人来说,未来必然会成为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 不怕辣的益州,辣不怕的贵州,还有怕不辣的湖南,辣椒很快就会出现在你们的餐桌上了,只是又要多久,这些东西才会成为你们的最爱呢? 蹲在茅厕里痛苦地用擦着屁股的萧诚却又一肚子的坏水地想着这东西被推广开来之后,不知有多少人要跟自己现在一样吧? 东西回来了,怎么去大量培植种子,那就是小官家这个专家要做的事情了,萧诚要做的,就是以行政的命令来大力推广这个东西。 不占好田的这个优势,大概会让农夫对新作物的不确定性的抵触降到最低吧! 还是要防备着有些人想讨好自己和小官家便来硬的逼着农夫们毁掉原来的作物种这些东西,本来一件好好的事情,要是不盯着,很容易让歪嘴和尚把经唱跑调了。 募兵法、青苗法还有新的税法,明明都是很好的东西,但在执行的过程,还是出了一些让萧诚愤怒的事情。 好在现在胡屹这位监察院中丞不辞辛苦地四处巡察,但凡让他嗅到了一点味道的,都会被他一查到底。 在苏州为了保护他而尽数阵亡的黄大维等人,算是彻底地刺激到了这位古板的御史中丞,他的工作热情无比高涨。 张任是带着无比的震憾回去的。 因为他今天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首辅。 一个为了几样农作物而欢呼雀跃,完全失态的当朝首辅。 而原因,只是因为这些农作物的产量极高,可以让天下再无饥者,路边再无饿殍。 那一刻萧诚的欢喜,谁都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的。 萧诚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之中,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说不上喜欢,但却让人佩服,也让人尊敬。 他明明在利用自己,可是却又那样坦承地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还让人无法生出厌烦的感觉。 至少,他给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回报。 回到燕子矶的张任,突然觉得自己也许能做些什么,也许能重新给自己立下一个目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边走边看了。 本来觉得无聊的武学生涯,却变得好像充实了起来。 这里头的缘由,张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偶尔回想起在首辅公厅里萧诚抱着小官家那又跳又笑的场景,心里便觉得颇为踏实。 这是一个真正愿意做事而且做得好事的首辅啊! 也是一个真正地将百姓放在心里的官员! “诸位将军,现在我们将要去参观的,就是替军队制作甲胄的兵工作坊。”一名青袍七品官员笑容可掬地站在一帮杀气腾腾的将军校尉面前,却是一点儿也不怵,“请大家跟我来,相信大家一定会大饱眼福的。” 听着这名官员的话,人群之中却是传来了哄笑之声。 不过就是制作甲胄嘛,说得好像大家没有见过一样。 今天武校组织这些短期班的将领们来参观与军队相关的一些作坊,兵工作坊是第一站。用山长杨万福的话来说,就是要让这些一个个眼睛长在额头上鼻孔朝天的家伙们晓得,仗打赢了,可不仅仅是你们的功劳,如果不是你们身后这无数的默默无闻地为你们服务的人,你们也不可能打胜仗。 青袍官员们没有说假话,当所有人跟着他七弯八拐地走进了一道山谷,站在一道水坝之下,看着那巨大的水力冲压锤的时候,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 砰砰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 一个硕大的方方正正的铁块,被吊起来放在冲压锤之下,随着冲压锤的重重落下,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铁块被迅速地捶打成了扁平的一块。 随着下头的工匠们不断地调整角度,那铁皮越来越薄,然后大家便看到,有人用一把巨大的剪刀,将这块铁皮剪成了四四方方一块一块的东西,装在小车之上推进了远处的棚子之下。 棚子里是一个个的大火炉,至少有数百人赤着胳膊,正挥舞着小锤在锻打着通红的铁片。 一道道的工序参观下去,最终大家在成品仓库之中看到一副副崭新的盔甲。 至少十余道工序,除了第一道工序之外,剩下的每一道工序,都有数百人。这家工坊,竟然有几千人在这里劳作。 而这,只是大宋分布在领土之内无数个兵工作坊中的一个。 这一天,大家还参观了制作军粮的作坊,制作军服的工坊,每一个工坊,都是成百上千的人在条件并不算好的工坊里拼命工作着。 正是有了这些人的默默地付出,再加上军队的奋勇作战,才成就了大宋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奇迹! 第六百五十九章:要娶的姑娘 过去张任对于当兵的,是持轻蔑的态度的。 也不仅仅是他,而是整个社会都是如此。 好男不当兵成为了一种共识。 贼配军成为了士兵们的代称。 但萧诚的募军法,彻底改变了军队成员的构成。 也使得张任这样的人,被动地成为了军队中的一员。 张任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所以他活了下来。 但对于军队的构成,他仍然做不到清晰的了解。 直到这一次的武校学习。 一向在外头露出锋利獠牙的军队,只不过是这个体系的一个外在表现而已。 他是弱,还是强,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任意有一环差了,它都不能称之为一支强大的军队。 张任第一次看到了武器的打造过程。 看到那一块块沉重的铁锭是如何在无数的工匠手中一步一步地变成士兵手中所持的刀枪弓弩。 晓得了原来羽箭之中最难制造的不是那个铁制的箭头,而是箭杆,晓得了一枚羽箭的成本需要三十文左右。 如此一来,想到每一次战斗之时,宋军射出去的那些铺天盖地的羽箭所需要的银钱,张任便觉得有些心疼了。要知道这些箭只要射出去,不管命不命中,回收的价值便不大了,特别是其中的箭杆,基本报废。 晓得了行军之时,战斗之时,自己吃的那种瓣一小块泡在碗里,转眼便能膨胀成一碗的行军粮,是七蒸七晒,而且还在内里加入了许多疏菜粒以及一些佐料,成本其实是相当高昂的。一斤粮食制成这种行军粮之后,最多还有二三两。 这样的事情了解得越多,张任就越是知道组建一支军队的不容易,而将其建设成为一支强大的军队,那就更不容易了。 所以,这也便让山长杨万富最后的总结,变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那就是首先要有一个英明的领导者,才会有可能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领导者是大脑,军队是大脑延伸出去的有力的四肢。 要是大脑出了问题,四肢再有力,也只能是一个摆设。 而这,可以参考以前的大宋。 那时候的大宋不强大吗? 不富裕吗? 甲不坚兵不利吗? 可是结果呢? 却被辽人长驱直入,连皇帝都成为了别人的奴隶。 所以,大脑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这一点,张任接受起来倒是比其它的军将要快得多。 三个月的武校培训生涯结束,张任获得了一个长假。 这也是朝廷对他特别的一个关照。 张任足足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 目的,当然是要张任衣锦还乡,回到老家去好生的得瑟得瑟,人样子就该有人样子的自觉,要让所有人看到他现在的风光与得意。 当然,这份风光与得意的外袍之下掩盖的那累累伤痕,是不会展示给外人看的。 像周全,哪怕身为张任的顶头上司,也没有这个荣幸,他必须得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军队中去。 当所有的贺客与亲戚友邻们都离去之后,在深宅内室之中,张鲁氏看到在自己面前褪去华袍的儿子,整个人都是惊呆了。 屋子里的那些丫头们也都目瞪口呆,有些甚至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尖叫出身。 张任的身上,看起来几乎没有多少好地方,疤痕叠着疤痕,新伤盖住了旧伤,特别是玛瑙河这一战的伤势刚好不久,长出来的新肉还是粉嫩粉嫩的。 “我的儿啊!”张鲁氏颤抖的手抚摸着这些伤痕,曾经光滑细嫩的身体,如今已是疙疙瘩瘩起伏不平,不敢相象,这具身体,曾经遭受过多少磨难。“还疼吗?还疼吗?” 面对着母亲一迭声的询问,张任笑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我们不去当兵了,再也不去了,要拼命,咱们家也拼了,新税咱们家领头交了,你父亲还去了烟瘴之地搏命,够了,不管要多少钱,我都出了,我去找他们,咱们再也不去当兵了!”张鲁氏号淘着道。 扶着母亲坐了下来,张任半跪半蹲在她的身前,低声道:“母亲,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相比起战死的那些袍泽,儿子,算是幸运的了!” “我们不去当兵了!不去打仗了!”张鲁氏坚持地道:“谁要是说我们的不是,你就把这一身伤疤亮给他们看,还要我们怎么样呢?” “母亲,我们家,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张任摇头,此刻的他,已经明白,自己家与首辅的政策、战略已经绑得死死的了,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试想一下,要是首辅败北下台了,他了不起找个安静的地方去钓鱼,而自己家呢,只怕便要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只能向前。 既然已经成了这辆战车之上的一个部件,那就要努力地让这辆战力平稳地向前,直至抵达目的地。 自己是这样,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听说父亲在云南,还挽起裤腿,卷起衣袖,亲自下田割草,耕田,亲自挑着一担担的米田共去肥地呢!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候!”张任笑道:“这是首辅题赠给我的诗呢!听说我可是第一个获得这样的殊荣的。母亲,且看儿子马上封候,也为您博一个皓命出来。” “我不要什么皓命,我只要我的儿子好好的!”摩挲着张任的头顶,张鲁氏垂泪道。 “母亲,值此乱世,什么事情又是由得我们的呢?”张任轻声道:“我们只不过是这汹涌波涛之中的一叶小舟,想要凭自己的力气独善其身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依附上一条大船,才能保得平安。现在我们已经上了船,就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悔意了。任何的犹豫与后悔都会让我们万劫不复。” 张鲁氏虽然是妇人,但官宦人家的妇人,比起平常人家的女人,自然是更深刻的懂得很多普通的事情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虽然心中万分不愿,却也知道,这根本不是她能够作主扭转的。 “我儿这一次既然回来了,那就订上一门亲事再走!”张鲁氏道:“前两个月,听说你载誉归来,登门来提亲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名门世家,亦有许多高门大户,以前母亲只觉得这些人高攀不起,这些家庭的女儿娶进门来,不见得便是福气,不过如今年了我儿这累累伤痕,反而觉得配她们是绰绰有余了。明日我便把这些家一一细细讲与你听,任由我儿选择一个顺眼的!” 张任却是断然地摇了摇头。 “母亲,有一件事,我正要禀告于您!” “什么事?” “儿子没得父母允准,已经答应了别人提亲了!”张任道。 “啊?”张鲁氏愕然,半晌才道:“既然是我儿看中的,那必然是极好的,不知是那一家的姑娘?说与母亲听,母亲也好请人上门说合!”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母亲,是我救命恩人家的女儿,他已经死了。” 缓缓地将自己这一年来在军队之中的经历说与张鲁氏听,张任道:“我这条命是老什长给的,不然母亲今天见到的,那就是装着儿子骨灰的一个小盒子了。我答应了老什长要照顾他们一家子的。” 听说儿子要娶的女子居然远在广西,更重要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书香门弟,而是实打实的普通农家,张鲁氏顿时便不愿意了。且不说儿子如今看起来必然是锦锈前程,就算是过去,自家也断无可能娶一农家女见门的。 只怕那女子,连大字也不识得一个的。 “想要报答,照顾他们,做什么不行呢?银钱,土地,只要是他们想要的,我们都能给他们!”张鲁氏道:“但要娶这样家的女子进门,母亲是断然不许的。”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母亲,儿意已决,不管如何,儿子都是要这么做的,在屋里歇上两天,儿子便要往广西去了。一来,是奉上官之意,将这些战死英烈的骨灰送回家,二来,便是上门去与他家说清楚这层意思,等儿子回来的时候,就把那姑娘带回来。” “什么,你这次去就要与她成亲?”张鲁任大怒。 “自然不是的。”张任摇头:“老什长刚刚战死,我这次去,只是想与她订亲而已,然后带她回来,成婚什么的,怎么地也要等到三年之后。” 看着语气笃定的儿子,张鲁氏急道:“母亲不会同意,你阿父也绝然不会同意的。” 张任却是笑了起来:“阿父肯定会同意的,如果不信,母亲您尽管去信问一问父亲!” 在家歇了数天,张任倒也是想与过去的朋友们联络一番,好好地喝喝酒,说说话。 可是一聚之下,却是大失所望。 如今的他,与众人已经完全是说不到一起去了。 这些过去的朋友,基本上还沉浸在过去的那个时代之中没有走出来,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秋试的失意之行。 首辅萧诚主持下的新进士式,与过去的进士试大相径庭,原本文教昌兴的江浙在这一次的大试之中,大败亏输。 倒是广西、云南、两广等地的士子上榜者众多。 在江浙地带,过去被众人瞧不上眼的一眼爱好杂学的家伙们,这一次却是一个个的高中进士,这岂不能让这些人失意之下对朝廷怨怼更深? 喝着酒听着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话语,看着满腔的意气不得伸张的脸庞,觉得报国无门的过去的朋友,张任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自己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呢! 可是上过了战场,经历了生死,再回头来看这些事情的时候,感觉却是与这些人截然相反了。 这些人如果还不赶紧改弦易辙,只怕三年后的秋试,他们还要再次被刷下来。 想等着首辅垮台以后,朝廷一切再走回到老路上来? 只怕不可能。 想起边境之上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军队,想起军校这中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员,想起军队对首辅的竭力支持,甚至想起那一个个庞大的军工作坊之中成千上万的人忙碌的身影,张任就觉得,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如果不能赶紧拥抱新时代,那就只能变成弃儿,被新时代的浪潮拍死在沙滩之上。 他一口闷光了杯中酒,大笑着洒然离去。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找母亲要了二千贯钱。 虽然他家富裕,但二千贯钱,却也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听说是儿子要带去广西,送给他的那些战死的同袍。 因为如果不是这袍泽,张任就不可能活下来,张鲁氏倒是毫不犹豫地便将多年积存拿了出来,甚至还多给了五百贯,特别说明是给老什长家的。 老什长不是想给他五个闺女多挣点嫁妆吗?想来他也挣不到五百贯。 张鲁氏不觉得自己的丈夫会同意儿子娶那个农家姑娘,自己说服不了儿子,但他父亲必然能阻止。 自从听了儿子的意思之后,张鲁氏便派了得力家仆,快马加鞭地赶往云南去见丈夫,相信丈夫一定会想法阻止这件事情的。 不过人家终究是救了自家儿子一命,虽然不能娶人家的女儿,但多给钱却是应当的。 对于母亲的心思,张任也是一笑作罢,只是将这些钱运去联合钱庄,换了那里的银票,便准备着去与其他的同僚汇合了。 如今联合钱庄在江南终于也是全面铺开了。 在首辅一系获得压倒性胜利之后,新法全面铺开,像青苗法这样的贷款,就完全是以联合钱庄为主展开的,江浙一带原本的那些老字号钱庄,如今却只能是苦苦支撑了。过去最为赚钱的高利贷业务,如今已经是苟颜残喘了。而一些依靠官府的稳赚不赔的业务呢,如今那里还有他们的份儿? 联合钱庄全都吃了下去。 这些老钱庄,要么接受联合钱庄的整合成为联合钱庄的一部分,要么便等着关门歇业。 在江浙,联合钱庄强势地展开了他们的合并计划, 而在广西云南一带,更是早就遍地开花,深入到民间地头了。 进入十月的第一天,张任与从前线护送战死袍泽骨灰的同僚汇合到了一起,数辆马车一路往南而去。 第六百六十章:张家家主 张春黑了,瘦了。 与过去那个富富态态的司理参军相比,现在的腾冲县令张春,看起来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个站在了时代风口上的人物。 他准确地抓住了这个时代赋予他的机会。 在外界许多人看来,张春这完全是作茧自缚。 许多人甚至宁愿丢官去职,也不愿到他们眼中的荒蛮之地来任职,在这些人看来,到了这里,能活着回去的可能性太低了。 但张春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这是他张氏一家从一个普通的士绅家族,向顶流发起冲击的最佳的机会。 所以,当朝廷新政来临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当了出头鸟,第一个站了出来双手双脚地赞同朝廷的新政。 当然,那个时候,朝廷当中两派还在激烈的博弈当中。 于是他这个出头鸟便遭到了报复。 要升张春的官儿? 可以啊,去云南吧,腾冲县正好缺一个县令。 我们大力举荐这个人去。 于是张春去了腾冲。 他家有两个儿子,必然要去一个当兵嘛! 于是张任去了白羽军。 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晓得,白羽军必然要面临于辽军大战一场。 很多人幸灾乐祸, 这便是背叛的下场。 但事实证明,张春赌赢了。 随着朝廷之上的政策方向之争落下帷幕,首辅萧诚一系大获全胜之后,他张氏也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赢来了高光时刻。 县令? 只不过是他张某人的一个起点而已。 “父亲,烫个脚吧!”长子张凭端来了一盆热水,放在了张春的面前。 张凭身材高大,与张任倒是有五六分相似。 脱去鞋袜,将脚放进加了药材的热水之中,张春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父亲,说服那些野人部落下山的事情,何须您亲自去呢?让咱们这里的驻军去,岂不更加便宜?”蹲在水盆边,一边给张春轻轻地捏着脚,张凭一边道:“车马不通,单凭一双脚,而且那些人可不易说话。” “你知道什么!”张春冷哼一声道:“如今你阿父在这片地域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那些人性子野得很,服软不服硬。军队去倒是简单了,但后遗症可不和,这周边的部族很多啊,你剿了一个,别的必然要跑,到时候,麻烦便会接锺而至的。” “儿子是担心父亲!” “有什么好担心的!”张春摇头道:“那些人性子野,但并不蠢,最多明年,你父亲便能将这周边的化外部落,尽数劝服来归,嘿嘿,这又是大功一件。” “三年期满,父亲必然高升!”张凭佩服地道:“还是阿父您当日算得准啊,首辅果然大获全胜。” 张春得意地哈哈一笑:“也许用不了三年。如今咱们云南省的监察使司的古监察使明年便要去职了,你父亲想要的,便是这个职位。” “这可是正五品。”张凭吃了一惊。 “所以我需要更多的政绩来将其它人都比下去!”张春道。“首辅要树立一个标杆出来,我们家,便是他最好的选择,当然,首先你父亲要做出明显地超出别人一大截的功绩出来,这样首辅超擢于我,便有了正当的理由。” “阿父您高瞻远瞩,儿子是五体投地。只是我一直很疑惑,当初您怎么就认为首辅会赢呢?”张凭道:“要是首辅输了,我们家可就惨了。” “赌一把而已!”张春道:“首辅军权在握,真要惹急了他,他可不是没有把一切都清空再重新来过的实力。所以这一把,看起来冒险,但实则上跟收益比起来,风险不值一提。” “可二郎却是九死一生!”张凭叹道。 “我们张家要摆脱原来的桎锢,每一个人都要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牺牲一切。”张春道:“能活下来,那便是大富大贵,如果不能,那也是他的命,是他作为张氏子孙必然要承担的责任。现在,不是一切都好吗?” “阿父,今天家里来信了。”张凭道:“二郎他回家省亲,他现在已经被升为正将了,只是母亲在信中说二郎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那信上泪迹斑斑,母亲伤心得很。” “没死便好!”张春哈哈一笑:“没死,他的福气就在后头呢!” “还且一件事,母亲让父亲迅速拿主意!”看了一眼父亲,张凭接着道。 “什么事?” “二郎私自与人结了亲。”张凭将张任要娶老什长女儿一事,细细地与张春说了一遍。 张春咂摸了片刻,却是反问张凭道:“你说说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张凭道:“儿子以为自然是不妥的。我张家纵然不是高门大户,可也不能娶这样一个没来历的女子吧。” 想起这一年来在这里看到的那些本地女子,张凭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二郎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吗? 难怪母亲坚决不同意呐。 张春叹了一口气道:“我把你带在身边历练,看来这一年,你的长进还是不大啊!你弟弟我丢出去让他野蛮生长,是生是死全靠自己,不想,倒还真是历练出来了。” 张凭一怔:“阿父这是何意?” 张春哼了一声,指了指脚盆,张凭会意地提起汤婆子,往里再加注了一些热水。 “二郎要娶那个老什长的女儿,一来,当然是报恩了,人家对二郎是有再造之恩,没有这个人,二郎也就没了!”张春道。 “但可以多给一些银钱便可,不见得非要以身相许吧!”张凭争辩道。 “肤浅!”张春冷笑:“二郎踏上了从军这条路子,如果浑浑噩噩过日子,熬过三年义务兵不死回家倒也罢了,但二郎争气,现在便已经是中级军官了,那二郎必然是想要往前多走几步的。” “这与娶这女子有什么关系?” 张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 “二郎身在白羽军。别看白羽军出身广西,但他们的长官魏武,却是首辅的家奴出身,妥妥的首辅嫡系兵马。”张春解释道:“在这样的军队之中想要出头,光勇敢就行了吗?这天下勇敢的人多了去了,敢拿一条命去拼个荣华富贵的人也多了去了,凭什么就是你二弟能出头呢?” “早先,你二弟还可以吃掉我们家率先响应首辅的红利,但走到了这一步,他便也算到头了,接下来再想立功,就不容易了。除非,你二弟在白羽军中,被他们看作是自己人。” “白羽军扩军,不再像以前,军将皆出自广西,其它各地的兵马、将军开始陆续加入其中,但你别忘了,在白羽军中手握大权的,还是那些从广西出来的老人,即便是魏武,也会对他的老部下更加地关照!” 听到这里,张任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二郎如果娶了这个广西女子,就会被那些老将领们看成是自己人了!” “总算是想过来了?”张春道:“而且,不仅仅如此,二郎以一个江南官宦之家,身有功名的读书人的身份,去娶一个广西地方上的普通农女,又让人认为二郎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你说以后他在白羽军中,是不是就会走得更顺利一些?” “二郎能想到这些?”张凭有些目瞪口呆。 “你二弟也不知在生死线上爬过了多少回了,能悟出这一些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张春道:“还有,你现在还认为我不许你去参加这一次的进士试而不满吗?” 张凭连连摇头:“亏得阿父没有让我去,否则必然是落榜的下场,白白奔波一场。不过也是没有想到,朝廷居然赐下了同进士的身份下来,以后我倒是不用再考了。” 看着喜滋滋儿的张凭,张春道:“如果你以后只想做个一县之令或者在省里去做个辅职,一个同进士倒也够了,只不过这样的来的身份,终究是会让人看不上的,要想能有更大的发展,就必得去考一个真正的身份出来。” “看了今年的进士试,孩儿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张凭有些发愁。 “比你弟弟在战场之上挣命还难?”张春冷笑:“你不想努力,我也不逼你,只不过看这个样子,二郎以后的前程远大得很,到时候张家光耀门楣全靠你弟弟,你这个兄长,只怕便要仰二郎的鼻息过活了。” “孩儿去学,去考。”张凭道。 “不要去学什么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了!”张春道:“去学实务,我猜首辅的意思,只怕以后懂得实务的官员,才会得到更多的重用。” “孩儿明白了!”张凭连连点头。 父亲张春,在张凭的眼中,一向高深莫测。 就像当年在江南之时,在局势那么不明郎的情况之下,父亲孤独一掷之举,却是为张家带来了光明的前程,现在到了腾冲,父亲的很多举止,仍然让张凭想不明白。 张春真正是爱民如子,做什么都身体力行。 一年多来,他在本地搏得了极大的名声,而在像腾冲这样的边境县,还在屡屡为那些蛮族侵扰而苦恼的时候,张春已经赶孤身一人上山去劝说这些人下山定居了。 治政清廉,公正严明,甚至还倒贴钱来帮着本地百姓,来这里一年多的俸禄,张春就没有领过,全都撒出去了。 那些在张凭看来如同猪食一样的食物,父亲居然能坐在田间地头,与那些老农喝得有滋有味。 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必须跟着一起受这个罪。 可是张凭知道自家父亲以前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父亲的书房里还亮着灯,灯下有好几个人影聚在一起在商议着什么。 有开拓团的,也有本地驻军的首脑。 作为边境县,腾脱驻扎了一个营的军队。 而开拓团的那位首领,则是来自江南徐家。 把自家父亲弄到这里来当县令的事情,当年徐家可也是出力不小呢! 不过当徐家后来求上门来的时候,父亲居然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呵呵地接待了他,并且作为中人,替他们引见了本地驻军校尉,而且作为保人,使得他们取得了本地驻军的信任。 张凭就很不理解。 徐家,已经在政争之中败下政来,别看现在徐向奇还占着户部尚书的位子,但在部里说话,已经没有多少份量了。现任的右侍郎兼税务署的鲁泽,才是下一任的户部尚书最热门的人选。只怕用不了多久,徐向奇就得自请离职了。 徐家,已成了下山猛虎,拔毛凤凰,何必还对他们彬彬有礼? “天一兄,这一次我们徐家要在这腾冲置办大农庄的事情,还得你多多成全啊!”徐鹏拱手向着张春道。 “好说,好说!”张春笑道:“徐家可是高门大户,愿意在我们腾脱这个偏僻之地置办产业,我们是欢迎之至的,不过张某人话也得说前头,那相关的税费,可是一文也不能少的!” “这个自然!”徐鹏大笑:“天一兄,今天垦出来的农田,徐家要一万亩。” “你们有这么多人手来种吗?” “这一次出击收获颇丰!”徐鹏微笑道。“现在还正在统计着具体的数据,县里的,还有驻军的这一份,回头就会送来。” 张春与另一边的那名校尉都是笑着点了点头。 “今年还准备出去一次,不过武器需要大量补充,特别是箭矢!现在想要获得更丰硕的收成,就不得不走得更远了。” “只要价格合适,就没有问题。”那校尉微笑着道:“前不久,我们刚刚淘汰了一批,别看是淘汰下来,但对于蒲甘那边的蛮子来说,也算是神兵利器了。” “如此甚好!”徐鹏道。“回头我就让人去交接。” “鹏程兄也得小心。”张春道:“听说安南那边的开拓团这一个月来,就很出了几次意外,损失惨重,周家整支队伍,全军皆墨,连周家二爷都没有逃回来。” “多谢提醒!”徐鹏笑道:“我可没有周老二那么蠢。做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与当地人内外勾结,大家一起发财才好办事嘛!他所到之处,尽制造无人区,不千夫所指,那才怪呢!” 第六百六十一章:努力的人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的时候,安静的营房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一个个的士兵从温暖的房里冲了出来,在没过踝腕子的雪地里列队。 而在最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稳稳地戳在了那里,鹰隼一样的眼睛,正在扫视着麾下的士卒。 三通鼓还没有敲完,八个百人方阵已经在他的面前摆得整整齐齐。 另外两个百人队,一个是骑兵队伍,负责外围的探察警戒,一支步卒,今日却是负责营盘值守。 张任满意地点了点头,比起半个月前,足足提高了十息时间。 挥了挥手,他没有多发一言,队伍却是熟门熟路地开始沿着营房的外围栅栏边跑了起来。而跑在最头里的,便是张任。 每天的早课,不管天晴下雨,雷打不动。 除非是在作战时候才会取消。 老兵们已经是习已为常,但新近加入的士卒,却是叫苦连天,原本以为新兵营的生活,已经是地狱模式,但没有想到,进入军营之后,才知道新兵营那完全是小孩儿子过家家。 在新兵营,反正大家都很菜。 但到了部队之后,一群菜鸟碰上一群虎狼,那日子可就过得惨兮兮了。 老兵们轻而易举能完成的任务,新兵们却是步履维艰。 新兵营的指标,对于老兵们来说,只是及格线,而不是最终线。 特别是张任这个营。 一千战兵,其中八百人都是白羽军老卒,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只有两百人是刚刚加入的新兵。 周全统带的一个统制五千人,除了周全自己的老营之外,战斗力最为强大的,就是张任这个战营了。 张任探亲回来之后,交给他的,就是这样的一支部队。 彪悍的老卒们在张任的面前,一个儿都没有炸毛儿的。 原因很简单,张任这家伙,块头大,拳头硬,打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关键是,犯在他手里,先是揍一边,然后还要给你讲道理。 身为读书人的张任讲起道理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老卒们大多不识字,对于读书人出身的营将,倒是另添一份尊重。 当然,也不是没有刺儿头,但在挨打,听讲道理,再挨打,再听讲道理的过程之中,也一个个的都心服口服了。 老兵如是,新兵就更不用说了。 特别是当营将汗流浃背,脱下身上的衫子,光着膀子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就更没有勇气反抗他了。 那身上的伤疤,让人忘而生畏。 一个能文能武,能说能打的头头,怎么能不让人服气呢! 而对于老兵来说,这样的一个人,还是他们广西的女婿,那就更要多给几分面子了。 张任带着麾下进驻杞县已经足足一个月了。 他在周全大营的左侧五十里处。 周全这个新上任的统制,胆子大得很。 他自己顶在最前头,直面对手。 用他的话来说,老子顶在最前头,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难,左右两翼的都得飞奔来援助我,要不然,回头老子就能砍了你的脑袋,你还没处说理去。 这样的混帐逻辑,便连魏武也拿他没办法。 驻守杞县,是周全的任务,如何排军布阵,自然是他说了算。 当然,这样的统制,也让全军上上下下五千人服气。 如今白羽军已经扩充到足足两万人了。 而周全带领的这支部队,亦是仅次于魏武主力的队伍,新兵最少,只占两成,剩下的,都是百战老卒。 像另一个统制张藉,麾下虽然也有五千人,但基本上没有多少白羽军老底子,不是降卒编练,就是刚刚进入军队的新军,战斗力与周全所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只不过张藉这个人也很传奇,属于那种天生自带光环的福将,功劳有时候找都要找到他的头上。 仅凭这一点,魏武也从不小觑他。 运气,也是将领们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事儿,你说不清道不明,但他还真就存在。 在睢县一战之中击败卢本安之后,大宋军队旋即向前挺进,直到占据了杞县之后,这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而杞县,距离东京,已经不过百里之遥,可谓是近在咫尺了。 新建的营房虽然是土胚茅草房,但里头却修了火炕,士兵们更是从头套到脚下鞋袜,都是入冬之前新发下来的崭新的冬装,而且是两套。 据说,以后每一年都会再发两套。 一套是轻薄的羽绒,一套是厚重一些的棉絮。 在武校学习的时候,张任曾经去参观过军用品的很多工坊。 军服工坊便在其中。 据张任所知,现在专门制作冬服的工坊,基本是都是首辅萧家的产业。 羽绒是刚刚才兴起的新装,上游便是大规模家禽的养殖和收购,现在走在乡间里弄,看到最多的便是鸡鸭鹅这些东西了,上好的羽毛能作为雕翎,普通的羽毛被搅碎硝制之后,便成为了冬服里面的填充物,而肉则可以被制成肉脯,就算是这些东西每日生出的大量粪便,都被卖给了农家作为肥料。 整个一条产业链上,不算那些零散养殖的百姓,便有上万人靠这个吃饭了。 而棉花这些年来,也开始从高端产品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最早产自于雷州的被称之为吉贝布的东西,首先在两广、云南、贵州等地被大面积种植,虽然现在棉布对于寻常百姓家还算是一种奢侈品,但却已经大规模供应给军队了。 首辅向来是把军队摆在头一个位置上的。 高高的哨楼矗立在营房大门两侧,夯土之后外头又包上了青砖,端地结实无比,而哨楼的顶端,一尊青铜火炮的炮口,笔直地对准着营房前头的那条驰道。 除了这条道路,营房周边都是深深的壕沟,那里头,可是插着无数削尖的木桩竹枪的。 这是一个新玩意儿,张任还只是听说过这东西的威力。 据说在睢县之战中,高帅集结了四十门大炮轰击辽军,声震寰宇,烟雾遮天蔽日,敌人损失惨重。 张任很想打上一炮试试。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玩意,珍贵着呢! 据说是有寿命的,一门青铜炮,只能轰一百余炮,打完之后,这玩意儿就得回炉重造了。 吃完了早饭的士兵们开始了打扫营房。 所有的积雪,都要扫得干干净净,营房里的内务,都要整理得清清楚楚。 大宋步兵条例,不厌其烦地将士兵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睡觉到吃饭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军法官们每天最大的任务,已经找茬子。 这些事情,不需要张任去操心。 坐在哨楼顶上,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广西带回来的未婚妻。 虽然黑了点,但长得还是很周正的。 更重要的是,虽然出身农家,但却落落大方,在自家母亲面前,也没有手足无措,说话做事有条有理。 这让满肚子不喜欢的母亲,总算是舒服了一点点。 在父亲回信表达了坚定的支持之后,母亲便也没有丝毫办法了。 不过那丫头这三年的日子,肯定不会太舒服了。 要学会识字,要学会管家,总还要学点琴棋书画来充门面,想到这里,张任不由得轻轻地笑了起来。 千里同行,那丫头给自己的映象还真是不错。 这老婆,以后也绝对不会差,应当是一个能带出去的。 “将军,想到什么美事了?”旁边值勤的士兵笑问道。 “想媳妇儿了!”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能给寂静的夜里教手下的士兵识字,也能深入浅出地给士兵们讲朝廷刚刚出台的一系列新的政策,同时还能与他们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这样的将领,谁不喜欢呢! 在辕门之外,周洪看到张任的时候,满脸的都是诧异之色。周洪的身后,跟着一溜长长的几十个人,他们赶着十几辆车子,拖车的既有骡子,也有驴,还有牛,车上,装着军队所需要的给养。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张任,更没有想到,不久之前明明还只是一名士兵的他,现在居然已经能统领一营战兵了。 “老什长呢?”看到张任,他便下意识地看向张任的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曾带着张任他们,无数次的去他们的村子帮着他们耕地、挖渠、收割、修建房屋,直到某一天,他们突然开拔而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故人,听到对方的问话,张任不仅鼻子里一酸。 “老什长他们,都没了!” 周洪愕然,那个操着一口广西腔,一句一个老表老表叫着的,像一个敦厚长兄的人,就没了? 张任把周洪请到了他的房间。 与士兵们睡的大通铺不同,作为营将的张任,是有一个独立的房间的。 周洪对张任也是印像很深刻的,因为那个时候,他经常请张任帮着读朝廷邸报或者江宁月报,被所有人称为张秀才的他,也是深得众人喜欢的。 因为他还能帮着大家写写信,写写福字甚至帮着还没有名字的娃娃们取名字。 他取的名字,总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但好听,而且每一个名字都还挺讲究。 往事总是让人心情沉痛,不过两人也都是历经坎坷阅尽苍桑之人,见惯了生死,也就不再执著于生死了。 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早和晚而已。 从出生开始,大家便一路狂奔在死去的路上。 老什长他们,只不过是跑得快了一些罢了。 终有一日,他张任必然也是要去与他们汇合的。 到那时,大家再一起好生叙叙衷肠。 “你现在……”给周洪倒了一杯茶,张任问道。 “入冬过后,田里也没有什么事了,我便组织了几个村子的壮劳力一起出来做事。”周洪笑道:“承蒙上面信任,却是把这给各地驻军送补给的任务给了我,这不就过来了吗?” 朝廷开始收免役钱之后,便不再强征百姓服徭役了,而是改为官府出钱雇佣人来完成这些事情。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 有眼力见儿的一些人,便趁机组织起了一些队伍,专门找官府承包这些业务,以藉此来赚取钱财。 周洪便是属于这些人之一。 不过有一个问题是,他倒是有眼力了,但是呢,背景就不怎么地。要不是他曾经在难民营中与首辅有过一面之缘,家里的鱼酱还得到了首辅的称赞,只怕即便是一些零散的小工程,也轮不到他来做。 可即便如此,他所管辖的几个村子,也因为他能揽到一些活计,而明显地比周边的村子要富裕许多。 像往军队送物资这些活计,反倒是那些专门干承包活计的人不愿意干的。 因为油水不多,责任倒不小。 而且军队里的人,脾气都不小,而且现在也没有人敢克扣他们的东西,特别是这些驻守在一线的部队,就更没有人敢对他们的东西搞事情了。 所以,这差使就轮到了周洪。 不过周洪倒也趁此机会,把自己统带的几个村子今年一年下来积存的一些收获,作为了这部分补给物资送来军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但价格卖得好,而且送过来还有力钱,算是赚了二道钱。 “这么说来,你如今倒也是升了官儿了!”张任笑道。 “那里是什么官儿?”周洪连连摆手道:“如今县下设乡,乡下设村,周某现在不过是一个乡长而已。” “再往上可就要去县里任职,哪怕是从九品,那也算是入品了!”张任有些感慨于萧诚的这些政策,仅仅是这一条,便给无数在底层奋斗的这些人打开了一道门缝,虽然还是很窄,属于典型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总也是一条出路。 就如同那进士试一般,何尝不是过独木桥呢? 就像自己一路升到现在,又何尝不是在过独木桥呢! 其凶险程度还犹有过之呢! “不瞒张秀才你说,我还真要争一争。”周洪却是很认真地道:“明年开春,我已经决定让下头的几个村子,全部都种棉花了,后年便是三年一评的时候,到时候还是得看实绩。种棉花,如今比种粮食,从收入上来说,要更强一些。” 种棉花的收入,自然是要比粮食要更高。 “下头的人,愿意吗?” “所以我今年带着村子里的年轻人出来赚钱,我准备把明年的粮食先给愿意种棉花的人发下去。”周洪道:“不过一年过后,种棉花的收益,得全归村子里!” “高明!”张任很是佩服眼前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这份眼力和胆魄,只怕许多读过书的人,也是远远不及的。“不过老周,你还得读书识字,想更进一步,不识字是绝对不行的。” “我已经在学了!”周洪笑咪咪地道。 第六百六十二章:搞钱相公(上) 萧诚秉政以来,最让人垢病的,便是利字当头。 用某些人的话来说,就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就像一年一度的官员考功,占比最大的,已经变成了当地的经济状况如何。 不但看总量,还要看增速。 一地官员,如果将当地的经济搞得风生水起,基本上一个考评为上就跑不了。 而其他的指标,在经济指标的面前,基本上就可以忽略不计,不值一提了。 很多过去能让地方官获得表彰,让地方上大长脸面的行为,在现在,已经完全不合适宜了。 就如同某地上报朝廷,说是某某妇人为夫君死节,竟然一绳子吊死在灵堂里,要求朝廷表彰。奏章到了萧诚那里,萧诚却是勃然大怒。 不但批注了岂有此理四个大字,甚至在笠日的大朝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上奏这件事情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下这个官员偷鸡不着蚀把米,别说表彰了,今年的考功,要是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弥补,一个下等,必然是稳稳地落在头上。 萧诚对于这样的事情,是真的深恶痛绝。 过去的事情,他管不着,但在他手里,这样的歪风邪气,一定要杀下来。 也许这样的节妇是真的有, 可即便有,萧诚也不赞同。 朝廷如果对于这样的事情大加褒奖,立牌坊,给资源,那只怕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会寸出不穷的。 官员们想要拿到教化有方的赞誉,为自己升官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些家族借此来凸显自家的声名,抬高家族的身价,但那些去殉节的人,当真都是愿意的吗? 没有人知道。 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便只能由着活人来说三道四了。 “韩端,你们礼部要专门就这件事情写一份文章在江宁月报之上发出来,头版头条,要狠狠地批判这种行为!”敲着桌子,萧诚对时任礼部尚书的韩端道。 韩端愁眉苦脸:“首辅,这让我们怎么写啊?过去对这样的行为都是大力褒奖、提倡的啊!这,这这现在要反其道而行之,下官实在不知从那里下嘴啊!首辅能不能给提示一下。” 面对着萧诚的涛天气焰,韩端不敢反驳,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一旦回到礼部衙门,只怕下头的那些人能把自己喷死。 “这还不简单吗?”萧诚怒道:“当下正值国难当头,每一个活着的大宋人都能为国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即便是一介妇人也是如是,去纺织工坊里看看,去田间地头里看看,妇人们都在辛苦劳作,轻弃己身,是对国家不忠。” 别说是韩端听得目瞪口呆,便是一边的岑重、吕文焕等人也是张嘴结舌。 说实话,他们心里对这样的事情,也还是颇为赞赏的。 但萧诚一张嘴,直接就把这事儿给拔高到了为国尽忠的程度之上,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可就不得了啦。 但也由此可见,萧诚对这种事情的不满程度。 “上有老者未曾百年,是为不孝,下有孩童尚未成年,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辈,居然还想从朝廷这里拿到谥号,别把脑袋想歪了!” 瞅着暴怒的萧诚,本来还想劝解几句的岑重,直接闭上了嘴。 他们知道,这篇文章一旦出炉,必然是天下哗然,士林之间,肯定又要为这件事情争个天翻地覆。 不过也就是士林之间了,普通的老百姓对这个是没有啥感觉的。 因为这样的事儿,就不会出现在底层百姓的身上的。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现在他们这帮人,还怕士林喷吗? 早就被喷开花了。 过去的进士试多金贵啊!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三年一试,一次最多两三百个进士,考出来的进士,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章做得花团锦簇? 但今年的秋试,萧诚一声令下,进士试分成了六科,对应了国字监下辖的六所大学,一下子把过去视为杂学的东西,拉高到了文试的高度,而录取的人数,则猛增至近千人。最让这些人不满的是,文试只取了不到八十人,倒是那些律学、算学之类的学子录取人数大增,居然占到了九成左右。 对于士林的怒骂,萧诚一点儿也不在乎。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句话便让对此忧心忡忡的政事堂的其他几位相公包括六部尚书们哑口无言。 “骂就骂吧!剥夺了他们的利益,还不允许人家骂几句出出气!” 而对于另一帮拍马屁的家伙说要整治这些口出不逊的家伙给首辅出气的言论,萧诚也又显得大度之极,哪怕已经有人在江宁城中张贴揭贴非议朝政。 “嘴上骂得凶,但身体之上必然很诚实,你们看着,三年之后的秋试,这些骂得最凶的家伙,必然又会来考的,说不准他们考的,就是现在他们瞧不起的这些杂学。” 对于萧诚的论断,其它人都是啼笑皆非,但却也知道,这还真是实话。 就像现在虽然还担任着户部尚书但实权已经大不如以前的徐向奇徐尚书,就已经吩咐家里的子侄开始深度学习算学这些原本在他们眼中的杂学了。 一时之间,精通这些杂学的先生,身价暴涨。 没有足够的财力和声望,在江宁城中,已经根本请不到在这方面有一定造诣的先生了。 三年之后,占据进士试主流的,必然还是过去的那些上流阶层,对于这一点,萧诚心知肚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能让这些人把他们的聪明才智用在这上头总是一件好事。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类东西,有就行了,你让全民都去搞这玩意儿,那大宋还活不活啦? 辽国人打来的时候,难不成你派一帮读书人去吟唱诗赋退敌吗? 而且,萧诚还希望通过这样的变革,在那些有钱人阶层之中会涌现出一批专注于数理化的人才来。 说起来搞这些东西,都是要花钱的,钱少了还不行呐! 普通的老百姓,会把学习这些东西当成敲门砖,但有钱的人一旦学进去了,则会把他当成一个爱好终生来钻研。 哪怕这样的人很少,但只要出现那么几个,兴许就会让大宋赚得盆满钵满呢! “首辅,你现在可是被称为钱相公呢!”徐向奇笑咪咪地道。 虽然与萧主成不睦,在政见之上双方差不多算是南辕北辙,但现在徐向奇也知道,萧诚还是一个可以谈判的人,在这一轮的斗争之中,他们失败得很彻底,但作为胜利者的萧诚,还是给他们预留了余地,不但没有赶尽杀绝,还为他们找到了新的赢利点。 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也为以后的政争奠定了基础,也算是延缓了大宋政争的传统。 所以,他们这一派除了准备积蓄力量来发动下一次斗争之外,现在倒是与萧诚至少在明面之上相处甚欢了。 “没钱怎么成啊!”萧诚摊摊手,道:“从今年开始,三年之内扩军十万人,每一个士卒连装备带花费、饷银,至少需要一百贯吧,这十万人,就是一千万贯,整个军队的花费,在三千万贯左右。这朝廷文武百官的薪俸可不低吧,你能欠他们的钱吗?欠了,还有人给你干活吗?别的还不说,单这两项,朝廷一年的收入,就被占了七成往上走了,你们瞧瞧我那案头之上,有几本奏折,不是来找我要钱的?徐尚书,你心里最清楚吧?” 徐向奇哈哈一笑,“这倒是,徐某人愿意不要薪饷,将这钱捐给朝廷。” “你可拉倒吧!”萧诚哧之以鼻,这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你不要钱,让你户部其他人咋办?响应你的号召?你不靠薪饷吃饭,其他人一家老小可都还指望着这个呢!” 见萧诚不上当,徐向奇便抿嘴不言。 今年是施行新政的第一年,各项新政的效力虽然开始显现,但相比起巨大的花销,还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还有一个月才过年,但今年的岁入却是基本上统计出来了。 全年的财政收入,六千万贯。 说实话,这个数字,已经让徐向奇很震惊了。 当然,相比起萧成的野望,这个数字的确还远远不够。 三年之内,萧诚想让朝廷岁入超亿贯。 这在徐向奇看来,是一个很难完成的目标。 军队实在是太花钱了。 那就是一个吞金兽。 这也是江南一派与萧诚一派的根本矛盾点所在。 军队都是萧诚的亲信把持,他是绝不会亏了军队的,而主张北伐的他们,又不断地在扩军备战,这都要花钱。 江南一派认为,只要不北伐,偏居南方一隅,以守为主,那大家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呢! 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过穷日子呢! 与辽人对悍,看不出有多大的胜机啊! 倒不如扎牢篱笆,加强自身防卫,然后与辽国人谈判,了不起跟过去一样,给岁币嘛! 多给一点也无妨。 只要不养这么多的军队,那一点点岁币算个啥啊! 当然,政争的失败者们,现在是没有资格再提出异议的,除非萧诚遭遇到了重大失败,才有他们重起的日子。 正是因为有这个目标,所以眼下大宋官员的考公,便是钱字当头了。 在徐向奇看来,萧诚这个钱相公,每日想得唯一一件事,就是怎么搞钱。 为了搞钱,他已经不顾体面,无所不用其极了。 当然,这家伙的确颇有些手段,以如今的大宋半壁江山,今年的财政收入已经达到了大宋过去数百年最辉煌年代的财政收入了。 不过代价,却是他们这些士大夫阶层在哭泣啊! 钱相公对他们剥皮得尤其厉害。 现在江南一派终于是明白,嘴皮子再厉害,笔杆子再能妙笔生花,也比不过钢刀锋利啊! 只可惜他们明白这个道理晚了一些。 当然,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再徐徐图之就是了。 世家嘛,从来缺的都不是时间。 只需要从头谋划便是。 萧诚大获全胜之余,却也只能与士大夫阶层媾和。 徐向奇现在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萧诚为了筹到钱而愁眉苦脸的模样儿。 过去大宋的税收,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绢帛、谷米、草料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凡是国家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作为税赋给收起来。收这些东西,那可又是一门生意啊,不知道有多少人靠这个生活而且发家致富呢! 可新的税制一下,交税只剩下了一样东西:铜钱! 把铜钱收起来之后,然后再去向商家、百姓购买那些需要的东西。 结构被简单化了,过程被简单化了,从中谋取利益的机会,也就少了太多太多。 户部那个税务署,明义上是自己的下属,但向来是只听萧诚的。 据他们今年的测算,明年朝廷的税赋收入,应当能达到八千万贯,后年便能过亿贯,徐向奇没有看懂他们的测算方法,但就自己想来,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估摸着就是萧诚唆使他们弄出这个数字来,好哄骗着朝廷同意他大肆扩军的。 到了明年,岁入达不到这么多钱,那他们就可以反攻倒算了。 看看萧搞钱到时候怎么收场。 军队是一把双刃剑,到时候你没有钱来满足军队的需求,他们还会那样唯你这命是从吗? 看着徐向奇那一脸便秘的模样,萧诚便心里一阵阵的冷笑。 你们想看我的笑话,哼哼,到时候只怕要大失所望。 只要新法令能够顺利地实施下去,明年,朝廷岁入就绝对能够亿贯,税务署的测算,还是被自己狠狠地削了一些去的。 今年实行的几条新法还算顺利,明年还会有新法继续实施。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来,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曾经有一位被称为拗相公的老先生,就是因为操之过急再加上用人失当,才落了一个没下场的呢! 萧诚岂会重蹈覆辙! 而且与这位拗相公不同的是,萧诚手里可是握着刀把子的! 第六百六十三章:搞钱相公(下) 被人称之为钱相公,萧诚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没钱行吗? 低如寻常百姓家,开门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敢问那一样不需要钱? 高如朝廷的外交、战争等,又有那一样不需要钱? 囊中有钱,心里不慌,啥事儿好办。 兜里没钱,办什么事都要思前想后,岂有不慌得一逼的道理! 那些叫嚣着萧诚利字当头,不修道德,与民夺利,罪大莫极的家伙,你去细细查一下,他们却是真正掌握着各种各样的赚钱生意,正源源不绝地把钱自己的怀里搂呢! 他们嘴里的民,可不是那些辛辛苦苦勤扒苦撑的底层百姓! 而是他们自己。 正是所谓人前一脸的仁义道德,人后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萧诚拿着铁扒子,不停地从他们兜里往外扒钱,他们能不急吗? 可那又怎样呢? 在做这些事情之前,萧诚先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收拢兵权,改革兵制。 依靠着先前在西南十数年辛苦打造出来的精兵,在前线战场之上一胜再胜,彻底地将兵权收拢到了自己的手中。 有了刀把子,再来做事情,那就容易多了。 嘴巴子,笔杆子,再厉害也没有刀把子厉害! 再者萧诚的嘴巴和笔杆可也一点儿也不弱。 而且在做这些改革的时候,萧诚拉拢地方也是不遗余力的。 就拿税收来说,过去的大宋朝廷可是包干到底的,什么收入统统地都收归三司,由三司度支。所谓的地方上的“留州”“公使库钱”等等都是名存实亡。 地方上要用钱,都要请示三司,三司给你用,你才能用。 地方之上,那叫一个穷得清汤寡水。 如今萧诚成立了税务总署,却是从法令之上把朝廷应得与地方所得给分得清清楚楚了。 比方说夏秋两道正税,那是不容置疑,要交给朝廷的。 人头税,是要交给朝廷的。 而由朝廷专营的比如盐、铁、酒包括榷场之类的收入,那也是朝廷的。 但是像商税这样的,朝廷便与地方之上有一个分成比例。 大致之上属于七三分成,朝廷拿走七成,地方拿走三成。 再比如像免役钱,朝廷拿走六成来统一调配使用,地方上留下四成来完成本地的一些工程,如果不够,那还可以向朝廷申请补助。能不能拿到补助,那就看各人本事了。 而其它的一些新法,大体之上,也都是如此,总是给地方上留足了利益。 如此,方能刺激地方之上工作的积极性。 特别像是商税这玩意儿,本身便是大宋税务的支柱,地方之上想要有更多的可以自己支使的钱财,便只能大力发展本地的商业,让商业更繁荣,收到更多的钱。 大锅里有了,自个儿的小碗里也才有。 如此一来,朝廷给了地方上更多的财务自由,也便刺激了地方官的工作积极性了。 给地方之上留足了利益,乍一看,朝廷的收入一定会减少了,但实施新法一来,朝廷的收入,却是稳步提高,今年一年下来,以半壁江山的收入,反而顶得上过去大宋最辉煌的年代。 如此一来,原本的质疑之声,至少在官场之上已是消声匿迹了。 团结大多数人,给予大多数人以足够的利益,这一向便是萧诚最乐于采用,而且乐此不疲,屡试不爽的招数。 现在萧诚更多的倒是关注着地方之上不能因为手上有了些许权利便胡作非为。 就像青苗钱这种贷款行为,有需要才贷,没需要你要是逼着人家贷,那就有问题了。户部尚书徐向奇提出了为了让青苗钱能够产生最大的效益,要给地方之上分配数量,不能完成,地方官的考核便要降一等。 此话一出,当即就被萧诚喷了一个满脸花。 这死老头子坏得很! 真要出台了这样一个政策,只怕到了下头,立即便成了一项祸国殃民的乱政。 不但不能支持,萧诚甚至还通过了监察部门,要严利禁绝这种行为。 搞钱相公如今在朝堂之上的威望如日中天。 说白了,绝大部分,还是来自于他搞到了很多的钱。 比方说这天下的官员们,就得到了很多的实惠。 就像现在的江宁成了陪都之后,众官云集。 本来就不大的地方,一下子便变得寸土寸金了。 能在城内拥有一套房子,那绝对就是财主。 而房子的租金更是较之过往上涨了十数倍,这让许多官员们都大呼吃不消。 萧诚便弄了一个租房补贴,让这些官员们能够租得起房。 吃饭也昂贵,于是便有了伙食补贴。 有的人实在租不到房子只能住在远郊城外,于是便有了交通补贴。 各种各样的补贴加起来,都超过了一个官员本来的俸禄了。 你说官员们能不支持他吗? 换一个人上来,这些东西,还有没有可真说不准。 而那些不在乎这点小钱的高官们,比方说兵部吕文焕,这位也是战功赫赫,威望极高的官员,但如今对萧诚也是言听计众。 而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钱了。 作为一名老资格的将领,深知军队想要能打仗,打胜仗,说白了,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更好的凯甲,更锋利的兵器,更多的弓羽以及各类军用器械,更高的饷银以及打赢之后的赏钱。 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钱? 没有足够的钱,就谈不上打胜仗。 而萧诚,对于兵部,一向是有求必应。 大宋如今六成的税收,都用在军事上呢! 虽然说大宋的军队,现在基本上都是首辅的嫡系,但他吕文焕刚刚组建起来的两支绥靖军,却也并没有被另外对待,边军有的,他们照样也有。 而且搞钱相公在军事之上也很有一套啊! 虽然吕文焕很怀疑那个军事操典是不是萧诚搞出来的。 他一直认为这东西,应当出自萧诚的大哥萧定之手。 可那总是萧家的东西。 但那操典,的确实用。 吕文焕的嫡系部下吕端和石从明,现在使用的,也是这部操典。 即便是那些反对派们,现在也无话可说。 因为萧诚虽然在政治之上对他们的打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在经济之上,还是给他们找到了另外的出路的。 边境开拓团如今就代表着财源滚滚。 关键是朝廷居然允许卖给这些开拓团各种各样的武器。 如今,除了火药武器不卖给他们之外,连神臂弩这样的东西都卖给了他们。 这曾让岑重等人一度都担心得很。 像蒲甘一地,如今便有十数支开拓团在那边活动,人数超过了五千人。 这还没有算上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游侠。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大宋混不下去的家伙,无路可走只能逃往这些地方冒险。 生怕有朝一日这些人会反噬。 萧诚却不屑一顾。 他们在外头如何,朝廷不管,但回到国内要是不能变成彬彬礼的文明人的话,那大宋边军便会教他怎么做一个人。 更何况,在这些开拓团之中,监察院、皇城司的人也渗透得极深。 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马便能得到消息。 知秋院现在甚至顺着这条线,在往江南系核心里头渗透。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所有这些势力,便只会俯首贴耳为我所用。 当你自己衰弱了,就会被人骑到头上拉屎拉尿,但又能怨得了谁呢! 给朝廷搞钱,萧诚是一把好手, 但同时,给自己赚钱,他也是不落于人后。 当他还是一个弱冠少年之时,便悄没声地弄出来了天工铁艺,然后又搞出了天香阁。 现在的天工铁艺和天香阁,都已经不再是萧家的产业了。 他们一个手中掌握着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冶铁炼钢的技艺,一个把持着全国的香料市场,同时还手中握有酿造高度酒以及制造酒精的技术。 而现在,这两个曾经给萧家带来天量财富的产业,萧诚已经全都无偿地送给了朝廷。 现在,都成为了朝廷的产业。 这样的石破天惊的举动,当时可是把无数的人可惊着了。 胡杞这样一个茅坑里的石头,而且还跟萧家有仇的老家伙,现在为什么对萧诚死心塌地,一大把年纪帮着萧诚在下头跑东跑西地盯着新法的实施呢? 无非就是看到了萧诚是真的想要收复故山河,是真的想要北伐,而且为此不惜身,不惜财。 外人看到萧诚送出去了两只会下金蛋的鸡, 但萧诚本身,却有本事孵出会下金蛋的鸡来。 特别是当萧诚手中还有权的时候,想孵出几只会下金蛋的鸡,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江宁城外,最大的养殖场,现在便是萧氏的产业。 每个月,出栏鸡鸭鹅超十万只。 这使得整个江宁极其周边的这些肉制品的价格,大幅度的下降,现在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一个月之内,也能吃得起那么一两顿肉食了。 而羽毛、羽绒更是作为了雕翎、棉衣等的原材料, 全身上下,竟是没有丢下的地方。 而与之配套的,又有一座接着一座的成衣工坊被建了起来,大量的女工被招进了这些成衣坊,每个月拿到的薪饷,已经超过了江宁一个成年男丁每月能够赚到的钱。 这也导致了江宁一带妇女在家庭之中地位的迅速提高。 很多人认为这些成衣坊的女工之所以能拿到如此多的钱,是因为这些产业有一个能作主的女主人。 继之带来的影响,倒是萧诚完全没有想到的,那就是很多受雇于那些丝织作坊的女工,居然也找上门来,希望到这些成衣坊来工作。 而那些织坊为了留住这些织娘、绣娘们,又不得不给这些人涨工钱。 不知有多少女子,在心里头默默地念叼着首辅的好呢! 不过她们要是知道,现在萧诚已经开始谋划着也要收她们的人头税的时候,就不知她们还会不会感谢萧诚给她们带来的福利了。 大宋统计丁口,女子不算。 收人头税,自然也便收不到她们的头上。 这在萧诚看来,是极不合理的,女人怎么能不算丁口呢! 女人能顶半边天呢! 瞧瞧眼下江宁周边的女人,挣得可比一般的男人多得多了。 所以,每年找他们收一笔人头税,不算过分吧? 当然,这件事情,还偷偷地藏在萧诚的心中,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 但即便是这几个核心人物,也是极力反对的。 萧诚只能先把这件事情放下。 而现在,这些养殖场又开始了向外出售鸡鸭鹅的小崽儿,但凡是买了他们这些小崽儿的,养殖场还负责回收肉、回收羽毛等等。 现在城内城外,到处都是鸡鸭鹅溜哒,让江宁知府田畴头痛不已,最后不得不出台命令,凡城内皆不许散养这些物事,否则,就必须要缴纳一笔卫生费,如此一来,才让城内的卫生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而这,只不过是萧氏摆在明面之上的产业,真正赚钱的,其实是绝大部分人看不到的,或者想不到的。 在联合钱庄之中,萧氏掌握着一成的股份,联合钱庄几十位股东,一成便已经是最大的股东了。 联合钱庄已经在两广、云贵占据了绝对的主流地位,在这些地方,差不多有一统钱庄的势头,其它的私人钱庄,只能喝一点残羹剩汤而已。 而如今,联合钱庄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江南这些区域,而在新占领的诸如杞县、睢县这些地方,联合钱庄借着青苗法等新法,已经稳稳地占住了脚跟。 等到他们在北方也慢慢地成了气候,到时候,南北夹攻,中间还在拼命与联合钱庄对抗的那些江南大豪绅大地主为靠山的私人钱庄,只怕再也抵挡不住。 当然,像联合钱庄这样的利器,萧诚也准备在他们彻底击败这些私人钱庄之后,也将其化为国有。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萧氏也已经从中得到了足够的利益。 而在海贸之上,如今郑氏横行海上的最大的船队,萧氏握有三成的股份。最大的海外开拓团,便是郑家的,其实,也可以算是萧氏的。 萧诚图谋闽浙总督以及这一次整顿泉州市舶司,郑家为什么不遗余力,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呢?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与萧诚绑得极深,萧诚败了,他的政敌反攻倒算起来,郑家焉能有半点儿好? 第六百六十四章:秦岭悍匪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天空湛蓝,金色的阳光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将整个山头几乎全都染成了金色,更远处的山巅之上,一道彩虹横跨天际,壮观异常。 风微微吹过,积雪簌簌而落,露出了积雪覆盖之下的松针,或许是终于甩脱了身上的重压,翠绿的松针快活地随风舞动起来,枝条之上,一些细细的冰棱伴随着轻微的破裂之声,从枝上坠落下来,将雪地之上刺出一个个的小洞。 站在山巅之上的张诚,凝视着远处横亘于道路之上的蓝关。 在秦时蓝关的基础之上重新建起来的蓝关,自然与过去无法相提并论,但仍然是扼守商洛往关中平原之上的一道险隘。 原本这里只有五百人驻守,但随着河洛之地落入宋军之手,这里的驻军便骤然增加了一倍。 如今的伪赵政权,在河南只剩下了开封周边,而在陕西路上,京兆府对于他们来说,便成为了另一个不容有失的地方。 如今的陕西路,可谓是一团乱麻。 各路势力将其分割得极其凌乱,谁都在其中插上了一脚,但一时之间,却又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北边,伪晋柳全义控制了大部分的延安府和一部分的绥德府,而大夏王萧定的麾下大将张云生又以罗兀城为基地,不断地出横山侵扰,与柳氏势力在绥德打得不可开交。 而在西北方向之上,却又是西军的传统势力范围,像定边城,神堂堡、环州、庆州又全都在西军的掌握之中。 而东南方向的同州、华州、耀州、包括京兆府,又在赵国曲珍的手中。 过去秦凤路上的李淳风瞻前顾后,因为顾忌着晋赵背后的大靠山辽国,又担心西军萧定会出兵吞并他的地盘,私下里便与辽国有些勾连,竟然是在这个地方之上没有出手。但随着时局的变化,立都于江宁府的新宋在战场之上一赢再赢,打得齐赵狼狈不堪,连辽国也吃了大亏之后,李淳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开始把手伸向了这一片区域。 而此时的他,名义上已经是臣服于江宁新宋政权,又与大夏王萧定达成了互为联盟的协议,开始放心东进,如今却是已经占领了宁州、邠州等地。 陕西路上,群雄云集,彼此各施手段,都想在这里攫取最大的利益。 在这一群人中,实力最雄厚的,无疑便是大夏王萧定。 但实则上,最腾不出手来在这片区域大展身手的,反而就是他。 东北方向,萧定要与西京道上的耶律环相持。 西北方向,辽军镇北王耶律敏正在与萧定争夺西域。 西军的主力,基本都集中了这两个地方。 这使得在南方,西军只能保持守势,即便是张云生屡次出击,也不过是以攻代守,免得太过于被动。 而在这片混乱的局势当中,还有另外一股众人不敢有丝毫轻视的势力,那便是由前大宋陕西路都钤辖张诚。 当年适逢大变,宋军先是在陕西路之上被西军击败,接着又遭到了河北背叛,辽军突至,十几万宋军差不多都覆灭在陕西路与河东路上,最终张诚带着部分心腹,一路逃进了秦岭,然而随着东京陷落,这些人,却是有家难归,只能盘踞秦岭,成了山匪。 数年下来,互相争夺的几大势力将这片地域弄得民不聊生,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活不下去而逃进了深山,这使得张诚的实力一步一步地得到壮大。 从最初的千把人,扩充到了现在可战之兵有数千人。 而十倍于战兵的眷属、老弱,则在秦岭之中开垦荒地,种田、采集、打猎,俨然自成一系。 当然,这些出产,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张诚便时不时地带兵下山去攻打周边势力,抢夺物资以壮大自身。 当年崔昂进山剿过他,后来曲珍也进山剿过他,但无一例外,都被张诚打得大败亏输,出了送粮草送人头送盔甲武器之外,伪赵对于这股盘踞在秦岭之中的悍匪无法可施。 最终,只能死死地扼守住蓝关,不让张诚有觊觎蓝田县进而去劫掠京兆府的机会。 随着张诚的实力一步一步地坐大,他也慢慢地成为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赵国、晋国甚至于辽国镇南王耶律珍亲自派出了使者去说降。 江宁自然也不甘人后,监察院中对外情报搜集的知秋院,一直没有放松对这里的渗透已经说服。 而李淳风,现在当然也加入到了其中。 即便是益州路总督李世隆,也派了人过来想与张诚结为同盟。 只有西军,没有派人来。 大概是西军上上下下都知道,张诚有可能有投奔任何一方,但绝不会投奔西军。 因为张诚的父亲,大宋太尉张超,死于大夏王萧定之手。 虽然说当时是张超存心要求死,萧定只不过是满足了他的心愿而已。 但张超终究是被萧定一枪捅了一个透心凉。 当时在战场之上,成千上万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张诚怎么可能向杀父仇人低头呢! “不好打!”甘泉连连摇头:“根本就没有可供展开的攻击面,真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太尉,与其打这里,咱们还不如绕路,不一定非要打蓝田县嘛!” “拿下蓝田,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京兆府!”张超蓄起了长须,他比萧诚稍稍大了几岁,当年也是东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与罗纲一起,在青楼之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声。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却是很显老了,不说与萧诚比,便是与他同年的罗纲相比,他看起来都要比对方大上一轮,倒像是两代人了。 “那就只能选取精锐,突袭!”甘泉道:“可是蓝关现在有上千人守卫啊,人多了,不可能突袭,人少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先抓几个舌头,问问情况再说!”张超挥了挥手。“不是说这些狗东西还经常出来打猎吗?” “有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呢!” “问完口供,脖子一抹丢进林了里,用不了多长时间,豺狼虎豹自然会来清理,即便是让他们发现了,也只会认为他们运气差,被猛兽袭击了吧!”张诚冷冷一笑。 “明白了,我马上去办!” 一宿过后,张诚与甘泉等人,开始启程返回营地。 蓝关的基本情况,终于是摸清楚了。 那里来的两个战营一千人。 号称两个战营守卫的蓝关,不过六百余人而已。 驻扎在这里的赵国统制官项斯居然吃了近四百余人的空额。而更让甘泉等人吃惊的是,这些驻扎在这里的人,现在连供应都出了问题。 大雪封山之前,粮食没有送足,或者说肯定是送足了,但没有某些人在中间做了手脚给贪污了,现在蓝关里几百士卒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弄清楚了这些情况之后,对于打下蓝关,诸多将领终于是再没有了丝毫的犹豫。 再险要的关隘,终究还是要人来守卫的。 人不行了,关再险,又有什么用? 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你指望他们拼死抵抗吗? 两山相领的谷地之中,一排排的草棚子、木头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回家终归是让人开心的。 几年下来,这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家了。 这片山谷里,聚集了近两千战兵以及上万眷属。 谷底一直往山坡上被开垦出了田地,春种秋收,谷底的山泉水,保证了这些作物有足够的水来浇灌。 哪怕是天寒地冻,所有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做,即便是孩子,也在忙碌着,哪怕就是挖出来一窝田鼠,那也是很大的收获。 在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能被浪费的。 而所有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围绕着能活下来这个主题而已。 “太尉回来了?”看到张诚一行人,有人开心地挥舞着手臂,打着招呼。 对于这些人来说,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他们能活下来,全赖了眼前这个男人。 大部分窝着不动弹,但还是有很多人,在为大家的生存而努力着。 有人在将一捆捆采集而来的藤子切成小段小段的,然后放在石槽之中捶打,里面有乳白色的汁水流出来,天气很冷,这些汁水很快便凝结成了一块一块的,这些可都是吃食,而且还是不错的吃食,只不过产量太低了一些而已。 锤烂的这些藤条变成了丝麻状,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用他搓麻绳也好,还是编麻衣也罢,总之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也有人正在小心剥着松子等一些收集起来的果实,像这样的好东西,一定会保存起来,优先提供给壮劳力的。 山里原本还养着一些猪、羊的,但到了入冬之后,便统统都被杀掉了,没有了可以给它们吃的东西,一掉膘瘦得皮包骨头,那就不划算了。 冲着这些人挥挥手,张诚一路走回了他的住所。 那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如今洞里的地面之上先是被垫上了厚厚的沙子,然后再铺上了一层木板,便是连洞壁和顶部,也是被钉上了木板,然后再隔成了一个个的房间。 这是一幢建在山洞内的木屋。 倒也当得起一个冬暖夏凉。 “太尉,荆湖那边又来人了!”一名身材瘦削的文人打扮的模样,迎了出来:“想要见太尉!” “哦,又来了,这一次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甘泉笑道。 从荆湖路,也就是如今江宁朝廷的两湖地区,隔三岔五地就会派人过来,企图说服他们向江宁称臣,当然,人家每次来,可也不是空手来的,不是兵器甲仗,便是粮食药材,虽然数目不大,但对于他们来说,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 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东西,张诚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当然,收了东西,不见得就是答应了你的条件。 曲珍的礼物,张诚收得也很痛快,但抢起赵国来,下手可也没有丝毫犹豫。 “军粮!”书吏笑道。 “多少?” “不多,好像也就几车而已。不会超过两千斤!” “这么少就像见太尉?我见见得了!”甘泉一扁嘴道。 “他们说,这几车军粮看起来少,但却能当过去几万斤粮用!” “放屁!”甘泉笑道:“这些说客,瞎话都是张嘴便来。” “拿来看看!”张诚解下头蓬,吩咐道。“看看有什么蹊跷在里头?他在我们的地头上应该不会大白话,乱说的话,岂不是转眼就被拆穿?” 片刻之后,张诚,甘泉包括那个书吏都沉默了。 因为那个书吏就只是拆了一小块油纸包装的所谓军粮丢在碗里,然后加进去了热水,不过片刻功夫,那一小块干粮便变成了一大碗。 甘泉尝了一下,味道还相当的不错。 “还有肉沫!”甘泉看着张诚,瞪大了眼睛。 张诚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军粮,伸手捻了一点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江之鹤拿不出这些东西,这一次的使者,应当是从江宁来的吧?让他过来,我倒想听一听萧二郎会对我说些什么!” 来自江宁的使者微笑着坐在张诚的面前,胆子大得很,倒是没有丝毫的拘禁。 “我们首辅说,小张太尉近来肯定会有所动作,但这天寒地冻的,想来粮食上有些为难,所以差我送来这些东西,要是小张太尉看得来,后续还会多送一些来。至少也能保证小张太尉这一次的军事行动顺利,士兵不会挨饿。” 甘泉勃然色变,张诚却是不动声色。 “你家首辅知道我想干什么?” 来使笑道:“小张太尉这里倒是防范得极严,我们也打探不出什么,但秦凤路那里,却是也跟筛子差不多的,我们想知道点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家首辅还要帮我这个忙呢?” “伪赵曲珍,伪晋柳全义,伪齐刘豫,这些人都是大宋的叛贼,甘为辽人走狗,小张太尉要打得是他们,自然便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这样做,即是帮朋友,又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听着使者的话,张诚笑了起来。 “萧二郎啊萧二郎,永远都是嘴上说一套,手里做一套,心里想得又是一套,佩服,佩服!” 第六百六十五章:小张太尉 对于江宁朝廷,张城一直都是沉默的。 即便是益州路以及秦凤路都在口头之上表达了对江宁朝廷的臣服,张城也一直没有表态。 他心里是很别扭的。 自家父亲死在萧定手中,而江宁朝廷又是萧家老二萧二郎一手撑起来的。 虽然张城一直都很佩服萧二郎,但他也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 萧二郎能做的事情,自己未必就不能做到。 数年下来,自己在秦岭之中,也聚集起了如此众多的豪杰,大家矢志成诚,誓要消灭叛贼,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河。 这半年以来,秦凤路上的李淳不停地在派人来联系自己,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都派了过来作说客以示诚意。 其实内里的意思,张城清楚得很。 无非就是李淳想要与江宁的萧二郎瓣手腕,较较劲,不甘完全被萧二郎给拿捏住,所以想要竭力地拉拢一切可以与萧二郎对抗的力量,以便壮大实力。 江宁朝廷必然是想要将秦风路全面纳入自己的统管之下,而不像现在的这样表面上臣服,实则上却别搞一套的。 秦凤路一旦被江宁彻底地拿下,则萧二郎与萧大郎两个人的势力就能完整地联合到了一起。 一旦成了这个局面,不管是秦凤路上的李淳也好,还是益州路的李世隆也好,大家都没有了前途可言。 即便是辽国人,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对李淳也是下了大力气拉拢的。 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李淳既不想被萧二郎拿捏,又不想像曲珍崔昂刘豫柳全义那样,投靠辽国,得了一个捞什子的王位,却必然要在史册之上留下千苦骂名。 李淳觉得那太不值得了。 而且,那个前赵王崔昂,死得多惨啊! 被耶律敏给剐了一夜啊! 可见在辽人的眼中,什么赵王晋王齐王,都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想宰,也就宰了。 但想要保持秦凤路一定的独立性,又谈何容易啊! 眼见着江宁朝廷狂歌猛进,战场之上连战连胜,入冬之前,甚至把辽国大将,承天太后的心腹嫡系、河北路总督卢本安都打得大败亏输,最后不得不断尾求生,接下来江宁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要接着收拾曲珍。 一旦开封不守,曲珍败亡,那秦凤路要何以自处? 所以,李淳必须得抢在头里,迅速地扩大自己的实力,增加与萧诚对话的资本。 与那些江南派系的糊涂蛋儿不同,李淳可是深知武力的重要性的,秦凤路的武力,一点儿也不弱。 秦凤路上,蛮族众多,李淳的军队,招募了极多的蛮族战士,这些人为了钱打仗,战斗力还是极其彪悍的。 这一次,李淳想要鄜州、耀州、坊州等地,特别是鄜州,可是陕西路的腹心要害之地,控制了鄜州,便等同于将陕西路一切为二,可攻可守,而且这片地方,也可以算是陕西路的膏腴之地。 但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又觉得有些力有未逮。 特别是盘踞在秦岭之上的张诚,在这样的大争之世,如果不跳出来争抢一番,那还真是奇了怪了。 如此大好机会,张城但凡还有一点脑子,就绝然不会放过。 李淳在反复盘算了之后,抛出了一个张城不可能拒绝的大饼,那就是京兆府及其周边地区。 京兆府从来都是陕西路上最为核心的区域,不管是人丁,还是土地抑或是地理位置,政治意义。 与张诚联盟,共同来对抗江宁朝廷。 李淳可不想造反,相反,有萧二郎的江宁朝廷顶在前头抗击辽军,他才能在后头活得风生水起,活得成为几方都想要拉拢的人呢! 他觉得张城不可能拒绝。 而事实上,张城也的确不会拒绝。 以张家与萧家之间的恩怨,一旦张诚掌握了京兆府,则必然会成为萧氏兄弟二人之间的一块绕不过去的块垒。 张城会与杀了他爹的萧定和解吗? 必然不会。 他真要这么做了,只怕世人的口水能够淹没了他。 李淳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放心大胆地拉拢张城,并且把陕西路最肥的这一块地方让于张城。 在李淳看来,张城即便控制了京兆府及其周边,实力上别说与江宁抗衡,便是对上自己,也是处于绝对下风。他要是不想被萧二郎一口吞了的话,那就只能依附于自己。 这是两好的事情。 那萧二郎不是一直喊着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吗? 自己便也现学现卖。 益州路,秦风路,以后再加上陕西路,大家团结在一起,必然能让萧二郎忌惮几分。 李淳现在已经把陕西路整个地算到了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头了。 此刻,听着张城肆无忌惮地攻击着当朝首辅萧诚,来使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小张太尉,首辅一心为国,舍己奉公,冯某人就还没有看到过还有谁能比首辅更忠心于大宋的人了!” 张城瞅着对面那些脸,大笑起来:“冯宝,我要是说萧二郎这家伙大奸似忠,你肯定是不信的了?这家伙,一门心思地在挖着大宋的墙根呢!” 冯宝微笑,“小张太尉,某家也知道张家与萧家的恩怨,当年那一场大战,某家还是陕西路高陵县的一个县尉呢,也算是亲自经历了这一件事。那是萧大郎与张太尉之间的事情,而且这件事,在冯某看来,谈不上谁对谁错。” 出乎冯宝意料之外,张城却是点了点头:“的确,这件事情,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杀父之仇,终究是不能忘怀的。” “是的!”冯宝道:“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张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有些烦燥的心情,道:“萧二郎这样一力助我,就不怕我将来反咬他一口吗?李淳的意思,他肯定是很明白的。我一旦势力扩大,有了力量,也绝不会唯他萧二郎之命是从的。” 冯宝道:“首辅秉政,向来不追求别人对他唯命是从。司军超、徐向奇、刘明义这些人一直都算是首辅的政敌,但您看首辅也并没有把他们怎么着是吧?” “现在这些人,都成了死老虎吧?” “非也!”冯宝道:“如果小张太尉去江南走一走,便知道端地。对于首辅来说,输了就要认,你可以保留意见,但在大方向上却要一致,而在这个基础之上,首辅并不惮于让出一些利益来使得大家都能皆大欢喜。” “是吗?”张城不以为然。 “李淳李相公私心太重了。”冯宝道:“总体上来说,江宁朝廷之争,还是一场文斗,司次辅他们输了之后,朝廷的各项政令都得到了畅通无阻的实行,这也让朝廷的实力,短时间内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小张太尉,今年还有一个月,但从各地上计来统计,全年赋税已经达到了六千余万两白银。” “这怎么可能?”张诚失声道。 “我就知道小张太尉不信,但这,就是事实!”冯宝得意地道:“没有算秦凤路,也没有算益州路。而明年,会超过八千万两,三年之内,破亿两。这便是新政的力量。” 张诚真的有些动容了。 作为大宋过去的高门大户,他父亲更是当朝太尉,对于大宋一年的收入那是门儿清的。 现在一个残缺的大宋,居然便能达到当年大宋最盛时期的收入,就只能说明一件事,萧诚所做的,都是对的。 “可是这样的善政,于国有大利的好事,在秦凤路上,并没有得到落实。李相公借口秦风路上蛮夷众多,贸然实行新政,极有可能引起民变,导致秦风路不稳!”冯宝冷笑:“嘿嘿,这不是信口开活吗?两广、云贵当年施行新政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民变这件事情。因为新政针对的从来不是普通的百姓,反而是对这些底层的百姓最为有利的。他损害的,恰恰是李相公这样盘踞秦风路多年的世家大族啊!” “所以,他要我来对付李淳?” 冯定微微一笑道:“京兆府向来是整个陕西路的精华所在,李淳为了向您示好,竟然把京兆府让给您,那您又何必客气?拿下京兆府之后,以此为基地,慢慢地图谋对方,直到将整个秦风路一口吞下。” “萧二郎就不怕且我当真做到了这一点多后,我翻脸不认人与他为敌吗?” 冯宝面容不变,道:“不是没有人担心这一点,不过首辅说,至少在北伐辽国,收复汉家古土这一点上,张子明必然会奋不顾身,勠力向前,绝不会甘于落于我萧某人之后。而且首辅还说了,只要张子明能拿下陕西路、秦风路,那朝廷的新政,也肯定会落到实处。” 张诚哈的一声:“他倒是看得起我!” “所谓英雄惜英雄耳!”冯宝笑着拍拍手,一名随从从后方走了过来,将一样东西递给了冯宝。 接过这样东西,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冯宝打开了包袱皮,显现在张诚面前的,是一柄刀。 那是当年萧二郎送给他张诚的刀。 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 只不过在后来张城因为父亲之事,与萧二郎还刀割袍断义,将这柄刀还给了萧二郎。 眼下看到这柄刀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张城不由感慨万分。 “首辅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需大家戮力同心,这柄刀,尚算锋利,亦可助小张太尉纵横疆场,多砍几个敌人脑袋!”冯宝将刀推到了张城的面前。 呛的一声,张城拔刀出鞘。 黑沉沉的刀锋透出丝丝毫毫的寒意。 半蹲在地上的张诚,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蓝关之上那摇曳的气死风灯。 天上洋洋洒洒地飘飞着白雪,而身披白色披风紧紧裹着身体的他们,几乎与外界融为一体。别说隔得这么远,即便是再近一些,只怕也很难发觉他们。 上一次摸到了几个舌头,弄清了蓝关的具体情况。 这使得张诚信心大增。 当然,蓝关是属于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一击不中,再想得手,那可就难了。 所以张诚精选了数百精锐,潜行至此,准备半夜动手。 而且江宁来使冯宝带给了他们一样利器,也使得他们的成功可能性再上升了几分。 那是十数箱火药武器。 装在陶瓷小罐中的火药武器,只需点燃引线抛致出去便能造成极大的杀伤。 对于这玩意儿,张城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当年刺客想要谋刺他父亲的时候,用得就是这东西,只不过误中副车,没有伤着张超,反倒是伤了当时还是漆水郡王的耶律俊。这位后来中兴辽国的皇帝,因此埋下了病根,终是没有活太长时间。 要是此人一直还活着的话,也许萧二郎就没有机会建立起江宁朝廷,最大的可能,便是在云贵一带与耶律苦苦抗衡吧! 正是因为耶律俊的死,使得辽国爆发了内争,承天皇太后一系与林平一系一场内斗之后,辽国不得不暂时停下了南征的步伐。 这才有了大宋的喘息之机。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一只大手在操弄着这一切。 四更时分,甘泉站了起来,随着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一百余汉子。 抖抖身上厚厚的积雪,他们猫着腰,一溜烟儿地向着远处高耸的关隘而去。 一柱香功夫之后,在关口之上飘扬的气死风灯熄灭了。 张诚站了起来,挥挥手,后续部队跟着他快速地奔向了目标。 猛烈地爆炸之声响了起来,本来安静的蓝关,顷刻之间,喊杀之声大作。 当张诚冲到蓝关之前的时候,紧闭的关门,在他面前已经敞开了。 战斗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好几分。 驻守在这里的赵军士兵,抵抗意志相当的薄弱,当张诚率众出现在关城之上,当小张太尉的旗帜冉冉升起的时候,关内的抵抗便戛然而止。 不管是老张太尉,还是小张太尉,都是极有威望的。 毕竟伪赵军队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过去的上四军转换而来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要坏菜了 马蹄声声如雷,在宽阔的驰道之上奔驰,在乡间的小道之上奔驰,穿乡越村过户。 残破不堪的茅草屋里,周四一家人瑟缩地挤在一起,身上衣衫单薄的家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身上盖着一些茅草,而周四,站在门边,透过门上的缝隙有些紧张地看向外边。 官府平时根本就懒得理会他们这些人,而想起他们的时候,只意味着一件事。 要钱,要粮。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算是一无所有了。 一家五六口子,只剩下了十几斤粟米。 如果官府又来逼他们,那当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个村子里三四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是如此。 虽然人还没有死,但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马蹄声骤然停住。 然后有声音响了起来。 “小张太尉回来了,召集义民,共襄盛举,杀叛贼,复大宋!” 马上骑士高高地举起了一面旗帜,沿着村子缓缓而行。 周四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他哗啦一下拉开了薄薄的门板,站在门槛内,大声问道:“小张太尉在哪里?” “蓝田,小张太尉将在蓝田与敌决战,召集义民,共击叛贼!” 马上骑士大声地回答着,然后一振马缰,又向着远方奔去。 周四呆立了片刻,突然走向墙角,提起了一柄锄头,走到院子一角,挥舞着锄头,用力向下挖去,片刻之后,一个紧紧缠着麻布的包裹出现在他的眼前。 跪在地上将这个麻布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一柄朴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有些锈了。 提着朴刀,周四走到磨刀石跟前,哧啦哧啦地磨起刀来。 不过片刻,锈迹斑斑的朴刀再一次闪现出了寒光。 周四提着刀,看着站在门槛内的婆娘娃娃。 “小张太尉回来了,我去了!” 婆娘抿着嘴,眼泪却是哗哗地流。 “不砍了那些狗日的,我们终究也是一个死!”周四将朴刀在地上顿了顿,“现在小张太尉回来了,我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得去挣一挣,等着我,我带粮食回来!你在家里,照顾好娃娃!” 丢下这几句话,周四提着刀,转身出了院门。 而此刻,村子里,又有几十个男人走了出来,有老有少,老的,已是白发斑斑,少的,不过十五六岁。 有的人手里握着刀枪,有的只是一根木棍,还有的,只是扛着家里的锄头、羊叉等物。 “乡亲们,跟我走!” 周四提刀,走在最前头。 他以前便当过兵,曾是老太尉手下的一名什长,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主心骨。 伴随着一名名这样的骑士在风雪之中的奔走,越来越多的青壮,手持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开始向着蓝田县汇集。 十天之前,张城突袭了蓝关,将这一锁住他咽候的重要关卡给拔除,秦岭之中的军队沿着蓝关道蜂涌而出。 闻听此讯的赵国长安候曲宝大怒,当即点选了驻军两万向蓝田进发。 不过数千龟缩在秦岭之中的匪寇而已,居然也敢来捋虎须! 平素你躲在秦岭之中,我拿你没办法。 你像一头野狼一般,神出鬼没地这里袭击一下,那里抢劫一把,我也拿你没办法, 可你现在居然大张旗鼓地下山想要攻城掠地了,这岂不是找死吗? 小张太尉,好大的名头。 只不过是敬着你老子罢了, 还真当你有什么本事吗? 怒火中烧,同时又有些喜出望外的长安候曲宝带领兵马,一路浩浩荡汇杀向了蓝田县,誓要将这个骚拢了大赵多年的草寇给斩于马下。 当他抵达蓝田的时候,张诚却是已经拿下了蓝田县,据城而守了。 曲宝当即便围了蓝田县,开始了猛烈的攻击。 对于他来说,进入县城的张诚,已经变成了翁中之鳖。 小小的蓝田县,如何能挡得住他的猛攻? 在蓝田与张诚鏖战的曲宝,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开了长安城。 在他离开之后,城内一下子便群情汹动起来。 无数的人在夜里开始了走家窜户,开始了串连, 赵国已成风中之烛,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点。 张诚又不是傻瓜,悍然下山,只可能是与其它人有了联系,而这个人,多半便是秦风路李淳。 要知道李淳一直便在扶风等地屯有大军,对京兆府虎视眈眈呢。 曲宝要是能迅速地击败张诚然后回师便也罢了,要是被拖住,甚至于败了,那京兆府便然会陷落。 眼下,还真没有人能救得了京兆府了。 曲珍自身难保,宋军距离开封府不过百十里路,朝发夕可至矣。 而河北路上的辽军,在睢县一场大败之后,也无余力了,听说河北路总督卢本安被镇南王耶律珍好一顿喝斥,两人之间的矛盾这一次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如果曲宝屯兵与长安,依靠着坚固的城墙,说不定还能支撑下来,但现在他一离开,不少人的心思可就活跃了起来。 谁想陪着他们曲家一起完蛋呢? 曲宝前脚离开长安城,城内一些豪绅大户以及一些实权人物的信使,也已经离开了长安城,一路奔向了扶风方向。 当张诚站在蓝田县城之上,凝视着城下曲宝的大营的时候,秦风路兵马也已经在李淳的长子李罡的带领之下,向着京兆府方向疾扑而来。 数日之间,连克武功,兴平等地,长安城,已经近在咫尺了。 与其说武功,兴平等地是李罡打下来的,倒不如说是这些地方是直接放弃了抵抗,直接给投降了。 听闻身后大变的曲宝大惊失色。 只不过此时他便是想走,却也走不了啦! 张诚岂能容他如此从容离去。 决战,在蓝田县城之下展开。 对于张诚来说,这一仗打赢了,则入百里秦川可定。 而对于曲宝来说,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击败了张城,才能马上回援长安城,打垮秦凤路兵马。 城门洞开,张城率先跃马而出。 在他身后,数千士卒鱼贯而出。 他们的盔甲或许破破烂烂,他们的刀兵或许伤痕累累,他们的身体看起来亦很瘦弱,但他们的眼中,却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山上苦捱数年时间,现在,他们回来了! 一方人多势众,装备精良, 一方士气如虹,信心满满, 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两支人马轰然对撞在了一起。 羽箭划破了风雪,有时候甚至能遮蔽住风雪,落在彼此的行伍之间,破开盔甲,撕裂肌肉。 刀光闪烁,重重地砍在身体之上,拔刀之时,带出一簇簇艳丽的红色,甚至于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只可惜,还没有等到落地,便凝结成了一朵朵红花摔砸在了地上。 人倒下了,伤口就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寒冷的天气,在瞬间便封住了伤口。 甘泉的马倒了下去,十几支长枪戳来的时候,战马人立而起,用它的身躯硬生生地替甘泉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捅刺,使得甘泉有时间一跃下马,双手持刀冲了过去。 一刀斩断了数支枪杆,再一刀,便有数人的人头迎风飞起。 战马轰然倒下,最后的眼神,依然留在了那个奋勇向前的男人身上,那怕这个人没有再回头看它一眼。 张城长枪如虹,每一次的吞吐之间,都带走一条人命,而在他的身边,他的亲兵们则竭力替他抵挡着所有的攻击,哪怕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张城身边的亲兵只有一百余人,但却正是这一百余人,如同一柄利斧一般,将赵军的队伍硬生生地劈开了一道缝隙,护卫着张诚,杀向不远处的那面在风雪之中飘扬的曲字大旗。 这一百余名亲卫,皆姓张。 曲宝脸色阴沉,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一场战事,竟然打成了如此焦着的状态。 看着气势如虹的张城向着自己径自杀奔而来,曲宝冷笑一声,取过自己的大刀,翻身上马,你要战,那便战。 你张家是世代将门,我曲家难道便不是了? 想当年在东京之时,张超是太尉,自家大哥典珍,距张超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互相之间,知根知底,你张超有几把刷子,我还能不知道? 今日,便让你死在此处。 正待亲自出击,挡住张城的时候,曲珍却突然又勒住了战马,他回过头来,有些疑或地看向一侧。 那是呐喊之声。 无数人的呐喊之声, 初始之时,还只是隐隐可闻,但接下来,却是愈来愈清晰。 不过犹豫片刻,曲珍的脸色便有些变了。 在他的视线之内,出现了无数的有些模糊的人影,然后渐渐清晰。 一眼望不到边,不知有多少人。 这些人举着刀枪,举着棍棒,举着锄着,咆哮着往战场之上杀来。 不止是左边,还有右边,还有后边,四面八方,都有人涌来。 那些人中,甚至还有不少打着赤膊,赤着双脚, 奔跑在最前面的,是男人,而在男人的后面,竟然还有女人,还有孩子。 曲珍坐在马上,他甚至看到了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握着的居然是不知在哪里捡来的半块砖头。 无数的人组成的浪头,轰然一下拍在了军阵之上。 本来与张城所部杀得难解难分的赵军,在这些浪头冲上来的那一刻,居然就崩溃了。 当他们手中的刀枪,稍有犹豫,不知该不该向这些百姓砍下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一层叠着一层的冲进了他们队伍之中。 曲宝败了。 败得极不甘心。 而长安城,也丢了。 李罡带着的秦凤路军队,没费吹灰之力,长安城中那些豪绅大户们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李罡进入到了长安城内。 蓝田县城之下,一个个的草棚子搭了起来,前来助战的百姓们,都挤在这些草棚子里。而在这些营地当中,一口口的大锅,正在煮着粥,粥香随着风在营地之中飘荡。 虽然很冷,虽然很饿,但所有人都很亢奋。 “太尉,蓝田城下,现在聚集了约五万人!”甘泉满脸愁容。“我们所有的粮食,加上在蓝田县获得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持十日!” “不要紧。”张城轻松地道:“长安城已经被拿下了,城中有数个常平仓,里面屯集了数十万石粮食,马上派人去那里取些粮食过来。” “太尉,李罡他们会给我们粮食吗?”甘泉有些担心。 “当然!”张城道:“这是我与李淳协议的一部分,长安城中但有所得,都是属于我们的,这是我们以后立足京兆府,经营八百里秦川的根本。李淳不是傻瓜,岂会为了这点子粮食因小失大!” 张城不担心,李淳想要对抗江宁,想要拉拢自己,那么这些就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此刻进入京兆府的不是李淳,而是李淳的儿子李罡。 而李罡带领的,却是秦风路的部族军。 这些由各蛮部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倒是没啥说的,但军纪,却也是没啥可说的。 “少将军。”一名文士打扮的人咣当一声推开了大门,大门之内,李罡正斜靠在软榻之上,身边却是依偎着数名穿着甚是清凉的女子,一女子嘴里正叼着一个酒杯,凑上去给李罡喂酒呢! 门一打开,那女子吓了一跳,一杯酒却是全洒在了李罡赤裸的胸膛之上。 “干什么老文?”李罡拂然不悦,伸手推开了那女子,站了起来。 文益扫眼看了一下四周散乱丢着的各样金银器皿以及珠宝等物,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摇头道:“少将军,各部族军队正在大肆劫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甚至已经破开了府库,粮库,正在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搬,得马上制止。” “为什么要制止?”李罡懒洋洋地道:“这是他们的战利品。” 文益大惊:“少将军,京兆府是安抚使答应要给小张太尉的,这是两家联盟的重要基础。” “我没有说不给他啊!”李罡呵呵一笑:“明天,我军就会撤出长安城的,张城尽管来取便是了!老文,部族军是个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给他们足够的甜头,还能让他们卖命吗?接下来咱们还得依仗他们呢!” 文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罡。 要坏菜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笑里藏刀 张城怒不可遏地看着面前的李罡。 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毕露, 他努力地克制着拔刀将眼前这个混蛋一刀砍死的冲动。 他要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安城, 而这,也是他与李淳协议的一部分。 要不然,他在拿下蓝关,进入蓝田县之后,为什么要在那里盘桓拖延几天,从而引诱曲宝前去剿灭自己呢? 把驻扎在长安城及其周边的赵军一分为二,替李淳的军队制造迅速拿下长安城的计划,是李淳亲自制定的。 因为李淳跟张城坦露,他在长安城中有足够影响力的内应,只要曲宝带着其心腹军队离开长安城,那么,他们便能兵不血刃地将其拿下,然后再将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安城交到张城的手中。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协议,张城岂会在蓝田投入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嫡系与对手硬碰硬? 仗虽然打赢了,但损失,却也让张城极度心疼。 但这些损失,如果换来了对京兆府的完全控制,还是能让人接受的。 但现在的状况,张城完全无法接受。 他要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安城,而不是眼前这个遍地狼藉损失惨重的长安城。 最为看重的几个常平仓的粮食,如今已经一无所有, 府库空了, 连城中的百姓,都经历了一场浩劫。 看着那一片片的断壁残垣以及远处仍在袅袅升起的黑烟,张城就明白眼下的长安城,究竟成了一个什么模样。 这样的长安城,自己拿来何用? 没有粮食,自己如何安抚民众? 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在蓝田城下帮助自己彻底击败了曲宝的那些百姓,眼下便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安置他们呢! 难道自己跑去跟他们说一声谢谢,然后让他们回家吗? “小张太尉,以照约定,长安城,这便归您了!”李罡轻佻用尾指勾着马鞭子甩动着,笑嘻嘻地看着张诚:“兄弟这便走了。” 甘泉等人对其怒目而视。 小张太尉也是叫的吗? 可是这口怒气,他们却只能憋在心里。 因为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之后的张城,居然微笑着冲对方回了一个礼:“替我谢谢李相公,就说,张某人承情了!” 李罡大笑,两腿一夹胯下战马,这匹肩高足足八尺有余的骏马长嘶一声,奋蹄向远方奔去,在李罡的身后,上千骑兵紧紧跟随,马蹄卷起了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飞起,又缓缓地落了下来,将张城身上染成了一片白色。 “太尉!”甘泉双目赤红,向前跨出一步,看着张城,眼中的杀意,怎么敢难以掩饰得住。 张城缓缓摇头:“我们不是对手!” 看着自己的部将,他接着道:“他们在这里有超过五千骑兵,可以轻而易举地碾碎我们,我们实力不足,自然就没有跟对方叫嚣的本钱。刀把子不硬,腰杆子怎么硬得起来?” “李淳在欺骗我们!”甘泉怒道。 张城冷冷一笑道:“也算不得是欺骗,是我太实诚了,我没有想到,说得妥妥贴贴的事情,他们居然也可以反悔,居然可以把事情做到这一地步,他这是吃定了我,认为我除了依附于他,便无路可走啊!” 甘泉等人都是垂下了头。 李淳说得好听,将京兆府完完整整地交给张城,八百里秦川啊!这份盟约,曾经让张城甘泉等人允喜不尽。 如今大争之世,没有一块固定的地盘,没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就休想说做成什么事业。 李淳牢牢控制着秦凤路,李世隆死死把持着益州路,正是因为有这两个地方,他们才能跟萧诚叫板,能够让辽人也必须拉拢。 再看看萧诚,如果没有他十几年来在云贵两广等地的经营,让这些地方成为了他坚固的大后方,他焉能在大履将倾之日异军突起,扶植赵安,一举成为了如今大宋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而他们,却只能在秦岭之中流窜为匪。 所以,他们需要一块地盘。 而以京兆府为中心的八百里秦川,毫无疑问便是一块可以成就大事业的风水宝地。 现在他们的确拿到了。 但一个破败到如此地步的长安城,已经不是可以助他们腾飞的羽翼,而是成为拖累他们的巨大负担。 “进城!”张城策马缓缓走进了城门。 京兆府知府衙门里,同样的一地鸡毛。 凄惨的景象,甚至让张城都笑了出来。 那些人,竟然连桌椅板凳啥的都搬走了。 哦,他们也许并不需要这些东西,只不过那些秦风路上的部族兵,需要这些东西来烧火取暖吧? 走到院子里,在一堆烧得黑不拉唧的残余之中,张城捡起了一截半焦的木头,拿手抠了抠,摇头道:“可惜了,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桌案,竟然被他们拿来当柴禾!单就是这张桌子,便价值数百贯钱。” 甘泉冷笑道:“这些蛮子,那里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他们的眼里,大概也就只认得金银铜钱,绫罗绸缎,牛马粮食吧?” 张城却是自失的一笑,“或许他们并没有错,金银铜钱可以买到东西,绫罗绸缎至少可以裹在身上取暖,也可以当钱用,牛马粮食就更不用说了,而这些昂贵的玩意儿,除了烧火取暖,还能有什么用呢?” “太尉,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还余下多少粮食?”张城问道。 “全军只剩下不到五万石粮食!”甘泉一阵头痛,作为张城的副将,打仗他要上,而这些后勤的工作,也是他在统筹。 “发下去,给那些参战的民众,先让他们回家,告诉他们,省着点儿吃,熬过这一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某人,绝不会亏待他们!”张城挥挥手,道。 甘泉吃了一惊,“太尉,全都发下去了,我们怎么办?” “当年啃树皮,吃观音土我们都熬过来了。”张城道:“现在总比当年要好,再说了,甘泉,你觉得从山下跟着我出来的兄弟,会因为没有一口吃的,就背叛我吗?” “这个当然不会!”甘泉摇头道:“只是大家都以为下了山进了城,就会有好日子过的。可现在,只怕会让他们失望。” “让他们失望,总好过让那些提着锄头来帮我的老百姓失望!跟兄弟们说,再熬一阵子吧!”张城道。 甘泉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尉,冯宝还在!我觉得,可以再找他要一些。” 张城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好半晌才笑道:“都不是好人嘞,只不过还是萧二郎让人看着顺眼一些。甘泉,安顿好了之后,你跟着冯宝去一趟南边吧,看看那个冯宝吹得神乎其神的江宁朝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 “总吧,李淳甩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乱摊子,可真正让我们头痛啊!不过起点这么低,也是一件好事,咱们只需要随便做一些什么,就能让人看到希望,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那里去呢!” “太尉说得是!”终究都是在山上吃过大苦头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想得很开,听着张城的话,甘泉的脸上也终是露出了笑容:“总是不会比我们在山上更差的。” “我错估了李淳这个人的心胸了,这样的人,难成大气!”张城道。“就他,还想到萧二郎瓣手腕?可笑!” “所以我们得提前做好别的打算!” “这是自然!” 唰的一声响,马鞭带着风声从空中抽下,重重地落在了李罡的身上,衣衫立时就被抽碎了,内里的棉絮漫天飞扬。 李罡不敢躲,只能硬挺着。 因为抽他的是他的爹,秦凤路安抚使李淳。 李淳快要气疯了。 交待得清清楚楚的事情,居然也能让李罡办成这个样子。 他能想像得到现在张城的愤怒,自己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才与张城取得了互信,现在倒好,让这个兔崽子一反手,就给整没了。 “阿父,不过一个流寇山匪而已,哪里值得您如此上心?”李罡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大叫道:“什么小张太尉,就那点子人马,儿子都没有瞧在眼里!” 听到李罡还敢还嘴,还不服气,李淳怒气更盛,下手倒是更狠了一些,鞭子也是落到了李罡的头脸之上,把对方抽得嗷嗷叫! “山匪,流寇!”李淳吼道:“在秦岭之中坚持了数年,从千把人扩展到现在近万战兵,你能做得到?下了山来,一面旗帜,便能引得周边数万青壮自带武器前来助战,你能做到?老张太尉在上四军中威望素著,小张当年更是独守皇宫,立挫荆王麾下的造反谋逆,你能做到?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一边的文益上前一步,抱住了李淳的胳膊,劝道:“相公,事已至此,责备公子已经毫无意义了,更何况那些部族骑兵一个个桀骜不驯,进了城便成了疯子,公子也是一时不察啊!” 得了台阶,李淳也便顺势扔了鞭子,长叹一声道:“那些粮食,还能追回来吗?别的不说,张城现在最缺的也就是粮食了。” “相公,进了那些部族的东西,怎么还可能让他们吐出来!”文益摇头道:“再说了,以后相公您吐谋陕西路等地,还得仰仗他们的战力,这些部族骑兵,只能拉拢啊!” “那张城那边,岂不是要与我离心?”李淳有些懊恼,“如果真是如此,那又何必把京兆会给他?” “相公,老张太尉,小张太尉的名声,还是很管用的。”文益道:“而且,如引破败的京兆府,也会逼得小张太尉不得不更加依靠您才能生存下去,这周边,他还能依靠谁呢?从这个方面来说,公子此举,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就是,就是!”一边的李罡连连点头,惹得李淳又是一脚踢过去,将其踢成了一个滚地葫芦。 “接下来相公不妨遣人给他送去部分粮食,再致以歉意,说明这些事情都是那些部族兵所为,想来小张太尉也能理解!”文益献策道。 “秦风路现在也没有余粮啊!”李淳一脸的苦恼,“罢罢罢,只能再从百姓嘴里挤一些出来给小张太尉送去了,文益,还时你跑一套吧,告诉小张太尉,虽然不多,但总是能撑过一段时间的,等过了年,我会再给他筹集一批粮草的,绝不会让他饿着!” “明白!”文益笑道:“如此一来,倒是将那小张太尉给套得死死的了。八百里秦川,的确是好地方,但想要在这地方坐稳,可也是一个绝大的难题呢!” 数天之后,文益押运着五千石粮食,出现在了长安城张城的面前。 不但有粮食,不家李淳亲手所书的一封致歉信,声称已经重责罪魁祸首李罡,同时也说明了自己现在的艰难处境,秦凤路上的部族兵实在是桀骜不驯,难以管束,以致于出了这档子事云云。 张城眉开眼笑地接受了这批粮食,同时也对这些不服管教的部族骑兵表达了愤怒之情,同时也替李罡求了情,说这并不是李公子之错,实在是部族骑兵太过于可恶等等。 宾主双方,皆大欢喜,双方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在席间又将接下来的一些军事行动进行了充分的意见交换,期间张城又提出了要一批武器盔甲的事情,文益大包大揽地都应了下来,承诺回头一定就会送过来。 而等到文益依依不舍地告辞而去的时候,张城麾下大将甘泉,已经随着江宁使者冯宝,越过了秦岭,向着江宁出发。 张城是与萧家有过节,但公是公,私是私,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岂能因私废公? 如果李淳当真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张城倒也可以与对手合作一把,既能不误公事,又能报复萧氏来出一口气,可现在看来,李淳压根儿就不能托以大事,此人所做所为,说白了只不过是为了自家权势地位荣华富贵而已。 小张太尉,岂能与这种人为伍? 真要这么干了,只怕日后在九泉之下见了老张,会被吐一脸的唾沫星子。 第六百六十八章:胖子 屋外头白雪飘飞,屋里头却是温暖如春。 耶律珍与坐在他对面的大汉,都只是穿了单衫,额头之上,却仍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在两人跌坐在木地板中间,一个向内凹进去的坑里,无烟的上好的银炭正冒着幽绿的火苗,而在火的上面,一个铁质的架子上放置着烤盘,一块块肥瘦适中的肉块,正自烤得滋滋冒油。 耶律珍一手拿着一双铁筷子,不时地翻动一下,另一只手却是持着刷子,翻动一次,便用刷子蘸了酱料,在肉上刷上一层。 对面的大汉哪怕是坐在那里,也可以看得出来身形高大,肥头大耳,一脸的弥勒佛儿般的笑容。 此人叫耶律隆绪,是接替卢本安来上任河北路总督的。 路过析津府,自然是要来拜见顶头上司镇南王耶律珍的。 卢本安一场大败,立时便在朝廷之上遭到了围攻,便是承天皇太后也无法替他遮掩,只能让他去职回京候察。 而这一场胜利,也被不少人视为契丹国族对汉族的一场极大的胜利。 要知道在承天皇太后全面掌权之后,汉官的权力已经节节拔高,已几于契丹官员们并驾齐驱了。 在汉人手中握有大量财富的情况之下,在官场之上又有了平分秋色的趋势,契丹国族焉有不焦虑的道理。 “倒是没有想到,太后居然愿意放你头猛虎出笼!”耶律珍笑着将一块烤好的肉用铁筷子夹到了耶律隆绪面前的托盘之上,“一场大败,能换来你重新出山,倒也真是值了,你说,我是不是要给卢本安送上一份礼物以表感谢呢?” 耶律隆绪哈哈一笑,用手抓起这块热气腾腾的肉,也不怕烫,就这样啃了起来,咬得滋滋作响,吃得满嘴冒油,看起来与街边的那些街溜子一般无二。与对面耶律珍斯斯文文地拿小刀切得薄薄的细嚼慢咽完全是两个极端。 耶律珍也好,耶律隆绪也罢,可都是大辽顶尖儿的贵族。 此人过去与林平过从甚密,大辽的情报机构校事府,在林平手中发扬光大,在林平因功封为南院大王之后,校事府便是由耶律隆绪接任。 而后,林平与承天皇太后斗法输了个一干二净,林氏被族诛,耶律隆绪自然也没有讨到好,直接丢官下狱,要不是耶律珍等一众好友说情,只怕他的脑袋早就掉了。 在牢里呆了大半年,出来之后被摁在宫卫之中,名义上是替皇帝管理皇家所属的土地、奴隶等物,实则上是承天皇太后根本就不放心他,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免得他出幺蛾子。 这一次卢本安被弹劾去职,承天皇太后能把此人放出来接替河北路总督一职,倒是大大出乎了耶律珍的意料之外,但是却也高兴万分。 “抛开彼此之间的私人恩怨,承天皇太后不管是在政事还是在用人之上,都有她独到之处!”耶律隆绪端起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些年来,大辽在她的治下,国力较之以往,的确是更强了一些。” “那你还怨我当初竭力支持她上台,使得林平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耶律珍举杯喝了一口,道:“如果当年林平得胜,大辽能有今日之威势?” “肯定是没有的!”耶律隆绪摇头:“这一点实话实说,林平上台了,你们这些人必然是不服气要与他唱反调的,太后好歹身份摆在那里,而且她又的确才能卓绝。” “那你说话,为什么还酸溜溜的呢?”耶律珍大笑道。 “太后的政改,在挖我们契丹一族的根!”耶律隆绪的眼神凌厉了起来:“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多少年,大辽只怕就不是大辽了!” “你多虑了!”耶律珍摇头:“不管怎么改,大辽还是大辽,那怕外头看起来已经面目全非,但内里的核心还是没有变。” “我不这么看!”耶律隆绪道:“你要我说出个道理来,我现在还真说不明白,但就是这种感觉,相当的不好。” “什么感觉?” “就是承天皇太后似乎在把大辽当成一个她手里的玩具随意拿捏,她内心深处,只怕是并不在乎辽国怎么样,不在乎大辽能不能长久!”耶律隆绪道:“她的所做所为,目的都是在于在短时间内如何扩大大辽的实力,至于长远的规划和思考,太后根本就毫不在意。以后大辽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力量,能够为她所使用的力量。”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耶律珍讶然:“这从何说起?这些年来,太后的所有政策,绝大部分还都是向好的,大辽内部的矛盾在渐渐弥合,实力一日强似一日,虽然看起来,咱们一些同族的利益被剥夺了,但从整体上看,对大辽却还是有利的。你不记得当年先皇也曾经说过,大辽想要入主中原,一统天下,那么学习汉人的文化以及制度便是必由这路吗?现在太后,正是在践行先皇当年的思考啊!” 耶律隆绪耸耸肩:“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这两年不是没事儿干嘛,所以就乱想嘛,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路,但又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瞧瞧,为这事儿我还瘦了十好几斤。” 瞅着对方那大肚腩,耶律珍不由失笑。 还真看不出来对方哪里瘦了。 “不要胡思乱想了。”又挟了一块肉放到对方碗里,耶律珍道:“太后这一次可真是不计前嫌,你可知道,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抢着要吗?本来我以为,太后会在汉人世家里头挑一个人过来以平衡汉族和国族之间的争夺,真是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你!” 耶律隆绪道:“曲珍不顶事,卢本安也没有替太后挣一口气,这一败,让我们在南方的威信大减,秦凤路上的李淳也蠢蠢欲动起来,此人倒也罢了,但盘踞秦岭的张城,却是不得不虑。” “小张太尉嘛!”耶律珍笑道:“在当地还是有几分威信的。” “临走之时,太后与我深谈一番。”耶律隆绪道:“她在意的其实不是李淳,也不是张诚,而是如此一来,西军极有可能便与江宁新宋全面合流。” 耶律珍眉头一皱:“李淳、李世隆与江宁方向矛盾重重,张诚与萧定更是有杀父之仇。即便陕西路全部落在了他们手中,我们还是有上下其手的机会。” “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为什么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耶律隆绪冷笑道。 “卢本安一场大败,我们在南方的实力损失严重,曲珍不济事了,刘豫只想着保存实力,短时间内,我们没有能力去占领这些地方啊!”耶律珍叹息道。 “收拾一下李淳而已,要得了多少兵马?”耶律隆绪不屑地道。 “揪住李淳打?”耶律珍一愕。 耶律隆绪点头道:“这个人啊,一向首鼠两端,看着我们这一年来连着在萧二郎手下吃亏,便又想着趁机占点便宜,我们只要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力量,他就又会老实了。” “然后再拉拢他?” “不仅仅是他,还有益州路上李世隆,甚至于张诚,也不是不能拉拢一下!”耶律隆绪道。 “这怎么可能?”耶律珍拂然不悦:“你莫要消遣我!” 耶律隆绪手里的酒杯在宽大的手掌里滴溜溜地转着圈子,他亦是若有所思,好半晌才道:“不是我消遣你,而是承天皇太后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说实话,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什么点子?”耶律珍坐直了身子。 “赵敬!”耶律隆绪脸上浮起了玩味的笑容。“你说说,要是赵敬回到了开封,成为了被大辽敕封的宋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啪哒一声,耶律珍手里的铁筷子掉起了火塘里,火星四溅,灰气腾腾。 “我当初听到承天皇太后的这几句话时,反应跟你一样!”耶律隆绪笑道。“赵敬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宋国皇帝呢!他要是回来了,江宁的那个宋国皇帝又是个啥呢?” “承天皇太后岂会让赵敬再度做回皇帝?” “是宋王!”耶律隆绪笑道。 “赵敬肯受此屈辱?”耶律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耶律隆绪扁了扁嘴,“这个人没甚骨气,比宋国的老皇帝表现得还要不堪一些,我细细评估过了,这个人必然是会答应的,那怕是个傀儡王,总也比在五国城那边放羊好是不是?” “如此,倒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耶律珍抚须大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期待了。天地君亲师呢!赵敬归来,南边的那些宋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呢?我想萧诚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这两人,还真是亲兄妹呢,都厉害得很!”耶律隆绪举杯一饮而尽。 “慎言!”耶律珍却是脸色微沉。 “这里又没有外人,有甚说不得的!”耶律隆绪道:“太后派我过来,就是前来主持这件事情的。” “难怪是你!”耶律珍这才恍然大悟:“论起搞阴谋诡计,你与林平都是上上之选。” “比不得太后啊!”耶律隆绪却是长叹一声:“手下败将,不敢言勇。接下来,五千皮室军将秘密南来,我们先迎头痛击李淳,先给他几大棒砸得他昏头转向,然后再抛出甜枣,不怕他不上钩!” “要是秦凤路,益州路尽皆降了我大辽,那萧二郎可就玩不转了,以后就不用谈什么北伐了,只能想法设法去想怎么把龟壳弄得更硬一点了!”耶律珍大笑。“说吧,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耶律隆绪咧嘴一笑:“全面,所有!” “好!”耶律珍却是没有半犹豫,“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两个杯子叮的一声碰到了一起,两人相视一笑。 耶律珍明白这也是太后为什么派了耶律隆绪来的原因,如果派了一个汉臣来,哪怕此人的才能较之耶律隆绪更强,自己也不会毫不保留地支持对方。 “西军会有什么反应?”用刀尖挑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耶律珍问了另外一个他关心的问题:“太后对这件事情也肯定是有考量的吧?” “西军不用耽心,耶律敏会摁着萧定的。这一年来,随着耶律敏对西北招讨司的整合接近完成,他施予西军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西军主力铁鹞子与步跋子的主力,已经有七成去了西边了。” “耶律敏这家伙难以测度!”耶律珍摇头道:“我看他更想去打黑汗国,对于他来说,西军是个又穷又硬的茅坑里的石头,黑汗国则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大户。” “放心吧,耶律敏对于太后还是言听计从的。”耶律隆绪道:“耶律敏很清楚,哪里是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再说了,这家伙还想与萧定争一争这天下第一将的衔头呢!” 耶律珍一笑,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说,这种虚名,可谓是毫无意义。 “完颜八哥还能撑多久?” 耶律隆绪摇了摇头:“撑不了多久啦!他想葬回到黑山白水之间,太后也答应他了。年后暖和起来了,就会送他回去。” “完颜余睹会不会趁机生事?” “他不敢!”耶律隆绪道:“现在女真那边,完颜阿骨打已经成长了起来,完颜银术可又跟着耶律敏。完颜余睹只不过是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要完颜阿骨头老老实实的,他这枚棋子就是一枚闲棋,荣华富贵权势都少不了。他要是敢坏太后的事情,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完颜阿骨打我见过,虽然好时候此人还小,但已经可以看出头角峥嵘了。”耶律珍道:“此人也还是得提防,女真人脖子上的缰绳必须一直要勒紧,松了,他们必然会生事。” “太后对于这个完颜阿骨打警惕得很!”耶律隆绪笑道:“你倒真不愧是太后的知音,对这件事情居然也有一样的认知,放心吧,太后早有安排!” 第六百六十九章:争论 耶律隆绪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式,瞅着耶律珍,幽幽地道:“还有两年!” “什么还有两年?”耶律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依着我们契丹的规矩,十六岁便成年了,可以当门立户了。”耶律隆绪眯着眼睛,眼底却是隐隐有光芒闪现。 耶律珍微微一笑道:“可也得成了婚才能行一家之主之事。” “如果一直不能大婚呢?”耶律隆绪冷笑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耶律珍道:“据我所知,太后一直在积极地为陛下寻找一门合适的姻缘!” “是啊,在积极寻找,可一时就找不到合适的啊!萧氏现在一个个都跟鹌鹑一般,往后缩还来不及呢!” “这事儿,其实也不着急。”耶律珍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却等一切都稳定了下来再议此事更好。耶律隆绪,经历了林平事件之后,我们刚刚消停了两年,不能再起事端了。想当年,要是先皇不驾崩,要是林平不生事,我们一鼓作气顺势南征,早就将宋国的南方拿下了,那里还有现在的这些问题。” 耶律俊在大辽攻下东京之后,便在万岁宫中含笑而逝。 而提前返回上京的林平,便开始密谋布置要对付皇后萧绰。 两大势力碰撞,辽国大军不得不终止了前进的步伐,主力北撤。 一番争斗下来,皇后在国内获得全胜,林平一系败亡。 但到了那个时候,一举灭宋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 宋国的贵州路安抚使萧诚联合云南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出兵,在江宁拥立了新皇,本来一盘散沙的宋国,顿时便又有了中心,然后便是双方的拉锯战。 沉默片刻,耶律隆绪道:“那是先皇的决定。” “那是你们说的,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耶律珍冷笑。 “那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耶律隆绪有些愤怒,“不然你的镇南王的帽子从何而来呢?” 耶律珍两眉顿时便竖了起来,眼中寒光闪现,似乎便要发作,但身体刚刚坐直,却又软乎了下来,摇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是没有用,所以我说的是以后嘛!”耶律隆绪道。“大于越已经为皇帝寻到了合适的女子了。” 耶律珍一怔:“谁家的女子?” 不怪耶律珍有些惊讶。 大辽的皇后,只能从萧氏一族之中选取,这是规矩。 像现在的皇后萧绰,普天之下也都认为他是出自萧氏一族,父亲是萧思温。 真正知道萧绰出身来历的极少,也就只有两国最顶尖儿的那一批人。 辽国的这些人不会做声,因为这会自乱阵脚。 而宋国知道内情的人也不会说,因为那会直接让萧二郎无立足之地。 双方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所以谁都不作声。 而萧氏,在如今承天皇太后的赫赫威势之下,那个敢毛着胆子出来与皇帝联姻? 这不是往太后眼里掺沙子吗? 还要命不要? 所以这一年来不是没有人提这个事,但委实是没有人敢接这个活儿。 “萧博的孙女儿,年方十二,温良娴淑,可为皇帝良配!”耶律隆绪笑道。 耶律珍顿时明白了过来。 萧博这一房,在萧氏一族之中只能算是远房偏支,根本不得重视。萧博算是他们这一支之中颇有才能的了,所以才能被派到赵国给曲珍当国相,实则上是掌握着赵国的实际权力,好帮着大辽攫取最大的利益。 可去年那一战,萧博战死了。 萧博这一死,这一房差不多就算是全垮了,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聚下来的那点儿家产,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其他人给吞掉。 这个时候,大于越递出去的这一招,他们的确敢接。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的。 倒不如赌上一赌。 赌赢了,那自家女儿便成了皇后之尊,全家立时便能咸鱼翻身,成为最为尊贵的萧氏一族。 赌输了,也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与现在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更何况,在背后操持这件事情的,是大于越耶律洪真。 虽然已经八十也头了,虽然老头儿平时很少出门,但作为皇帝的爷爷辈,大辽曾经的军事统帅,亲王耶律洪真的威望,仍然让人不敢直视。 即便是承天皇太后,也不会愿意与这样一个人起正面冲突的。 承天皇太后不着急,她等得起。 老头儿八十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睡不醒了。 “到时候,大于越希望镇南王你能上表表示支持。”耶律隆绪道:“萧博也算是你的属下,为他的家人谋些利益,想来你不会拒绝吧?” “到时候再说吧!”耶律珍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王爷,你是耶律族人,这些事情,你躲不过去的!”耶律隆绪道:“即便是拖过了十六岁,但以后每一年,都会有这样的争论的。” “陛下经验不足,如果依着我的意思,起码要在我们在战场之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太后再还政不迟!”耶律珍道:“在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之前,我们内部再起纷争,只会给宋人以可乘之机。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啊!每这样来一次,都会让我们的损失无法承受。而且,就算还政了,又真能有多少改变吗?” “但这是绝对不同的,你可不要装糊涂!”耶律隆绪道:“还政了,纵然大权还操持于太后之手,但皇帝也有了处理政事的权力,终究是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耶律环、耶律升、耶律敏,耶律斛他们怎么说?” “只要你率先发言支持,耶律环耶律升耶律斛他们必然会跟进的,至于耶律敏,重要吗?” “你倒是想得简单!”耶律珍摇头:“这件事情,徐徐图之吧!我可不想一招不慎,引来耶律一族子弟的大祸临头!” 话不投机,两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耶律隆绪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抓起墙上挂着的袍子,披在身上,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大于越说,将来能成为大辽镇国之柱的,必然是你镇南王,但在我看来,你的脊梁骨,已经被太后给打断了,告辞了,我今日就起程去大名府,早一日到,也早一天将这件事操持起来。我们做得越成功,皇帝的威势便能愈重一分!” 耶律珍没有起身,只是挥了挥手。 耶律隆绪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入到了风雪之中。 门大开着,寒风将雪花吹进了屋子里,火塘中的火被风一浸,时间狂野燃烧,时而却又奄奄一息,耶律珍握着酒杯,缓缓而饮。 终究还是不平静呐! 既合作,又斗争! 他不由得想起了承天皇太后萧绰对他所说的话。 太后倒是深谙政治斗争的真谛啊! 不过这样的争斗,终是会分散不少的精力,好在宋国那边也不是一家独大,萧二郎的对面,同样也站着一群人在扯着他的后腿。 耶律隆绪向来都是不折不扣的反对太后的主力,但这个人的能力又非同凡响。 能将这样一个人放出来手握大权,萧绰还是那样的大气与自信。 这也是耶律珍一向支持萧绰最大的原因之一。 辽国,需要一个这样的领头人。 眼下,耶律珍看不到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萧绰。 天子还未长成。 敌人仍在窥伺。 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祸。 国与国之争,看起来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但有时候,只需要关键的一招出现了问题,后续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问题一一冒出来。 最终,这无数的小错,便会酿成大错,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祸患。 宋国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当年宋国的皇帝,不就是想要剥夺荆王赵哲的军权,以免这个太过于优秀的儿子,威胁到他的位置吗? 正是因为这一着看起来无关大局的人事调换,让大辽就此抓住了机会,从而一举完成了灭宋的壮举。 要不是老天爷不开眼,在这个节骨眼儿让耶律俊病固了,现在这个世界之上,大概率已经没有宋国了。 承天皇太后真是有着七窍玲珑心啊! 这一回的举措,也算是一箭双雕了啊! 让耶律隆绪来主掌这件事情,就是有无数繁杂的事情将他缠住,让他没有精力再去管中京的这摊子事情。 而且让这个家伙来自己手下干活,也是让自己看住他的意思。 从这个屋面是上来讲,承天皇太后对他的信任,仍然没有改变。 而大于越耶律洪真,的确是威望无二,但终究是年纪太大,今年以来,身体愈发的差了,听说这个冬天,都起不了床了,还能挺多久都是一个问题。 在这件事情之上,只要太后使出一个拖字诀,便能让她的对手一筹莫展。 而让赵敬回来当这个宋王,哈哈,真是妙极。 只是赵敬当真拉得下脸来吗? 耶律珍想起了当年的东京之战,想起了宋国的枢密使陈规轰然炸天尸骨无存的场面,想起了首辅夏诫挥剑削去自己的面皮然后自戕的场面,想起了在那条宽阔的大道之上,数以百计的大宋官员自杀的场面。 赵敬,应当是宁可死,也不会同意的吧? 宋国太上皇赵琐,皇帝赵敬,都被关押在五国城。 小小的五国城,长不过八百余步,宽不到四百步,如同一道竖井,将曾经宋国的至高无上的存在囚禁在内里,每日他们能做的,亦只有坐井观天了。 而在五国城的外围,则分散着辽军从东京一起抓回来的宫女、太监以及为数众多的官宦子弟。与那些被掳来的工匠一路所受到的优待大大不同的是,这些人则是备受摧残。抵达这里的时候,上万人已给剩不下一半了。 而几年的时间过去,更有一部分人受不了这样的苦楚,终于低下了头颅。 而承天皇太后对于这些愿意投降的人,倒也是不吝官位,直接让他们成为了辽国基层官员的一部分。 不管是对于大辽来说,还是大宋来说,能识字懂管理的人,都是远远不足的。 随着走的人越来越多,留在这里的,基本上只剩下一些太监和死硬派了。 而宫女们,早就被看守他们的辽军以及附近的女真人抢得差不多了。 借着看管五国城中宋国皇帝的借口,辽军在这里整整驻扎了一支三千人的属珊军铁骑。 名义上,他们是看管宋国皇帝,实则上,却是控制整个黑山白水之间女真人的一支重要力量。 女真人可从来都不老实。 别看完颜八哥,完颜银术可包括完颜余睹都在为辽国效力,但整个女真部族,一直都是辽国人的心头之患,稍给他们一点点颜色,他们就会掀起乱子。 也就是这几年承天皇太后开始改变策略,从过往一味的残酷镇压改成了剿抚并用,大力招募熟女真,同时又开始用经济利益诱惑那些生女真。 打来打去,还不是因为要生存,要过好日子吗? 在持续不断的经营之下,如今这黑山白水之间的秩序已是大大好转。 而这,也是承天皇太后愿意放归完颜八哥的原因所在。 完颜阿骨打初生牛犊,还不完全了解大辽的强大,时不时还要头铁一番,所以让熟悉内情的完颜八哥回去好生地敲打他一番。 现在的女真人,与其说是辽国的附庸,倒还不如说成是承天皇太后的附庸。 完颜八哥因为耶律俊的遗诏之固,已经不见容于帝党,除了继续依附皇太后,为皇太后前驱之外,已经无路可走。 一辆马车有些艰难地行进在雪地之中,马车之中,一个中年男子盘膝而坐,脸色肃然。 他叫罗绎。 曾经的大宋相公罗颂的长子。 也是如今新宋云贵总督罗纲的大兄。 他奉父亲之命,秘密来到五国城,要去见曾经的大宋皇帝赵敬。 如今的罗氏父子,在辽国算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名义之上,罗颂只能算是皇太后的参赞,幕僚。 但中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大辽的政改,绝大部分的策略,便是出自罗颂之手。 第六百七十章:请君赴死 哪怕车厢的地板之下烧着火炉子,内里还堆着厚厚的毛皮褥子,但寒气仍然透过车厢袭来,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都有寒风随着车子的起伏灌进内里。 在中京时,觉得那里简进冷得让人难以忍受,但到了五国城,罗驿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寒冷。 滴水成冰啊! 一口唾沫吐出去,还没有落下地便被冻得梆硬,掉在地上能发出叮咚的响声。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活人? 他简直无法想象,太上皇与皇上以及那些被掳掠来的宫人、太监是怎么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从享尽人间富贵的天下至尊,骤然跌落到如今连普通百姓也不如,只能苦苦求生的境地,真不知他们是如何熬过这几年的。 外头传来了车夫的喝斥之声以及赶车鞭子在空中炸响的声音。 给自家赶车的那个汉子也是东京人,以前可是给皇家贵人赶车的,被抓到辽地来之后,几经辗转,被自家收留,倒也是忠心耿耿。 心中忽有所动,罗绎推开了窗户,看向了外边。 车窗外,一个被破布烂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眉毛之上甚至还结着冰碴子的人也看向了他。 这个人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背上还背着一捆柴禾。 看到罗绎的面容,那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罗雨村?” 罗绎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能叫出自己的字来,这人是谁? “停车,停车!”他拍着马车的板壁。 马车停了下来,罗绎跃下车来,看着眼前这个人。 那人放下了手里的包袱,扯开了蒙脸的布巾,一张满是冻疮和裂口的脸,显现在了罗绎的面前。 虽然这张脸跟以前相比,完全是天上地下,但罗绎仍然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一个曾经权倾天下的人物。 赵援赵子玉。 皇帝赵敬的首席幕僚。 一个满肚子谋略,或者说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发问。 接下来赵援却是哈哈一笑,道:“出去捡牛粪马粪,再捡些柴禾,今天的天气稍暖和一些,必须得抓紧时间都备点存货,不然天再冷起来,可就出不了门,没有取暖之物,岂不是要冻死。” “就用这取暖吗?”罗绎难以置信。 赵援笑着点头:“自然,难不成还可以烧大炕,用银炭吗?” 罗绎在大宋之时,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即便是国破成为了俘虏,但因为罗颂的关系,也或者是因为罗纲的关系,他们一家子并没有受到丝毫的虐待,虽然没有什么自由,但衣食住行,却一向是按着最好的标准来的。 最后在罗颂成为了承天皇太后的幕僚之后,他们一家更是在中京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很多大辽贵族与其相比都是远远不如。 所以,他那里能知道这些? “子玉,上车说吧!”外头实在太乱,只是站了一会儿,罗绎已是觉得快要僵了。 “好!”赵援也不矫情,将装着牛粪马粪的包袱皮和背上的柴禾往车辕上一丢,便跟着罗绎进到了马车里。 在外头寒风吹着还不怎么觉得,一进温暖的马车里,罗绎立时便闻到了赵援身上一股极难闻的气味。 对于眼前这个人,罗绎不知道如何评价他。 反正父亲提起这个人,是咬牙切齿的。 说要不是这个人替赵敬出谋划策,荆王赵哲又怎么会在这场争斗之中落了下风,以怎么会被曲昂这个误国奸贼所趁,最终酿成了灭国之祸呢? 但这个人在大宋被灭之后,本来是可以逃走的,但他却又一路陪着赵敬到了这五国城,这些年来,无数的官员受不了这里的苦寒,选择了向辽人投降,帮着辽国统治地方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但赵援,却从来没有答应过辽国的招揽。 对于这个人,辽国朝廷,其实还是挺看重的。 罗绎便知道,辽国的校事府曾来找过来,后来承天皇太后也派人来招揽过他,但此人却都没有答应。 他是忠?是奸? 罗绎还真是无法判断。 “这几年,过得还如何?”给对方倒了一杯热茶,又从暗格里拿出了一些点心,放在了赵援的面前。 一面喝着热茶,一边吃着点心。 看起来落魄之极的赵援,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风度,或者是因为不想在罗绎的面前失掉他仅剩的尊严吧。 “自然是过得不好的,你一看也就知道了。”赵援道。 “可曾后悔?”罗绎追问:“或者荆王不死,大宋便不会有当日之祸。” 赵援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成王败寇,自古如是,我们计不如人,被人所趁,输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这话是谁说的,哦,想起来了,是萧二郎说的。这话说得妙。对了,雨村,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太上皇和官家,他们还好吗?”没有直接回答赵援的话,罗绎问道。 “太上皇就这样。”赵援道:“今年入冬之后,就没怎么下过床,到底是年纪大了,以前又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能熬过这两年,我都觉得吃惊,每一次都觉得他不行了,但又生生地熬了过来,看起来,还能熬上几年。至于官家嘛,到底是年轻,手底下也还有几个忠心的人帮着张罗。” “你也是其中之一?” “自然!”赵援道。“你是来见官家的?” “父亲让我来看看官前!”罗绎道。 打量着罗绎的模样,赵援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听看守我们的那些辽军在讲,辽国在南方不顺,吃了大亏?” “嗯!”罗绎点了点头:“曲珍被打得大败,丢失了大片领土,连河北路总督卢本安也吃了大亏,损兵折将,被调回到中京了,听说被承天太后骂得狗血淋头。” “辽人在淮河流域也没有讨到好处?”赵援眼光闪动。 “能讨到什么好处?”罗绎嘿嘿一笑:“照样也被揍得丢盔卸甲。” “妙极!”赵援也是笑容满面。“打得他们越狠越好!” 罗绎面有异色:“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些消息会不开心呢!必竟你们当年输得太惨,而现在江宁新宋却做得有声有色,眼见着便要收复东京古都了。” “怎么会不开心呢?”赵援笑着道:“他们干得越好,我们的处境反而会说不准更好,真要是他们被打得狼狈不堪,我们只怕日子会更难过。雨村,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这一次来,便是因为与这些事情有关,辽国对官家有新的安排了?” 罗绎心中微惊,这个赵援,猜得好准,倒是不愧了他身为赵敬第一谋师的身份。 只是这份谋略,放到治理天下之时,却又是文不对题,完全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罗绎不在说话,赵援却也不在问。 马车一路驶进了五国城。 在赵援的带领之下,罗绎没有走一步弯路,径直站在了一幢茅草屋前。 “这是官家的,太上皇在五国城另一头,这五国城里头,原本住的都是过去的王室、金枝玉叶,只是这两年人越来越少了,有的死了,大部分被带走了。”赵援笑着提着包袱和柴禾,走进了那间破烂的茅草屋。 “带到哪里去了?” “这个,你要比我清楚吧?” 罗绎摇头:“我不知道。” 赵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被带走的,能有什么好下场,兴许死了的那些,还更运气一些。 “官家,我来了!” 听着赵援的声音,罗绎走到了门口,往里看去。 角落里,一个人蜷缩成一团,面前的火塘里,有柴禾在烧着,只是柴不怎么干,屋子里烟气很浓,即便是站在门口,罗绎也觉得双眼有些酸涩难耐。 “把门关上,关上,子玉,好不容易有一点暖气又被你放跑了。”熟悉的声音传来,让罗绎很是有些心酸。 一国君王啊,就落到了这般地步。 突然他又有些怒其不争。 到了这步田地,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官家,有客人来了!”赵援笑着将柴禾放到了火塘边,又往里加了一些大柴,使火苗更大了一些。 赵敬回过头来。 罗绎向前两步,叉手齐眉,深深一揖到地:“臣罗绎,见过官家!” “罗绎?罗相公的长子?”赵敬歪着头,想了一下,终于记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看起来,你们过得很不错嘛,比我们强多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承天皇太后,还差一点点做了你的弟妹呢,当然会对你们另眼相看!” 罗绎心中涌起一阵怒火。 眼前这个人做了皇帝,到了人间的最高处,又从最高处跌到了如今这一地步,天上地下都走过了一遭,可还是如此的尖酸刻薄,真是让人生不出半分同情来。 “官家,雨村在这样的天气里远道而来,定是有要事,还是请雨村坐下来慢慢说吧!”赵援看到罗绎的脸都憋红了,赶紧打圆场道。 “坐!”赵敬指了指对面。 “雨村,你说说外头大至是个什么状况,你这一次过来是为了什么?是罗相公让你来的吧?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想来罗相公也不会让你过来。”赵援道:“我可是知道,罗相公对官家,对我,可一直是怨念颇深的。” 罗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东京被破之后,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拥立荆王之幼子赵安在江宁府登基为帝,这件事情,想来官家您是知道的了!” “什么荆王幼子?荆王一家所有人都死绝了,这只不过是萧诚蒙骗天下人的伎俩而已,我,才是大宋唯一的合法的皇帝!”赵敬怒道。 “赵安的身份,勿容置疑。”罗绎摇头道。 “哼,反正现在我身陷囹圄,萧诚这个贼子,不管怎么样也是不肯向辽人索人我的,还不是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官家,如今南北对峙,辽人没有占到丝毫上风,相反在战场之上倒是连吃败仗!”罗绎道:“大宋军队,马上就要收复故都了,现在秦凤路李淳等人正在攻略陕西路,一旦将陕西路完全收复,则大宋便能与西军全面会师,到时候实力大增,将辽人赶出去,便不再是幻想,而是可以看得见的未来了。”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赵敬脸上神色变幻,看不出来半分高兴,反而满满都是痛苦之色,眼中的戾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当然有关系!”罗绎道:“辽国现在抵敌不住,竟然想让官家您回去。” “放我回去?”赵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旁边的赵援也是握紧了拳头,直勾勾地看着罗绎。 “是的,他们准备放您回去,辽国准备封您为宋王,让你回到东京城去。”罗绎一字一顿地道:“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大宋好,狼子野心,一目了然。” 赵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罗绎:“我当然明白,我如果一回去,萧二郎就再也打不成东京了是不是?” “是。”罗绎道:“而且辽人还准备以宋王为尊,统领赵王曲珍、晋王柳全义、齐王刘豫等人发起南征,讨伐不臣!” 听到罗绎如此说,赵敬的脸上倒是愈来愈兴奋了起来。 “那你这一次过来,仅仅是单纯地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罗相公怎么说?” 罗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赵敬的面前。 “这是什么?”赵敬脸上微微变色。 “毒药!”罗绎道:“见血封喉,吃下去必死无疑。阿父希望官家您为了大宋的将来,早赴黄泉,不让辽人的奸计得逞。今日我来,便是请君赴死。” 赵敬勃然大怒:“我在这里苦苦支撑了几年,难道就是为了今天吃这一瓶毒药的吗?凭什么?” “为了大宋的社稷江山!”罗绎道:“官家,您若死了,则辽人便再无可利用之人,您若遂了辽人的地愿,当了这个捞什子的宋王,则大宋内部必然分裂,收复故土,遥遥无期,北伐辽国,一统天下,尽成妄想!如此,您必将成为大宋之千古罪人,异日有何脸面去见太祖、太宗等人。即便以亡国之君的名声死去,也要比苟活屈膝的名声更好!更何况,他日大宋北伐成功,官家您仍然会被恭迎入太庙配享尊位!” “可是我死了,这一切与我还有什么关系?”赵敬霍然站了起来,嘶声怒喝。 第六百七十一章:别跌份儿 荆衩布裙的皇后坐在一边,熟练地飞针走线缝补着一件棉衣,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现在也是鬓生白发如霜,眼角鱼纹横生,耳垂之上冻疮醒目,十指红肿皴口惊心。 赵援跪坐在另一侧,从一个盖子缺了口的铁壶里倒出两碗煮热的羊奶,一碗给了赵敬,一碗送去给了皇后。 罗绎走了,留下了那瓶药。 当然,还有一些他带来的食物以及衣服被褥。 不过赵敬不肯吃罗绎带来的任何东西。 他怕这些东西里头有毒。 “他们好生歹毒,竟然想要弑君!”赵敬愤怒地脸都有些变形:“罗氏一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东京的时候,就该把他们和萧氏一样,都杀了。现在那个罗纲与萧二郎勾结,罗颂又与萧三娘勾结,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想要弄死我!” 赵援沉默不语,只是将冻得梆硬的黑馍在火上烤得软乎了,然后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了羊奶碗中。 “陛下,吃点儿吧!” “子玉,我如今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了!”赵敬端起碗来,长叹一声:“便连那些个奴才,如今也不正眼看朕一下,总有一日,我要将他们抽筋剥皮!” 那些宫女,早就被抢走瓜分殆尽了,便是那些太监,也被人弄去当了奴隶,也只有一些年老力衰的没人要的,才被丢在这里,但这些人如今对赵敬也不怎么尊敬,如果不是赵援不离不弃,赵敬很难熬过这几年。 “官家以国士待我,恩遇无比,现在落难,援自然要尽心尽力的!”赵援微笑着道。 “好,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赵敬的眼角湿润了:“我要时来运转了,子玉,我不会亏待你的,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你我兄弟相称。” “官家莫要折煞我了,君是君,臣是臣,万不可乱了序次。” “罗小贼不是说辽帝要让我去当宋王了吗,等咱们回去了,朕必然重重地赏赐于你!”赵敬笑道。 “官家准备应下这件事情了吗?”赵援捧起一个破碗,碗里却只有一些烧热了的水。 “当然!”赵敬显得很是兴奋:“这是我的机会,一个摆脱眼前困境的大好机会,一个可以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官家,那罗绎有一件事没有说错,就是官家一旦应下这事,的确是会在史上留下骂名的。”赵援喝了一口热水,缓缓地道。 “那又如何?”赵敬却是显得神情有些亢奋:“子玉,想当年,唐高祖还不是一样从胡,要不是他屈膝于匈奴,从匈奴那里借来了兵,他能一统天下,成就大唐伟业吗?看看现在的史书,谁人敢说他不是一代明君,不是一世豪雄?匈奴最后不也是被大唐打得丢盔弃甲,远遁而去吗?勾践能卧薪尝胆,朕亦能为之。” 他身体前探,两手放在了赵援的肩上,“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子玉,只要你帮我,咱们忍辱负重,再现汉唐雄风,又有何难哉?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赵敬微笑着点头道:“臣永远都只会效忠于官家,自然是要帮您的。” “好,好,那我们就等着辽国皇帝派人来吧!”赵敬仰天大笑:“终究还是有翻身的那一天,萧家小儿,你且等着我回来,那些背叛了我的人,我要让你们悔不当初!” 赵援起身,将罗绎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一瓶药收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子玉,留步!”身后传来了皇后的声音。 赵援转过身来看着皇后。 “子玉穿得太单薄了,这件棉衣给你,就是太旧了一些!”皇后将刚刚被好的那件棉衣递给了赵援。 赵援躬身接过:“以往赵援受赏众多,但唯有今日这一件棉衣,却最是贵重。” 皇后黯然半晌,才道:“子玉大才,就不能让官家打消这个念头吗?我宁可死去,也不愿官家去当这个劳什子的宋王,这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 赵援默然不语,好半晌,这才拱手转身,缓缓离去。 身后,皇后两行清泪长流。 赵敬没有等待多长时间,来自中京的使者,便已经然抵达了五国城。 与罗绎上一次轻车简从而来不同,这一次,却是浩浩荡荡十几辆车子,数百人,属珊军更是将这座小小的城池紧紧地围了起来。 过去,这里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虽然驻扎着数千属珊军,但这些属珊军看守赵敬只不过是一个名义,主要还是把目光盯着周边的女真部族身上。 至于宋国的这些俘虏,没有人在乎他们,是死是活,更没有人理会。 这两年来,冻饿病殁的金枝玉叶王子王孙又岂在少数? 照样是往大坑里一丢,几锹土下去便尘归尘,土归土,来年春上,万物复苏,莹莹青草长出,便连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孙淳笑咪咪地走下了马车。 作为承天皇太后的心腹嫡系,如今的孙淳身为政改之后的中京朝廷的吏部左侍郎,权倾天下,真可谓是跺跺脚,这天下便要震三震。 与萧二郎萧诚在江宁的政改稍有不同的是,承天皇太后并没有完全废除过去的国族归国族,汉人归汉人的两轨统治办法。 在上京,南院和北院仍然存在。 只不过与过去大宋的六部九卿一般无二的成为了摆设,只有位置,没有权力。 而在中京的这一套由政事堂统辖六部的办事体系,才是真正的权力中枢。 在中京办公的,是当权的权贵。 在上京坐腊的,是失势的家伙去那里养老。 罗颂替承天皇太后仿照大宋过去的两轨制设计的这一套政体,很好地解决了皇太后又想集对,又不想引起国内老一辈的太大反弹的问题。 不差你们钱和待遇,但其它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搅和了。 过去这套体制对于大宋来说,是沉重的财政负担,冗官冗吏,成为了朝廷甩脱不了的包袱,但现在的辽国,可不存在这个问题,没钱了,就找什么赵王晋王齐五搜刮便是。 而现在的承天皇太后,也是生财有术。 过去基本上绝大部分的物资都要仰仗大宋的局面正在迅速地得到改观,从大宋掳掠而去的那些工匠,正在成为辽国的生产中坚。 大量的技术工人,正在深刻地改变着辽国的现状。 赵敬兴奋地不顾体面地迎了出去,但那些打头军队长长的矛刃之上插着的一个个头颅又要让他震恐不已。 “都是些想对君上不利的家伙!”孙淳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便算是见过礼了,倒是赵敬,叉手齐眉,行了一个大礼。“都是南边派来的刺客,想要谋刺君上,不过呢,我们也是早有防范,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本来前两天就该到了,但是为了多引一些这样的家伙飞蛾扑火,便多等了两天,果然收获颇丰!” 赵敬悚然而惊。 “多谢孙侍郎相救之恩!”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孙淳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敬。“宋王,还请接大辽皇帝陛下的旨意!” 赵敬楞怔了半晌,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一撩袍子,他居然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了雪地里。 曾经的大宋皇帝,与辽国先皇耶律俊称兄道弟的一国之尊,就这样跪倒在了孙淳的面前。 眼中掠过轻蔑之色的孙淳很快地便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声情并茂地朗读了大辽皇帝敕封赵敬为宋王,并赐归东京的旨意。 宋王为南方诸王之首,统赵王曲珍、晋王柳全义、齐王刘豫,甚至连河北路都划归到了宋王的统领之下。 “臣谢恩!”趴地叩首,高呼谢恩。 孙淳笑着上前扶起赵敬。 仆从们将车上装载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屋里搬,上好的衣物被褥,精美的食品,琳琅满目的饰品很快便将屋子里填满。 皇后死了。 在赵敬与孙淳在前面笑语晏晏地把酒言欢的时候,她把孙淳送来的绫罗搭在了房梁之上,然后悄无声息的就这样把自己吊死了。 当喝得醉熏熏的赵敬送走了孙淳,回到后屋准备跟皇后继续分享自己的喜悦的时候,这才发现皇后已经上吊了。 赵敬没有悲伤,相反,只有愤怒。 几十年的夫妻情份,这个女人到了最后,不是帮他而是想着坑他一把啊! 闻听消息的赵援赶来之后,这才将皇后从房梁之上放了下来。 这位曾经的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硬梆梆地躺在那些刚刚送来的柔软的被褥之中,身上穿得却是这两年来她一直穿着的破麻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头上,也只插着一支木头叉子。 孙淳送来了很多华裳,头面,都是按着王后仪制订做的,但这个女人哪怕是死,也没有把这些东西穿戴到自己的身上。 “妾本清白来,亦当清白去!” 这是皇后最后留给赵敬的一句话。 孙淳得到消息之后,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女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便拖着怒火万丈咒骂不休的赵敬去了另一幢房子里,然后把丧事交给了赵援来办。 便宜行事四个字,便是孙淳给赵援留下的。 意思便是不管赵援有什么规格的葬礼来礼送这位皇后,他都是同意的,他甚至留下了不少人听从赵援的差遣,他留下的那些钱财,还有这间屋子里的那些东西,足够赵援给皇后办一个很像样子的葬礼。 但赵援却什么都没有要。 他用一卷麻布仔细地把皇后的身子裹了起来。 这麻布还是皇后自己纺织出来的。 外头再裹上了一卷席子。 然后,他就在这间屋子的正中央,让人挖了一个大坑,把皇后葬了下去。 墓碑很简陋,就是一块青石碑面,上面刻了五个字。 曲葳蕤之墓。 至于她的皇后身份,赵援提都没有提。 在这里提及她过去的尊贵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于讽刺了。 想来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赵敬恨不得马上就跟着孙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甚至都不愿等到皇后的头七过去。 可是孙淳还要去拜会那位卧床不起的太上皇。 承天皇太后专门派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太医来替这位命悬一线的家伙看病。 萧绰自然不是善心大发。 她只是不想赵琐这么快就死去。 差不多每年,萧绰都为派来最好的医师替赵琐诊治,而赵琐的待遇,也比赵敬也要强得多。 至少,赵琐那里,还是有专人服侍,虽然条件也是奇差无比,但那也只是跟作为皇帝这个阶层的人来比而已。赵琐现在的日子,比起普通的辽人,差不多还要好一些。 只不过赵琐在城的另一头。 而在平常,赵琐与赵敬根本也没有机会见面。 现在赵敬要走了,他压根儿就没有跟孙淳提过要去见一面自己的老父亲。 几年都挨过了,这最后几天,却让赵敬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是他又不敢摧促孙淳。 终于等到了出发的那一天。 孙淳微笑着站在外头,看着盛装的赵敬从屋内走了出来。 穿上了宋王仪制袍服的赵敬,虽然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但总体来说亦是相貌堂堂,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顾盼之间,颇有威严。孙淳自忖自己便做不到这一点。 赵援亦是身着紫袍三品官服,他将会是宋国的国相。 此刻就站在门槛之外,看到赵敬出现,他大礼参拜,口中高声祝贺。 赵敬喜笑颜开,弯腰想要扶起赵援。 君臣共患难,同富贵,将来大业成就之日,必然也是名垂千古的佳话。 这一弯,他迟迟没有站起来。 孙淳额头微皱,向前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便听到了赵敬的惨叫之声。 后退一步,赵敬跌坐在门槛之上,颤颤巍巍地指着赵援。 孙淳眼瞳收缩,因为在赵敬的胸腹上,插着一把匕首,此刻,只能看到手柄在外。 赵援仍然跪在地上,满手的鲜血,脸上却是极为欢快的笑容。 他慢慢地脱去了外面的那件紫色袍服,露出了内里的皇后曾缝补过的那件旧袍服。 “官家呐,你不能怪我,你要谢谢我呐!”他走到赵敬身边,与他并排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酒壶。 辽军士兵想要冲上去,孙淳却是摇了摇头。 “十五年前,我们两个就并排坐在你王府的大门之前,我告诉你,我能让你当上皇帝!”赵援一边喝着酒,一边喃喃地道:“我做到了。” 嘴里有黑色的血慢慢地流出来。 可赵援还在喝酒,不停地喝,连着那些血,一起往嘴里撮。 “兄弟相争你死我活,这对于我们来说无所谓,但咱不能在蛮夷面前跌了份儿啊!官家,你说是不是?” 血一股股地往外喷,酒葫芦跌在了地上。 “官家,将来萧二郎要是赢了,你还是配享太庙的,你呀,得谢谢我!” 第六百七十二章:疯女人 将几枝怒放的牡丹花插进了花瓶之中,周围是星星点点各色的梅花,几种本来不应该在同一季节开放的花朵,如今却在同一个花瓶之中盛开。 萧绰退后了几步,歪着头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再回过头来,看着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的罗颂,笑道:“罗公,我二哥曾说过,只要有想法,便能有办法,而且办法总比困难多,这话,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有道理。您瞧,只要我愿意,牡丹也能在冰天雪地之中盛放。”“此乃欺天!”罗颂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也不打理,就那样任由其披散下来,然后随便地用了一根布带子绾了一下。 “既然天都能欺,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呢?”萧绰大笑:“对了罗公,有一件事知会你一声,赵敬啊,死了!” 耳边传来了罗颂轻松地吐气之声。 “总算还有那么一点点志气!不至于让太祖太宗羞上加羞。” “可他啊,不是自杀的,是被那个赵援一刀子给捅死的!”萧绰坐到了罗颂的对面,摇头道:“倒是皇后颇有烈性,听到我要封赵敬为宋王,便将自己吊死了。那赵援啊,也喝毒酒把自己给弄死了。” 罗颂呆了呆,然后无所谓地道:“别人杀的也罢,自杀的也好,总之,只要是死了便成。” “罗绎还去的那瓶毒药,赵敬没有用,最后赵援用了!”萧绰笑吟吟地道:“这冰天雪地的,五国城那边当真是滴水成冰,您也舍得让罗绎跑这一趟,我可是知道,罗大公子的身体并不怎么好!” “便是死了,也没什么打紧!”罗颂冷着脸道。 “好了好了,罗公,我不会让罗绎死的,已经让孙淳带他回来了,同让他吃到半点苦头。”萧绰道:“其实,这又是何苦呢?赵敬死了便死了,我们又不是没有别的牌面,这不,孙淳把老皇帝给带回来了。赵敬没了,赵琐上呗!” “不一样的!”罗颂道。“这里头的区别,你知道,我也知道!而且,太上皇身体不好,快要死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说不准。” “所以啊,在五国城,我一直都安排了有最好的医师在那里照看着。”萧绰微笑着道:“本来嘛,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了,我得让他活着慢慢地品尝亡国破家的滋味的,不成想啊,倒是歪打正着,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罗公,这两父子都一个德性,赵敬听说能回去当宋王,欢欣鼓舞,而赵琐呢,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居然没有半点为儿子死了感到悲伤,反而也是欣喜不已,现在,兴冲冲地跟着孙淳回来呢!” 罗颂阴沉着脸不作声。 “只要赵琐回到了东京城,坐了这个宋王,哪怕就当一天宋王就死了也无所谓啊,赵敬人死了,嫡亲的儿子还有几个嘛,最大的那个已经十六岁了,赵琐死了,名正言顺地传给孙子嘛!”萧绰道。 “三娘子,我能见他一面吗?”罗颂突然道。 看着罗颂,萧绰大笑起来:“罗公,你呀,不求我的时候,便板着个脸叫我皇太后,压根儿就不承认我是萧家三娘子,只有想让我答应你什么事的是候,才会叫我三娘子。也罢,为了这声三娘子,便让你见他一面又有何妨,难不成你还能骂死他?俗话说得好,人有脸,树有皮,人无脸,百事可羞。罗公,至贱则无敌,赵琐啊,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 罗颂眼圈泛红,摇头道:“骂他作甚,我与他,只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耳。大宋亡国,不不,大宋没有亡。大宋落到今日之地步,他有责任,我们的责任又何尝笑了,他想回去当个儿皇帝仰你鼻息,我现在,又何尝不是助纣为虐呢!” 萧绰轻笑一声:“罗公你莫要哄我。萧绰不是萧旖,您想干的事情,我心里清楚着呢!不过呢,我并不在乎。现在,我需要力量,而您现在所作所为,虽然为未来埋下了很大的隐患,但我管他呢?我只需要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我能支配的力量达到最强就好了。” “你就这么想击败你的二哥吗?” “当然!”萧绰笑吟吟地道:“我从小最服的就是我二哥了,如果能正大光明地击败他,那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为些不惜生灵荼炭?”罗颂逼问。 萧绰嘴巴一扁,“罗公,说得好像我不这么干,这天下就太平似的,就能成世外桃源了?这几十上百年来,哪一年没有打过仗?生灵什么时候不荼炭了?相反啊,我现在这样干,说不准还能在短时间内成就天下太平呢!” “谬论!” “怎么就是谬论呢?”萧绰反驳道:“从我二哥开始运作大哥往西北的时候算起,到现在便快要十五年了吧?二哥酝酿的三路伐辽之策,西北算一路,河北算一路,再就是高丽海上又是一路。” 罗颂微微张大了嘴巴,这些事情,他反而是第一次听说。 “我二哥说呀,最多二十年,他必然能做到大宋首辅,然后便能北伐辽国,一统天下。”萧绰道:“那个时候,他经常与我讨论这些,我呢,会给他找漏洞。十五年了,他的确成了大宋的首辅,不过大宋,可不是过去的那个大宋,他的敌人,也不是预想的那个人了。” 盯着罗颂,萧绰道:“二哥现在的策略,与过去的并无太大的区别。所以嘛,我自然会有一些针对性的布置。” “你如果不知道这些,萧二郎的成功岂不是概率更大一些?” “不是这样算的!”萧绰淡淡地道:“大辽如今国力强劲,而我二哥的本事我也知道。如果两边长久的对峙起来,那才真的是天无宁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呢?保不齐,又打个几十上百年,我可等不及。” 看着罗颂有些震惊地模样,萧绰道:“所以我不顾一切地要集蓄力量,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南征,与我二哥见个真章。就这样,三五年之内,便决出胜负,要么是我赢,要么是二哥赢。总之啊,不管是谁赢了,这天下终归是太平了您说是不是?”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罗颂有些结巴了。 “不然呢?”萧绰微笑道:“所以这几年,您帮我弄的那些带毒的政改,我为什么要照章全收呢?就是因为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积蓄起更强大的力量啊!如果我赢了,大辽一统了天下,我再来慢慢地将憋端改回来就好了,不过是涸泽而渔和长治久安的区别嘛,有什么难的?如果我输了,二哥赢了,那这些东西就更无所谓了,您说是不是?是打个几十上百年来让老百姓遭罪还是三五年两边来一场豪赌更能让百姓受益呢?赌上所有身家,就跟赌牌九一样,底牌一翻,眼睛一瞪,完事儿!到时候啊,要么是他们赵家玩完,要么是耶律家玩完,反正不管谁玩完,老百姓就可以好好地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你个疯子!”罗颂的身体微微颤抖。 “罗公,你现在可是后悔这几年帮我了?现在大辽这繁盛可是有您几分功劳呢!虽然是虚胖,但也足够我来实现我的策略呢!要是最后我打赢了我二哥,您必然也算是大辽一统天下的功臣!”萧绰格格笑了起来。“罗公,您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政改已经基本完成,这驾马车,已经在现有的车辙里往前狂奔起来了。” 罗颂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便将脚下昂贵的地毯给弄脏了。 “来人,快请太医过来!”萧绰眉头微皱,看着被宫女扶住的罗颂,心道不该这么刺激老头儿,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好了。 可是谁让这老头老在自己面前摆这样一幅面孔呢? 哼,自以为得计,自以为为大辽埋下了祸根,时间一长,肯定会爆发乱子,你们算计东西,老是用十年几十年来谋算,我萧绰啊,就是一个小女子,谋事情,就谋个三五年。 “太后,罗老无妨,就是激火攻心罢了,休息一段时间,好生将养自可恢复!”诊脉,开方,太医好生一阵子忙碌。 “罗公,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激动干甚么?”萧绰道:“接下来您啊,就好生在家休养,看看这天下的跌宕起伏,风起云涌,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而且啊,您还亲身参与其中了,会更有成就感的!” 罗颂悲愤莫名,自以为给辽国人埋下了很多的祸乱,给对手吃下了带着剧毒的蜜糖,岂料却正是对手所需要的。 清醒过后,拒绝萧绰派人护送,踉踉跄跄便向外行。 自己的利用价值已没啥了,接下来必然是会被软禁,如果大宋真的输了,自己就是罪人。 自己替萧绰设计把关的这一套政改,的确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榨出了最大的能力。 原本以为时间一长,必然会让辽国起内乱,他是真没有想到萧绰想的居然是马上就要与萧二郎摊牌。 怎么看辽国都不应当这么办,因为他们是当世第一强国,他们应当有信心也有耐心磨死仅剩了半壁江山的大宋,只要他们采取了这样的策略,那时间一长,犹如火上浇油的辽国,内里必然是会出大问题的,那就是大宋的机会。 可碰上了萧绰这个疯子,她竟然要不顾一切地一把赌上所有。 以辽国如今的强盛,不顾后果地押上一切,便是一拍两散的架式。 要么通赢,要么统输! 这那里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所应该干的事情呢? 这么多年来,萧绰给所有人的映象,就是一个极其老练的治国理政的行家,一个深谋远虑的厉害人物。 耶律洪真已经很老了。 但他虽然已经离开了权力中枢,但影响力却仍然无以伦比。 “太后,耶律隆绪的疑虑,并不是没有道理!”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缩在一大堆皮草之,曾经的大辽军方第一人,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但萧绰却没有半分轻视于他,这样的人,哪怕还有一口气,便能掀起惊涛骇浪。“他仔细给我分析了,你的这些新政,有很多的弊端啊!” 萧绰点点头:“他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的确有很多弊端,时间越长,问题越大!” “太后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 “大于越,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没有信心与宋国长时间对峙,您相信我吗?”萧绰淡淡地道。 耶律洪真微愕,抬头看着萧绰:“怎么说?” “所有人都认为时间在我们这一边。”萧绰道:“可是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人能比我更能了解我二哥,时间一长,输得只可能是我们。所以,我要涸泽而渔,在短时间内积聚起最强大的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去灭掉江宁新宋,只要达成了这个目标,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是问题,可以好整以遐地来修正。”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耶律洪真恍然:“萧二郎当真如此厉害,让你畏之如虎吗?” “大于越,我是二哥亲手教出来的!”萧绰道:“而且不是那种用心教,只不过顺手而为之,而他的情报,这些年来,您也应当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他真是那种能用石头榨油的人,想想贵州路,云南路还有两广路,再看看如今他们在海上的开拓,再想想他在西北的布局,我怕下手再晚些,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耶律洪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是太后秉政,那自然是你说了算,国家之争,有时候,本来就有赌的成份在里头。谁都能说出自己的道理来,但终归是成王败寇。” “多谢大于越的支持!”萧绰微笑着道。“很多人对我有误解,但大于越好像一直都很信任我,如果不是您,我想耶律隆绪这样顶尖儿的人,不会这么快就向我服软。” “林平其实也是顶尖的人才!”耶律洪真眼睛一翻。 “林平不死,我心有块垒!”萧绰微笑:“我与他,终归是只能剩下一个来。” 第六百七十三章:强者勿需小聪明 耶律洪真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当年林景林平父子设计宋国的时候,有两个必须要除去的人,一个是荆王赵哲,另一个,便是时任三司使的萧禹。 这两个人,一个人在军方有着极强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而且又是一个真正知兵的王者,而另一个,则是主导宋朝经济政策的抓手。 这两人一去,则宋国便失左膀右臂。 至于耶律俊对于萧旖当时的迷恋,对于林平而言,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而到了后来,谁也没有想到萧旖能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样的高度,政斗之中落败的林平,便只能饮恨了。 皮包骨头的脸庞从厚厚的皮毛堆中抬起来,盯着萧旖:“太后,你喜欢过先帝吗?” 萧旖微微一笑:“大于越,这重要吗?” “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确认!” “耶律隆绪跟您说,贤儿已渐渐长大,而我又还很年轻,而且以我现在表现出来的强势,到时候必然是不愿意还政给贤儿的。”萧旖道:“您在担心这个?” “是!”面对着一个如此冰雪聪明,一点就通的太后,即便是耶律洪真,也感到颇有压力。 “权位于我而言,只是工具!”萧绰认真地道。 “先帝也是工具吗?” “他,应当算是我的伙伴吧!”萧绰摆了摆手,道:“如果不是他在临死之前的那一番安排,我对他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便是石头也捂热了不是?” 耶律洪真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当年先帝的遗诏是真的?” “是!”萧绰毫不隐讳,当然,这也代表着她如今强大的自信。 即便你是大于越,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 你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你能让完颜八哥对你言听计从,你能说服耶律珍、耶律环为你鞍前马后,而耶律敏又为你爪牙,汉人世家对你言听计从。”耶律洪真道:“耶律俊一生都极为自信,只是对自己的女人,他并不完全了解。” “不过有一件事,您尽管放心!”萧绰道:“我对权位,毫不迷恋,我之所以现在这样,是因为大辽与宋国最的逐鹿天下,必然要我来掌舵,您认为,即便两年之后我还政于贤儿,他就能担得起这份大任吗?” 耶律洪真摇头。 “耶律隆绪他们如此叫嚣,只不过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到时候可以把我排除在外,由他们来主导这个天下。可惜了,不是我小瞧他们,即便他耶律隆绪是个难得的人才,亦然不会是我二哥的对手。那些自认为能与我二哥较量一番的人,到目前为止,每一个都败得很惨。” “所以即但以我大辽如今的强势,你仍然自认弱势?” “我是想趁着大辽仍然能有强势地位的时候,提前决战!”萧绰道:“大于越,经济上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即便是到了现在,在经济之上,我们仍然还是处于弱势,虽然我们在奋起真追。可在军事之上,我们的优势,也正在被新宋一点点蚕食。” “说说看,我听说卢本安这一回吃了大败仗,如果不是你护着他,只怕他要掉脑袋!”耶律洪真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征战一生的老将,对于战争,永远比对政治感兴趣得多。 “大于越,战争的形态正在发生改变!”萧绰轻声道:“火药武器开始大规模地运用到战场上了。火药武器,一直都有,但真正让他具备了厉害的杀伤效果的人是谁吗?” “不会又是你那二哥吧?”耶律洪真笑道。 “还真让您说着了!”萧绰道:“具备强大杀伤效果的火药,正是我二哥让人弄出来的。后来被我大哥率先应用于战场之上。只不过因为配制太危险,而且产量太低,一直没有得到大规模运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宋人,我们,包括西军,都有了一定的生产能力了。” “我听说了你的匠作营弄出了投掷弹,威力相当惊人。” “宋人有了火炮。卢本安的这一次大败,是在正面遭受到了数十门火炮的轰击。”萧绰道:“而且在海上,宋人的火炮开始大规模地装备到战船之上了。” “我们不能造吗?” “能造,但质量上差得太远。”萧绰叹道:“为了造这种炮,这一个多月来,已经炸死了好几个人了。大于越,在这个上面,我们永远都是追赶者。我必须要在我们的战马、骑士还占着绝对优势的时候,结束这场战争。因为我担心到了未来,一个三岁小儿,也可能手执着火药武器,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们一个辛苦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勇敢的骑兵。” “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你所说的这种大炮吗?” “等天气暖和起来了吧!到了那时候,匠作营也应该能弄出来一些了!”萧绰道:“大于越,如今在海上,我们跟高句丽的水师联军,已经完全不是宋人舰队的对手,宋人水师,已经开妈肆无忌惮地侵略我们的海岸线了。宋人三路伐辽的战略构想,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 “高句丽那边,也有变吗?”耶律洪真有些愠怒。 “耶律斛在那里,太严苛了一些。只有威,而没有德,使得当地人对咱们的不满情绪,日益严重,宋人见缝插针,与当地人内外勾结,今冬,已经数次上岸袭击,虽然被我们击退,但这只是对手的试探而已,所以那里的战略态势必须要得到改变。”萧绰道。 “耶律斛回来的话,谁去主持大局?” “卢本安!” “耶律斛怎么安排呢?” “让他去西京道帮耶律环!”萧绰道:“耶律环总督老了,进取心不足,一点子心思,尽在财富之上打转转了。耶律斛年轻,还想立功上进,去了西京道之后,给予西军的压力会更大,可以使我们与宋军争斗的时候,不让西军掺一脚进来。” “你考虑得很周到了!”耶律洪真缓缓点头:“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 “大于越请直言。” “耶律敏!”耶律洪真道:“耶律敏是一员难得的侥将,为什么让他西去?仅仅是为了牵制西军未免太过于牵强!” 萧绰微笑道:“如果我说是在经营后路,你肯定又会惊讶了!” 耶律洪真的确有些目瞪口呆。 现在的大辽,毫无疑问的是天下第一强国,可萧绰在说什么?经营后路? “牵制西军,只不过是他任务之中并不重要的一环。他主要的任务,是一路向西,灭黑汗,击花刺子模。一旦我们在与宋国的争斗之中失利,我们不得不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有一个好去处。” 耶律洪真深深地看着萧绰,而萧绰也毫不心虚地正视着他。 “未虑胜,先虑败,不错,很好!”耶律洪真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手去施为吧!该替你挡下的,我会替你挡下。” “多谢大于越!” “萧博家的那个丫头不错,你别难为人家!” “大于越说笑了。萧博怎么说也是为国战死,我岂会为了某些人的一点小心思,就为难功臣之后?”萧绰笑道:“我已经派了专门的女官去了萧家,年后就先公告天下,两年之后,皇帝便可以大婚了!” 卢本安垂头坐在锦凳之上,睢县大败,让他颜面尽失,为了保住他,幽州卢氏可是下了大本钱的,直接将卢氏控制的两万私军中的一万五,交予了太后,这才获得了太后力保卢本安的承诺。 当然,太后的承诺永远是可以相信的。 一万私军交出去了,卢本安便得到了高丽总督的位置。 这可一点儿也不比河北路总督差。 说起来,自由度还更大。 河北路总督之上,还有一个不容人打马虎眼儿的镇南王耶律珍呢! 而去了高丽任总督,那可就是妥妥儿的一方土皇帝了。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抬眼便看见承天皇太后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卢本安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躬身相迎。 “坐吧!”萧绰揉了揉太阳穴,“刚刚从大于越那里回来,让你久等了。” “那个老家伙没有为难太后吧?”卢本安道。 萧绰哧的一笑,且并没有顺答卢本安的话,“让你去替换耶律斛,是因为耶律斛在那里的确搞得天怒人怨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卢本安清了清嗓子,道:“太后,自从知道这个任命之后,臣便一直在思忖这件事情。其一,当然是要与民休息,臣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惩治贪官污吏,减免可捐杂税徭役,有几十上百颗脑袋来平息民愤,再在经济之上给予百姓一些好处,相信短时间内,便能让那里的纷乱平息下来。高丽之地,是我们的大后方,是粮仓,也是兵源所在地,一切还是以平稳为上。” “嗯!” “第二件事,臣想废弃海贸,在高丽禁海!”卢本安接着道。 “原因?你可知为了这支水师,我费了多少心血,又耗了多少钱粮!”萧绰道。 “太后,与宋人的水师比起来,我们的水师,实在是太弱了。”卢本安叹道:“而且这些水师是我们整合了本地人之后得来的,现在他们在海上与宋人勾结,反而成了我们的大患,不但要防着宋人,还要防着他们,而每年的海贸所得,根本就无法填补在这上面的损失,所以,还不如裁撤掉!” “接着说!” “沿海五十里,不得再有人居住!”卢本安狠狠地道:“这个范围内的百姓,都得给我搬离。如此一来,宋人水师即便再强,又有什么用?他们要是敢上岸深入,我就能给予迎头痛击。” “这倒是个办法!”将头靠在椅背之上,萧绰看着屋顶,幽幽地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只是要将亲手所建的水师毁去,终是有些舍不得。现在你这样一说,也算是帮我下了决心,那些水师将领不要了,但那些水兵,都给我弄回来交给刘整!” “他们是海上的水兵,在内河之上只怕有些问题。” “总比让咱们大辽的勇士上船去从头学习来得快吧?”萧绰道:“刘整已经到了齐国,开始筹建齐鲁水师,把这些人都给他。想要在淮河立足与宋人争锋,不说咱们的水师能压过他们,至少也要能让对手有所顾忌才成。” “是!” “这一次去高句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再有了差池,我可也就保不住你啦!”萧绰挥挥手,“把你的这些建议写成折子奏上来。卢本安,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在高句丽那边,有许多人有着太重的利益在那里,你的这些动作,无疑又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他们一定会疯狂反扑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臣的身后是太后,臣什么也不怕!”卢本安道:“鼠目寸光之辈,只注重眼前一点小利益,这样的人,臣岂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萧绰一笑:“可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短视之辈,不与这些人搞好关系,不与他们谋求妥协,你便什么事儿也做不成。想法很好,但要讲究手段,不要硬来。” “臣明白了,臣告退!”卢本安点头道。 萧绰跨出了大门,走到了院子之中,漫天白雪飞舞,风卷起一边的红的粉的白的梅花,与雪一齐落在她的身上。 她仰头,闭目。 二哥,你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强者,不需要乌七八糟的计谋,那是弱者的专利,而强者就是凭借着硬实力,一路平平地硬推过去。 再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我便能积蓄起足够的钱粮,足够的军队,到时候小妹我可就是挟百万大军平平推过来了,你能不能挡得住呢? 步步为营,打下一地,经略一地,一点一点地蚕食,到时候我到想看看,二哥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终究只是首辅,不是皇帝。 我能动用的手段,你却动用不了,我能让所有人围着我打转,而你,却还要不停地与内部的人去斗争。 所以二哥,你输定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再战恒逻斯 军靴重重地在地上来回辗压了几下,耶律敏弯腰,居然从泥土里抠出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块,虽然已经不成模样了,但从大致的形状,还是能猜出来,这或者是一柄刀的刀尖部分。 “瞧,这里就是恒罗斯了!”手臂前伸,指着远方无垠的原野,耶律敏回顾身边的郑勇,完颜银术可等人道。“当年高仙芝,李嗣业,段秀实等大唐将领,带领着两万余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将士,在这里与数十万阿拉伯人与中亚诸国联军的大战,就在这里发生的。” “两万对几十万?”完颜银术可并不了解这段历史,听到如此悬殊的对敌双方的数目,讶然道:“这怎么打得赢?” “的确没打赢!”耶律敏笑道:“最后只回去了一半人,但被他们杀死的敌人数倍于他们的数目。这一战,高仙芝虽然输了,但却也打出了当时大唐帝国的霸气。两大帝国在这里一次猛烈的碰撞之后,发现彼此都不好惹,倒也因此相安无事了。” “可惜大唐就此失去了对这片广阔区域的控制。”郑勇叹道。 “屁!”耶律敏不屑一顾:“哪有此事!大唐失去对这里的控制,是因为后来的安禄山史思明之变。大唐国力衰减,再也无力将力量辐身到这里,自然就要让外部势力乘虚而入了。” “是吗?”郑勇半信半疑,这好像跟他的了解有些不一样。 “没事儿,多读些书!”耶律敏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事实上,耶律敏自己也并不了解这些东西,这些知识,是他从承天皇太后那里剽窃而来的。而郑勇这个人,自从耶律敏开始向黑汗用兵之后,他基本上就不提杀他这件事情了,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耶律敏帐下彪悍的将军之一。 “如今,我们回来了!”耶律敏扬起马鞭,豪情万丈:“中原王朝曾经失去的,现在由我们去把他夺回来!” 大辽自诩为中华正统,华夏传承,为了这个与大宋打了上百年的嘴巴仗了,如今他们率先开始收复汉唐故土,而宋国却偏居江南,自顾不遐,这在很多辽国人看来,是在另一个战场之上让宋人闭嘴的最有力的手段之一。 大辽境内,如今汉人的比例越来越高。 随着承天皇太后的政改大步推进,汉人官员,汉人军队在辽国的重要性愈来愈突出,倒是让他们争这个华夏正统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一些。 大辽镇北王耶律敏,花了一年时间,整合了乌古敌烈统部,粘八葛部,北阻卜部之后,便大举西进,先是在西州之地一举占领了龟兹、焉耆,然后在高昌与大夏王萧定的西军对峙,差一点点就拿下了高昌。 随着大夏王萧定的主力西进,双方在西州形成了僵持局面之后,耶律敏便将他的视线转向了黑汗国。 他来西边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西军主力,使西军无力他顾便达到了战略目的。 他可不想与萧定来一场生死决斗。 耶律敏想要的是黑汗国、花刺子模国或者塞而柱国这些他看起来更容易吞下去的美味。 萧定这块骨头太硬了,一个不好就会烙牙的。 这一年来,耶律敏就在干一件事,不停地骚扰着黑汗国东部,不停地激怒着对方。 黑汗国的附庸部落、小国,被耶律敏已经灭了好几个了。 杀了人劫了财还不罢休,他还大模大样地砍下了这些部落、小国头人的脑袋,腌制好了送给黑汗国。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激怒对方,然后让对方调兵遣将,与他决一死战。 对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要是不回应,坐视这些小部落被耶律敏一个个的干掉,他们的实力也会急剧缩水,同时,也会对他们的威信形成极大的打击,到时候说不定都不用耶律敏打了,这些地方势力便都会直接望风而降。 到最后,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两样。 倒不如现在趁着威信尚存,集结所有的兵力,与敌决一死战。 而耶律敏,想要的就是这样。 他想毕其功于一役。 与对手打成僵持,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身侧,还有萧定这个大老虎虎视眈眈呢! 要是自己与黑汗搞一个不相上下,那萧定绝对地会趁虚而入。 现在,在太后的协调之下,西京道的耶律环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加大对西军的压力,好让自己从容不迫地打完这场仗。 耶律斛到了西京道,也会让萧定提高警惕的。 当年耶律斛正是因为在萧定手上吃了大亏,最终才被调去了高丽,两人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耶律斛才不会让萧定好过。 去高丽倒不是什么苦差事,但耶律斛的名声,却是在当年被萧定踩了又踩,踏了又踏。 如今耶律斛回来了,岂有不报仇之理? 想来萧定也明白这一点。 “根据情报分析,黑汗国又集了大约二十万兵力呢,长卿,你是不是有些托大了,我们的兵力,太少了!”郑勇有些担心。 “少吗?不少了!”耶律敏呵呵一笑:“我们也有十来万人嘛!” “那里来的十万人!”郑勇翻了一个白眼。“你把那些马匪、浪人、贼囚都算进来了吗?阻卜人、乌古敌烈统、粘八葛这些部族军队会不会实心为我们所用还很难说,我们真正的核心战兵,不过两万人。” “不是说当年高仙芝也只有两万人吗?”一边的完颜银术可道:“高仙芝能用两万人抵挡对方,我们现在可比他强多了,而且王爷肯定也比那个高仙芝强上无数啊!” 郑勇又翻了一个白眼。 瞧这马屁拍的。 你完颜银术可一个蛮子,那里知道高仙芝是什么人! 不过看耶律敏的模样,得意着呢! “黑汗国这一次也算是使出了全力了,连西部的军队都调过来了。好得很,等到我们在这里一举将他们主力歼灭了,再去干他们的时候,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阻挡了,虽然冒了一定的风险,但却是值得的。” 现在的耶律敏麾下的确有超过十万大军。 只不过这十万大军的成分复杂得很。 其中由耶律敏带过来的属珊兵包括完颜银术可的三千女真部队,一共有两万人,这是整支军队的最为核心的兵马,也是耶律敏镇压所有的根本所在。 其次,便是乌古敌烈统部,他们因为追随耶律喜造反,主力被歼灭,剩下的三瓜两枣也从高高在上落到了最底层,他们很想再一次的翻身作主人,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靠战功来翻身,所以他们的战斗意志也很强烈。但他们人数不多,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皆披挂上阵,也不过五千余人。 而阻卜人一直都是三心二意的。他们本身就是分裂的,其中一部分在磨古斯的带领之下,投效了萧定。如果是顺风仗,他们一般得会很起劲儿,可一旦打起逆风仗来还好不好使,就很难说了。 再就是粘八葛部了,他们还很完整,也有上万精锐的战力,但他们也是最不让耶律敏省心的,因为他们可没有犯过错,只不过作为西北招讨司使的下属,不得不奉耶律敏的命令出征。 辽国对下属的这样的大部落,类似于过去的大宋实行的羁縻政策,约束力并不是太大,全靠主将的个人能力。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还算是能征善战的部队。 在外围,便是流匪,马贼了。 在西域、青塘,马贼和流匪简直不要太多。西军虽然曾经控制了这些地方,但这些地方太大,除开一些具有经济和军事价值的地方西军驻有兵马之外,剩下的,都是很随便的,这便给了这些人生存的空间。 这些人汇集到了耶律敏的部下,完完全全是了耶律敏的当。 高官厚禄把这些人引诱来之后,想再走,可就不是那么便宜的事情了。 或者从那个时候起,耶律敏就在考虑着用这些人当排头兵了。 这些人,算起来也有上万人。 不过人虽多,但在战场之上能起多大作用,还真不好说。 这些人的个人战斗力不缺,但对于大军团作战,基本上没有什么概念。 不到五万人,便是耶律敏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兵力。 为了这一战,耶律敏甚至抽空了在龟兹、焉耆的兵力,而将这两个地方与西军对峙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回鹘将领仆固俊。 如果不能迅速地打赢敌人,那么西军肯定会趁你病,要你命,龟兹、焉耆不守,整个局面就要崩坏了。 “赢了,接下来一年,我们便能拿下整个黑汗国,然后以此为基础,再去打花刺子模、塞而柱的主意,输了,了不起咱们再退回漠北去嘛!”耶律敏一点儿也不在乎地道:“过上几年,卷土再来!” 对于耶律敏来说,除了他统带的那些核心兵力之外,其它的,大概都是可以放弃的吧! 双方的兵马渐渐聚集而来,双方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一战而决。 所以那些试试探探的事情,都不屑得去做了。 就在高仙芝当年与阿拔斯决战的同一个区域,来自中原的军队,再一次与阿拉伯军队对上了。 当年是高仙芝对阵阿拔斯。 现在是耶律敏对阵布哈拉。 这是时隔数百年之后,中原王朝再一次想要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中亚。 高虎抱着自己的大棍子倚着战马半眯着眼睛,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在他的身后,跟着百来个兄弟。 他们本来是一支四处流窜的马匪,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过得逍遥自在,官军来了就跑,官军走了再回来。 千不该万不该信了官府的话。 当然,这个官府,不是以前他老是与之作对的那个官府。 被称作大辽的这个新官府,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来招安他们。 条件优厚到让高虎怦然心动。 但当他接受了招安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头。 天他娘的知道,居然要作为这样的一场大战的排头兵。 早知如此,便是给他再多的钱财,他也绝不会要的。 这样的大战之中,排头兵的结局,九成九的都是死亡。 可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都不用谈什么军法如山,虽然耶律敏的军法的确很严苛,动辄便是砍脑袋。 这样的战场之上,你想跑都没地方跑,你不想杀人,别人却想杀你。 你想投降,别人都没空儿来接受你的投降。 哪有一刀砍了你来得爽快利落没后患?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拼命一条路可走。 因为那样,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活命的希望。 远处想起了悠长的号角之声,高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距离他很遥远的那面大旗飘扬的地方。 那是中军所在。 在他这个位置,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 那里有大辽镇北王耶律敏。 一个高虎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一个掌握着这里十万人生杀大权的人。 高虎舔了舔嘴唇。 男人,大概便要活到这个模样才算不枉到这世上一遭吧! 希望不死吧! 只要不死,只要这一仗赢了,那么接下来,不管是财富,还是权力,应当都会滚滚而来的。 “高虎,联手干一把,要不互相照应着,咱们只怕谁都过不了这一关!”牵着马走过来的是吐蕃人葛禄。 两人平素可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互相黑吃黑也不是没有干过。 两个自认为精明的人,这一次却一齐掉进了耶律敏的这个坑里。 高虎没有多说,只是伸出了手去,葛禄也有一百多人,他们两人的手下人不多,可还真没有吃干饭的,而且在战场之上,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葛禄,这一次老子的后背就交给你了。要是活下来,咱们两个结拜兄弟。” “彼此。”一脸横肉的葛禄按着刀把子,道:“这一次要是活了,老子们就能飞黄腾达了!黑汗国可是富得流油。”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积年马贼这个时候都尽量地让自己的心思落在那些身外之物上。 也只有这样,才能记他们忘记生死大恐怖。 生活,总是要有些目标的,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鼓点之声响了起来。 从模糊到清晰,从单个的大鼓,到上百面大鼓同时敲响,从缓慢到急骤。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翻身上马。 一通鼓落,最前方的无数骑兵尽皆翻身上马。 第六百七十五章:自信 高虎不知道这一次的战场到底有多大,反正在他的视野之中,一眼看不到头。 耳边除了震天的军鼓以及厮杀的呐喊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 再过了片刻之后,耳朵里便不再有声音传来了,只余下了本能地挥舞兵器向前冲杀。 想要活下来,就只能干掉所有拦在前面的敌人。 而敌人,却似乎永远也杀不干净。 杀透了一层又一层,但更多的却从前面又涌了上来。 两支平素有隙的马贼队伍,此刻却是配合得十分娴熟。 两支人马都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出头的人,彼此互相呼应,互相救援,交叉出击,最大可能地节省着体力。 作为两个经验丰富而且有着跟随大军作战经验的老马贼,不管是高虎还是葛禄,都知道眼下的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如果他们能将眼前的敌人击败,迫使敌人率先增兵,那么自己将会在那一刻迎来人生之中最大的危机,以自己疲惫之躯来硬扛新增的虎狼之敌,扛过了这一波,才算是真正有了喘息之机。 这样的大战,被逼得先拿出后手的一方,自然就是落了下风的那一波。 而在此之前,不管是对面的黑汗帝国的统帅,还是大辽的统帅,都不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死活的。 现在与高虎他们厮杀在一起的敌人,身份大体之上也与高虎他们差不多,其中有许多还是那些不知名堂的小国家的部队。 举许就在刚刚,便有一个什么小国家的国主啥的,死在了高虎的铁棍子之下。 他们这一支两百人的队伍,起初在上万大军的冲杀之中并不起眼。 他们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外围的人在拼命地厮杀,而在圆阵之中,总是有几十名骑兵在休息,每过上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次轮换,内里的人冲杀出去,而外头力竭的或者受伤的便会退回来。 他们甚至有时间替自己裹伤或者从皮囊里掏出一些肉干来补充体力。 慢慢地,他们的不同便体现了出来。 他们较之其他的一些队伍,向前突进得要更深一些。 虽然并不是太突出,但整个平直的战线,到了他们这里,突然往内里凹进去一块,对于掌控战线的双方统帅来说,还是很敏感的一件事。 高虎与葛禄的队伍,人居然越来越多了。 不是他们没且死人,打到现在,老兄弟已经有不少人踪影全无了。不过在前进的过程之中,不时会有一些被打散了队伍的散兵游勇加入进来。 能在这样的大战之中给干成散兵游勇还能活下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单兵素质极其侥勇的家伙。 但再骁勇,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一个团伙的话,接下来自然还是覆灭的下场。 高虎和葛禄这两支队伍便成了最好的靠拢对象。而且这些人汇集过来的人,战斗素养都不是一般的高,很快便适应了这样的打法。 他们居然越打人越多,越打战斗力越强了。 但接下来,他们的压力便越来越沉重,黑汗国在这个方向上的将领,军力略略向他们这个方向上偏斜了一下。 本方后场,镇北王耶律敏凝视着那一处凹陷,回头对身边的一名副将道:“记住这支队伍,如果这一战之后,他们还活着,带他们来见我!” 高虎挥动着他的大棍子,重重地砸在面前一个穿着不错盔甲的敌人身上,一声闷响之后,那人倒栽下马。 “他们垮了!”耳边传来了兄弟们的欢呼之声。 但听到这个欢呼的高虎的心却骤然提了起来,前面的敌人再垮,就意味着将有更精锐的敌人投入进来。 与他们一样,对面的这些,都不过是这场大战的暖场角色而已。 “收缩阵形,弓弩准备!”他勒马狂呼道。 身边的绝大部分人,都听从了高虎的命令,在敌人溃退的时候,他们没有追击,反而是收缩得更紧,先前都不有舍得用的弓弩,此刻全都绰在了手中,严阵以待。 但也有少数在后期汇入他们队伍中的游勇,此刻看到对手败退,以为正是攫取战功的好机会,竟然是不管不顾地打马狂追了上去。 对于这些人,高虎也是懒得去管。 各人有各人的命! 果然,下一刻,潮水退去的敌人向两边分开,盔甲鲜明旗仗严谨的成规模的骑兵骤然闪现。 首先是轻骑兵,而在轻骑兵的身后,高虎看到了让他胆寒不已的具装重甲骑兵。 “操他娘!”高虎与葛禄对视了一眼。 虽然前期两人没有犯一丝儿的错误,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接下来能不能活,终究还是得看天意了。 两人以前都见识过重装铁骑冲锋的架式,那几乎不能以人力相抗衡。 两人回头看向己方中军,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镇北王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们再熬一会儿了。 他们多挺一会儿,回头镇南王的心腹嫡系,便更有获胜的把握。 “放箭!”高虎举起了大棍子。 对面的轻骑在箭雨之下纷纷坠马,但后面的重骑,却仍然横冲直撞而来。 “各安天命,自己求活!”高虎咆哮着举起了自己的大棍子,冲了上去。 这个时候,转身逃跑是愚蠢的。 因为马上,己方必然出会出现能够与这些重装铁骑相抗衡的军队。 向后跑,只会成为两支重装队伍中间的夹心饼,那死得会更快。 唯有向前,去搏一条生路。 棍子落下,发出一声闷响,高虎的身体也晃了几晃。 耳边只剩下了沉重的马蹄声,嘶吼声,惨叫声。 耶律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敌人引以为傲的重装铁骑出击了。 只不过他们前进的路上,并不是畅通无阻,己方的那些炮灰们,起到了一个很好的阻碍作用。 把严整的重装骑兵队伍,给弄得差次不齐,速度不一。 “银术可,去给我把他们收拾了!”他转头看向了完颜银术可。 三千女真重装骑兵,呼啸而出。 他们手中所持,无一不是重兵刃。 对付重装骑兵的法子很多,但像现在这个样子的两军会战,还真就只能以硬碰硬,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好想。 但耶律敏手中有三千女真重骑兵。 在他看来,对面的重骑兵在他的三千女真重骑兵面前,就是一群渣渣。 在这片地域之上,能让三千女真重骑兵无可奈何的,也只有萧定手下的的铁鹞子,而且还必须是铁鹞子中的精锐。 比如铁鹞子中那支由一个叫王富贵的家伙统带的第七营,曾经与完颜八哥的亲卫营打了一个两败俱伤。 其它,皆不足论。 女真重骑兵胯下战马皆是精选而出,肩高都在八尺以上,要是在如今的江宁新宋,寻常一匹,都可称之为宝马,但在这里,却似乎是烂大街一般的存在。 虽然号称重甲,但这些女真兵,战马身上倒是披挂上了锁子甲,倒是他们自个儿,却只是在胸腹之上披了甲。 很多女真骑兵都是光头,有的扎了满头的小辫子,一个个的倒是个性十足,手中所持,不是狼牙棒,便是大铁槌,基本上清一色儿的都是重武器。 对付具装铁骑,轻武器以及弓羽都没有啥卵用,唯一有用的,便是这样的钝器打击,利用震荡杀伤对手。 高虎活了下来。 两百余人的队伍,现在还剩下了几十个人,在侥幸逃过了具装铁骑的正面冲撞之后,这些幸存者便便不再犹豫,打马疯狂地逃向了两翼,因为身后隆隆不绝的声音,代表着重装部队们正面交接上了。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葛禄,高虎不由叹口气。 可怜的葛禄,运气没有自己好。 其实此刻,跟在他身边的,自己的老兄弟也没有剩下多少了。 他回头,看向了两支重装铁骑的交战战场。 所有人,也在看着那里。 那是真正的强者的对撞。 女真人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那就是一些人形野兽。 高虎有时候也会在大营外见到这些女真骑兵,这是他对这些人的总体评价。 耶律敏对于女真人获胜没有一点点怀疑,所以此刻,另一支由郑勇以及另一员副将率领的骑兵已经自两翼迂回出击了。 他们的目标是黑汗人的本阵。 而让高虎发呆的是,在两支轻骑兵自两翼出击之后,耶律敏的帅旗竟然也开始前移,随着他的帅旗向前移动的是整整上万人的步卒。 耶律敏的自信,让高虎觉得脑袋嗡嗡的。 他这是笃定前面的重骑兵能够摧垮对手的重骑兵,自己的轻骑兵又能冲烂黑汗国的步卒防阵吗? 打眼望去,黑汗国那边的主阵地,此时已经竖起了一层层的大盾,长长的枪林自大质之后架了起来,如同刺猬一般的一个军阵。 两支重骑兵在战场的中央厮杀,铁与铁的撞击,便是让外围的人也觉得目驰神眩。 女真重骑砍砍瓜切菜一般地拾掇着黑汗重骑。 当双方都没有了速度,彼此挤压在一定的区域内,所比拼的,便是士兵们单纯的力气了。 而女真人,无疑是这方面的强者。 每一棒,每一槌下去,沉重的具装铁甲便瘪了下去,内里头装着的人的身躯,不由想都能猜到结果。 辽国骑兵们伏在马背之上,圆盾护住了身上要害之处,如同风一般的掠了过来。不愧是生长于马背上的民族,仅靠着双腿驭马,他们仍然能游刃有余。 黑汗军阵之中传来了密集的鼓点之声, 所有人认为,辽国人要冲阵了。 郑勇身骑白马,如同一道飘逸的流云,沿着黑汗军阵之前划过。 他的速度太快,以致于天空之中乌云一般落下来的羽箭,竟然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辽国人没有冲阵。 他们的手里有一个甩兜,甩兜里装着一个不大的瓷罐,在他们旋转着甩兜之时,那星星点点的火光,绕着他们变成了一道红色的光圈。 然后,数百上千个光圈,就这样脱手飞出。 从飞驰的辽国骑兵手中,飞向了那密集的如同刺猬一般的军阵。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便在那密集的军阵之中响起。 浓烟,火光,惨叫。 高虎几乎不也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他的战马受惊,乱蹦乱跳险些将他掀将下来,他才回过神来。 在他眼中,几乎坚不可摧的黑汗军阵,就在这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之中碎裂开来。 然后,郑勇所部与另外一支辽国骑兵一个交叉,如同一柄剪刀一般地冲进了烟雾弥漫而起的地方。 高虎马上就清醒了过来。 要赢了, 这会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 此时还不上去抢战功,岂不是对不起早先死去的那些兄弟们! 他举起了腥红的大棍子,嗥叫着向前冲去。 布哈拉成了在西域这片土地之上第一次尝到大规模投掷火药弹威力的人。 今天的战斗,连二接三地摧毁了他作为一个百战之将的骄傲。 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具装重骑,在正面作战之中输给了一群野蛮人。 在布哈拉看来,对面的那些人,就是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蛮人。 而不动如山坚如磐石的步兵方阵,也在一声声雷鸣之中,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看着火光与烟雾之中死伤惨重,剩下的也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卒们,布哈拉几欲晕倒。 天啊,万能的真主放弃了他忠心的仆从吗? “大将军快走!”忠心的卫队扑了上来,一把将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布哈拉抱起来放上坐骑,然后重重一鞭子抽在那神骏的战马之上,一群人拥着布哈拉转身便逃。 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了,眼下的局势一看便已无力回天。 败局已定。 布哈拉的中军大旗一后退,黑汗国的军阵旋即垮得更快了。 当年高仙芝与阿拉伯军队鏖战了五天,后来因为己方仆从军的反水从而失败,但这一次,来自中原的另一大帝国,辽国的军队在耶律敏的带领之下,仅仅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便将黑汗国的大军打垮。 剩下来的事情,只是战果的多少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收复 龟兹城下,野猪先是扎了一层皮甲,然后又在皮甲的外头披上了铁甲,这让他本来就很壮硕的身体,看起来便像是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 提了一把长枪,又在腰间宽大的皮带搭扣之上挂上了横刀、短刃之类的玩意,这才转身对一旁的斑鸠道:“替我照顾好二丫和娃娃!” 斑鸠哭笑不得。 每一个出战,这个夯货都要来这么一次。 二人不但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更是同娶了一对姊妹花的连襟。 十几年来,两人打仗在一块,两人的家也是连在一块。 过去在乡下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官儿越做越大,像他们兄弟两人这样的步跋子高级军官,早就全部迁移到了兴庆府城内,但两人的宅院依然是连在一起,内里虽然有院墙,但院墙之上却是看着门的。 现在斑鸠是统制官,野猪是副统制,麾下三千步跋子,是正儿八经的步跋子的高级官员了。 整个西军,步跋子也就两万人而已。 “滚你的蛋,我才不要照顾你那个泼辣婆娘!”踢了野猪屁股一脚,却是听到发出当的一声回响。 野猪大笑,哐当一声合上面甲,转身向着远处的城墙走去。 随着野猪带着麾下大步向前,斑鸠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笑失,眯眼望着远处龟兹的城墙,杀气毕显。 当耶律敏在恒逻斯与黑汗国大将军巴哈拉大打出手的时候,西军也趁机发动了对焉耆和龟兹等地的反扑。 一年多前,回鹘人仆固俊发动叛乱,趁着西军在这里兵力不足的时候,连接占领了这两处地方,自称回鹘王,纠集了西州、黄头回纥以及吐蕃部分势力,一度进逼到了高昌城下。 但随着西军援军的抵达,这些仓促集结起来的队伍,在高昌城之下,被一举击溃,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辽国镇北王耶律俊突然派出救援,仆固俊的脑袋,估计已经端给萧定去鉴赏了。 也正是因为耶律俊的出手,迫使西军一年来,不停地在向着西北方向增派兵力。 这一次虽然在西南方向仍然面临着西京道耶律环与耶律斛的巨大压力,但萧定仍然决定要趁着耶律俊攻击黑汗国的机会,收回焉耆、龟滋,以确保高昌的安全。 高昌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重要,将其握在手中,方能进退自如。 而让仆固俊这头饿狼盘踞在焉耆等地,对于高昌始终是一块心病。 没有了辽人支持的仆固俊的回鹘军队,对于西军来说,就不算什么厉害角色了。 耶律俊留下了数千属珊军在伊宁,但不管是萧定还是张元,都认为这支属珊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南下支援仆固俊。 毕竟耶律俊对面的黑汗国,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必须作好随时前去支援主帅的准备。 一旦让耶律俊击败了黑汗军队,西军再想拿回这两个地方,那才真是遥遥无期了。 激战已经进行了小半天了,西军帐下的部族军已经有些力竭,而城上的叛军,也明显是后劲不足了。 主力精锐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两台投石机的掷臂之上,安装的不再是石弹,而是捆扎好的火药包。 引火索被点燃发出哧哧的响声的时候,一名军士手拿木槌,重重地敲在旁边的击发之上。 一声轻响,长长的掷臂猛地扬了起来,火药包带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子,飞越了长空,飞向了城头。 野猪抬头看着从头上掠过的这两个物事,不由大笑出声,不过因为罩着面甲,这声音便显得极其沉闷了。 他加快了步伐。 先前是在大步,现在则是在小跑了。 对于城头之上倾泄下来的羽箭,他压根儿就懒得理会,身上不时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那是羽箭落在他的身上,又无力地滑落到地上的声音。 当他冲到城墙之下的时候,一架头里带着倒钩的云梯,已经重重地钩在了城墙之上,与此同时,两声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声,也从城头传来。 整个城墙,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城上的叛军蒙了。 城下的部族军也蒙了。 只有那些步跋子,对于这样的声音,早已经是习已为常。 野猪沿着云梯,飞快地向上攀爬,趁着敌人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他需要冲到城墙之上占据一块小小的地方为后续的战友开辟出一个通道。 咣当一声,手臂一沉,那是一块石头砸在了盾牌之上,显些让野猪站立不稳,探出半个头,便看到一个面容有些狰狞乌黑麻七的家伙正举着一块石头还要往下砸,野猪嘿了一声,单手绰起长枪,奋力向前戳去。 卟哧一声,长枪入肉,那块石头顿时便砸歪了。 长枪顶着这个人,野猪趁势又向上爬了几步,半边身子已经从城头冒了出来,旁边传来啉的一声羽箭的啸鸣,他下意识地挥起了盾牌。 当的一声响,近距离的羽箭可不比抛射,那箭洞穿了盾牌,巨大的力量使得野猪身子一歪,要不是盾牌勾住了垛碟,这一下子只怕就摔下去了。 没有半分犹豫,野猪一跃而起,直直地落到了下面的叛军人从之中。 人还没有落地,便看到有不少的东西戳到了自己的身上,砍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而疼痛也随之传来。 野猪暴喝一声,团身滴滴一个旋转,专门打制的盾牌边缘锋利之极,随着他这一转,不少的矛杆顿时被削断,挨得近了的叛军,顿时血肉横飞。 身大力不亏,说得就是野猪这种人。 被人四面围住了,再高超的武艺,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所以便有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俗语。 但像野猪这种身胚,生来就抗揍。 一对一,他有可能会被身法灵活的人戏耍得欲仙欲死,但当真身隐重围的时候,他这种体型,才是真正的百人敌。 有了一点子空当的野猪,这才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十几步外,有个王八蛋又张弓搭箭对准了自己,暴怒之下的他用力将手中的长矛掷了出去。 “去你妈的!” 长矛带着啸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近,那名弓箭手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这一矛前后洞穿,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这一矛投出去的力量之大,着实骇人听闻。 掷矛之后,野猪旋即拔出了腰间的横刀。 这样的缠斗,长兵刃对于他来说,就有些鸡肋了,远不如手中的横刀、盾牌好使,而且了腰间,还插了一柄斧头呢! 野猪变身为了野兽,在城墙之上来回厮杀,越来越多的步跋子爬上了城墙。 本来就被炸得昏头转向的叛军,在看到步跋子踏上城墙的时候,战斗意志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也曾经当过西军的仆从军,当然知道西军步跋子的厉害。 西城门被轰然打开,仆固俊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之下,远遁而去。 随着龟兹城中的叛军逃亡而去,持续了一年多的回州回鹘叛乱也宣告终结,整个西州再一次落回到了西军手中。 而为了确保西州的稳定,西军以高昌为中心,在这里整整驻扎了一万步跋子,再加上十余支部落军队。 白水城,耶律俊斜卧在软榻之上,周边簇拥着数个前着清凉的美女,正在喂酒的喂酒,挟菜的挟菜,更有两个过分的,在他的身前身后噌来噌去。 这些人都是黑汗国的贵人家的女儿,现在为了活命,不得不向他们的敌人屈膝。 而在装饰得金璧辉煌的宫殿之中,这样的场景,几乎围绕着每一个辽国的将领。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早先的搏命一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高虎已经喝得昏昏乎乎的了,靠着一根大柱里,手里抓着一个女子正上下其手,突然发现靠着的柱子之上,居然镶嵌着一块块的黄金,他下意识地就瓣了一块,揣进了口袋。 真是有钱人啊! 高虎感慨不已。 自己以前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富奢到这一地步。 不过呢,没有足够的武力保障,富,那可就要成为一种原罪了。 瞧瞧外头,这白水城的城主的脑袋还在阳光之下逗着蚊子,而他的妻女,却在这大殿之中强颜欢笑地侍奉着仇人呢! 又抓起了一块羊肉塞进了嘴里大嚼起来,还顺手撒了一条塞进了身边的这个美人的嘴里。 可怜的葛禄,没有挺到这一刻,也就只有自己替他多吃一点,多享受一点了。 在战场之上活过来的高虎,现在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因为在战场之上表现不错,他引起了统帅耶律敏的注意,虽然不可能进入到辽人的核心圈子里,但经过恒逻斯一战之后,那些幸存下来的马贼、流匪经过了重新整编,形成了三支军队,也算是在辽军的体系之中有了一些身份。 而高虎,便成为了其中一支的统制官。 这也正是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坐到大殿里来的原因。 虽然位置有点靠大门了,虽然怀里趴着的女人的姿色,稍微平庸了一些。 但对于以前一个在刀口子上舔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家伙,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而且耶律敏在接见他们的时候可是说了,向前的脚步不会停止。 而他们这些人,将是他手中锋利的刀子。 如今的高虎却是不再忐忑了,因为他不再是一个百余人马贼队伍的头子,而是整整三千人的统制,如果说一个百人长,随时都有可能在战场之上完蛋,那一个统制官,活下来的可能,就无限大了。 现在他需要更多考虑的是如何打赢敌人,然后夺得更多的钱财。 统帅耶律敏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了劫掠的欲望。 跟着这样的统帅,那真叫一个爽啊! 接下来,肯定是要直捣黑汗老巢了,区区一个白水城便已是如此富裕,可以想想黑汗的都城,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高虎现在已经无比盼望早些进军了! 狼狈的仆固俊的抵达,让大殿里欢乐的气氛顿时便打了一个折扣。 不少辽军将领都有些不满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看那模样,必然是吃了大亏的。 仆固俊是丢下了军队,只带了一些扈从,一路之上不停换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白水城的。 他希望耶律敏能够迅速地回师,趁着西军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们再度赶回去,好帮助他重新收回龟兹、焉耆甚至于高昌。 看着跪在地上大发悲声,苦苦哀求自己的仆固俊,耶律敏有些不耐烦地坐直了身子。离开了别人的帮助就无法生存,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好了,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击败了黑汗国的主力,接下来我们的大军当然要去横扫黑汗,去获得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女人,将士们一路辛苦作战,不就是因为这个吗?现在回头去打西军,能得到什么?”耶律敏冷冷地道:“西军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即便打败了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仆固俊呆呆地看着耶律敏。 “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把你的部队也召集过来,跟着我一齐去扫荡黑汗国吧,你不就是想要一块立地方重新建立回鹘汗国吗?简单,等我们灭了黑汗国之后,划一块地方给你不就行了吗?起来,喝酒!” 几句话说完,大手一挥,便将仆固俊所有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耶律敏现在才不想与西军打得死去活来呢! 他跟西军干过几架之后,立即便意识到这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 承天太后的意思,只需要他牵制住西军,使西军不能全身心的与江宁新宋勾结起来而已,不与西军拼命,他也照样能完成这个任务。 现在萧定的主力,不绝大部分屯集在西边吗? 要是萧定真敢大举东去,把西面让给自己,那自己自然是会毫不客气的。 现在嘛,这个样子其实也挺好。 黑汗国没了,还有花刺子模,还有塞而柱,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大呀! 足够自己的马蹄去驰骋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无奈 满头白发的张元,看起来精神却是极其的健旺,红光满面,说话声如洪钟,倒是比他年纪还要小一些的仁多忠看起来是真老了,整个人缩在椅子中,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在座的基本上都换上了夹衣,他却还是裹着厚厚的裘袍子。 或者对于张元这种人来说,权力,便是他的兴奋剂。 在西军控制下的广袤的区域之内,他是萧定之下当多无愧的第一人。 便是另一个也精擅于内政治理的拓拔扬威,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生意当然得做,必须得做。” 对于耶律敏派来的使者要求重开边贸,以及和平共处的提议,张元表示举双手赞成。 “国相,眼下耶律敏想要全面攻击黑汗国,此时,正是我们联系黑汗国方面一起夹击他们的好机会,怎么反而要罢手了呢?”辛渐颇为不满:“辽贼狼子野心,安知他不会在全面拿下黑汗之后,回过头来又与我们作对?” “黑汗已经垮了!”拓拔扬威摇头道:“我们利用这个时机,重夺了焉耆、龟兹等地,确保了整个西州回到我们手里,已经是很不错了。我们还是对耶律敏的实力判断有误,也过于高估了黑汗国的实力。恒逻斯一战,黑汗国的脊梁已经被打断了,接下来只怕便是任人宰割,与一个根本没有再战之力的汗国联手,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辛渐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萧定:“王爷,您怎么说?反正我是觉得耶律敏此人绝不可信。” 萧定道:“这一次,我倒是偏向于相信耶律敏了。” “怎么说?” “黑汗是不行了,而耶律敏的野心,显然不止是拿下黑汗这么简单!”萧定道:“现在他差不多能够将东黑汗完全消化掉,但另一边的西黑汗国的情况却要复杂许多,他想要吞下来,必然要与花刺子模、塞而柱这些国家发生磨擦,这个时候,他不欲再与我们发生争端,甚至于想与我们发展一下友好关系,做做生意,在某种程度之上成为他有力的后勤保障,自然是不错的。” 辛渐哈哈一笑:“可是我们凭什么要答应他呢?” 缩在椅子上的仁多忠嘎嘎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凭他手中的实力。他如果在西黑汗国那边进展不顺,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不得不退回来,那我们岂不是又得头大!下雨天打孩子,反正没事找点事做,到时候又要与我们打来打去了。我看来,倒不如答应他,让他去那边搞东搞西,花刺子模和塞而柱又岂是那么好欺负的?而且现在他一举打垮了黑汗,人家已经对他提高了警惕了,那就要更难一些了。” “可是有一点大家想过没有,真让他在那边把事情做成了,我们岂不是遭受的威胁更大?那个时候,他可是更强大了!”辛渐仍然坚持己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可以与花刺子模或者寒而柱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耶律敏。” “敌人的敌人,不见得是朋友!”萧定摇头,“前些年我们的商队出去,可也没少吃他们的亏。” 张元接着道:“而且耶律敏想要继续西去,爪子伸出去容易,但也很容易深陷在那个泥沼之中,当年我们为什么在拿下西州之后便不再继续西进了,就是因为力量跟不上。耶律敏背后虽然是庞大的辽国,但他能调动的资源也只有他麾下的西北招讨使司,整个辽国的重心,仍然是放在要灭掉宋国这个大目标之上,所以,他不见得能赢。如果他要是输了,那对我们可就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好事了。” “最好是他与西边那家伙两败俱伤!”拓拔扬威也笑了起来。 “所以现在我们与他们做生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仁多忠道:“这两年,我们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西去的商路断绝,与东边的贸易又被柳全义、曲珍他们挡住,而李淳这个家伙更是阴险,现在有了一个能重新打通西去商路的机会,我们不能放过。” “我们与耶律敏做生意,甚至于帮着他在西边扩张,这,这怎么与江宁那边说呢?”辛渐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与江宁那边说呢?”拓拔扬威冷哼一声:“我们的大夏王,需要与他们交待吗?我们先要生存,才能再谈其它。现在我们面临着辽国耶律敏与耶律环的双重压力,拖住了辽国几十万大军,也对得起崇文这些年来对我们的那些帮助了!至于以后如何,总还是要边走边看的。我们有我们的利益,不是吗?” 辛渐眨巴着眼睛看向萧定,萧定却是将目光转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萧靖。 晃眼之间,萧靖已经是十八岁了。 这几年来,从十四岁始,萧靖便开始在军中打磨,然后又转到地方之上历练,今年才刚刚回到王府担任主薄,勾当机宜文字,其实就是他父亲的机要秘书。 这也便是让他从此进入到西军的核心之中了。 此刻见到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他轻咳一声,道:“父王,诸位,在我看来,生意自然是可以做的,但该有的防备也还是要有的。” “这不是废话吗?”萧定不满地道。“在座的叔叔伯伯们,不是想听你说大白话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是!”萧靖上前一步,道:“我是在想,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宋和大辽之间选一个呢?即便是要选,我想也不是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那个能改变两方实力对比的筹码,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到了关键的时候,选择那个强的不就行了吗?” 萧定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幼稚!” 萧靖脸一红,正想反驳,张元在一边已经是笑着接口道:“小王爷,我们啊,要选的,恰恰是那个弱的才行啊!” “为什么要选弱的?” “因为三方之中,我们最弱啊!”张元一摊手道:“我们现在选择偏向江宁,是因为一旦真让辽国灭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相反,如果江宁灭了辽国,他们又岂能让我们独霸一隅?” “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又要答应与耶律敏做生意呢?” “因为不答应耶律敏,他很有可能就回头来与我们开战啊!”张元道:“我们倒也能扛得住他,甚至加上耶律环我们也能扛得住,但这样打下来,我们还剩下什么呢?所以啊,作为弱小的一方,我们要做的就是审时度势,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啊!最要紧的,就是所做的一切,都要符合我们自己的利益,小心翼翼地在夹缝里生存,并且偷偷地发展壮大自己。我们有发展的空间,只不过这些地方太过于复杂了一些,需要我们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慢慢地整合而已。” 萧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萧定扫了在场诸人一眼,道:“这件事情,就按照国相所说的来做,二郎曾经说过,一个国家,想要发展,武力与财力二者缺一不可。打通往西去的商路,自然是好的,但我们也要关注与中原的联结,近段时间以来,秦风路上的李淳图谋陕西路的意图诏然若揭,只怕主意也打到了我们的身上,张诚下山,入主京兆府,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好琢磨的势力。” 众人都是点头。 说起来西军现在周边的形式,当真是非常的不好。 除了辽国之外,还有柳全义的晋国,自然也是敌人。 李淳名义上服从于江宁,但这个人想要当个土皇帝的意思,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张城的势力骤长,对于西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知道,张城的老子与数万大军,可就是折在西军手中的。 “经济上的事情,还是国相多操一些心。扬威,我有另外一件事情要托附给你!” “王爷请吩咐!” “你带着靖儿一起去江宁一趟吧!”萧定道:“去看看江宁那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听人说总是不如亲自去看上一看心中更有底!” “去江宁?”萧靖愕然,从兴庆去江宁,这可是一段不近的路程,一来一去,只怕便是小半年了。 “你不想去看看你的二叔吗?”萧定笑道:“你还从来没有见过你那小妹妹呢,今年正好十岁,你这个做哥哥的,当亲自去一趟。” “是!”萧靖点头道。 “扬威,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去看一看,转一转,相信回来的时候,能给大家一个准确的信息,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走!”萧定对拓拔扬威道。 “是,王爷。”拓拔扬威躬身道。 “身负数百万人的身家性命以及前程,每一步,都要走得小意无比,我们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葬送的不仅是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我们这麾下无数子民。诸位,平常大家求财、求官这都没有什么,甚至于有些人做出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也只当不知道。但在这一件事情之上,我希望大家必须要团结在一起,以一个统一的态度对外,三大势力之中,我们本来就最弱,如果内部再起分歧,那就要当真任人鱼肉了!” “王爷放心!”屋子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声道。 “许慎!”萧定转头看向靖安司长许慎:“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自今日起,但凡还有私下里与某些方面有勾连的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多少年的老兄弟了,别逼我做不忍言之事。” 众人尽皆凛然。 摆摆手,萧定转身走向了内里。 屋子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些人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 “散了吧,散了吧!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好!”张元冷冷地道:“王爷已经发了话,要还是做不好,做不到,那就别怪言之不预了。” 张元早就想下杀手了,奈何萧定是一个极其念旧情的人,再者在他看来,这些人,还没有踏过某条红线,便一直忍耐了下来。 现在萧定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有人不识好歹,还不能迅速地清理手尾,那说不得,刀子上就要染红了。 回到王府后院,看到高绮正挽着袖子在菜田里浇水。 绿油油的青菜长势甚好,看着便很是喜人。 一只狸花猫本来懒洋洋地趴在田埂之上晒着太阳,见到萧定过来,便爬起来走过去,在他的腿上蹭来蹭去。 弯腰把狸花猫抱起来,萧定一屁股坐在田埂之上,叹了一口气。 “公事不顺?”高绮微笑着泼了一瓢水出去。 “咱们这些人啊,还是希望咱们能自立,能成为与宋、夏三足鼎立的力量!”萧定有些苦恼:“咱们的国相,更是这些人背后最大的推手,现在只怕便是你的儿子,也被张元说服了。” “我可不想你当什么皇帝!”高绮摇头道:“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大郎,这西军本来就是你建立的,什么事还不是你一言而决,你硬是不肯,他们又能奈何?” 萧定瞟了一眼妻子,“瞧你这话说的,这还是保国公家的女儿吗?西军的确以我为首,但不管什么时候,我也不可能一言而决啊!说句实话,现在我是真累了。要维持这偌大的局面,实在是为难我了。” 高绮将水瓢丢在桶里,与萧定并排而坐。 西军现在军力的确是很强,但西军现在的构成,也极其复杂,数十个种族的人分布在这片包括了西州、青塘高原的广袤的土地之上,这也注定了他们在凝聚力之上有着相当的问题。不少人纯粹是因为畏惧萧定强大的武力而依附于西军的。 独属于萧定的铁鹞子与步跋子加在一起,也不到三万人,是西军最后的威慑力量,而构成西军最为强悍打击力的,能够随时出击的却是各部族军。 对于萧定而言,他自然是想与二郎一齐并肩奋斗的,但对于他的部下来说,却并不是这样。 当自己的麾下绝大部分,都不愿意归附于大宋旗帜之下的时候,即便是萧定,也不能强行改变他们的意志。 真要这样的话,西军会烟消云散的。 “你们三兄妹,哎,真让我怎么说呢!”高绮瞅着自己的丈夫,满满的都是无奈。 第六百七十八章:机会 从本质上来讲,萧定萧长卿并不适合做一个王。 他是一个极好的将军,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 他被这个天下冠以了天下第一将的尊荣。 但光是这些,是不足以统御如今他治下的这广袤无垠的地域的。 西军有现在的规模,一是要得益于当年萧诚在最初之时便立下的那些规矩以及典章制度,二来,则是因为张元、拓拔扬威这批人的得力辅助。 而萧定最大的长处就在于,舍得放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被萧定用到了极处。 超级的人格魅力,即便是萧定的敌人,也对他服气得很。 当然,在这片土地之上,最有用的还是强悍的武力。 萧定本人就不用说了,没有人能与他正面对撼。 而铁鹞子、步跋子虽然加起来还不足三万人,但却是整个西军的核心。 当年萧诚为萧定倾力打造的这两支步骑,如今正是萧定用以震慑麾下百族的最有力的武器。 萧定从来没有想过要自立门户。 不仅仅是他对于兄弟萧诚的绝对信任,也有着对自己的清醒的认知。 不管是辽国也好,还是如今的江宁新宋也好,他们都是有着自己的核心族裔、核心文化和自我骄傲的。 而为了这些最为核心的东西,很多人愿意放弃他们的尊荣、他们的财富甚至于他们的生命。他们总是会因为这些东西,而摒弃掉很多的矛盾,哪怕平时打生打死好像不共戴天不能共立于一片青天之下,但到了危急时刻,他们仍然会抱在一起取暖。 但他的手下却不行。 西军麾下,部族各百,大家聚在一起,是因为可以从这个团体之中吸取到利益,也是被这个团体的强大所震慑而不得不加入进来。 可是一旦这个团体受到了威胁,有了不亚于甚至于胜过这个团体的力量将威胁加诸其身的话,那么分崩离析便是可以预料之到的事情。 当皇帝很好玩吗? 看起来是很好的。 但实际上,这当真是一个架在火上烤的职业呐。 自己真当了皇帝,到了国破之日,其余人皆可降,唯独自己降不了。 那不但自己没个好下场,还会祸连子孙。 于公于私,萧定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不过他的麾下可不是这么想的。 甚至于连他的儿子,也不是这么想的。 大家都想着更进一步。 功名利禄之心,总是没有一个尽头的。 辽国的强大,相信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感受到了。 区区一个西北路招讨使司,便已经让西军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辽国如果全力压向自己,那西军能抵挡几个回合? 别忘了上一次西军与辽国之战,只不过是辽国伐宋的一支偏师过来而已,西军便已经是举国而战了。 现在,萧定让儿子去感受一下江宁新宋的强大。 西军上下,普遍对于现在的宋国又些瞧不起,他们也不想一想,江宁新宋当真是个软脚蟹的话,这两年来是如何在战场之上打得辽国丢盔弃甲的。 自己二弟统领之下的新宋,与过去的东京宋国,必然有着本质的差别。 拓拔扬威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他有见识,脑子也清醒,在诸族之中也有威望。 在这一点上,他比张元更加地谨慎。 素来睿智的张元,在这一件事之上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执念。或者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吧。 让拓拔扬威去江宁看看那个崭新的宋国, 他带回来的信息,相信能够让其他人膺服,从而放弃一些不该有的幻想。 拓拔扬威带着萧靖一行人出发的时候,甘泉已经抵达了江宁府石头城。 让甘泉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安顿下来,首辅萧诚要见他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一个叫刘新的官员,带着人直接到了驿馆门口来接他。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也证明了如今张诚所处位置的关键性和重要性。 踏进门来,叉手齐眉,深深一揖到地。 对于这位将大宋大深渊里拉出来的当朝首辅,甘泉倒也不吝于尊重。 如果不是萧诚,现在南朝这半壁江山,必然是没有的。 这一点,虽然所有人都不说,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正是因为当年萧诚当机立断,千里出兵,先援襄樊,再援徐州,连着数仗,打垮了赵军和齐军的进攻,稳住了襄樊防线以及江淮防线,这才有了如今的南北对峙。 “见过首辅!” 一揖到地,再起身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甘泉很早以前就见过萧诚。 那个时候,他是张超麾下的一名校尉,不过更多的时候,倒是陪伴在张城的身边。 那个时候张城与罗纲、萧诚他们交好,作为护卫之一,他自然是也是经常与萧诚打交道的。 昔日那个年轻人的稚嫩,如今早已影踪不见,相貌并没有变多少,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质,却是自然而然地由向外发散出来。 “十余年不见,首辅风采,一如当年。”他衷心地道。 “你却是老多了!”萧诚微笑着道。 “首辅记得我?” “当年你老是跟在小张太尉身后,我记得有一次他与罗纲要去勾栏瓦子,你也跟在后头,还被他臭骂一通呢!可是不管怎么骂,你就是不走,说是护卫职责在身,要是敢离开,老太尉必然会削了你的皮。” 甘泉不由得笑了起来:“老太尉对我们是极好的,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想去逛勾栏,只是兜里钱不够罢了,便想着去沾公子的光!”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一个玩笑,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在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里。 刘新端来了今年刚刚采摘的新茶,甘泉赶紧起身道谢。 “山上的日子不好过吧?” “第一年是最为艰难的!”甘泉点头道:“我们只有不到千把人,要吃的没吃的,要穿得没穿的,又还要应付崔昂的清剿,那一年,就到处流窜来着!” “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萧诚道:“坚持的人,总是会得到回报的。京兆府是一个不错的落脚地方。善加经营,养活你们这支不足万人的军队,是绰绰有余的。子明他,还好吧?” “小张太尉一切安康,还让我特别感谢首辅送给他的那些雷火弹,破蓝半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武器,死伤只怕会很多的。”甘泉道。 “这些都不算什么!子明坚守了这么些年,这一次又拿下了京兆府,等于又往赵军的胸腹狠狠地扎了一刀,这对于我们大宋光复故都,可又是出了大大的一份力啊!”萧诚笑道:“所以,这些武器军粮什么的,算什么呢?只要子明要,我必将竭尽全力支应。” 甘泉沉默了片刻,道:“首辅高义,小张太尉和我们,都是感谢的。这几年首辅扶宋立于江宁,我们一直没有发声,委实也是因为有着我们自己的苦衷,这一点,小张太尉让我一定要跟首辅解释清楚。” “不必了!”萧诚摆手道:“我与子明相交于少年之时,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如今仍然是乱世,而你们又身处虎狼窝中,第一要旨,便是生存。只有生存下来,壮大起来,才能说别的。就像现在,你们已经壮大起来了,不是第一时间便来了吗?萧某人这双眼睛,还是亮的,绝对不会看错人。” “多谢首辅体恤!”甘泉感激地拱拱手,不管萧诚是不是真心诚意说这些话,但至少,人家的态度是到位了。而且这两年来,人家通过各种渠道,给予他们这些比山匪强不了多少的家伙太多的帮助了。 军粮,武器,没有知秋院、皇城司通过各种法子往山上输送,他们焉有今天? “子明让你过来,不单纯就是想表示一下谢意的吧?”萧诚笑问道,寒喧得差不多了,自然就要直入主题了。 “是的!”甘泉坐直了身子,道:“小张太尉派我过来,主要是想跟您说一说秦凤路安抚使李淳的问题。此人,只怕是信不得的。” 萧诚点点头:“此人的确是信不过的,但他也没有公然反叛大宋的勇气,在这一点上,他至少还有些羞耻感,比起崔昂曲珍刘豫柳全义之流还是要强上不少的,所以这也是我还在容忍他的原因之一。” “不过他现在似乎有了效仿大夏王的心思了!”甘泉道:“这,首辅也能容忍?” 这一句话问得可就是带着刀子了。 不管是张诚也好,还是甘泉也好,他们对于张超死于萧定之手,始终是不舒服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管谁对谁错。 这样的事情,你要来论对错,那本身就错了。 “所以他拉拢你家小张太尉,同时下大力气吞并陕西路扩张实力。”萧诚笑道:“他想当秦王吗?却不知道到时候会给小张太尉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小张太尉岂会与他同流合污!”甘泉摇头道:“而且此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小张太尉是个什么意思呢?” 甘泉凝视着萧诚道:“可取而代之也!” “由子明来主持秦风路,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现在,恐怕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萧诚道:“李淳在秦凤路多年,对于秦凤路上的诸多部族极其熟悉,恩威并施之下,愿为其效力的还是不少的!想要撼动此人在秦风路上的基础,并不容易。我可不想让秦凤路上乱起来。有他在,秦凤路上的那些部族都会很老实,没了他,只怕这条路上便会乱象从生。小张太尉虽然也是威名素著,但想在短时间内在这些部族之中形成威慑,还是力有未逮的。” “如果机会合适呢?” “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自然是鼎力支持的!”萧诚毫不犹豫地道。 “好,小张太尉说了,只要首辅有这个态度,那就行了!”甘泉满意地道:“李淳如果一直缩在秦风路,那的确是没有机会,但他现在既然伸出了头,那就说不准了。希望机会到了的时候,首辅能竭力相助。” “有子明相帮,大宋北伐收复故土,一统天下便又多了一成胜算,我岂能不愿!”萧诚这说得是实话。 不管萧家与张诚有什么恩怨,但在北伐,击败辽国这一点上,大家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 今日的见面到了这里,也该结束了,甘泉站了起来,正准备施礼告辞的时候,先前出去的刘新却又出现在了屋内,他神色有些异常地把一份卷宗递到了萧诚的手中。 展开卷宗,萧诚看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甘泉,再度低下头去细细地浏览,眼中满满都是诧异之色。 “出了什么事了?”甘泉忍不住问道。 萧诚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卷宗,道:“你所说的机会,可是说来就来了!” “什么?”甘泉一脸的茫然。 “李淳的长子李罡率秦风路骑兵主力在白水县遭遇到了伏击,全军溃散,李罡被生擒活捉!”萧诚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现在赵军正全线反击,连接收复了华州、耀州、坊州等地。李淳所部,全线败退。” “这怎么可能?”甘泉失声道。 “辽国人出手了!”萧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耶律隆绪,一个肥得跟一头猪样的家伙。好手段啊。数千皮室军,不声不响,没有丝毫动静就抵达了白水,李淳这个跟头,栽得有些狠了。” “耶律隆绪是什么人?” “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将手里的卷宗丢到了桌子上,萧诚道:“以前跟林平是一伙的,所以一直被辽国的太后闲置,这一次看起来是我们在中原之地将辽国人打得太疼了,所以重新启用了这个家伙。李淳也是倒霉啊,平素一直龟缩不动,这一次好不容易奋发图强,勇于向前了,却又一头撞上了铁板。” “那岂不是接下来我们也要对上这个人?” “子明要碰上对手了!”萧诚道:“耶律隆绪不好对付,此人看似粗鲁,实则精得跟个鬼似的。但凡是因为他外貌就小看他的人,现在都变成鬼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震惊 甘泉在江宁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 很多大宋朝对于外界还算是机密的东西,对于他,完全不设防。 比方说,如今大宋最秘密的武器,火炮生产局。 睢县之战,卢本安大败亏输,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遭受到了宋军数十门火炮的集中猛轰。 这让辽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引以为傲的铁骑冲锋吃了大亏。 从而为这一场大败奠定了难以逆转的基础。 工坊之内,三门已经基本完工的青铜炮被安置在炮架之上,扶摸着冰冷的炮身,甘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艳羡。 “真想亲眼看看他的威力啊!”他感慨地道。 “没问题!”陪伴他的刘新想都没想,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在甘泉诧异的目光之下,刘新当场便让一边相陪的火炮生产局的主事安排一场试炮。 “这怎么好意思?” “这不算什么,反正他们每生产一门火炮出来,都是要试炮的!”刘新笑道。 炮场之上,隆隆的轰鸣声中,第一次实弹准确地命中了一里开外的仿制的城墙,数尺厚的城墙,被打出了一个大洞,而那厚实的木门,更是被轰成了渣渣。 而开花弹给甘泉留下的映象更深。 端到他们面前的那具铠甲,已经面目全非了。 翻看了一下,羽箭很难完全撕破的这件质量上好的铁甲千疮百孔,如果这件凯甲不是穿在一个木人身上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身,那这个即便不死,也早就遍体鳞伤了。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的利器啊!”甘泉叹道。 “青铜火炮生产很慢,一个月,我们的制造局只能生产出两到三门来!”刘新道。 “为什么不能多投入人手,加大生产呢?” “我们也想啊!”刘新笑道:“但是想要打造出合适的炮身,实在是太难了,往往铸造出十根炮筒来,符合要求的,不过一半,而在匠人打造的工程之中,毁掉的又要占一半,如此一来,每个月能有两到三门出来,已经是不错了。” 甘泉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炮筒子。 这玩意儿很难吗?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刘新拍了拍炮身,道:“我们这些外行,自是看不出什么,但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内里有沙眼,有气泡,但凡有这些东西,这炮身就是不合格的,要是火药放在里头,点燃引线,轰隆一声,搞不好就炸膛了。那就不是杀敌,而是自杀了!” “原来是这样!”甘泉恍然大悟,同时也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一个月两到三门,萧诚装备他的嫡系部队都远远不够呢,他们这种部队,就算萧诚答应,那也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火炮不行,但还有别的嘛!”刘新却是大笑着,挥挥手,便见几名穿着火炮制造局那特有的绿袍子的工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甘泉疑惑。 “在睢县之中,辽人使用了一种投掷的火药武器!”刘新道:“把火药装在特制的陶罐之中,点燃引线之后投掷出来,对我们的步骑都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回来之后,我们便开始研制同样的武器,我们的研制水平,可不是辽人能比的了,这便是我们最新的投掷类火药武器,手炮。” 箱子打开,甘泉看到了一个木柄上加装着铁锤的奇特玩意儿,那前头的铁锤上有着一道道花纹,倒似龟壳一般,而那木柄竟然是中空的,内里有引线垂了下来。 “这便是手炮了!”刘新弯腰提起一个,道:“点燃这根引线,然后将其投掷出去,轰隆一声爆炸开来。甘将军,您看到了吗,这些花纹是在铸造的时候特意弄出来的,一炸,这铁砣砣便会沿着这些花纹爆裂,形成无数的破片,力量相当之大,即便是穿上铁甲也会致伤,如果没穿铁甲嘛,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子。而且这玩意儿制造简单,使用也很方便。” 将这枚手炮交给了身边一名工人,那人掏出火筒,点燃了引线,然后用力扔到了远处一堵墙的后面,片刻,伴随着青烟与火光的爆鸣之声传来。 甘泉两眼放光。 “这手炮,能给我们装备一些吗?” “这手炮是睢县之后才开始研制和生产的,目前质量也还不是很稳定,有时候炸不开,有时候呢,一炸两半,技术还有待成熟,所以还没有正式装备部队,甘将军如果想要,可向首辅提出要求。但凡是火药武器装备部队,都必须要首辅亲批的。” “好,回头我去求首辅。火炮难得,其实我们一时也用不着,但这手炮,对我们可就很重要了!”甘泉激动地道。 “其实啊甘将军,现在更重要的,我觉得还是诸如神臂弩之类的家伙更适用。”刘新笑咪咪地道:“要不,我们再去看看神臂弩、克敌弓、连弩这些武器工坊?八牛弩这种重型弩箭,还有投石机我们现在已经基本不生产了。携带不便,使用繁琐,投入与产出比太低。以后他们都会被火炮所取代!” “可以,都看看,都看看!”甘泉连连点头。 他来干什么的? 一是来与江宁新宋表明他们的态度,即小张太尉是承认江宁新宋的,二便是要亲眼目睹一下江宁新宋的实力到底怎么样?先不说能不能北伐击败辽人,只要他们能有与辽人一战的实力那就行了。如果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到,那小张太尉便要另寻他路了。 所以只要是事关新宋实力的东西,他都想看一看。 而明廷这方面,似乎也明白甘泉的意思,所以带他看的,无一不是军国重器。 数天下来,甘泉已经知道,现在光是江宁周边的这些武器工坊,产量便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当年东京的匠作大监。 而这,还没有算远在大后方云贵等地的那些武器生产工坊。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那些军粮生产作坊,军服生产作坊等等,甘泉也都一一光顾。 战争是一个全方位的东西,打得不仅是武器,不仅仅是军人,还有一个势力的底蕴。 像他们刚刚占据了京兆府,可谓是一穷二白。 别说是门类齐全的后勤补充供应,便是手里的刀子,都是用断一柄便少一柄,靠着为数不多的铁匠,即便是日敲夜敲,又能供给多少? 可怜他们下山之时,数千人的军队,铁甲不过一千多套。 还是在拿下京兆府之后,才让部队看起来有了些模样。 但现在看看江宁这边的部队装备,瞬间甘泉便觉得,自家部队,就是一些叫花子。 这一次他看到了宋军那种压得板板正正的小方块军粮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也看到了仓库之中那堆集如山的军服,帽子,手套,袜子等。 冬天已经过去了,但这些作坊还在不停地生产,听说是到了今年秋季,要重新给部队换发新衣。 简直是奢侈得毫无人性。 回到驿馆,将今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记录了下来,甘泉莫名地感到有些兴奋。 江宁新宋越强盛,那么击败辽国的可能性,便又会增多一分。 甘泉当然是希望大宋能赢的。 出身在东京,成长在东京的甘泉,前半辈子就没有离开过东京,他的亲人也都在那个曾经繁华冠绝于世的城市之中生活。 可是辽人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家人再无影踪。 他想了各种方法去寻找曾经的亲人踪迹,可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虽然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但却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的亲人们,极大可能是全都没了。 一场浩劫过后,东京城中上百万人口,直接没有了七成以上。 现在的东京城中,只有二三十万人口了。 在那支从秦岭之上下来的军队核心部众之间,基本上都是与甘泉有着相似遭遇的人。 他们都是张诚的心腹嫡系, 他们都曾经是上四军中的一员, 他们甚至都参于过荆王叛乱之时跟随张诚苦守宫城的那一战。 然后,他们又跟着张诚一路转战到了陕西,直到在与西军的大战之中彻底失败。 他们每个人都在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杀回东京,能回到故乡,能击败辽人,杀到中京,把辽人在东京做的事情,在中京他们也能做一遍。 收拾起这些记录,甘泉又提起了笔。 明天,他要去燕子矶的武校。 武校的山长,兵部左侍郎杨万富邀请他去那里给学员们上一次课。 甘诚当年可也是国子监下的武校出身。 只不过他们那个时候的武校也就是一个名头而已,甘诚甚至一天都没有去过,只不过挂个名字在那里,好为升官奠定一个基础而已。 但现在江宁的武校,明显是不同的。 跟刘新打探了一下,那里现在居然有上千名学员,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从各支部队下来的基层军官。 这可就不能糊弄了,因为下头坐着很多行家里手。 要是讲错了,只怕人家能当场让自己下不来台。 毕竟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他们可不会在意会不会得罪自己。 而且,自己也不能跌了小张太尉的份儿啊! 既然杨侍郎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那自己也要让这里的人看一看,他们这些一直坚持在对敌第一线战斗的勇士,可也不是吃干饭的,得好生给小张太尉长长脸才行。 杨侍郎要自己专门讲讲敌后作战、山地作战这方面的经验,这正是自己所擅长的,这几年在秦岭之中,不就是干的这个吗? 甘泉在驿馆之中奋笔疾书的时候,首辅公厅之中,萧诚也还在挑烛夜战,对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工作之中的一个常态。 在外界看来,他自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臣。 但要当好一个权臣,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诚已经够放权的了,通过政改,六部三院等相关部衙,都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实权部门,各管一摊,各理其事,但仍然有无数的需要他亲自决断的事情,被书吏们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头之上来。 伴随着三更梆子声敲响,萧诚也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这个点儿,他便要休息了,这是他给自己定的一个硬性的规矩。 别看现在年轻,似乎熬夜不是什么事儿,可一旦年纪大了,问题肯定便会接锺而来。 他萧诚,可是准备再当个几十年权臣的,万万不能把身体给弄垮了。 “甘泉这些天来感觉如何?”看着一边也在揉着手腕子的刘新,萧诚笑问道。 眼前这位,白天要陪着甘泉四处溜达,晚上又要回到这里陪着自己办公,可比自己要辛苦多了。 “震惊,震惊,还是震惊!”刘新开心地笑起来:“当真如乡下老儿进京,目不遐接之余,便只余下震惊了。按着首辅您的吩咐,我带着他去看了我们最为得意的实力所在,让他真真切切地看到我们的强大。” “李淳是个靠不住的,但张子明,还是有底线的。但要让张子明彻底下定决心与我们完全站到一起,便要让他明白,只要跟着我们,胜利便是可期的。”萧诚道。 “甘泉这些天,也提出了不少的要求,绝大部分都是要求我们提供各种各样的补给,但又对我们派出相应的官员一事,避而不谈,甚至表现出了抗拒,首辅,他们还是对我们有诫心啊!”刘新道。“承认朝廷,接受改编,否则我们如何能在以后做到如臂使指呢?” “一步一步来!”萧诚道:“现在李淳接受了我们改编吗?李世隆接收了我们改编吗?都没有。如果让张子明取代了李淳,这便是前进了一大步。” “耶律隆绪在大占上风之际,突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这里头只怕有文章啊!”刘新道。 “当然有文章!”萧诚道:“辽国一直在竭力拉拢李淳,现在仍然如此,这一仗,只怕是又打又拉的套路了。” “这一次他们捉了李罡,岂不是成功的希望大增?” “李淳想与辽人勾结,有没有李罡都不重要。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萧诚淡淡地道:“不过相比之下,现在我们有了张子明,局势反而比以前还要好一些。且再静观一段时间吧,知秋院,皇城司应当会有一些东西拿来让我们作出判断的。” 第六百八十章:意外收获 江宁府现在算是大宋的陪都。 朝廷一直都是这么讲的。 正儿八经的都城,自然还是在开封府的东京,北伐回去收复故都,也一直是江宁新宋对外宣传的口号之一。 南方的人,或者对于北伐没有多少兴趣, 但自家的首善之地,天子地域,竟然被人占领着,大家谁都脸上没光不是? 甘泉在江宁过得很充实。 他对于东京是很熟悉的, 在江宁,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燕子矶上的武校规模,让他大为吃惊。 竟然有多达一千余名学员的规模。 当年在东京的时候,武学里,一般只有几十个人。 而且燕子矶上的武库里,各种武器应有尽有,只消打开武库,将这此甲胄与武器分发给学员,立时便会多出一支训练有素而且精悍无比的军队。 但江宁城中的萧诚,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么一支力量存在。 或者说,这些人,本来就属于他。 要担心的,反而是其他的人。 说是这堂课只给那些从军队里选拔上来深造的基层军官们听的,了不起最多两百名学员,结果等甘泉到了时候,吓了一大跳。 大礼堂中挤得满满当当,连过道之中都坐满了人,打眼看去,人数翻了一倍也不止。 大礼堂是一个斜坡式的,越往后越高,后面的人,比在讲台之上讲课的人要高多了,这似乎是与礼法不合。 要是皇帝来了,坐在这里,岂不是不像话? 这个念头在甘泉脑壳里闪了一下,便倏忽又不见了。 因为这样上课的好处,他马上就想到了。 一堂课整整上了一个上午。 倒不是甘泉准备了这么多的内容,而是因为在他的课上完之后的问答环节。 甘泉事先知道有这么一个环节,也准备了相应的一些答案。 只是他没有想到,最后这个环节,竟然发展成了辩论。 提问异常犀利, 有时候甚至对甘泉他们的做法直接提出了异议。 甘泉当然不同意, 他们在秦岭之中挣扎了几年,他今天所讲的所有案例,所有经验,可都是他们用弟兄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岂是你坐在屋子里挖空心思想一想便自以为是的? 如此一来,时间自然就长了。 “甘将军可不要介意,首辅提倡要在学习之中进行这样的辩论,言之曰,真理越辩越明!”饭堂里,兵部左侍郎杨万福笑着对甘泉解释道:“而且好些不知天高地厚向将军发难的人,都是那些普通的学员,而不是那些从部队里选拔出来的学员,这一点你发现了吗?” “看到了!”甘泉笑道:“从部队里回来的,都有品级,都坐在礼堂的最前面,提问的人不少,但他们的提问,就很有水准了,很多都恰恰是当年我们与小张太尉困惑的问题。” 杨万富点头道:“就是这样啊,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嘛!新的募兵法实施之后,很多富家子弟、官宦子弟都开始入伍,考入武学,自然是比直接去当兵要好上许多,所以啊,现在这里的竞争是相当激烈的,能考到燕子矶来的,都还是有点小本事的,只不过嘛,这些人基本上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想当年,我们最开始也是这个样子的!”甘泉感慨地道:“直到自己也开始领兵打仗真刀实枪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兵法之道存乎一心,这世间,用兵本来就没有一定之规啊!” “但军队,却必须是要一定之规的!”杨万富笑道。 说话间,亲兵已经给两人端来了饭食。 两个大盘子里各自装着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偌大的饭堂里,数个窗口前排着老长的队伍,人手一个大托盘,不过很显然是有区别的。 只看了几眼,便看出级别越高,饭菜质量越好,种类也越多。 “既然分出了级别,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吃呢,这岂不是让士兵们看着心里不舒服?”甘泉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能有什么不舒服的?”杨万富哈哈一笑:“这正好让那些小兵们存了一个向上的心思,想吃上这四菜一汤,那就得升官。在军队之中怎么升官?那自然是军功。甘将军,军队之中阶级森严,这一点可是相当重要的。” “这倒是!” “至于想吃好的,也不是不行!”杨万富又道:“燕子矶上,有一座对外的酒楼,所有人在休沐的时候,都可以去那里吃喝,想吃什么有什么,一顿用上几十贯钱,毛毛雨!” “这么贵?”甘泉瞪大了眼睛,当年在樊楼一顿饭,最多也就几十贯钱吧? “没钱的不会去,有钱的不在乎!”杨万富知着夹起一片溜肝尖,道:“军费也还是需要补充的吧,能赚一点是一点,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再说了,这家楼子,还真是颇有特色的。” 甘泉哑然。 外界都说首辅萧诚是一个搞钱相公,还真不假。 这搞钱,都搞到武学生的头上了。 自己面前这最好的四菜一汤,顶了天也就一百文的本钱而已,但那酒楼一顿饭,居然可以花上几十贯,啧啧! 听杨万富的口气,去那里消费的人只怕还真不少。 说句实话,到了江宁之后,甘泉发现,这里的官员,与当初东京的官员当真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走了几个衙门,很少看到有人慢条斯理的,说话办事都好像后头有人拿着鞭子赶着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不单是吏员们如此,官员们也是一样。 就好像眼前的兵部左侍郎杨万富,已经是四品官了,但吃起饭来,却丝毫没有官员的模样,呼呼啦啦转眼之间便把面前的四菜一汤扫荡得干干净净,然后直接告诉甘泉,接下来他可以在燕子矶武校之中参观,游玩,而他呢,马上还有一样紧急公务要处理,所以就不能作陪了。 说完了话,拱拱手,直接就跑了。 甘泉当然也没有心思去游玩。 他已经准备要回去了,但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比方说小张太尉叮嘱的要带一些好的种子回去。 过去在山上,自然不用考虑太多的农事,但现在有了根据地,农业为本,农事就必须当成大事来抓了。 江宁这边对于培育稻、麦等优良种子的事情,即便是他们在秦岭之中也有耳闻,这件事情甚至还是小皇帝亲自主持的。 所以甘泉还准备去司农寺带上一些种子回去,这件事是首辅萧诚应允了的,但他还得上门去摧促落实。 有时候上头应了的事情,下头不见得会马上给你办理好。 毕竟这样的事情,你再去麻烦萧诚,那就太过分了。 不过张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会在司农寺里碰到小皇帝赵安。 要说在江宁他最不愿意碰到的是谁呢? 无疑就是赵安。 赵安是荆王赵哲的儿子。 赵哲在东京政变失败之后除了这个小儿子跟着王柱逃亡之外,剩下的人,全都死光了。 而赵哲失败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小张太尉带着数千麾下死守宫城,硬生生地挡住了赵哲部众的攻击,一直拖到了老张太尉归来。 老张太尉归来之后迅速调集了上四军,使得赵哲的兵变彻底失败。 如果不是老张小张两位太尉,说不定赵哲当初还真就成功了。 小张太尉过去一直不肯表态承认江宁新宋,这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穿着草鞋,卷着裤腿,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一把青藤子的小皇帝看着叉手立在田边的甘泉,眼中闪过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神色,脸色也是变幻了好几次。 东京事变,荆王出事的那时候,他还是个二岁的小娃娃,自然是不懂事也不记事的。 但当年的事情,萧诚也一点儿没有瞒他。 你要说不怨不恨,那也不可能。 但你要真说怨真说恨,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大道理上面讲,小张老张两位太尉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做错。 反而是自己的父王,当年的事情,的的确确就是造反。 “你跟小张太尉说,当年的事情,朕一点儿也没有怪他,他们父子两人并没有做错!”小皇帝的语气有些萧瑟,“张老太尉殁于国事,小张太尉又在秦岭之中坚持了这么些年,他们都是忠臣,能臣,接下来朕希望小张太尉能一直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成为首辅的好帮手,让咱们大宋能在与辽国的对峙之中获得胜利。” “末将一定将官家的话转述给太尉!”甘泉恭声道。 “你来司农寺干什么?” “小张太尉希望我能带一些好种子回去。”甘泉道:“如今我们驻军于京兆府,小张太尉希望我们不但能自济自足,也能让京兆府的百姓们能吃得饱,穿得暖。” “有这个心思就是极好的。”小皇帝道:“稻、麦的种子多得是,吴博士,便是这红薯的苗子,也可以让他带回去一些。今年春耕已过,稻麦已经过了季节,但这红薯却还能栽种,几个月后,总也有些收成,到了明年,他们便也可以大规模地种植了。” 被称作吴博士的老汉连声应是。 再瞅了甘泉一眼,小皇帝却是拿着手里的青藤子,径自离去了。 “甘将军,种子什么的,其实司农司早就接到了首辅那边的通知,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走的时候,自然会送到驿馆去!”吴博士道。 “实在是不知道官家今日在这里!外头也没人知会一声!”甘泉小声解释道。 “这倒没什么,咱们官家不喜欢大张旗鼓,不过你倒是也没有白来这一趟,这红薯啊,是我们今年刚刚培植出来的新作物,是首辅心心念念了好久才弄到的。你不知道,为了得到这些东西,整整一个船队啊,最后就回来了三条船!”吴博士道。 “就是这吗?”甘泉指着脚下郁郁葱葱的绿植。 “正是啊!”吴博士蹲了下来,手轻轻地抚过这些绿色的植株,就像是在抚摸他热恋中的情人。“这东西,浑身是宝啊。茎叶都能吃呢!而且是插栽的,你知道吗,将这些藤子剪成一截一截的,插到土里,它自己便能生根发芽了。刚刚官家带走的那一小捆,便能栽一亩地。” “他能结出个啥来?” “说出来吓死你!”吴博士道:“据首辅讲,这东西真要种好了,亩产能有上万斤!” 甘泉的眼睛都直了,满满的都是不信,要不是听这吴博士说这话是萧诚说的,他直接会喷对方一脸唾沫星子。 吹牛皮不嫌大是吧? “当然,首辅说了,要达到这样的产量,还需要很多年的培育,得育出最好的种子来才行,但是,但是即便是现在,一亩有个三四千斤的产量也是足足的!”吴博士道。 听着对方如此笃定的说法,甘泉也有些激动了起来。 在山上,他们可是饿怕了的。 要是有这样好的作物,那当真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礼物。 “真有?” “不知道,首辅说的!”吴博士道:“不过首辅向来不说假话。反正还过几个月,就能得到验证,今年我们只是育种,明年便能大规模地栽培,说句老实话,要不是小官家开口,你是休想从我们这里带走一片叶子的。” “能给我多少?” “给不了你多少,而且给你的,你回去之后,今年也只能育种!”吴博士道。 “那是自然,如果真有这么高的产量,那我京兆府周边数十万百姓,就再无饥饿之虞了!” “也没这么快吧!”吴博士道:“总得好几年。这东西还有一个好处,不挑田啊,肥田他长得好,结得多,差田它也能结果子,只不过产量低一点而已,那些种不出稻子麦子的田,种它,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还请吴博士多给一点。” “我们就只有这么多,你也看到了!”吴博士指了指前这块地,道:“我还担心路途遥远,你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插栽不活了呢!就刚刚小官家带走的那么多,足够你回去种一亩地,到了明年,这一亩地的果实便可以培育出几十亩上百亩的苗子来了。后年,你们就可以大规模铺开种植了。甘将军,农事,需要时间,急不来的。” 第六百八十一章:反击 甘泉是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 明天他就要走了。 白天的时候,他在首辅的带领之下,正式地晋见了小皇帝,并且呈上了小张太尉的奏折。 这是赵安登基数年以来,张城第一次正式地向其表达了臣服之意。 小官家程序化地表达了欣慰、勉励之意,当然,该封的官,那是绝然不会少的。 小张太尉也正式成为了朝廷承认的太尉。 而如甘泉这样的重要将领,基本上人人往上跳了一级,至于其他人,回头吏部、兵部会给一些空白的委任书,回去之后,他们可以自己往上填名字。 该拿到的好处,不落一样,甚至还有富余。 而对于江宁新宋的考察,甘泉也有了自己的定论。 这是一个富有朝气蓬勃向上的政权, 这是一个绝对有能力抗衡辽国, 绝对有机会击败辽国的大宋。 所以甘泉睡得很香。 “出了什么事?”与刘新并辔向着皇宫方向狂奔的甘泉,满脸的疑惑之色。 真要有什么军情大事,江宁朝廷也不至于叫上自己吧? 莫不是小张太尉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一念及此,他的脑门子上不由得冒出汗珠来。 “京兆府那边出了事吗?”他一连声的追问着。 “别瞎想,是辽国人那边!”刘新道:“到了首辅那里,你自然便都知道了。” 抵达首辅公厅,两人翻身下马的时候,便见到十数名官员从屋内走了出来,看他们的神色,一个个的都是满脸愤怒的模样,有的甚至边走边骂,显得极其恼火。 这让甘泉有些迷惑,这些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江宁朝廷里手握实权,位高权重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经过了大风大浪,属于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怎么现在一个个看起来都那么的失态呢? 踏进公厅的时候,外头的更鼓声恰好敲响, 已经是四更天了。 萧诚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觉。 “刚刚收到了一份情报!”没有任何的客套,萧诚指了指地面的椅子,示意甘泉坐下。 “是辽人大规模入侵了吗?”甘泉道:“路上刘给事跟我说了是有关于辽人那边的。” “要是辽人入侵那就简单了!”萧诚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那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那是?” “是关于太上皇的。”萧诚眯起了眼睛。 “太上皇死了?”甘泉问道。 赵琐都六十好几了,被辽人抓去关在五国城,听说那边的条件相当的不好,一个一辈子养尊处优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蹬腿死了也没什么意外的。 “要是死了就好了!”萧诚的脸阴沉得似乎要下雨:“说出来你都不敢信,咱们这位太上皇,居然要回来了!” “回来?”甘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重复了一遍之才才蓦地跳了起来:“什么?回来?辽国人放他回来?” “辽国皇帝敕封其为宋王,居东京城,节制赵王、齐王、晋王。”萧诚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位新鲜出炉的宋王,已经于昨日在中京辞别了辽国承天皇太后、皇帝,正在数千皮室军的护送之下,一路往南来了。” “这不可能吧?”甘泉一脸的不敢置信之色:“这怎么可能?他,他是大宋的太上皇呢!” “我也觉得不可能!”萧诚一摊手:“这他娘的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但这,却切切实实的发生了。不管是监察院还是皇城司,打探出来的情报,都是如此。”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甘泉的手有些颤抖:“他,他这么做,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来我们战死的那些兄弟?” “他想到的,只会是他自己!”萧诚道。 “可他已经退位了,他不再是大宋的官家了。”甘泉突然道,“他只不过是一个老糊涂了的家伙,已经神智不清了。” 萧诚一拍巴掌,却是笑了起来:“不错,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太上皇以前就身体不好嘛,要不然也不会退位让贤。现在又在五国城遭了几年的罪,必然是如此。辽国人恁不要脸,连一个垂垂老矣,活不过几年的老人也不放过,实在是不当人子,可恶之极!” “那,那位官家是个什么情况?”甘泉小声问道。 “死了!”萧诚道。 “总算还有一个是有骨气的!”甘泉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来当这个宋王,我们才真是被动。” “什么叫有骨气?”一边的刘新冷笑:“听消息说,赵敬是被一直跟着他的师爷赵援给击杀的,而赵援杀他,就是因为赵敬居然也答应了当这个宋王。他们两父子,当真是父慈子孝,一对儿混蛋。” 听着这些话,甘泉不由瞠目。 萧诚却是摆手道:“不要胡说嘛,这些小道消息,听听则可。先皇明明是不甘受辽人摆布,不愿受这奇耻大辱,所以才以死明志的。这一点,必须要拿捏得稳稳的,接下来朝廷方面便是以此为基础来向天下发布讣告以及讨辽檄文。” 甘泉连连点头:“正当如此!” 说起来虽然这两位皇帝都太不像样子,可作为大宋的继承者,他们还得想法设法来为他们擦屁股,为他们裹上一层灿烂绚亮的锦绣袍子。那怕袍子里面的身体乌七八糟的满是脓疮。 虽然憋屈,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否则真相当真传了出去,大宋军民的士气,只怕一下子就会跌到谷底的。 气可鼓而不可泄。 本来现在南方对于伐辽就有着许多不同的声音。 要不是这两年来军方在前线屡战屡胜,而萧诚主持下的朝廷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百姓的生活总体来说较之先前还有了些许起色的话,只怕议和、投降之声,早就要占到上风了。 “首辅,您今日急召我来?”甘泉问道。 这些事情,通报自己也就罢了,特意地把自己找来,肯定还是有别的重要的事情的。 “早先不太明白耶律隆绪的一系列动作,但现在与这个消息一联系起来,大致上也就能划出一个范围了!”萧诚道:“耶律隆绪只怕在打李淳的主意。” “您的意思是说,耶律隆绪想联合李淳?”甘泉一怔,但马上又明白了过来:“是啊,他在大胜之余,突然收手,而且他还俘虏了李淳的儿子李罡,这些,可都是谈判的条件!可是李淳,会与辽人勾结吗?” “如果让李淳向曲珍、柳全义这些人低头,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萧诚叹了一口气:“与这些人不同的是,李淳,还是要点脸面的。可是现在情况大不同了,他损兵折将,实力大减。秦风路上的部族众多,那些部族,可都是势力眼儿,有实力强,就跟你混,服你管,你要是实力一弱,他们脑后反骨,指不定立马就会弹出来了。而且现阶段,我相信耶律隆绪一定会另大力度在勾引秦风路上的那些部族。” “所以,李淳有着极大的可能投降!”甘泉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啊,这便是辽人这一招的阴险之处!”萧诚道:“李淳也可以说自己不是向辽人投降,自己只是听了太上皇的命令罢了。” “掩耳盗铃!” “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罢了!”萧诚道:“两边都有了台阶下不是吗?但这,无疑会开一个极坏的头。” “不能在半路之上袭击刺杀了他吗?”甘泉恶狠狠地道。 “试过了!”一边的刘新没好气地道:“狗日的校事府,把这件事当成了勾引我们谍子的一个陷阱,一路之上,我们没了近一百名优秀的谍探,都是想去刺杀赵琐而落入了对手的陷阱没的。” “外头有数千皮室军精锐,内里还有校事府的那些家伙,刺杀,基本上不可能。这件事情,已经叫停了。”萧诚摇头道:“这件事,只能从政治上来解决。好在赵琐的身体当真不怎么样,他应当也是挺不了多久,如果他死了,那我们便又能轻松一些。” 甘泉点头:“首辅需要我们做什么?” “耶律隆绪应当也会去拉拢小张太尉的!”萧诚道。 “我们太尉绝不会与李淳之辈同流合污的!”甘泉肯定地道。 “这一点,我相信小张太尉,但是甘将军,我需要小张太尉想办法杀掉李淳,掌握秦凤路!”萧诚道:“李淳对我们的了解很深,一旦他决定投奔辽国的话,那我们想要刺杀他,也是基本上没戏的。这个时候,有机会杀他的人,就那么几个了,而小张太尉,无疑是其中一个。” “我们虽然现在占了京兆府,但实力比起李淳来说,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甘泉犹豫地道:“首辅,我们哪里有机会击败李淳并杀死他呢?” “先虚以委蛇!”萧诚道:“在耶律隆绪看来,小张太尉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承认过江宁新宋,这便是一个值得大力拉拢的信号。现在咱们的官家,是荆王之后,而荆王之死,与小张太尉可是脱不开关系的。” 听到这里,甘泉脸色不由一变。 “而赵琐,又与小张太尉有着香火之情,当年赵琐可是对小张太尉赞不绝口,小张太尉一飞冲天,也正是因为赵琐的破格提拔!”萧诚接着道:“而且,老张太尉死于我大哥萧定之手,说起来小张太尉与我们萧家可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在耶律隆绪看来,小张太尉指不定还比李淳更具备拉拢价值。” “然后呢?” “李淳为了增大自己在辽人那里的份量,必然也会选择与小张太尉联合的!”萧诚深吸了一口气,“这便给了小张太尉一击必杀的机会。” “可这也是虎口拔牙!”甘泉的声音有些发抖:“李淳那人我见过,极其谨慎的一个人。” “你说得不错,所以,你把我的意思带给小张太尉,至于具体怎么做,让他自己决定吧!”萧诚道:“对了,我们在原定的那些援助物资之上,增加了两千枚手炮。” “手炮?两千枚?”甘泉的脑子里想起了那个黑黝黝的铁疙瘩。 “是的。最新式的手炮,连江宁守备军也还没有装备,我们的仓库里,仅有的两千枚手炮!”刘新道。 甘泉走了,张城到底要怎么决择,还需要由时间来验证。 不过萧诚相信,以他对张子明的了解,此人绝不会是一个愿意向辽人屈膝的家伙。 如果他不悄悄地派甘泉来自己这里,自己或者还要犹豫,可既然甘泉来了,就说明张子明真是成熟了。 这件事情,只有交给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好。 “你样三兄妹,可真是能整事情!”替萧诚盛了一碗饭,江映雪摇头道:“当年看三妹,是怎么也想不出,她会变成如今如此犀利而胡辛辣得!” “你要是处在她的位置,估计不会比她差!”萧诚道。 “得,那您可高抬我了,我还真比上她,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江映雪叹道:“三妹这一招,打到了你的七寸了吧?” “差了一点点意思!”萧诚哈哈一笑:“她要是还慷慨一点,直接说恢复了赵琐的皇帝位置,归还大宋的领土,以后宋辽两国,永为兄弟之邦,那才是真让我一筹莫展了。如此一来,咱们内部的那些绥靖派可就要跳得欢了。现在这个宋王算啥意思啊?儿皇帝?咱们江宁治下,但凡还有点骨气的宋人,只怕都不会接受吧?那个家伙现在要是敢跳出来说我们同意,马上就会被群殴至死,终究还是小家子气一些!” “她即便想这么做,辽国内部也不会同意吧?”江映雪笑道。“耶律隆绪不就是帝党吗?与她素来不对路的。” “既然做得是一锅夹生饭,便给了我反击的机会!”萧诚笑道:“接下来我会大张旗鼓给先皇赵敬办一场无以伦比的国葬!” “赵琐会气得吐血吗?” “最好吐死!” 第六百八十二章:小心思 看着丈夫将碗里的肉汤淋在半碗饭里狼吞虎咽的模样,江映雪不由轻笑了起来。 “怎么还饿着你了?你公厅那边,不是有专门的小食堂供应的吗?” “只是很久没有吃着你做的饭了,这是家的味道,夫人的味道!”萧诚哈哈一笑,土味情话倒是张口就来。 江映雪脸顿时红了。 她比萧诚还要大上四岁,但三十大几的人,却是保养得极好,皮肤白嫩,吹弹可破,便是二八少女碰上她,只怕也要自愧不如的。 平素她自然是不可能做饭的,也只有萧诚偶尔在家里吃上一顿的时候,她才会洗手作羹汤。 “我做的饭,比起你可差得太远了!” “等有空的时候,我做给你吃!”萧诚笑着捡起盘子里的热帕子,擦了擦嘴,道:“近段时间,太忙了。” “哪里敢劳动你的大驾!”江映雪道:“你又有什么时候能清闲得下来呢?我看只会越来越忙吧!” 萧诚吐出一口气,“都不安分呐!对了,忘了跟你说一件事,萧靖要过来了,他们人已经到了荆湖,大概还要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抵达江宁了。” “你那位大夏王世子的侄子啊?”江映雪道:“怎么突然就说要过来了?” “探亲嘛!”萧诚笑道:“十好几年没见过我这个二叔,你这个二婶了,过来看看不行吗?” “你信?”江映雪一挑眉:“这个时候过来,大哥是在担心什么吧?” “还是你聪明!”萧诚道:“现在西军那边,独立建国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啊!张元也好,还有这一次也来了的拓拔扬威也罢,他们都是举双手赞成的。这一次大哥让靖儿也过来,只怕连靖儿也是赞成的吧!” “这个自然。要是大哥当了皇帝,他可就是现成的太子!”江映雪笑道:“他当然也赞成了,大哥是想让你劝劝他!” “或者是想让我吓吓他!”萧诚没好气地道:“皇帝这个位子,就是个火山口,谁坐在上面,谁烫屁股,一个不好,就会被崩得死无全尸。瞅瞅想当皇帝的赵哲,烧成了一把灰,再想想当了皇帝的赵敬,被抓去当了好几年俘虏放了好几年的羊,末了还被一刀子捅了一个透心凉。” “你咋不说说太祖太宗他们的风光呢?其实我有些不明白,以你们萧家如今的力量,这似乎也不算什么吧?” “你想太多了!”萧诚摇头道:“我现在有如此威势,是站在大宋这个舞台上的,别看我身为首辅,但做事的艰难,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再说说三妹,说起来她一言九鼎,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是承天皇太后,要是没有这个身份,你觉得她还有现在的威风?” “军队,其实有战斗力的军队,不都听你的吗?”江映雪压低了声音。 萧诚笑了起来。 “我要是自己想当皇帝了,你觉得王柱会听我的吗?他可是一路背着小皇帝从东京逃过来的!高迎祥会听我的?人家可曾经是大理国的太子殿下,虽然他爹也是篡位的,但怎么说也当了好几天皇帝呢!吕文焕会听我的?只怕他马上就会拿刀子跟我开干吧!嗯,锤子一定会听我的,但你觉得锤子能做什么呢?” 江映雪不由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将如此,文官就不由说了吧!”萧诚道:“我所有的能耐,都是在大宋这个平台之上施展出来的,很多人都说我白手起家,折腾出了贵州路,打下了云南路,可他们忘了,当初我到黔州的时候,脑袋上可是顶着黔州签判的官帽子,身上还有着三司使家公子的光环。” “你这么一说,三妹在辽国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吧?” “当然!”萧诚点头道:“在辽国,真能称得上他心腹的,或者只有耶律敏吧!其余的如耶律珍、耶律环那样的都压根儿不算。三妹这两年有些急功近利了,估计她是想趁着这几年她还能绝对地掌控局势,想集中力量与我一较高下吧!” “是这样吗?” “估计应当是这样的!”萧诚接着道:“按照辽国的习俗,十六岁,天子就可以大婚,面在婚之后,太后就应当归政。辽国那边的帝党已经为耶律贤觅了一位萧氏姑娘了,这已经是摆明了车马了。两三年以后,辽国那边,内部纷争必然会再起。” “这么说,只要撑过这两三年,我们便会有足够的时间了!” “所以我现在的总体战略,就是一个字,守!”萧诚道:“王柱也好,高迎祥也动,他们都想在今年夺回东京城,全被我压下去了。夺回来干什么?开封那地儿,易攻难守,真要夺回来了,就不得不拼命去守,那就是一个血肉磨盘,守哪里,不知要葬送我多少英雄儿郎呢!” “所以还不如不夺回来!”江映雪明白这个道理。东京城,可是大宋的故都,打回东京去,可是萧诚的口号之一。 一旦打了回去,拿回了东京城,如果守不住,又丢了,那在政治上的影响可就大了。至少会让北伐部受到沉重的打击。 而在东京那般的地形之下与辽国人一较高下的话,同在的江宁新宋,还真不是对手。 至少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人家是亿万富翁,损失个千儿八百万的,不算啥。 你本来就只是个千万富翁,也损失上千儿八百万的,可不就破产了吗? “你这个妹子,可真不省心!”江映雪道。 “她就卯着劲儿想要击败我呢!”萧诚没好气地道:“教了个白眼儿狼出来。” 江映雪叹道:“我们很难想象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了这些经历,也难怪她想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之上,击败她曾经最崇拜的人,只不过是她想要做的事情的第一步吧?她以前最崇拜的人,可是武曌。” 萧诚目光一闪,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看起来这两三年一定很难熬,西军那边,现在又是这么一个状况!”江映雪皱眉道。 “不能指望他们更多了!”萧诚道:“大哥替我拖住了耶律敏集团,还把西京道的耶律环集团也拖住了一半的力量,已经对我们帮助很大了。” “大哥能完全镇得住西军吗?” “这不是镇不镇得住的问题,而是一个内部能不能协同一致的问题!要是西军内部出现了问题,那么他们就会顶不住辽人的进攻了。大哥派拓拔扬威他们过来,也正是这个原因所在。”萧诚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让西军感受到的不仅是我们武力上的强大,还需要从经济上经予他们更多的支持,要让他们明白跟从我们,才能得到更多的更好的回报。” 江映雪突然明白了过来:“所以,你需要把李淳拉下马!张城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我们就能完全与西军连成一个整体了。如此一来,便连益州路上的李世隆也必然难以独善其身,除了向江宁屈膝之外,再也无法保持如今超然事外看好戏的状态。” “有这个考量!”萧诚道:“只不过我这样谋划,也是基于李淳自己持身不严,如果他这一次不与辽人妥协,不向东京称臣,我自然也就没有理由下手。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兴冲冲地往上撞,怪得谁来?” “看起来,还真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牵一而发动全身呢!”江映雪叹道:“太复杂了,我的脑袋瓜子根本就装不下这许多事情,光是听你说,我脑袋都嗡嗡的了。”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萧诚笑着给她来了一记摸头杀:“商业联合会在你的操持之下,如今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了,今年第一季度的财税收入已经超过了三千万两,其中商税贡献了足足六成。” “我也就这点子本事了。”江映雪却是有些不高兴:“做其它的事情,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是在那里受了气?在江宁,还有人敢给你气受吗?”萧诚有些惊讶。 “还不是女子学校的事情!”江映雪叹道:“从今年初便开始筹办,到现在能招到的学生,基本上都来自商贾之家,官宦人家的女儿,没有一个送来的,普通百姓之家,也没有人肯送女儿过来进学。” “这件事情,慢慢来,急不得!”萧诚道:“官宦人家的女儿,自然是有家学的,岂肯让自家女儿抛头露面?普通人家的女儿,有那么大的时候,便要帮着家里做活儿赚钱了,岂有闲钱闲时间送到你的女学去?也只有商贾之家,有钱,也不太在乎颜面,能给你捧场,他们就觉得赚回来了,其实自家女儿能学到什么东西,他们压根儿就是不在乎的。他们在乎的,其实是他们家的女儿能喊你一声先生罢了。” “我可是请了最好的先生。”江映雪气鼓鼓地道:“二郎,先可说好了,将来等这些人毕业的时候,你可得为她们安排好,这些人有了一个好的出路,以后自然也就不愁没人来了。特别是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儿,看到这些榜样,肯定便会踊跃了。” “观念的改变需要很长时间的熏陶,不可能一蹴而就。”萧诚道:“慢慢来,不着急。有才能的人便如锥处囊中,终究会脱颖而出。” “这只是针对男子吧,有才能的女子也不少,但能出头的又有几个?正如你所言,没有那个平台,她们最终也只能是被埋没!” “你那个女校的学生想要尽快地如你所愿出来崭露头角的话,我建议你不妨先开医科,把别的科目先放一放!”萧诚建议道:“大宋缺医师,别说是好的医师,便是普通医师,也少得可怜。那怕就是会一鳞半爪的医师都不够,而能给女子看病的医师就更少了。好多女子生了病,基本上靠熬,熬过去是生,熬不过便是命,所以,你不妨从这个方面着手。” “这倒是个办法!”江映雪沉吟道。 “一旦大家看到了女子开始工作而且还做得很好的时候,一些偏见,自然就会慢慢地被摒弃了。” “好倒是好,可是培养一个医师何其难也!”想到这一点,江映雪又有些颓唐起来。 “你要做的是千秋万代的事情,何必在意眼前的利益呢!不是说功成不必在我吗?”萧诚笑道。 “话是这么说!”江映雪叹道:“只是如果能看到实际的成效,心里总是更宽慰的。二郎,到时候这些女医师,可以为官吗?” “如果你培养出来了,也未尝不可,不过即便是现在,咱们大宋的太医局也是有一套严格的考核制度的。如果是女子去考,只怕太医局的那些官员出的题会更难一些吧,不过到时候只要你能考出来,我就能支持给他们相应的官位!” “好!一言为定。” “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诡计呢?” “安初雨!”江映雪说出了一个名字。 萧诚恍然大悟:“她愿意去太医局考试?她可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好多太医她都不放在眼里的。” “我去跟她说!”江映雪笑道:“这是一个让女子能够走出家门的机会,她那样的人,应该鼎立支持才是。我就想看看,你说了这个话,而后安初雨出现在这些太医局的官员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脸上是个什么颜色?是让过呢,还是不让过呢?” 听着江映雪得意的笑声,萧诚不由得连连摇头,心里也不由得可怜起太医局的那些官员们了。安初雨是个女的,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 属于功成名就的那一类人。 这位可不仅仅是女科之上出类拔萃,而是一位全科医生,而且医术在江宁可谓是独树一帜,出了名的医科圣手。 大宋在东京的那些名医,早就被自家三妹一扫而空了。 现在的太医局的那些人,在安初雨的面前,可傲不起来。 这样的一个人,愿意去考试,愿意从一个最低级的太医局的医师开始做起,也真是难为江映雪是怎么说服此人的了。 “你这点小心思啊,都用到你丈夫身上了,得,算我上你当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回去的正是时候 对于萧诚来说,他当然是希望女子也能够大规模的出来做事的。 现在大宋,需要出来帮着家里谋生活的女子其实并不少,但这些人,基本上都集中在底层,从事着最基本的,也是最简单的一些工作。 而那些真正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上层家庭的女子,又不可能被允许出来工作。 她们要是出来工作,会被家庭视为一种耻辱。 琴棋书画、刺绣裁衣成为她们的日常,而婚后便是一个当家主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打理着一家老小的日常起居。 像安初雨那样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医道圣手,当真是少得可怜。 江映雪从年轻时候起,就独挡一面,从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的老板,变成了垄断全大宋香料市场的大人,而后又一步步地变成了大宋商业联合会的名誉会长。虽然说这背后离不开萧诚的运筹帷幄和谋算,但江映雪本人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这样的一个女了,自然也是不甘寂寞的。 再加上与萧诚在一起,在对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下意识的也便认为,女子为什么就不能出来顶上半边天呢? 江映雪认识的很多女子当中,并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可她们却因为世俗之偏见,只能把自己圈禁在小小的闺阁之中不能伸长志气。 这些女子如果能出来做事,必然能让一大批男子汗颜无地的。 可惜即便她是首辅的当家大娘子,也无法更易这世俗之力。 即便是萧诚,也只能说慢慢来。 慢慢来就慢慢来,所以江映雪便在江宁办了这么一家女校。 别的地方一时难以撬开门缝,但医师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起点。 好的医师总是缺的。 而且医师无疑也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只要在这方面做得好了,谁还敢说女子就该呆在闺阁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真还有人敢这么说,自己便能发动那些需要医师的病人去把这个人捶成渣渣。 当然,这所女校,还教授算学等一些实用性的东西,过上一两年,当这些女子开始出现在税务总署这样的衙门里头的时候,想来便能让人重新审视女子的作用了。 税务总署的署长鲁泽一直在发愁人手不够用,当时候这批既精通算学,又精通大宋税务细则的女子,保管让他喜笑颜开。 这一批招收来的女子学员中,有相当一批,便是江映雪为税务总署量身定做的。 这也是她与鲁泽商量之后的结果。 这些人暂时不需要什么名份,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吏进入税务总署。 对于鲁泽来说,一来可以缓解他的用人之痛,二来又可以讨好一下首辅的当家大娘子,可谓是一举两得。 首辅家的当家大娘子,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当家大娘子。 别的人不知道,出身黔州司户参军的鲁泽能不知道江映雪的能耐吗? 巴结好了江映雪,即便将业当干这个税务总署的署长了,辞官归家,江映雪一句话,也能让自己再谋一个日进斗金的好位子。 商业联合会的名誉会长,在江映雪的面前,可不仅仅是一个名誉呢! 而且这件事情,鲁泽也试探过首辅。 似乎首辅对于使用女子并不反感。 这便心中有底了。 当下,只要首辅不反对的事情,便可以干嘛。 江映雪悄无声息地开始做着这些事情。 一间专门教授医学和算学的女子学馆在江宁开张了。 除了这家学馆的女先生跑到太医局要求参加太医局的医师考试而引发了一番轰动之外,便再也没翻起什么浪花。 安初雨那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她既然去了,要求了,太医局的几位医正紧急商量了一番之后,倒也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没有让安初雨考试,而是直接联名请求朝廷直接授予安初雨医正的衔头。 而萧诚嘛,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太医局那边的报告一打上来,他立即就批复同意了。 因为安初雨,倒是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终于来女校上课了。 毕竟家里要是有个懂医的女子,很多事情也就不必麻烦外头人了。 不管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江映雪都是来者不拒。 只要你肯来学。 你还当真以为这家学馆只教这些东西吗? 过上两年,这些女子翅膀一硬,背后又有着江映雪这样的人物撑腰,要去哪里,只怕她的家庭就管不了啦! 江映雪就是这样打算的。 为此,她甚至准备不惜有一些小手段。 一个在商海里厮杀了那么多年的女强人,岂会真如外人所看到的那样,是个无害的乖乖小白兔吗? 想当年萧诚还在东京的时候,江映雪可就独自一人下江南,替萧诚在江南开始进行商业布局了呢! 软的硬的,光明的阴暗的,江映雪又有哪样不精通的呢! 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管得住她的,也就只有她的丈夫了。 当她的丈夫也支持她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基本上就可以撒欢儿了! 对于萧诚来说,这些事情,不过是一些小事。 江映雪喜欢做便去做。 做成了,他多了一些可用的人才。 做不成,也无伤大雅。 此时他的目光,正关注着京兆府,关注着秦凤路。 知秋院和皇城司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两个地方之后,情报便源源不绝地汇集而来。 果然不出江宁方面的预料,耶律隆绪开始了对李淳的拉拢。 隆律隆绪不加掩饰地开始了他的行动。 辽人的特使带着他们在华州之战中捉到的重量级俘虏李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李淳的地盘。 你说这是招揽也好,还是离间也罢, 总之,耶律隆绪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便将李淳彻底架在了火上烤。 而且是烤得滋滋冒油的那一种。 而张城那边,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耶律隆绪到底派了人去找了张城没有,并没有人知道。 对两个不同的人,耶律隆绪采用了完全不同的两种做法。 而这一切,对于刚刚踏入京兆府地界的甘泉来说,都还是未知。 他不知道张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当然在他看来,小张太尉绝无可能与辽人妥协。 而他,这一次带回来了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但能不能做,怎么去做,还需要小张太尉自己来决择。 正如萧诚所言,江宁方面绝不强迫。 甘泉很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兆府。 时局的变化,总是快得让人应接不遐。 但有时候,你越想快,反而就越快不了。 就像现在,甘泉一行人等,便碰到了强盗。 在自家的地盘之上碰到了打劫的强盗,听起来很可笑,但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甘泉的眼前。 这些强盗自然不是普通的强盗。 任何一个稍有点心眼儿的,都不会把心思放到这样一支有着数百士卒护送的车队之上。 就算这车队押运着天下最珍贵的宝藏也是如此。 必竟,人首先得要活着。 所以这群强盗自然不是一般人。 他们的人数不少,大约在四百人的样子,而且清一色的都是骑兵。 甘泉只不过是瞟了他们一眼,便认出了这些人,都是来自秦凤路上的部族骑兵。 只不过看他们的打扮、旗号等细节,便能进一步猜到这些人,肯定是李罡被耶律隆绪打垮之后,溃逃掉的那些散兵游勇,现在聚集在一起横行罢了。 看着那些人马上挂的,身上穿的,以及这些天来一路走过的那些残破的村镇,甘泉已经是心生杀意了。 虽然这些押运的兵马,都不是甘泉的部下,跟着甘泉去江宁的,不过十余名心腹而已。这些押运的军将,都来自江宁守备军。 这是一支连辽国皮室军、属珊军都不放在眼中的强悍军队。 萧诚派他们过来,也是想张城一旦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这些人能最大程度的发挥作用。 一路行来,便是甘泉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官兵的整体素质,便是他们最精锐的属下也无法相比。 萧诚从十余年前就开始打造的这支由韩锬统帅的亲军,当之无愧的该当是天下第一军。 车队不用甘泉招呼,在这些骑兵强盗出现的第一时间开始,便已经娴熟的将马车围成了一个圆阵。 一百人原本负责赶车的,牵马的兵丁用极短的时间便完成了着甲、持兵、上弩等工作,然后静静地宁在了车阵之内,那些马匹则被圈在了车阵最中央。 而另外两百骑兵,则默默地组成了攻击阵容。 领头的军官,把目光看向甘泉。 他接到的命令,便是听从甘泉的指挥。 初来乍到的他们,并不能分辩眼前这些人是谁,只能知晓,这些家伙绝不会是朋友。 “不必留手!”甘泉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低声道。 小张太尉准备要好生地经营京兆府呢,你们这些王八蛋便在这里烧杀抢掠,留下一地荒芜让小张太尉怎么办? 既然撞到了你爷爷手里,那就都别活了。 领头的军官听到甘泉的命令,嘴巴一咧笑开了花。 “不留活口!”他咣当一声拿下了面甲,一提马缰,向前冲了出去。 二百骑卒,十人一组,一队接着一队向前冲了出去。 留在原地没动的甘泉听得一楞一楞的,自己的命令是不必留手,可不是说的不留活口。 是自己口音太重了? 所以这家伙听错了? 击败对手和不留活口,难度可是天壤之别好不好? 然后甘泉就见识到了这一支曾经击败了萧博以及耶律大树的辽国骑兵并将分们的脑袋砍下来做成京观的队伍是如何的强悍与不讲理。 只有两百骑兵,在第一击连绵不断地打击之后,旋即便分成了一小队一小队的开始围剿。 他们只有对方一半人,但却试图将对方全部包围。 如果是步兵,这一点自然是很难做到,但对于骑兵来说,快速地穿插和切割之后,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这一点。 秦凤路上的部族骑兵打顺风仗凶悍无比,打逆风仗就烂得一逼的特点顿时表露无遗。 都想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结果,就是被对手一队接着一队的歼灭在当地。 等到他们彻底反应过来对手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活,才想起来要联手拼死一搏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从头到尾,那一百名负责看守马车的人,都没有参加战斗。 而近四百名马匪被歼灭,只不过用了半个时辰而已。 四百马匪,全亡。 还没有死的,也正在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补刀。 而这支江宁守备军则阵亡零人,伤四十六。其中重伤六,轻伤四十。 这恐怖的交换比,让甘泉彻底沉默了下来,也让他的部下们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真他妈的不是人! 甘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他们还没有动用手炮呢! “甘将军,幸不侮命,全歼对手!”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军官,叉手复命。 甘泉只能干笑几声,冲着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的确无话可说。 这便是对方的实力。 杀人然后摸尸,再剥甲,最后将尸体堆集在一起,盖上柴草,一把火点燃,几百个曾经意气风发呼啸来去的家伙便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而向京兆府出发的队伍里,则多出了数百匹战马。 甘泉算好了时候,一路紧走慢赶的,在一个漆黑无月的夜晚,抵达了京兆府城的南门。 早就有人等在了那里,打开了城门,引导着他们走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营地。 “耶律隆绪的使者在城里,李淳的使者也在城里!”来迎接甘泉的一名将领低声道。 “果然如此!”甘泉低骂了一声。“小张太尉呢,我要见他。” “小张太尉也正在等你回来!”来人道。 甘泉一去一来,差不多三个月,却赫然发现小张太尉竟然憔悴多了,那模样,看得甘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等你回来了!”张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希望你给我带来的是好消息。” 现在他的状况,真是不容乐观。 李淳,耶律隆绪,两路兵马逼宫。 他已经被逼得站到了悬崖之上。 第六百八十四章:秦王一般很短命 李淳一直都不觉得江宁新宋能够顶得住辽国的全力猛攻。 别看现在他们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但他们面对的,都是赵、齐方面的军队,偶有辽国军队,也不过是小规模的出击。 一旦辽国的宫分军、皮室军、属珊军这些精锐全力出击的话,江宁当真挡得住? 所以他对于江宁方面,一向都是阴奉阳违。 名义上他遵从于那里的号令,但实则上在秦凤路上,却是另搞一套。 像在南方已经大规模铺开的募军法、青苗法等等,秦凤路上的普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 李淳最大的梦想,就是像萧定萧长卿那样,独霸一方,逍遥自在。 当然,秦凤路的地盘还是小了一点,也穷了一点,所以他将目光投诸到了陕西路,而拉拢张城也是其计划中的一环。 张城有着很高的声望。 父子两代积聚起来的声望,还是颇为可观的。 但他的实力又很弱,几千人的可战之兵,还没有放在李淳的眼中。 更妙的是,张城与萧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这便让自己能够放心大胆地与其合作。 起初李淳的一切计划都很顺利,张城拿下了京兆府周边,而秦凤路兵马则凶猛突进,连下数州郡之地。 可是变故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李淳一直惧怕的辽人当真出现了。 一出现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上万秦凤路精锐被辽人给打得丢盔卸甲,连儿子也当了俘虏。 正自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转机却也就此出现。 耶律隆绪的使者带来的提议,让李淳又惊又喜。 李淳属于那种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家伙,心里已经无比想向辽人投降了,却又害怕煌煌史书日后对自己口诛笔伐,来一个遗臭万年。 但太上皇赵琐的出现,解决了他所有的烦恼。 我不是投降辽人啊! 我是回归去侍奉我们大宋的皇上啊! 辽人巴巴地把赵琐弄回来当这个劳什子的宋王,如果没有几个有份量的人捧场,岂不是显得太过寒酸没意思? 而自己,就是这个够份量的捧场的人啊! 耶律隆绪答应了把陕西路也划给自己的要求。 只不过被柳全义占去的那些地方,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但被西军占领的几个州郡,却是可以拿回来的。 现在西军的主力,全都在西部边境与耶律敏的兵马对峙,正是自己去捡便宜的好机会。 至于张城,说了把京兆府给他,就把京兆府给他,只不过当京兆府的周边,都是自己的地盘和心腹的时候,张城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小张太尉,江宁那个什么小官家,也不知是萧二郎从哪里捡来的一个西贝货,如今也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上头想要让我们去参拜!我呸!”李淳道:“如今太上皇归来,正是你我前去报效的好时候。太上皇手里头没人啊,我们这一切,必然会被太上皇引为心腹股肱。” “那倒是!”张城淡淡地道。 “兄弟,你的好机会来了!”李淳有些艳羡地道:“你与太上皇可是有情谊的,当年荆王兵变,如果不是你率三千宫卫死守宫城,荆王说不定就得手了。哈哈,单凭这一点,太上皇也必然对你另眼相看啊!” “多年不见,也不知太上皇如今怎么样了?” “用不了多久,咱们便要去开封晋见太上皇,到时候自然明了!”李淳笑盈盈地道。 “李安抚使,江宁那个小官家,如果真是荆王之子呢?”张城突然问道。 李淳哈哈大笑,拍着张城的肩膀道:“是假的,最好,如果是真的,我无所谓,但兄弟,你的麻烦可就大了。荆王之死,只怕有一半要算在你的头上吧?宫城之前,举火自焚,你说江宁那位小官家,要真是荆王幼子的话,会不会恨死你了?” 张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自然。” “所以,咱们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我们二人合力,先牢牢地将秦凤路、陕西路握在手中,然后再慢慢地往外扩张,张兄弟一身才干,可不能埋没了。”李淳道。 张城不置可否地一笑:“接下来怎么安排?” “接下来我们便是作好准备,太上皇大低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抵达东京,我们呢,也便整军准备北上,到时候去为太上皇的归来摇旗呐喊!”李淳道。 “那好,我就等着安抚使的召唤了!”张城站了起来,叉手行礼告辞。 李淳从来没有怀疑过张城会有什么其它心思。 在他看来,张城现在就是一个极其尴尬的家伙,与江宁那边,根本就没有和好的余地。 他干死了江宁小皇帝的老子, 他自己的老子被萧家老大给干掉了。 而萧家老二,现在正是江宁新宋朝廷的当政首辅, 他张诚,那里有生路? 所以,这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个合作伙伴啊! 现在姑且算是合作伙伴吧,以后,就是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最凶悍的部下。 一想到可以驱使张城这样的人为自己作马前卒,李淳便不由得极是开心。 “四月初八,大军誓师北上!”张城的眼里闪烁着丝丝寒光:“我要当着所有人的命,宰了这个叛徒,用他的血,来警告那些三心二意者,叛变,便意味着死亡!” 甘泉担心地道:“太尉,到时候誓师之后,周围全部是他们的人,您一人深入虎穴,焉有得手之理?即便得手了,又如何脱身?” “何必脱身?”张城冷笑道:“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我岂将他们放在眼里。到时候,我会控制住那些头面人物,但外头的李淳的嫡系部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必然是要与他们战一场的。迅速地歼灭他们,也能有效地震慑那些部族兵马。” “我想,这便是萧首辅给我们两千枚手炮的意思吧?”甘泉撮着牙花子:“这位首辅,连您想做什么都算到了吗?所以特地给了这些东西?” “萧二郎向来都是这样神神叼叼的。给你这些东西,一来当然是让我能够顺利得手,控制住这片区域,二来,又何尝不是警告我们呢?甘泉,火药武器这些年来的发展,让人惊心,再往后,只怕就没有什么勇冠三军的武将了,你再厉害,一枚手炮便能送你上西天!那些青铜火炮,你看了觉得如何?” “破城毁墙,易如翻掌!”甘泉叹道:“更有一种名为开花弹,专门针对步兵冲锋,一枚这样的开花弹炸开,便有几十上百枚铁钉、铁片飞出,杀人破甲,轻而易举。一炮下去,丈许之内,再无遗类!” “战争,正在慢慢地改变模式。”张城道:“也许,我们这一辈人,将是刀枪剑戟弓羽最后的闪亮之点了。” 两人感叹了一阵子,张城才接着道:“杀李淳,不难,杀完他控制住这些乌合之众,也不难,难就难在风雨过后的善后了。” “我有些担心江宁方面承诺的牵制耶律隆绪的事情,要是他们想要借刀杀人,我们可就惨了!”甘泉有些担心。 张城哧笑道:“萧二郎不是这样的人,另外,真想借刀把我们砍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那陕西路、秦风路就会完全乱套,只会便宜辽国人趁机拿下这两地,那耶律隆绪只怕睡着了都要笑醒,你觉得萧二郎有这么蠢?” 甘泉哈哈一笑:“应当不会吧,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我们这边动手之后,魏武在下邑,王柱在南阳,都会大举调动兵马,作出攻击开封的架式,不管是不是真的,耶律隆绪都不会冒险抛下开封来找我们的麻烦了。赵琐刚刚到开封,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乎就被江宁方面弄死了的话,耶律隆绪如何交待?” “柳全义呢?这家伙也不是一个省心的主儿!” “西军神勇军司张云生也会在这个时间段时兵出罗兀城,柳全义要去应付张云生,哪里还有精力来找我们的麻烦!只要我们有半年的时间,便足够我重新整合秦凤路的力量了,到时候耶律隆绪再来,我也不惧于他。” 甘泉点头称是,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问道:“太尉,也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您与江宁小官家之间的问题,还有您与萧家大郎之间的血仇,就真的这么算了吗?” 张城沉吟片刻,道:“荆王之死,我问心无愧。即便是现在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带人死守宫城。至于我与萧家大郎的恩怨,却待以后吧!杀父之仇,虽然不共戴天,但在大义面前,却也只能先退一步。” “太尉高义!” “说不上什么高义。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张城长叹了一口气。“萧定如今贵为大夏王,麾下兵马数十万,我如何能与其相比,便是两人单打独斗,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这些事情,便不由得让人神伤了。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四月初八,誓师。 宰三牲,祭天地,犒赏三军,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喜悦,便是普通士兵,也得到了一斤肉,一角酒。 甘泉坐在地上,身后,是三千精锐。此刻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地在饮着酒,撕扯着肉。 说是酒,其实也就是水里面加了一点酒而已,闻着有点酒味罢了。 甘泉的眼光凝视着远处高地上的那一顶硕大的中军大帐,此刻,李淳、张城以及秦风路上各路大大小小的头领都在里面宴饮。 他再转头,看向自家右边里许之地,也有数千精锐兵马,领头的却是李罡。 这个背时货被耶律隆绪生擒活捉,看起来还是吃了一些苦头的,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甘泉狠狠用力咬向手里的肉块,咯崩一声,他不由得痛呼出身。 见鬼,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将肉给啃光了,只剩下一块白光溜尽的大骨头,这一口下去,险些没把牙崩掉。 周围的几个校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片驻营地,大约集绪了两万人马。 属于李淳的心腹大约五千人,张城的麾下三千人,剩下的,则全都是秦凤路上的各路头领的兵马。 相比起上面两支军纪严明的军队,各路头领的兵马,不免便显得很是随意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甘泉已经看到好几处地方已经开始了斗殴。 中军大帐之内,李淳已经饮至半酣了,斜靠在大案之上,手里提着一壶酒,大笑着对大帐之内诸人道:“各位,这一次我们去东京晋见太上皇,到时候所得,必然出乎你们的想象。” “安抚使,别吊人胃口了,就说说我们这些人吧?您肯定是要封王的,像我这样的,能得个什么官儿?” 灌了一口酒,李淳斜着眼睛道:“你嘛,至少也能混一个都统制,要是运气好,太上皇高兴,封你一个候爷,也不是不行。” “我也有希望封候拜相吗?”那大汉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李淳高高地提起酒壶,让那晶莹透剔的美酒一条线儿地流下来,直直地灌进嘴里,竟然是一口气将一壶酒喝了一个涓滴不剩。 “安抚使好酒量!”有人大声赞道。 “应当称王爷!”有人立马纠正道:“就是不知安抚使会被封什么王?” “据说是秦王!”李淳打了一个嗝儿,道。 下首的张城,微微一笑,好像被封为秦王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哦。 上一个被辽人封为秦王的是高要,这家伙被西军干净利落地砍了脑袋。 今天,轮到自己来砍这个秦王的脑袋了吗? 他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道:“诸位,诸位,前些时日,在京兆府内,我们破获了一个江宁的谍探窝子,从内里抄出不少好东西,今日让大家开开眼。” “什么好东西?” 张城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手炮,他拧开后头的盒盖,从里头扯出引线,然后在火上点燃,接着便将这枚手炮,沿着大开的中军大帐的大门丢了出去。 一声巨响,硝烟迷漫,周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之声和询问之声。 “这是什么?”大帐里头,不少人变了颜色。 “这叫手炮!”张城笑道:“江宁那边弄出来的火药武器。” 大帐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淳转动眼珠子看了诸人一眼,强笑道:“不过火药武器而已,有什么可怕的?这东西,大辽也有。上一次睢县之战,大辽便与对方都使用了火药武器,以后我们也会有的,想要多少,便搞多少!” 张城提着酒壶走向李淳,笑道:“安抚使说得对极了,我来敬安抚使一杯酒。” 第六百八十五章:猎杀 大帐之内,坐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的几十名有头有脸的将领,统御这些人,要么诱之以利,要么镇之以威。这些年来,李淳统御秦凤路的不二法宝,便是无数的银钱砸上去再加上滚滚的人头落地。不服气的部落,如今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历史长河之中。 对于这些人,李淳并不如何看重。 因为这些人现在服膺他,但也很可能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刻背叛他,只要他的实力不在。 就像这一次自己的主力被耶律隆绪击败之后,便又有人想对自己呲牙咧嘴,只不过形式反转得太快,这些人还没有来得及背叛,自己便又回过气来了而已。 但张城是不一样的。 张家世代将门,其影响力可不仅仅局限在军中,也不仅仅局限于大宋,便是在辽人那边,张超张诚也算得上一号人物的,可比他李淳要有影响力的多。 这也是李淳想要谋夺陕西路的时候,一定要拉上张城的原因之一。 有名望,但现在实力又不强,正是好拿捏的时候。 这样的人,不趁着现在拿捏在手中好好利用,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对张城,李淳还是相当尊重的。 秦凤路上的那些部族头人们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张城,则是他一路前行的伙伴。有了张城的加持,他李淳才能如虎添翼! 看到张城提酒过来,李淳笑着下席相迎。 张城替对方将酒满上,笑道:“属下恭贺安抚使心想事成,得展雄风壮志,从此一飞冲天,未来不可限量。” 听到张城在自己面前自称属下,李淳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连声道:“小张太尉太客气了,你我虽然年纪相差一轮,但着实可称忘年之交,当为兄弟,来来来,共饮,共饮!” 得意忘形的李淳双手捧杯,仰头大饮。 张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一手仍然提着酒壶,另一只手却伸到了腰间。 呛的一声轻响,一道黑色的弧光在大帐之中闪过。 嚓的一声轻响。 黑色的弧光轻盈地掠过了李淳的脖颈,刀过不留痕,只是在颈间留下了一道血线。 大帐之内顿时大哗。 有的人惊得尖声大叫,有的人原地一蹦三尺高, 李淳的手里还端着酒杯,人也还没有倒,一双看着张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诧。 直到死,他也没有想明白,张城为什么要杀他? 凝视着刀刃之上缓缓向下滚落的一滴血珠,张城淡淡地道:“真是好刀!” 这把刀,是萧二郎送给他的。 当年萧二郎给萧定打造了一把算得上是举世无双的横刀,剩下来的材料,便又打造了两枚短匕与这样的一把佩刀,短匕萧二郎留着自用了,而佩刀,就送给了张城。 张超死于萧定之手之后,张城将刀送还给了萧诚,意味就此一刀两断。 这把刀,半年之前,才回到张城手中。 第一次见血,就是斩了李淳这样一位大人物。 丢下酒壶,一把抓起李淳的人头,飞起一脚,将李淳无头的尸体踹翻在地,张城持刀立于大帐中央,斜眼睥睨着所有人。 “张城!”有人怒吼着跳了出来。 那是李淳的亲近将领,眼见着李淳被杀,一时的震恐无措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拔刀便冲了出来。 “杀张城,替安抚使报仇!”将领咆哮着冲来。 只不过他的步子只迈出了两步,便戛然而止。 一柄刀,从他的侧后方捅进了他的腰眼子。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下黑手的那个家伙。 那是他的副手,也是李淳的亲信将领之一。 “你,你……” 张城冷笑起来来,自家老子当了几十年的大宋太尉,你们当真以为是白给的吗? “张泉,守住大帐门!”他冷声吩咐道。 刚刚暴起杀人的将领大声领命,一个虎跳到了帐门口,手持着血淋淋的刀死死地守住了大门。 “小张太尉,你与李安抚使的恩怨,我们这些人也管不了,但你是想一个人单挑我们这里所有人吗?”一个须发皆白却身材高大的部族族长站了起来,按刀而立,凝声发问。 “李根族长,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张城哈哈一笑,将李淳的脑袋放到大案中间,然后反手又将刀插在了脑袋旁边,然后两手一分,哧拉一声,他竟然将自家的外袍撕作了两半。 外袍里头,是一件褂子,只不过这件褂子有些与众不同,被缝成了一块一块的跟干豆腐块似的,这些都还不足以让所有人动容,但那件褂子上垂下一根引线却让李根的眼瞳收缩。 “李根族长想必先前已经看到了手炮的威力,那我现在告诉你!”张城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前:“这里每一个方块的装药量,都是先前那个手炮的一倍有余。而这件褂子,一共有十个这样的豆腐块,也就是说约等于二十个手炮。” 他大笑起来,“李根族长,你说说,我能单挑你们吗?” 大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真如张城所说,那这件褂子一爆,只怕这大帐里,别说没有一个人有机会活下来,只怕连留个全尸的机会都没有。 估计到时候,只剩下一堆碎肉。 “只怕是吓唬我们吧?” 角落里,传来了一个低低的,有些不确定的声音。 但大帐之内,却没有人理会这点子杂音。 张城这样的人,要么不做,要做,就绝对不会虚张声势,这一点,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理会。 “小张太尉,这是何苦来哉?我们一向对老太尉,还有你小张太尉都是敬仰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来呢?” 张城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国家大义面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李根脸色一苦。 “李淳身为大宋一方封疆大吏,不思报国,竟然寡廉鲜耻,以身事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张某今日为国除之。诸君一个个也都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思为国、为民尽忠。”张城昂声道。 李根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小张太尉,我们不过是李安抚使,哦不不不,李贼麾下一小人物而已,那里能作得了主?还不是李贼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大家说是不是?” 屋里一众人等,头都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惹怒了张城。 这家伙不怕死,大家可还不想死呢! “那我现在便给大家一个站起来当家作主的机会!”张城笑了起来:“做完了这件事情,我保管诸位个个加官晋级,财源滚滚!” “小张太尉尽管吩咐!”李根拱手道。 “现在外头,李贼还有五千嫡系,不将他们剿灭,我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张城道:“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兵马加起来,数倍于其,剿灭了这支部队,兵器盔甲啥的,都归你们,张某人一介不取,而且那李贼的家产,到时候,也由诸位自取,这个报酬,如何?” 大帐之内,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声。 李淳的五千精兵,那可是装备极好让人垂涎三尺。 耶律隆绪在华州等地灭了李淳近两万兵马,但那些人比起这五千李淳的亲兵,那还是差了不少意思的。 李淳能镇压秦凤路上这些桀骜不驯的部族武装多年,可不是靠以德服人。 “我们倒是想,可是小张太慰,我们委实不是他们对手啊!”李根道。 “攻坚,自然由我的人来做,你们,只不过是四面合围,不许他们走脱而已。”张城道。 “如此,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李根不由大喜:“小张太尉,那老朽这便去安排?” 张城嘿嘿一笑,却不作声。 李根明白过来:“那我还是在这里陪小张太尉饮酒,李咎,你过来!” 一名年轻的将领走到了李根的面前,李根耳语了几句,那青年将领双眼放光,喜滋滋地冲着张城行了一礼,转身急步出帐,这一次,拦在帐门口的那名将领,却是没有阻拦。 片刻之后,便有十几名从大帐之内走了出去。 甘泉终于将他那根啃得光溜溜的骨头丢到了地上。 骨头的干净程度,估计便是野狗看到了都要流泪,连骨头棒子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呢! “出来了!”甘泉低声道:“事情应当是八九成了!” 在他的身旁,站在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 这个人叫包维,来自江宁守备军,也是陪同甘泉,从江宁押送那些物资回来的人。 而今天,包维和他的四百江宁守备军将是突击的主力。 “张甲!”甘泉道。 一名年轻的轻骑将领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了甘泉的面前。 张甲是张府的家将,是跟着张城从小一块长大的人,亦是最受张城信任的将领之一。 “你带着一百轻骑,投掷手炮以破坏敌人的军阵,造成敌人的恐慌,为主力冲锋破阵奠定基础!”甘泉吩咐道。 “明白!” 手炮是现在张城手中最为犀利的武器,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敢随便交到别人手中,握有他的人,都是张城最为信任的人。 当然,这个时候,冲锋在前去做最危险的事情的也就必须是他们了。 “包将军跟在你后面发起冲击,我率主力再次之!”甘泉拍子拍张甲的肩膀:“自己小心些,好日子就要来了,可别死罗!” “放心吧甘将军,我命长着呢!”张甲笑嘻嘻地冲着两人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拜托了包将军!” “份内之事!”包维叉手还礼。 李罡终于发觉事情不对了。 本来驻扎在周边的部族军队,突然开始异动起来。 一支支的队伍在他们大营的周边游戈,而且越来越多。仔细数一数旗帜,他骇然发现,这些表现出明显敌意的,竟然包括了今天这里所有的部族。 “出了什么事了?派人去问问!”一边派出人去询问,一边派人飞奔去中军大帐,想要问个清楚。 但让他更加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派出去的两批人,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的部下,甚至亲眼看到了这些人被包围他们的部族骑兵弯弓射下马来。 这些部族军队造反了! 李罡立时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只是中军大帐那边怎么没有一点点反应呢? 然后,他便看到更多的骑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张城的部下。 他们堵上了李罡所部最后一个出路。 这个时候还不准备战斗,那李罡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帽了。 手中握有五千精锐的李罡,并不害怕对手。 他太熟悉那些部族军队了,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那就不屑得与这些部族军队纠缠,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击败正前方的张城所部,打败了张城,那些部族军队自然便又会跑到自己面前舔自己的脚丫子,然后抛出几个人来作为先前不敬行动的替罪羊,这样的事情,这些年来,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张甲怪叫着摧马飞奔,在他的身后,百余名轻骑兵分得极开,每个人都将马速摧到了最快。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就算是死,也得把手里的手炮,扔到敌人的阵容之中。 近了,再近一些。 张甲的耳边传来羽箭的啸鸣之声,他紧伏在马上,拔出一枚手炮,然后将其在马鞍旁的火捻子上点燃,突然直起身子,一声吆喝,手炮便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向着数十步外的敌人骑兵落了下去。 几乎在他直起身子的同时,当当两声,他的胸腹已经连中两箭,疼痛立时便传了过来,他赶紧趴了下来,随手再摘下另一枚手炮。 耳边传来了剧烈的爆炸之声, 他再次直起身子,这一次,只余下零星的羽箭了,张甲看到,对面本来有序的骑兵队伍,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变得一片混乱。 惊马了! 张甲嘿嘿的笑了起来,自家的马,可早就堵起了耳朵。 这一次,他好整以遐地将手里的手炮扔向了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 身后,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张甲回头,便看到黑色的铁骑如同一柄锥子一样,直直地冲了过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棋高一着 剧烈的爆炸之声响起的时候,受惊的不仅仅是李罡统率的兵马,周边缓缓围上来的秦凤路各部族军队的战马也炸了群。唯一的好处便是,他们距离战场还有些距离,所以在一阵慌乱之后,还是控制住了战马。 然后,他们目睹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四百玄甲骑兵,如同四百尊魔神,从战场之上平平地碾了过去。 两尺长的刀柄横架在马鞍之上,三尺长的刀刃向外,马上骑士上身微微前俯,两手撑住刀柄,两脚轻嗑马腹,然后,便如一阵旋风一般从乱成一团的敌人中间碾了过去。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但凡是挡在他们前面的,在转眼之间,便从所有人的视野之中消失了。 在秦风路部族军中曾经是最大威胁的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李淳的嫡系军队,在这支玄甲骑兵们前,毫无招架之力,而且在巨大的慌乱之中,他们连最基本的军事素养也丢掉了。 他们中的一部分,竟然转身便向后逃,浑然忘记了他们的后逃会给还算完整的中后军带来什么! 一支部队在迎敌之时,要是遭遇了倒卷珠帘这样的被动局面,失败那就是败上钉钉。 四百玄甲之后,便是由甘泉统率的三千张家军。 拿下京兆府,然后又得到了江宁朝廷方面大力增援的张家军现在早就不复在秦岭之时的窘迫模样了,甲胄齐整,旌旗分明,士气高昂。 眼见着张城所部所向披靡,而李淳的军队却是兵败如山倒,周围的部族军队不再犹豫,再不动手,只怕连汤都没得喝了。 一声声号角之中,部族军队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杀向了本来就已经左右支绌的对手。 大帐之内,张城坐在首位之上,不住地招呼着下面的部族头领们吃肉喝酒。 可是现在外头杀声震天,不知战况如何?大家又如何能吃得下去? 上头坐着的张城面前的大案之上,李淳死不瞑目的眼睛还直楞楞地瞪着大家,那无头的尸体还倒在地上,血仍然慢慢地流着,大帐之内铺着的上好的地毯,早就被浸湿了。 这样的场景,你让大家怎么能安心吃喝? 可张城屡屡相请,大家也只能勉强相和。 那酒肉滋味如何,却也只能他们自己心中明白了。 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 看起来,大局已定。 帐门一掀,一名浑身血糊糊的将领提溜着一个人脑袋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只看了一眼那个在空中晃荡的脑袋一眼,心里便不由得一抽。 那是李罡。 “禀太尉,叛军主力已基本被歼,李罡服诛!”甘泉上前一步,将李罡的脑袋与他的父亲的脑袋搁在了一起。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看着张城。 他们都明白,从这一刻起,秦凤路的老大,换人了。 数天之后,一支数千人的兵马在李根和甘泉的统带之下,踏上了归程。 他们将作为先头兵马,去扫清秦凤路上李淳的歼余势力。 李根为主,甘泉为辅,自然是要利用李根这位老头人本身的威望。 这是张城给予这些部族军队的第一笔回报。 李氏在秦凤路上的财富可谓是多如天上繁星。 对于浮财,张城是不屑一顾的,这些李根等部族军队都可以拿走。 张城要的,是土地,庄园,工坊等。 现在的秦凤路仍然是一个形式异常复杂的地方。真正改土归流受李淳直接节制的只不过几个州郡而已,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以羁縻州郡的形式存在。 像李根这样的,就自己控制着相当大一块地盘,是那片土地之上的土皇帝。 短时间内能改变这样的局面吗? 当然不可能。 张城的实力,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但这样的局面,却肯定是要改变的。 这也是甘泉在江宁之时与首辅萧诚交流之后得到的答案。 打铁当然还需要自身硬。 只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城的实力稳步提升,在秦凤路上占据绝对优势,然后再从他们内部下手,拉也好,打也罢,总之是要让这种各自为政的局面得到充分的改观。 政令、军令,都要令出一家,才能真正地发挥出力量。 不然,就像李淳一样,看起来麾下几万兵马,兵强马壮,不可一世。 但真正有事的时候才会发现,麾下大部分兵马,并没有跟你同生共死的意愿。 反而在关键时候,会给你致命的一击然后再踏上重重的一脚。 张城可不想步李淳后尘。 所以接下来,他便要潜心内事,先把自家这院子,弄得清清爽爽之后,才好出门的。 耶律隆绪的郁闷当真是无以言表。 就好像自己精心弄了一大桌子菜肴,临要上桌喝酒吃菜了,却发现连桌子一起都给别人端走了。 而面对这样无礼粗暴的行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还一时之间腾不出手去教训这个家伙。 “我自以为下得一盘大棋,想不到人家早就有了应手!”站在地图之前,凝视着地图,耶律隆绪摇头晃脑,满身的肥肉便随着他这个动作而震颤着。 “张城应当是早就与江宁新宋勾结了起来,否则他不可能得到如此多的火药武器。”萧凛道:“李淳的速败,正是因为张城所部在攻击的时候,使用了大量的火药武器。” “不,这只是手段!”耶律隆绪摇头道:“真正的问题出在我们对于张城这个人的判断身上,李淳错了,我们也错了。我们都以为张城与江宁那位小皇帝有很深的仇恨,也与萧家有难以化解的疙瘩,就想当然地以为,在有选择的时候,这家伙一定会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正是因为这个判断失误,才让李淳丢了性命。” “总督,秦凤路上因为李淳的倒台而乱成一团,那些部族军队为了抢夺利益,大打出手,李淳的残余势力抱团反击,张城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站稳足跟,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出兵,可以说能轻而易举地拿下秦凤路,倒是不必假他人之手了。”萧凛道。 “我也想,做不到啊!”耶律隆绪叹道:“所以我说人家下了一盘大棋呢!来来,你看看,商丘方向,魏武这个死瘸子蠢蠢欲动啊,白羽军的斥候已经越过了杞县,弄得这些地方是人心惶惶啊!” “你再看看南阳方向的上王柱,他们的斥候已经越过了方城山,小股骑兵一路穿插,跑的最远的那一支竟然到了襄城。而看看西军的动静,张云生早不动迟不动,偏生这个时候他的兵马就出了罗兀城,而神堂堡驻将李义,你不是刚刚跟我说,发现他到了栲栲寨吗?” 萧凛思索了片刻道:“可是总督,从各个方面综合起来的消息看,江宁方面绝对没有心思在现在与我们大规模地起冲突,一年前他们可是有能力打到东京收复故都的,可他们却止步于东京百里开外就不再动了。那么现在属下也不认为他们会向我们发起大规模的进攻,更大的可能性,是所有的这些动作,都只不过是一些战略骗局,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张城争取时间,使得张城能够稳住秦凤路便拿到秦风路的主导权。” “你所思并不差!”耶律隆绪叹了一口气道:“但是我们不能赌啊!萧崇文这个人啊,用兵从来没有一定之规,你说他喜欢堂堂之师吧,他当年干出过亲率千余兵马突袭罗氏鬼国都城的经典之战,你说他喜欢剑走偏锋吧,但去年面对东京这么大一个桃子,他却看也不看一眼,枉费了镇南王为他摆了老大一个阵势,结果人家不咬钩。萧凛,我只问你,如果我们大军出了秦风路,万一这几路兵马,突然由虚变实了呢?” 萧凛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东京有可能会真丢!” 耶律隆绪哼了一声道:“东京丢了就丢了,倒也没啥了不得。但是呢,我担心的是我们去秦凤路的军队还能不能回来!萧二郎最喜欢搞这样的事情。萧博、耶律大树两个人阵亡,两人统带的共一万大辽宫分军全部阵亡的教训不要忘了。我们一旦深入秦风路,他们把大门一关,张城,西军再加上新宋军队,我们只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仔细思量了一翻,萧凛倒是觉得真有这种可能。 “他们是又想啃我们一口。” “大辽再强壮,也经不起他们这样东一口,西一口的啃吧!”耶律隆绪摇头道:“太后的策略,是在一两年内积聚起足够的力量对南宋发起最后致命一击,那么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尽量地保持手头的力量不要有太多的损失。” “大辽这几年已经在慢慢地复苏了!”萧凛道:“林平之祸,乌古敌烈统之祸所造成的损失,正在慢慢得到弥补,镇北王耶律敏在西北,镇东王耶律升在辽东,高丽总督卢本安在高丽,都在拼命地抽血替大辽回气,中京无数的工坊,正在日夜不停地赶工,总督,大辽一统天下之日已不远矣。” 耶律隆绪嘿嘿一笑,萧凛是承天皇太后的心腹,在很多事情之上,自己与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此人做事,却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行了,这是大方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增强我们手中的实力。不然到时候太后一声令下开始南征,结果我们要啥没啥,到时候别说独挡一面了,只怕便要沦落到给人打下手,送后勤补给了。该死的卢本安,好好的几万大军给葬送了,无用的曲珍,十几万大军,硬生生地纵了折腾得现在空空如也。”耶律隆绪拍着颤巍巍的肚子,不满地道。 “有总督您运筹帷幄,千军万马还不是转眼之间就能聚集起来!”萧凛笑道。“那赵琐老儿的号召力还是不小的,我拿了那家伙的亲笔旨意跑了一套,还别说,那些盘踞在山林水泽的巨匪以及宋朝过去的一些余孽,很多居然都答应来东京了。” “那些人也知道眼下的局面,是必然容不得他们再逍遥的了!”耶律隆绪冷笑:“承天太后既然划下了时间线,那么接下来我们必然要开始对他们的清剿,不然大军征战之时,还有这些小虫子在身后算怎么一回事?所以要么归降要么死!赵琐的回归,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台阶,稍有点眼力见的,自然就会借坡下驴了。” “那总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你最重要的,还是继续替那赵琐多招揽些人吧?特别是过去宋朝的那些当过官的,越多越好嘛。到时候咱们还可以与江宁打要笔墨官司,好生论一论,甚至还可以邀请江宁的那位小皇帝来东京看看他爷爷嘛!”耶律隆绪卡卡的笑出了声。 萧凛也是大笑不已。 “第二件事,秦凤路上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多派人手,去离间,去收买,去挑拨,去刺杀!总之,不能让张城安生,更不能让秦风路被他捏成一块。就让那里乱下去,乱得一塌糊涂才好!”耶律隆绪拍着大腿道:“我得不到的,我必然也要让他们也得不到。” 看耶律隆绪那模样,活脱脱一副心爱姑娘被人抢走了一般痛不欲生。 “我这便去安排,必然让总督称心满意!”萧凛笑道。 耶律隆绪哼了一声:“称心满意肯定是不得的了,但让别人脑壳疼,我便欢喜一些。对了,你在禹藏花麻那里也下下功夫,最好也让他插手去争一下,嘿嘿嘿!” 萧凛眼睛一亮:“着啊,禹藏花麻是听命于西军的,他要是插手一争,必然与张城要起争端,到时候咱们便又有文章可做了。” “这一着,是咱们输了!”耶律隆绪道:“要是让张城迅速地收拢了秦凤路,萧氏两兄弟可就当真毫无阻隔的连成一片了,这对我们非常不利,所以要想尽办法地在秦凤路上制造事端。禹藏花麻要好好地利用一下,这年把多萧定在高昌那边与镇北王对峙,他天高皇帝远,跳得欢着呢!” 第六百八十七章:聚兵 方圆像一只雀鸟一般轻盈地从马匹之上飞落下来,向前小跑几步,就地扑倒,然后将脖子伸得长长的,将嘴凑到了琅琅流动的小溪之中贪婪地喝起水来。 紧跟着,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偏头一看,却是自家的马儿,也将硕大的头颅凑了上来,紧挨着自己喝着水呢! 人、马,在这个大热的天气里,可是都渴坏了。 将肚子喝得溜圆了,又将皮囊里灌满了水,方圆这才放松地坐了下来,脱下草鞋,将脚也放在冰冷的溪水之中,这一下子就更舒爽了,全身的暑气,随着那淙淙流动的溪水跑得无影无踪。 大概过了一柱香过夫,更多的人马,出现在方圆刚刚来过的路上。 方圆站了起来,套上草鞋,冲着众人挥手叫喊着。 他是这支队伍的斥候。 而这支队伍,则是在河南地界之上还算薄有名气的一支马匪队伍。 四处流窜作案,既抢官家,也抢百姓, 杀富劫贫干过, 杀人越货更多。 反正就是图个舒爽。 不过现在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赵国的军队拿他们没得法子,不代表辽人对他们也没得法子。 辽人要河北、河南之地的绳索愈收愈紧,对他们这些人,给出了两条路子,要么投降被整编,要么便去死。 人家还是先礼后兵的。 居然派人将信一一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虽然信上的内容很不客气。 方圆这支队伍的老大,很爽快地便答应了去投奔官军,从此洗心革命做人,再也不为非作歹了,末了还送了那个信使两个金饼子,让那人满意地离开了。 当然也有头铁的。 方圆就知道比他们名字要大,人头要多的另一股马匪队伍,匪号叫做一阵风的,嚣张地将那个信使做成了风筝放上了天,然后继续着他的没本钱买卖。 然后,就一头栽进了辽人的陷阱。 直到这个时候,一阵风才晓得要收拾他的,居然是辽国的皮室军。 这一下子虹得厉害的他,却是没得后悔药吃了。 一百多人的队伍除了当场战死的之外,剩下的都被装进了皮袋子之中,然后被辽人驱马践踏,全都踩成了肉泥。 想想都瘆人。 方圆小跑着到了打头的一匹乌锥马旁边,一伸手挽住了马嚼子,抬头看向马上坐着的一个看起来书生打扮,一点儿也不像个马匪的三十出头的家伙:“大哥,距离周家堡也不远了,让大家伙好生歇歇吧,这天气,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头领挥了挥手,道:“都歇歇脚,把自己和马都洗唰洗唰,整得精气神儿一点儿,一个个都拉力邋遢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江湖好汉,倒像一些乞丐儿!” 众人大笑声中翻身下马,“大哥,咱们是去投奔周家堡的,又不是去上门女婿,洗唰干净有什么用?周家堡要看的,也是我们的本事是吧?” 嘴里虽然调笑着,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可见头领的话,在他们的身上还是极管用的。 这头领叫胡非,别看他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副清秀的读书人模样,实则上不管是马上功夫还是谋算,都是上好功夫,这几年来风起云涌,不少好汉猛然窜起却又如同慧星一般落下,他们这支队伍,却一直屹立不倒。 他一直将队伍保持在眼前这个规模,小了,很容易被人一口吞掉,也不容易打得好猎物,要知道好猎物基本上都是有一定实力的。但太大了,却也容易引起人的注意,猪太肥了,也容易招来屠夫。 “老大,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呐!咱们反正是要去投官军嘛,那何必还要绕个圈子先去投周家堡呢?”方园将帕子的水拧干了递到胡非手中,小声问道。 “为了活着啊!”胡非笑着拍了拍方圆的脑袋瓜子,他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斥候,小小年纪,马术已是出神入化,一手箭术也可圈可点,等到再长成些,臂力再增强一些,必然会是一个神射手。 方圆吃了一惊:“您是说我们如果这样跑去投官军,会被人宰了啊?” “倒也不是!”胡非找了一处荫凉之处坐下,道:“只不过咱们一定会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地分到不同的队伍里去。” “那可不行!”方圆道:“咱们一起来的,当然要分到一起啊!” “你到了别人的屋檐之下,还由得你作主吗?”胡非笑道。“到时候你要敢闹事,军法轻而易举便能制死你。” 方圆不由脸色一垮。 “要是被分散了,那作战的时候,可就没个照应了,说不定还会被人派出去专做一些没去无回的任务!” “正是这个道理啊!”胡非笑道:“所以咱们得先找一个靠山啊!周家堡实力非同小可,我与他们的堡主也有旧,已经约好了。” “想不到这一次连周家堡也不能幸免啊!”方圆摇头叹道:“他们可是能拉出来两三千兵的豪强啊!” 胡非嘿嘿一笑:“天子一怒,流血飘杵,两强相争,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汪洋中的一叶小舟,不不,周家堡算是小舟,咱们只能算是一片叶子,为了多点活命的希望,咱们就只能贴上这小舟。” “可是大哥,这小舟也不见得能挺过来呢!” “至少比我们的希望要大一些!” 山雨欲来风满楼。 胡非已经嗅到了不好的气息,但却无法躲避,只能努力地去寻找一个可以稍稍遮蔽一下风雨的地方。 一众大汉虽然嘴里说着不在意,但实际上还是将自己弄得整整齐齐的了,周家堡他们不是没有去过,那可是大户人家。 而且,一路之上老大也跟他们说了,这一次去投周家堡的人可不少,人家也不见得都要,总是要挑捡一番的。虽然大家对自己的本事都很自信,但既然老大说了,还是要多给老大撑撑面子。 面子足够了,便能在周家堡占一个不错的位置,从而也能为以后活命多几分把握。 大家都是在刀头舐血多年的人物,轻重还是分得很楚的。 太阳略略西斜,一众人等便再次上路。 几十里的路如果是用双脚来走,起码也要一天,但对于他们这些马贼来说,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功夫而已,这还是大家节省马力,不愿放手奔驰的原因。 不过他们看到周家堡那高大的堡墙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在周家堡的外头,竟然聚了不下于千把人的队伍。 看起来聪明人还真是不少。 在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土匪是干不下去了,只能找一个粗大腿来抱。 再者说了,周家堡的堡主周曙光,在江湖之上也是一个相当讲义气的人。 新郑周家堡,周边百里之内,当真是赫赫有名的豪强。 即便是当年大辽攻破东京,四处扫荡的时候,也没有拿下周家堡。当时领兵而来的辽军将领,只看了一眼周家堡的规模便带队远去。 他只想求财,可不想费尽心力去打这个乌龟壳。 在河北路上,他们面对那些简陋的乌龟壳都没有太多的办法,而周家堡这外乌龟壳,一看就是硬茬子。 那个时候大辽的军队一心想着的是发财,多捞一些钱财回家去,谁还愿意去啃这样的硬骨头? 这倒是让严阵以待的周家堡大感意外。 再往后去,便是辽人撤军,崔昂上台。 崔昂派了使者来招周曙光入朝为官,周曙光婉言谢绝。 后来崔昂完蛋了,又换上了曲珍,周曙光照样不肯入朝为官。 但是,对于越国要收的赋税,他一文不少,要服的徭役,他也组织人认认真真的去完成。 双方相安无事。 不管是崔昂还是曲珍,也都不愿意去招惹这样的地方豪强。 只要大面上都还过得去,那大家便能相安无事。 在河北、河南地界之上,像这样实力强劲的豪强,数目其实不不少。特别是河北之地更多,而且河北的那些地方豪强,又与幽燕之地的辽国汉人世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情况就更复杂了一些。 “大哥,咱们真大开方便之门,要收下这些人吗?”周曙强站在周曙光的身边,瞅着堡下那些一堆堆一砣砣坐在那里的汉子,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这些人都是土匪,何来半点规矩?其实便咱们堡子,便能组成两千步卒,骑兵也能拉出百把人,朝廷也许了您都指挥使的官职,到时候拿出钱粮来,再招一些身家清白的岂不是更好?” 周曙光摇头。 “堡子里的人都是我们周家的至亲之人,你是想把大家都拉出去送死吗?” 周曙强愕然:“怎么是送死呢?” “如何不是去送死呢!”周曙光淡淡地道:“辽国的承天太后不想再等了,不出两年,大辽必然再次发动大规模的南征,这一次,承天太后只怕想得就是要提马过长江吧?” “大哥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今年耶律隆绪上任河北路总督之后,整个北方地面之上,包括粮食、生铁、桐油、麻绳等各类物资的价格,一直都在上扬,虽然上扬的幅度不大,但却从来没有回落的时候,便是在冬日的时候,也在稳定的上涨,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官府正在屯集各类物资了。没事屯集物资干什么,当然是为了打仗。” 看了一眼兄弟,周曙光接着道:“河北河南之地,突然掀起了大规模地剿匪行动,而且辽人一反常态,剿抚并用,只要肯投降整编,便既往不咎,为什么?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人手。我们这些的堡子,一直以来,便是自保而用的,但现在,却必须要出兵勤王,否则便是违旨,是造反,要出兵攻打。” “便是来打,也不必怕他!”周曙强怒道。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周曙光横了他一眼:“以前他们不为难我们,是因为他们觉得不划算,反正我们对他们的要求是一向满足的,从来不吝钱财,但现在,钱财都喂不饱他们了,必须要跟他们绑在一起才行,这便说明,作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他们根本就无法反抗的人。我们要是在这个时候跟他们对着来,必然是死路一条。” 周曙强这才明白过来:“他们都知道我们周家堡能拉出这么多人马,到时候要是没有这么多,不免又会找我们麻烦!” “也不光是这一点理由!”周曙光道:“那些土匪虽然规矩差一些,但战斗力还真是不错,收拢了来,加以改编,再以严厉军规约束,倒也不失为有力的臂助,这便是我大开方便之门的原因。而且,能想到来投奔我们这样的队伍而不是直接就奔官军哪边去的,也都不是蠢人。乱世之中,蠢人可是很要命的。” “可是大哥,如果到时候,东京当真要我们向江宁军队进攻怎么办?这一打,一个奸贼的帽子可就跑不脱了!”周曙强道:“我们撑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逃不出去!” “现在不是还有一个太上皇为借口吗?”周曙光低声道:“我们是为太上皇效力,并不是为辽人效力。”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能怎么办呢?除非我们现在一家子抛下这周家堡不要了,连夜逃亡!”周曙光叹道:“就算逃,也不见得能逃出去吧!二弟,我们只是这个时代中的一滴水,除了跟着浪潮走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至于以后到底怎么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壮大实力,实力越强,说话的声音也会越大,也更能把自己的命运拿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任由别人搓不揉去。” “是!” “待会儿下去,你对那些人还是要客气些!”周曙光道:“恭敬一些,想要人给你卖命,你还能不下些本钱?这个时候,脸面不重要。到时候,这些人多拼一分命,你的命便更稳当一些。” “我记得了!” “走,随哥哥去迎这些好汉们进堡!” 周家堡堡门大开,赛孟尝周曙光满脸笑容,大步而出。 第六百八十八章:蓄力 沉重的仓门被缓缓推开,巨大的粮仓内,一个个粮垛井然有序。 耶律珍缓步上前,走过了十几个粮垛,突然间抽出腰间的佩刀,哧的一声插入身边一个粮垛之中,抽出刀来时,便有麦子沿着刺开的小洞缓缓淌出。 他接了一把,凑到了鼻间,细细地嗅了嗅,又放在手里两掌搓了搓,最后丢进嘴里咀嚼起来。 “王爷,都是去年刚刚收上来的好粮食。”身边,曲珍微躬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下官怎么敢误了王爷交待的事情?” 耶律珍呵呵一笑:“你误的还少了?” 一句话,说得曲珍顿时便面红耳赤起来。 曾经的赵国,统辖的地方包括了开封府以及京畿路、京畿南路、西路以及陕西路部分区域,可现在,已经被蚕食得没剩下多少了。 “不过这一次赵王还是非常尽心的。”一边的耶律隆绪笑着替曲珍解围道:“粮食以及各类物资的筹备还是很得力的,按这个速度,明年,赵国这边,将会提前完成大军所需要的物资储备。” 曲珍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山一般的胖子。 现在曲珍的地位可是有些微妙的。 因为在他的地头之上,又来了一位王。 宋王。 虽然大家都是辽人封的王,但这个宋王在名义之上,却是节制赵王、晋王、齐王的。 当然啦,现在晋王柳全义有地盘有军队,齐王刘豫更是兵强马壮的,连大辽镇南王都卖他几分面子,唯有他这个赵王,现在实力锐减,着实尴尬得很。 更关键的是,这位宋王以前的身份更是了不得,是曲珍需要顶礼膜拜的存在,现在又要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你受曲珍难受不难受。 形式很不妙啊! 受到宋王招募的各路军队正源源不断地赶往东京,先到的几支,自己去接触了一下,对方明确表达了他们的不屑,人家是来侍奉太上皇的,不是你这个所谓的赵王。 这让曲珍恨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 一旦宋王手中的军事实力超过了自己,那自己这个赵王就当真变成聋子的耳朵啦! 所以曲珍现在在辽国人交办的事力之上,当真是不遗余力,不顾一切地要做到最好,最优。 他要将晋王柳全义、齐王刘豫都给比下去。 他们是有实力、有地盘,但他们对大辽可不是全心全意的,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一心侍奉大辽,绝无二心。 唯有如此,他才能为自己挣得一线希望啊! 被抛弃的人下场有多惨,曲珍在崔昂的身上已经看得太清楚了。 粮食、布帛、草料、油料以及五花八门的战备物资,在这片林立的仓库群中,应有尽有。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曲珍便将几乎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到了这个上面。 “今年秋粮收割之后,所有的储备仓库,便能全部填满。”曲珍道:“像这样的仓储,每隔百里,便建有一个。一旦全部填满,便是百万大军,一年所需也无须担忧!” 耶律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赵王的确是很用心了。不过……” 曲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请王爷指示!” “兵器仓库里的那些刀枪剑戟啊,新的少,好得少,你是从哪里淘来的这些东西?这些都不要了。难不成等以后大辽军队来了就用这些玩意吗?全都搬出仓房,将库房腾出来。” 曲珍苦着脸道:“王爷,那新的武器从哪里来呢?” “接下来会从中京方向运来很多的武器装备的,很快,就会将这些仓库填满。你的这些破烂可以发下去,这段时间不是有义军陆陆续续抵达了东京城外吗?我听隆绪说,有的就跟叫花子一样,实在有损国威。把这些东西发给他们,让他们看着精神一些。接下来也要好生地整编训练这些人,军队就要有军队的样子,要不然等他们上了前线能干什么?给宋军送人头吗?” “属下遵命!”曲珍心中大喜。 这是耶律珍给他开了一个后门了。 知道他现在的窘境,所以让自己可以拿这些东西去招揽一些部众。 有头有脸的那些人,自己召不来,但那些没名堂的家伙,自己拿着粮、拿着盔甲武器还弄不来吗? 手里只要有真金白银,就必定有人来投。 “除了百里一仓储之外,接下来还要大力修建兵站!”耶律珍道:“战争期间,物资的转运,一直都是最大的麻烦,也是最容易受到敌人攻击的。而且长距离的转运,也容易让民夫、青壮等滋生不满,引起民怨等。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中,要大力营建兵站,每三十里必须要有一个。这些兵站,可以作为人员、物资的中转之所,以接力的形式,把物资往下转运,一地负责一旦距离。” “不知这些兵站每个都需要驻守多少人?” “因时、因地而异!”耶律珍道:“关键的节点,兵站自然就建得大,驻守得人也多,安全有保障的地方自然驻守的人就少,这个,没有一定之规,存乎一心罢了。只是一个要求,迅速地以最小的损耗,将物资运到最需要的前方。” “下官回头马上便开始布置!”曲珍道。 “另外赵王!”耶律珍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你对大辽的忠心,我们自然是能看到的,比起柳全义、刘豫,你办事还算是尽心的。不过有一点你要注意,民力也还是要体恤的,压榨过甚,有时候是会起反作用的,往往就欲速则不达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好了,你去忙吧!我和耶律总督随便转转,一晃又是好几年没有来过东京了,比起前些年,这里总算是又恢复了一些旧日风貌了。”耶律珍挥挥手,道。 “现在的东京可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耶律隆绪笑道:“便是如今的中京,也要比他繁华得太多。王爷,我第一次来到东京的时候,当真是被震憾到了,我实在无法想象,官府是如何管理一座人口多达百万的城市的,说实话,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疑惑?” “所以,你就在东京学习了五年之久?” “也就学了一点点皮毛。”耶律隆绪摇头道:“什么事情都要亲自上手做过一遍之后,才知道其中的艰难。这也是为什么太后在启用大批的宋国官员管理中京之时我不反对的原因。咱们自己的人,还真没有管理这样的大城市的经验。现在咱们的中京,总算也是慢慢地顺遂了,比上京的人口多了数倍,但在管理之上,却比上京要有秩序得多。我曾经建议上京也学习中京的管理法子,但被那些老家伙们臭骂了一顿!” 耶律珍大笑:“你啊,你迟早要变成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两面不是人。” “我对事不对人啊!”耶律隆绪一挺胸膛,大声道:“承天太后在很多方面做得好,让我大辽国力蒸蒸日上,我自然双手双脚赞成,但她有些法子,又明显是在挖我们大辽的根子,在涸泽而渔,我自然便要反对。” 耶律珍淡淡地道:“结果就是老家伙们不待见你了,太后也厌烦你。也亏得太后心胸宽大,不然你只怕要去北海放羊了!不过隆绪,你这样下去,是真会没下场的。” 耶律隆绪哈哈一笑,脸上却是不以为然,耶律珍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说。 “你说说,我们现在这么大的动作,江宁那边知道了我们的战略意图了吗?”耶律珍问道。 “萧二郎奸得跟个鬼似的,岂有不知道我们的意思?”耶律隆绪道:“我们屁股一翘,那家伙大概就知道我们要拉什么屎了吧?” “明明有进士之才,却偏偏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粗俗!”耶律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萧二郎明确地洞察了我们的战略意图,你觉得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应对呢?” 耶律隆绪一笑道:“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吧!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这里,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全面防御而已了。” “萧二郎的军队还是很能打的!” “他要是真跟我们来一场对打,那我们倒真是求之不得了!”耶律隆绪耸耸肩:“但萧二郎岂会这么干?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把这场战事拖下去,慢慢地消磨我们的实力和耐心。” “全面防御的话,主动权终究还是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耶律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他只要有一点没有做好被我们突破,那就是以点带面,很容易引起全线崩溃了。” “但如果北军大举南来,却急切之间不能得手,长期滞留于南方,不说钱粮的开销,光是军心士气民意,也够我们喝一壶的。”耶律隆绪摇头:“太后看起来很畏惧萧二郎,总是说时间越长,便越难以拿下宋国,这其实是我最难理解的一点。大辽国势日隆,每过一天,国力便增长一份,便是耗,我们也能耗死他们,为什么偏偏要这么着急?” “因为太后认为,每一天宋国实力的增长,超过了我们实力的增长,时间一长,此消彼涨,双方力量会慢慢地被拉平,甚至于我们会落后。” “这可能吗?” “你这一年在河北总督的位置之上,对于南边的接触要更多了一些,你觉得呢?”耶律珍反问道。 耶律隆绪目光闪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是啊,粗想想好像没什么,但细细地想起来,却又能从很多地方看出一些端倪来。 南宋的发展的速度,的确有些让人害怕。 “听说朝堂之上有些人想来挣这一次南征的统帅的位置?”耶律隆绪道:“是萧思温还是谁?他们是哪里来的自信,能与你挣这个位子的呢?” 耶律珍哈哈一笑:“为什么不能与我争呢?隆绪,你觉得,如果我们南征,主力是走东线呢,还是走中线?” 耶律隆绪毫不犹豫地地道:“当然是走东线,先取江淮流域,只要拿下了江淮流域,那我们便等于取下了一多半的胜利。要是走中线的话,虽然长江天险好突破,但江淮不定,终究是不能击败对方!” “有人认为夺江淮难度太大,不如走中线,然后直捣江宁!” “鬼扯淡!”耶律隆绪道:“这要是一个失手,深入江宁的队伍,也就不用回来了。” 说到这里,耶律隆绪突然又失落起来:“要是在秦凤路上我们不失手该有多好啊,那样一来,益州的李世隆,多半也要倒向我们,真要做到了这一点,到时候咱们的军队走西线,顺江而下,翻掌之间便能掌握局势啊!” “没有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多想啦,伤神!”耶律珍道:“总之呢,接下来的几年,咱们两个都没有好日子过,你呢,首当其冲。太后把你丢到这个位置之上,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这两年,你要是不掉个几斤肉,太后指不定就会帮你削几斤!” 耶律隆绪叹口气:“回头我要去找刘豫的麻烦,他再想像以前糊弄卢本安一样来糊弄我,说不得我要让他尝点苦头了,当真以为我们大辽还离不得他了吗?嘿嘿,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 “他还是有几分凭仗的!”耶律珍道:“曲珍是一条很好用的狗,但刘豫,却是一只能咬人的老虎。如何驯服这只老虎,便是你的事情了。” “老的不好下爪爪,便拿小的开刀!”耶律隆绪冷笑:“他们与南四湖的钟家勾勾搭搭,走私南方货物,同时又把我们明令禁止向南方销售的一些战略物资也往那边卖,自以为搞得隐秘,嘿嘿,天下那有不透风的墙!” “隆绪,你觉得,当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南方能撑多久?” “王爷心中不是已经有了预测了吗?” “我没有啊!” “要不然您怎么会要曲珍要体恤一下民力呢!这一仗,王爷认为还是有的打得是吧?” 第六百八十九章:拔毛凤凰 这仗当然还有得打! 与绝大多数国人都信奉佛教不同的是,耶律珍从小却是深受儒教影响,而且本人也在其中浸淫甚深,有着相当的造诣。他一向对神鬼之说敬而远之,抱的是子不语怪而大力乱神的态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事在人为。 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谋一世难谋一时,不谋全局难谋一隅。 但在宋辽纷争的这场大局之中,耶律珍是真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的坚持了。 似乎在这瞑瞑当中,真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硬生生地替宋国续着这一口气不让其熄灭。 当年,如果不是耶律俊打下东京之后病情突然严重,大辽军队早就如开闸的洪水一般自北向南,将大宋的苗裔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了。 而那个时候,宋人在南方,已经开始有些起来的苗头了。 萧二郎在南方神勇无比,在宋国已经如此颓刻的情况之下,没有依靠朝廷的力量,先是改土归流,让宋国有了贵州路,然后又神奇一般地将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口大理给一口吞下,让其就成了大宋的云南路。 耶律珍当年为什么坚定地站在了太后一边而反对林平呢? 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大辽,绝对不能出现主少国疑的状态。 要是没有了太后这根定海神针,大辽内部必然会出现大规模的权力倾轧,争斗。大辽是很大,但也正是因为他太大了,所以问题也就更多。 很显然,现在太后的判断和自己的判断是一致的。 那就是绝对不能给南宋以成长起来的时间。 时间越长,双方在综合国力上的差距会越小。 趁着敌人还没有长成,给予对手猛烈的打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这几年来,太后终于把内部给捋顺了,也终于腾出手来了。 但南边的成长,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也是曲珍、刘豫这些人不争气,屡战屡败。 自己也给萧二郎设下了圈套,希望他能主动地拿下东京,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耶律珍都已经做好了受弹劾的准备。 萧二郎只要拿下了东京,他就必须要相法设法地守住。 这是政治上的需求。 那家伙在南边,也不是没有敌人的。 可那个家伙奸滑似鬼啊,明明距离开封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就是不肯踏出这一步。 如果他真去了,那该有多好啊! 东京就会如同黑夜之中的一盏明灯,吸引着南宋将更多的力量源源不绝地投入进来,然后再那个血肉磨盘之中,被大辽的铁骑磨碎。 萧二郎不上当。 他稳稳地经营着他的襄阳防线,经营着他的江淮防线,一副我要坚守到底的样子。迫使大辽不得不率先发起进攻。 宋人真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软弱吧? 当然不是的。 他们的军队数目看起来大大减少了,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在飞速地提升。 校事府搜索回来的情报都在清楚地表明这一点。 而且更让耶律珍看重的一点是,宋人终于摆脱了过去那种以文御武的坏习惯了。 用萧二郎的话来说,就是文人决定打哪里,武人决定怎么打! 这一方针的确立,使得宋军终于摆脱了过去那些文人在战场之上瞎指挥的愚蠢行为。当然,敌人的英明,就是己方的痛苦了。 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比那些读了一肚子兵书的学富五车的文豪们难骗多了。 宋辽之间,如今已势同水火,容忍敌人的成长,就是在替自己挖掘坟墓,所以这一次,耶律珍再一次坚定不移地站到了太后的一边,要在短时间内集全国之力,对南宋进行一次泰山压顶一般的攻击。 不能再拖了。 现在南宋已经在相当多的领域,出现了领先于大辽的形式。 在海上,宋国的水师已经将大辽的水师打得无处藏身了。 大辽的海疆已经在遭受到宋人水师的骚扰。 时不时便会有水匪上岸烧杀劫掠,制造恐慌。 卢本安在高丽,刘豫在齐国沿海甚至都被迫开始了封海,将沿海五十里的居民统统后撤,留给敌人一片荒芜,让对手即便上了岸也无所得。但这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还没将敌人如何呢,自个儿这边已经是民怨沸腾了。 现在这些荒芜的地区,变成了匪窝子,而这些匪窝子有多少是与宋人有关联的谁也说不清楚,这都是些火星子,一个不对头什么时候便会变成燎天的大火,会将大辽丢在火里无情地煅烧。 这一次借着赵琐的回归,自己掀起了在河南河北诸地的清剿招抚行动,从明面上来说,是给了那些人一个洗白的机会,让他们由匪变成官,当然,如果不从,耶律珍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大体上清扫一遍的。 整个行动现在看起来还是成功的。 功名利禄对那些人还是有用的,而赵琐具有的号召力,也出乎了耶律珍的意料之外。不过后来想想他也明白过来了,这些人只怕原本上就想投降大辽了,只不过碍着面子罢了,现在有了这个幌子,一个个便名正言顺了。 踏出了这第一步之后,再往后可就没那么难了。 河南河北数万悍匪的收归,使得在与宋人的决战之中,冲在前面的炮灰又多了一些。 不过是多花些钱粮而已。 赵琐已是骨瘦如柴,走两步路,便要停下来喘上好一会儿,要不是一边权功与万贵妃两人相扶,这宝津楼,只怕他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的。 权功的腰也早就有佝偻了,便是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万贵妃,如今看起来面相也有五十。 五国城的岁月,太过于摧残人了。 双手扶着栏杆,俯览仙桥水殿,赵琐不由得热泪滚滚,喉咙里咕咕有声,身体也是颤抖不已。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校阅着水军演武,在这里看着上四军表还,在这里看着天下百戏,在这里,欣赏着他治下的无边繁华。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镜花烟云。 楼台亭阁仍然在,却静悄悄地宛如鬼域。 水面之上,无数的花红柳绿顺水而逝,让人睹之伤情。 “官家,坐一会儿吧!”权功扶着他,小声道。 “别叫我官家,叫我宋王!”赵琐低声道:“让人听到,又会去告密,我没有什么,你又要被诘难了!” “也不过是被打几耳巴子而已,有官家您在,他们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去!”权功道。 “总是不吃眼前亏的好,曲珍那个贼子,我不会放过他的!”赵琐狠狠地道。 “官家,一步一步的来吧,眼下,却还是曲珍那个贼子势力更大。”权功小声道:“今天我刚听说,镇南王耶律珍和河北路总督耶律隆绪在临走的时候又召见了他,只怕他又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来为难您了!” “耶律珍和耶律隆绪走了吗?” “是!” “走了就好,曲珍一介武夫,总是好对付一些。”赵琐喘着粗气道:“你私下里联络的人,有愿意为朕效力的吗?” “自然是有的,而且还很多!”权功低声道:“不过他们现在还处于外围,难以接触到权力的中心,需得慢慢地来。” “他们手里掌握着多少军队?”赵琐问道。 这些年来,赵琐终于明白了一个最真切的问题,没有武力,说啥都是白搭。 刀子,永远比嘴巴子更有力一些。 “这样的事情,也不敢太大张旗鼓,不过已经有两个都指挥使明确表态了。一个是新郑周家,一个是祥符孙氏,他们两家都是当地豪强,加起来手里有五六千可战之兵。奴才悄悄去看了,与其它军队大不一样。” “国家果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赵琐连连点头,颇感欣慰。“只要有这些忠义之士,朕终是能复国,能报仇,能雪恨的。勾践能卧薪尝胆,朕亦能。”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官家,您一定能成的!”身边,万贵妃也是连连点头。 三个人在宝津楼顶,一边回想着过往的辉煌,一边也在互相打着气。 远处,一名士兵一溜烟儿地跑了过来,在楼下,叉手向楼上三人行了一礼:“王爷,赵王殿下请您去宝枢阁议事呢,他已经在那里等着您了!” “贼子好生无礼!”赵琐咬着牙道。 “官家,终需还要忍耐!”权功道。 宝枢阁,曲珍有些烦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本来这里是他当家的,但现在,辽国人却硬生生地往他头上又架了一个所谓的宋王。 虽然那是一个老朽,但那老朽身上顶着的名头,却又偏生为辽人所看重。 看看这宝枢阁里的官员,其中一半,都是最近才出来为官的,而以前,自己再三相请,这些人也不为之所动,只肯在家耕种,现在倒好,这个老朽一回来,他们立刻就颠颠的自己跑来了。要不是自己还顾忌着名声,真想一刀刀的将他们全都砍了。 好在这些人家大都只长了一张嘴,虽然说起来清贵,但实际上倒也左右不了太多的局势,只不过是听着让人烦罢了。 “宋王殿下驾到!”外头,传来了权功那个老货的尖厉的声音,曲珍阴沉着脸看着赵琐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就这么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有倒毙在地的老头,现在却成了辽人手里的一个宝贝了。 “见过殿下!”不管情不情愿,曲珍都还是得向赵琐行礼。 虽然过去他曾经舔过这个人的脚。 可是他也无情地背叛过这个人。 背叛者这一辈子大概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被自己背叛的人了吧! 所以曲珍现在无比尴尬。 也做好了随时被赵琐针对的心理准备。 不管怎么说,你在辽人那边只是一个吉祥物,而我,却是一条可供驱使的猎狗,我比你的价值可大多了。 “赵王,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赵琐冷冷地问道。 “的确很急!”曲珍道:“镇南王吩咐了,百里一仓储,但内里的物事,还需要用最短的时间将其填满,另外更重要的是,每三十里要建一个兵站,以供将来粮草转运、大军歇息等用。” “三十里一个兵站?”屋里众人都有些震惊:“这需要多少钱粮?” “这是镇南王特别强调的,所以还请殿下尽快下文督促各地立即修建!”曲珍很是有些开心。 以前这样的招人骂的事情,都是他来干,现在好了,由赵琐顶在头里,老百姓要骂便去骂他吧!自己躲在后头,只需要拿好处就够了。 “镇南王要修,那就修吧!这件事情既然是镇南王吩咐赵王的,便由赵王全权负责吧!”赵琐有气没力地道。 “既然如上,那下官就去办了!回头把公文送过来,还请宋王殿下盖印!”曲珍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随意拱了拱手,竟然是扬长而去。 “大胆!” “无礼!” 屋里传来了低低的斥责之声,但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有些无力。 “好了,不跟这个武夫一般见识!”赵琐摆摆手:“前些天议的那些事情你们办得如何了?” “回官家,哦,不,宋王,您亲手所书的那些信件,我们已经派人都送出去了,南边那些老臣子们,现在其实也过得很不如意,听说萧诚对他们打压得极是厉害,您的信一到,他们必然会群起响应的。” “萧贼恶毒,手段狠辣,还是要小心为上!”赵琐道:“赵哲那逆子自焚而亡,荆王府上下已经死绝了,萧贼处心积虑,不知从那里找来一个小贼冒充我赵氏子孙蒙骗天下,并想以此来谋夺我大宋江山,如此毒计,万万不能让其得逞,朕必然要揭穿其真面目,使之篡夺我赵家天下的险恶用心大白于天下,这份告天下书,你们一定要细细斟酌,不出则已,一出,必然要使那萧贼身败名裂才好。” “宋王放心,正在拟定,有您在,江宁那个西贝货,又如何能长久呢?” 第六百九十章:攀附求活 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大潮面前,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 能够驾驭时代大潮,在风起云涌之中展现个人风骚的人物,屈指可数。 而这些人,无一不是站在这个时代的顶尖儿的人物。 周曙光知道自己不是。 他很小心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只想带着家人、乡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当然,在这样的时代里,你即便是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是要有些本钱的。 不存在你不犯人,人就不犯你的情况。 弱便是原罪,别说是官府了,便是地痞流氓,都会上赶着来欺负你呢! 所以周家堡在这些年里,不知不觉间便壮大成了一方势力。 战事以前的周家堡,只能算是一方土财主的话,那到了现在,他们就真是一方豪强了。 这些年来,堡墙越来越高,靠着他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堡丁自然也越来越多了。 以前没有人理会他。 因为他并没有造反。 相反,他还表现得很温顺。 要粮,他筹粮,要钱,他给钱。 只要是眼睛还没瞎的,都能明白周家堡的态度。 这样的人,你也莫要将他逼急了, 真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 而且这个时候的周家堡,已经不是兔子,而是一条真正的狼狗了。 当然,再凶狠的狼狗,也只是狗。 当真正的锦毛狮子看过来的时候,狼狗除了服从,也没有第二路可以选择。 所以周曙光只能带着他的堡丁,来到了东京。 因为强壮的锦毛狮子耶律珍和斑斓猛虎耶律隆绪的目光已经投诸在了他们的身上。 既然养肥了,养壮了,现在当然便要派上大用场了。 过去不动你,一来是表现得温顺,二来,在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之上,也还需要一些人来安心地种地。 没人种地,土里不会长出庄稼来。 而像周家、孙家这样的地方豪强,对于稳定地方,发展经济,还是有着相当作用的。 不过现在,需要他们出更多的力气。 削弱这些地方豪强,也是耶律珍的计划之一。 不然前方打生打死,实力被削弱,到最后,却有可能被这些地方豪强所拿捏,这可不是耶律珍能容忍的。 所以,第一步,便是让这些豪强先衰弱下去。 种地的人,不需要有这么坚固的堡子。 能够一路走到今天来的周家堡主周曙光当然不笨,他能够猜到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在与南方宋军交锋的时候,毫无疑问,自己这些人必然是排头兵。 他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 拒绝,便意味着死亡。 辽人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 他们只问服从还是死亡。 所以要想活下来,周曙光必然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强悍而又精锐。 让可以作主的人,认为自己这样的一支队伍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派上更大的用场,这样才不会被随随便便地扔出去一文不值两文地便牺牲掉了。 所以第一步,他大开方便之门,接纳那些来投奔的土匪。 第二步,自然便是要将自己带到东京来的这三千人,编练成一支如臂指使的强军。 在这个该死的时代,每个人都绞尽脑汁地活下去。 校场之上,士卒们正在进行着训练。 两千堡丁倒也不需费太大的心思了,这几年,他们都在自己的精心调教之下,进退有度,张驰有序。倒是那些新加入进来的,懒散惯了,对于严格的军令,很是有些水土不服,刺儿头儿不少。 不过现在这里是军队,不是周家堡,自己现在是都指挥使,不是周堡主,所以,对付刺儿头嘛,自然就简单多了。 刀子一提,脑袋一掉,一切便安静了。 周曙光现在需要令行禁止的军队,当然,也需要一支杀伐果断,渴望鲜血的军队。 那么,原有的堡丁与这些即将被驯服的土匪们,便是一个完美的结合。 “大哥!”周曙强快步走了过来,看着他满脸气愤的神色,周曙光便知道事情办得很不顺利。 “他们不肯给我们调拨武器盔甲?”周曙光问道:“这可是先前都说好了的。” “不是不给,而是说有个先来后到,要一个个排队,说东西就只有这么多,难不成我们周家堡的脸大,一来就能分吗?”周曙强恼火地学着那个掌管着军械分配的郎中的阴阳怪气的语气,“大哥,总有一天,我要割了这个郎中的舌头。” “不关他的事情!”周曙光摇头道:“是前几天赵王派人来找我,被我打发走了,赵王这是记恨在心故意拿捏我呢!” “我们是来给太上皇效力的,可不是给他效力的!”周曙强低声道。“可大哥,别的先不说,甲胄我们可是真需要啊!还有神臂弓这些东西我们也太少!” 以前在周家堡,刀枪剑戟这些玩意儿好弄,便是自己堡子里的铁匠铺子也可以打造,但甲胄这东西就不可能弄到了,翻遍整个周家堡子,也不过三四副铁甲而已。 至于神臂弓这样的东西,也是多年来坑蒙拐骗才弄了几十张,跟个宝贝似的,平常压根儿就舍不得拿出来用。 但以前守堡,没有甲胄,弄几块木板绑在身上也勉强可以用,但以后大家可是要上战场的,没有甲胄,怎么打? 有甲的战士和没甲的战士那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先做好我们自己!”周曙光淡淡地道:“东京城中,真正作主的,可不是他赵王。” 东京城中现在有两个王。 宋王赵琐,名义之上节制赵王、晋王、齐王,但现在还是一个空头王,身边跟了一群清客官员,开嘴炮还是很不错的,现在正在拼命地想要拉拢包括周曙光这样的实力派将领。 赵王曲珍,东京的实权派之一,必竟这些年开封周边一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且他手上还有近三万兵马控制着大半个东京城。而京畿周边,他提拔的心腹也还有很多。 但真正掌握着这里话事权的人,也并不是曲珍。 过去,这个人是萧博。 但萧博和他麾下的五千辽骑,被韩锬带领的江宁守备军给干掉了,脑袋都筑成了京观。 所以现在这个人叫耶律成材,辽国驻东京观察使,刚刚上任的。 而随着他这个耶律成材一齐进驻到东京的,还有整整一万辽国步骑。 “半月过后,汇集到东京的部队会有一次演武!”周曙光道:“这便是我们表现的机会。有没有甲,有没有好武器都是次要的,但精气神儿却一定要给我好生打出来。这个耶律成材是个人物,听说是被承天皇太后自奴隶之中简拔而出的,十年时间便从一介奴隶做到了观察使,能力相当强悍。” “只要让他看中,就能摆脱曲珍的威胁。”周曙强一喜。 “我已经备好了一份厚礼,回头你给这位观察使送去。” “啊,不是说在他面前打好精气神就可以了吗?这个人唯才是举,任贤用能吗?” “这个人还喜好金银。”周曙光道:“双管齐下,方保无虞!” 耶律成材的卖相委实不大好。 他的个子很矮小,这在普遍性的身材高大的契丹人中很少见,矮敦敦的身材再配上满是疤痕的脸庞,当真是个足以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此人被承天皇太后发掘于微末之间,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却极是聪颖,一身才华宛如天授。以至于皇太后曾感叹,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真是去读书了,兴许这点子灵性也就被毁去了。 而随着耶律隆绪,耶律成材这样的一些人物,陆续被派到河北河南之地来担任要职,便可以看见承天皇太后想要发动再次南征的决心。 承天皇太后终是还有些不太放心耶律隆绪,所以又让自己的心腹干将耶律成材到东京来担任观察使,一来是协助耶律隆绪统筹南征之前的一些准备工作,二来,也是盯着耶律隆绪,免得这位帝党玩什么花样。 耶律隆绪二百来斤的人,起码有一百七八十斤的心眼儿子,论起阴谋诡计,便是耶律珍也要甘拜下风。 不过耶律成材是属于那种能在一团乱麻之中发现真正要领的人物,有他盯着,便不担心耶律隆绪。 同时,二人也有分工,耶律成材的主要注意力放在赵国,而耶律隆绪则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到齐国刘豫那里。 赵国这边,不管是宋王赵琐也好,还是赵王曲珍也罢,都是属于老实角色,好摆布一些。而齐国的刘豫则没有那么听话了。 周曙光送来的五千两黄金耶律成材毫不客气地便收下了。 作为一个官场的后起之秀,他委实是没有多少钱财,所以,但凡能弄到钱财的时候,他是绝不客气的。 所以,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 如果不是承天皇太后罩着他,他早就因为这个垮台了。 但他收钱是收钱,做起事儿来,却也是绝不马虎。 他的信条是,钱可以收,但事不见得给你办。 除非你真有几把刷子。 曲珍与赵琐两人斗心眼儿,耶律成材自然是懒得理会的。 在内心深处,他甚至还偏向于曲珍一点。 赵琐你只不过是一个吉祥物,居然还想手握军权,这可玩得有点过了。 你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睡觉就好了,需要你的时候,把你拉出来游上两圈,叫喊几声就好。 你要军权干什么? 想要咸鱼翻身吗? 所以耶律成材在周曙光军队的问题之上,的确是准备收钱不办事的。 不过在半个月的军演之上,耶律成材还是推翻了自己原先的决定。 因为周曙光的军队,在一众刚刚整编过来的汉军之中,委实是太出色了一些。 与很多乐观的辽国将领认为南征将会轻而易举的时候,耶律成材并不这么认为。萧博、耶律大树这些人的死亡,已经证明了南宋军队的强悍,卢本安的大败,更是让耶律成材警惕。太后对南宋抱有强烈的戒惧一点儿也没有错,这样一个对手,你必须把他扼杀在襁褓之中才是最好的。 光是大辽军队并不够。 大辽的疆域太广阔,需要军队的地方太多,能够投入南征的,耶律成材替太后算过,绝不会超过二十万人。 所以,能够让赵国、齐国这些附庸国担负更多的军事作战任务将来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但从前期他们的表现来看,到时候只怕有些难堪大任。 但周曙光的军队让他眼前一亮。 虽然全军上下都几件相样的盔甲也没有,武器也委实有些拿不出手,但一出场,那队列,那气势,立时便将前面已经出场的几支盔甲鲜明的队伍给比了下去。 要耶律成材说的话,前面的那一些,最多能算是沐猴而冠。 “这支军队是怎么一回事?”他转头看向一侧的曲珍:“看了半晌,终于有了一支像样的军队,却破破烂烂的像是一个叫花子。总督走的时候,明明说得很清楚,要把库房里的那些旧制式甲胄,武器都武装给改编军队的,莫非你把这些东西都贪污了?” “观察使误会了,只是时间紧迫,还没有来得及发到他们手里去,等到军演过后就能全部办好!”曲珍小意陪笑,心里却也是后悔。自己应该亲眼看一看这支军队的,早知道是这个样子的,自己便是再低上三分也要将他们拉过来啊。现在被耶律成材看上,估计再也没有他什么事了。 耶律成材点了点头:“回头让这个军的将领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站了起来,对着居中而坐的赵琐冷冷地道:“宋王也不要太劳累了,你身子不好,还是多加休息为好,像这些与军队联系的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赵王都不好交待不是?” 赵琐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像前段日子,你发的那篇讨江宁伪帝檄文便做得很好,号召江南士大夫共起抗击伪王的文章现在在江南也流传甚广,宋王把这些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看着头上大汗淋漓的赵琐,耶律成材冷哼几声,扬长而去。 第六百九十一章:布防 偌大的殿堂之内挤得满满当当。 不仅仅是在江宁的三品以上的侍制高官,便连各地的督抚也都回到了江宁。 可以说,这样的群贤云集的大场面,也就是在小官家赵安当初登基继位的才出现过。 这几年来,大家天各一方,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一大摊子的事情要忙,想要聚得这样齐,实在是十分难得。 便连已经辞官归隐,如今在家里当老太爷的过去的次畏司军超,今天也被请到了现场。 大殿的中间,是一副巨大的沙盘,江南的整个山川地貌在沙盘之上被塑造的极为精细,山川、河流、城廓、道路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围着沙盘而坐的官员们,很多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精美的沙盘,一个个啧啧称奇不已的同时,有的居然还上手去抚摸一番。 有了这个东西,的确就能对自己治下的疆域有了一个更直观的认识。 以前看书,只是读到山川之险,江河之固,但到底如何一个险法一个固法,很多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今天站在这沙盘之旁,却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要在这里驻兵, 怪不得这里看起来是个渡河的好地方,但其实却是一个陷兵家于死地的绝地。 某个地方为什么被称之为通衢之地, 某个地方为什么会被兵家列为必争之地。 萧诚看向上首的小官家赵安。 赵安身体微微前倾,点了点头:“首辅,开始吧!” 萧诚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窍窍私语的声音,立时便在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桌椅挪动和衣袂摩擦的声音之后,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萧诚的身上。 “诸位,今日把大家都聚集到一起的原因,想来大家也都清楚了。”萧诚道:“自东京沦陷,新宋建立之后的短暂的这个和平时期终于要结束了。来自各方面的情报显示,辽国已经在大规模的进行南征的准备了。仅仅半年时间,北地粮食、生铁、盐巴、麻绳、棉布、桐油等各类战略物资上涨了三成,而且还在持续上涨过程之中,当然,我们南方也在上涨,因为辽国人在不遗余力地通过各种渠道收购。他们在大量地伫存这些战略物资。储存这些干什么?当然不是为了将他们放在仓库之中腐乱。” 萧诚的眼睛看一一扫过诸人,语调渐渐冷厉起来:“所以我想,在现在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叫喊着还要与辽国人共存,和平了吧?绥靖没有出路,抗争才是根本,你想要与敌人委屈求全,敌人却只要将你犁庭扫穴。” 屋子里有些人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自今日始,有言和谈者,国贼也!必诛之。”上首,小官家赵安突然插了一句嘴。 听到赵安声色俱厉的话,屋里所有人都是神色肃然。 这便是定下了基调了。 萧诚缓缓地道:“过去是和是战,一直都有争论,有畏于辽国势大不能战胜者,也有耽于如今江南一隅仍是世外桃园不虞使其陷入战火者。不管是何态度,但总体上来说,都不失为国为民所思所想,但自今日伊始,再有言和者,便是向敌人投降了,此实为国贼也!” “谨遵官家、首辅之命!”屋里,所有官员们齐唰唰地站了起来,“再有言和者,国贼也!” 众人都是神色凛然,便是司军超刘明义等人,此刻也是神色坚定。 我想与你兄弟相处,你却尽觊觎我这点家产,不搞走心里不舒坦,那说不得,我也就只能与你拼命了。 “请坐!”萧诚脸色欣慰,今天这个会议,本身就是一个统一思想,团结协作的会议,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新宋肯定是要面临很多的困难的,只有所有人团结在一起,才有可能熬过这一难关。 而只要将最难的这头两年熬过去,那么一切便会好起来。 “首先,我把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给大家作一个简单地阐述,也让大家心里好有一个底!”萧诚笑道:“我们现在比起辽国来,在实力这上,的确有些不如,但也绝对没有想象的差得很多。” “先说说国入吧!去年一年,新政的作用开始体现,但朝廷的整体岁入已经达到了一亿一千万两,今年,预计将会有两到三成的增幅!而辽国的岁入,从可查到的数据可知是九千万两。仅仅论起收入来,我们可比他们还要高。而且,在可预知的未来,我们的年收入,会逐年提高,每年的增长将会维持在四到五个点左右。” 屋子里的气氛热烈了起来。 国家对峙,第一要务,自然还是要有钱,没有钱,其它的事情也就甭谈了。 当然了,光有钱也不行。 这么多年来,大宋一直比辽国有钱得多,但在军事之上,却从来是被辽国摁着打,鲜少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而说句实话,现在辽国的岁入与大宋的岁入,相比起以前,这个差距是在急剧的缩小之中。 承天皇太后秉政之后,辽国在民生之上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 “第二,我来说说军事实力上的对比!”萧诚接着道:“这也是大家最为担心的问题。如今辽国经历改革之后,军队主要由皮室军、属珊军、宫分军三部分构成,以前的头下军、汉军、部族军正在逐渐被取消。现在,他们能动员的这三部分军队总体兵力在五十万上下,但因为辽国幅员辽阔,需要大量兵力各种弹压反抗势力,所以预计他们能动员的南征的总体兵力,应当在二十万左右。” “二十万类似于皮室军、属珊军这样的精锐吗?”有人低声问道。 “是的!”萧诚没有犹豫:“这一次来的辽军,将会比攻击东京时候的辽军更加的强大,而且在指挥之上也将更加的协调统一。如果再加上伪赵伪齐这些叛徒的军队,辽国的总兵力,将会保持在三十万人左右。” 屋里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大家也不用妄自菲薄。”萧诚笑道:“我们如今也不差。在中部行辕,我们拥有三万精锐兵士,在商丘,以白羽军为核心,我们有两万兵马,而在江淮流域,我们更是集中了五万大军。这只是陆师,在淮河、长江,我们还有两万舟师,在海上,也有一支近万人的强悍舰队随时待命。更重要的是,在战争爆发的前期,我们将是防守一方,我们可以依靠山川河泽之险,我们修建了那么多固若金汤的城池,辽人想要突破我们的防线,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咱们的兵力,还是只有辽人的一半啊!”司军超叹息道:“首辅,我不是说精兵路线的不是,而是辽人凶犯,我们应当扩军!” “如果单论守,眼下的军队已经完全足够!”萧诚道:“同时各地武学从去年开始兴办了起来,这些人都是现成的后备兵员,这些人加起来,全国也应当超过万人。在能够稳稳守住防线的情况之下,我不建议大规模地扩充军队,因为我们认为,这场战事将会持续很久,而在顶住了辽人最初的疯狂之后,接下来的对峙才是最残酷的,这需要消耗更多的国力,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保证我们的经济能够源源不断地为前线输送实力。” “辽国人想要在短时间内以泰山压顶之势给予我们以最沉重的打击。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将这场战事拖延下来,先是防守,然后再是僵持,最后形成反攻。至于具体的军事部署,接下来接吕尚书来给大家讲一讲朝廷具体的思路。” 坐在另一侧的兵部尚书吕文焕站了起来,先向小官家和萧诚行了一礼,这才伸手从沙盘的边上拿起了一根长杆,道:“诸位,刚刚有人担心我们的兵力少了,委实说,一点儿也不少。兵不贵多而贵精,更何况这一次我们是凭险而守,就更不需要太多的兵马。战争之中,并不是兵越多便越能占上风的,有时候,兵太多了,反而会坏事。” 屋子里有人了然,有人却是不以为然。 “一直以来,朝廷上下甚至于包括民间,对于如何防御辽国人进攻,也有多种说法,最激烈争论,其实便是到底该在江淮布防还是沿长江布防!”吕文焕道:“在这里,吕某要感谢首辅这么多年的一支以来的坚持,我们的防线是以江淮为根基展开的,这才有了这几年的平安。要是沿长江布防,诸位,只怕此时我们的防线早就千疮百孔了。” “放弃江淮,则长江之险我们与敌共有,所谓的长江天险,根本就不复存在!而守住江淮区域,我们则可利用长江上便利的水运为前方战区源源不绝地输送物资、兵员,能够随意地调兵马去支援某一个遇险的战区。所以接下来,我们预计辽人的主攻方向,仍然会集中在江淮地区。而针对这一情况,我们的防御计划可以概括为一核、两区、两带、三线的整体防御体系。” “何为一核两区两带三线防御体系?吕尚书还请为我等解惑!”罗纲拱拱手,问道。 吕文焕点了点头:“所谓一核是指两淮防御体系形成后以建康、镇江、扬州、真州等为防御核心区,以掌控和主持两淮防御活动的中心城镇,这几个城镇是江南江北的重要交通节点,是控制长江咽喉的枷锁,我建议在镇江和建康,设立都督府,分别统领淮西和淮东的军事防御任务。” “两防御带是指以淮河、长江天然的水势屏障为基础进行带状军事防御部署的空间形态。淮河必然是宋金攻防之重点,长江为朝廷之屏障,因此江淮防御不可失。淮河防御带包括的主要城镇有光州、寿春、濠州和楚州;长江防御带包括黄州、蕲州、安庆、和州、真州、扬州、通州,其防线城镇密度较高,防御难度也比较高。” “而两区是指将两淮地区以淮南东西路地域范围分为两个防御单位,每个防御单位是相对独立而又相互攻守防备的关系。” 众人凑在沙盘边上,看着吕文焕手拿杆子指指点点地讲述着兵部的整体防御计划。 吕文焕是一个很不错的讲述者,深入浅出,屋子里即便是不谙军事的小白,此刻也大致听了个清楚明白了。 “首辅,职下还建议,我们整个的防线,包括荆襄与江淮,应当视为一个整体来进行调度,而不应当将其割裂开来。如果能完成在号令之上的统一,两大战区能够联统,则国家安全无虞矣!” 听着吕文焕最后这个建议,屋子里却是安静得可以掉下一根针来。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眼下朝廷的兵力,主要便集中在荆襄与江淮,如同任命一位军事统帅,便等于将全国的兵力都交予了这个人。 “如此的话,也只有首辅才有资格当这个统帅了!”两江总督谢鸿道。 萧诚却是摆了摆手:“不瞒诸位说,如此宏大的军事布局和指挥调配,萧某人自问没有这个能力,如果真要设置这样的一名统帅的话,恐怕我们在座的人,也只有吕尚书才有这个能力。这样吧,下去之后大家先议一议,一是有没有必要设这个统帅?二是有必设的话,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眼下朝廷顶在前头的兵马,的确都是唯萧诚之命是从,但也正如萧诚所言,他是没有经验指挥涉及地域如此之广,兵员如此之众的军队的经验的。吕文焕突然提出这个意见,很明显没有在事先征得萧诚的同意,这里头有些什么关节,众人实在是难以明了,反而是不好表态了。 吕文焕是不是在谋夺萧诚手中的兵权呢! 真要是让吕文焕当了这个统帅,这种可能性是有的啊! 而今天萧诚在会上提接提议由吕文焕来当这个统帅,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实意呢? 屋子里所有人都需要时间去揣摸这个问题。 兵权,从来都是一个极端敏感的话题。 第六百九十二章:心中无私天地宽 一截礁石远远的探入江水之中,因为地形的缘故,在这里,却是恰好形成了一个回水湾,便成了一个钓鱼的好去处。 此刻,便有两人盘膝坐在礁石的顶端,一人一竿,正聚集会神地注视着那浮在江面之上的红色的浮标。 两人看起来穿着平常,但如果有认得这两个人的在侧,必然会惊呼出声。 一个是当今大宋的首辅萧诚,另一个却是云贵总督罗纲。 “有了!”罗纲喜滋滋的猛拉钓竿,一条鱼便随着钓线飞上了半空,抖落出的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顿时便映出了一道彩虹。 看着那摔在礁石之上的鱼儿,萧诚不由得哈哈大笑:“又是一条死光皮!雨亭啊雨亭,瞅瞅你,这是什么人品啊!” 罗纲黑了脸,将那条死光皮从钩上取了下来,扔进一边的木桶里,道:“便是死光皮,也比你钓了这么些时候还一无所获得要好。等到了中午,这些死光皮放在油锅里拖一拖,照样可以下酒。” “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却瞅着吧!”萧诚笑道。 “正想看笑话呢!”罗纲道:“从小你就不耐烦钓鱼,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钓鱼有什么长进。我看你中午多半还是要吃我这死光皮!” 重新装了饵料将钩子扔进水里,罗纲却是将渔杆往边上一插,取出一边的皮囊,喝了一口水之后再递给了萧诚:“吕文焕这一次如此大胆地将手伸了过来,看来背后有更多的人支持他了,你,准备应了?” 萧诚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笑道:“吕文焕没有你想得这么复杂。而且他说的,从军事角度上来讲,都是正理。荆襄与江淮如果能联成一个大的战区,能够以长江为锁链,资源共用,统一调配,的确能更大地发挥出作用。” “但从政治上来看呢?”罗纲道:“是不是可以看作是某些人向你发起的一次绝妙的进攻呢?这件事情,你可以不应的。吕文焕在军事之上本身就具备一定的号召力,如果再让他担任了两个战区的统帅,那你在军中的声望,必然会被大大降低,这是某些人最想看到的。” “但是这样一来,对于整个辽国南征的抗击,却是最有利的!”萧诚道。“雨亭,辽国这一次的攻击,不发则已,一发必然如暴风骤雨,第一波,是最难捱的。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抛开,先竭力全力扛过了这一波再说。” “真让吕文焕指挥军队抗过了这一波,则他的声望必然如日中天!”罗纲冷哼道:“普罗大众看到的只是谁在指挥这场战事,却是永远也看不到,为了支援前线这场战事后边还有人不眠不休地做了无数的工作。” 萧诚大笑起来:“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怎么啦,让你在云贵搞好大后方,不乐意了?”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说得是什么!”罗纲哼哼道。 “你呀,就别替我操这个心了!”萧诚微笑道:“专心做好你的事就好了,云贵,两广,这可是我们以防万一的退路所在,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不妥,我们还有这么一大块地盘退守,可以东山在起。” “这么说来,你已经决定让吕文焕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兼任两个战区的统帅了?” “是!” “哪只怕接下来吕文焕就会在淮东、淮西以及荆襄等地,都会提出一些人事上的要求了!”罗纲道:“除开吕端和石从明之外,还有谁被他重用,就可以看出这一次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的人是谁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是有相当的战略眼光的。”萧诚微笑道:“能够看出将荆襄与江淮两大战区连接起来的好处,所以说啊,咱们大宋从来不缺人才,缺得啊,就是能够放下所有私心杂念一心为公的精神。” “你倒是有,但别人却在心心念念的谋算你!”罗纲没好气地道。 “没什么的!”萧诚道:“从一开始,我们不就是在努力建设一个由大家说了算,大家商量着办的朝廷的吗?从最开始的商业联合会到现在的廷前决议,国家大事放到了明面之上来商讨,来投票,这不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吗?我们从来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啊!” “这是你在台上,要是有朝一日,你下了台,你觉得眼下的这种议事方事,还能继续下去吗?” “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呢?”萧诚一摊手道:“权力的下放是一个过程,当很多过去没有权力的人,突然发觉自己能够有力量影响到某一件事情的时候,你觉得他会轻易地放弃这种力量吗?不会的,谁要让他放弃,那就是他的敌人,他必然会想法设法将他击倒。” “可是现在具有投票权的侍制以上高官超过三十人,要把这三十余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拢在身边,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你没有发现你都有白头发了吗?”罗纲道。 “也没有那么难!”萧诚微笑道:“其实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真没有什么太蠢的人,大家也都能看到一件事的利或者弊,虽然有时候因为个人的立场问题而对某些事情持反对态度,但求同存异嘛,我们总是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好的一面不是吗?”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一言堂!”罗纲哼哼道:“有什么事你一言而决,那来这许多吱吱歪歪!” “那样的确很爽。但是以后呢?”萧诚道:“我们这代人,觉得自己一直能够保持英明神武,但我们的接班人还能做到这些吗?我们能一心为公,我们的后来者能做到一心为公吗?” “这个有些难!” “不是有些难,是很难。绝对的权力,带来的是绝对的腐败!”萧诚冷然道:“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要想方设法从制度之上来把这件事情锁死。” “很难一劳永逸的!” “但只要让普通大众看到这里头的好处,形成了习惯,以后谁想改变这个习惯,至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萧诚道:“我们还很年轻,还有的是时间来慢慢地做这件事情。” “先扛过三娘子这顿暴风骤雨再说吧!”罗纲没好气地道:“过去还以为三娘子当了家,咱们有什么事都好说了呢,结果,她成了承天皇太后,我们的日子越发地不好过了。” “她是辽国的承天皇太后。”萧诚淡淡地道:“而且我觉得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击败了我们,把我们两个捉到中京去。” “想得美!到时候你反攻打到中京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一起去,一定要把她给捉回来好好地问一问她,到底想做什么!”罗纲一提竿子,又一条死光皮在礁石之上努力地弹动着,看得萧诚哈哈大笑。 而江面之上,此时却也隐约传来了笑声以及丝竹音乐之声。 两人抬头,便见到一只巨大的画舫正从江中心驶过。 画舫宽阔的顶楼平台之上,衣着亮丽鲜艳的一群人正或坐或站,有的手持酒杯,有的手持笔墨,更有手持各色乐器的人倚栏演奏,最中央,一群女子载歌载舞,身段妖娆,歌声曼妙! “真好!”萧诚道。 “是很好!”罗纲叹道:“这让我想起了当年东京汴河之上的盛景,那时候汴河之上的画舫可一艘接着一艘,咱们哥儿几个,可也是那画舫之上的常客呢!” “你和张子明常去,我可没有怎么去!”萧诚反驳道。 “你那时便有了江映雪嘛,自然就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了!”罗纲道:“后来,也不知那些女子都去了那里!” “不少人都被掳去了辽地。”萧诚道:“根据后来的一些统计和情报搜集,辽人那一次一共在东京掳走了各色工匠以及青壮男女多达三十余万人。”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将他们都接回来。”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让这江面之上的画舫和快乐的人们能够一直这样快乐写意地生活,然后再说去接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吧!” 两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江面之上船来船往,片刻之间,便从他们的眼前,过去了数艘画舫以及更多的商船,偶尔,也能看到飘扬着战旗的战船从河面之上掠过。 “说到张子明,他在陕西路和秦凤路上能控制得住局势吗?”罗纲问道:“陕西路被几大势力切割,互相之间本来就征伐不休,这一回,只怕会抢过得更剧烈。而秦凤路上部族众多,特别是吐蕃诸族在秦凤路上可是颇有优势的,西军那边如果插手,那形式就更复杂,张子明能应付得了这般局面?” “今日的张子明已不是昔日的小张太尉了,几年的秦岭生涯,也把他打磨得更加地圆润了。上一次甘泉来,便带回去了数十名官员,在扑灭了李淳之后,张子明要求我们派去更多的官员协助他管理。”萧诚笑道:“我已经应了他陕西总督这个位子。” “你想从西军那里挖一块给他也不问问萧老大答不答应?”罗纲瞪大了眼睛。 “拓拔扬威与萧靖明天就要抵达江宁了,你先代我去接待一下他们吧!”萧诚道:“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可不简单呢,我们要是一个应对不好,西军那边的战略,便有可能发生极大的变化,那对我们可就不大有利了。” “萧老大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大哥的态度只是一个方面,他也只能顺势而为而无法违逆大局的。拓拔扬威也好,张元也罢,这些西军的实权派,更大的倾向,是在辽宋之间左右摇摆,他们是想独立建国。所以本盾上来说,他们并不希望我们与辽国当真分出胜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 “西军,可是当年你一手扶持起来的,现在也居然对我们龇牙咧嘴了。”罗纲没好气地道。 “别忘了,当年你这个相公公子可也打着你父亲的旗号,帮着他们做了不少事情的。”萧诚笑了起来:“要不是我们扶植起了西军,那现在西边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说不定早就被辽人可征服了,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就惨了。现在不管怎么说,西军可是在西北之地,拖住了耶律敏,耶律环,那可是一二十万的大军啊!雨亭,不要人心不足哦!” “那你说个章程吧,我要怎么对待他们呢?” “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多重要!”萧诚道:“我们可以很大方地开放给拓拔扬威,让他看看我们真实的实力。嗯,江宁守备军马上有一场重量级的演习,可以安排他们看一看。拓拔扬威可不是一般的党项人,那是一个很有谋略、城府以及见识的家伙。” “说白了,就是吓唬他们呗!”罗纲道:“我就告诉他们,别想些有的没的,跟我们好好合作,将来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他们真想些有的没的,等我们收拾了辽国,再就要收拾他们。” 萧诚大笑:“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了,其实辽国要收拾了我们,接下来也会收拾他们。这天下一统啊,是大家都盼望的事情,金殴有缺这种事情,大家都不希望发生。所以不管是辽还是宋,不管是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们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早点压宝选择一个,才能利益最大化!” “我就怕他们选择辽国呢!” “所以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潜力,看看我们的制度,看看我们的文化,让他们知道只有选对了,才会更有前途,选错了,那可就万劫不复!”萧诚道。 说着话,他猛力一扬手中的渔竿,一条鱼带着耀眼的白光从水里被拉了出来,落在礁石之上,尽是一条重大两斤出头的桂花鱼。 “怎么样,我就说我不鸣则已,必然会一鸣惊人吧?雨亭,中午你有口福了,这么大的桂花鱼,可是很难钓到的。你那些死光皮,还是放生吧!”萧诚得意洋洋地道。 第六百九十三章: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惧怕 重明鸟号四十八对浆叶探入水中,一个起伏,这艘三层楼船便向前窜出老大一截。 他是长江水师的四艘主力战舰之一。 整舰一共搭载水手和水兵三百余人。 船上第一层和第二层两侧一共有十二门火炮,舰首和舰尾还各有两门,整个战舰,装载着十六门火炮。 此刻的重明鸟号打眼看去,并看不出太大的威胁,两层的火炮都缩回到了船内部,炮门紧紧关闭,而舰首和舰尾两门更粗壮一些的火炮,也被毡布牢牢地捆扎好,看起来倒像是放了两个大箱子,不是懂行的人,是万万看不出个端倪来的。 这样的战舰,长江水师一共有四艘,江雄的旗舰毕方号,第二舰队重明鸟号,第三舰队三足乌号,第四舰队比翼鸟号。 由这四艘主力战舰为首的近五百艘大小战船组成的长江水师,现在正牢牢地控制着整个长江、汉江以及江淮流域。 为了充分的发挥南方在水师之上的优势,江宁朝廷在水师的打造之上不遗余力。 这四艘堪称巨无霸的战舰,都是近两年之内下水的,而江宁刚刚制造出来的火炮,也是第一时间装备到了这四艘主力战舰之上。 想想连雷之虎的海上远程舰队,到现在也还只装备了舰首和舰尾两门主炮呢! 因为在海上,雷之虎的舰队基本上已经没有多少对手可以与其抗衡了,但如今在江淮流域,辽国人也正在拼命地发展着他们的水师。 宋国前汉江水师都指挥使刘整父子,被承天皇太后任命为水师大元帅,全力组建、整合辽国水上力量。 这刘氏父子可是水上作战的大行家。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如今辽国的水师实力正在飞速增长,虽然目前仍然无法与江雄的水师作正面抗衡,但骚拢、破袭却是寸出不穷。 而且根据知秋院的估计,按照辽国水师目前的发展速度,一到两年之内,他们在淮河流域必然会对长江水师形成威胁。 与大宋水师追求巨舰大炮不同,辽国的水师,目前追求的小快灵打法。 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 困为现阶段,辽国想要与南宋比巨舰大炮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的造船工业根本就无法达到这样的要求。 原本在高句丽苦心经营的造船业,已经被雷之虎的水师给摧毁得七七八八了。 但这种小快灵的战术,在水网发达的南方,在局部战场之上仍然拥有着一定的优势,打一下就跑,南方的大船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当然,这样的战术,虽然看起来能取得一个又一个不错的战果,但对于整个大局还是无关紧要,一旦碰到大宋大规模的战船集结,他们也只能退避三舍。 而且到了现在,南宋的水师的战术也开始改变。 像巨舰大炮的任务,只是封锁住关键的河口,要津,然后以南四湖钟氏为主的队伍,则以小对小,在江淮复杂的水网之中与辽国作战,一旦缠住了对手,大舰随即跟上予以剿灭。 总体来说,在水上,南宋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这一次重明鸟回到江宁,却是因为运送几个重要人物回来。 长江水师统领江雄派出了作战能力仅次与他的旗舰的第二舰队的重明鸟号,可见对船上的人的重视。 因为船上的人一个姓萧,叫萧靖。 另一个姓拓拔,叫拓拔扬威。 萧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江宁周报,看向对面的拓拔扬威。 “威叔,这江宁周报上说的,第一季度大宋的财赋收入已经起过了三千万贯铜钱,您觉得这可信吗?这可是第一季度,正常来说的话,接下来的三个季度,都会比第一季更强一些,如此一来,他们全年的收入,可就有些高得匪夷所思了。去年,才刚刚过亿而已。” 江宁周报发行已经近两年,过去在兴庆府倒也能看到,不过那都是商队带过去的,基本上都是属于过时几个月甚至于半年的消息。 而这一次,他们却是看到了最新一期的周报,上面恰好就登载了大宋户部发布的第一季度财税消息。 “大宋自从进行了政改之后,关于税赋的统计数字,大体上是可信的。”拓拔扬威道:“因为你的二叔啊,把所有的国家收入,都化为了由铜钱来折价,不再像过去那样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收。如此一来,统计之上的口径,就被统一了。这个数字,应当是可信的。” “可是威叔,靖安司搜集回来的大宋的相关的税赋的政策,总体上来说,他们百姓在税赋之上的负担,只及我们的一半,就算他们的人口基数更大,也不可能比我们多出这么多来啊!”萧靖有些震惊。 西军去年全年的财赋收入为二千万贯铜钱,虽然有与耶律敏对峙,西去商道断绝的影响,但与大宋比起来,仍然是差得太远。而今年第一季度,更是只有四百万贯,收入还在持续降低。 反正张元是愁得头发胡子又白了好些。 拓拔扬威笑了笑,看着萧靖道:“靖安,你仔细研究过你二叔的政改吗?” “当然。” “那你觉得我们能像他那样改吗?” 萧靖叹了一口气:“很难。” “是啊,很难。我们都能看到这里面的好处,但却无法去学习他那一套。西军下头的那些部族首领、那些地方豪强,你让他们也规规矩矩的纳税?那是要生乱子的。”拓拔扬威摊了摊手,道。“而且不得不说的是,在挣钱这一道之上,这天下,只怕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二叔。他属于那种能在石头里榨出油来的狠角色。往往在我们看来平平无奇的事情,到了他那里,总是便能花样翻新的弄出钱来。这一次,我也正是想与他探讨一下如何改善西军的经济状况。” “二叔被称为搞钱相公!”萧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一个贬义词!”拓拔扬威道:“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而有了钱,什么事情都会好办。你二叔啊,比我年轻一轮,但我对他,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记得当年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六岁时哩,比你现在还小,那个时候,他就让我甘愿俯首贴耳的地听他使唤了。” “二叔真有那么厉害?”萧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他叫做威叔的人,在西军之中,那可是当之无愧的三号人物,不过是仅次于自家父亲和长史张元而已。 “你对他还有多少映象?”拓拔扬威笑问道。 “没有多少映象了,当年分别的时候,我才四岁多呢!记忆中最深的,倒是二叔弄得一手好饭菜,便是娘也老说,她跟着二叔学了很多菜肴的新花样,还说也不知道二叔一个读书人,是怎么就能烹饪一道也如此精通的。” “学问天授啊!”拓拔扬威叹道:“像他那样的人,不管什么学问,稍稍钻研,便如同别人在此道上浸淫了一辈子一半,委实有些可怕。” “威叔,您很惧怕二叔吧?”萧靖小声问道。 拓拔扬威叹了一口气:“你二叔那样的人,初与他交往,如沐春风,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哪怕是路上的一个乞丐,他也不会有半分轻视,他总是让与他在一起的人,感到很舒服,把他当朋友。但这些年来,我每每回忆起与你二叔的交往,却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有一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就是你二叔看我们,都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一般的眼神,那好像是一种傲慢,又好像是一种可怜,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靖安,每当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二叔像是一个神在俯览人间。” “那有这么玄乎?”萧靖笑了起来。 “也许是他当年的布局,惊着我了吧?”拓拔扬威摇头道:“当年十六的他,举重若轻的组织我们灭嵬名部,打得实力强横的李续灰飞烟灭,而后又借着这件事,逼迫当年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背书,借着朝廷的力量,开西域,踏青塘,朝廷几百年来没有做到的事情,在他的手里,不过数年光景便天翻地覆。而据你爹说,这只是你二叔谋划的一部分。包括后来的开边西南,也是他这盘大局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后来出了变故……” “所以说二叔是人不是神,他要真是神的话,祖父他们怎么会死?姑母又怎么会去了辽国?” “你觉得承天皇太后现在过得不好吗?”拓拔扬威反问道。 萧靖一愕,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好回答。 当年姑母算是被逼、被抢进入辽国的,可现在姑母却是强大的辽国的第一人,其实力别说是碾压西军,便是二叔也被姑母逼得喘不过气来。 那她算是过得好还是不好呢? “这件事,你不要在你二叔面前提!只怕这是他平生之痛!”拓拔扬威叹道:“这件事我给你师傅也聊过,你师傅啊说过一句话让我深有体会。他说善谋者谋天下大势,谋万世之基,但却往往会忽略了身边,忽略了自己。你二叔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当时那个局面,说实话我们都没有想到。” “所以威叔,我们西军独立建国之事,除了父亲反对之外,您也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二叔的原因?” 拓拔扬威点了点头:“当年你二叔谋划西军控制西北,破西域,踏青塘之时,曾与我细谈过,在你二叔的规划之中,这些领土,都是他嘴里的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萧靖眯起了眼睛。 “是啊,所以西军一旦独立建国,必然便会成为你二叔的敌人。”拓拔扬威道:“靖安,我害怕成为你二叔的敌人。” “威叔,你别忘了,还有大辽呢!” “你姑母会容许我们独立?”拓拔扬威长叹一口气:“当年去横山的时候,那个女孩便是你二叔身边的一个跟屁虫,她就是你二叔教出来的。你看到她这些年在辽国的动作没有?从她的这些动作里,你没有作出一个判断吗?那就是你这位姑母啊,跟你二叔一样,都痴迷于天下一统,绝不会容许金瓯有缺的。” “如果二叔与姑母两人这一辈子都分不出一个胜负来呢?那我们岂不是便有了机会?我们是那个能左右胜负的筹码,偏向谁,谁就要强一些。我们一直站在弱者一边,这样他们就永远也无法决出胜负,威叔,这虽然是走钢丝,但我却觉得很有意思。” “你师傅跟你讲的吧?”拓拔扬威笑道:“的确很有意思,但今年,你师傅老实了许多,不再鼓吹这种言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你师傅突然发现你姑母这个人,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如果说他还能猜到你二叔的一些行事脉络的话,你姑母的所作所为,就让你师傅茫然了。”拓拔扬威一摊手道:“其实不止是你师傅,我也茫然了。” “姑母怎么啦?” “这十余年来,你姑母的表现异常老到,完全就是一个心胸城府无不是上上之选的政治家,真要说起来,连耶律俊也算是栽在她的手中,林平耶律喜这些人更是连命都没有了。但当你姑母执掌大权之后,她的表现,却像是一个赌徒一般。” “赌徒?” “对,赌徒。她迫不及待地将她所有的筹码,一次性地全都押到了牌桌之上,要与你二叔来一个一把定胜负!”拓拔扬威道上:“这样的疯狂地举动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要么你姑母赢得一切,要么你二叔赢得一切。” “会是这样吗?” “这是我与你师傅一起的判断,这一次来见你二叔,我也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映证,如果你二叔也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们西军就必须要作出选择了。非此即彼,想当个骑墙派,想做那墙上的草,完全没有可能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抵达 萧靖有些迷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姑母要这么做! 他还记得当年在风凌渡,自己曾经去拜见过姑母。 她是那样的雍容华贵,那样的从容不迫,那怕面对着父亲的千军万马,却仍然一人一渡横亘于风凌渡上,让父亲不得向前半步。 他将心中的颖惑说了出来,希望拓拔扬威能给他一些解答。 “我与你师傅就这个问题探讨了很久!”拓拔扬威沉吟了一下,道:“我们是有一些猜测。” “还请威叔释疑!” “你那个姑母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但内心深处,只怕早就疯了!”拓拔扬威语出惊人。 “这怎么可能?”萧靖愕然:“看姑母治国理政,有条有理,做事情轻重缓急有条不紊,那里有半分疯模样?” “我说的是这个疯,不是你理解意义上的疯!”拓拔扬威道:“她现在漠视一切。你别看她延揽天下英才,大力改革,使得辽国国力蒸蒸日上,但实则上,她只不过是希望手里的这把利器再锋利一些,好方便她抡起来挥舞向她的敌人。” “二叔?” “应当是吧!”拓拔扬威道:“致于这把刀子的最后结局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而组成这把刀子的千千万万的人的性命,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她只想要一个结果,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萧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还依稀记得当年姑母最是崇拜二叔了,而且爹也是这么讲的。” “恐怕正是因为无比崇拜,所以才格外想要打败!”拓拔扬威一摊手,反正萧家这三兄妹,在他看来,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的。 一个一个的都好像是老天爷特地降临下来做一个游戏一般。 现在,这天下便是一个硕大的棋盘,他们兄妹是棋手,而自己这些人,只是这枰上的一枚棋子。 “如果姑母获胜了会怎么样?” “如果你姑母当真获胜了,我猜她立刻便会意兴索然,对这天下之事,再无半分兴趣。”拓拔扬威道:“但如果你二叔获胜了,他却会把这当成一个起点,兴致勃勃地去建设他心中理想的国度。” “所以其实,您是支持二叔的是吧?”萧靖问道。 拓拔扬威一笑道:“当然,靖安,恕我直言,你姑母现在就是一个疯子,真要让一个疯子赢得了这天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虽然也看不透你二叔,但他有一点却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他永远在想,怎么让这天下人过得更好一点。只要有这份初心在,这个人,就不会差到那里去。”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去宋辽中间摇来摆去呢,直接选择不就好了吗?”萧靖站起来替拓拔扬威倒了一杯水,笑着道。 “那只是我的内心深处的想法,但做事情,永远不可能跟着自己的内心需要去走,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办,因为我们一旦选错,那就是身家性命的大事,岂敢胡来?如果我们觉得你姑母获得胜利的可能性更大,我们肯定是要选择你姑母的。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我们并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呢?”萧靖有些不服气。 拓拔扬威大笑起来:“想上桌当棋手,首先是要有实力做保障的。实力不济而妄行,第一个毁灭的就是我们了。靖安,你看到了没有,那江统领,为什么派了这艘重明鸟号来护送我们?” “不是因为这艘船战斗力更强吗?能更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在长江现在便是大宋的内河,便是一艘小渔划子,也能安安全全地将我们送到江宁。江雄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向我们展示他们的强大而已。这一路上,你不管提出什么要求,这船上的主将都毫不犹豫地向你展示,甚至还让你试了炮,你以为是如何呢?” “向我们展示实力!”萧靖回过味儿来了。 “是啊,这便是实力!”拓拔扬威点头,又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江宁周报,“你看到了他们户部发布的第一季度各地上计的财赋收入,那你在这个面还看到了什么?” 萧靖有些茫然。 “仔细看,这上面可是能琢磨出不少好东西的。”拓拔扬威道:“比方说,这上面的米价,麦价,粟料的价格等等。” 萧靖快速地在报纸之上找到了这些东西,在报纸的中缝里,并不显眼。 只看了一眼,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米十五文一斗,麦十文一斗,粟居然只要六文一斗!” “比我们那里,低了近三倍!”拓拔扬威语气有些沉重:“这样低的价格,只有好几十年前我在京兆会求学的时候,看到过大宋有这样的低的粮价。可那时候,正是大宋实力最为昌盛的时候。” “现在李淳垮了台,张子明掌控了秦风路和陕西路一部分,这也等于我们与南方终于有了一条安全稳定的通道,那么南方的便宜的粮食,是不是可以直接运到我们那里去呢?”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拓拔扬威笑道:“先不说这千里迢迢地运过去运费几何?税费几何?便是我们西军内部,便是所有人都希望南方的便宜粮食进入我们的治下吗?这可是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的。” “临走之时,师傅不是还在说,希望您能说服二叔,允许我们的一些产品能够进入南方市场吗?” “你师傅希望你二叔能给我们让利,让我们的很多产品能够进入南方市场,但却没有说南方的产品进入我们治下的事情!”拓拔扬威一笑道:“你可知道南方的很多产品比起我们的要便宜太多了,南方的产品大规模地进入我们治下的话,我们治下有多少人要破产多少人没饭吗?西军的绝大部分工坊的底子,还是当年你二叔在那里的时候打下的,这些年来,规模倒是在不断地扩大,但技术,却没有跟着提升,十几年老本吃下来,现在,早就没有什么竞争力了!” “这样的事情,二叔会干吗?这是单方面的让利呢!” “会干的。你二叔看我们的着眼点,不在于这点儿小钱上。”拓拔扬威道。 “很多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啊!” “这你说到了点子上!你二叔当年也说过,打仗,说到最后,打得还是钱!打个比方吧,这一次我们与耶律敏在高昌的数场大战的花费你也看了吧?” “看了,让人牙疼,每一战下来,光是羽箭就会射出去几十万支!”萧靖摇头道。 “一支羽箭的造价在五十文左右,每一仗,光是羽箭便耗费几十万贯,而这些射出去的箭,基本上都没有多大的回收价值了,最多能捡一些箭头回来,这还得打赢了才有可能,你说没钱,打什么仗?得益于前几年你二叔那边派人过来传授的连弩技术以及火炮技术,我们在高昌,在稳稳地守住了这个要点,但说实话,这仗,也打得心疼肚疼。” “这两年,与耶律敏的战事,也使得我们的经济受累,西去之路断绝,更是损失颇大!”萧靖有些恼怒。“现在西域通道被耶律敏把持,我们反倒要看他脸色了。” “耶律敏现在也不愿打了,他从西边弄到的那些财货,也需要通过我们的地盘然后卖出去。在辽国,这些货物获得的利益远远不及卖到南宋去,现在啊,咱们也正在与耶律敏谈判怎么一个分成的问题。” “还能这样搞啊?”萧靖有些不理解。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们与耶律敏就只能打生打死?”拓拔扬威笑道:“该打的时候照打不误,该做生意赚钱的时候,还不是要做生意赚钱。当两边都觉得打仗无利可图,反而要不断失血的话,那自然就都没有什么兴趣了。现在耶律敏觉得往西边打远远比跟我们打更有利可图,他为什么还要与我们死嗑?现在他正图谋花刺子谋呢!” “他不是辽国的镇北王吗?” “是啊,他现在我们的主力拖在高昌一带,已经完成了他们皇太后的战略要求了啊!”拓拔扬威道:“在此基础之上,他与我们做生意,又有什么不可?当然,我们要是露出了破绽,他也绝对会毫不客气地一口咬过来。” “那我们这样与辽国暧昧,二叔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拓拔扬威道:“我猜你二叔啊,一定会想法设法地给我们让更多的利,然后用更大的经济利益,把我们与他的大宋绑得越来越紧,当西军治下的百姓在宋国的身上得到了太多的好处的时候,大家便会舍不得失去这份利益,在心理之上,自然就会偏向于宋国,而你也知道,民心所向是会在很大程度之上影响到上位者的决策的。” “您刚刚不是还在说我们治下有很多人不愿意这样吗?因为损失到了他们的利益!” “这就要看我们远期得到的和近斯失去的,那个更大一些了!”拓拔扬威笑道:“靖安,像你们萧家,你母亲的高家、还有你祖母他们的韩家,以及我们拓拔氏、仁多氏等这样一些家族,算得上是西军治下最顶层的家族,如果从远期上来看更有利的话,我们是不惮于损失很多的近期利益的。而其它一些家族嘛,要么跟着我们一起走,要么便消失,你明白吗?” 萧靖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看你二叔整治南方那些豪强世家的手段,嘿嘿,我们也可以学一学的!”拓拔扬威笑了起来:“这一次来,我们除了这些方面的事情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要看一看你二叔有没有顶住你姑母三板斧的能力,如果有,我们肯定就会选你二叔了!”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两人抬头看向窗外。 几艘巨大的画舫正缓缓地自下游驶来,顶层那巨大的平台之上,衣着鲜艳的公子小姐们此刻正拥挤在船舷边,而那些船乐师们也都在挤向这边。 画舫虽然很大,但比起他们这艘三层巨舰,还是像个小弟弟。 而画舫上的那些公子小姐们显然是能分辩出重明鸟号与一般船的不同之处的,此刻,他们正挥着手向着船上的人欢呼着,而那些船工、伎师们也挥舞着手里的竹篙、乐器,同样欢呼着。 “看到没有,他们不怕当兵的!”拓拔扬威笑道:“我们西军能做到吗?” 萧靖摇头:“在我们那里,普通百姓还是很害怕军队的。” 拓拔扬威笑着道:“说出来你恐怕不会相信,我第一次看到老百姓衷心拥护一支军队,便是你父亲当年带着进入横山的广锐军。” “是吗?” “对啊,可是这十几年过去了,广锐军没有了,取而代之的铁鹞子和步跋子,在民间都只剩下了战无不胜的威名,当年那种让百姓夹道欢迎的气氛却没有了!”拓拔扬威笑道。 “怎么这么多的画舫?”眼见着下游又有一些这样的画舫驶了上来,萧靖不由问道。 “风和日丽,正是踏春出游好时节,有钱的公子哥儿小姐们自然就会出来游玩了。看起来我们离江宁应当已经不远了,这样的画舫,一般不会离开城市太远的。” “要到了吗?” “有些紧张?” “是,十几年没有见过二叔了。这可不是当年那个给我烧饭吃的萧家二公子,这是手中握着千千万万人命运前途的大宋首辅啊!”萧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别说是你,我也紧张!”拓拔扬威笑着道。“走吧,去甲板上看看吧!” 两人走上三层甲板眺目远望。 岸边,村庄、房屋已经越来越多了,能看到宽阔的道路之上人、车如炽,络驿不绝,而道路的尽头,更远处的地方,灰蒙蒙的如同一只巨兽趴伏在那里的大宋陪都,建康石头城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舰首甲板之上,有士兵用力地吹起了架在那里的巨大的牛角号。 悠扬的号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他们这样的战舰想要入港,手续可比一般的船只复杂得多。 第六百九十五章:有些不一样 “罗帮办?”拓拔扬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罗纲,好半晌,突然大笑了起来。 所谓的罗帮办,是当年罗纲跟着萧诚在横山之时给自己弄的一个名号。实际上当时连萧诚都没有一个正经的官职,跟着萧诚混的罗纲,更加地没有名堂了。 不过当年一个三司使的公子,一个相公的公子,再加上萧定的数千精锐广锐军作为后盾,即便是自封的没名堂的官儿,那说出来的话,也是有份量的。 而罗纲当年便是用大宋政事堂相公公子这个身份,争来了许多的利益和好处。 “拓拔团练使,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瞅着一身打扮比宋人还要宋人,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拓拔扬威,罗纲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这要不是知道拓拔扬威底细的,谁能看出他是一个党项人呢? 瞅瞅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些家伙,脑门剃得锃亮,旁边倒是留着几撮头发,还梳成了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头侧,腰后插着弯刀,腰间别着匕首,一个个牛高马大凶相毕露。 这才是他娘的标准的党项人嘛! “罗帮办,哦,不不不,罗总督,你倒是有些显老了!”拓拔扬威却是有些感慨,“当年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已经是权倾天下一方封疆大吏了。这一次我来,还真没有想到会在江宁看到你,你不是在云贵吗?” 罗纲一摊手道:“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辽人要搞大事,所以首辅召集所有侍制以上官员到江宁共商大计,你这一次来得巧,想要见谁,都能见到!” 拓拔扬威微笑道:“倒也不必谁都见。” “崇文让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于情于理,都该亲自来码头接你的,只是这些天各路总督、大将们都云集在江宁,难得能将这些人全都聚在一起,而这些人中的很多,也是一年上头难得回江宁一趟,所以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向首辅汇报,说明,崇文的日程啊,排得满满当当,这几天,连家都没有回去,就宿在他的首辅公厅之中。”罗纲解释道。 “理解,理解,我不急的,这一次过来,本来就是想好好领略一下南方风韵,雨亭,我还没有来过南方呢?”拓拔扬威笑道。 “这个好说,不管你想要去哪里,不管你想要看什么,我都能安排!”罗纲笑道:“这可是崇文亲自交待的,你可是我们的好朋友,万万不能怠慢的!” “什么都能看?什么地方都能去?”拓拔扬威意味深长地道。 “当然!”罗纲点头表示肯定。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转身从身后拉过来一人,“你却猜猜这是谁?” 罗纲嘴角一撇:“这还用猜吗?跟他老子长得一模一样,英俊潇洒得让人嫉妒。靖安,这可不是贬低你老子,萧老大当年真是长得好看啊,在军中的时候,当年为了让人害怕,他蓄了一脸的大胡子,萧大胡子的绰号,就是这样叫出来的。” “见过世叔!”萧靖叉手齐眉,深深地行了一礼。 萧罗两家,关系非同一般,从父母亲那里,萧靖更是知道了眼前这位世叔与自己姑母之间那复杂的关系,更别说罗纲近二十年来一直跟着萧诚奋斗,在罗纲面前,他还真只能算是一个小字辈。 “咱们之间,就不用多礼了,你爹还是那么彪悍吗?当年他老是嘲笑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要宰了我,跟宰个鸡子差不多呢!” “父亲一切都好,像我这样的,他一只手能打十个!”萧靖笑道。 罗纲嘿嘿一笑:“那家伙啊,我听说他还应邀与耶律敏单挑了一场?这是真的?” “小胜半招!” “狗日的耶律敏不可一世,还是在秦老大面前吃了瘪!”罗纲恨恨不已。 那一场比斗被传出来之后,当真是惊着了世人。 因为赌注太大了。 耶律敏发起单挑邀请,而且赌注便是龟兹的归属。 当时萧定率领西军主力出击,在高昌击退了辽军与回鹘仆固俊的联军,然后又收复了耆焉,但在龟兹,却与耶律敏相恃不下。 然后耶律敏便发起了这场挑战,要是他输了,他便退出龟兹,要是他赢了,萧定便不能再进攻。 当然,萧定要是不答应,那双方就在龟兹硬桥硬马打上一架好了。 在一众人的反对声中,萧定力排众议,答应了耶律敏的要求。 在两军数万人的注视之下,两人展开了这场注定会名垂史册的单挑。 结果,萧定小胜半招。 而耶律敏也依约退出了龟兹。 这件事情传到江宁的时候,宋人是不相信的。 都觉得这件事情,未免太过于儿戏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当然也的确另有缘由。 西军当时也的确是打不动了,耶律敏的属珊军战斗力并不输西军精锐。 而耶律敏呢,当时一门心思要去咬黑汗国,去抢掠财富,也没心思与西军这个骨头硬啃。 双方都想要一个体面的结果。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一场单挑。 当然,这也是天下第一将的名头的一次决斗。 在完颜八哥年劳体衰,如今躲回了黄龙府之后,世人公认的有资格挑战萧定的,便只剩下了耶律敏了。 至于王柱,众人还是认为差了一筹。 “请吧,驿馆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今天先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明天晚上,我置酒宴为你洗尘,同时呢,也给你介绍一些我江宁的英雄豪杰,如何?”指着边上停着的一排马车,罗纲笑道。 “不如一路走走!”拓拔扬威笑道:“此处距离驿站不远吧?正好安步当车,也让我们好生适应一些走在路上的感觉,这一路坐船而来,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发飘呢?” “行,团练使既然想走走,那就走走!”罗纲笑道:“不过呢,靖安就不跟我们一起了,他另有安排!” 一边的萧靖微愕:“世叔,小侄是使团副使,自当应与团练使一起入住驿馆才是。” “什么副使不副使的,过些天再说,现在嘛,你是来看望二叔的侄子。你的二婶和堂妹,正在家里翘首以盼呢!”罗纲笑道:“先私后公,先私后公。你那小堂妹听说你要来,可是盼望了好些天了。” “靖安,你世叔所言不错,你十几年没有见过你叔婶她们了吧?你父母也还托你带了好些东西过来,正好一起送过去。”拓拔扬威挥挥手:“想要与崇文说些正事,恐怕还得等崇文忙过这一段时间再说。雨亭,崇文是在忙着前线布防的事情吗?” “团练使还是那样慧眼如炬,一语中的!”罗纲倒也爽快:“正是如此,辽国人要发疯,要是我们接不住前三板斧,那就一切休提了,所以啊,崇文是小心又小心,仔细再仔细啊,事无巨细,都得一一过问。” 一群人分成了两路,一波人带走了萧靖,另一波却是在罗纲的带领之下,陪着拓拔扬威等人,在路上缓缓而行。 道路是新修建的,略微高出两边的地基向着两边微微倾斜,小石头籽镶嵌在路基之上,上面的一部分,已经被磨得光溜溜的,只在边缘还有一些保留着棱角,行道树还被三根木竿子撑着,树的冠盖全部被锯断了,光秃秃的,只余下三五根枝杈之上还保留着些许绿色。 道路两边一排排的土坯房都盖着茅草,看起来很简陋,却全都是在经营的商铺,打从门前经过,不仅是屋里,便连屋檐之下都被货物堆得满满当当。 好多人! 店铺里,屋檐下,都站满了人。 但似乎并没有人关心他们这一群明显看起来有些奇形怪状,而且不是一般人的了队伍。 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最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抬头瞄上一眼而已。 倒是拓拔一行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他们在兴庆府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有比他们打扮更奇怪的人。 他们看到了全身乌七麻黑的人。 也看到了满头金色头发,眼睛却发蓝的人, 还看到了穿着短裙,裹着黑色的头帕,身上衣服缀着亮晶晶银片的人, 难怪这里的宋人对他们不好奇。 感情是见怪不怪。 “码头原本距离城市还有一段距离的,只不过这一两年城市扩展得太快,而从城里到码头这一段,更是黄金地段啊!团练使,您可别小看这些土胚房子哟,这里一幢土胚房子,在城里可以买一个小院子。”罗纲笑着道。 “想来崇文又大捞了一笔?” “哎哟喂,团练使,您可真是崇文的知音!”罗纲大笑:“当初崇文借着要修路,拿钱买下了这道路两边的土地,当时可没有人想到,这路边的地块,短短两年时间,地价便翻了五翻,还不说这上面的这些房子。接下来啊,朝廷准备要把这些土胚房全部翻盖成三层以上的房舍了。” “崇文搞钱的手段,向来是一环套着一环!” “所以他叫搞钱相公嘛!”罗纲道:“说实话,要不是这两年崇文想法设法地弄钱,我们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不是一年的赋税都过了亿吗?” “挣得多,花得更多!钱,总是不够花的。你们来时坐得重明鸟号,这样一艘战舰价值一万贯,船上的十二门青铜炮,每门价值一千贯,舰首主炮,每门价值一千五百贯。”罗纲道:“还有,你们来的时候经过了燕子矶吧?” “那上面是国子监下属的武院?” “每一年在那里投入的钱,超过五十万贯。而在各省、府、县都有包括武院在内的各种学校,这些学校算起来每年的投入,超过两百万贯。” “孤寡院、医馆等等,那一样不花钱?哪一样,都不能省啊。” 拓拔扬威微笑着着点头。 在西军治下,这些也不是没有,但说起来,都不值一提。 仅仅只不过是一个点缀而已。 刚刚罗纲提到的这些所花费的费用,在西军那边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去过东京,当年东京的繁华,也让他为之震惊, 今天他来到江宁,似乎又看到了当年与东京一样的繁华盛世, 但又有些地方显得不太一样。 到底是那些地方不一样呢?拓拔扬威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苦苦地思索。 这个不一样,应当就是新宋与过去的大宋之间的区别吧!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江宁府城的城墙。 城墙很破旧了,拓拔扬威甚至惊讶地看到了有几个百姓拖着板车,在一个缺口那里将散落的砖口搬到板车之上,看到官兵来了,竟是丝毫不怕,还咧嘴朝他们笑笑,然后拖着满满一车的上好的青砖扬长而去。 “这?”拓拔扬威有些疑惑。 “没啥,本来就破了嘛,放在这里也是浪费了,百姓弄回去建个房子起个猪圈啥的,也算废物利用!”罗纲笑道:“崇文一直想将这城墙拆了呢,说沿着这城墙修一道环城路蛮好的,只不过反对者甚众这才罢了。” “没有城墙,警戒怎么办?”拓拔扬威讶然道。 “能怎么样?”罗纲淡淡地道:“东京城有着这天下最固若金汤的防守,又挡了辽人几天?人心墙,才是不倒的城墙。如果敌人又打到了这里,城墙照样也挡不住。” “可这里离前线也太近了吧?”拓拔扬威道:“江淮前线稍微出点岔子,江宁便首当其冲。” “因为我们知道在前线,我们绝不会输!”罗纲停下了脚步,侧着看着拓拔扬威,道:“这便是新的大宋对自己的自信。” 有自信当然是好的,但自信得过了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拓拔扬威不会蠢到现在当面去驳斥罗纲,只是心里有着一些隐隐的担忧。 天子当守国门,君王应死社稷,这是当年萧崇文选择江宁作为陪都之时放出的铮铮之语。 便是拓拔扬威,张元等人,都认为新宋当年更应当选择在杭州建陪都的。 第六百九十六章:凉一凉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萧靖探出上半身,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那个女子。这个女子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子竟然重合到了一起,似乎岁月并没有在这个女子身上留下半分痕迹,这让他惊讶万分。 自家母亲只比眼前这个女子大上一岁,但现在看起来,却似乎是两代人了。 江映雪身着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娇柔丽色,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 而在她的身边,则站着另一个明艳的少女,雪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肤,纤细的手指玩弄着胸前的长发,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随云髻,发上高插的银百合发簪嵌镶宝石的珠花额外夺目,两颗耳珠上吊着一对小巧的珍珠坠子,灵动飘逸又不失美感,此刻,正瞪着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萧靖。 “萧靖见过叔娘!”抢上一步,萧靖叉手齐眉,深深地一揖到地。 “快起来!”江映雪笑着上前扶起萧靖,上上下下地端详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最后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才四岁出头,晃眼之间,便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时间真是不经过啊,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这若是在外头见到你,还真不敢认你了。” “叔娘却还是十余年前在东京时的模样,侄儿可是一眼便认出了叔娘!”萧靖笑着道:“要是母亲见了叔娘现在的模样,只怕会又羡慕又嫉妒的。” “你娘太辛苦了,这都是你爹的错。”江映雪笑道。 萧靖尴尬一笑,这却是不敢接嘴了。 “靖哥哥,我终于见着你了!”终于逮着了空子,旁边的那个明艳少女却是一步抢到了头里,“我是萧宁,你还没有见过我呢!” “见过你的画像!”萧靖笑道:“不过你比画像上要更漂亮一些。” “真的吗?”萧宁大喜道。 “当然,哥哥怎么会骗你?小宁,这是哥哥送你的见面礼!”萧靖从袖筒里掏出一样东西,直接塞到了萧宁的手里。 萧宁拿起一看,顿时眼睛都直了。 竟然是一颗比鸽子蛋还要大的红宝石,打磨成了精巧的心型,镶嵌在金丝之中。 萧宁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如此大的一块红宝石,委实也是第一次见。 “谢谢靖哥哥!”她喜滋滋地向萧靖福了福以示谢意。 “有礼物才给哥哥行礼,先前却是没有半点规矩,都是你爹把你惯得!”江映雪笑着道:“靖安,一见面就给她这么贵的礼物,会惯坏她的。” “叔娘,也算不得多贵重,这些宝石,在我们那边倒也是很多!” 江映雪点了点头:“嗯,这倒是,西域那边,的确出产宝石,不过像这样的,也极是稀罕的了。” 得了好处的萧宁上前牵了萧靖的手,笑道:“靖哥哥远来辛苦,娘几天前就开始给你准备住处了,所有的都是最好的呢!还准备了好多菜肴,都是娘亲自准备的,平常我想请娘做一次饭,都是难上难呢,还是靖哥哥的面子大。” “别听她胡说,我啊,也就是打打下手,真正准备这些的,是你的二叔!你还记得你二叔的手艺吗?” 萧靖笑道:“纵然当时年幼,却也记得只要是二叔下厨,我必然是早早地便等桌边,不将盆子里的汤汁吃完绝不下桌。好像祖母当年经常为此训斥我呢!” “这一次过来,你便好好地再尝尝你二叔的手艺吧!他都做了八成了,家里的厨子都只需要再加加热了!” “二叔日理万机,还记得给侄儿弄饭食!当真是让侄儿受宠若惊。只是叔娘,这一次我还是西军副使,回头还是要住到驿馆去的。” “住什么驿馆!”江映雪牵着萧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回来了,自然是住家里,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副使不副使,而且你二叔回来了要是看不见你,岂不是又要怪罪我?这件事,就不用再说了。” 萧靖侧脸看着江映雪,嘴巴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眼前的这位叔娘,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子。 很多事情,也是这两年,他才陆陆续续地知道。 二叔能有今天的成就,眼前这位叔娘的助力,绝不可少。 不像母亲在西北之地为百姓所称颂,在大宋,知道叔娘厉害的人可真不多,但不显山不露水的叔娘,手里却握着惊人的财富,拥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 像现在名震天下的大宋知秋院的首领吴可,当年不过是叔娘麾下的一个头目而已。 “不是说,二叔很忙,这几天都不会回家吗?” “那是骗骗拓拔扬威的!”江映雪笑道:“你都住家了,你二叔岂有不回来的道理?不见拓拔扬威,那是要凉凉他,但岂有凉自家侄儿的道理?” “为什么要凉凉拓拔将军呢?” 江映雪一笑道:“靖安,拓拔这一次过来,是想看看我们大宋的真实实力好做进一步的选择吧?你二叔很生气,当年你二叔可是帮了他拓拔一族甚多,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和仁多忠这些人,不想着如何助你二叔一把,却尽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情。这拓拔啊,一门心思地就想着建立一个以党项族为核心的国度呢!哼哼,想得倒美!” 萧靖嘴里有些发苦,偷偷地瞟了一眼江映雪,见这位叔娘嘴里说得凌厉,脸上却仍然是笑意盈盈,实在是猜不透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倒也不怪拓拔将军,其实在西北之地,不仅是拓拔一族,还有吐蕃、回鹘甚至于辛大统领他们,都有这个意思呢!” “是吗?那靖安,你的意思呢?”江映雪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萧靖。 “侄儿倒没有什么意思,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萧靖小声道。 江映雪点了点头:“你爹的意思,我们倒是很清楚的。因为你爹知道,如果西北真的从大宋分裂出去的话,那在击败辽国之后,说不得,你二叔又要再过一次横山了!” 萧靖心头一震。 “可是叔娘,如今辽国势大,而且正要举倾国之力来袭,大宋,当真是危若累卵呢!我听拓拔将军他们议论,如果不能联合西军,那这一次,只怕大宋便很危险了!” 江映雪停下了脚步,淡淡地道:“你姑母那人啊,从小就是一个急性子,哪怕成了一国之最尊崇的人,这一点也没有改变,正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等你在江宁呆上一段时间,见到了真正的大宋的实力,就不会这么想了。” “真正的大宋?”萧靖愕然。 江映雪点了点头:“一个日新月异的大宋,靖安,你们在西北,是无法一窥究竟的。” 江宁驿馆的地势很高,在二楼探出去的木制阳台之上,可以看见小半个江宁城。 拓拔扬威捏着酒杯,站在阳台之上,凝视着外面的城市。 虽然已经入夜,但整个城市却是灯火辉煌,灯光映照之处,一片熙熙攘攘,那些店铺的生意,似乎比白天里还要更好一些。 “繁盛之处,不输当年东京!”身边,传来了一个人的感慨之声,那是使团的另一个副使,韩宏。 信阳韩家是萧氏的姻亲,东京城破之后,韩氏嫡系一支逃往了西军投奔了萧定,而另一支庶族却是奔南方投奔了萧诚。眼下,却是旁枝出身的韩端成为了大宋的礼部尚书,比起嫡系一支却是要风光太多。 与当年的东京一样,现在的江宁,也是没有宵禁的。 “我想起来了!”拓拔扬威突然大叫了起来,却是把身边的韩宏吓了一跳。 “将军,您想起了什么?” 拓拔扬威一扬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凝视着韩宏道:“自从来到大宋之后,我总是觉得眼前的大宋,与过去的大宋有些不一样,但却又想不出到底那里不一样,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有什么不一样?”韩宏有些迷惑,“在我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大大不同!”拓拔扬威道:“多年以前,我在东京之时,见到大宋男儿,长袍高冠,熏香簪花,以此为美,喜作华文,美诗,风流自赏以为雄。倒是那纠纠男儿甚是少见,便是偶尔见之,也尽是不得志之辈,在那些读书人面前,唯唯喏喏。” “大宋以文御武,文人地位高而武人地位低,一向如此!”韩宏笑道。“这是当年太祖太宗订下的国策,王爷不是也说过,正是这一策略被执行了几百年,从而将大宋男儿的豪气给阉割了吗?” “可是这一次在江宁,你看到了这等熏香簪花之辈吗?”拓拔扬威问道。 这一问,韩宏倒是醒悟了过来。 “熏香簪花之辈没见到,倒是负弓挎刀之辈,随处可见。看来一场亡国之痛,已是让这江宁新宋改弦易辙了。读书人不吃香了,反倒是勇武之辈要出人头地了。” “倒也不是如此!”拓拔扬威道:“当年萧崇文曾跟我说过一件事,他说一个民族想要兴盛昌达,必然要文明其思想,野蛮其体魄。现在,他当权了,终于可以将这样的一个理想贯彻到他的治国方略中去了。你看看现在的贵州路,云南路以及两广诸地,这些率先受到他影响的地方,是不是正是这样?” “在我们西北之地,野蛮其体魄倒不用说,但文明其思想,可就难了!”韩宏笑道:“便是将军您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党项文字,如今又有多少人族人会认会写呢?” 拓拔扬威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西北之地的形势太过于复杂了一些。不管是那个族裔,都很难占到绝对的优势,之所以到现在还保持着一定的强势,能力抗辽国数十万大军的挤压,一来是因为王爷本身的威望,二来也是得益于当年萧二郎制定的那些规矩。当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那些规矩,如今再来看却不得不感叹萧二郎的先见之明。利益的联结,的确比所谓的盟誓要牢靠得多。” “可是也在渐渐地出问题了!”韩宏道:“原先那一拨的努力想要扩大自己的利益不想分润,后来的想要从其中分一杯羹来满足自己,矛盾其实是越来越大了。大家想要独立建国,其实也是想从中得到更多吧?” “我们缺乏萧崇文那样的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本领!”拓拔扬威道。“所以这一次来,我其实是来找答案的。不管这个答案如何,也胜过我们自己去摸索,一旦走错了道,可就再也难以回头了。” “罗纲安排了这么多的参观,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展示实力而已!”拓拔扬威笑道:“你看他安排的行程、内容,可算是全方位的向我们展示大宋的实力了。” “我倒是最想看看他们的军队,说到底,最终还是要着落在战场之上!”韩宏道:“当年大宋又何尝不是要远比辽国富裕呢,最终,还是被打得一败涂地。” “可是现在没有了崔昂这类人,也没有了赵琐这个糊涂蛋!”拓拔扬威道:“现在指挥军队的,是吕文焕,杨万富,高迎祥,王柱,魏武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有了经验丰富的将领,再有敢战能战的军队,有着雄厚的经济实力的支撑,当然最重要的还有着朝廷毫无猜忌的支持,胜利便是可以期盼的。” “也不知二郎什么时候见我们?” “在我们看完这些东西之前,萧崇文是不会见我们的!”拓拔扬威笑道:“这一顿杀威棒,他必然是要重重地拍在我们身上的。既然蜜枣已经都给过了,拿接下来自然是要抡起大棒子给我们一些颜色的。” 第六百九十七章:教侄 西军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萧诚苦心孤诣谋划的结果。 一路把萧定的广锐军从河北路弄到陕西路,萧诚也不知掉了多少头发才将这件事情弄成。 而广锐军到了西北之地后,为了让他们能站住脚,能在这里生存发展,萧诚又为此呕心沥血。 兴建神堂堡,勾连横山党项,一步一步地给李续挖坑,然后让那个家伙跳了进去。 广锐军取代了兴难军的位置并在那里开始了种田发展的模式。 在萧城的心中,西军,当真就像他的一个孩子一般。 虽然这个孩子现在离父母远了一些, 但如果这个孩子想要破门而出, 萧诚必然是不会允许的。 即便是在萧诚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松过对西军的支援。 钱,物资甚至于最先进的军械制造技术,向来都是想法设方也要满足西军。 但正如一个孩子的实力开始强大了,又离得远了,同时身边又多了不少新的小伙伴,自己感觉实力越来越强,不比家长差了,于是乎想自立门户摆脱家长的心愿也便越来越强烈,这个时候,就需要抡起巴掌狠狠地给他几下了。 在西军,像拓拔扬威、仁多忠、野利奇、细封阿大等一众老人儿对大宋还是充满着敬畏的,因为在过去,不管是李续,还是萧定,都仅仅只凭一军之力,便能压制得他们没脾气。 如今的大宋虽然只剩下了半壁江山,实力远远不如往昔,但光是一个执政的萧崇文,便足以让他们思虑再三。 反而是那些后起之秀没有这么多的老虑,认为现在两强相争,正是他们独立出来的最佳机会。 天刚蒙蒙亮,萧靖便起了床,一身短打装扮收拾得利落,便径直出了门,到了后院。 地面是用三合土垒的,极其结实,边上摆着好几排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倒是应有尽有。还有一些在外头很难看到但萧靖却很熟悉的器材。 比方说杠铃、哑铃、双杠、单杠等玩意儿。 在兴庆府的王府之中,这些东西也是一应俱全,听父母亲说,这些在外头还很新奇的东西,却是二叔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府里备下了。后来萧定试了试,觉得很有效果,便也学了去。 不过后院此时却是已经有人了,站在月亮门口,萧靖一眼便认出了那便是自己的二叔,萧诚。 纵然已经是十几年没有见过了,但一眼看过去,萧靖便心中了然。 昨天自己晚上多喝了几杯,说起来叔娘的酒量是真的有些吓人,还有萧宁那个小丫头也在一边推波助澜,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硬生生地被他们喝得有些迷糊了。 要不然,昨天晚上就应该见到二叔的。 萧诚回头,看着有些楞怔的萧靖,笑道:“怎么起来这么早?你婶子说你喝多了。” 萧靖有些赫然,脸庞发热,道:“每天都是这个时辰起来做早课的,习惯了。侄儿真是失礼,昨天晚上便该拜见二叔的!” “一家人,哪来这么多的规矩,自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你娘那里都好,就是规矩太大,那时在东京家里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你娘了。说话细声细气的,也不恼,但就是句句都拿你的把柄,戳你的软肋,让你辩驳不得!”萧诚一跃身,把自己挂在单杠上,脸朝着萧靖,笑道:“她现在还是那个样子吗?” 萧靖忍住笑,萧诚还真是没有说错,便是自家老子,都有些怕母亲了。 “要不要比一比?”看着侄子,萧诚笑道:“这些东西的玩法儿,你都熟悉吧?我估计你肯定是比不过你爹,比我,也应当差一些!” 萧靖挑挑眉,看萧诚那匀称的线条分明的一看就知道充满力量的身材,就知道自家这位叔父一定是经常玩这些的,但一介文臣,能有多少时间浸淫在这些上面? 而自己,可是此中强者。 在西军之中,真正比自己强的武者,已经不多了。 自己虽然比不上老子,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悍将。 跃跃欲试的下得场来,“二叔,侄儿可不会让你!” 萧诚哈哈大笑:“小子,有自信是好事,不过自信得过了头,那就是骄傲了,今日,看你二叔教训你!” 然后,萧靖便被教训了。 他被全方位的碾压。 不仅仅是在这些器械之上,便是接下来的一场肉搏战,满心想要扳回一局的他,也被萧诚按在地上好一顿摩擦。 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萧靖委实想不明白,二叔不是一个读书种子吗? 爹娘也从来没有说过二叔居然还是一个搏击高手啊! 可是看二叔的手法,分明就是在这上头浸淫多年,手法老练,经验老到,一招一式,都歹毒得很。 十八岁的意气风发的少年,被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壮男这一顿教训,直接给整得口服心服了。 自己这个二叔,还真是一个怪胎! 一只大手伸到自己面前,萧诚那张笑脸便出现在眼前。 借力一跃而起—起,萧靖连连摇头:“二叔,您可真是能装,这算是扮猪吃老虎吗?这要是有个刺客摸到了您的面前想要行刺,只怕满心欢喜接着就是无边恐惧了。” 萧靖摇摇头:“我练习武技,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可不是为了阴什么刺客,你二叔身为大宋首辅,当真让刺客摸到了我的身边,那也太没脸了,倒不如让刺客一刀子戳死算了。” 萧靖听得有趣,不由大笑起来。 “你看看,从东京被破,江宁新立之后,我公布了一百名卖国奸贼的姓名,杀之最高可封候,最低也能得一个县男爵位,可你看看这些年,可曾有一个人得手过?那些人都如此,更遑论刺杀我了!” “这倒是!”萧靖点头道:“就像我们大夏王府,从外头看起来风平浪静,没啥特别的,其实安保之严密超乎人之想象。” 萧诚两手抓住双杠轻轻一跃,已是坐在了上头,回头招招手,示意萧靖也坐上来。 萧靖微微一怔,但看着上头安之若素的萧诚,终于也是跃坐了上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靖,纵然是嫡亲的自家二叔,但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之下,萧靖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知道你爹为什么让你过来吗?”萧诚突然问道。 萧靖有些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要知道,临来之时,师傅张元可是对他说过,要他打探大宋虚实,以方便西军作出决策,接下来到底该走那条路,可这话,如何对二叔说呢? “你想当皇帝?”萧诚第二问,更是让萧靖呆住了。 “我……”本想否认,但看着对面那双眼睛,萧靖竟然又迟疑了。 是的,他真是这么想过的。 大夏王萧定如今盘踞西北,兵临西域,威震青塘,麾下控弦之士数十万,地域纵横来去千里,而他萧靖,大夏王之世子,叔父是大宋之首府,姑母是大辽的承天皇太后,为什么就不能做皇帝呢? “看来是真想过的!”萧诚一笑道:“靖安,你知道你二叔我小时候的梦想吗?” “我知道!”萧靖道:“父亲跟我讲过,说您从小便想着让大宋一统天下,一直都在默默布局,不管是在军事还是经济之上,广锐军西移,便是您一力谋划,没有您,就没有西军的今天。” 萧诚一笑:“你父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让大宋一统天下只不过是我顺带着的一个梦想,可算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呢!” “这都不算?那还有什么目标能比这个目标更大呢?”萧靖茫然。 “当然有。”萧诚道:“我自小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把握,而不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的生死荣辱,能由我自己作主,而不是由别人一言而决!” “您也想当皇帝?”萧靖瞪大了眼睛,在他看来,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那岂不是只有天下至尊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萧诚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当皇帝呢?靖安,我从小啊,就想,圣天子垂拱而治就可以了。这天下,交给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就可以了。” “就像您现在这样?” 现在的江宁的小皇帝与辽国中京的那位小皇帝其实在本质之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任人摆布的泥偶菩萨。 “你觉得在江宁,我能一言而决,是一个权臣?” 萧靖笑而不语。 “那你可就错了。”萧诚道:“从开拓贵州路开始,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建立起一种新的制度,所有的事情,绝不能由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需要依靠一个体系或者说一个集体来一起做出决议。一人技短,众人技长,拾漏补缺,方得长久。而外界之所以觉得江宁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你二叔我还没有在大政方针之上犯过错,支持我的,始终比反对我的人更多,所以你二叔想要做的事情,便都能得到实现。可是靖安,如果有一天,反对我的人比支持我的人多了,那你二叔我,就得下台,换一个能得更多支持的人上台了。” “您就不怕人走政息吗?” “自然不怕。好的政策自然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能够长久的留下来,坏的政策,便是被去掉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政策这东西,向来都是此一时也彼一时,眼前适合的,好的,过上一段时间,便极有可能变成坏的,恶的。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说辞,全都是屁话,变则通,通则不痛。时、世、人都不同了,政策自然也便要跟着变。” “您觉得皇帝做不好这些事情吗?昔有尧舜,秦皇,汉武,唐宗……” “他们建立的帝国,如今安在?”萧诚反问道。 萧靖顿时张口结舌。 “皇帝当然也有好的,贤的,但谁能保证他一生都好,都贤呢?就算他一生都贤明,可人终究还是要死的,他的后世子孙还能贤明吗?一旦他的子孙昏庸了,坠落了,等待他的便是亡国灭族的下场。看看赵琐赵敬的下场,你觉得当这样的皇帝有意思吗?就算如你所愿,你当上了皇帝,可你愿意你的后世子孙,将来落得赵琐赵敬那样的下场吗?赵敬死得凄惨,而赵琐,现在活着,却比死了还要惨吧?” “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把皇帝变成菩萨,供着就可以了,而这天下,自然便由全天下选出来的贤能来治理,这些贤能不会是一个人,而会是很多人,是一个集体,由一个集体来治理这天下,如此天下当可长治久安。而一统天下这件事情,只要我们便前面这些事情做好了,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萧靖默然不语。 “西军不具备自立的条件,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萧诚道:“不管是我们大宋还是大辽,不管是我们那一方胜利了,接下来的兵锋,必然会挥向一个想要独立的西军。光用言语想要说服你,显得很是苍白,接下来你在我们这边好好看一看,对比一下双方在力量上的差距吧!这个力量,不仅仅是武力,还有经济、文化等各方,靖安,双方在综合实力上的差距,会让你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的。” “二叔,要是以后我们选择了姑母那一边呢?” 萧诚沉默了片刻道:“那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一起打了而已!” “二叔这般有信心吗?现在辽国,可比大宋强大!不说大辽了,便是我们西军,控弦纵马之士,也以十万计。” “是看起来比大宋强大!”萧诚一笑道:“等你离开江宁的时候,再来作出一个结论吧!靖安,你可知道,现在的战争,已经到了三岁小儿亦可轻易杀死一个百战之士的时代了吗?” “这怎么可能?二叔又想虚言恫吓于我?” “虚火恫吓于你?”萧诚哈哈大笑,从双杠之上一跃而下:“靖安,你跟我来,我为你准备了一样礼物,看过这样礼物,你再说说可能不可能吧!” 第六百九十八章:让人震惊的礼物 洗漱完毕,又吃过了一顿萧靖觉得有史以来时间过得最为漫长的早餐,再看着堂妹萧宁被两个嬷嬷几乎是架着走了出去,现在是她的学习时间,而她却想跟着萧靖,不管萧宁如何挣扎惨叫,江映雪都不为所动,而萧诚只管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显然对于萧宁的这一套是司空见惯。 二叔一家,当真很溺爱萧宁堂妹呢! 萧靖脑子之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自己家里也有二个妹妹,但她们在母亲的教导之下,个个都循规蹈纪,像萧宁这样不顾体统地瞎喊乱叫乱踢乱打,压根儿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宁堂妹真幸福! “好了,终于甩脱了这个缠人的家伙,靖安,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吧!” 萧诚拍拍手,站了起来。 “靖安,这件礼物可是数名工匠忙活了数年之久,可以说,普天之下,到目前为止,就只有这么一件。”一边的江映雪笑道。 萧靖不由有些咋舌,自己这位二娘可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她说这天下只有一件,只怕当真就只有一件,那这份礼物,当真就很珍贵了。 “靖安,你对火药武器了解多少?”一边往内书房方向走,萧诚一边问道。“你认为火药武器的前景如何?” 火药武器第一次运用到战场之上,便是由广锐军率先使用的。 自那以后,火药武器便真正开始被所有人重视起来了。 而在以前,这种被称为药发傀儡的东西,并不为军人们所看重。 宋军以前装备了很多的什什么霹雳弹、一窝蜂之类的火药武器,但也就看个热闹而已。 没有人认为这玩意儿能改变战场之上的格局。 但现在,所有人的认识自然是改变了。 不管是辽国,宋军还是西军,都在努力地发展着火药武器。 大宋率先弄出了火炮。 先是柞木炮,现在已经出现了青铜炮。 这一次萧靖坐的重明鸟号上,便装备了十数门青铜炮,可以在水战之中数里之外便向敌船开火,而他们使用的实心弹与开花弹都能对敌人造成重创。 而辽国则开发出了投掷用的火药陶弹,并且在与宋军的睢县之战中大发异彩,可以说如果不是火药陶弹的威力,睢县那一战,卢本安只怕就逃不回去了。 接着,大宋便开发出了被称为手炮的玩意儿。 西军自然也一直在研究这些东西。 可是广锐军虽然是率先使用火药武器的,但在后来的研究之中,却远远地落后于辽国,更不用说大宋了。 但凡是研制这样的东西,不仅需要大量的有经验的技师,还需要海量的金钱投入。 像火药,现在西军所使用的,与初代的火药差距并不大, 但不管是辽国还是宋国,在配方和制造工艺之上都有了极大的进步。 威力在增大,而其产生的一些副产品,却在减少。 大宋最新的用于青铜炮的火药,其产生的烟雾已经极少了。 当然,现在的火药武器的蔽病也极多,就像青铜炮这样的东西,发射速度很慢,即便是最熟练的士兵,一柱香时间,也最多只能发射三到五炮的模样。 而对于骑兵来说,一两里的距离,几个呼吸之间,便可以杀到眼前。 到时候你这些沉重的青铜炮,便成为了累赘,连跑都跑不掉。 一尊青铜炮,动辄便是上千斤,在萧靖看来,野战之中可并不适用。 别说是骑兵了,便是步兵也跑得比他快。 也就在船上好使。 当然用来守城也是极好的。 可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 当外面的都被消灭了,一座孤城,又能坚守多久呢! 说了自己的看法,萧靖最后总结道:“器为外物,人,终究才是最为主要的。至少在侄儿看来,火药武器,现在能作为战场的补充,能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发挥巨大的作用,但在更为广泛的战场之上,侄儿不是认为战马、弓弩更为实用和有效。” “嗯,你这个看法,也是现在我们大宋很多将官的一致看法。火药武器发展到现在,虽然有了巨大的进步,但是呢,还很难说改变战争的模样和走向。不过我要说以后,火药一定会使得战争的形式都得到巨大的改变,靖安你信吗?”萧诚笑道。 “二叔所说,我自然是信的!”萧靖道:“侄儿可不敢忘记,真正具备杀伤力的火药武器,便是在二叔您的带领之下弄出来的。” “不敢居功!这东西,真要说起来,是你二娘带人弄出来的。”萧诚笑道:“当初我只是提出了一些建议而已,是你二娘出钱,出人,历时数年,才弄出了初代的炸药。” “二郎你就不必谦虚了,没有你的那些提议和方向性的东西,我投入再多的钱,也仍然只会是药发傀儡,而不是武器!”江映雪笑着道。 萧靖有些吃惊地看着江映雪。 “外头人并不知道,你二娘可是这天下,纯度最高的火药制造商的东家!”萧诚笑咪咪地道:“在贵州的大山里头,有一座专门的火药武器研究院,那里面不管是技师还是普通工人,都无疑是这天下经验最为丰富的研制火药以及火药武器的一帮人。而这座武器研究院的主人,便是你二娘!那件我要送你的礼物,便是这间研究院的产物。” 萧诚经营贵州十数年,贵州路,可以说是萧诚的后院,在那里隐藏了一些什么萧氏家族的秘密萧靖并不奇怪,但这件事,无疑太让人震憾了。 “火药以及火药武器的研制,太费钱了,而且威险性极大。”江映雪道:“到现在为止,每年的平均投入都在五十万贯以上,你二娘我辛辛苦苦一年所赚的,倒是大半都砸到了这个研究院里。好在去年青铜炮投入了实用,今年手炮也被制造了出来,总算是可以回血了。只不过成本仍然居高不下。” 萧靖看过青铜炮,也在许慎的靖安司那里知道手炮的存在,陕西路上张城砍了李淳的脑袋,然后三千部众在一众秦凤路部族军队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李罡的五千嫡系,并吓得其它秦凤路部族军再无疑虑地加入到了张城的队伍之中,从而一举奠定了如今秦风路和陕西路的格局。 “二娘,我们西军能采购一批手炮吗?”萧靖满心热切地问道:“我们可以出最好的价钱,您也知道,现在我们在西域与辽军对峙甚是吃力,如果能大批量装备手炮,必然可以占得上风!” 江映雪轻笑起来:“别看这间研究院是我的,但这样的东西出售,也不是我能轻易作主的,必然要得到朝廷的批准。你想要那么几十上百枚,我倒是可以作主,但要得多了,就不行了。没有朝廷的批文,这东西是绝不敢随便往外卖的。” 萧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想想也是这样的。 几十枚上百枚,于大局又有什么帮助呢? “手炮在实战之中表现很优异,研究院下属的工坊正在努力生产,只不过产能有限,一时之间很难大规模地装备。”萧诚摇了摇头道:“想要提高产能,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可能。不过到时候如果西军急需的话,也不是不能特事特办,紧急调拨一批的。” “那就先谢过二叔了!”萧靖道。 萧诚呵呵一笑,能紧急调配,那当然是有先决条件的。西军如果不与辽人开战,这样的武器装备,自然也就不可能过去。 与别处不一样,萧诚的这间书房外,却是明晃晃地站了好几名护卫,而且更外围一点,还有全副武装的护卫在巡逻。 显然,这里是整个萧府的重点保护对象。 萧靖现在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现在他只能猜到这件礼物,应当是一件火药武器,但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玩意儿,能让自家二叔二娘如此郑重其事呢? 萧诚从书架之上取下了一个盒子,放在了萧靖的面前,打开盒盖,从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长约两尺,前面一截铁管,后方连接着手柄,而在尾部,一个转轮样的东西在萧诚用手一拔拉之下,竟然嗖嗖地转动起来。而在盒子的一侧,则放着一排圆锥体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萧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萧诚笑道:“我叫他转轮手枪!很早以前,我就在纸上画出了这个东西,然后交给了你二娘,你二娘安排了研究院里最有经验的老技师开始弄这个东西,这些年来,花费了不少钱吧?” “数万贯是有的,还死伤了好几个人!”江映雪显得有些痛心:“都是最有经验的匠师呢!” 数年时间,几万贯钱再加上几条人命,萧靖顿时便觉得眼前这个黑黝黝的家伙有着不可承受之重。 “这也是火药武器?” “是的,数年时间,就弄出了这么一把。”手指勾着这把转轮手枪,滴溜溜地在手中转得风车一般,看得萧靖心惊肉跳,生怕掉在地上摔个好歹出来。“如果要再弄一把,起码也要一年时间!” “他的伤杀力大吗?”萧靖问道。 萧诚一笑道:“一个三岁小儿手持这把转轮手枪,十步之内,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萧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看着萧诚从盒子里拿出了几枚那种圆锥体小物件塞进了那个转轮之中,这种被萧诚称之为子弹的东西,竟然与那个转轮上的孔洞严丝合缝。 “试一颗就够了,一共才弄出二十枚子弹,用一颗,少一颗!”一边的江映雪道。 “这个不要紧,没有这个铜子弹了,可以用纸壳子弹嘛,威力虽然小了一些,但一样能伤人!”萧诚笑着抬起了手,对准了数步之外一个穿着盔甲的木头人,卡吧一声,他扳下了转轮手枪尾部的击槌。 “不用点火吗?”萧靖没有看到火绳。 火炮也好,手炮也罢,都是有一截火绳垂下来,点火之后才能击发的。 “这便是这件武器的第二个神妙之处了,他是燧发枪,不需要点火!”萧诚右手臂稳稳地抬起,左手握住了右手的腕子,瞄准了前方的假人,江映雪则后退几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把二尺长的转轮手枪少说也有十几斤。 伴随着卡巴一声响的是巨大的轰鸣,一股青烟袅袅升起,萧靖看到二叔的手微微上扬,显然这玩意儿的后座力不小,而十步开外,那个穿着铁盔的木头人,却是应声而倒。 萧靖目瞪口呆。 “来,看一看他的威力!”拉着萧靖走到了地上的假人身边,蹲了下来,铁盔的正心口位置,被开了一个小洞,盔甲没有起到丝毫的保护作用。 拆下盔甲,可以看到那枚子弹深深地嵌在了木头人的心脏位置,萧靖相信,如果是一个人站在那里,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萧诚把假人重新扶了起来,带着萧靖退回到十步开外,把转轮手枪塞到他手里,“来,你也试试!” 萧靖的手有些抖,根本无法瞄准,在萧诚的帮助之下,这才稳住心神,勾动了板机。 假人再一次被击飞了。 “二叔,这样的武器,能够量产吗?”他颤声问道。 萧诚哧地一笑:“你刚刚没有听你二娘说吗?好几年时间,好几个技艺精熟的大匠,才弄出这么一把,子弹也就只弄出了二十颗,纯手工作品,给你当礼物可以,量产?那只是妄想!” 萧靖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他确信,如果有这个东西在手,的的确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也能轻松地取了自己的性命。 “虽然这东西不能量产,但比他差几个档次的火枪,却已经进入实验阶段了。”萧诚笑道:“我们叫他火绳枪,当然,真要说起来,火绳枪也比弓箭强不了多少,我也没有准备大规模地装备部队,只会装备一支纯实验性的军队。你手里这种才会是以后的主流,但这需要时间!” “您是说,这样的火枪,以后会成为主流吗?” “是的!”萧诚肯定地道:“这要看我们技术的进步,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更长。当然,也许突然一夜之间你醒过来就可以了。谁知道呢!” 第六百九十九章:惭愧 萧靖见到赵安的时候,赵安还在他的实验田里,衣服上、脸上溅满了不少的泥水点子。看到萧靖过来,赵安笑着从秧苗的沟垄间走了过来。 “大兄不是外人,所以我也不来那些俗套的东西,随意就好,大兄不会怪我无礼吧?”赵安接过一个老太监递过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擦。 萧靖躬身行礼:“官家,这可折煞我了。” 赵安摆摆手,道:“咱们两家的情谊就不用多说了,今天我请你进宫来,可不是因为你是大夏王世子,我是大宋的官家,而是因为我们是兄弟。” “君臣之止下尊卑,还是要讲的。”萧靖认真地道。 “给外人看的东西罢了,自家人关起门来,那来这么多的讲究!”赵安笑道:“大兄,不瞒你说,要不是师傅需要我这个身份来将这天下人联结在一起,我在不想当这个捞什子的皇帝、官家,真是太憋气了。” “官家不开心?” “这有什么开心的?”赵安叹道:“每一旬的大朝,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受罪。大兄你不知道啊,一个个的大臣为了鸡毛大的小事,便能争得脸红耳赤,挽袖子握拳头要干架,有时候看起来他们似乎是为了国家大义,但真要细究起来,背后却是藏着极深的私利。嗯,我想想,对了,师傅是这么说的,满嘴巴的主人,一肚子的生意!” 看着赵安学着萧诚的模样说话,萧靖不由笑了起来,学得还真像。 “在朝堂之上打架,他们还真干不过我二叔,如果以打架的胜负来决定政策的走向的话,那二叔肯定一直都是赢家。” “师傅倒真是向来以德服人!”赵安笑道:“不过我却是不耐烦的,每旬的大朝,对于我来说,就是浪费时间,有时间,我还是愿意呆在田间地头,侍候我的这些小宝贝!” 看着赵安蹲下身子,像抚摸情人一般地抚摸着田间里的那些绿油油的秧苗,萧靖不由有些发呆。 他曾经梦想着成为皇帝。 但眼前这个真正的皇帝,却把这件事情,视为一个苦差事,视为一件没有办法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官家就没有想过,您如果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官家,可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吗?”萧靖突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赵安哈哈一笑:“大兄,我从小便跟着师傅学习各种知识,治国理政便是其中一项。不瞒大兄说,我刚刚知事的时候,师傅便把我抱在怀里处理各种政务,那时候,贵州路都还没有成立呢!所以啊,在这上头的见识,我可不比你这位大夏王世子少了。” “这是自然。”萧靖羡慕地道:“二叔在治政方面,的确无以伦比。” “可也正是这些年的浸淫,让我真正的了解到,想要真正地把这些事情都做好是何其难的一件事情啊!”赵安叹道:“当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着千万人的性命,都让这些人的命运随着你的一个念头而升华或者沉沦的时候,那个压力,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我见过师傅多少次夙夜难眠,多少回长吁短叹啊!” 赵安看着萧靖,接着道:“而做为赵家现在仅存的子孙,我的感觉便更不一样了。我的爷爷,呵,就是现在那位腆着个脸在东京当宋王的家伙,还有我那个死在五国城的伯伯,说起来,他们都没有很好地治理天下的这个本事,却霸王硬上弓,结果,便是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还害得多少人害破人亡,妻离子散?便是我那没有多少映象的父亲,又真是那块料吗?我师傅说,我阿爷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但在政治之上,却完全不及格。就算他真当上了皇帝,只怕接下来的大宋便是一个穷兵黩武的结果。” “我阿爷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说如果是荆王殿下上位,那大宋说不定早就收复了幽燕,击败了辽国了。” “那有这么简单!我阿爷即便上位,也不过是做一个裱糊匠,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咱们的大宋有着根本性的变化的。大兄,知道吗,辽人破东京之前,整个大宋有人丁九千万!可就是因为我祖父、大伯,还有我阿爷他们的不靠谱,到现在我们只剩下了五千万丁口,当然,这没有计算北方那些沦陷的土地,可是据我们所了解的,北方很多原本繁华的地方,现在已是百里无人烟了。” “可是官家您不是一直在学习吗?” “正是十余年的学习让我明白了,我的长处不在这上头,我啊,更喜欢农事!”说到农事,赵安却又雀跃了起来:“去年,我悄悄地让刘凤奎陪着我出去在周边转了转,知道吗?我见到的所有的那些农夫,对我都是无比的尊重,他们说起我这位官家来,发自内心的那份欢喜、崇敬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因为我培育出来的安民一号和安民二号,如今已经南方全面铺开了,稻子一亩田的产量已经有了六百斤了,我培育出来的麦种一亩地也能产四百斤了。户部去年便统计出来了,南方整个在种植的田亩一共有七百万公顷,说实话,七百万公顷的土地养活五千万人丁其实是很窘迫的,所以我们必须要精耕细作,必须要提高亩产量,而我培育出来的种子,每亩地能提高一百斤到两百斤的产量,光是这一点,我,便能名垂青史!” 说到这里,赵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不是我说的,是师傅说的,还有岑老夫子也这么说,便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司军超,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的不错,民以食为天。谁能解决老百姓吃饭的问题,那老百姓自然就发自内心的尊崇他!”萧靖衷心地道。 “所以!”赵安摊开了手:“我赵家祖宗们一直想做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现在却已经做到了。那我为什么要舍弃我擅长的事情去勉为其难地做那些我不擅长的事情呢?像我的祖父大伯阿爷他们一样,弄成一个乱摊子吗?” 说到这里,赵安苦笑起来,“他们的名声,在这天下,可真不怎么好!” “可这天下,终是赵家的天下啊!”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赵安摇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官家胸襟,世人难及,莫说前无故人,只怕也后无来者!”萧靖叹道:“可是官家,如今您与二叔算是相得益彰,但以后呢?二叔不可能一直干下去,我听二叔说,只要反对他的人多过支持他的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下台。就算他一直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他也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规定首辅最多能干多长时间。如果二叔真这样下台了,怎么确保接下来的人也有这样的才能和忠心呢?” “忠心?”赵安微笑着道:“忠心从来不是用口来说的,用制度来保证才是最牢靠的。师傅现在不是正在着手建立这样一套制度吗!至于说到才能,大兄,我大宋每三年举行一次科举考试,虽然现在的考试极大地扩充了范围,但每年能考取的人,也不到一千人。而每年参加考试的,不下百万,以后还会更多,因为师傅和岑夫子他们正在拼命地降低读书的门槛。像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价格,一降再降,而公立学堂正在遍地开花,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从千万人中就选出这些人来,而这些人又必须要从我大宋的最基层一步一步地干起来,几十年的磨砺,大兄觉得这些人,才能会差吗?” “猛将必发于卒州,宰相必起于州县?”萧靖问道。 “正是!”赵安一拍手道。“所以,倒也不必担心他们的才能。说起来我们皇家有可能出废物,但下面的那些官员们,特别是走到最后一步的宰执们,出废物的机率,真是极小的。就像那崔昂,你觉得他是废物吗?他真是废物,就不会把我们大宋折腾得死去活来了!” 萧靖直觉得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官家,说得当真是有道理极了。 “所以啊,让这些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国家,如果他们治理得不到位,那就再换一个人来搞嘛!”赵安笑着道:“至于我,就埋头来研究我的粮食,大兄,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今天正在搞的安民三号,我的理想是亩产能上八百斤。” 这一天,萧靖被赵安留在了宫中,跟着赵安看遍了他的实验田。 有些实验田很奢侈,外头都建起了屋子,听说是在冬天用来保证温度的。 听赵安介绍,每年朝廷投在这些种子培育上面的资金,便多达数十万贯,但这些投入带来的回报,如今却已是不可计数了。 尝到了甜头的大宋朝堂上下,如今在这上面投入,可是毫不吝啬,只要官家开口,那便是一定会满足的。 萧靖窍以为,或者这也有那些官员们的私念在里头,一个不理朝正,整日价地想着培育好种子的官家,才是一个真正的好官家吧! 不过萧靖在赵安面前,还是感到很惭愧。 因为赵安的的确确做出了让天下人都感谢他的成绩,如果他的安民三号,当真能达到亩产八百斤的话,他赵安,会成为圣人。 萧靖对农业也并不是一窍不通,他的母亲,还在大夏王宫之中种田养鸡养猪呢,在西军掌控之下的最好的河套之地,亩产如今不到三百斤,兴庆府外的土地有着完善的灌溉水利系统,一直以来都是西军重点关注的地步,亩产也才刚刚过了三百斤,与大宋这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更别说,大宋如今的主粮、菜疏的种类是如此之多,很多萧靖都没有听说过。而据赵安介绍,这里头很多种子,都是大宋的商船从外面寻找回来的,现在他们正在努力地进行这些作物的本土话培育,已经基本接近成功了。以后随着一代代的改良,收成会越来越好。 赵安的梦想,是天下人再不受饥饿所累。 这让萧靖惭愧无地。 觉得自己与赵安相比,完全就是一个拈不上筷子的家伙。 难怪二叔会安排这样的一场会见, 这纯纯的就是二叔让赵安来教育自己啊! 权势、地位都如过眼烟云,而人再强大,终也有死的一天,可只有实实在在为千万百姓谋福利的功绩,会随着史书永垂不朽。 赵安差不多已经做到了。 而自己,到现在为止,又做了一些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事情呢? 思来想去,萧靖突然发现,好像并没有。 在宫中与赵安一起吃了一顿据说所有主食、菜疏都是赵安自己种植出来的晚宴之后,萧靖神色难定地回到了他二叔的家。 而此刻,在驿馆之中,拓拔扬威也刚刚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之下完成了一天的参观。 今天拓拔扬威参观了两个地方。 燕子矶武院以及军粮制作工坊。 两个地方,都让拓拔扬威震惊不已。 武院的规模太大了。 而武院培养将领的模式,也让拓拔扬威耳目一新。 他甚到在其中的一切课堂之上,听到了他们当年与辽军在眩雷寨作战时的案例分析。 西军的武将,识字的还是凤毛麟角,而宋军的军官们的素质,却正在有质的飞跃。 本身就可称之为儒将的拓拔扬威,很清楚这里头的区别的。 经验是好东西,便光有经验也是不成的。 总结,提高,实践,机变,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宋军正在系统性地把自己的将领们往这个方向上培养。 军队的地位,也在飞速地提高,这与萧诚一直以来的努力分不开。 其实在现在的江宁新宋,以文御武的策略并没有变,但是双方的分工却更加明确了,各理其事,互相制约又互不干涉,武人的地位在得到极大提升的同时,他们的战斗力也正在飞速地提升。 义务兵制度,职业兵制度,团练民兵制度等各项确保大宋武力的军事制度看得拓拔扬威眼花缭乱。 他把每一天看到的东西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有些他也一时看不懂,只能等回去之后再慢慢研究了。 反正萧二郎这家伙,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不会做无用功。 眼前的,中期的,长远的,那家伙向来都是兼顾的。 第七百章:教化 “二叔,我以后能做些什么?”坐在萧诚的面前,萧靖恳切地道。 萧诚微笑着看着自家侄儿,萧家的长孙,看起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对他终是有了不少的触动,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正在发生着关键的变化。 萧定不是一个好的教育者,而张元这样的家伙,虽然在学识之上没有丝毫问题,但本身蛊惑性太强,做事更多的考虑的是自身的利益和回报,萧靖跟着张元学习这么多年,不受张元的影响怎么可能呢? 好在,萧定本身持身极正,而高绮亦是那种传统的高门大户教导出来的女子,这才让萧靖歪对于歪得太远。 当然了,有野心从来不是什么坏事。 但要把野心拴上一个笼头,让其在一定的范围内生长才是正道。 任由他野蛮滋生而又没有足够的自控力,那多半就会成长为一个怪胎,遗臭万年的家伙,多半便是这样长成的。 “靖安,知道你二叔这些年来,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吗?” “二叔,你做的事情太多了,其中的任何一件拿出来,对于别人来说,只怕都可以称之为一生的功业,足以骄傲一辈子的。”萧靖道:“师傅说他平生除了您之外,他就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 萧诚大笑起来:“张元那个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肯安分,老老实实的发挥他的长处,搞好西北的内政不好吗?偏生还想更进一步,这不但会害人,也会害己的。” 萧靖低下头,脸有此发热。 “靖安,到目前为止,你叔叔最骄傲的事情,便是在贵州路上改土归流。”萧诚道。 萧靖愕然抬头,不解地看着萧诚,实在不明白,这为什么会成为二叔最骄傲的事情。不管是早先策划的西军盘踞西北,还是后来诡计百出,利用大理国内部的矛盾将这个带甲百万的大国变成了如今大宋的云南路,都似乎要比在贵州改土归流要强出不少吧! 看着萧靖的表情,萧诚知道对方并不能理解,道:“当初你二叔到黔州任签判的时候,也只有你这般大,刚满十八岁。” “跟叔叔比起来,侄儿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你也不错的!”萧诚笑道:“那时候啊,在西南之地,大宋的统治力其实是相当薄弱的。黔州只是夔州路下的一个州,但这个州还遥领着四十九个羁縻州,其实甚至还包括了思州田氏、播州扬氏这样盘踞一地数百上千年的豪强。” “那一定乱得很!”萧靖想想如今的西北,似乎也是那种部族林立的模样,更别说还有西域、青塘等地亦是一团乱麻。 “乱,那当然是一定的。”萧诚道:“彼此之间攻伐从来没有间断过,今天刚刚来拜见过你和你把臂言欢的一方势力,过几天说不定就没有了。” 这种状况,可是比如今的西北大大不如了。 现在的西北,西军一家独大,其它势力虽然也有争端,但在西军的压制之下,也还算规矩,小动作虽然也有,但却不敢出格。 “当地人,不知有国,不知有朝廷,不知有官府,更不知王法,规矩,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头人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宗族就是他们的一切。”萧诚缓缓地道:“数百上千年来,他们就是一直这样过来的,而我们朝廷的某些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现象,甚至认为,这样的一些势力就该让他们打来打去,弄个你死我活,如此,才不会对朝廷产生影响,才不会威胁到大宋的统治。至于这里的人过得怎么样,并不在官员的考虑范围之内,这里的人能不能对大宋有些裨益,他们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也只有二叔这样的人,才将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看做是充满机遇的地方。”萧靖衷心地道。 “当时我是想到这里来,而那个时候,皇帝为了打压我们萧氏,也有带着惩罚的意思,将我发配到这里来。”想起往事,萧诚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靖安,危机重重换个说法,便也是有着大机遇的。如果那个时候,我去了大宋的其它那些统治很稳定,很富庶的地方,其实也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大概率也就是随波逐流,然后做一些小小的改变,等到慢慢混成了一地主官,才能真正的大展拳脚。但到了这样的混乱的毫无秩序的地方,倒是可以扯起虎皮做大旗,放手施为了。” “所以便有了后来的贵州路!” “起初还是很艰难的!”萧诚身子微微后靠,“但做什么事情都是不容易的。靖安,只要想做一番事业,就没有容易的。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黔州下属四十个九个羁縻州,包括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样的,一起变成了贵州路。” 萧靖微微点头。 “但这,只是做完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你二叔我真正想做而且可以得意一辈子的事情!”萧诚笑道:“那个时候的西南之地,族裔众多,大家唯一的归属感就是部族,就是宗族,就是家庭,对国家、民族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在将这四十九个羁縻州强力捏合到一起之后,我就开始在这方面发力了。华夏一族便是我们的切入点,大宋便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家庭,这是一个比统一整个贵州路更难的过程,你知道吗?将他们捏合在一起,只要我手中有强悍的武力那就足够了,但要改变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认知,却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之外,还要有水滴石穿的毅力和耐心。” “华夏一族?” “是啊,要不然我们怎么让这西南所有的族裔能够团结在一起,能够彼此将对方看成是自己一伙儿的呢?”萧诚笑道:“我们需要给大家一个更大的依靠。况且华夏一词,早就出现了不是吗?狄夷之入华夏,而华夏之嘛!” “怎么做到呢?” “这是一个庞大的命题!”萧诚哈哈大笑起来:“真要我跟你说,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当然,说白了,就是一个教化,但要让人听你的教化,便是一个问题,怎么去教化,又是另一个问题。靖安,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动作还是很粗糙的。先是抡起大棒一阵猛揍,听不听我的,不听就揍你。接着便是经济上的扶助,跟着我,有好处,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能有好房子住,然后便是教育,这一代人只能强逼着他们去信,但下一代,我们就可以从教育之上入手了,岑老夫子十几年如一日在贵州路上的耕耘,自然敢是有作用的。” “终于便有了今日能为大宋托底的贵州路吗?”萧靖问道。 “后来呢,大家越做,手段便越是精熟了,也愈发精巧了,真正做到了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便认同我们的理念,而后在我们经营云南路的时候,就显得简单多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手里已经有了大量的熟悉这些套路的官员。现在你二叔能在江宁这里指点江山,便是因为有云贵以及两广的大力支持。别看现在两江两湖的经济条件之上比云贵更好,但真到了危急关头,你二叔还是认为云贵两广会成为我身后最为坚定的支持者,因为家国天下的情怀,在这些地方,已经慢慢地融入到他们血液之中,十几年的努力,现在正在结出我所需要的硕果!” 说到这里,萧靖也已经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西军盘踞的西北之地,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当初混乱的黔州呢? 西军现在虽然统治着西北之地,但充其量,西军还只是完成了第一步,那便是谁不听话,我就揍谁,老不听话,我就老揍你,直到揍到你听话为止。 西军基本上还停留在了这一步之上。 至于第二步的经济上来绑定大家,让大家自觉自愿地跟着你一起干,西军早就停滞了下来。 当初萧诚设计的制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被一些人故意停止了,因为他们想要独享利益,所以,现在西北之地,真正享受到利益的,还是最开始便聚在一起的那帮人,后来的人想要加入这个圈子,难度是相当大的。 这便滋生了许多的矛盾。 而第三步,萧诚所说的所谓教化,西军压根儿还没有开始。 官学,有,很少。 能进官学去学习的,基本上还是西北的统治阶层这一批人,普通百姓家的娃娃想要去读书,一来是没这个机会,二来他们也没有这个认知,读书识字对于他们来说,远远不如让娃娃去放牧种田更能帮助家里。 部族、家族,仍然是西北大家的所有人的精神依托。 西军有家,却无国。 萧定想让西军认大宋为国,但西军麾下的主力,汉军数量不过三分之一,想让其余各族认可大宋,难度相当大。 而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又一心想要建一个新国,让西军有自己的效忠对象。 萧诚说即便他在江宁失败了,他还可以退守西南,因为在云贵,在两广,那里的人们已经对于家、国、民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不管你是好个族裔,华夏一族都能将你包括进去。 “二叔,一定要将华夏作为这个大筐子吗?一定要以我们大宋的文化作为主体的文化吗?”萧靖问道:“我注意到您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以大宋文化作为基础的。” “当然!”萧诚理所当然的道:“不管怎么融合,总是有一个主体的。为什么我要以汉文化作为华夏一族的主体呢,因为汉文化持续传承数千年,其底蕴不是其它任何文化能比拟的。我们的文化已经走过了野蛮的阶段,我们能兼容并蓄,能吸收其他种族文化的优点并将其化为己用,同时也将新的族裔纳入这个大家庭当中。这种文化特性,其它的文化却是不具备的,他们,要么根本就没有文化,要么就是他们的文化具有强烈的排他性。” “不错,我们在向西扩张的过程之中,的确遇到过一些极度排他的种族。”萧靖想起了一些往事,连连点头道。 “如果让这些种族成获得了胜利,那么华夏一方,汉文化将会有灭顶之灾!”萧诚道:“所以,只有我们成为主体,才能真正让这个世界,变成大同世界,靖安,你只有强大了,才能说包容,说宽恕,否则,你觉得会有人理会你吗?” “当然不会!”萧靖道:“二叔,您是希望我在西北之地,也开始您在云贵之地开展的那些工作吗?” “是的!”萧诚道:“做这样的工作,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极度的耐心,他不会很快地显现效果出来,但当他的效果能看见的时候,也便是我们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 “我们西军治下,武将倒是一抓一大把,但能做这样事情的人,却是太少了!”萧靖道。 “这样的人,我们这里有很多!”萧诚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能给你一套完整的班子让他们跟着你去西北之地,从顶层设计开始,直到所有政策怎么落地,他们会帮你做得好好的。” “我当然愿意!”萧靖眯起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挽着裤子、赤着脚,手里攥着一把秧苗的人。 我将来或者不会有你的成就大,你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史书上成为对整个天下都有影响的人,但我却可以把自己的名字重重地铭刻在西北那片土地之上。 “还请二叔帮助,多多鳞选一些这方面的人才,西北苦寒,不比这江南之地富庶安逸,真要跟着我走,不免便要受苦了。” “愿意跟你走的,都是想成就一番事来的人,又岂会在意吃不吃苦?”萧诚大笑道:“我会让岑重、韩端给你挑选最有经验和最有能力的人的。只不过靖安,你决定要这样做,便也要清楚,你一定会受到抵制的,因为你要做的事情,必然会损害原有的利益集团的利益的。” “只要我的朋友比敌人多,不就行了吗?这是二叔您说的。”萧靖笑道。 第七百零一章:以德服人的前提 拍了拍萧靖的肩膀,萧诚道:“西北之地,比起当时的黔州及下属四十九羁縻州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真要说起来,难度反而要大得多。” “现在我们在西北的力量,应当比当初二叔在黔州时的势力要大得多吧?”萧靖笑道。 “那些羁縻州,虽然自行其是,但在总体之上,他们还是承认大宋是他们的宗主国的。”萧诚敲了敲桌子道:“所以我以一个区区六品签判,便能在黔州纵横驰骋,便连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样的实力派,也愿意与我合作。但在西北,是这样吗?” 萧靖不由哑然。 西北之地,不少族裔现在都在谋划着独立建国,想把他萧氏推上皇位,而他萧靖,以前可也是有这般想法的呢! 对于大宋,他们何曾有过半分的认可呢? 横山党项对大宋都谈不上半分尊敬,更何况青塘之上的吐蕃以及远离中原多年的西域各族各国呢? 在西北,萧氏之所以能稳坐头把交椅,在于铁鹞子和步跋子的超卓战力,在于联结了各族势力。 可利近则合,利远则散,这并不是一个稳固的联盟。 “那我们应当从那里开始?” “首先,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而毫无疑问,这个后盾便是我们大宋!”萧诚直接道:“拓拔扬威这一次为什么要来看一看,他就是想知道大宋如今的实力,所以,我也告诉下面的人,他想看什么,就给他看什么,在他面前,我们不但不需要藏着掖着,而是要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到我们的实力。” 萧靖微微点头。 “对于横山以北,对于西域,对于青塘,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以威服之,让他们看到我们强大的实力,则可以震慑他们不敢乱来。如此,你便可以徐徐图之,一步一步地稳打稳扎地开始教化之力!”萧诚微笑着道。 “大宋如果能在边境之上持续不断地击败敌人,则侄儿想必在西北便会更加地顺手!” “战场之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进进退退,胜胜败败都是可以想得到的。两国相争,有时候并不在一地一隅,这必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有旷日持久这四个字,便足够了!”萧靖笑道:“以二叔您治政的能力,即便是在战争之中,也必然能让大宋仍然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但辽国,就不见得是这样了。师傅说,大辽正在涸泽而渔,承天皇太后在压榨辽国所有的潜力,似乎想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败大宋,如若不成,则大宋的反击便可以预期了。” “你师傅还是有眼光的!”萧诚点头道。“当然接下来,便是第二步了,现在李淳被灭,我们拿回了秦凤路和陕西路的大部分区域,如此一来,西北之地便与我大宋毫无障碍地联结在一起了,没有了这些阻隔,在经济之上我们便能更充分地联结在一起,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侄儿有此担心张诚张子明,能不能真正的做到以国事为重!”萧靖有些担心:“二叔,老张太尉可是死在阿父手中的,虽然阿父说那个时候,老张太尉已是一心求死,他只不过是完成老张太尉的心愿,与其让老张太尉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中,倒不如死在他手里,如此一来,对于张诚的未来,反而还能助一臂之力。但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说与张子明听呢?” 说起这件事,萧诚也是有些苦恼。 不管怎么说,张家与萧家,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张子明不会是公私不分之人!”萧诚摆摆手:“在公事之上,他不会设下障碍的。” “却行却看吧!”萧靖道:“二叔,就不能将那张诚调走吗?” 萧诚瞅了萧靖一眼,“把张诚弄走了,现在谁能镇得住陕西路与秦凤路?谁又有这个资格能压张子明一头?张子明在短短的时间内,能让秦凤路上上下下对他服气,便已经证明了他的价值。现在陕西路与秦风路也都穷得嗷嗷叫,成为连接西域与与我们南方的中转站,我想张子明一定会很高兴地做这件事情的,因为他可以跟着沾光。而且,我们在那边也不是没有布置,张子明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但下面的重要位置,却是我们派去的人。张子明在秦岭之中当了好些年的土匪,武力倒是不缺,但治政,可就没什么人了。” 说到这里,萧诚不由得笑了起来:“张子明要在陕西路以及秦风路上做出一番成绩来,他也就离不得朝廷的扶持。他已经准备在这两处地方全面实施朝廷的政改,包括青苗法、募兵法、劳役等等,如果这些政策能在两地真正落地得到落实,那么,这两地,也就算真正的融入新宋这个大家庭了。” 萧靖听明白了萧诚话里隐藏着的没有明说的意思。 他从小就把萧诚当成自己的偶像,所以对这位二叔的行为一向是不惮于仔细的分析的。 别看萧诚把以德服人挂在嘴上,事实上,他从来都是先以力服人。 一顿大棍先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之后,再用蜜糖来勾引你,用利益来绑架你,当这两者完成之后,才开始所谓的以德服人。 当年在西北如是,后来去了西南亦如是,即便是在陕西路秦凤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以德服人,向来是要以实力作保障,作后盾的。 一个孤单的孱弱书生跟一个彪形大汉讲以德服人,多半会被揍得满地找牙。 但当这个孱弱书生身后站着一群彪形大汉的时候,那他的以德服人的理论,就会变得非常的吸引人了。 萧诚最喜欢干的就是这一套。 黔州下属四十九个羁縻州,如今已经有十好几个地头蛇不见了。 那里去了? 不就是在萧诚以德服人的过程之中不服气,所以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吗? 西北之地,向来畏威而不服德。 西军统治西北广袤区域的过程,靠的其实便是拳头和刀子。 所以,当江宁新宋展现出来的实力,让西北之地的那些势力一个个望而生畏的话,那独立建国的想法,自然就会被他们扔到犄角旮旯了。 抱上粗壮的大腿才会有一个更好的活法。 西域之地,青塘这地,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拓拔扬威,韩宏以及使团中的那些人,都沉默地看着归来的西军少主萧靖在他们的面前,用一把被称为转轮手枪的武器,轻而易举地将穿着甲胄的假人击翻在地。 转轮手枪就放在桌上,幽蓝的光芒似乎灼烧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武器?”韩宏想要伸手去抚摸这把枪,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九叔,您拿着这把枪,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团练使!”萧靖笑道。 拓拔扬威看起来文盾彬彬,与一般的党项人有着极大的区别,但他的武力值在西军之中也是赫赫有名的,而韩宏作为信阳韩家的后人,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拓拔扬威一支手可以把韩宏提起来耍着玩,韩宏便是竭尽全力,也休想摸到拓拔扬威的边儿,更别说杀死他了。 但借助于眼前这件器械,则一切都有了可能。 “这样的武器,什么时候能够量产?”拓拔扬威提起了这件颇有些份量的武器,家伙并不轻。 萧靖摇头:“二叔说了,这是专门送给我的礼物,全手工打造,现在根本就还不具备量产的条件。但二叔也说了,这样的枪械,必然是以后发展的方向,也许五年十年,也许更长,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只要有了第一件,其它的,便不会远了。”拓拔扬威喃喃地道:“既然已经证明了他的可能性,那么接下来总是有办法生产出来的。” 看起来他的心情很是沉重。 “我们一个武士成长起来,最少也需要十好几年,但如果有人拿着这种武器,顷刻之间便能让十几年的心血付之流水。就如同靖安所说的那样,韩兄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死我!”拓拔扬威看着诸人,道:“战争的模式,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必然会有一个让我们瞠目结舌地改变。” “是的!”萧靖道:“这样的枪,江宁的确还无法大规模的生产,但他们却已经能大规模地生产火绳枪了。这种火绳枪的射速比不上弓箭,但威力却并不差。而我们最强的弓箭手,连射五箭,臂力便已经是极限,可拿这种火绳枪的,却可以一直发射。” 拓拔扬威坐了下来,苦笑道:“鸿胪寺明天安排了一场演武参观,估计就是向我们展示这些东西吧!” “应当是的!”萧靖道。 “靖安,看起来我们西军的选择并不多啊!”拓拔扬威道:“你师傅的估计这一回可不太准了。我们其实并没有在宋辽之间摇摆的本钱了。如果江宁当真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技术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他们必然会在战争之中占据优势,而辽国掀起的波澜也就在头几波,你觉得他们能打破宋人的防线吗?” “或者在局部会有所突破,但在整体之上,只怕无法撼动大局。”萧靖肯定地道。 “只要大宋守住江淮,然后在身后以长江为纽带,灵活调集兵马,物资,便能将战事拖延下来。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二叔是准备江淮弄成一个血肉磨盘,在那里,不断地消耗辽国的人力、物力,直到双方力量出现反转。” “南方本来就水网纵横,将地域切割得七七八八,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机动,在水军之上,又是大宋占据上风,现在又有了如此多的火药武器,只要宋人不犯错,辽人想要攻破这条防线,几无可能。” “有二叔在朝廷坐镇,只怕大宋不可能在重大的问题之上犯错。” “所以,我们的选择也就很清楚了!” 演武场,江宁守备军一个全部装备了火器的战营正在做着演练的最后的准备,兵部左侍郎杨万富,江宁守备军都指挥使韩锬都亲临现场,他们倒不全是为了陪伴萧靖、拓拔扬威等人,而是也想要检验一下全火药武器在战场之上的能力。 在萧靖手里拿着的那种燧发的转轮手枪类似的武器出现之前,火药武器在很多时候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弓箭等冷兵器,这也让许多人并不看好大规模地装备。 当然,对于杨万富等人在见识到了下一代的火药武器之后,对于发展火药武器的决心,早就不可更改了。 只要能够大规模地量产了,那么以现在新宋的人口基础,轻而易举地便能组织起大量的部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要练出一支能与辽人对抗的强军是如此的艰难。 这个战营被命名为神机营。 全营装备了十门青铜炮,两百杆火绳枪,另外还有一百名骑兵,手持着另外一种火药武器,四眼铳。 这种四眼铳比起火绳枪可就野蛮多了,通体用镔铁打就,整体重量达到了十数斤,作战之时,骑兵手持四眼铳开始冲锋,在一定距离之上,点燃火绳,四眼铳便能连续四次发射弹丸,四枪打完之后,这玩意儿抡起来,又可以当作铁锤使用。管你什么盔甲,被十几斤重的铁家伙砸在身上,都是不好受的,这四眼铳,倒算是火药武器与冷兵器的一种完美结合。 而除了这些之外,神机营还装备了大量的手炮。 在每名士兵腰间的皮带扣上,大都别着两到三枚手炮。 台下一名军官龙行虎步而来,走到近前,叉手行礼:“江宁守备军神机营已经准备完毕,请求演练开始!” 韩锬看了一眼杨万富,杨万富点了点头,韩锬厉声道:“开始演练!” “遵命!”军官转身,一路小跑着到了军阵之前。 鼓声骤然响了起来。 第七百零二章:萧绰的担心 天宋五年的夏天,比前几年都要更热一些,但相比起如今宋辽之间的对峙形式,却又显得不算什么了。 自从天宋三年双方在睢县爆发了一场双方参战士卒达十万人的大战之外,两年以来,两边都显得极是平静。 睢县那一战,是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这一场战斗,是东京被攻陷之后,大宋军队面对辽国军队的一次绝对性的胜利,双方各有数万人参战,而且火药武器大规模地出现在战场之上。 数十门火炮同时发射在数里之外便开始扫荡冲锋的辽国骑兵,然后又在近百步范围内,以密集的神臂弓进行覆盖性射击,让冲过火炮范围的辽国骑兵再遭打击。 而辽国骑兵,则使用投掷性的火药武器,对于宋军密集的步兵阵容进行攻击。 步兵方阵,本来是宋军对付辽国骑兵冲击的看家法宝,但在火药武器的攻击之下,一时之间损失惨重。 这一战,虽然最终以大宋取得胜利而告终,但宋军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这一战也代表着从那时起,战争的面貌正在一步一步地发生改变。 两年的平静时间,对于这个天下的百姓,特别是北方的百姓,并没有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辽国与他的附属国正在努力地积蓄着在他们看来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宋国,绝不给宋国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更重的赋税,更重的徭役,加之在北方百姓的身上,别说是伪晋、伪赵、伪齐这些曾经的大宋领土上的百姓,便连辽国本土,也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这些年,承天皇太后萧绰主持的政改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从而缓解了辽国本土的内部矛盾,只怕辽国内部早就先乱了起来。 辽国的政改,使得权利高度集中到了中京朝廷手中,严格来说,也就是集中到了承天皇太后萧绰手中。 而萧绰的目的,就是要在短时间内与宋国进行最后的决战。 忍得一时之痛,换来长治久安。 这便是萧绰用来说服辽国权贵们的策略。 而耶律珍、耶律隆绪等这些深悉宋国内情的辽国高官也认可萧绰的这一国策,帝党与后党在这件事情之上,达成了难得的一致。 谁都不想再与盘踞在江宁的新宋再来一个几百年的对峙。 而且现在看起来,江宁新宋就是一条正在茁壮成长的幼虎,如果不能在他尚处幼年的时候,便将他扼杀,将来谁胜谁负,真还说不准。 睢县一战,更是给辽国精英们提了一个醒儿。 卢本安不是废物,那一战,除了伪齐国的陈天松见识不对溜之大吉之外,其它地方,卢本安的指挥与布置,并找不出太多的问题。 而后来的复盘,也清楚了即便陈天松不跑,这一战,辽国也没有获胜的希望,只不过是能给宋国造成更大一点伤害而已。 愈是觉得江宁新宁已经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再次发动南征的脚步也就越来越急促了。 而在河北路、京畿路、京东路等边境地区,人们已经感到了战争的阴云已经沉甸甸地压到了他们的头上。 也就是这一个八月,关于西军的一个惊天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中京。 大夏王萧定统率下的西军,宣布重归大宋旗帜之下,萧定去王位。 而大宋重新成立了安西大都护府。 萧定任安西都护府都护,加太师衔。 与唐时的安西大都护不同的是,萧定任都护的这个安西大都护府,还将青塘纳入到了大都护府的治下。 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名字,但却是西军向天下表明了态度。 在这场宋辽的大争之中,西军,站在了宋国的一边。 一直以来,辽国对于西军是拉拢与大棒交加的政策,就算不能让西军倒向自己,但也绝不允许他倒向宋国。 而西军,一直以来,也表现出了对自立相当的热情。 对于这一点,辽国倒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西军突然倒向了宋国,不得不让人震惊。 这代表着大辽的西北方向,将要面临着西军的极大威胁。 耶律珍踏进承天皇太后休憩的那间水屋的时候,萧绰没有处理政事,倒是悠闲地坐在那里绣着花。 屋子里没有丝毫的暑气,外面巨大的水车将水从池塘里提起来,洒在屋顶之上,清凉的水顺着屋顶淙淙流下,将热气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耶律珍第一次看到萧绰在做女红,倒是让他有些发楞。 从他认识萧绰开始,萧绰给他的感觉,都是那种极其强悍的性格。 即便在耶律俊面前,萧绰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半分软弱的样子。 与耶律俊说起治国理政,头头是道,没有半分怯场的表现,关键是她的许多见识,便是连耶律俊、耶律珍以及当时的林平都自愧不如。 而那时的萧绰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一晃眼之间,萧绰也已经三十出头了。 而他,翻年就五十了。 “坐!”萧绰笑着将手里的绣绷递给了耶律珍:“皇帝还有两个月就满十六了,我准备给他绣一个荷包做为礼物。” 耶律珍笑着接过绣绷,看着上面的那匹栩栩如生的正奋蹄疾奔的白马,道:“臣还真不知道太后您还精擅女红,这可比宫里的那些绣娘绣得还要好太多了。” 萧绰笑了起来:“小时候啊,女红是我们的必修课啊,不会诗词歌赋无所谓,但不会女红,那是真会受人嫌弃的。” “太后神人也,不管做什么,总是最好的!”耶律珍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承天皇太后萧绰在他心中,还真是一个这样的人。 治国,不逊色于耶律俊。 虽然现在辽国百姓的负担极重,较之耶律俊时代并没有多少的好转,但这是因为大辽在穷尽一切力量准备南征,如果不是这一件事,现在的大辽,必然会是有史以来最富裕的一个时代。 而在诗词歌赋一道之上,亦是不输大辽那些读书人。 “本来还绣了一头青牛的荷包准备送给萧瑟的,没想到送不出去了!”从身边的一个竹萝里翻出另一个荷包,随手也扔给了耶律珍:“真正是让我两个月的功夫付诸流水,气死我了。” 萧瑟,萧博的女儿,二年之前,被定下将成为耶律贤的皇后,只等耶律贤满十六岁之后就将迎亲。 耶律贤还有两个月就要满十六岁了,本来中京已经在开始准备皇帝的大婚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爆出了萧瑟另有情郎,而且两人偷情之时,还被去看她的皇帝逮了一个正着。 少年气盛的皇帝勃然大怒,竟然带着人亲自追杀那个迷倒了萧瑟的神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位神人被皇帝斩杀在中京的大街之上。 皇帝是出气了,但这件事情也彻底暴光,辽国朝廷想捂也捂不住了。 丢脸的何止是皇帝耶律贤呢! 承天皇太后勃然大怒之下,那个已经死了的神人被夷三族,而萧瑟被赐死,其族人尽数被贬为牧奴。 很多人认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承天皇太后的杰作,是她不想皇帝大婚。 因为皇帝一旦大婚,她就要还政从而失去手中的权力。 萧绰从来也没有为这件事情辩解过。 而耶律珍从耶律隆绪那里,却是知道了更多。 萧瑟与那个人的事情,还就是真的。 萧瑟是被帝党选中的,因为好控制。 萧瑟的父亲萧博已经战死了,其家族影响力并不大,萧瑟上位,其家族不足为惧。 但耶律隆绪也认为,是承天皇太后手段高明,在探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巧妙地安排了这一切,还让人无话可说。 如此一来,皇帝大婚的日子必然无限期地推迟了,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帝党也失去了再为皇帝选皇后的权利,因为他们先前有眼无珠啊。 这个时候如果再急慌慌地提出要再为皇帝选妃,那必然是以太后为主了,这可是帝党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们也沉默了下来。 “萧氏女昏聩,让皇室蒙羞!”耶律珍道:“没有诛她三族,太后已经给了莫大的恩典了。” “萧博毕竟是为国而死的。”萧绰摇摇头:“总不能让将士们心寒。镇南王,这件事,暂且放一放吧,且等冷下来之后再为皇帝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吧!” “太后所虑极是,现在急着为皇帝选妃,只会让天下人再想起这桩丑事。”耶律珍点头道:“而且太后,西北萧定之易帜关系重大,眼下此为当务之急。” “我大哥当年虽然押宋旗宣称西军独立,但我知道他,心中仍然一直以宋臣自居。二哥在江宁崛起之后,他此心便更浓了!”在耶律珍的面前,萧绰从来不讳说自己的身世,向来是大大方方有一说一,这种坦然,让耶律珍欣赏的同时,却也更加放心了。 “不过西军的构成复杂,多方势力交杂,宋人在西军中虽然占据主导地位,但却并不是多数派,各部族军,才是主力。铁鹞子和步跋子虽然战力超卓,但要是各部族造起反来,那也是双拳难乱四手的。可是这一次,是什么让西军上下突然就统一了思想呢?要知道,此前这些部族首领们,都一个个的还想着自为一国,他们好封候拜相呢!” “半年以前,拓拔扬威与萧靖两人曾造访江宁,他们在江宁盘桓了一月之久。”耶律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他们在那里,肯定是看到了让他们害怕的东西,以至于他们都认为在这场宋辽争斗之中,宋人会占据上风。” “正是如此!”萧绰点头道:“以拓拔扬威为首的各部族头人们,向来是畏威而不怀德,他们服气的,只有是拳头比他们硬的人。能让拓拔扬威认为宋人会获胜的,镇南王你认为是什么?” “只能是火药武器!”耶律珍肯定地道:“南人水师的确要比我们强,但不管是淮河还是长江,都不可能是我们大辽倾力出击的阻碍。拓拔扬威是党项族中的智者,其学识并不在为臣之下,能让他作出决断的,我左思右想,便只有这一样。宋人现在领先我们的,也就是火药武器了!” “火药武器!”萧绰眯起了眼睛,“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二哥就给我描绘过火药武器的威能,后来,二哥果然便弄出了能轻易杀死人的火药。不过那个时候,他肯定同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站在他的对面,所以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瞒过我。” “所以我们大辽现在也有了火药武器。” “可我所知,终究只是皮毛!”萧绰摇头道:“这十几年来,我们终是被他们甩开了。青铜火炮的出现,射程可达四里以上,开花弹爆炸之下,再快的骏马也难逃一死。我们弄出了陶瓷掷弹,他们却有了铁质手炮更胜一筹。但仅仅是这些,岂能让拓拔扬威就认为我们一定会输?” “肯定是他看到了比这些更厉害的。”耶律珍道。 “镇南王,想必你现在更能理解我为什么害怕我那位二哥,为什么急于要与宋国决一死战了吧?”萧绰道:“小的时候,我以为二哥跟我所说的那些,都是一些个故事。但长大之后,却突然发现二哥所说的那些个故事,正在一个个的变成现实,虽然这中间经历了十几年的岁月。但如果二哥所说的那些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话,那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宋人便能轻易地战胜我们了。” “萧辅政到底跟您说过一些什么?” “我以为是神话!”萧绰摇头道:“现在我跟你说了,你也绝不会信。其实我也不太信,但就算把我那二哥的故事打个一折二折的,我也心惊胆战,所以镇南王,我想要迅速地击败宋国,把我那二哥捉了回来。” “只要萧辅政愿意,到时候到了咱们大辽,臣认为他也可以担任辅政,臣绝无二话,全力支持!”耶律珍笑道。 萧绰大笑起来:“镇南王一片拳拳之心,本宫知道了,且等我们击败了他们,将我好二哥捉回中京之后再说吧!” 第七百零三章:刻不容缓 萧绰将一份卷宗递给了耶律珍。 那是一份关于南宋那边物价的情报。 “南边的物价,相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又降低了一成!而且,这还是他们也在与我们一样大量地屯集战略物资的情况之下,这说明了什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收之后,他们的物价还会有所下跌。”萧绰道。 “这说明了南边连年丰收,在财政之上,他们比我们要富裕得多,他们能够拿出更多的钱来打造军备,屯集物资而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耶律珍有些郁闷地道:“我们就不行,因为要屯集足够的物资,从而使得物价飞涨,不但导致百姓怨声载道,便连许多基层的官员,生活都有些困顿了。” “怨声载道?”萧绰冷笑起来:“现在的日子,比十几年前还要难过吗?应当要好过多了吧?当年能过,现在就不能过了!” “太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耶律珍道。 当年萧绰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拥护,在民间的声望如此之高,就是因为在耶律俊捺钵期间,执掌国政的萧绰让当年的大辽百业兴旺,官也好,民也罢,收入都是节节攀升,那幸福指数,当然是噌噌的往上涨。 也正是因为这些,在帝后两党在耶律俊死后爆发争斗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站在了萧绰的一边,成为了她的拥护者。 但现在,萧绰要全力进攻南宋,大家的生活水平突然向下跌了一个档次,虽然比起十几年前仍然好过一些,但仍然有很多人不满意了。 “熬过了这一阵子,自然就好了!”萧绰道。“校事府那边说,南宋有了新的粮食作物,而且产量相当惊人。” “是的!”耶律珍道:“析津府周边,农业也一向是极其发达的,所以臣也一向很关注南边的农事。从去年开始,南宋那边出了好几种新式的农作物,听说是从海外引进的。一曰土豆,今年四月分已经收获了一次,其亩产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余斤,一曰红苕,这个月也已经开始了收获,亩产量也超过了一千斤。这两种作物都能作为主食食用,这也是导至南边物价下跌的原因之一。不过听说南边的萧辅政及他们的皇帝赵安对这个产量都不甚满意,据传,这两种作物的亩产量可以翻一番还要多。太后,今年南边种植这两种作物,可都不是用的熟田,而是生田甚至是因为贫瘠而没有什么人开垦的荒地。臣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能种,我们自然也能种!”萧绰淡淡地道:“派人过去,不惜代价,弄种子回来。” “那边根本就没有刻意对我们封锁这些!”耶律珍笑道:“种子我已经弄回了不少,这一次还带了一些回来给太后您尝尝。我吃过,还真是不错!南方这么大气倒是让我很吃惊,这样的国之重器,居然不加以封锁就这样由着我们拿过来。” “我那二哥,大气倒是真的。不过嘛,这些东西,他想封锁就能封锁得住吗?”萧绰道:“只要百姓一铺开种植,我们总是能拿到手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只是我们这边的百姓,愿不愿意大量种植这东西呢?” “其不与主粮争地,推广应当没有问题,既然太后也这么说了,那接下来我让人去南方大量收购!” “行吧。能让我二哥那么上心的东西,绝对是好东西!”萧绰叮嘱道:“不仅仅是拿到种子,不要在南方看一看,打听一下这些东西的进一步的利用。” “是,臣下去之后就去办!”耶律珍点头道:“太后,这些事情,都是长远的政务,不着急,可以慢慢办。但西军那边?” “你是想说,让镇北王出兵打击西军?”萧绰道。 “是!”耶律珍道:“镇北王耶律敏,现在麾下拥兵超过十万骑,如果他能发起对西军的打击,不论胜败,都能解除西军对我们腰肋要害的威胁。”耶律珍道。 镇南王耶律敏,那是太后的心腹嫡系,除了太后,也没人能吩咐得动他。 “耶律敏离开中京的时候,只带了五千属珊军,三千女真人。这几年来,他的麾下慢慢地汇集了乌古敌烈统八部骑兵,汇集了阻卜人的力量,到了西域,又融合了回鹘人、吐蕃人以及西域三十六国的那些部族军队。”萧绰道:“单论起作战力量来,他麾下的确超过了十万骑。但是,他的这些力量,能够被用来对付西军吗?” “如果太后要求……” 萧绰摆了摆手:“这些人,都是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其中乌古敌烈统八部和阻卜人甚至对我们敌意甚浓。耶律敏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一路向西,先下了黑汗国,现在又正在攻打花刺子模,你说说,耶律敏是凭什么让这些人为他作战的呢?” 耶律珍默然不语。 “是利益,是财富!”萧绰道:“唯有这些,才是那些人愿意聚集在耶律敏麾下的原因。如果没有了这些,他们还会唯耶律敏之命是从吗?眼下,攻打花刺子模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眼见着大把的财富就要到手了,耶律敏能放弃花刺子模而回军吗?要是这样的话,只怕军队就会散架吧!放着到手的财富不拿,转回头与西军硬碰硬,你觉得乌古敌烈统八部干吗?阻卜人干吗?只怕便连那些女真人,也不会同意吧!” “耶律敏作为大辽的镇北王,此时此刻,总得为大辽分忧才是!” “我会给他下一份旨意的!”萧绰道:“至少要让他把铁鹞子和步跋子牵制住,至于其它,估计他也无能为力。镇南王,耶律敏能把心有异志的乌古敌烈统八部以及摇摆不定的阻卜人给带走,让他们不会威胁到我们大辽后院,已经出力甚伟了。” “太后所言极是!”耶律珍点了点头,如果耶律敏能让铁鹞子和步跋子不东进,那也勉强能满意了,西军其它的部族兵马,比起这两支军队来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次南征的主帅,最终还是落在了耶律珍的手上。 这是一个各方面都能满意的结果。 接下来至少两年内,辽国的头等大事,便是南征,按着承天皇太后与耶律珍等人的算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年时间,应该能解决一切。 如果两年还不能解决,那麻烦估计就要大条了。 因为大辽拖不起的。 数十万大军南下,人吃马嚼,不说别的因素,光是军费就足以让朝廷崩溃。而为了供应几十万军队的后勤,又要动员至少一倍于战斗人员的民夫。 两年之内,这些人基本就脱离了生产。 成了只消耗不产出。 相比较之下,本土作战,又立足于防守的南宋,可就游刃有余多了,更何况,现在看起来,南方在经济之上再一次又骑到了大辽的头上。 对于宋人赚钱的本事,辽国人只能再一次地甘拜下风。 哪怕太后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推进大辽最基本的生产物资的自给,虽然也有一定的效果,但与宋人那边比起来,始终是无法相提并论。 以前宋人再有钱,辽国也不怕。 宋人从来都没有把经济上的优势,转化为军事上的强势,反而有一种越有钱,越不经打的感觉。 但现在的江宁新宋,情况已经大不一样了。 更多的钱,正在转化成更强悍的战斗力,更凌厉的武器,更多的战略物资的储备。 每每看到校事府传递地过来的相关的情报,耶律珍便有一种坐卧不安的感觉。 从而也更加地支持承天皇太后要在近两年之内与南宋决一雌雄的决定。 江宁新宋虽然现在偏居南方,但仍然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有强劲的财力,再加上萧崇文这样一个主战而且能力超群能强力掌控住朝廷的人物,新宋的威胁正在一天比一天扩大。 每过一天,都会让新宋的战斗力再上升一分。 耶律隆绪陪着耶律珍坐在匠师坊的大街之上。 匠师坊是新建中京的时候,便刻意划出来的一个单独的区域,与其它坊区是完全隔绝开来的。当时在兴建这片坊区的时候,因为造价太大而且大辽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匠师从而还引起了不少的争议。 因为大辽彼时真正有技术的匠师,大都掌握在贵族、世家或者部族手中,流落在外的少之又少。 但随着攻破东京,承天皇太后将大宋在东京的整个匠师营给一锅端了,尽数都带回到了中京,入驻了匠师坊。不仅如此,当时东京及其周边但凡有一星半点技术的宋人,无不被辽军给掳走,这些人连带家眷,超过近二十万人。 现在这些人,便生活在匠师坊中。 在这里头生活的匠人连同家眷,等闲是出不了这片坊区的。 这片坊区被分成了不同的区域,从事着不同的制造工作。 而武器甲胄的制作,又可算是匠师坊中的重中之重,处于最核心的区域。 这里,关乎着接下来数年时间往前线的武器甲胄的供应,耶律珍自然是最为关心的。 即便只是走在街道之上,耶律珍也能感到这里的温度,比外头要高出来不少,只是片刻之间,自己便已经汗出如浆。 而看那些棚屋里头的匠人,大都只穿一条短裤。 让耶律珍啧啧称奇的是,本来应当最怕热的胖子耶律隆绪,看起来居然比自己要好上不少。 “心情还是不好?”看着耶律隆绪拉长的脸,耶律珍笑道:“这件事情,你可真怪不得太后了,你们选的人自己不谨,做出这等事来,还被抓了现行,堂堂大辽皇帝,安能受此等耻辱!” “如果说这件事情背后没有太后的手脚,打死我都不信!”耶律隆绪闷闷地道:“太后终还是不想还政!” “没有这个根儿,何来这个芽儿?”耶律珍道:“终究是萧瑟自己立身不谨,才能为人所趁。再者现在这个当口,我们大辽的确需要太后这样的人才能一手把控,皇帝,毕竟还只有十六岁。” “有你作为南征统帅,我能有什么担心的!” “你身为河北总督,对面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耶律珍严肃地道:“这一次我们的作战,只怕比上一次破河北等地要难多了。睢县大败,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如再轻敌,只怕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耶律隆绪有些沮丧:“只是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想要再说服太后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如果一切顺利,再我们打垮了江宁新宋之后,这件事,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提上日程。不用像以前那样漫长的等待,确定人选,便可以快马斩乱麻地为皇上举行大婚。” “着啊,那个时候,你挟灭宋的威势归来,太后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耶律隆绪这才兴奋起来。 “太后对于大辽的功绩是摆在那里的。你看看这一片匠师坊,如果没有太后,能有这里的兴旺,没有这里的产出,我们怎么武装我们的军队?靠那些世家、豪族?每到这样的时候,他们就会贪婪地向朝廷要这要那。现在,是他们求我们了。” “我自然不会昧着良心抹煞她的功劳,可是王爷,火药、手炮包括青铜炮的制造,太后还是死死地握在手里呢!我们根本就无法插手。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从太后手里多弄一些这样的武器出来才行。” 耶律珍点头道:“说起来这火药武器,也算是他们萧家的独家秘技,如果没有太后,我们会有火药武器吗?你便放心吧,全力南征本来就是太后一力发起的,所以这一场战争,太后绝不会藏着掖着,好东西必然是都会拿出来的。” “这我便放心了。”耶律隆绪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那冶铁高炉之中缓缓流淌出来的红色的铁水,“我们比当年更加强大了,有信心摧毁所有拦在我们面前的敌人。天下必将一统在我们大辽的铁蹄之下。” 第七百零四章:你不发家没天理 周洪双手扶在膝盖之上,微微蹲曲,眼睛却是看着前面一个老农手里拿着的钉耙,一耙下去,一掀一拖,黄色的藤子下面的沙土便裂了开来,几个红色的果茎出现在他的眼眸之中,老农弯下腰,揪住藤子,用力一扯,一大串红色的大大小小的果茎便悬在了空中。最大的那一个,起码也有一斤来重,最小的,却只有手指头粗细。 “里正,这一株,起码有三斤来重,如果每一株都是这样的话,这一亩地,过千斤,绝对很轻松!”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种了一辈子田了,还从来没有什么作物的亩产量能过千斤。 关键的是,这东西,可以作为主食啊! 活了大几十年的老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还楞着干什么,挖!”周洪一挥手,兴奋地冲着周围站着的一帮青壮吼道。“开春的时候让你们种,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愿意种,现在后悔了吧?” “也说不上后悔!”一个后生笑道:“里正,这些地是公田呢,说起来不也有我一份儿!” “就显得你聪明!”周洪给了他一个大兜比,“多下些力气,年纪轻轻的,让老人家们冲在前头,像什么话!” “好勒!”年轻人兴奋地挥舞着锄头飞快地刨了起来。 女人和孩子们则跟在他们的身后,蹲在地上,快乐地将刨出来的红薯剥去泥巴,装在筐子里。有人趁机捡些指头粗细的在手里搓一搓,塞进孩子的嘴里,周洪也只当看不见。 孩子可以,大人可不行。 那个大人敢往嘴里塞,周洪就敢撕着他的嘴让他吐出来。 这是公产。 每一文公产,都是有去处的。 他周洪这个里正在县里头一份,就是因为他当初力排众议地搞起了公田,建立了公产,现在下辖的七八个村子不管是修路还是修渠抑或是学堂啥的,公产所得,全都能覆盖。 便是在县令跟前,他周洪也是有面子的。 别的里正经常被县令吼甚至揍,他周洪去了县衙,却是有一把椅子的。 县令年轻,脾气也火爆,但对周洪却一向是尊敬的。 大致一亩地挖完了,周洪目测了一下,超过一千斤那是绰绰有余的。 新作物出来的时候,他力排众议,将所辖七八个村子里的公田,拿了一半出来种植土豆和红薯,如今看来,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要获得大丰收了。 四月份土豆的收获,已经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而现在的红薯,则会为这一次试种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明年,不需要动员,大家也会抢着种了。 如今土豆与红薯的价格,可当真是非常喜人的。 这一波收获,周洪觉得他又能抽出一笔钱来,把连通几个村子的道路好生地整修一番。 特别是几处河沟,一定要造坚固耐用的石桥。 一个月前几场大雨,这些平时看不出来什么的河沟突然发威,吞噬了好几条人的性命,这让周洪痛心不已。 耳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周洪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驰道之上,十数骑飞奔而来。 这些天来,一直都不停地有兵马往前面运动,一辆辆的大车,几乎都没怎么停歇过,每天怎么也会有个几十辆路过这里。 以周洪的经验,估计是要打仗了。 过去的经历让周洪对战争很是厌烦,曾经的惨痛往事,让周洪每每想起,还是浑身战栗不已。 他是属于运气很好的那一拨,不但逃得了性命,最后还混出了一个人样子。 但还有更多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犹记得那个逃亡的夜晚,不时有人倒在了身边,身后嗖嗖的羽箭之声,便如同追命的阎罗,时不时就会带走几条性命。 都是那该死的辽国。 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地又要挑起事端呢! 想起江宁周报之上说的话,周洪现在觉得很有道理了。 那就是辽国不灭,咱们大宋就永远不得安稳。 那些不事生产,只晓得抢劫的家伙,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现在自家又过得好了,这些辽人便又想来夺走自己幸福的生活了。 这真是一件让人愤恨的事情。 出乎周洪意料之外的是,快马奔驰的骑兵,突然减慢了速度,等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周洪!”马上一名将领大笑道:“是你吗?” 看着那将领,周洪也是愕然半晌,这不是张任吗?一晃一年多没有见了,看他身上的袍服,竟然又升官了,现在已比是副指挥使了。 “张将军!你这是……” 张任翻身下马,道:“前段时间有公务回了一趟襄阳,其实也是打这里过的,本来是想去见见你,可是呀公务紧急,不敢耽搁,大将军召开会议,迟到了,那是要掉脑壳的!倒是不想回来竟然碰上了你。” “这就是张将军您与我们这里解不开的缘份呢!”周洪笑着道:“张将军,既然遇上了,那今天周某人一定要做个东,请将军吃顿家常便饭。” “好,便吃上一顿饭,不过周洪,我们这一行人可都是大肚汉,你可不要怪我们吃得多。”张任笑道:“而且,还不能吃得差罗,有要酒有肉才行。” “这个自然!”周洪笑道:“周某人也算是薄有家产的人,如果没有老什长以及张将军这样的人在前头奋战保护我们,我们说不准便又要逃难,一点吃食还要吝啬,可就不当人子了。” “好,周洪你一直是个爽快人!”张任回顾左右道:“兄弟们,我的军旅生涯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的岳父就战死在离这里不到二十里的毛家岗,整整一个什,就活下来了我一个。” “老什长有你这个的女婿,必然也是含笑九泉的!”周洪赶紧安慰道,想起当年的老什长,他心里也还是很感慨的。 那可是一个老庄稼把式,当年驻扎在这里的时候,可没有少帮他们的忙。 那个时候的张任张副指挥使还文绉绉的呢,干农活那简直是没眼看,但却能读江宁周报给大家听,还教会了周洪认一些简单的字,村子里的娃娃也跟着他得益不少。 不过现在看起来,张任身上的那些文气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倒是让人敬畏的彪悍气息了。 周洪在这里毫无疑问是最富有的家庭。 周家不仅在这里有土地,周洪本身还是里正,这在萧诚的政改之中,可是拿朝廷俸禄的,而在大宋,只要你进入到了这个体系之中,俸禄还是相当可观的。当然,周家之所以富,却是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婆。 她老婆做的鱼酱,当年不知为何就一下子对了首辅萧诚的味儿,有了首辅的加持,周家的鱼酱一下子便成了名品,市面之上很难买到。而周洪的婆娘也极为聪明,就是不肯招更多的人扩大生产。 当然,也有很多其它牌子的鱼酱出来,但周家的鱼酱,却稳稳地占据着最尖端的市场。他们卖一罐,别人卖几十罐也没有那么高的利润。 张任看着那依山傍水的庄子,禁不住失笑,几年之前,周洪还是一个难民呢! 而在庄子的周边,一幢幢的土胚瓦房排列的整整齐齐,当年他们在这里驻扎的时候,还是茅草房,现在可都是大变了模样。 看着张任有些感慨地打量着整个村子,周洪道:“都是官家、首辅的仁政啊!现在大家可都是满心干劲往前冲啊!想想都跟梦一样呢,从几年前的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到现在我们衣食无忧,过上了如此富裕的生活,张将军,不瞒你说,只要朝廷需要,周某愿意捐尽家产抗击辽人。因为周某人相信,只要打败了辽国人,我现在这点家产,用不了几年功夫,便能赚回来,而且赚得更多。” “你这家伙,从来不肯做亏本生意的!”张任失笑道:“不过据我所知,你想捐家产这个念头,肯定是不会得到首辅的支持的。” “为何?我是真心想让朝廷有更多的银钱,打造更多的武器来卫国,保家。”周洪激昂地道。 “听说朝廷之中还是有人提出了这样的想法的,想鼓励天下乐捐,募集更多的钱来应对这场战争,但首辅否了!”张任道。 “这是什么道理?”周洪愕然,不过出于对首辅萧诚的毫无底线的尊崇,又觉得肯定是有首辅的道理的。 “首辅说,大家都缴税了。”张任一摊手道。 “啊?”周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张任一笑道:“其实我也觉得很惊讶,用首辅的话来说,大宋的子民已经向朝廷缴了赋税,服了徭役,那么,朝廷便需要在百姓受到威胁的时候去保护他们。这是朝廷应尽的义务,怎么能再向大家收钱呢?” “我是自愿的!” “说是这么说。”张任道:“但这个口子一开,只怕许多不自愿的人,也会被迫自愿呢!那不免又会让百姓遭殃了。” “这也是首辅的意思?” “我听大将军转述首辅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吧!”张任道:“反正呢,朝廷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找你们的,当然,如果你真想做些善事,倒也可以捐些钱给鳏寡院、抚孤院、医馆、学堂,这也是为朝廷分忧呢!” “这我倒是年年都捐的。” “这便行了!” 两人走进庄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金黄。 十几张竹编的席子上,尽是一个个晒得金黄的小丸子模样的东西。 张任蹲下来,抓了一把,拿在手里,叮当作响,硬得跟石头一样。 “这是啥?” “土豆!”周洪道。 “我怎么认不得土豆了?”张任很难相信眼前这些金黄的东西,能跟土豆扯上关系。 “四月分收了土豆,除了大个之外,还有很多这样的小土豆,开始是准备煮熟了喂猪的,不过偶然的一个机会,发现这些煮熟的小土豆暴晒之后,便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周洪笑道:“张将军,您能看出什么蹊跷来?” 张任沉吟道:“别的看不出来,但这玩意儿,一定能放很多年!” 周洪一拍大腿:“对啊,就是这样啊。在我看来,放在干燥的地方,这土豆便是放上多年也不会坏。丰年伫存,一旦年辰不好,这拿出来,可就变成好东西了。” “的确如此,这法子,你跟上官禀报没有?” “跟县令说了。”周洪道。“张将军,这东西吃起来,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一上一下地抛着叮当作响的小土豆,张任有些怀疑地看着对方。 “用水发上一晚,他便软了,如果将其和腊蹄子一起煮,那味道可就绝了。泡发的小土豆,能将腊蹄子的风味尽数吸收到内里去,咬上一口,啧啧,味道绝了,比新鲜的土豆炖猪蹄子味道要更长。” “你这家伙,说得我的口水都下来了!”张任笑道:“那今天就吃它?” “刚好昨天我发了一盆!”周洪道,“不过这时节的腊蹄子,因为天气的原因,风味要差了少许。我用腊蹄子做一锅,再用新鲜的鸡鸭之类的做一锅。” “你看着安排!”张任笑道:“还有什么新花样?” “倒也还有!”周洪带张任走到一间屋子里,拉开一个口袋,看着里头薄薄的亮晶晶的片状玩意儿:“张将军,这也是土豆。” “这也是?” “对啊!”周洪道:“这是大一些的土豆,我把他切成薄片,煮熟,然后再晒,原本以为也会晒成那种金黄色,不成想,却是这样的半透明的土豆片,这土豆片啊,也好保存,用油一炸,别提多酥多香了!” “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多招数来?”张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看来你能发家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洪哈哈一笑:“我就是想,既然首辅号召大家都种这东西,即便这头两年因为疑虑,种的人不多,但往后肯定就会多起来。想要赚更多的钱呢,就得再次加工。就像我家的渔酱一样,原材料都是普通的东西,但过手深加工了一次,其价值便飞速上升。张将军,我觉得这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第七百零五章:为什么我们会赢 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张任等一行人已经再次踏上了行程,周洪站在大门口,拱手相送。冲着周洪挥了挥马鞭,张任两腿一夹马腹,蹄声得得,已是远去。 昨日晚间,一众官兵酒足饭饱,倒是从没有过的爽快。 今日离去之时,几匹备用的战马身上,又都挂上了好几个袋子,都是周洪收拾的晒干的小土豆、土豆片等一众如今外头还没有的稀罕的吃食。 用周洪的话说,这是他慰劳前线辛苦的军士的。 几袋子小土豆用水泡发之后,便是上千人也足够吃上一顿了。 “指挥使,这周里正倒真是热情,而且也大方!”虞候陆伍一笑道:“家里的吃食也着实美味,只不过他最后拿上桌来的那罐鱼酱吃进嘴里实在是如刀子刮嘴,太难受了。起初我看周里正那神态,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张任淡淡地瞥了一眼陆伍一:“说你是个乡巴佬你还不承认,知道最后那一罐是用什么调制的吗?是辣椒。这玩意儿现在可稀罕得紧,除了宫里还有首辅府有之外,外头根本就看不到。听闻司农寺正在培植种子,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铺开种植。” “指挥使说笑了,当真只有宫里和首辅府里有的话,这周洪小小里正……” “陆伍一,知道周洪是如何发家的吗?当年他一路逃难去了谯县,正是在那里,他碰上了去视察的首辅,而他家的一罐鱼酱也让首辅赞不绝口。” 陆伍一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张任看着他有些糊涂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道:“首辅既然开了口说好吃,那以后周家是不是就要继续供给?这关系是不是就搭上了。周洪当然是巴结不上首辅的,但首辅家里的管家之类的,是不是会与周洪打交道?不然这东西怎么进府里去呢?” “原来是这样!”陆伍一恍然大悟。 “必然是首辅想尝尝用这辣椒做的鱼酱如何,所以周洪家里才会有了外头根本看不到的东西。”张任道:“这便是周家的倚仗呢!要不然周家的鱼酱凭什么比其它家的贵好几倍,还供不应求呢?” “原来是周辅政喜欢吃的东西,我做差了,昨天应当猛吃几大口才对!”陆伍一一脸的懊恼。 张任大笑起来:“就那么一小罐,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周洪能拿出来?咱们十几个人一人一匙子也就没了,你还想猛吃几大口。” 陆伍一讪笑起来:“这不是首辅爱吃的东西嘛,那肯定是好东西嘛!” “好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过我也是吃不来!” “但我看指挥使您赞不绝口嘛!” “总得要习惯起来,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在首辅家里吃上一顿饭呢?提前熟悉一下首辅的口味,到时候指不定便又多了一个话题嘛!”张任道。 陆伍一竖起了大拇指:“指挥使深谋远虑,不过也就是您有这样的机会,我们这辈子,怕是盼不着了!” “错!”张任微笑着道:“大争之世已经来临,正是我辈武人一展雄风的大好机会,陆伍一,我跟你说,这一场与辽国的逐鹿之战,不是短时间内能结束的。武人什么时候升官最快,自然便是战争年代。仗一直在打,只要一直在胜利,咱们前头的道路便会一直畅通着。” 陆伍一点点头:“不过与辽国这样的家伙对抗,我心里着实没底儿呢!” 张任冷笑起来:“还不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又能比咱们强到哪里去?陆伍一,你且看着吧,终有一天,我们能打到中京去,不,连上京也要给他们收拾了。” “真有那么一天么?” “你说当年我们为什么输得这么惨?连东京都给人攻破了?”张任反问道。 “当然是因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陆伍一不假思索地道。 “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张任道:“以前的我们不说他了,就说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这还用说?官家圣明,培养的稻种我家都种了,每亩地多收一两百斤呢!”陆伍一道:“首辅执政,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多了。” “还有呢?” “还有吗?我,我说不上来了!”陆伍一搔搔脑袋,“指挥使,您是读书人,给我们讲讲呗!” “指挥使,给我们讲讲!”一群将官都叫了起来。 “好,就讲讲。免得大家赶路无聊。其实这里头的原因很多,我也说不全。我就从我自己说吧。我可是中过秀才的,很早啊,可是看不起当兵的。”张任道。 大家都是笑了起来。 “也怪不得人家瞧不起咱们嘛。”陆伍一撩起头发,露出额头上的烙印,道:“我们当年去当兵,都是要在脸上烙字的,我这个,还是家里花了钱打点,才烙在这个上面。你们啊,运气好!” “陆虞侯,我们可不是运气好。我们这些人,可也入伍近十年了,只不过我们一直算是首辅麾下的兵。首辅从进入黔南开始,就直接废除了给士兵脸上刺字的规矩。” 他们这些老兵说着,后头跟着的这些新兵,却是满脸讶异地听着。这些事情,如今他们竟然是不清楚了。 “大宋以文御武,这策略呢,本来也不能说错。”张任道:“即便现在首辅照样奉行以文御武,只不过以前的执政们把路走歪了,走极端了,当真以为读书人无所不能,以为读几本兵书便能通晓军事了。其实当年我也是这样,直到入了伍,被我瞧不起的几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大头兵用事实给驳得无地自容,才知道我原来啥都不是。” “朝廷决定打不打,打哪里?将军们决定怎么打!”陆伍一有些兴奋地道:“这个我听大将军说起过,当初还没搞明白这里头的关窍,还一直纳闷怎么大将军们如此兴奋呢!” “因为朝廷作出决策之后,便只管为前线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而不管将军们如何作战了。”张任道:“当然,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将军们打了败仗,那也没有什么可以推托责任的。” “现在的确比过去好多了!”陆伍一道:“我当年刚参军的时候,一位营将被一个七品文官给砍了,原因就是这个文官下令我们这个营要在一天之内抵达五十里外的一个集中点。” “一天走五十里,也算不得高强度吧?”一众年轻士兵都叫嚷了起来。他们现在的高强度行军,便是百里,如果是轻装,也可以完成的。 陆伍一摇头道:“那是地图上的五十里,实际上真实的距离,超过了百里,而且沿途有高山,还要过河。” 年轻士兵们都瞪大了眼睛:“这个你们都不知道?” “你以为过去像现在这样啊?有专门的人把地图绘制得清清楚楚啊?连一条小沟子都给你标出来,山有多高,路有多宽都说得明白啊!那时候的地图,我呸!”陆伍一叹道:“可怜我们一路不要命的地赶路,可怎么能赶到呢?那个文官不分轻红皂白,便砍了我们营将。” “后来呢?” “能有什么后来?”陆伍一冷笑:“我们被一群造反的家伙打得溃不成军,那个七品官啊,被造反的家伙砍成了肉酱。”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这种败仗,有几成是人为,还真是难说。 “过去与现在,便是天壤之别!”张任接着道:“首辅一直在努力提高我们当兵的地位,江宁周报大家都看过了吧?不识字的,也都听人念过吧?这些年来,一直便在无声无息地做着这种事情。这叫润物潜无声。军人立了功,朝廷大加褒奖,大红喜报、奖赏、牌匾都敲锣打鼓地送上门。如果说这些都还属于精神奖励的话,那立功受奖的士兵家里免税、免徭役可就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了。残疾了,官府安排工作,战死了,家庭拿了抚恤之外,还可以享受烈属待遇,如此多年累积下来,当兵的地位,不就一点一点的提高了起来嘛。”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不干了!”陆伍一点点头道。 “如果不是首辅的新政,你不想干也不成吧?当年可是超过四十才能离开禁军的!”另一位军官呵呵笑着。 “军队的战斗力起来了,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张任道:“我们现在随便抽出一支军队来,战斗力都不比当年的河北边军差。在装备之上,我们比当年的河北边军可要强多了。无他,我们有钱,而且朝廷也舍得往军队里投钱。陆伍一,你想过没有,现在加神臂弓都不算是军队里最好的东西了?” “还真是没有想到!”陆伍一叹道:“当年我们每个营、每个队,为了多挣几张神臂弓,打得头破血流呢!谁能想到现在神臂弓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呢?可大家又都想要更好的东西了!” “好东西,肯定会慢慢地多起来的。”张任道:“就像神臂弓,当年也是好东西,可现在已经很普通了。军器我们就不说他了,再来说说人心。这一路行来,大家觉得老百姓对我们如何?” “真是蛮好的!”有军官道。 “说白了,是因为这些老百姓希望我们能努力作战好保卫他们的家园!”张任道:“我们这些天经过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当年安置过来的流民,他们从北方一路逃能过来,一无所有,而在官府的帮助之下,现在他们一个个都有家有业,像周洪这样的,更是过上了富裕的好日子。这些人啊,因为过去都失去过,都过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绝望日子,所以他们特别希望眼前的安稳日子能一直安稳下去。” “可是辽人不想让他们安稳!”有人道。 “是啊,所以这些人也明白,不将辽人打败,他们就休想过好日子。北方那些人的日子过得如何,他们也都是清楚的。当真是连他们一个脚丫丫都比不过,要是我们输了,他们不但家产要被夺走,还要过上那些人现在过的日子,谁会愿意?所以啊,大家都慷慨得很呢!我们想要什么,他们绝不会吝啬。” “可是朝廷不许呢!连乐捐都不许。说是朝廷收了大家的税,就该保卫大家呢!” “所以你们说,这样的朝廷,谁不拥护呢?”张任笑着道。“咱们当兵的,愿意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当老百姓的,愿意倾其所有相助朝廷,你们说说,这场战争,有什么理由咱们打不赢呢!” “便是那些当官的,也想努力打赢吧,这样他们也都可以升官嘛,知县变知州,知州变巡抚,巡抚变总督,真要灭了辽国,那地盘可是扩大了好几倍呢,现在咱们大宋的官儿可还够用吗?”有人大笑起来。 “你也想弄个将军当当吧?” “我啊,要是不死,能当个虞侯就心满意足了,将军,那是不敢指望了!” 大家的气氛瞬间便热烈了起来。 说句老实话,以前他们对于战争胜利的信心虽然也很足,但你要说为什么觉得会打赢,他们是说不清个所以然的。像老兵陆伍一便想得更多,因为他经历过失败。但今天张任这么细细地给他们一分析,大家倒是恍在大悟。 这便叫做上下一心,其利断金吧!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实力! 光有勇气,没有实力,那也是枉然。 你赤手空拳却又勇气百倍地冲向全身甲胄手握利刃的敌人,那不叫勇敢,那叫愚蠢,死了也不会有有怜惜。 勇气与实力相匹配,再加上一个高效的指挥系统与后勤供应系统,再制定上一个切实可行的,与时俱进的作战进划,那么再差的结果,也可能只是不赢。 萧诚的数年努力,进步的可不仅仅是江宁新宋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在人心之上,萧诚更是花费了太多的精力。 家国情怀,民族大义,这些以前大家都不太意的东西,正被他一点一点地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渗透进每个人的人心。 现在,终于能看到一点点的效果了。 至少除了像周洪这些曾经受过苦的人支持战争之外,在南方,从来没有受过大的战争荼毒的人们,也开始觉得他们应当去收复故土了。 进步只要开始,便不会停止。 就像是一个在下坡之上滚动的车轮,他必然会越来越快,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萧诚想方设法地去推动,但只要他滚了起来,便然会势若奔雷,不可阻挡。 第一步,防守反击。 第二步,收复故土。 第三步,开始北伐。 第四步,一统天下。 每完成一步,都会让这个滚动的车轮的速度再一次的加速。 第七百零六章:突出部 张任官任副指挥使,手下有六个战营,三千余人的规模。在过去,这也就是一个统制能带领的兵马数量,而一个副指挥使麾下,一般会有好几个统制,能指挥上万甚至更多的军兵。 但到了江宁新宋时期,这个数量便大大缩水了。 通过军事改革以及募兵法的正式实施,厢军的彻底取消,新宋的军队规模大大缩减。 老宋时期,号称禁军八十万,厢军更是多达数百万人。 现在,整个禁军的数量,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万人。 而其中的二十万人,便部署在了与辽国以及其仆从国的对抗前线。 人数虽然少了,但战斗力,却是在急剧上升。 在萧城看来,现在的新军,任意抽调一支出来,也许还是比不上当年大国统带的那支广锐军,但是,也足以达到河北边军的水平。 而当年所有的河北边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人左右。 至于京城周边的上四军,说是全国精锐抽调,但打起仗来当真是不敢恭维,萧定十骑破百骑以前后来王柱带着一哨步卒又干翻了上四军百多名步兵便可见他们之间的差距。 所以在萧诚看来,现在的三十万新军战斗力,已经是超过了当初整个老宋的战斗力。 更何况,还有诸多新武器的加持。 军队数量少了,但在军队上的花费并没有降低。 过去老宋拿来养八十万禁军和数百万厢军的军费,现在被萧诚一股脑地用在了新军身上。 刨开军晌、各种津贴、赏钱等之外,大量的资金被用到了军队的训练、装备上,这使得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宁精勿滥,是萧诚治军的一条原则。 滥竽充数的军队,在关键的时刻,不但救不了命,还有可能坏大事。 倒不如将这些不保险的都拿掉,这样至少有一样好处,心中有数。 总体上看起来,军费的花销并没有降低,但如果从全局盘算下来,新宋其实仍然在许多隐性的花销之上,被大量地节省了下来。 比方说军队的后勤供应体系。 因为军队的大幅度减少,使得后勤供应体系也相当的减少,在这个人扛牛马拉的时代,为上百万人提供后勤供应和为三十万人提供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特别是在战争时期,这个差距会更明显。 以前要一百万人才能做完的事情,现在三十万人便绰绰有余了。 如此总体算下来,竟然还是大大节约了财力。 当然,诸如司军超为首的老派官员们担心军队数量太少会出事,会抵挡不住辽人的进攻的担心,也只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来检验了。 过去养着数百万的厢军,是老朝廷避免百姓成为流民,成为祸患的一种手段,说白了就是朝廷拿钱养着这些人,然后官员们又将这些厢军变成了自己赚钱的工具或者拥人,反正是朝廷养着,他们连工钱都不用出。 但现在,这些青壮们都不再是消耗钱粮的而变成了创造财富的人了。 更多的工坊需要更多的工人,更多的养殖场需查更多的工人,更多的土地被收回后需要更多的人耕种,更多的商队也需要更多的人充斥。 这一进一出之间,又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被创造出来。 即便是老派的官员,即便是萧诚的反对者们,在这些改革之中,也得到了极大的好处,现在这些人,在观念上都有了基本的一个转变。 即,他们反对的是萧诚这个人。 而不是反对萧诚所带来的这些改变,执行的这个政策。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绝大部分人都在这个改革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好处。 即便是有朝一日萧诚真下了台,他所推行的政策,也照样还是会执行下去, 而这,也正是萧诚梦想达到的结果。 人亡政息的事情,要不得。 一个长期的能够得到延续的政策,一个长远的能够持之以恒可以执行的规划,对一个国家的长远发展,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即便是司军超,刘明义这些萧诚的政敌,即便是被萧诚赶下了台,却仍然保留着他们的政治待遇,在重大决策过程之中,他们仍然具备一定的发言权。 那怕他们在发言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发出的是反对或者质疑的声音。 这其实让萧诚阵营的人很不爽。 但萧诚却安之若素。 有反对和质疑的声音,能让我们把事情做得更完美更好。 如果当真成了一个声音,有缺点有错漏都没有人发声,那等到这些缺点和错漏出现的时候,说不定已经酿成了重大危机。 反对者的存在是必要的。 而且,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们也会成为反对者呢! 我们也需要让自己在未来有发出声音的机会啊! 所以,现在我们在执定规则的时候,变必须要将其变成惯例,变成原则。 因为我们有这个心胸和度量容纳反对者。 我们也有这个能力把反对者提出来的那些问题一一解决掉。 只有心虚的能力不足的家伙,才会抹杀一切不同的声音。 此事,萧某不屑为之。 这便是萧诚对自己那些忠心了麾下所讲的话。 这些话,最后还是传到了司军超等人的耳朵里。 据说司军超在听到了这些话之后,长叹一声,说了一句我远不如萧崇文也,然后便大醉了一场,酒醒之后,却是更加地努力地来找萧诚政策之中的问题了。 这些东西,即便是张任,一时之间也很难领会其中蕴含的意义。 他现在率领三千余人驻守在雍丘,是整个大宋军队之中最为突前的一个位置,可以说直刺伪赵的核心区域,与东京当近是近在咫尺。 战事一起,雍丘必然首当其冲。 江宁判断与辽国的大规模冲突,当是在十月之后,因为这个时候,黄河封冻,辽国的大量军队、物资会更加方便快捷地越过黄河。 但对于雍丘来说,这个时间点,肯定是要大大提前的。 他们这样的突出部,自然会是对手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之前,怎么可能不将他们先行拔出呢? 当然,辽人主力还没有到,完成这个工作的,就是辽国的仆从国了。 比说现在正在东京的宋王赵琐,赵王曲珍。 赵琐回到东京之后,利用自己的身份,居然也招募到了十数万军队。其中包括的那些河南地面上的豪绅世家的私军,这些军队的战斗力,还真是不低。 张任的军队隶属于白羽军,而现在白羽军又划归了中部行辕指挥,也就是说魏武现在算是王柱的手下。 但又因为魏武的白羽军距离中部行辕较远,反而是离东部行辕更近,事实上魏武倒是成了两个行辕之间的一个联结枢纽所在。 朝廷属意要将荆襄战区、江淮战区打造成一个战争联合体,为此更是派出了由兵部尚书吕文焕任总经略,统一指挥协调几大战区。 由了魏武在之间的缓冲与联系,便能更好地协调两个战军之间的统一行动。 张任这三千人的配置是相当豪华的,他的副手,统制官任忠,出身河北边军,曾经是辽国镇北王耶律敏的手下,在耶律敏渡河一战之中拼死抵挡,最后仅以身免,这个人无论是经验与资历其实更胜张任一筹。 不过呢,也是因为他的这个出身,在升迁的路途之上不免就有些关碍了。 而张任,是首辅重点扶持的人样子,他又是白羽军老兵的女婿,在以广西老表为中坚力量构成的白羽军中,张任当然会得到更多的关照。 从一介兵丁,升到副指挥使,张任只用了不到五年时间。 虽然说在军中,升职和撤职都很快,但这个速度,还是很吓人的了。 不过任忠倒是安之若素。 一来呢,是他经事多。每每想起在黄河边上战死的数百自己的袍泽,任忠便觉得自己还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的保佑了,所以,没有什么可以去争的。 二来,张任会做人,作为一名文武兼备的将领,在拉拢人这方面,张任做得就非常好,含蓄内敛,让被拉拢的人也觉得很舒服。任忠呢,还真就吃张任这一套。 所以两人搭班子,将这三千余人的一支队伍,倒是弄得风生水起,一团和谐。 当然,这支队伍之中还有另一个关键人务,军法官吴征,一个纯粹的广西人,老资格的白羽军。 他既管着军法纪律,还管着后勤。当然,据私下小道消息,此人还是知秋院的人。不过这个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只能猜测。 “没能搞到一些青铜炮啊!”任忠有些遗憾,“我们这里的十余门柞木炮,每门炮最多开个两三炮,就废了。” “本来就是一些消耗品,废了就废了,老任,你想想,那些青铜炮那么重,随便一门都是好几千斤,你说辛苦巴拉地弄到我们这里来,等我们撤退的时候咋办呢?带得走吗?”张任一摊手,道。 “怎么就要撤呢?我们又不是干不过他们!”任忠有些不满,吴征也同样如是。两个老军人都想不通上面为什么是这样的策略。 “我就说不能让吕尚书当这个总经略吧,应当是首辅亲自来当嘛,瞧这吕尚书,上台就来这一套!”吴征很是看不惯兵部尚书吕文焕的。 “这个你们还真是误会了吕尚书了。”张任摇遥头:“这样的重大战略,首辅不批准,吕尚书敢做?没有首辅的首肯,王大将军,魏大将军,高大将军会同意?” “我想不通这个道理!肯定是吕文焕进了馋言,迷惑了首辅!”吴征不愿间怪罪萧诚,只能把气洒到吕文焕身上。 “我们太突前了。”张任道:“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敌人的心脏,对手必然要除之而后快,到时候,我们面对的,说不定还不止开封方向的军队,说不定还有京东方向的。就算我们能战而胜之,但接下面对辽军的主力呢?到那个时候,只怕撤退都难了。几千好男儿,岂能作无谓的牺牲,自然要放到更关键的地方去。” “话是这么说,但总是不舒服!”任忠道:“当年,我的上官们,也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切,夏治言之流的人物,能与我们首辅相比!”张任不屑地道。夏诫,东京老宋国亡的时候的首辅,自觉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而在皇帝出降的时候自削脸目之后自杀。 可即便他死了,现在的士林清议也没有放过他与陈规。 普遍地一个论调就是因为当时这两位军政首脑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东京老宋被破,皇帝出降,大宋几乎亡国的责任,这二位要背一大半。 “雍丘的县令刚刚上任不久,那个年轻人正雄心勃勃地想要干一番事业呢!结果马上要他组织雍丘百姓后撤,只怕他接受不了。”任忠道:“说不准他接到消息之后,会冲到我们这里来闹上一番呢!” “他敢!”张任冷哼:“现在可不是以前,他敢冲撞军营,我便敢拿了他,他的事情,自有他的上官给他下命令。他如果识相,我们还能帮着他们组织撤退,真要对我们没有什么好言好语,对不起,我们可就帮不上忙了。” 几人正说着话,外面的亲兵却是走了进来,道是雍丘县令来访。 张任不由大笑。 “看来是个明白人,知道想要尽快速地撤退,便离不得我们的帮助,他这是看上了我们军队里的那些大牲口还有马车了。” “说不定还要我们去扮红脸儿!”吴征没好气地道:“他这个县令要当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儿,逼迫大家撤退的恶人,正好扔在我们这些大头兵上。” “只要能让百姓撤退,少些损失,恶人便恶人吧,也没什么!”任忠笑道:“到时候吴兄你不想做,我去做。” “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由我这样的人去做。”吴征道:“今儿个他要是不跟我作几个揖,说几句好听的,我肯定不帮他!” 三人都是笑了起来。 “走,去迎迎他!”张任道。 第七百零七章:煞费苦心 “你说什么?”三名武将盯着对面这位年轻的县令,脸上都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靳潢县令,你没有跟我们开玩笑吧?” 脸色黑黝黝的手长足长的雍丘县令靳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非典型的读书人,江宁人,家里却是世代务农,一大家子拼了命地供他读书,就是想让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从而也让整个家庭能翻身。 在江南,但凡家里略有资财的,都会挑一个聪颖的走一走读书这条路。 如果这个世道没有变化的话,靳潢必然也会半途而废,因为他实在并不太擅长诗词歌赋等东西,便是四书五经也是兴趣不大,但是在算学之上,倒是极有天赋。 也是他运气好,老宋灭亡了,萧诚在江宁立起新宋,连带着整个朝廷取士的制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算学,成了中试的其中一种考试。 靳潢就此步入仕途。 一年的在江宁的实习生涯,这个出生农家的新科进士在实务之上又崭露了头角,成为了能到地方上任实职的幸运儿中的一员。 当然,在这个时候,有背景和没背景的区别就显现了出来。 像雍丘这样被新宋刚刚打下来不久的地方,就成为了靳潢这样的人的去处。 这其实也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在于这样的地方起点极低,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只要真心做事,那必是容易出成绩的。 当然,坏处就在于,容易掉脑壳。 说不准什么时候对面就打了过来,小命着实是拴在裤档上的。 靳潢这一次来找张任、任忠和吴征三人,一不是觊觎军营里的大牲口,二也没有想要让大兵们去唱红脸帮助他撤出百姓,他竟然是要求三人出兵去对面陈留救一救当地的百姓。 这对于张任等人来说,不但是大出意料之外,也实在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为什么?”张任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靳潢。 “他们活不下去了。想往我们这边逃,却又被拦了下来,据说被抓捕的人,至少有上千。”靳潢道:“从那里逃过来的人说,这些人必然是会被罚为罪奴充军的,到时候,那就是死路一条。”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靳县令,这个恕难从命,张某麾下,就只有六个战营三千人,守雍丘已经捉襟见肘,上面交待的任务,我想靳县令也从你的上官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这样的事情,恕难从命!” 呼的一声,靳潢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看着对面三员武将,大声道:“官家,首辅志在收复故都旧土,志在北伐,取幽燕,伐辽国,对面陈留百姓,亦是大宋子民,如今受伪赵、辽人荼毒,生不如死,大宋军兵相隔不过数十里,竟然坐视不理,如此行径,能让天下人明白官家的决心吗?能让天下人归心吗?” “靳潢……”张任勃然大怒:“军国大事,焉能如你一般随心所欲,是攻是守,自有章程,岂能因为这些小事而遽然变更,你可知道牵一而发动全身吗?雍丘只不过是整个防线之上的一个点,如果我们这里贸然行事而出了问题,影响到朝廷的整个战略大计,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只不过是小小的县令,眼睛也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点点事情,我只知道,我们不救,则必失民心,而民心,失去容易,再想收拢回来,可就难了!”靳潢一脚踢开椅子,大步而去:“我要上本参你等畏战怯死,见民与必死之地而不救。”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张任气得有些发抖。 “不是说这个靳潢是很务实的一个官员吗?怎么如此书呆子气!” 吴征道:“雍丘与陈留太近,过去两边往来甚密,亲戚朋友遍布,这些消息,想必就是如此来的。靳潢如此做,也是想尽收雍丘人心吧。” “其实他有一点倒是说得没错,陈留百姓,也是我们大宋百姓啊!”任忠渭叹道:“沦为辽人罪奴的下场,你们是没有见过啊!呵,其它的事情也不必说了,只说战事一起,这些人,都会被辽人驱逐作为前锋发起冲锋,赤手空拳地发起冲锋,而辽人就跟在他们的后面。” “竟然如此恶毒?”张任变了颜色。 “就是这样。” 张任在屋里走了两步,道:“可是二位,我更担心这里头有没有其他什么阴谋啊!” “你是担心对手利用这件事来设置陷阱,引诱我们出击,然后趁机设伏?”任忠道。 “不能不防!”张任道。 “那到底救还是不救?”吴征皱起了眉头:“靳潢那个楞头青真把这事捅出去,只怕会在江宁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只怕也要吃挂落。我们就算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但真要闹大了,指不定就会牵连到魏大将军,你们也知道,朝中有人一直想往前线大军中掺沙子,但凡他们逮住机会,必然就不会放过。” “而且,如果真能把人救出来,那也是一件可以大书特书的事情,必然大涨我军士气,对敌人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这件事情要好好谋划一番,不管敌人有没有借此事设下陷阱,我们都要按着这样的设想来布置。”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耶律成材的一万五千辽人没有出来的话,那还是可以谋一谋。吴兄,联系一下知秋院以及皇城司,我要确认东就瓣耶律成材动了没有?如果耶律成材麾下兵马有异动,那我们就不能动。” “明白!”吴征转身便走了出去。 张任叹了一口气:“靳潢这个狗东西,给我们多找了一些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任忠却是笑道:“于我而言,这样倒是更痛快。” 陈留,鸡山村。 村民们惊恐地看着远处奔腾而来的骑兵,纷纷转身进屋,咣当咣当地关紧自家的房门。 这段时间,赵军一直在陈留四处肆虐,现在,终于到了青山村吗? 不过半人高的篱笆根本就拦不住战马,那些骑兵只不过轻轻一带战马,便轻而易举地跃进了院子里,跟着两支硕大的前蹄提起来,重重地落下,那大门便如同纸糊一般地被踏碎了。 “都给我滚出来,粮食,金银细软,所有的财物!”院子里的骑兵手中雪亮的刀子啪啪地在甲胄之上敲着,快意地冲着屋子里惊恐地村民们吼道:“敢有违逆,格杀勿论!” 一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看起来是这一家的家主,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官爷,我们今年的春税、秋税,都交了,没有差官府的,徭役也服过了,家里只剩下了一点点粮食了,没有这点粮食,我们一家都会饿死的。” 唰的一鞭子下去,将这个老汉直接打翻在地,“马上就要打仗了,大辽军队南征即将开始,先前你们缴的是常税,这一次收得是加税,没有足够的钱粮,我们怎么与宋人作战,怎么能够打赢他们?这些粮食,都是给大辽的上官筹集的,你是想要造反吗?” “你们这是不想让我们活了吗?”屋里又冲出来了一个年轻的汉子,悲愤地大叫着。 骑兵狞笑着:“我看你现在就不想活了。” 地上的老汉一跃而起,一把抱着汉子,大声道:“我们交,我们交。” 片刻之后,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在了院子里。 方圆勒马于村口,看着一片乌烟瘴气的村子,到处都传来了惊呼声,惨叫声,有些屋子被烧了起来。 一间房门被打开,一个汉子手里举着羊叉冲了出来,但他刚刚跨出大门,一骑便已经飞奔而来,刀光闪动,那汉子已是倒了下去,脖颈鲜血狂涌。 方圆叹了一口气,策马走到另一侧,看着他现在的营将,过去的大哥胡非的面前。 “大哥,咱们过去,也就是求财而已,现在这样干,算他娘的什么?过去咱们还说自己是侠盗,劫富济贫呢!”方圆脸涨得通红。 “过去咱们不到五十骑。”胡非道:“现在我们有五百骑,我只能让咱们自家的兄弟,手上别沾无辜的血。这件事情,是周指挥吩咐的,我们能怎么样?” “这样干下去,就算我们打赢了,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能活着?”方圆冷笑。 “方兄弟,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我们啊,应当操心接下来的战事之中,咱们如何才能活下来。”胡非道。 “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来沾这趟浑水,当我们的土匪,该有多快活!” “又说这些没用的话,要是我们还能像过去那样,我愿意来当这个憋气的骑将?你瞅瞅这些乌合之众,上了战场,真能令行禁止奋勇向前?可是我们不来,就更加活不成。辽国既将倾巢而出,几十万大军向南,你觉得我们继续做马匪,还有活路?” “逃到南边去,也不失为一条路!”方圆低声道。 “闭嘴!”胡非瞪了他一眼:“南边可不是北边,像我们这样的人,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南边的不少同行,落到他们的官府手中,只有一条路,死!这边,好歹还肯收容我们。” “也不过是让我们替他们卖命罢了!” “你还有机会卖命活下来。”胡非指着远处的村庄:“那些人,也只能卖命,而且活下来的机率,可比我们小多了。多吧,天色已经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回营吧。这个鸡山村,看起来还是蛮富庶的嘛,居然能从这里收集到这么多的余粮,不错,不错。” “人也要带走吗?” “当然,这是周指挥使的命令,这些人,还有大用呢!” 夜已深,月光之下,一支支的军队,从军营之中悄然离去。 周曙光站在地图之前,凝视着面前的地图。 如今他麾下足足有一万大军。 在东京,他想法设法最后终于抱上了耶律成材的大腿,最终也是得偿心愿,当上了正儿八经的指挥使,麾下集中了上万的军队。 虽然这些军队,都是刚刚招募起来的土匪以及周边的豪强部队,但有了耶律成材撑腰,倒也还算使唤得如意。 更为重要的是,成为了耶律成材的人之后,曲珍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而且还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打开了武库,让周曙光将自己的部队重新武装了一遍。 当然,得到了更多的好处,就要有更多的付出。 他得到的新任务,就是要在辽国大军大举进军的时候,拿下对面的雍丘、考城等突出部。 “大哥,这一回,我们周家的名声,算是烂大街了。”周曙强有些糟心地道:“祖宗几百年好不容易搏下来的名声,我们倒好,两个月便砸了一个干净,大哥,这么做,有必要吗?” 周曙光回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道:“从我们带兵进入东京开始,从我跪倒在耶律成材面前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名声了,现在,我们要想得的是怎么活下来。” “可是雍丘的宋军,真得会出来吗?”周曙强道。“要是他们根本就不为所动,我们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周曙光道:“耶律成材要我们拿下雍丘,可那里的宋军是好对付的吗?我们要是去攻坚的话,就凭麾下这些人,只怕没有任何机会,但如果能将雍丘的宋军引诱出一部分出来包围并且消灭的话,接下去我们打雍丘便会轻松许多。” “但愿雍丘的那个张任会上当吧!”周曙强道:“那家伙只不过二十多岁,年轻得很,说不定便会一时冲动。” “这些天收集了多少粮食?” “倒是不少,足足二十万石!” “这些粮食一定要牢牢地控制在我们的手中。”周曙光道:“各部粮食一天一发,只有控制住粮食,才能牢牢地控制住那些混蛋。” “那些抓来的人呢?” “攻雍丘的时候还有用呢!” “明白了。” 第七百零八章:笑话 陷阱实际上很粗糙,但对方赌的就是你明知是陷了阱,也不得不来一趟。 周曙光没有梦想驻扎在雍丘的数千宋军倾巢而出,真要这样,他还觉得自己根本吃不下去。宋军的战斗力,这些年是有目共睹的迅速成长。 但宋军将领不可能丢掉雍丘不管全部出动,真要这样,自己倒是可以来一个避实就虚,径自去抄了对方的老巢。 张任应当只会率领一部机动性较强的骑兵来做这件事情,雍丘宋军有两个营的骑兵共计千人,再加上各部的一些斥候而已。 周曙光想要吃掉的就是张任的这股力量。 十比一的人数上的对比,周曙光觉得只要张任来了,那就一定能将他们留下。 这一战赢了,不但为会接下来的雍丘之战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同时也是自己立威一战,能让自己更有效地指挥手下这些散兵游勇。 威望,是在一场一场的胜仗的基础之上累积起来的。 一个老打败仗的将军,没有人会尊重你。 在未来的这个大争之世,手上有兵权,才会有一席之地。 如果辽人当真赢得了这场战争,那么手上有兵权,也才能在他们的手下过得更舒服。 辽人,还是一个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 那怕他们的承天皇太后在努力地做出一些改变,但这个国家的精神内核,在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被撼动的。 罪囚营的防守稀松拉垮,当看到远处宋军的骑兵遮天蔽日地冲过来的时候,他们立即跳上了马或者骡子等一切可以让他们跑得更快的牲畜,四面八方地逃逸而去。 一点点交战的欲望都没有。 那些被关在这里的罪囚,一个个麻木地蹲在圈栏之中,看着看守逃亡而去,他们居然也没有生出半分逃跑之心,茫然地蹲在那里,看着宋军占领了这里。 “诸位乡邻,吾等是大宋天子麾下军队,前来解救你们。”吴征站在人群之中,大声吆喝道。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陈留与雍丘相近,陈留的人对于雍丘的事情,还是有一些耳闻的。 他们这些人,很多便是想往雍丘跑被抓住的,有一些却是被赵军抢光了一切,然后又当做逃人抓起来关到这里的,骤然听说救兵,心中顿时便激动起来。 “安静!”吴征抽出刀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雪亮的刀子比吼叫声当然更有说服力,人群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我们会把你们每五十人分为一队,每队有一个队长!”吴征厉声道:“敌人就在附近,说不定你们之中就隐藏着敌人,接下来你们想要活命,就必须听从队长的安排,但有违逆,杀!撤退途中,喧哗者,杀!脱队者,杀!……” 一连串的杀字,让罪囚们心惊胆战。 士兵们开始组织罪囚列队,五十人一组,每组一名士兵为队长。 宋军的组织效率相当之高,占领罪囚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第一队罪囚已经在士兵的带领之下开始向着雍丘方向撤退。 他们是小跑着走的。 人对于生的渴望,总是能给予人更为强大的意想不到的力量。 张任和他的骑兵们在给战马喂了一点粮食和水之后,正一个个地盘膝坐在地上,慢慢地啃着肉干。 斥候一个个地在归队,各个方向之上,都出现了敌人的兵马,以骑兵为先导,竟然是四面合围过来。 “敌人倾巢而出,倒也真是看得起我们!”张任笑道。 “他赌我们不可能倾巢而出。”吴征道。 “我们当然不可能倾巢而出!”张任摇头道:“敌人会不会另外有一支兵马埋伏在雍丘之外我们并不能确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他们还是小觑了我们白羽军的实力。” “只要任忠能及时赶到,我们便能重挫对手!”吴征笑道。 “好生歇着吧!等到敌人聚集起来,我们才一起下手!”张任将最后一点子肉沫塞进嘴里,拍拍手,把刀拎过来横在腿上。 敌人正在集结,但配合之上却很糟糕。各个方向之上都有明显的空隙,此时发动攻击,很容易便能击破某一个方向上的敌人。 如果这是一场单纯的战斗,张任早就这样干了。 但今天,却还有几千百姓需要他解救,这样的打法,就不合适了。 他不动如山。 他等着敌人来包围他。 如此,敌人就不会在乎那些正在亡命奔逃的百姓。 而他今天这一战,敌人越密集,他反而越能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 远处的一处山梁之上,周曙光凝视着远处那一支从容不迫地骑兵,眼角不由自主地跳动着,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让他心情有些沉郁。 对手的确只有千把人,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在推进。 可敌人眼下的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却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但凡有这种态度的人,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胜卷在握,压根儿就看不上对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一种是心存死志,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你什么阴谋诡计呢,了不起就是送了这条命去。 对面的宋军,是哪一种? “真是找死!”周曙强策马上了山梁,对周曙光道:“大哥,骑兵已经完成包围了,是否发动攻击?” “等步兵的包围圈更拢一些!” “我们有三千骑兵!”周曙强大声道。 周曙光瞥了他一眼,周曙强立时便低下了头去。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正如张任所料,敌人压根儿就没有管那些奔逃的罪囚,作为诱饵,他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逃? 又能往那里逃呢? 今日逃了, 来日呢? 当对面响起密集的战鼓之声时,张任一跃而起,翻身上马。 一千宋军骑兵,也在同一时刻,骑上了战马。 手握四眼铳,背上背着横刀,腰间精大的皮带扣上,每人三枚手炮。 “出击!”张任的斩马刀前指,目标是对面的将旗所在地。 伴随着面甲被拉下来的声响,这支千人骑兵以张任为先导,呈锥形进攻阵容,直插前方。 而对面,三千骑兵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今天一大早,胡非的右眼就一直狂跳,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仍然是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着对面那支义无反顾冲上来的宋军骑兵,胡非突然一阵心惊肉跳。 他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方圆心令神会的降速了。 看着他们喊得热闹,马鞭子挥舞得勤快,但胯下的战马的速度却明显慢了起来,这让他们身边那些速度已经起来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超越了他们。 对面的宋军那火红色的披风,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仿佛燃烧了起来。 然后,胡非和方圆就听到了巨大的声响以及袅袅升起的烟雾。 上千名骑兵依次点燃了他们手里的四眼铳。 数十步距离之内,四眼铳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爆炸的轰鸣之声伴随着对手如同被割麦子一般的倒撞下马。 四连响之后,宋军骑兵们手里重达十几斤的四眼铳,又变成了他们挥舞的铁槌子。 双方仅仅是一个对冲,宋军正对面的赵军骑兵已经是溃不成军。 落后的胡非和方圆心惊胆战,两人不约而同地带马向着两侧奔去,先前的预感救了他们一命。 要是这个时候挡在那些宋军身前的是他们,此刻,估计已经去阎王老爷那里报到了。 活着的赵军骑兵们与胡非与方圆两人的心态一致,基本上都是策马尽量地绕过这支凶神恶煞地宋军骑兵。 因为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着厚实的步卒呢! 等到宋军骑兵被步卒纠缠住,他们再从后头兜屁股杀过来,那才是最爽快的事情。 张任一刀将面前一个不及躲避的敌骑砍下马来,眼前已是一空。 接着抬眼看向前方,一个长枪构成的枪林,便在百余步外。 而伴随着金鼓之声,无数的箭矢顿时遮蔽了天空,向着他们落下。 手中所有的武器在空中拼命地晃动着,落下的箭矢有的被击落,有的落在飘飞的披风之上被大大地减少了力道,基本上没有形成伤害,也有不幸的人,被羽箭命中要害,倒撞下马。 张任身上镶嵌着好几只箭,不过都是勉强穿甲,没有形成太大的伤害。 看着前面明晃晃的枪林,他拔出了腰间的手炮和火筒子。 大拇指一弹,火筒子的帽盖已经飞走,风一吹,火苗立时便闪现而出,点然了手炮的引线,张任吆喝一声,扬臂便将手炮扔向了那座枪林。 他的战马沿着这座枪林的前方十数步的距离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的时机把握得极其巧妙,手炮是凌空爆炸,这大大地扩大了手炮的杀伤力。 数百枚手炮的爆炸,把一座严密的步卒方阵顷刻间便摧毁了。 死得死,伤的伤, 惨叫之声直上九宵。 摧毁了步兵方阵的张任,并没有继续向前,一道弧线转过弯来之后,宋军便再次以他为冲锋的箭头,向着赵军的骑兵冲去。 赵军的骑兵此刻也刚刚回过头来,亲眼目睹了宋军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们觉得如同磐石一般坚硬的步兵方阵的。 这可是连辽军铁骑都可以抗衡的重步兵方阵,可是在宋军的攻击之下,竟然连一息时间都没有撑过。 刹那之间,畏惧之心便显现。 看到蜂涌而至的宋军第二波攻击,骑兵们心有灵犀地再一次策马避开了与敌人的正面对撞,他们让开了路,因为在他们的后方,还有另一个步卒方阵呢! 张任迎着步兵方阵冲了上去。 然后,在他的视野之中,那个本来严密的步兵方阵,竟然突然之间就垮了。 组成这个方阵的赵军士兵,在目睹了对面的方阵被摧枯拉朽一般地毁灭之后,竟然完全没有了再次挡在宋军前方的勇气。 张任大笑着提马一冲而过。 周曙光布署的以十对一的包围圈,竟然被张任轻轻一戳就破了。 面色铁青的周曙光阵前处斩了不战而溃的那个步兵方阵的营将,队正以上军官,尽数被砍了脑壳,血淋淋的头颅被悬挂在旗杆上的时候,这些不久之前不是流匪、马匪、豪强私兵的兵将们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什么是军队。 往前一步,很可能是死。 但不战而退,绝对是死。 光一个周曙光倒并不能让他们害怕。 但周曙光背后站着的辽国人耶律成材却是一尊真正的阎王。 重新集结起来的军队开始了追击。 此时步兵的作用已是不大了,骑兵成了追击的主力。 先前一战之下,被张任一口气灭了数百骑兵,此刻因为周曙光本部人马的加入,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周曙强亲自带着这支队伍狂追下来。 他们笃定张任跑不掉。 因为张任还要护着那些靠两个胯胯逃命的罪囚呢! 如果抛下这些个罪囚不管,那他们这一次出击的意义又何在呢? 别看张任刚刚大杀四方,一口气便折了周曙光数百骑兵,上千步卒,但他自己,也留下了一百多骑在战场之上。 十比一的战损,听起来很是骇人。 但现在周曙光还有九千余人,张任却只有不到九百人了。 只要张任还要掩护那些罪囚逃跑,那他就绝对是网中之鱼。 只不过张任并不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现在并不是只有九百余人。 任忠来了。 周曙光在估计张任麾下兵马的时候,有一点他搞错了。 那就是他认为张任只有两个营的骑兵,所以这一次能出击的,也就是这两个营的骑兵一千余人。 但事实上,张任麾下却有骡马等大型牲口上万头,所有的步卒,能够轻松地进行机动转移,那些人,虽然不能骑在马上作战,但骑在马上赶路却还是可以的。 不管是马也好,还是骡子也罢,只要他们能载着士兵跑得快就行。 所以当周曙强带着他的三千骑拼命地追赶,在太阳将要落下山巅的时候,他追上的不仅仅是张任的九百残兵,还有任忠带领的整整三个营一千五百人的步卒。 最要命的是,这些步卒已经提前到了这里并且布下了殂击阵地。 当柞木炮发出怒吼之声的时候, 当神臂弓遮天蔽日射下来的时候, 当想要逃跑,又被张任带着的骑兵生生地堵住的时候, 不管周曙强如何努力想要把大家捏成一团与敌决一死战,那些马贼们,仍然第一时间便开溜。 只要有一个人开溜,必然便会有更多的人效仿。 这让周曙光辛苦许久才设下的一个陷阱,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笑话。 第七百零九章:真正的战斗要来了 布设下的陷阱,本来是想抓狼的。 不成想,来得是老虎。 结果便是,不但丢掉了诱饵,连陷阱也被老虎给撕得支离破碎了。 这一战,当真是把河南豪强周曙光给打得胆寒了。 现在的宋军,与他映象之中的宋军,完全是天壤之别。 早前老是听说江宁新宋的军队厉害,也看到了曲珍的大军被对手打得满地找牙,但没有亲自面对过,这种体会终是不足。 而且他一向认为,自己家的私兵,比起曲珍的军队那可要强多了。 周家的私兵,以氏族为根本,以家庭为单位,父带子,兄连弟,上了战场,那是真拼命的。 但再拼命的军队,碰到了有代差的武器装备,碰上了战斗信念比他们更要强的新宋军队的时候,一样的不堪一击。 好不容易攀附上耶律成材之后,聚集起来的一万余军队,一战之后便散了一半。 散去的一半中,大概是死了一半,又跑了一半。 所有人都以为辽国是大腿,抱上了辽国的大腿,后半辈子大概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这一仗下来,大家突然发现,辽国的对手,那个一向被大家鄙视的偏居南方的江宁新宋那双大脚丫子,一向可以轻易踹死人呢! 这马上就要打雍丘了,看这模样,只怕真去了,也是送死。 不少人当即便逃了。 虽然接下来很可能要面对辽人的追捕,能跑脱的可能性也不大,但终归是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 不是说大股辽人要在入冬黄河封冻之后才会大规模地南来吗?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供自己躲藏。 活一天,且算一天吧! 方圆终于力竭,双腿一软,一个嘴啃泥栽在了地上,脑袋嗑在了地上,两颗门牙立时便与他告别了。 在他的背上,背着他的老大,曾经的马匪头子胡非,此刻却是如同一个血葫芦一般。 胸腔里如同火一般地在烧着,方圆张大嘴,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 气儿稍稍喘匀了一些,他这才把身体往旁边一歪,把胡非搁在了一边。 胡非身上胡乱地裹着一些布条,布条都变成了黑紫色的,都已经没有鲜血渗出来了,看看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或许血也差不多流干了吧! “老大,老大!”方圆用力拍着胡非的脸。 胡非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方圆。 “我要死了!”胡非道。 “老大,咱们当马匪的,命硬着呢!”方圆道。 胡非摇头:“被那个张任在肚子上拉了一刀,肠子都出来了,活不成啦!你小子运气好!” 看着胡非的模样,方圆忍不住流下泪来。 “老大,我会给你报仇的,我会杀了那个张任的!” “别说这些屁话了!”胡非摇头道:“老子是马匪,早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方圆,难得你今天还能记得背上我逃命!” “当初要是没有老大你,我早就死了,我当然要带着你一起跑,可惜马儿都死了。” “你是个好小子!”胡非道:“会有好报的,别再当马匪了,也别再打仗了,找个地方,好好活着。” “那里都打仗!”方圆摇头道:“我要是不当兵,便会与那些老百姓一样,那会死得更惨呢!” “去南方,那边不是这个样子的。”胡非强撑着精神道。 “可我们是南边的仇人,去了也会死的!” “傻子,我们算个屁啊,谁会记得我们是谁?你换身衣裳,改个名字,逃到南边去。今天不是便有很多人到了南边去了吗?这兵慌马乱的,谁认识谁啊?你只说自己也是逃难的人,不就成了!” “老大,你是说,南方会打赢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南方肯出兵来救这些罪囚,那至少代表着他们的官府,比北边的官府,要更把老百姓当人看。你过去了,别再玩刀子,也别再玩马,就老老实实地当个老百姓,种地,肯定能活下来的。” “老大,我们一起去吧!” “我要死了!跟你去不成了!”胡非的身体一抽一抽的,两眼瞪得老大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早该这样的,只可惜我贪心了,不想当个农夫,只想着凭刀子过得更舒服,终究是死路一条啊!” 胡非死了。 纵横河南河北两地的马匪头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挖了一个坑埋下了这个悍匪,方圆扔掉了身上所有一切能代表他过去身份的东西,连衣服都脱掉,扒下了一个死在路边的人衣服换上,这才迈步往南边而去。 自从被老大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很听老大的话。 所以老大临死之前所做的安排,他也决定照做,去南方,争取以后当一个本本分分的农夫。 靳潢站在雍丘县城的大门口,叉手齐眉,恭迎着出征大军的归来。 昨天,那些被解救回来的百姓已经进了城。 为了安置这些人,靳潢一夜没有睡,好不容易忙完了,便又立刻来到了城门口。 伏击,战斗,追杀,然后打扫战场,最后好生休息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回到雍丘的张任,远远地便看到了靳潢。 三员得胜归来的武将对视一眼,都是会意地大笑起来。 纵身下马,张任大步走到了靳潢的面前,道:“靳县令,因为你一句话,我两百余袍泽战死沙场,五百余人受伤。” 靳潢直起身子:“但您为大宋、为官家、为首辅赢得了人心,让北方所有沦陷区的大宋百姓,知道我们大宋绝不会置他们于不顾,一定会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如此,当我大军北伐收复故土的时候,沦陷区的百姓,必然会群起响应我们。而战死的英雄英灵不灭,将会得到百姓们永远的祭祀。” “但愿如你所言!”张任点了点头:“靳县令,接下来,就得马上组织百姓撤退了。” “时间应当还很充裕吧?” “对我们来说,不充裕了!”张任道:“耶律成材出身卑微,得辽国承天皇太后简拔于罪民之中,此人骁勇善战,而且极爱脸面。这一次我们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你觉得他会呆在东京无动于衷?要知道,在其他方向上,辽国将领们可没有受到这样的打击。” “他会提前进兵?”靳潢惊道。 “必然,所以靳县令,你必须马上有所行动了。”张任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雍丘这两年发展不错,老百姓们都有了不少的家当,金银细软可以搬走,牛羊牲畜可以赶走,可是房子这类东西呢?只怕让他们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任忠道:“故土难离啊。在家事事好,出门处处难,更何况这是去逃难呢!” “没办法的事情。”靳潢叹息道:“不走就是一个死,我想那些救回来的百姓,会现身说法,给本地百姓好好地说道说道敌人的残忍的。” “他们也是应该为我们做些事情!”吴征道。 “这些人在雍丘多有亲朋好友,当能帮上我不少的忙!指挥使,靳某还有一事相求!” “大牲口,马车?”张任截口道。 “正是!”靳潢道:“所有的大牲口,马车,我都要,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百姓撤走。然后,我会带着我雍丘的团练回来,助指挥使一臂之力。” “不必!”张任立时断然拒绝。 “我是雍丘县令,守土有责!哪怕是朝廷的命令不许守,我也想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靳潢道。 “靳县令,你又忘了首辅的话了!”张任道:“土地,城池,都是死物,人,才是值得我们去珍惜的。雍丘百姓在哪里,你这个县令就应该在哪里!靳县令,接下来你的事情,只怕比你在雍丘之时要多出不知多少倍,如何让这些雍丘百姓在撤退之后仍然有序、不乱,这才是你应该做的。这个时间不知道会有多久,也许是一年、两年,甚至于更长。” “这么久吗?”靳潢脸色有些黯然。 “谁知道呢?也许时间很短,一两个月就完事了!”张任一摊手:“但跟我们打仗一样,未虑胜,先虑败,总得先把事情往最坏了考虑,才不致于真有事的时候,手忙脚乱吧!” “受教了!”靳潢躬身道:“那靳某这便告辞了。” “靳县令,我部几百受伤的士卒,烦请你一并帮我们撤退后方去休养。”吴征拱手道:“请照顾好他们。” “必不负所托!” 东京城,宋王府之中,赵琐居中而坐,左边坐着赵王曲珍,右边则坐着耶律楚材。 看这座位,自然是赵琐为首,曲珍第二,耶律楚材只能排第三。 但是个人都知道,真正握有实权的,是耶律楚材。 所以在陈留大败而归的周曙光,是跪在耶律楚材的面前的。 耶律楚材手里拿着一柄四眼铳仔细地端详着。 “你是说宋军上千骑兵,人手一柄这个玩意儿,声若霹雳,弹丸破甲易如反掌?” “是!”周曙光颤声道:“相距百步,一边四响,打得我军骑兵溃不成军,对方则趁机冲上来,把这东西当成铁槌挥舞。” 耶律楚材点点头,又拿起了地上的宽大的皮带,那上面扣着一个皮盒子,从里头摸出一把纸筒,撕开一个,放到鼻前闻了闻,“是火药。” 想了想,他又拿起一个纸筒,比划了一下,刚好塞进四眼铳的洞孔里。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 将四个纸筒塞进四眼铳里,然后又从另一个皮盒子里摸出一个纸包着的圆团,从前头塞进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晃之下便燃了,他竟然就在大殿之中点燃了引线。 轰鸣之声在殿中响起。 因为在密闭的空间之内,这响声格外的大。 周曙光仍然跪在那里不动,他已经是听习惯了。 曲珍面色微变,赵琐却已经面色如土,人若筛糠,两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四响过后,耶律楚材倒提着四眼铳走向了大殿的最前方,那里有几根合抱粗的柱子,走到跟前,看着那刷着厚厚的漆的木柱子被一个个孔洞,耶律成材亦是眯起了眼睛,再看一眼手中的四眼铳,赞道:“真是好东西!” 皮带之上,还扣着两枚手炮,这东西耶律成材并不陌生。因为大辽也有,他的军中就有不少。 只不过他们的是陶土所制,而宋人的手炮,前端像个甜瓜,后头加了一个长柄,那个甜瓜居然是铁制的,上面有着一道道印子,倒像是一个龟壳儿。 陶弹爆炸之后飞出去的是陶片和里面所装的铁钉,铅子等物,而铁弹爆炸之后,飞出去的自然是铁片和内里装的东西。 毫无疑问,仍然是宋军的东西更好。 提起这个皮带连同上面的东西和四眼铳一起塞到了身边一名武士的怀里:“马上,八百里加急,把这些东西送回上京,交给太后!” “遵命!”武士捧着这些东西,急步出了大殿。 回过头来,耶律楚材踢了仍然跪在地上的周曙光一脚:“起来吧,虽然打败了,但总算还是有作战的勇气,而且也有些想法。如果不是这些火药武器,你不至于会输。此败,非战之罪也。如今你还有多少人?” “回将军,战后收拢,还有五千余人。”周曙光道。 “不错了,还剩了一半人马!回去好生鼓鼓劲儿,十天之后,你为先锋,我们再去会会这个张任,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除了这些武器之外,还有什么本事!火药武器,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吗?” “多谢将军不罪之恩!”周曙光站起身来,感激不尽。 “打个败仗就杀头的话,那我耶律楚材的脑袋,早就该被砍个十回八回了!咱们大辽,可不是宋国!”耶律楚材盯着赵琐,笑道:“只要最后打赢了就行,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后的,不是吗宋王!” “是的,是的!”赵琐连连点头。 “赵王留守东京,替本将军筹备后勤,要是短了粮草,军械……” “必然不敢误了将军的事情。”曲珍连声道。 “宋王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出征吧!”耶律楚材嘿嘿笑着:“我倒想看看,雍丘那边的宋军,敢不敢往你头上丢炸弹!” 第七百一十章:强攻 耶律成材将会大举来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来得如此之快,却仍然是让张任等人有些吃惊,有些着急忙慌。 组织全县百姓撤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情。 雍丘与陈留相邻,那边的惨状,这边的百姓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特别是那些刚刚逃过来的陈留百姓的献身说法,更是让大家离去的心情迫切起来,即便有些老人不愿走,也被家里的儿女们不由分说地扛出来往车子上一丢,不走也得走。 可是走这个问题解决了,但绝大多数人,却还是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什么都不想丢下,什么都想带走。 这一来,可就慢了。 第十天,当敌人的斥候再一次出现在边境之上时,最后一批百姓才刚刚离开家。 距离安全地方,还远得很呢! 但最让张任等几位主将恼火的,还不是这些烦心事,而是斥候打探到,在辽军的主力之中,居然有着宋王的旗帜。 宋王是谁? 大宋曾经的太上皇啊! 耶律成材带了这个家伙来,可不是随意的,到时候这个家伙往城下一站,亮开嗓门喊上几嗓子咋办啊?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一地步呢!”任忠愤怒地拿刀敲着桌子,“我们守的可是他赵家的江山呢!” “我们守得是百姓的江山!”张任冷冷地道:“这个太上皇是假的,朝廷说了,真正的太上皇已经死了。这个必然是冒名顶替,乱我军心的。” “我们当然可以这样认为,可是下头的士兵呢?指挥使,这对于士兵的冲击,无疑是很大的!即便是半信半疑,那也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张任想了想,突然让人拿来笔墨,在一张纸上笔走龙蛇,刷刷划了一幅人物肖像,看着两人道:“你们瞧,像不像大宋太祖爷?” 任忠与吴征两人都是瞪大眼睛看着张任,太祖的肖像,他们当然是见过的,没有想到张任居然还擅长丹青一道,这简直与他们曾经看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把太祖太宗的肖像大大地画一个安置在城楼之上。”张任道:“那个狗娘养的宋王不是说自己是赵琐吗?我倒想看看,他会不会下令攻城的部队往自己的祖宗头上扔石头,射羽箭?他要是敢,那就是假的。他要是不敢,哈哈哈……” “他不敢,耶律楚材敢啊!”任忠道。 “那就无所谓了,只要证明下头是个西贝货也就行了。辽人无耻,竟然找人冒充我们大宋的皇帝,虽然是个败家皇帝,这也让人很愤怒不是?”张任得意地道。 “还别说,我觉得这法子行!”吴征道。 “就这样干了!”张任道:“任忠,你带着所有的骑兵出城去,守城,用不着你们骑兵。另外,耶律成材大举来袭,我们的百姓还没有走远,辽人的骑兵,说不准就会绕过咱们去袭击捉拿这些撤退的百姓,你们,还需要掩护这些百姓撤离。” “是!”这是在分派作战任务了,任忠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领命。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外头和城里,没有那里更安全一说。 “骑兵的作战任务,你自己相机行事!”张任道:“能够减轻守城的压力更好,如果不能,也一定要保存住实力,在我们撤退的时候,还能形成助力。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退走,可比守城要更难呢!” “明白了!”任忠点点头道。 “吴征,除了作战,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张任道:“现在刚刚进入十月,我们至少要坚持半个月,才能退走。粮食,军械,医药等等,我们必须始终保持高昂的士气。” “指挥使放心吧!” 雍丘县城并不大,但在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撤离之后,仍然显得空落落的。 城里只余下了二千余士兵以及数百名医护、伙头等扶助人员。 任忠带走了剩下的八百骑兵,他们将在外头游动作战,以是掩护撤退的百姓,二是牵制攻城的敌人。 不管他们能牵制多少,只要他们存在,敌人就得分出一部分力量来关注他们。 吴征带着人在拆房子。 靠近城墙的房子,统统都拆了,石头、木料,现在都变成了守城的工具。 城里几个公厕的屎尿,都被他下令收集了起来。 这玩意儿熬开了,在敌人攻城的时候浇下去,带来的杀伤力,比刀剑更让人痛苦,极难治好。 而张任则忙着带人树起了两个巨大的画像。 画像架子用竹子搭好,再在上面糊上白纸,张任亲自提笔作画。 普通士兵并不知道张任画的这两个人是谁,但当张任告诉他们这两个人便是创立了大宋的太祖和太宗之时,大家不由得肃然起敬。 因为没有这两个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大宋。 饮水思源嘛! 至于为什么要树立这两个像,张任告诉大家,这一次大家面对强敌,大宋的开国祖宗,会在天上保佑大家的。 三天之后,作为先锋的周曙光所部,率先抵达雍丘县城外。 面对着开始在远处开始修筑营垒的对手,雍丘城内一片平静,没有一人一马出城去攻击对手,任由对手几乎是顶着雍丘城墙修建起了大营。 再五天之后,耶律成材的主力,进驻到了大营。 “驻扎在东京的一万五千辽军,居然尽数来了,耶律成材还真是不动则已,一动就想给我们来个泰山压顶啊!”张任数完了对面的将旗,道。 “辽军不是最让人头痛的。”吴征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看到大营外头那些人了吗?” “罪囚!” “哪有那么多的罪囚?只不过是辽人在行军途中随意抓捕来的普通百姓!”吴征道:“一旦攻城,这些人,必然会被辽人驱逐作为先驱!” 张任看了一眼吴征。“攻我城墙者,皆为敌!” “话是这样说,但真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还是很难下手啊!” “这样的事情,吴将军只怕要先给士兵们讲清楚了!两军对垒,什么样的无耻手段都使得出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要是不想死的话,那就只能下手!” 吴征默默地点了点头。 耶律成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抵达雍丘的翌日,笼罩天地的薄雾刚刚散去,金色的阳光才洒将下来的时候,隆隆的鼓声便刺破了天地之间的平静。 先是无数骑兵从大营的两侧涌出,在大营正前方汇集之后然后又如同两条蛟龙一般一左一右向着城池方向奔来,隔着百余步外,不断盘旋往复。 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的步卒在鼓声之中走出大营,开始排兵步阵。 耶律成材的大营修得距离雍丘城墙很近,对于他们来说,基本上一出大营,便可以排阵准备攻击了。 半个时辰之后,辽军列阵完毕。 步兵身后,巨大的投石机,八牛弩等重型武器,也一一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辽军向来以骑兵震慑天下,也是最让宋军头痛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让宋军即便打赢了也收获不了什么战果。但要是输了,后果就严重了。 这使得辽军的步卒被忽略了,很多人都认为辽军的步卒很差。 其实不然。 虽然比起宋国的重步兵集团,他们是差了一些,但放眼天下,辽军的步府,亦然是一支劲旅。而在这些年中,因为萧绰从东京掳去了整个匠作监,为数众多的宋军武将投降了辽国,使得辽军的步卒不论是在战斗意识还是在战斗能力抑或是装备之上,都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大宋重步兵集团了。 “宋王,该你出马了!”马背上的耶律成材笑吟吟地看着身边马车之上的赵琐:“能叫降这雍丘城,便是大功一件。太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赵琐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可是人在屋檐之下,又岂能不低头呢? 反抗的勇气在最初丢失之后,想再要鼓起,便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着耶律成材的马鞭挥了挥,金碧辉煌的马车便开始前行,而宋王的仪仗也开始随行。 至于城上的宋军会不会攻击这辆马车,并不在耶律成材的考虑范围之内。 雍丘县城亦然是一片安静,并没有因为赵琐的马车早就进了攻击范围而对他展开攻击。 这让赵琐心中大定,看起来自己的身份,对于城头之上的大宋军兵,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马车停下,赵琐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正想喊话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两副巨大的画像在城头两侧拔地而起。 两副头戴冠冕,栩栩如生的画像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模样,是如此的熟悉。 是他从小都要祭拜的大宋的开国祖宗。 宋太祖! 宋太宗! 赵琐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卟嗵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泪如泉涌,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下去了。 “回去,回去!” 他失态地跺着脚,发疯似地冲着马车夫狂喊道。 远处的耶律成材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扁了扁嘴,这守城的宋将还真够狡滑的,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招儿来。 得,赵琐这招,估计是不好使了。 关键就是赵琐真在下头喊了,上头估计也没人肯信了。 “准备攻击吧!”他淡淡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真是恼火,还得费一番功夫。” 鼓声骤起,正如吴征所料,率先冲出来的,并不是辽军,而是那些罪囚,这些人手里拿着简单的棒子,叉子,抬着梯子,在骑兵的驱赶之下,向着城墙冲来。 而在这些发起冲击的时候,对面的投石机也发出了呼啸之声。 城头之上,张任看着空中被投石机投出来的带着星星点点火花的玩意儿之时,脸色微变,怒喝道:“所有人,进藏兵洞!” 这些被强行驱赶着进攻的人,几乎是与那些药包同时抵达城墙的。 大部分的药包都在城墙之上爆炸了,有的一些甚至越过了城墙,在城内爆炸,也有一些投掷距离不足,直接掉落下去,在进攻者之中爆炸了。 没有人理会这些死在自己火器之下的人,云梯被竖了起来,百姓们疯狂地喊着向着城上攀爬而来。 因为火药武器的出现,城池的防守,与过去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像躲避炮火的藏兵洞,现在已经成了普通的存在。 第一轮炮火过后,士兵们纷纷从藏兵洞中冲了出来,冲上了自己的战斗岗位。 “炮火准备!” 一门门早就被装填好的柞木焕被从藏兵洞中推了出来,点燃引线,轰然鸣响。 一把把斧头重重地斫砍在梯子前面的铁钩之上,然后推杆顶住梯子,一群人一齐发力,将梯子远远的推开。 一名名的弓箭手拿着上好弦的神臂弓冲到城墙边上,冲着下边的人射出手中的羽箭,然后再迅速地退回来,为第二批人让开位置。 有敌人冲了上来,他们啊啊地发狂地叫着,举着手里简陋的武器向着全身甲胄的宋军展开攻击,然后被宋军轻而易举地砍死,戳死在城墙之上。 又有药包飞了过来,这一次宋军却无法再藏起来,因为城墙之上各处都有敌人在往上爬。 爆炸声中,敌我偕亡。 “弩机,弩机,毁了他们的投石机!”张任狂喝道。 十几台弩机粗大的弩箭之上被绑上了炸药包,点燃引线之后,伴随着巨大的啸鸣之声,飞向了远处辽人的投石机。 轰然巨响,烟雾腾起。 有的正中目标,将辽军的投石机炸成了一堆木头,有的射偏,却是落在了步兵丛中,数丈方圆之内,几乎再也没有能站着的人了。 耶律成材的指挥将旗已经远远地退到了炮火的射程之外,耳听着不时传来的巨大的爆炸之声,眼看着被气浪掀飞在半空中的人和物,他的眉头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 火药武器的被充分利用,却是让孱弱的宋国,真正有了对抗强大的大辽的资本了。 强悍的骑兵的威力,正在被削弱。 而且宋人在火药的运用之上,显然比大辽要更有心得。 难怪承天皇太后要不计代价地发起进攻。 第七百一十一章:混乱 宋军骑兵的出现,带来了一阵慌乱。 号角声声响起,护送粮队的队伍迅速地集结,而运送粮食的车队也用最快地速度牵着牛马围成一个大圈,卸下车辕,将牛马赶往圈子的中央,而用车辆在外面构筑成一个圆形的阵地。 步卒们在车阵之中严阵以待,民夫们则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一支支鸣镝升上天空,然后在空中炸开,一朵朵炫丽的烟花在高空之中绽放。 这是运粮队在向大部队求援。 耶律成材本部便有一万五千兵马,再加上其他的仆从军队,整个进攻雍城的军队,多达四万人,而要保证这四万人的后勤供应,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后方每天都要不断地向前方运送粮食。 而为了筹集到足够的粮食,这一两年来,辽人的横征暴敛当真是让治下民不聊生。 而为了保证这条运粮路线的安全,多达数千的骑兵也游戈在这条道路之上。 但是经验丰富的任忠,仍然找到了可乘之机。 这一支粮队上百辆大车,一次性地便运了几十万斤粮食,这可是前线敌人几天的食粮,要是毁了他们,耶律成材的军队,可就不得不节衣缩食了。 而吃不饱饭的军队,也就谈不上攻城了。 那雍丘便又可以多撑几天。 两百余名辽骑勇敢地迎向了是他们数倍之多的宋军骑兵。 明知道冲上去性命难保,但他们还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需要为身后的大部队争取时间。 跑,是不敢跑的。 耶律成材军纪森严,要是丢了粮食,他们照样也得掉脑袋。 任忠举起了手中的四眼铳。 眼前羽箭飞舞,他伏低了身子,但端着铳的手,仍然稳如磐石。 这支辽国护粮骑兵本领着实不错,在奔马之上,百步开外,开弓射箭,准头竟然是相当的不错。 羽箭落在甲胃之上,叮当作响。 青烟袅袅升起,旋即,霹雳之声乍响。 对面的辽军骑兵纷纷坠马。 任忠直起了身子,单手将十几重的四眼铳舞得风车一般,大吼着冲入到了刚刚被四眼铳扫荡过的残存不多的辽军骑兵之中。 潮水般的骑兵涌过之后,除开两边少数的辽军骑兵逃得了性命,剩下的全都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以往宋辽对阵,宋军骑兵极难与辽军骑兵对抗,像奔射之术,宋军骑兵更是极少有人能做到。 在颠簸的战马背上能引弓上弦已是极难,更别说准头了。 但火药武器四眼铳的出现,却极大地弥补了宋军的这个弱点。 四眼铳不需要多大的准头,打出去的弹丸是一片一片的。 而威力,到了一定的距离之上,比弓箭还要更大一些。 任忠策马狂奔,从腰间取出了一枚手炮,点燃了引线,借助马力,扬臂扔向了圆阵之中。 数十枚手炮在圆阵当中爆炸,不费吹灰之力,这个圆阵便被摧毁了。 内里还活着的步卒和民夫,亡命奔逃而去。 片刻之后,火焰熊熊燃起,黑烟一股股地冒了起来,这上百车粮食,全都被点燃了。 眼看着远处出现的滚滚烟尘,任忠大笑着道:“走,我们去雍丘瞅瞅城里的兄弟是怎么收拾那些北蛮子的!” “将军,咱们现在去雍丘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自投个屁!咱们烧了他们这么多粮食,他们的骑兵大部分要出来围剿我们,现在雍丘城下骑兵必然不多,骑兵对于攻城可没有多大作用。咱们去瞅一眼,气死耶律成材,要是有机会,戳他的屁股!” 骑兵们放声大笑起来,纵马狂奔而去。 等到大队的辽军骑兵赶到这里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扼制,闻着粮食被烧熟的香气,带队的辽军将领气得七窍生烟。 “追,追上去,将他们抽筋扒皮!”他怒喝着向着任忠逃跑的方向追去。 任忠在半路之上拐了弯。 追击的辽军被他布下的迷魂阵骗得五迷三道,他也着实想不到此刻的任忠,居然敢去雍丘城下,那里,现在可是聚集着数万辽军。 耶律成材盯着远处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的雍丘城。 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就是屹立不倒。 十天了,整整十天,一个小小的雍丘城,仍然没有拿下来。 这是他自从拥有火药武器之后,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情况。 作为太后的亲信,耶律成材可不缺火药武器,在这方面,他可比耶律隆绪富裕多了。 城内的张任,很明显准备得极其充分,城墙炸塌了,但进攻一停,城内马上就能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把缺口给堵上。 而且看起来,火药带给对方的伤害,明显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大。 而城上火药武器对于他们的伤害,可是实打实的。 打到现在,虽然自己的嫡系部队只是承担了牵制、掩护任务,主攻的仍然是仆从军队,但伤亡太大了,对于整支军队的信心仍然是有极大的打击的。 再者太后也说了,想要征服整个南方,有效地利用汉军是必须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光是让他们送死,只怕会让人离心。 接下来,该让战斗力更强的嫡系部队亲自上了。 方圆用力地推着一辆陷入到了泥泞之中的牛车,在众人的齐怕吆喝之中,终于将牛车推了出来。 道路本来还是不错的,但昨天一场大雨,让道路变得泥泞,再加上走得人太多,终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和车,都在艰难地向前。 哪怕是下雨,也不敢停。 因为来自雍丘的消息,一直在摧促大家加速离开。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是此刻雍丘还在拼命地抵挡,只怕辽人已经追到了他们的身后。 方圆是三天前,汇入这支队伍的。 衣裳褴褛,饥肠辘辘方圆刚刚抓了一条菜花蛇准备饱餐一顿,他看到了这支前进的队伍。 都是逃难的人,这支队伍大方地接受了他。 这是最后一批离开雍丘的队伍,男女老少,大约有三千人左右,有百多辆车装载着粮食以及锅碗瓢盆什么的。 带的东西很多,很杂,这让队伍走得很慢。 随行的军士,官员再着急,一天也最多能二三十里地。 让方圆有些意外的是,雍丘的县令居然也在这里。 那个叫做靳潢的年轻人,没有半分官架子,与大家一起吃,一起住,一起推车,现在他与方圆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泥点子。 与靳潢一样的,便是这雍丘其它官员了。 在北边,方圆见过太多的官员了。 与靳潢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自己家乡的官员,都像靳潢这样的县令一样的话,那他也许就不会留离失所,也不会最后沦落成为一个马贼了吧!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老大胡非,那还曾经是一个读书人呢,也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匪的。 “袁方,来,吃个饼!”伸手叫过来佝偻着腰的方圆,靳潢道。 方圆把自己的名字倒了一个个儿。 以前在北方,作为胡非的副手,他还是颇有名气的。 他以后叫袁方,与过去做一个完全的切割。 与其它撤退的人都是一家一家的,都自己开火做饭或者带了干粮不同,袁方可是啥都没有。这三天来,他便是跟着靳潢做些杂事,换些吃食。 将硬梆梆的饼子扯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看到靳潢和他的部下,与自己吃的一样。 吃着饼的袁方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一侧, 他隐隐听到了马蹄之声,那起落之间异常有序,必然是战马才能有这样的规律。 一支辽人骑兵小队,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队伍瞬间混乱了起来。 那支辽军斥候小队停在了远方缓缓地游戈着,旋即似乎是发现了这支队伍只不过是一群普通百姓,顿时便显得有些兴奋起来。 他们在慢慢地靠近。 “团练集结!准备迎战!”靳潢将饼揣进了怀里,厉声吼道。“其他人等,马上离开,快走,快走!” 一百多名青壮集结到了靳潢的身边,他们都带着刀枪弓箭等武器,此刻看着那十多名辽军斥候,有的兴奋,有的却很紧张。 方圆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靳潢错了,这个时候,不能让其它人离开,而是应当将所有人都集结到一起。 如此才能抵抗这十多名斥候。 别看对方只有十多人,而这边说起来有三千多人。 但真正是猎人的,却是这十名名斥候。 对方如果有足够的胆子,他们只需要纵马一次一次地骚扰,攻击,每一次都杀掉一个或者几个,用不了多久,便会在队伍之中造成极大的混乱,而只要混乱出现,那三千人跟三千头羊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至于那百多名青壮,方圆不觉得他们会是这些辽军斥候的对手。 而且,这些辽军斥候,必然会绕过这些青壮,先去对付此刻正逃跑的百姓。 那些先前都舍不得丢的大车,现在都不要了。 本来这些大车,正是阻挡骑兵的好东西啊! 方圆有些无奈,他也只能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跑。 果然,辽军斥候没有理会靳潢等人,他们策马绕了一个大圈子,径自奔向了奔逃队伍的前方。 这些斥候果然胆子很大,他们竟然想以区区十人,便将所有人都截下来。 靳潢又惊又怒,带着百名多青壮团练,返身便追了上来。 不出袁方所料,辽军骑兵张弓搭箭,远远地开始了射击。 当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倒在羽箭之下的时候,队伍乱了,慌了,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方圆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柄柴刀。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敢保证辽人就不会攻击自己。 他也在奔跑,看起来与其它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不会好么倒霉的,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就挑中自己呢!方圆安慰着自己。 但马上,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正他娘的是不经念叼,难不成是自己奔跑的姿势太过帅气了吗? 一名辽骑,居然就挑上了自己。 自己跑得太快了。 他突然醒悟了过来。 耳边传来马蹄之声,他侧头,便看见了马上辽人那狰狞的笑容。 袁方停下了脚步,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战马前蹄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这辽骑想要踩死方圆。 马蹄落下的那一瞬间,辽骑眼中却不见了对方的人影。 方圆一个错身,已是到了战马的另一侧,一手一按马股,人已是腾身而起,轻巧地落在了辽骑的身后,手中柴刀已是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之上,只是一拉,鲜血喷出。 将那辽骑推下马时,方圆已是夺过了对方的长弓与箭袋、刀。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但让肯前的几名辽兵有些发呆,也让正在狂奔而回的靳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那个杀辽骑如宰一只鸡的,当真是这几天一直木讷没有什么言语,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袁方吗? 既然已经露馅,方圆也就不再掩饰什么了。 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名左近的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辽军斥候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连杀两人,方圆更是不打话,直接摧马奔向了第三个。 这群辽军斥候太贪心了,区区十余人,竟然想吃下这块大肥肉。 他们飞得太散了,一时之间,想聚也聚不起来。 而逃处逃窜的百姓,也阻隔了他们想要聚集的道路。 这给了方圆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别看方圆在火药武器面前,被宋军打得满地找牙,但回到冷兵器为主的这场差不多是一对一的交锋之中,他却是正儿八经的强者。 靳潢深深地看了一眼又杀了一名辽骑的方圆,一挺手中长枪,大声吼道:“杀敌,杀敌!” 他带着人,冲向了最近的一名辽骑。 又连着折损了数骑之后,剩下的几名辽军斥候打马远远逃走,而方圆,此刻也是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追击他们。 而且一旦这些人跑到了空旷的地方聚集到了一起,那要被追杀的,只怕便会变成方圆了。 当然,方圆也不是没有帮手,因为靳潢上刻带着人,已经与方圆汇合到了一起。 第七百一十二章:走也要留下足够的礼物 看到靳潢等人向着自己而来,方圆跃身下马,将血淋淋的刀插在了地上,牵着马,看着靳潢等人。 看似站得随意,但却是大有讲究。 要是靳潢对他所有疑虑,甚至想要收拾他的话,他这个动作能够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习身上马,然后打马远去。 看看他看到了靳潢这些人,勇则勇矣,但马术嘛,就一言而尽了。 不过这是最后的选择。 方圆觉得天下虽大,但自己能去的地方,似乎并不多。 辽人控制区那边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管是当兵也好,还是当百姓也好。 与宋人混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日子,但方圆还是感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很轻松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少了些算计,多了一些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虽然有时候也少不了一些小家子气的小动作,但却只会让方圆感到更加的真实。 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继续下去。 他这样盼望着。 当然,这取决于眼前的这位县令。 看到靳潢走近,方圆欠身,正欲开口,靳潢却已经是摆了摆手,道:“不必跟我多说一些什么,也不管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但你今日助我杀敌,助这数千百姓脱困,便是我雍丘百姓的恩人,如果你愿意,从此以后,你也是我雍丘一员。” 方圆楞怔了好一会儿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袁壮士,如果你想走也没关系!”看着方圆不作声,靳潢接着道。 方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马缰,叉手齐眉,一揖到地,“袁方愿意为县尊效犬马之劳。” 靳潢脸露欣慰之色,“不是为靳某人效力,而是为大宋效力,你一身好本领,自然要用在对的地方,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好男儿当为这一目标而戮力奋进。” 方圆不太懂靳潢所说的,但仍然大声道:“袁方愿附县尊尾翼,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靳潢转身看着身后的团练,大声道:“袁方暂为团练副使,率尔等护卫百姓一路南撤,尔等可愿意?” “愿意!”聚集起来的团练们齐声回应。 刚刚方圆展示出来的本事,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没有刚刚方圆势如雷霆一般地连杀数名辽骑,损失还会更大。 让一个有本事的人来带领他们,也能让自己的生存概率大上许多。 这一轮辽骑斥候的袭击时间并不长,但仍然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 就在荒地之上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死者一一裹上了草席放进坑里,然后垒土做成了一个坟头。 几千人的队伍,继续一路向南。 方圆背着弓,挎着刀,牵着马,马上坐着两个半大的娃娃,都糊得没鼻子没眼的,但却一个个笑得很开怀。 方圆也很开心。 回望来时路,恍然隔世。 的确是隔世啊,方圆从此死了,自己以后,便是袁方了。 只是现在当上了一县的团练副使,距离老大让自己安心种田的日子,似乎是又远一些了。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大宋的那位首辅说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靳潢县尊每每念到这八个字的时候,都显得神色很激动,袁方就觉得这肯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只是自己没有念过书,还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且慢慢地向县尊请教吧!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着辽人的斥候又一次过来。 如果真来得多了,那就是大祸临头。 但能够对付敌人的法子真的不多,除了快些跑路,往南边跑得更远一些,对方便会多一些顾忌。 辽人斥候已经深入到了这里,也充分说明了雍丘县城的情况不大妙。 想起雍丘宋人那位守将张任,袁方的心便微微地有些抽搐。 他用力地甩甩脑袋,将有些念头甩出了脑外。 专心做事吧! 雍丘的情况的确不大妙。 在耶律成材终于动用了自己的本部之后,雍丘的防守,瞬息之间便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前几天,辽军一直只为仆从军队提供远程打击方面的支持, 几天下来,仆从军固然是死伤惨重,但城内也并不轻松。 二千余兵马,现在已经少了一半。其中战死者,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 这个伤亡率,已经很惊人了。 所以张任准备撤退了。 白天里一场鏖战,又有多处城墙遭到了破坏,士兵们正在忙活着修补,填充那些破损。 当然,这是做给辽人的看的。 所有的修补从外头看起来与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从内里看,便能发现,只是一个空壳子,里面基本上都是空心的。 这样的障碍,一捅就破,一戳就散,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样子货了。 吴征走到了张任的面前。 张任虽然看起来满身烟尘,一脸憔悴,但神奇的是,不管是辽人的掷炮、药包还是弓箭,楞是没有让他受半点伤。 而吴征就不一样了,脑袋上缠着绷带,使得头盔只能用绳子绑着,不然就会掉下来,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有些人,你不服气是真不行。 还记得第一次大家脱得赤条条的一起在澡堂子里洗澡的时候,吴征看到了张任的裸体,让他傻眼的是,这位在白羽军中有名的骁勇之将,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这在吴征看来,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像他们这样的一步一步从卒伍之中走出来的将领,那一个身上的伤疤不是一个叠着一个? 猛将必发于卒伍, 现在江宁新宋,恪守着这一条规矩,没有实实在在的战功,你便休想在军中立足,也没有人会看得起你。 至于文官在军中指手划脚的时代,更是早就成为了过去。 许多新加入的士兵们,已经完全不了解那一段对于武将来说极其悲摧的过去。 “都准备好了?”张任问道。 “准备好了,我现在只希望耶律成材能够第一批进入到雍丘城中来收获他的胜利果实!”吴征道。 “但愿吧!”张任道。 “耶律成材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怕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地离开吧!”吴征有些担心。“要是在外头被他的骑兵给撵上了,那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任忠会掩护我们的!”张任道:“他将做出攻击耶律成材后军大营的姿态,上一次,他们已经焚毁了耶律成材好大一批粮食,耶律成材的粮食已经很紧张了,要是让任忠再得手一次,他几万大军,真就要不战自溃了。所以相对于我们这群残兵败将来说,他更在乎的,倒是任忠那八百骑兵。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对我们也有些帮助,事先我们在外头隐藏下的那些给养,能让任忠得到充足的补给,辽人的骑兵人少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任忠所趁。相信耶律成材已经吃过亏了,所以现在,在雍丘唾手可得的情况之下,他必然会将更多的力气用在任忠身上。” “而任忠会将他们引得远离我们!”吴征道:“指挥使当初的部署我还反对呢,现在才真正明白您的用意。” “敌人很强大!”张任道:“要不然首辅不会订下这两年的疲敌之策,在我们军中现在有一种骄娇之气,认为自己很强大了,认为辽军不堪一击了,接下来那是要吃大亏的。” “这一退,就是上百里啊!”吴征有些可惜:“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地方。”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张任道:“首辅的训诫,你又忘了?什么是候,都要以人为本,有人,则一切可为。” 吴征沉默了片刻,道:“最后的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 “都是自愿的吗?” “是的,他们受伤太重,即便活下来,以后的人生也离不开他人的照料,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家人换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吴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要我们活着!”张任转身,大步向城下走去。 三更时分,南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城内士卒悄然离城而去。 而在城头之上,人影瞳瞳,篝火依旧,映照在留守士卒的身上。 梆子声响, 不时仍有号角声传来。 周曙光大步走向耶律成材的中军大帐。 “大将军已经休息了!”大帐门口,卫兵伸手拦住了周曙光。 “我有紧急军务要见大将军!”周曙光厉声道。 这些天,他是急了眼儿,也红了眼儿。 大军再度抵达雍丘,他仍然是前锋,数千大军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之中,损失惨重。一直都视若珍宝的周家堡的三千核心,也只剩下了一半。 与其它军队损失他毫不心疼不一样的是,这三千人,可都是他周家堡的人,九成以上都是姓周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一下子,可真是要家家带孝了。 一把推开了卫兵,周曙光闯进了大帐里。 耶律成材半躺在床榻之上,盯着周曙光,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张任有可能要跑?” 周曙光愕然:“大将军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能高卧床榻不做处置?” “张任手下那几百骑兵像幽灵一般四处游荡。”耶律成材一摊手道:“不将他们剿灭,怎么能让人安心?再让他们袭击我们的后勤大营成功一次,我们就得打道回府了。所以即便是在张任跑了,我们追得上?都是两条腿儿瞎费这个力气干什么?” “大将军,我请求现在就攻城!” “随你!”耶律成材摆摆手道。“就这么点子小事,你夜半三更地来打扰我干什么?觉得有把握,你就试试,成了,记你一功。” “末将麾下兵马不足,请大将军调握一批兵马与我!” 耶律成材想了想,道:“宋王身边还有五千兵马,你去与赵琐说,这些人都交于你统领。” “多谢大将军!”周曙光大喜,今日到此的目标达到了。 周家堡的兵马损失惨重,能把这些人兼并到手下,实力便又恢复如初了,虽然比不得过去那些手下如臂使指,但慢慢地调教,总是能够驯服的。 至于宋王赵琐? 周曙光扁了扁嘴。 无数的火把被点燃,犹如漫天繁星形成的星河,从数里之外漫延向雍丘城。 城上鼓号之声大作,似乎正在调兵遣将准备迎敌。 然后,突然之间便又偃旗息鼓,灯笼灭了,篝火熄了,鼓号之声没有了,先前还活着的雍丘城,好像一下子便死去了。 攻击者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挡,轻而易举地便攻进了前些天他们死伤无数也没有拿下的城池。 “张任果然是跑了!”远处,周曙光松了一口气,张任跑得很急,雍丘城中必然还剩下不少物资根本就无法带走,自己的军队首先进入城中,总是能够收获一些东西的。 死了这么多人,总是要有一些补偿给他们的家人的,否则自己这个堡主还怎么能收揽人心呢? 就在他的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雍丘城中,传来了一声猛烈的爆炸,一团火光一下子便映亮了夜空。 伴随着这声爆炸,是熊熊的火光,如同流水一样在城中漫延开来。 周曙光目瞪口呆地看着雍丘城。 爆炸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一声,然后烈火便会更加猛烈地向着四处扩散。 “糟糕!”周曙光身边一名亲兵瞪大了眼睛,“这是要焚城啊,要是城门也被安放了炸药,把门炸塌了,咱们进去的人怎么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周曙光已是一马鞭子将这名亲兵给直接抽得跌下了马。 但紧接着传来的爆炸之声,却无情地证实了这名亲兵的猜测。 所有的城门都响起了爆炸之声。 城门倒塌了。 雍丘城被封闭了。 涌进城中的数千士兵上天地路,入地无门。 熊熊的大火将他们赶往城池的正中心,唯有那里,还有一片净土。 但这片净土,却是为他们准备的最后的坟墓。 张任把上千斤火药全部安置在这片空地之下。 当这里聚集了足够多的人之后,几名藏在地下的重伤的白羽军士兵手拉着手,相视一笑,然后点燃了身边的火药引线。 天崩地裂! 耶律成材再也无法高卧床榻,他冲出了自己的中军大帐,看着不远处雍丘城那一朵冉冉升起的火云。 “日他娘!” 他狠狠地骂了一声。 第七百一十三章:全面开战 黄河终于封冻了! 昔日滔滔黄水,变成了平坦的通道,无数的车辆牲畜以及军队,踩着厚厚的冰面,越过了黄河。 天宋六年十月底,辽国发布了南征令。 以镇南王耶律珍为统帅,尽起三十万大军开始南征,誓要将先皇耶律俊未曾完成的一统天下的伟业彻底完成。 辽军兵分三路,一路由西京道总督耶律环为首,率西京道本部兵马,汇同晋国柳全义,攻打陕西路,同时密切关注西军动向,一旦西军有异动,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将西军阻挡在河西、陕西一带,不让其插手中原战事。 第二路则由耶律隆绪为首,以开封府东京城为大本营,向南阳、商丘等方向进攻。 第三路由耶律珍亲自率领,自京东方向向江淮流域发起猛攻,这一路,也是辽军攻击的重点。淮河流域一失,江南必然不保,长江虽险,却无以为凭,是根本无法阻拦辽军的。深知这一点的江宁新宋朝廷,也是在江淮流域布下了重兵。 如果说在陕西路以及中部战场之上,宋军纯粹是以防守为主的话,但在江淮流域,却是有守有攻,摆出了一副要在这里与辽军决一雌雄的架式。 有传言说辽国承天皇太后萧绰已经离开了中京,移驾到了南京道析津府,也有说萧绰已经秘密到了河北大名府,亲自坐镇、督导整个辽军南征事宜。 而负责为数十万辽军转运后勤的则是承天皇太后的父亲,萧温。 蕴酿、筹备了数年的这一场最终的争鼎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江宁新宋朝廷在他们的江宁周报之上发布了全国动员令。 “地不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击鞑虏之责!”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首辅萧诚在江宁周报之上发出了铮铮之言。 这一期的江宁周报印刷了超过十万份,免费发往全国各地分发,张贴。 数年的酝酿、宣传、鼓动,在这份动员令下达之后,终于看到了作用,全国上下,短短的时间之内,群情激愤,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尽数被动员了起来。 这是一场汉人的生死存亡之战,毫无退路。 输,则华夏无存。 “师父,这一仗,我们打得赢吗?”赵安有些忐忑地看着萧诚。 三十万辽军南征,如果再算上京东、河西、河北那些仆从军,五六十万人那是妥妥有余的。上一次辽军击破东京,拢共也不过二十万人。 而这一次辽军的规模更大。 “官家,当然能赢!”萧诚笑着道:“得益于官家这些年来带着司农寺培养出来的优良种子,我们大宋这些年来,慢慢地积累了数年之粮,就是从今年开始,颗粒无收,我们大宋,也能支撑两年而不会饿肚子。” “真的吗?”赵安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是他的功劳。 从安民一号到安民三号,从亩产四百出头到现在亩产超过六百斤,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田间地头。虽然距离师傅所说的千斤还有不小的差距,但赵安现在已经积累了相当的自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也许千斤都不是终点。 粮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各种各样其它作物、疏菜的品种改良,都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轨道之上。 司农寺现在毫无疑问是大宋最庞大的一个部门。 民以食为天。 不管你想干什么,第一步,总是要让跟着你的人能填饱肚子。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明礼节。 你要求饿着肚子的人还要讲大义,明礼仪,这就是耍流氓。 师傅有时候说得话听起来很粗俗,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两榜进士说出来的话,但每每这个时候的师傅,反而是赵安最为喜欢的。 “官家,你可知现在我们一年的钢年产量有多少斤?”萧诚笑问。 赵安歪头想了片刻:“似乎在哪份折子上看到过,户部应当做过统计的,可是我忘了。” “陛下只记得自己的粮食亩产量,总产量,对钢铁却是不太上心哦!”一边的司军超笑了起来。 虽然这位早就赋闲在家,但如今不同往日,随着辽国的大举入侵,大宋需要内部更加地团结,而安抚司军超,便等于安抚住了整个南方传统势力。 于是一个太子太保另加韩王的头衔便落到了司军超的头顶上。 当然,与这些虚无的东西不同的是,司军超可以随朝议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不让你上朝,不让你参与到朝政的治理当中,你再大的能耐,也无从施展,你在朝中的代理人,没有你这样的影响力,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出该有的作用。 现在司军超能重新站到朝堂之上,纵然只有议事权,没有决定权,却也足够让传统的南方势力心气儿大振了。 这两年,在萧诚的淫威之下,传统南方势力被打压得毫无声气,几乎已经是溃不成军了。 “超过十亿斤。”萧诚沉声道。“官家,大宋过去最鼎盛时期的钢铁产量,不过一亿五千万斤,去年一年,我们的产量是那时的六倍有余。” “这么多?” “这几年,辽国在承天皇太后的统治之下,逐渐改变了钢铁产量不足的现状,但他们去年的钢铁产量,也不过超过了两亿斤,只是我们的五分之一。”萧诚道:“更多的钢铁产量,代表着我们能生产更多的刀枪剑戟,能生产更多的盔甲,便能形成更强大的战斗力。而更多的钢铁,也能生产更多的农具,能让我们的农业生产更加的有效率。官家,前些年,很多地方的农夫,连一把铁质的锄头都没有呢,而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 “辽国人,现在也全都是铁质的农具了吗?”赵安问道。 “不,辽国人为了发起这场南征,将他们所有的钢铁几乎全都变成了武器,他们的农业生产,还停留在了多年前的水平。而他们筹备战争所需的物资,差不多便是靠压榨百姓得来。如此,虽然在短时间内能够积取大量的财富,但却无法持久。” 赵安兴奋地道:“所以师傅您制定的方案,便是要先与辽国相持下去,只要耗上两年,辽国必然力量不继。” “我们当然是这样希望的,但这首先需要我们的军队在前线能够顶得住辽人的猛攻。官家,辽国的承天皇太后将所有一切都压上了赌桌,接下来,我们在军事之上,必然要承担极大的压力。而一旦前线失利,后方不见得还能保持如今的团结。”萧诚道。 “官家,首辅,我觉得,前线还是要派遣监军!”司军超道:“监军可以有效地督促统兵将领努力作战,同时还能确保他们忠心不二,一旦有事,朝廷也可第一时间知晓。” “万万不可!”萧诚断然反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制定了总体战略,怎么打,那便是将军们的事情,只要他们的方略在朝廷制定的大框架之内并稳步向着朝廷想要实现的目的前进就可,所谓监军,只会让前线将领心生疑忌,瞻前顾后,反而极大不利于作战。官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师傅说得对,太保,往前线派遣监军之事,不必再提了。再说知秋院,皇城司也都在第一时间将军中所有情况报了上来,朝廷对于军队的动向,还是非常清楚的。” “官家既有决断,臣自然遵从!”司军超欠了欠身子,又道:“官家,首辅精兵简政,大量裁撤军队,固然使我大宋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但兵力,委实太少了一些。襄樊只有不到五万人。商丘一线,不足三万人。最为重要的江淮流域,只有八万人。所有水师加起来,不到五万人,其中两万余人还在海上游戈,相对于辽军,兵力远远不足啊!” “兵力是不多,太保有何良策?”赵安问道。 司军超道:“官家,这些年来,我们在南方的开拓团一直在战斗,在替大宋攫取无数财富的同时,他们的战斗力也在稳步的提升,据臣所知,这些开拓团的战斗人员加起来,数量超过了五万人。如果能将他们召回来,便是一支虎狼之师!” 听着司军超的话,萧诚不由扁了扁嘴,这家伙,就是一直惦记着想握有兵权,掌握一支军队。以前轻视军队,这几年终于是认识到了以前的偏颇,明白了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道理,不过现在才明白,也太晚了一些。 看到赵安的目光瞅向自己,萧诚清楚,赵安年轻,这是被司军超所说的辽军与大宋军队的数量对比可吓着了。 不过打仗不是群殴,一千个人对一百个人,那的确是有绝对的无法逆转的优势,但一万个人对十万个人,这胜负就难说得很了。 影响战争的因素太多了,人数从来都不是影响最后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官家,南方开拓团是动不得的。”萧诚道:“开拓团这些年来,在南方的行动可是与当地人结下了不小的仇怨,现在我们与辽国人大战,那些小国家,只怕一个个地正卯着劲想要与我们捣乱呢,所以这个时候,开拓团不但不能回,还要加大在这些地方的力量,以压制这些南方小国,免得他们生出一些别样心思。” “是这个道理!”赵安道。 “另则,咱们大宋的军队这几年来改编很成功,军纪森严,而南方开拓团则因为其特殊性,军纪是很松散的,让他们本土作战,说实话,臣不放心!这些年来,我们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百姓与军队之间的情谊,可不能因为他们而一朝尽失。官家,信任建立起来很难,需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丧失这种信任,却只需要一件事而已。” 开拓团在南方那些小国,可谓是坏事做尽做绝,有些事情更能称得上是天怒人他,赵安从知秋院以及皇城司的报告之中,也能知道,萧诚这么一说,他立即改了主意。 开拓团的那些家伙,打仗或者不错,但真让他们回到国内,指不定就立即成了坏了一锅好汤的老鼠。 “当然,官家,他们也不是不能用,不过不是现在。”萧诚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的司军超,笑道:“等我们转入反攻,杀入辽境的时候,这些开拓团有着丰富的在敌境之中作战的经验,倒是可以派他们作为先锋,司太保,到时候,这些人想要多少军功,都是唾手可得!” 抹杀了司军超想让南方开拓团成军的打算,但马上又给了对方以希望,看到司军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萧诚不由在心里偷笑起来。 辽国可不是南方那些小国,等到大宋开始反攻的时候,这些开拓团想要去捏软柿子,必然会一头撞到铁板上。 嗯,让辽国人帮着自己清理一下这些家伙,也是可以的,免得自己以后动手又引起一些新的矛盾。 这些开拓团的家伙人品不咋的,但战斗力这些年倒还真如司军超所言是磨练出来了,与辽军到时候必然有得一拼。 两头狼互相厮杀,自己这头猛虎便在一旁瞅着,适时出手,一举荡清那些碍眼的所在。 如此,山晏河清,皆大欢喜。 两人一齐辞别赵安走出皇宫。 宫前广场之上,两人的马车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首辅这些年来治政有方,司某是极佩服的。”司军超道。 “多谢司太保肯定!” “但佩服归佩服,该争的,我必然还是要争的。” “那是自然!不过现在……” “现在自然是同舟共济。”司军超道:“一切待到反攻之时再说。” “如此,萧某便安心了。” “前线当真挡得住吗?” “挡得住!” “但愿如此!”司军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攻之前,你想要什么,想用什么,我们绝不会有半分阻挡。但如果你想借此机会进一步的肃清异己,那也不能怪我翻脸不认人。” “太保错怪我了,这些年来,萧某可曾无故诛除异己?我要的是规矩,是制度,这两年太保一直在研究我,想来该有所得。” 司军超点了点头:“规矩,制度,我喜欢,所以我们都会在规矩和制度以内来做事是吧?” “想来太保已经看到了,太保会遵守这一点吗?” “谁要是不遵守,便让他去岭南,不,让他去海门岛钓鱼!”司军超道。 现在的岭南,可不再是官员之畏途了,那里,现在好得很。 第七百一十四章:上下一心 江宁城外,萧诚看着一身戎装立于风雪之中的吕文焕,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与肃然。 “自益州至江浙,二十万大军尽付于尚书,诚在后方,为尚书保障后路,尚书只管调兵遣将御敌,其余杂事,勿需操心。但有所需,诚必然不遗余力办到!” 吕文焕双手抱拳,叉手行礼:“有首辅此言,吕文焕心中再无半分犹疑,此去,不成功,则成仁。” 萧诚微微点头:“你我并无半分退路,胜,则华夏有望一统,败,则必成千古罪人。尚书,此战必然坎坷荆棘处处,望尚书不畏人言,不惧险阻,只需一往无前,咬定青山不放松。” 吕文焕深吸一口气:“有首辅此言,吕某还有何惧?吕某戎马生涯一生,不惧身前,唯畏身后,如今有圣天子当朝,又有贤相辅政,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鼓声起,号声扬,吕文焕翻身上马,甲叶铿锵,向北一路缓缓前行。 身后,萧诚率满朝官员,一揖到地,替出征大军送行。 荆襄、江淮被整合成为了一个大战区,近二十万大军尽数交付于兵部尚书吕文焕统管,统一调度,以长江为枢纽,以舟船为连接,兵员、物资灵活调度,以御强敌。 这是大宋自立国以来,第一次将如此多的资源集结于一名统帅之手, 而更让吕文焕感激涕零并且惶恐的是,朝廷没有派遣监军。 哪怕他曾上书请求朝廷设置监军,亦被萧诚一口回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大敌当前,对敌之时,只能令出一口,上下一心。 面对强敌,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 内部岂能再互相牵制,互相挚肘? 朝廷需要不同的山头来平衡,但大战之际,军中万万不能出现这样的苗头。 “韩尚书!”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军队,萧诚招了招手,后方礼部尚书韩端大步走到了萧诚身前。 “相公有何吩咐?” “大军在前作战,前期必然会有颇多不顺之处,甚至于会出现大败之局,愈是此时,全国上下愈是要团结一心,绝不容出现惑乱人心之行,天下舆论汹汹,看似人畜无害,实则遗祸无穷,现在虽然有江宁周报大力宣传,但所谓士林清议,在江南诸地一向甚有市场,如若发生这样的事情,当行雷霆之举,绝不能姑息放纵。各地提学,要把大棒子举起来。” “是!”韩端肃然,萧诚此举,就是说但凡有这样的举止者,最轻,只怕也是剥夺出身以来文字,这对于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来讲,便等于是斩断了前程。 “千里!” 岑重应声往前一步。 “前方数十万大军奋勇作战,后方能否全力支援是大军能否获胜最有力保障之一。而做好保障的关键一点,就是人。与前线相关的官员,一定要用心选拔,不能胜任或者不能用心任事的,立即调任、裁撤甚至于追究责任。” 岑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郑公!”萧诚的目光最后转身了另一侧,那是监察院郑杞。 郑杞抱拳道:“首辅,监察院监察天下,此战,是大宋能否延续,能否收复故土,能否北伐使华夏一统的关键,谁要是胆敢拖后腿,有任何不利于此战的举动,郑杞便是性命不要,也要与他不死不休。” “有劳郑公了!”萧诚笑着点点头。“前两年,我们的日子会艰难一些,但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时间,胜利便必然属于我们。” 如今的大宋,八千万人丁,是辽国的一倍,岁入两亿贯,是辽国的两倍有余,钢铁产量是辽国的近十倍。 而如今的江宁朝廷,更不是当年的东京朝廷可比。 战争,打到最后,拼的最终便是将国力转化为战争潜力的水平。 而国力,说到底,最终便是一个经济水平。 谁能生产出更多的钢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军器甲胄,谁便能占据更大的优势。 如今的大宋,在经济实力之上更胜以前。 辽人所恃者,不过是他以军事优先所打造出来的在军力之上的优势。 泰山压顶,霹雳一击,如果不能奏效,其势必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战事一旦迁延,打成了相持战,互相僵持下来,那经济实力更为雄厚的一方,必然会占据更大的优势。 这便是包括萧诚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大宋军队能顶住这头一年,便能成为最后胜者的底气所在。 而辽国承天皇太后力排众议,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起南征,而且不动则已,一动便要集中全部力量作致命一击的原因,便在于此。 作为萧诚的妹妹,从小便接受萧诚熏陶、教育的萧绰,对于这一点,看得很清楚。 一旦一直让萧诚带领之下的江宁朝廷再偷偷摸摸地发展几年,只怕大辽在大宋面前,将再无还手之力。 本来辽国上下对于萧绰的如此担忧,大都是付之一笑,认为绝无可能,但在连接数次大败之后,他们也终于认真对待起来,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汇聚到了他们的案头之上的时候,包括耶律珍耶律隆绪之类的大辽精英,也终于认可了萧绰的看法。 即便是耶律隆绪这样的本来是萧绰的对头的人物,也不得不俯首接受萧绰理念,为了萧绰的这个大的战略方向而努力。 “这一次的民间反响如何?”缓缓前行的马车之中,萧诚闭着眼睛,靠着车壁,这些天来,每天几乎都只睡上一两个时辰,着实疲惫。现在终于将吕文焕送走了,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重头戏,是吕文焕的了。 他倒是可以放松一下了。 如果吕文焕在前线一切顺利的话,那么他会更加的轻松。 “江南之地,以前反对北伐,是因为觉得要他们出钱出人命去恢复北方之土地,不划算,偏居一隅,也很不错。这些年来,在您的主持之下,一直不停歇地对南方百姓进行潜移默化地教育,终于还是收到了成果。再者说了,这一次可是辽人主动来打我们,江淮一失守,江南诸地,便首当其冲,所以现在这些人可是群情激愤,压根儿就用不着我们再多鼓动了,一个个都好战得很。”马车的另一头,吴可笑道。 “云贵两广方向不用说,那是我们的基本盘,益州李世隆那边还是要盯紧。”萧诚轻声道:“益州险峻,有天府之国之称,有秦岭隔断关中,足以自给自足,早先便一直有自扫门前雪的打算,这也是本地势力一直鼓吹的。” “秦凤路李淳之死,把他们吓着了,现在有小张太尉,有西军,还有水师,李世隆再蠢,也知道此时不响应朝廷,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吧?”吴可道:“首辅,要不我们再在益州路抓几个出头椽子再试探一下李世隆?” “这件事情,你让李世隆自己去办!”萧诚淡淡地道:“你只需把相应的证据交给他就好了,你去办,容易刺激他,让他自己去办,便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明白了!”吴可点点头,“回头我便安排下去。” “嗯,我先睡一会儿,到地头了你再叫我!” 话音刚落,吴可已是听到了轻微的鼾声,不由感慨之极。 权力越大,责任越重,这话,还真是没有说错。 他将马车门拉开了一道小缝,对驾驭马车的车夫轻声道:“慢一些,不着急。” 马车夫会意地点了点头。 蔚蓝的天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百艘战舰排成了数列纵队,风虽然不大,但战舰的风帆却仍然在经验丰富的水手的调校之下,吃足了风力,轻松地向前航行着。 这些战舰,都是新宋的主力战舰,由郑之虎统领。 在萧诚还没有成立贵州路的时候,他便已经与郑家合作,在雷州半岛成立了一个造船工坊开始造船。 随着岑重在两广站稳脚跟,萧诚将自己费尽心力弄来的大宋最高水平的造船图纸送了过来,大宋当年曾经威震天下的巨舰,在这里再一次被造了出来。 近二十年的时间,水师一直在不停地建设当中。 从最初需要萧诚输血,到接下来的自给自足,最后,水师成为了朝廷的现金奶牛。 海上水师成了气候之后,先是成为了大宋商船的护航队伍,当然,也兼职海盗。 大海虽然无边无际,但安全的航道却是已知的。 大宋的水师与辽国的水师在海面之上数年交锋,最终大获全胜,辽国以及高丽的联合水师,被郑之虎打得再也无法远航,只能在近海装装样子。 然后郑之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大海的那些海盗身上。 一年一年的战斗之中,一支战斗力超强的水师终于成型。 很显然的是,大宋首辅萧诚,并不仅仅满足于这支水师只能在海上战斗,下海上蛟龙,上岸是猛虎,是萧诚对他们的终极要求。 直到现在,郑之虎终于明白了萧诚的想法。 现在,舰队的目标,是京东诸地。 伪齐国控制下的辽阔的海岸线,便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登陆,然后向齐国发起袭击,然后又能在齐国集结起主力来围剿他们的时候,登船大摇大摆的离开。 齐国军队是现在辽国仆从国中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丰富的京东的产出,也是辽国数十万大军重要的后勤供应。 他们,将让齐国沿海地区陷入混乱,别说生产了,便是自保也无遐顾及。 当然,辽国的海岸线,也在自己的打击范围之内。 坐在舰桥之上,锋利的小刀从刚刚钓上来的鲜鱼身上削下一片,塞进嘴里咀嚼着,腥味之中夹带着丝丝甜意。郑之虎不喜欢在生鱼片上洒上一些去腥的香料,他就喜欢这样吃。 远处又出现在了片片帆影,郑之虎抬头瞅了一眼高高的桅杆之上的刁斗,上头的旗号兵正在那里挥舞着旗子。 这片大海之上,应当不会再有能挑战大宋水师的对手,所以,来的应当是自己人。 片刻之后,对方的旗号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是一支小舰队。 赶来与自己汇合的。 郑之虎微笑着抚摸着身边那尊重达万余斤的重炮。 大大小小五百余艘船只,其中战舰近四百艘,其余的各类后勤给养船能够保证舰队在不靠岸的情形之下,支持三个月的海上航行。 就算是战船损毁了,现在郑之虎也能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对其进行一些修修补补,让其恢复最基本的战斗力。 大宋远洋水师,共计兵员一万五千余人,其中陆上战斗人员便有三千余人,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剩下的一万二千余人,每个人都能在必要的时候,转化成陆师。 数天之内,一支又一支的小型舰队从远处驶来,加入到了这支浩浩荡荡的舰队之中,此时,这支船队在海上已经绵延数十里,形成了三个攻击集群。 一艘艘快船自远处驶来,靠上了郑之虎的这艘万料巨舰应龙号。 三个攻击集群由三艘万料巨舰分别作为其旗舰,分别是应龙号,巴蛇号,穷奇号。 而应龙号,则是郑之虎的坐驾,也是所有战舰之中战力最为强大的一艘。 与内河水师最大的四艘旗舰每艘只装载了十六门青铜炮相比,应龙号上一共有火炮八十余门。其主炮射程更是数倍于内河水师。 一艘战船,被应龙号主炮命中的话,沉没是唯一的选择。 沙盘之上,齐国海岸线上的重要城市在诸人眼中一目了然。 郑之虎手里拿着一根长棍,一一点过这些地方:“胶州、莱州、登州是我们这一次攻击的目标。伪齐刘豫海上力量虽然不值一晒,但其陆上军队战斗力可不差,而且北师多骑兵,亦擅长骑兵作战,所以,这一次的攻击,有虚有实,我的真正目标的胶州板桥镇,而在此之前,我需要调动敌人的防守力量,让他们错误地判断我们的行动,使得板桥镇防守空虚,我部方能一击得手。” 第七百一十五章:送不出去的劳军物资 扬州,张氏大宅外,热闹非凡,数十辆大车,将门前宽阔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 曾经的小小的一个县的三把手,数年之内,已经成为了大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家。 父亲张鲁,如今在云南任职,已经成为一州知州,已经跃过了五品的门槛,下一步,必然是回朝任职。他这些年在云南边地垦荒、屯田、招募流民和山民以及大力支持各开拓团在境外的活动,把一个边地州经营得红红火火,不但不需要朝廷和行省向他拨付银钱,反而大笔的税收上交到行省之中,与其它一些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官员,谁不喜欢呢?自然成了标杆。更重要的是,张鲁可是当初萧诚在江宁实施新政之时的第一批响应的官员,两相叠加,他可是云贵现在最有前途的官员。 而他的次子张任,当年亦是第一批入伍,而且还成为了行伍之中的英雄,父子两人,都被朝廷竖为了标杆大加褒奖。 张任升官的速度,可比他的父亲还要快。现在已经是副指挥使,品级比他父亲还要高。 当然,他父亲是文官,他是武官。 他父亲升到五品,可比他升到五品难多了。 所有张家短短数年之内,便从扬州一个三流人家一跃而踏入到了二流之中,而且正在大踏步地向着一流前进了。 而张鲁的夫人袁氏,也是一个擅长经营的。 这些年,她紧跟着首辅夫人的步伐,反正江映雪投资什么,她便也跟着干什么,虽然远远比不得江映雪雄厚的资金,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既然萧诚要扶持这一大家子,江映雪自然也要带着袁氏一起玩儿了。 说到底,还是张家站对了队伍。 眼见如今首辅萧诚的威势,张家未来可期。 几十辆大车,都是袁氏张罗的准备送去劳军的物资。 朝廷现在并不允许官府向民间发起募捐,其实就是首辅萧诚担心这个口子一开,各地官府会拿着这个借口来盘剥百姓,底层某些官吏的花样之多,手段之新奇,有时候当真是匪夷所思,千奇百怪。 最后,好好地一场民拥军的行动,变成了官员肥私的盛会。 而萧诚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打造的军民鱼水情,才刚刚看到一点点模样,只怕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 不过朝廷不许地方官府发起乐捐行动,倒也并不是不许民间自发地进行一些劳军活动。 比方说张家这样的,便开始组织这样的行动。 当然,张家一张罗,便有很多当地的富绅、官员甚至于百姓自发地跟上。 不要钱,只要物资。 江昌义打开了一个箱子,看着里头一层层摞起来的柿饼白汪汪地上满了霜,拿起一个,用力一扯,金黄色的果肉拉得老长,一股子甜香立时从鼻子里渗入到了五脏六腑之中。 都不用尝,只是这样嗅一嗅,便知道甜得很。 如此上品的柿品,便是作为贡品,也是够格的。 “袁大娘子,你可真是舍得啊!”江昌义一手拿着一个薄子,一手提着笔,然后一一清点着这一摞箱子,然后在本子上记上柿饼二十箱。 “有什么舍不得的!”袁大娘子笑道:“不是允许劳军物资送到指定的队伍吗?这些都是送去我儿的队伍的。江参军,你可记清楚了,不能少了,我可是晓得有些胥吏啊,手脚可不干净得很!”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这一批物资谁敢伸手?”江昌义道:“张副指挥使手下,可有一个扬州营,五百将士,都是我扬州子弟。” 袁大娘子一笑道:“差点忘了,你儿子也在扬州营呢!江参军,这一次你捐了什么出来?” “比不得袁大娘子家大业大,我啊,只送了十箱子肉脯。”江昌义笑着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那里头是切好晒干的薯干,软软的,甜甜的。 柿饼倒也罢了,这薯干可是好东西,作为新引进的作物,刚刚开始种植,并没有大面积的铺开,也只有像张家这种紧紧跟随首辅步伐的人物,才会毫无顾忌地拿上好的田地,来种植这种东西。 当然,今年他们大获丰收。 而且他们的这些收获,又被官府给高价回收了,这些收获,可不是给人吃的,而是作为种子要在明年大规模种植的。 一年的试种,红薯已经证明了他们的高产量,而且不但可以作为主食,还可以加工成其它各种产品,而且不挑地,那好处费贫瘠的土地,如果拿来种稻子麦子,百多斤也就顶天了,但种上红薯,再差也有个七八百斤千把斤的产出。 看到了好处,种植的热情一下子也就起来了。 种子顿时便供不应求起来。 张家当初在别人看起来的冒险,立时便成了有眼光,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这样的薯干,竟然也足足有十箱,足可见今年张家的收获了。 当真是让江昌义又羡又妒。 不过这就是人家的命,没办法。 就像眼前,张家能一下子拿出来几十车的劳军物资,而他,却只能送出去十箱肉脯。 他现在也是扬州的三把手,却还要亲自跑到张家来接收物资,做一些胥吏的勾当,原因也不过是想与张家能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 张鲁肯定是要回朝任职了,能与他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自己以后在朝中也算有个奥援。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再说了,自家次子也在扬州营中任职,当然,虽然年纪与张任差不多,但地位却差得太远,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将。 要是两家关系好了,张任随便抬抬手,自家小子便能往上窜一大截。 战时功劳,那可是最好捞得了。 不时有乡民送来一些东西,几只风干鸡鸭也好,几条腊鱼也罢,或者是自家做的一些糕点也好,江昌义是来者不拒,统统收下,而袁大娘子也是善解人意,准备了一些空箱子,凑足一箱,便封上一箱。 江昌义做这件事情如此上心,其实也是得了袁大娘子提点。 朝廷不许乐捐,怕官员借此盘剥百姓,但百姓自发捐赠一些物资还是可以的。扬州如果挑头来做这件事情,而自己又是这件事情的主持者,那么到时候出了风头,自己自然也能得利。 袁大娘子与首辅夫人江县主走得那么近,只怕这件事背后便是江县主的主意,而江县主的主意,不就是首辅的主意吗? 再仔细想想这两年来江宁日报之上有着朝廷、军队、百姓之间的那些论调,江昌义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什么事儿都要头一个做才能吃到最大的红利。 跟风,便只能喝些残汤剩羹了。 就像张鲁一样,头一个便得了最大的好处。 而后头明白过来的人,再使多大的劲儿,都不可能有张鲁的造化了。 江宁,首府公厅,李格将摆在面前的一摞摞卷宗收了起来。 向首辅汇报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做好准备工作,很容易就被首辅三言两语给问倒。 萧诚非常讨厌长篇大论不着边际穿靴戴帽的汇报工作,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干了什么?一二三四!你准备干什么?一二三四!你有什么困难?一二三四!你准备怎么解决?一二三四!你想要朝廷帮你解决那些困难?一二三四! 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在面对萧诚的时候,被问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也只有他这样的跟着萧诚多年的人,熟悉萧诚风格,才会事先做好准备,不至于三言两语就被反问得无话可说。 萧诚喜欢属下拿数字跟他说话。 而李格负责的工部,与户部一样,同样也是需要用数字来证明自己的。 “头两年我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想要挡住辽人的疯狂进攻,我们便需要更多的军械补充前线,更多的物资来作保障。”萧诚看着手下这员大将,道:“全境之内所有的大型工程已全部停了下来,腾出来的人力、财力、物力就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全力生产前线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这些事情,工部都已经提前做好了预案,现在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之中!”李格道。“所有与军工有关的作坊,在一月之内,便能将自己的产量提高一成,一年之内,提高一倍。” “那些有一定规模的私人作坊,都纳入到了这个体系当中了吗?” “纳入进来了。”李格道:“只是给他们的利润很低,不是每一家都愿意做的。” “不必强迫!”萧诚一笑道:“愿意做的加入进来,将来自有回报,不愿意进来的,随他们的便,将来破产了,也只能怪他们自己的选择。” “首辅,对于那些加入进来的私人作坊,当真向他们有限度地开放一些技术吗?”李格道。 “当然可能,而且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在这些技术之上推陈出新,到时候朝廷还愿意给他们特许独家生产权。”萧诚道。 “您这是要让他们拿自己的钱来改进技术?”闻弦哥而知雅意,作为萧诚的老部下,李格立时便明白了萧诚的意思。“首辅,那不如把我们现在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的枪管制造、燧发点火技术……”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行,万一这些东西泄露出去让辽人知道了就不得了啦!” “连我们都搞不定的东西,以辽人的研究基础,他们弄得出来?”萧诚道:“都可以放出去,可以挑选一些大型的上规模的私人作坊,向他们开放这些技术,允放他们进行深入地研究,真要有什么突破,他们可以发大财,而我们的实力,便能向上大大地跃升一步。” “那好,属下回去之后,便挑选一批相关的技术分包下去。”李格道:“让每一个单一的技术都不能形成什么绝对的力量,但到时候组合到一起,便能成为我们绝对领先对手的东西。” “如何做,是你们工部的事情!”萧诚道:“现在我们要集中所有的力量顶过这段困难时间,全国的生产,你们工部要做一个统筹安排,那里干什么谁来干什么,都要有计划有安排,将生产的潜力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李格,我们每多生产出一支弩箭、一发炮弹、一门火炮、一身盔甲,我们的士兵便能少死一个,便能对敌人造成更大的杀伤。” “明白!” “云贵、两广、两湖、闽浙、甚至于益州路,都要囊括进来,全国一盘棋,这个时候,谁还敢玩幺蛾子,你立即便奏报上来,正好让我拿来立威!”萧诚道。 “首辅这么一说,我可就松了一大口气啦!”李格笑了起来:“说实话,有些地方,我真是有些忐忑呢!”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个时候不替国家想的,那他们也就不必再想任何东西了!” “首辅,李世隆在益州路下了狠手啊!”李格道:“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反弹呢!” “李世隆精着呢!”萧诚淡淡地道。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之声,刘新半个身子出现在门外,道:“首辅,前线送来了战报!” “拿进来!” 从刘新手中接过最新的战报,扫了一眼,萧诚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 “首辅,前线不顺吗?吃了败仗?”看着萧诚的脸色,李格也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萧诚摇摇头:“一切都在预料当中。率先开战的白羽军那边,正在边抵抗边后撤。这封战报,是撤到睢县的白羽军一部在抵挡了数天之后,依计划后撤,但被耶律成材事先猜到了后撤路线,为了掩护主力顺利撤退,张任率领其麾下扬州营断后。一营五百骑兵,最后只余下十多人跟着张任突围而出,剩下的全都战死了。” 这样的几百人的战损,显然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李格看着萧诚,知道必然还有后话。 “我这里还有一份折子,你看看!”萧诚在桌上翻了翻,将一份折子递给了李格。 这是一份扬州百姓募捐物资送往白羽军劳军的折子,而这些物资正是指名道姓送给扬州营的。 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份劳军物资再也无法送达扬州营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静静地等着你来 商丘,白羽军大营。 魏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任,只把张任看得有些发毛,而且不仅仅是魏武一个人在看,帐内十几个高级将领也都在瞅着张任。只把一个堂堂八尺大汉看得局促不安,绞着手扭捏起来。 不仅仅如此,魏武竟然还下了自家大案,转着圈子瞅张任,那一对铁脚走在青砖之上,叮叮作响,直如敲在张任的心坎之上。 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做错事啊! 不管是雍丘之战,还是随后的睢县、宁陵,自己都是身先士卒,进攻在前,撤退在后。 如果说真有问题,那就是前些时日的睢县一战,跟随自己断后的扬州营几乎等于全军覆没。只余下了十几骑狼狈归来。 “大将军,末将无能,使扬州营五百将士战死!”他垂头道。 魏武摆摆手,“这事儿不是什么过错,如果不是你在睢水率兵堵住了耶律成材的骑兵,后撤的大部队,可就麻烦了。战死五百人,换来近万部队的安全后撤,这是功劳。” 对于手中握有数万大军兵权,而且打了一辈子仗的魏武来说,几百人的损失,当真不值一晒。在他眼中,这是一场胜仗,完美地完成了先前朝廷布置以空间换时间的大战略。 宋军一路从雍丘退到睢县,再退到宁陵,然后一直退到了商丘,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一溃千里,大事不妙。但在内行人眼中看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宋军是在退,是在败,但败而不乱,有序后撤。 每到一地,必然会借助城池以及有利地形抵抗,而且从战斗的激烈程度来看,这些地方都是早有准备。 如果说雍丘也有准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是两军相争的最前沿。 但睢县、宁陵这些地方居然也早有准备,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宋军在这些地方都给辽军以及其仆从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如今,这一线的宋军主力基本上都已经撤到了商丘,与白羽军主力汇合到了一齐。 数万大军,集结到了商丘。 而数年营建的商丘,其城防可远远不是商丘、睢县这些地方能比的。 这里,是宋军抵挡辽军进攻的一个核心要点,既自成体系,又与东边徐州、西边襄樊互相呼应。 宋军退到了这里,必然是决不肯再退半步的了。 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魏武,张任当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正自疑惑之时,魏武终于开口了。 “大家伙都好好看看这家伙,虽然当兵不是太久,但打得大仗,恶仗那是一点儿也不少。”魏武点了点张任,道:“而且这家伙作战之时,都是身先士卒,但是呢,阎王爷似乎怕了他,居然绕着他走,打到现在,身上连一块小伤疤都没有,别的不说,就说前几日睢水河畔那一战吧,五百扬州营死伤殆尽,他还是连指头都没有擦破一点。回来之后满身都是血,我还以为这家伙终于受伤了,结果几盆水下去,甲洗干净了,全是别人的血!他自个儿身上仍然是连点儿擦伤也没有,魏某人从军这么多年,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便连天下第一将萧太师,那身上也是伤叠伤呢!” 魏武嘴里的萧太师,自然便是萧诚的大哥萧定萧长卿。 众人看着张任,一个个满脸都是艳羡之色。 别看这些人杀人如麻,一个个都说不惧鬼神,其实他们这些人,还真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身上不全都是伤痕累累,疤上叠疤? 瞧瞧他们的大将军魏武,一双脚都没了。 像张任这种人,不免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大家伙以后要出门打仗的时候,不妨去摸摸咱们的张指挥使,沾沾他的福气!”魏武大笑着拍了拍张任的肩膀,回到了他的大案之后,也让张任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定要去摸的!”众人起哄道。 “想要摸咱们指挥使也不是不可以,却需得摆上一桌酒,好好地请我们指挥使喝上一顿才行啊!”吴征摸着胡须,大大咧咧地道。 他是老白羽出身,跟屋子里的其它人虽然级别上差了一些,但人情之上却是一点儿也不差。不像任忠这个老河北边军出身的家伙,此刻在这里,便显得有些拘禁。 “请自然是要请的,不过这一次,倒还真得小张请了!”魏武挥挥手道:“吕尚书上任之后,觉得小张雍丘一战打得好,睢县又勇于断后,无惧生死,掩护自家以及友军撤退,这样的人,自当该担当更大的责任,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指挥使,中卫大夫,正儿八经的正四品。” 屋子里一片贺喜之声。 倒是张任有些愕然,这一路上,虽然打得是有声有色,但说起来,仍然是败退,一路败退,还能升官,倒也是少见。 “请客,请客,这几天末将便在升仙楼摆席,连摆三天!”张任连连拱手。 “小张家里不缺钱。”魏武大笑道:“大家可劲儿地花销,平常吃不起的喝不起的,这三天就不别客气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大笑了起来,一派轻松的气氛。 现在白羽军驻防在外的各部,都已经回撤到了商丘,而商丘作为一个重要的节点城市,自从大宋拿下他之后,便一直在为今天作准备。 白羽军这些年来鲜有败绩,整支军队的心气儿也已经被养了起来,即便是面对强敌辽国人,也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输。 魏武敲了敲桌子,屋子里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这是要说正事了。 “首辅常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魏武道:“当初我们刚刚定都江宁的时候,首辅便料到了今日,所以这几年,我们便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不仅仅是我们这里,徐州沿线也是。先前的那些进攻,只不过是要为我们争取更大的活动空间。辽国人的所有战略,早在首辅的预料之中,所以辽人的这一次的南征,便是他们衰败的开始,也必将是我们大宋崛起的开始。” 屋子里所有人都鸡啄米似地点头,对于首辅萧诚的运筹帷幄,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辽国人这一次可是倾巢而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我们嘴巴上可以说看不起他们,但心里可不能真看不起他们!”魏武抬起自己一只脚搁在大案之上,当的一声响。 “我这双脚,就算是给大家提个儿醒,十几年前砍断了我这一双脚的,就是辽国人!” 所有人都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这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与辽人打过仗了,辽人的战斗力如何,心中也都有些体会。”魏武接着道:“接下来与敌人的战斗,大家要做好苦战的准备。胜不能骄,败不能馁,一时的胜负并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这场战争,会延续很长时间的。我们这里是中部与东部的连接要点,要是出了问题,会被辽国人将两大战区切断,那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大将军放心,必不让辽国人一兵一卒越过商丘!”将领们胸脯拍得梆梆响。 “从目前的前线态势来看,辽国人会把我们商丘作为他们南征的一个突破点,所以来攻商丘的,不仅仅是来自开封方向的耶律成材,还有京东方向伪齐国与辽国人的联军,京东路敌人的主要目标应当是砀山,但搂草打兔子,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到时候与耶律成材配合,先打掉我们。” “管他多少人来,咱们都让他有来无回。”吴征大声道。 “张任!”魏武道。 “末将在!”张任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部虽然已经持续战斗了一个多月,所部也损失较大,但现在仍然不是休息的时候,你去鹿邑驻守,在那里进行休整,同时也在那里等候后方的兵员补充。鹿邑那边儿,辽军进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就算有敌人,也只可能是伪赵的那些不成气候的兵,看到你的大旗,只怕也就没胆子去招惹了。” “末将遵命!”张任抱拳道。 他的部队的确需要休整了,一个多月的战斗,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得够紧了,鹿邑远离商丘主战场,正好让士兵们放松一下。 “张藉,你部驻扎柘城,受张任节制。”魏武接着道。 张藉一楞,但马上反应过来,抱拳道:“末将领命!”又转身向张任躬身,张任冲着他微微一笑点头回应。 与张任一样,张藉这一个月来,其实也一直在战斗,当张任在雍丘作战的时候他在考城也迎来了敌人的进攻,然后也是退到了睢县,再退到了宁陵。 只不过他的军队没有张任这般出彩。 张任虽然最后放弃了雍丘,但真要论起来,其实是大获全胜。 而张藉却是在与敌人稍加战斗之后便退了出来。 而在睢县,断后的又是张任。 这也是两人在战前都是副指挥使,一战之后,张任便升为了指挥使。 别看副指挥使与指挥使似乎就只有一级之差,但这一线,却是中级将领向高级将领的最为关键的一步。 副指挥使一般能够指军的兵马,最多也就是一到两个统制,五六千人。 而指挥使则有资格指挥上万甚至几万的大兵团了。 只不过现在宋军走的是精兵策略,便是像魏武这样的散秩为节度使,从二品的高级武官,麾下也不过三万余人。 张任麾下如果补足兵员,只有三千出头,而张藉先前与他职位相同,兵马自然也相差不多。但这一战刚刚开始,张任已经把张藉给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睢水河畔,耶律成材站在小山之上往下看去,靠着睢河的大道之上,无数的车马正在源源不绝地向前方走去。而在数天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惨烈之极的战场。 宋军便是在这里阻截着大辽的军队。 如果不是大军在这里被生生地拦了整整一天,从雍丘、考城方向退下来的宋军,就会被自己截断退路了。 小山之上,一道又一道的环形壕沟赫然在目,有些地方被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有些是己方部队用投石机或者强弩将火药包射上来之后炸的。 只不过五百人而已。 但敌将张任却在这座小山之上布置了十余门青铜炮,五百名士兵,全都使用四眼铳,那种密集的有次序的连绵不绝的射击,成了耶律成材心中的痛。 他在这里,损失了千余辽军和数倍于此的赵军。 最后还让敌将张任趁夜跑了。 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这里缴获了几百支四眼统十余门青铜炮。 而这一战,让耶律成材对接下来的商丘之战,突然之间便没有了信心。 只不过是五百人防守的一个阵地,便让自己损失如此之大,那么面对几万人布防的商丘,大辽真能攻而破之吗? 狡滑的宋人,根本就不愿意与大辽野战,而是龟缩在城池里或者这样事先构筑好的阵地之中,以前他们只是利用弓弩等武器,但弓弩的杀伤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可现在换上了火药武器之后,杀伤性便大大地增加,甲胄也经不足为凭了。 战后的统计,相当一部分人甲胄丝毫无损,而人,却七窍流血的死了。 现在想要攻破宋人把守的城池或阵地,唯有以更多的火药武器来对宋人进行压制。 自己已经派人向太后提出了这一要求,但能得到多大的满足还是一个问题。 火药的产量,好像一直都不足。 还有那些四眼铳,青铜炮,希望大辽的工匠能够尽快地仿制出来。 柞木炮的射程有限,威力敢有限,根本就无法与青铜炮相提并论。 在雍丘之战中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越过耶律隆绪和耶律珍直接给太后写信,本来是很犯忌的,可是现在耶律成材已经是顾不得这些了。 耶律隆绪那个死胖子,就因为自己是太后的亲信,便一直在找自己的岔子,前几战他都是极度不满意自己的指挥,如果接下来再不顺的话,他极有可能以这个为借口把自己拉下马来。 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同意让耶律隆绪这样的林平同党出来独领一路人马呢? 第七百一十七章:统一指挥,分散作战 “开炮!”伴随着一声怒吼,船侧的数门柞木炮喷出了火光,股股浓烟冒起,水面之上舍生忘死扑过来的数艘刀鱼船有的倾覆,有的虽然还浮在水面之上,但上面的战士却是死伤累累。距离敌舰还有百余步的距离,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侥幸躲过第一轮的余下的几条刀鱼船,却是将桨叶挥舞得飞起,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敌舰划去。不靠近敌舰,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任何的攻击机会。 刘整端坐在这艘三层楼船之上,注视着水面之上那些往来如飞的小型战船,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在汉江之上被江雄打得大败亏输,刘整一直是不服气的。 他不认为是败在自己技不如人之上,而是江雄战了武器的便宜。 那是火药武器第一次被应用到水战之上,也是刘整第一次见识到火炮的威力,虽然只不过是柞木炮,但却让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武器的自家士兵慌了手脚,没了主意,便是自己也是手足无措,这才导致了兵败如山倒。 一个马失前蹄,遂让竖子成名。 如今的江雄,居然被称为水上第一人,当真是气煞人等。 现在,他刘整卷土重来了。 承天皇太后慧眼识人,在自己大败亏输之后,不但没有治自己的罪,反而是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先是将自己调到了中京朝廷任职,然后又派到了齐国训练水师。 数年卧薪尝胆,就是为了训练出一支强悍的水师,能在水网密布的江淮战场之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一次的南四湖之战,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南四湖南抵徐州,北至济宁,水域广阔,水上行船,交通便利,能将后方的物资以极快的速度运送到徐州等前线对峙所在。 而宋国人招揽了微山湖的钟无凭父子,这些年在宋国的支持之下,钟无凭父子一统南四湖中的水匪,不断地袭击骚扰南四湖周边,成为了齐国的心腹大患。 这一次大辽大举进攻,陆上已经将占领了沛县的宋军逐离,而水上,便是刘整亲统一部水军要肃清南四湖,目的之一,是要让新训练出来的水师先拿水匪练练手,二来,也是要保证南四湖成为辽国接下来进攻徐州重镇的水上生命线。 从水上运输后勤物次,那可比陆上更快,也能运得更多。 刘整水师主力为飞虎战舰,旁设四轮,每轮之上有八个叶片,十分轻捷,每船可装甲士三百余人。在配以走舸、蒙冲、海鳅船等等。 而在飞虎战舰之上,不但在侧舷配备了柞木炮,更是在船头和船尾装载上了青铜炮。只不过与宋人的青铜炮比起来,辽人生产的青铜炮质量不过关,经常炸膛,所以炮身外头又加了好几道铁箍。 相比起陆上部队不愿意使用这种爱炸膛的青铜炮,刘整却是来者不拒。 能击败火炮的,只能是火炮。 而南四湖水匪,作为主力战舰的却是一种奇形怪状的多桨船,湖船底、战船盖、海船头尾,用桨四十只,可载水兵二百余人。 其余的,多是刀鱼船,十夫摇橹,每船能装战士三五十人。 此刻,战斗已经进行了大半天了,钟氏父子统带的南四湖水师已经落在了下风,相比起辽国下大力气打造,又有刘整这样的大行家统带,以原汉江水师残余力量为骨干的辽军水师,还是远远不如。 钟无凭虽然现在也号称是大宋正式水师,但终归都是过去的水匪,虽然整合到了一起,但终究还是算不得正规的军队,如果打得顺,那自然是勇往无前,可一旦大事不妙,那些被整合进来的各种各样的人物,立时便会打起小算盘了。 眼下便是如此。 刘整咬上了钟无凭的战船。 钟无凭的多桨船相对于一般战船虽然也算跑得快的,但比起刘整的车船,可就慢了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些刀鱼船都是钟无凭的嫡系部下,如此舍生忘死地扑上来,不过是想替钟无凭争取逃跑的时间罢了。 “弩!”车船之上,军官盯着不断迫近已经越过了火炮射界的刀鱼船,大声下令。 一排排的甲士手持弩弓冲到了船舷,嗡嗡的声响之中,那些刀鱼船便被弩箭所遮盖,等到羽箭落下,刀鱼船也差不多变成了一个刺猬了。 船上的战士不停地倒下,但仍然有两艘刀鱼船靠了上来。 一根根的锚钩被抛上了楼船,士兵们拉着锚绳便向上爬,而另有一些人,则手持刀斧,猛力地劈向那些桨叶。还有一批人,则是立站在船上,手持弩弓,向着船上拼命射击,好掩护那些爬船的人能够顺利地爬上船去。 辽军军官探头看了一眼,一根弩箭便擦着他的耳朵,崩的一声钉在了身后的船壁之上,他不由大怒,缩回头,挥挥手,楼船之上的一根拍杆猛地落下。 轰然声中,一艘刀鱼船,顿时被拍成了两截。 而楼船的船壁之上,一块板壁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根根的长枪向外捅刺,那些正在爬船的人,当即便被一一刺死。 顷刻之间,好不容易靠上来的两艘刀鱼船上的近百人,不是落了水,便是被击杀当场,只余下了一些破破烂烂的空船甚至于是木板在水面之上飘荡。 不过他们的牺牲倒也不是不值得,因为借着这一时间,钟无凭的那艘多桨船,已经跑得远了,都快要消失在刘整的视野之中,抬头看了看风向,刘整摇了摇头,知道追不上了。 “跑了也好!”刘整终于站了起来。 “统领,怎么跑了还好了?”刚刚一直在指挥战斗的,是一名辽人军官,叫萧启。 辽人善马战而不谙水性,在刘整重新训练水师的时候,承天皇太后萧绰便调了一批辽国人进入到了水师之中交给了刘整。 上百名辽人军官最终被留下来的,不到十个人,而萧启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现在已经是刘整坐驾的船长了。 “杀了他有杀了他的好处!”刘整笑了笑,道:“但不杀呢,也有不杀的好处。” “好处在哪里?”萧启有些愕然。 “今日这一战,虽然胜了,但其实胜得也不算彻底,跑得人、船都太多了。”刘整道:“他们是隐患,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我担心他们就此化整为零,今儿个这里戳一下,明天那里叼一叼,我们怎么抓他们?大部队出动,他们随便往那个小沟沟里一钻,我们能找得到?少了,说不定他们就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萧启沉思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道:“钟无凭还在的话,他说不定就能将这些散了的家伙重新给聚集起来,到时候我们只要找到他们的窝点,便能再次重创他们。只是统领,钟无凭吃了这一次亏,只怕他即便再次聚起人马,也不会与我们硬碰硬了吧?” “今儿个这一战,你没看出来吗?”刘整道。 “看出什么来?” “钟无凭的这些手下中,有不要命对他忠心耿耿的,但还有一些是因为这两年他势力大涨如日中天不得不跟了他的,所以在今儿个我们两方还胶着的时候,有些水匪便出工不出力,最后还率先跑了。” “统领的意思是,在这些人中策反一些人?” “以我们大辽如今的气势,这应当不太难吧?”刘整道。“等到这些人也被钟无凭给重新收拢了起来,钟无凭对我们来说,还有秘密吗?到时候我们再雷霆出击,将他一举拿下。到了那时候,南四湖便真真正正属于我们了!” “统领是故意放他走的吧?” “那倒不是!”刘整摇摇头:“钟无凭还是有几下子的,我倒是真想杀了他。萧启,传令全军,杀奔微山,去抄了钟无凭的老巢。他在那里经营多年,想来是不会穷的,弟兄们跟着我辛苦了几年了,这一次的所有收获,都分给兄弟们。” “多谢统领!”萧启大喜,转身跑开。 片刻之后,号角声声,辽军水师从四面八方开始向刘整的坐船汇拢,然后向着微山一路驶去。 微山湖水战结束后的第三天,昭山湖中,一条小船轻盈地劈开碧波,驶进了一条隐秘的水道。一路向前,七弯八拐之后,一个水寨便蓦然地出现在船上诸人的视野之中。 “刘大使,这便是我们在昭山湖中兴建的一个水寨,与微山大寨相比,可就寒酸多了。”钟规面有戚色,“微山湖一战,我们输得太惨、太快,刘贼乘胜直迫微山,我们微山大寨里的上万家眷,能撤出去的,不到三成。其余的,都被刘贼杀了。” 刘凤奎脸色也是很沉重,他是真没有想到钟氏父子败得这么快,这么惨,这可是拥有大大小小数百艘战船四五千水兵的队伍啊! “这个水寨安全吗?” “安全。”钟规道:“这个水寨,目前只有我们老微山寨的人知晓。没有老微山寨的人领航,进来的人,基本上就是转圈圈,一个不好,就会搁浅。我们正准备在这里重新聚集人马,只等您那边把援助我们的武器送进来,我们再去与刘整决一死战。” 刘凤奎笑了笑,“等见了你父亲,再说吧!” 小船缓缓靠岸,钟无凭、钟矩等人正站在木栈桥上恭迎了。 刘凤奎从小船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大笑道:“钟将军,你的脑袋现在在辽人那里可值一万贯钱呢!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赏格,你要是投降啊,一个指挥使的官儿,也跑不了你的。” “刘大使说笑了,钟无凭虽然出身不好,也没读过多少书,但也不致于去给辽狗当狗腿子吧?只是我这脑袋真的只值一万贯吗?”钟无凭摸了摸脑袋:“我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值个五万贯的。” “因为你微山湖一战输了,就跌价了嘛!”刘凤奎笑吟吟地下了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钟无凭:“嗯,虽然输了阵,但还没有输了人,气色还不错。高大将军还担心得很呢,生怕你就此一蹶不振呢!” “刘大使,我正准备重新聚集人手再与那刘整一决高下呢!” “屋里说吧!”刘凤奎道。 “好好,屋里说,外头着实有些冷,屋里暖和,已经备好了酒菜。刘大使,不好意思啊,这里着实简陋了一些,不能与微山老寨相比,您多担戴一些!”钟无凭将刘凤奎迎到一间木板房中,屋子里酒香阵阵,一根吊起来的锅子里,乳白色的鱼汤沽沽地翻腾着,香气四溢,与酒香混和在一起,立时便让在湖里吹了一天多寒风的刘凤奎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刘凤奎的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一边夹起了胖头鱼的眼珠子塞进嘴里嚼着,一边看着钟无凭道:“觉得刘整水平如何?” 钟无凭脸色微窘,拿起勺子,替刘凤奎舀了一碗汤,道:“在外头,我跟谁都说要跟刘整决一死战,但实话实话,末将跟那刘整的水战水平,着实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微山湖之战,我其实输得没啥话说。” 刘凤奎哈哈一笑:“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那刘整是水战行家,最擅长的便是指挥大规模的水师作战,当年汉江之战,江雄与他一战,也只是险胜而已。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打呢?” “刘大使,打正规战,大规模的水战,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的老本行是什么呀?我是一个水匪,就擅长的就是打闷棍,下黑手,戳冷刀!接下来我才不会与他正面接战呢,我戳他的屁眼儿,掏他的下阴,反正就是要让他不安生。南四湖这么大,他刘整再能,还能把战船铺满水面?” 刘凤奎大笑起来:“这就对了,就去干你的老本行!千万不要去与他硬碰了,另外,也不要聚集你的手下了,南四湖中,你的藏身之地,应当不止这一处吧,你的那些手下小头目,也应当各自都有自己的藏身之地,接下来,就是统一指挥,分散作战。我们会给你提供最犀利的武器。” 第七百一十八章:就是一颗棋子的命 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 说得便是想要守住长江防线,就必须要控制住广阔的江淮地区,而想要守住江淮地区,却又必须守住徐州。 徐州是咽喉地带,城市繁华富裕,人口密集,大军占据了这里,后勤便有保障,不用愁粮食供应。徐州的交通亦十分便利,四通八达,部队运兵迅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摆布阵容,进入战争状态。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城市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东翼、西翼、北翼三面全部被黄河环绕,形成了天然的水屏障,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北方占领了这个城市,南方政权必然不能再长久地坚持,而南方控制了这个城市,最不济也可以偏安东南。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谢鸿从刘豫手中巧夺了徐州并且向萧诚求援之后,尚在两湖荆州的萧诚不顾一切地派出了自己麾下当时所有能调动的兵马,集结了一切可以集结的运力,日夜不停地抵达徐州救援谢鸿,从而牢牢地将徐州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而谢鸿,刘俊也是因为替朝廷拿下徐州一事而一飞冲天。 现在的谢鸿是两江总督,而刘俊则是闽浙地区的转运使。 而现在,徐州再一次迎来了当世两大势力的拼死争夺,一场汇集了数十万人的大战,再一次在江淮地区拉开了序幕,而徐州,正是这场战事的中心。 时隔五年之后,刘豫再一次向徐州发起了攻击。 上一次,他想夺回徐州,先是被谢鸿刘俊死死守住,然后又被宋国大将高迎祥杀得溃不成军,铩羽而归。 徐州的丢失,也让他曾经无限澎胀的野心,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只能就此死心塌地的做了辽国的走狗。 如果他能握有徐州,进而控制江淮,然后一路向南,打过长江,也是有可能成为天下这盘大棋的棋手的。 而现在,他却只能是一枚棋子。 不管这枚棋子的重要性如何,棋子终究只是棋子,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一个高明的棋手,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站在微山湖边,看着一艘艘粮船靠岸,民夫们将一袋袋的粮食从船上扛下来,码在了板车之上,一车车地拖走的齐王刘豫,道:“刘整浪得虚名,真不知道承天皇太后怎么就这么欣赏他?不但将大辽的水师全部交予了他,居然还要我们大齐的水师也听他调遣,哼哼,一个小小的水匪钟无凭,都没有拿下。不但钟无凭逃了,连他的两个儿子也逃得无影无踪,这些天来,水道连连遭袭,刘整不也是束手无策?严加防范!哈哈,这话谁不会说,问题是怎么防得住?那些钻在阴沟里的老鼠天晓得他们会从那里冒出来!” 韩直的头发比以前更稀少了一些,背也佝偻得厉害,一手扯紧了披风紧紧地裹着身体抵御着湖面上吹来的寒风,另一只手虚握着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着,听着刘豫不满的言语,韩直轻笑了起来:“王爷,刘整已经做得不错了。至少现在钟无凭已经没有能力对我们的运粮船队进行大规模的袭击了。您看这船只,不是天天在往前线运粮了吗?” 刘豫眉毛一挑,道:“每一天都在损失,今儿沉一艘船,明儿毁一艘船,咱们的水师,大部分时间连对手的一根毛都捞不到,偶尔逮到一些,还是一些小鱼小虾。” “钟无凭在南四湖上混了一辈子了,是这湖里的活王八,烂泥鳅,想抓住他,还真不容易。但对于现在我们运粮的规模来说,这一点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刘整,王爷,咱们还是要竭力交好他的,在江淮地区,没有水师的全力配合,咱们很难成事的。” 刘豫恨恨地道:“我们本来有三千水师上百艘战舰的,现在却全都归了刘整。” “相比起南人的水师规模,我们的水师还是太少了,太后下令将所有水师集中起来由刘整统一指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否则两边各自为战,谁都做不成什么事情,还有可能为敌所趁,江雄那人,在水战上的造诣,的确不凡。更多的战船,更好的战船,更犀利的武器,更善战的水兵,齐王,在这件事情上,承天皇太后的考虑其实是对的。五个指头捏成一个拳头,才有力嘛!” “话是这么说,可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最后却去给别人下苦力干活,自己却不能吆喝几声,心里总是不舒坦。”刘豫叹道:“这些年,我们在水师之上投入的银钱,你心里可是有数的。” “打赢了这一仗,再多的投入,也是值得的。”韩直道:“只要能下徐州,江淮则尽在掌握之中了。有了江淮,什么长江天险都不值一提了。” “可这一仗,对于我们来说,可真是凶险!”刘豫道:“耶律珍这是拿我们先去与高迎祥硬碰硬,纯粹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既能击败宋军,又要全力削弱我们。你说说,大辽真要南征成功了,我这齐王,还有得做吗?” 韩直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真要南征成功,这一路南下,只要王爷能抓住机会,即便是大辽真一统了天下,您做个实权王爷也是没有丁点儿问题的。” 刘豫仰天长叹:“有时候还真是羡慕那秦敏,这位镇北王,现在在外头撒着欢儿地野呢!听说花刺子模已经撑不住了,那家伙现在可真是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了!耶律珍说,甭指望这位镇北王能回师,也别指望那家伙能与西军死嗑!” “能拖住西军,已经不错了!”韩直道:“镇北王麾下都是些什么人啊?造反的乌古敌烈统残部,心思难测的阻卜人,反复无常的回鹘人,还有西北招讨使司那些大大小小天高皇帝远一向无法无天的部落,这样的一支军队,你带着他们发财他们高兴,你要带着他们去拼命,他们只怕就不干了。秦敏在西域与萧定干了几仗,大概是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而承天皇太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秦敏能把这些不稳定的因素统统带走,让大辽在全力南征的过程之中,后方不出现问题,已经是善莫大焉了。秦敏真正的嫡系心腹,不过是数千属珊军再加上几千女真兵,让秦敏拿这些去与萧定拼命?” “当真不知道萧定是怎么想的?明明有自立为帝的根基和实力,却偏偏要雌伏于赵宋之下,甘心听命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萧诚萧定便是这天下最大的一对傻瓜,他们这兄弟二人,要是有心,便是取赵宋而代之也是绰绰有余。” “也许是人各有志吧!”韩直摇头,也是不解:“而且萧诚在江宁搞的那一套,就更加让人看不懂了。他不但不想以萧代宋,便是连一个权相也不愿意做。明明可以言出法随,说话算话,却偏偏要弄些复杂的规矩来捆住自己的手脚,像司军超徐明义这样的对头,不但不杀,反而让他们活得逍遥自在,任由他们与自己为敌,实在是不可理喻!” 刘豫喘了一口粗气,看着码头之上卸货的民夫却是越看越有气,人不多不说,还大部分都上了年纪,青壮占不到三分之一。 招来了负责卸粮的一名官员,怒气冲冲地问起了原因。 在这里负责卸粮的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面对着齐王的怒气,两条腿都软了,浑身都发着抖,但他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却让刘豫与韩直都沉默了,刘豫连脾气都没有什么心思发作了,与韩直两个人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原因无他,这里的人,绝大部分跟着宋军一齐撤退了。 沛县和丰县诸地,被宋军占领才不过一年有余,先前可是一直都在齐国的控制之下,可就是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这里的百姓,便愿意抛家舍业跟着宋军一起离开。 在家百般好,出门事事难。 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做流民呢? 想起这些年来,齐地的百姓一直在往南边跑,使得齐国不得不严刑峻法,甚至开始整村整乡的连坐,这才杀住了这股歪风。 这后头意味着什么,都是把书读透了的人,刘豫与韩直自然明白。 但这让两人格外的不舒服。 樊仲喘着粗气,小心地将背上的背篓歇在了一个土墩子上,背篓里装着一块长条石,长条石被工匠们用凿子刻出了一条条的深约寸余的槽子。旁边上来两人,将长条石从背篓上抬了下来,安放在了面前石堡堡墙的一个缺口之上,严丝合缝。看着另外一个人提着桶子走了过来,从根子里舀出浓浓的汤汁从两块石头的接头之上灌将下去。 虽然这些天他已经看得太多了,但樊仲仍然忍不住吞了一口涎水。 太奢侈了,他们居然拿糯米汁来灌缝。 他们所修的这个石堡位于一座孤山之上,这座孤山与城墙相隔里许,原本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树木,但现在孤山上的树木却被砍得干干净净,便连留下来的那些木桩子也被削成了尖矛状地矗在那里。 樊仲不知道修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大体上肯定是用来打仗的,用来抵御辽国人的。因为从昨天开始,便有一队队的士兵开始进入到下方已峻工的那些堡垒当中,从外头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堡垒,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地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 泗水打山脚下缓缓流过,将孤山的东、南两边给环绕住了,而另一面与城墙相对,所以他真正需要下大力气防守的,只不过一个西边而已。 樊仲前几天,还在那个西坡之上挖过坑,往坑里埋过铁签子,关键是,最后这些坑上面都被铺上了薄席,然后上面洒上土。现在他们上上下下,两边都是插着小旗子,没插旗子的地方,是万万不敢乱走的。 可以想象,等旗子一拔,便是他们这些挖坑的人,估计也不能完全说可以找准坑的位置了。当敌人蜂通往上爬的时候,掉到坑子里的人,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不过这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个石堡今天便可以完工,然后他们便可以结帐走人了。 留在这里的,将只剩下那些当兵的。 然后他们将会沿着泗水往徐州方向再走三十里,那里还有另外一个工程等着他们去做。 带领他们的官员听说是隶属于工部的,专门学习土木建设的。这些天来,樊仲也看到了,这个年轻的九品官员,手上是真有活儿,不比队里的那些老手艺人差,他这样的下力气的糙汉子,就更不能比了。 樊仲是从沛县逃过来的。 当初宋军撤退的时候,动员大家一起走,他便拖家带口一起跟了过来。 跟他一样的人不少,整个村子走了一大半。 大家在齐国治下活过,也在宋国治下活过,比较起来,还是宋国的官儿们好,不乱加赋税,也不强摊劳役,这一年多来,其实是大家过得最滋润的一年多。 可是齐国军队又要杀回来了,还听说辽国人也来了,外头传说有几十万大军,这太平日子终是不长久。 现在他们这些壮劳力,都在官员的带领之下到处修城墙,修堡垒,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工钱却也给得足,而且每天一结,绝不拖欠。 而在徐州那边,也有专门给他们这些逃过来的人建立起来的营地,虽然只是一些茅草房,但却也能遮风挡雨。女人在那家里带着孩子,官府会把一些零碎的活计,承包给营地里的女人做,大部分都是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但多少也能赚一些银钱。 樊仲希望宋国能快点将辽国人赶跑,这样他就能早点回家了。 宋国肯定能打赢的。 因为他们对百姓很好。 他们那个住了几百户人家的营地里,官府居然还建了一个学堂,一个夫子在那里免费地教娃娃们读书识字呢! 想着这些,樊仲便又背着背篓往山下走去,每个人大概还背一次,所有的条石便全都运到山上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意料之外的攻击点 人心的争取,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 这一般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 说得再好,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做一些事情。 普通的老百姓们,无疑是最为实在最为朴实的一个阶层。 他们或者不会说什么,当然,也无法说什么,但并不代表他们的心中便不明白。 宋军占领沛县、丰县其实不过一年半载而已,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们的治理手段、风格,便让当地的老百姓明白,原来当官的也可以是这样的,原来官府可以是这样的。 不但最底层的老百姓感受到了不一样,便是一些富裕阶层也感受到了不同。 所以,在宋军撤退呼吁大家一起离开的时候,相当一部分人,舍弃了本地的家业,跟着宋军走了。 因为这一年多来,大宋官府在这里已经建立起了最基本的信任,很多人愿意相信他们的话。因为这一年多,官府有一说一,还真没有骗过他们。 这一次,官府说伪齐来了,辽国人来了,肯定要对百姓进行盘剥、压迫,日子肯定会很不好过的。 不如跟着宋军一齐撤离,等到以后打退了辽人,再回来也不迟。 而且这些呼吁,当真就只是呼吁,对于愿意走的,宋国官府进行了妥善的安排,而对于不愿意走的,官府也没有逼迫,而是尊重了他们的选择。 对于宋国官府来说,已经尽到了最基本的义务,既然你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你都要自己来承受。 而且没有对比,怎么会有区分呢? 宋国官员们相信,留在本地不跟着他们走的人,接下来必然会承受他们想象不到的痛苦,等到这样的消息传开了,跟着大宋一起撤离的人,便会无比庆幸他们的选择,从而也对大宋更加的有归属感。 一个有机会成为大国、强国的国家,有两个最基本的元素,一个是广阔的地域,另一个便是足够的人口。 别看宋国现在丢掉了整个北方,但对于很多小国来说,宋国依然是一个庞然大物。 而丁口就更不用说了,天宋四年的统计,整个大宋便有六千万丁口,天宋五年的统计数据还没有完全出来,但根据前三个季度的大致数据,今年人口净增在百万以上。 这还没有算一些没有被统计进来的人丁。 在人力之上,便是辽国,也无法与宋国相比。 人口多了,从一个维度上讲,是负担,但换一个角度,却又是财富。 对于大宋首辅萧诚来讲,人口,就是财富。 因为他有本事开拓出更多的产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他能拓展出更多的疆域,能把许多过去很多所谓的烟瘴之地,变成宜耕宜居的富裕之所。 别说现在只有六七千万人口,便是再翻上一倍,萧诚也觉得自己能够完全将他们一口吃下。 特别是在红薯、土豆等高产作物意外传到大宋之后,萧诚就更觉得人口太少了。 因为有了这些东西,他便不必担心因为人口爆炸而导致的粮食不够吃的问题了。 而具体到了眼前,更多的人丁,便能很轻松地完成许多事情。 而已经抵近到了沞县的刘豫,现在便痛苦于民夫的不足。 没有足够的民夫,很多事情便无法按原先的设想推进,只能推迟。 沛县留下来的民众在极度后悔之中度过他们异常艰难的日子的又一天的时候,樊忠却也没有能按着原先的计划离开这个叫做益城的小城。 昨天晚上结了帐,小包袱之中又多了五张交子,每张值一贯钱。小包袱里已经有了整整二十张这样的交子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挣了二十贯钱。 樊仲心里美得很。 他虽然没有技术,但却有一把子力气,肯吃苦,能耐劳,而需要下苦力的活儿,报酬自然也会高一些。 只比那些会手艺的匠师们低一些而已。 就是这交子轻飘飘的让他心里有些没有底气,还是没有叮当作响的铜钱让人放心,只不过包袱里真有二十贯铜钱的话,那也未免太觉了一些。 好在回去之后,便能把交子换成铜钱。 官府的联合钱庄里,一兑一。 樊仲去试了一次,的确如此。 听说在更南方的云贵、两广,那里的人早就不用铜钱了,而是只用交子,而且在那边,交子不但有这样一贯一张的,还有一文一张的。 其实樊仲不知道的是,在云贵,联合钱庄发行的交子,还有五十贯一张的,一百贯一张的,只不过如此大额的面值,普通百姓用不着而已。 在两湖、闽浙、两江这些地方,交子刚刚推行没有多久,民间更多的还是使用铜钱交易。 也只有这样官方的工程,给付的工钱才是使用交子。 你要是不接受,那么你就不可能被纳入这样的一个队伍。 加入了,那就只能接受。 当然,回去了,你要把交子换成铜钱,那也随你。 不过很多人在试过一次两次之后,倒也不想急着换了。 就像樊仲,现在住在难民营地里,交子轻飘飘的很好收藏,真要是那个茅草屋里放上几十上百贯铜钱,还真是无法放心。 睡得很香很安心的樊仲,是被号角和钟鼓之声惊醒的。 懵懵懂懂的爬起来的时候,带队的那个叫索超的九品官已经站在了外头。 “刚刚斥候传来了消息,辽国军队与齐国军队分水陆两路,正向益城而来,距离益州,只有数十里,这两股敌人,一股是骑兵,只一股却是乘船顺水而下,我们走不成了!”索超的声音很平静,但下头的百来个民夫,脸上却是露出了惊慌、害怕的神色。 “索都监,敌人有多少啊?益城守得住吗?”一个地位较高的大匠声音有些颤抖。 “一起有三四千人吧!”索超道。 人群一阵哗然,因为益城是个小城,满打满算驻军加起来也只有一千出头的样子。 “这,这守得住吗?”有人声音都抖了起来,忽高忽低。 “这城池的加固,是我们做的。”索超指了指城外的那座孤山:“那里的石堡也是我们做的,做得怎么样?” “我们做的堡自然没话说,可再好再坚固的城堡也要人来守啊!” 索超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便是帮着军队守住城池。” “要让我们去打仗吗?” “上阵厮杀,你们会吗?能吗?”索超笑道:“你们不能。但我们既然走不脱了,只能留在这里了,那我们就该发挥我们的长处,城池守住了,我们也才能活。” “索都监,既然如此,你还废话什么,该干什么你快些安排下来。”有性子急的吼道。“不过几十里,不管敌人是骑马还是坐船,很快就要来了!” “好,要的就是大家这个胆子和干事的勇气。”索超大声道。 整个小孤山亮了起来。 整个益城城墙也都亮了起来。 樊仲肩上披了一个皮坎肩,与十好几个同样赤膊穿皮坎肩的汉子将碗口粗细的杠子架在肩头,吭哧吭哧的抬着一门青铜炮向着孤山上爬起。 炮是那样的沉重,每个人脸都是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毕露,当真是使出了洪荒之力。 而士兵们则忙着在布置阵地,一捆捆的弩箭,一台台的弩机也正在向孤山之上搬运。 作为益城的卫护,孤山上布置了三百名士兵。 而城内的士兵,大概七八百人,再加上樊仲他们这一两百个民夫。 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敌人来的太快了。 而且益城这样的一个小城镇,并不是战略要点,而且还向徐州方向凹了进去,实在无法想象敌人为什么会将第一个进攻的点选在这里,他们就不怕一旦击攻不顺,两翼的宋军增援过来,便可以将他们封在益城一举全歼吗? 不管益城的守将有多么的想不通,反正辽人就是冲着这里来了。 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远处已经能看到尘烟升起,而隐隐的闷雷之声传来,那是骑兵弄出来的声势,而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望,也能看到泗水的尽头,出现了片片帆影。 陆远摸着自己下巴上刚刚长出来的青胡茬,笑着对身边的索超道:“狗娘养的,或者是老子长得太英俊了才这么吸引他们?” 索超大笑:“听说刘豫的小女儿年方二八,生得是花容月貌,指不定是看上了你,所以才会不顾风险地来打益城,好捉了你回去做乘龙快婿。” “想一想刘豫那模样,他女儿指定不好看!”陆远不屑一顾。 “你什么时候见过刘豫!”索超道:“人家长得是好是丑,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心是黑的,脏的啊,不黑不脏,怎么可能投奔辽国人,成了什么狗屁的齐王呢!”陆远道:“相由心生,他岂能长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所以啊,他女儿绝对也是丑。” “所以你可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守益城了,否则,你可就要去当这个女婿了!”索超道:“有信心吗?” “老子在襄阳跟辽人死拼的时候,你还在跟着你师父挖泥巴吧?”陆远冷哼道:“那时候我打得可是属珊军,秦敏带的。跟秦敏比起来,刘豫算个屁啊!” “你吼什么吼?你再吼我回家告诉我姐去!”索超怒道。 “得,又来这一套!”陆远嘴一撇:“怎么说你也算是一个文官,常拿你姐来威胁我算怎么回事?你以为我真怕你姐?” “谁让我姐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呢!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这话跟我姐说!”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陆远道:“说吧,你想干什么?不过别跟我说你想上阵来厮杀,说破天,也不行!” “姐夫,现在啊,要是文官有了军功,那升官可就噌噌地了。不过一般的文官又不许干涉军事,所以很难捞到实实在在的军功,我这一次运气好,上城厮杀我不行,但你把城内其它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由我来统筹安排,到时候守住了益城,我不就是妥妥的军功到手吗?怎么说,我也比你那个管后勤的虞候更靠谱吧?反正我也走不了啦!” “你要想干的话,就给朱二去当副手,想作主那可不行。你那百多人你可以直接指挥,但其它的事情,你得听朱二的吩咐,弟弟,这是生死战,不是玩笑,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事,我怎么可能把一千多人的后勤统筹让你来负责?这事,没得商量,你回去之后在你姐面前告我的黑状也不行。” “行吧,副手就副手!”索超悻悻地道。 “这才算识大体,才算是真读过书的!”陆远呵呵笑道:“弟弟,别生气,等你见过了真正的战场,见识到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樊仲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益城里。 他是最后一个。 城门已经在关闭,他侧着身子才钻了进去,似乎再晚片刻,他就会被关在外头。 回头看着士兵们将一根根粗大的门杠子上在了一尺多厚的城门之上,而在木门的后面,还有一道石头做成的千斤闸,危急关头,也是可以放下来的隔绝内外的。 益城不像大城,内里建有翁城。 城门要是一破,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所以在城门的后方,前段时间刚刚修建了一道街垒,后面放着一台强弩,一旦城门真有事,还可以在这里配备数十士兵将门封死,好给城内的人争取到足够的反应时间。 外面的马蹄声隔着城门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城池之上,陆远举起了一面旗帜,向着孤山方向挥舞了几下,那边也立时有了回应,以旗语回应。 看着这一切,陆远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襄阳城,与对面的樊城隔江相望,互相支援。只不过当时自己还当时是一个营将指挥五百人,现在却是已经能指挥一千余人的副统制了。 当然,作为参加过襄阳之战的老兵,这官儿升得其实很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的大宋军队,是以萧首辅过去在云贵的嫡系为架子搭建起来的,他们这些吕文焕将军的旧部,被压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大战一起,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作为与大辽属珊军正面交过手的陆远,心气儿可是高得很,一直都想与云贵系的军官们别别苗头呢! 第七百二十章: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江淮战区是耶律珍的主攻方向,三十万辽军在这个方向之上集中了十八万,再加上齐国刘豫的近十万军队,使得耶律珍的兵力优势极其明显。 不管是水师还是陆军,辽人都占着上风,唯一的弱点,也就是在水师之上了。 但在淮河流域之上,这个弱点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大,因为宋国纵横长江的那些大型战船在这片水网密集的地方,并不是可以随意使用,反而是辽国的那种四轮组的主力战舰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一来,大家的战斗力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只是宋人的水兵个人战斗力更强罢了。 而宋国大将高迎祥在江淮战区,拢总算起来,只有八万多军队。 占据城池,关隘,战略要点死守,必然会是高迎祥的最优选择。 宋人不会那么傻,跑出城池来与辽人野战的。 而攻坚拔寨,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便是交予给了齐王刘豫。 当然,为了增强齐军的战斗力,耶律珍也很慷慨地派出了两三万骑兵来配合齐军作战。 这些骑兵,与其说是来着齐军打仗的,倒不如是说是来监工的。 耶律珍制定的战略,被其称为蛙跳战术。 具体来说,就是他们的进攻路线,并不是按步就班的一个个要点的拔除,在解除后顾之忧之后再向前进,反而是大胆地跳跃向前,越过了许多坚城、险隘,先对那些宋军隐在后方的不重要的小城镇展开进攻。 这样的打法,也只有在整个战场之上战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能这么做,否则当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陆远一时没有想通的事情,是因为在益城左右两边更大的关隘周边,辽国的主力骑兵正在四处游戈,宋军真敢出城来援救,一个不小心被辽国骑兵逮个正着的话,那下场可就不妙了。 当这样的一些并不重要的,没有重兵防守的小城镇一一被辽军攻克的话,辽军的战线就会和宋军的战线犬牙交错,这个时候,宋军利用水师的优势迅速调集兵力的打算,可就要落空了。 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些大城,便极有可能变成孤城。 耶律珍再集中力量来进行攻击,其它地方的宋军,救还是不救呢? 现在宋军的统帅,不管是吕文焕还是高迎祥,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耶律珍是准备把整个江淮战区,变成一个乱斗场,变成一锅稀粥。 混战一起,耶律珍便能稳稳地占到上风了。 当然,首先遭到攻击的这些小城,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如果放在地图之上仔细分辩的话,就能看出来,这些小城的周边,无一例外,都是有宋军的主力防守部队。 小城虽小,却是联结周边主力部队的要点。 一旦被切断,就像好在一条通畅的大道中间放上了一块石头,似乎并不影响通行,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绊倒。 当然,这样的进攻方法,也是压根儿就没有在乎齐军的伤亡。 对于耶律珍来说,这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对于刘豫来说,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以前,他还可以与辽国讲讲条件,摆摆谱,但那是因为辽国还要仰仗他来扼制宋国的势力北扩。 但现在,辽国倾全国之力来攻,他刘豫的价值,也就只剩下了马前卒这一条路,再跟辽国主子叽叽歪歪,辽国人指不定便会马上换一个更听话的人上来。 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 看看坟头草都比人高了的崔昂就能明白。 辽国人这一次是志在必得,容不得任何人阻碍他们的行动,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的消极怠工。 外边都盛传承天皇太后已经到了南京道, 事实上,承天皇太后萧绰,岂止是到了南京道析津府,现在的她,正坐在河北道大名府内,正注视着这一场大战呢! 放下国内所有的一切莅临大名府亲自督战,更是将监国的权力,交给了尚未亲政的皇帝耶律贤,可见承天皇太后对于这一次南征的重视。 近八万齐军,除开刘豫身边的亲军之外,剩下的几乎是全军出击,向耶律珍划定的地方,在广阔的战区内,全面出击。 益城,便是目标之一。 齐军大将潘涛率领八千步骑分成两路,发起了对益城的突袭。 一个千把人防守的小城,潘涛还真没有放在眼中。 只到他兵临城下,看到了城外的那个孤山的时候,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先前的情报之中,这个孤山应当是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而这些树木,还可以在他们攻打益城的时候,用来制作攻城器械。 可现在,那些树木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高高耸立在山上的石墙,石堡。 现在孤山,与益城互为犄角,打孤山,益城可以掩护,打益城,孤山亦是障碍。 攻击的难度,瞬间便提高到了无数倍。 益城的宋军守将,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吗?否则这样一个后方的小城,怎么就弄成了这般模样了呢? 他当然不知道陆远出自襄阳,参加过当年辽军攻打襄阳之战,对于襄樊互为奥援的模式映象极为深刻。 “要下益城,必先取孤山!” 瞬息之间潘涛便已经有了决断。 齐军一分为二,主力与骑兵一齐绕向益城另一个方向,而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却是留了下来,准备攻击孤山。 益城一共只有千余人,守孤山的人绝对不会多。 看山上的石堡的规模,了不过也就两三百人的样子。 自己留下了近三千人攻击,就算有什么幺蛾子,自己也绝对吃得住。 事实上,他没有吃住。 因为孤山三面环水,但偏生船只却又因为地形问题靠不拢去,只有一个进攻面,而这个面,又完全暴露在益城的面前。而益城本身,两面环水,一面与益城相对,另一面却是滩涂湿地,能展开的兵力极其有限,威胁并不大。 所以,进攻孤山,便等于进攻益城,打益城,也等于进攻孤山。 樊仲这些民夫青壮,在城内自然也是不能闲着的。 樊仲因为身体强壮,被派了一个往城上扛东西的活儿,索超给了他一个头盔戴在头上,他刚刚扛着一捆弩箭爬上城墙的时候,一声巨响,便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把脑袋一抱,屁股一蹶,两条腿在地上交替蹬踏,转眼之间便把自己掉了一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像一条虫子一般蠕动了女墙的后面。 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巨响,但这一次他有了些防备,倒也不像先前那般失魂落魄了,先是靠着墙坐了起来,然后再翻转过来,两手扒着女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从女墙上头露出了小半个脑袋,向着城外看去。 这一看,他的眼睛不由得都直了,嗖地一下又缩了回来。大张着嘴,拼命地哈着气,就好像一条被甩上了岸的鱼。 第三声巨响,似乎又将樊仲的魂给炸了回来,他再一次攀着女墙站了起来。 对面孤山的山坡之上,一层又一层地铺满了齐军的尸体,血水将那一面黄土地给染成了红色,然后血水汇成了一条一条的溪流,向着山下流淌。 樊仲知道那条看似平坦的山坡上隐藏着多少杀机,现在那些陷阱里,只怕已经被尸体给填满了。 眼前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然后,他便看到远处的孤山之上也传来了一声巨响,一团烟雾冒起,然后樊仲便清晰地看到了一团火光从烟雾之中飞出,火团落在了城墙不远处,不停地跳动,跃起,然后那些正在向着城池奔跑的齐军步兵也好,战马也罢,全都躺倒在了地上。 就这一下子,只怕干趴下了好几十个人。 正咋舌间,屁股之上突然一痛,耳边传来了一声怒吼:“樊仲,你扛的弩箭呢?没看到那边的弩机,已经没箭了吗?” 回头便看见索超正怒目瞪视着他,而索超的肩上,正扛着一捆箭。 “这便去,这便去!”樊仲捂着屁股,一溜小跑着到了自己丢掉的箭捆前,一只手便把一捆箭给提溜起来扛到了肩上,看得索超眼皮子一阵跳动,这一捆弩箭,可有一百好几十斤。 徐州,大宋东部行辕大将军高迎祥抱着膀子站在巨大的沙盘之前凝视着沙盘。 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一面面旗帜清楚地表明了敌我双方。 与过去敌我双方泾渭分明不同的是,现在敌我双方的旗帜交杂在一起,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耶律珍的打法,大出了高迎祥的意料之外。 半个月之内,整个江淮战区遭到攻击的地方多达九个,而这九个没有一个是宋军重点防守的关隘,都是一些小城镇。大多只有几百到千余人防守,目的只是守住一些河口,或者交通节点。 “九个防守点,只有益城不但守住了,还对敌人造成了大量的杀伤。”李严指着地图道:“这一次咱们的吕统帅可要扬眉吐气了,益城的守将陆远,是他麾下的老兵!这一次咱们云贵的军队表现可不太好,有三个地方的守将,根本就没有作战,直接带人退走了。大将军,要不要执行军法?” 高迎祥摇了摇头:“不必,益城与这些地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益城有守的基础,其它地方想要守住,难度极大,这一次敌人的这种打法,我们没有料到,是我们的失策,主要责任在我们,而不是基层部队。益城打得好,自然是奖励,上奏朝廷,晋升陆远为统制。” “明白了!” “不做无谓的牺牲,一直便是首辅提倡的嘛!他们真要死战不退,这几个地方加起来可是三千多人,真要丢了,你不心疼?” “但现在怎么办?” “耶律珍想要与我们打一场乱仗,我们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必理会他们。” “那接下来耶律珍就会集中优势兵力对重点关隘猛攻,然后诱使我们出动部队前去救援,来一场围点打援。这可是以前辽军最喜欢用的招数,他们的骑兵多,机动性的确要比我们强。如今刘整的水师也表现不错,有水师协助,的确让我们很难办。” “八千人打一个益城都没有打下来,那么更多的人打那些守军更多,战斗力更强的城镇又如何?我们准备了这几年,就是为了与辽人打一场攻坚防御战,耶律珍想切断我们各地之间的联系各个击破,那就先让他试试,看看哪一个是软杮子。另外,联络江雄与石丛明,我需要与他们谈一谈,接下来水师不但要与刘整好好地较量,更要运送我们的机动部队来收拾那些齐军。他们与刘整是老朋友了,这一次便再一决雌雄吧!” “只要他们再一次重创刘整,让对方水师一蹶不振的话,那这一仗,我们的把握便又增加几分了!”李严道:“江淮密集的水网将将这片地域给切割得七零八落的,骑兵想大规模广地域的机动可做不到,只要没有了水师协助他们,他们的作战意图,便很容易会被猜出来,那可就好对付得多了。” “正是如此!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让刘豫先一点记性,既然益城还在我们手里,那这一片三区域便还完整地控制在我们的手中,在这片区域之中的那支齐军,倒是可以不用再留了!” “潘涛的这支兵马一共八千余人,要是全军覆灭在这里的话,对于刘豫的打击可也不小,这是他总兵力的十分之一了。”李严笑道:“大将军,我去吧!” “不必,让吕端去吧!他是吕尚书的嫡系,他去,水师那边石从明必然会全力配合,再加益城的守将陆远也是吕尚书的嫡系,这一战,所有的功劳,便都让给他们吧!” 李严大笑起来,“如此,便是吕尚书,也得记大将军您的好!” “都是为了国家嘛!吕尚书怕是有些担心我桀骜不驯,我总得表表态你说是吧?”高迎祥笑道。 第七百二十一章:入秦 陕西路,中华文明和华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自西周、秦、汉以来,共有十四个政权将自己的都城立于这里。唐时长安,人口曾一度超过百万,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立都于长安的唐朝,是中华文明最为鼎盛的朝代之一,与三百余个国家和地区有着往来,当时,每年都有大批的外国人通过水路、陆路来到长安这个他们心目之中的圣地。 而如今,屡经战乱的陕西路,已经相当的凋敝了。 策马行走在仍然通畅的驰道之上的萧靖,想起这块土地过往的辉煌,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说唐末黄巢起义以及后来的混乱时代对陕西路的摧残,便是这十几年来,这片土地,战争似乎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从自己有记忆起,战争就伴随着这块土地。 先是朝廷与定难军李续集团打,其实就是自家老子与李续打,然后将当时的陕西路裹协了进来,京兆府以北,全部都卷入到了战争当中,绥德地区更是被打得几乎成了一片白地。 然后便是荆王叛乱事件,萧家被卷入,随后朝廷派出张超率十余万大军进攻西军,与自家老子打得死去活来。 还没有恢复元气的陕西路,被往无底深渊再重重地推了一把。 接下来便是东京城破,大宋几乎灭国,陕西路被西军以及晋国柳全义、赵国崔昂曲珍瓜分,那个时候,秦凤路上的李淳也窥伺着这片土地,时不时地便派人过来捞上一把。 从此这块土地便再也没有消停的时刻,几大势力互相征伐,抓壮丁,强征粮饷赋税,无究无尽的苦难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身上。 城头变幻大王旗,可遭殃的却永远是老百姓。 而盘踞在秦岭之中的张诚,被这些势力称之为匪,反而成了地方上的百姓唯一的期盼,每一次张诚下山,总是能为老百姓出出气,被他宰掉的伪赵的人也好,还是伪晋的人也罢,左右在老百姓看来,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只是最初的时候,张诚势力弱小,下了山抢得一些粮草补给,便又得回去,在山下,基本立不住脚跟。 但慢慢地,上山的百姓越来越多,最后更是拖家带口的往秦岭里逃。 张诚终于也成了这方世界的一号人物。 而现在,张诚已经是大宋的陕甘总督,陕西路与秦风路大部都划归到了他的治理之下,而且,原本在西军治下的甘肃一带,也将在接下来划到张诚的治下。 张诚现在的影响力,可不比当年他父亲张超少上半分了。 萧靖其实心里不是太舒服,因为如此一来,张诚的势力就完全地锲入到了他们与中原之间,隐隐成为了中原的一道屏障。 二叔这是在防着他们西军吗?这是不相信他们父子吗? 可是想想西军治下,绝大多数的异族军队,他又不得不承认,二叔的做法,其实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什么事情总是有备无患的更好。 这也是二叔一向做事的风格。 去年冬天,辽国南征终于拉开了序幕,耶律珍为帅,集结了现在辽国几乎全部能机动的军队,再加上伪赵、伪齐几乎所有的军队,拢总算下来近五十万军队,几乎于一倍于此的民夫,在南阳往荆襄方向,江淮方向,向宋朝发起了全面进攻。 但整整一个冬天,大辽军队的进展极其有限。 在南阳方向上,耶律隆绪与王柱在南阳平原之上缠斗,三个月的时间,也只不过是让王柱放弃了南阳盆地,退回到了襄樊地区。 而在江淮方向上,耶律珍亲自指挥,同样也收效甚微,江淮地区打成了一锅粥,可是徐州仍然牢牢地被宋军控制在手中。 被承天皇太后寄于极大希望的由刘整指挥的辽国水师,在江淮与宋军江雄指挥的内河水师的缠斗之中,不但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反而因为在数量与质量的双重劣势之下,一个冬天,已经丢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如今只能集结所有兵力,在部分区域内抵抗宋军水师。 而宋军水师在占据了上风之后,也使得宋军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在江淮战区之内抵挡住辽军的大举进攻。 这场耶律珍希望的闪电战,到目前为止,已经变成了一场有来有往的攻防大战。 在荆襄战区,江淮战区,辽人的确都占着上风,但也就仅仅是上风而已,想对宋军战而胜之,却是有心无力。 反而是宋军,开始了反击。 第一个吹响反攻号角的,是大宋的远洋水师。 由郑之虎统率的远洋水备,不但对伪齐沿海地区展开了袭扰,甚至开始直接攻击辽国本土。 在海上,辽国完全无法与宋人相抗衡。 辽国承天皇太后不是没有努力营建过海上水师,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远洋船队仅仅只出过几次海,便被宋人几乎给吃干抹净了。 没有陆上力量的支持,辽人在海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竞争之力。 辽国最终放弃了这个努力。 而现在,没有海上力量的他们,正在遭受着反噬。 卢本安在高丽,彻底放弃了海疆的防守,更是将沿海百姓后撤数十里,便是为了防备宋人远洋水师的袭扰。 现在齐国也不得不效仿卢本安了。 但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齐国沿海诸地,也是齐国经济较为富裕的地区,要彻底放弃,可足够刘豫心疼一阵子。眼下齐国进攻的势头,在这些事情的牵扯之下,已经远远不像去年冬天那样凌厉了。 当然,这里头,也有刘豫借势一歪,找到了借口保存实力的原因所在。 可即便是辽人亲自赤膊上阵了,江淮战区也仍然稳如磐石。 今儿个这里被辽人夺去了,明儿个那里却又被宋军给抢了回去,来来回回,你争我抢,可战线却仍然稳在那里没有动弹。 这符合宋国的预期,但却不是辽人的希望。 而这一次,萧靖到京兆府,便是要联合张诚,在河东方向之上给予伪晋沉重的打击,从另一个方向上牵扯辽人的精力,减轻宋国在襄樊以及江淮方向上的压力。 萧靖心里其实没有底儿。 张诚与他们萧家,确切地说是与他父亲,有着深仇大恨。 张超便是死在自家父亲的长枪之下。 这一次之所以是自己亲自过来,便是为了展现西军的诚意。 京兆府周边已经在慢慢地恢复生气了。 在城市的周围,曾经被废弃的村庄,如今又袅袅升起了阵阵炊烟,鸡鸣狗吠之声再次证明这地仍然是烟火人间。 道路的两边,有已经完成了春耕的土地,而稍远一些的地方,更多的土地刚刚被焚烧过,原本那上面的比人还要高的野草,如今已经化成了黑乎乎的灰烬铺在地面之上。 萧靖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卷着裤脚,挽着袖子,掌着铁犁,驱赶着一头大水牛,正在那里翻地。大水牛埋首往前,铁犁行过,土壤便如同浪花向着两边翻开,将那些黑色的草灰也一并埋在了地下。 拉犁的可不止是这头大水牛,大水牛的后方,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娃娃,竟然肩膀之上也套着绳索,躬着身子帮着大水牛在拉犁。 萧靖不由驻足。 “少将军,陕西路上屡受蹂躏,青壮损失极大,妇人犁田耕种,本是常事,其实在我们西北,当初这样的事情也很多,当年我们在外征战的时候,兴庆府外的那些田地,也都是妇人耕作的。只是这些年在王爷,哦,不不,是太师的带领之下,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这样的情况才少了一些!”身边,一名护卫低声道。“这家人,要么就是家里男人死光了,要么就是去当兵或者服徭役,不在家。女人只能出来自己做这些事情!” “那两个孩子?” “对于穷人家来说,大牲口可是家里最为宝贵的财富。看这妇人宝贝的样子,这头大水牛,应当是她自家家里的,不是官府租借给她的,所以才这般爱惜!” “怎么能人比牲口贱呢?” 护卫苦笑起来:“少将军,穷人家,就是这个样子的。” “等我们收拾了柳全义,击败了辽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萧靖看向田里,那边耕田的妇人此时也停了下来,正直起腰转头看着他们,而那两个孩子也在看向萧靖,便连那大水牛也看了过来。“这样大的孩子,应当在学堂里读书,而不是在这里帮着大水牛犁地!” “送点吃食过去!”萧靖挥了挥手,“多给一点!” “喏!”一名护卫伸手从一匹备用马上取下了一个口袋,向着那个妇人走去。 扬鞭策马,萧靖一路疾行。 越是靠近京兆府,表况便看起来更好一些,百姓也更富裕一些,至少,那些人身上,都能看到完整的衣服了,虽然补丁摞补丁,但至少看起来很干净。 别小看这一点,这说明了这里的百姓,对未来更加地充满希望,所以每天才会干干净净地活着。 乞丐是不会在乎身上干不干净的。 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也不会在乎这一点。 萧靖没有想到,在城门口迎接他的,居然是张诚的副手甘泉。 张诚现在是陕甘总督,而甘泉却是名义之上的陕甘之地的最高军事首领,是不折不扣的这片土地上的二号人物。 临来之时,师父张元以及拓拔扬威等人对张诚以及他麾下的重要人物都详详细人萧靖做了分析。 甘泉,自然是最重要的一个。 其人是张超旧部,比张态要大上十来岁。对张超以及张诚父子忠心耿耿,即便是在张诚最为落魄的时候,也一直不离不弃。 不过去了一趟江宁的萧靖,却是知道甘泉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甘泉是皇城司的人。 不是现在才是,而是一直就是。 过去甘泉是皇城司派在张超身边监控张超的。 而现在知道这一点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而现在的皇城司大使刘凤奎,恰恰便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甘泉代表张城去了江宁与朝廷谈判,当时,萧诚、刘凤奎并不想拿这件事来与甘泉交换什么,在他们看来,在那种情形之下还能一直追随张诚不离不弃,对大宋忠心耿耿的人,可以称一声忠义无双,值得他们去佩服。 但没有想到的是,甘泉在与萧诚见面的时候,坦承了这一点。 甘泉对张超忠心,也对张诚忠心,但他更对大宋忠心。 这件事情,现在也就萧靖与萧定知道。 便是张元与拓拔扬威也不了解。 萧靖与萧诚,都不愿意拿这种事情来拿捏甘泉,但张元和拓拔扬威可就不一定了。 “甘将军!”萧靖甩鞍下马,大步走向甘泉,叉手齐眉,深深一揖。 “少将军太客气了!”甘泉笑着扶起萧靖:“总督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便只能是甘某替将总督来迎接少将军了!” 萧靖在心里笑了笑,张诚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里不适,自己心中忐忑,他肯定是心里不舒服,不过甘泉能来,便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这一次自己来,父亲再三叮嘱,要放低姿态,要给人家面子。 不管怎么说,人家的父亲是死在自家父亲手里的, 不论是什么原因。 “张总督一身系整个陕甘之地安危,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这一次小侄前来,倒也带了不少上好的补品过来!” “算不上什么大病,就是前些天总督带着大家一起春耕,淋了一场雨,回来之后又熬了一整夜批复各类卷宗,风寒入体,不过总督身体强健,虽然还有些不适,吃了药睡了一觉,却是已经大好了。”甘泉笑道:“少将军虽然以前也来过京兆府,但都是路过,这一次嘛,先好好地领略一下京兆府的风景名胜,好好地休息几天,也是等总督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见面详谈如何?” “小侄自无不可,一切都随您们的安排就好!”萧靖微笑点头。 第七百二十二章:联军 踏进静室,看着内里的陈设,萧靖微微一楞,随即心中又是恍然,不由苦笑起来。 两张案几左右分立,平位而设,并没有主次之分。 张诚这是在这摆明态度。 告诉自己, 他见的不是萧靖,而是西军统帅,大宋太师萧定的代表。 也就是说,完全便是公事公办,不涉私事。 当然也是在说,他并没有忘记杀父之仇。 只不过国事为重,先公而后私, 如此而已。 正对着静室大门的墙上被粉刷得雪白,一个硕大的忍字是如此的显眼,字写得刀砍斧凿,飞扬跋扈,只看一眼,萧靖就确定这个字,绝对是张诚写的。 如此杀气腾腾,绝对不是一个文人墨客能写得出来的。 与父亲早年的字,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些年来,父亲的字,写得倒是愈来愈圆润了,虽然还能看得出内里的杀伐之气,但却渐渐的淡去了。 都说字如其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差不多是至理名言。 除了少数人除外。 比方说自家二叔,萧诚。 站在忍字前,萧靖认真地审视着这个字。 谈不上间架间构,也谈不上整体布局,或者在某些书法大家的眼中,毫无艺术性可言,但那股跃跃欲出的气势,却让萧靖有些痴迷。 “写得不好,让你见笑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随手涂鸦而已,当年在秦岭时也常写,有些时候写在石头上,有时候就在泥地上写,有时候在剥了皮的树上写。” “世叔这个字,写得真是极好!”萧靖道。 “这个字!”张诚大笑起来:“说得好,我还真就只有这个字,写得还勉强看得过去,其它的,就惨不忍睹了。” 萧靖尴尬地道:“世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没有说假话,我真就只有这个字写得还算过得去。这些年太多事情让我有心无力,太多事情让我甚至于要违备我的本心,可是没有办法,不那样办不行,所以,只能忍!”张诚淡淡地道。 萧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话题,他不知该如何接。 因为他知道张诚说得是什么。 “就像我张家跟你们萧家一般,我明明跟你爹有杀父之仇,但现在你来了,我还不是要把你当作上宾一般接进来!”张诚淡淡地,竟然直接挑明了这件让萧靖觉得有些尴尬的事情。 “世叔!”萧靖有些接不住了。 张诚突然哈的笑了一声,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左边矮几之后,盘膝坐了下来,同时伸手示意萧靖:“萧将军,请坐!” 萧靖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走到了张诚的对面,亦是盘膝坐了下来。 “现今朝廷在荆襄,江淮两大战区虽然都与辽人形成了僵持之局,但整体之上,仍然是辽攻我守,辽强我弱,虽然守住了,但还是守得很辛苦,所以朝廷希望开辟另外一个战场来减轻主战场上的压力。”张诚道:“攻击伪晋,收复河东,便成了最佳的选择。” “是的,所以侄儿才来到京兆府!”萧靖道。 “我的麾下,现在勉强能集结起来的军队,也不过数万之众,但真正能攻坚拔寨放心使用的,不过一万人。而且这一万人,最多能出一半,剩下一半,还得镇守陕西路、秦风路,其它的军队,不说你也知道,尚未归心,不能指望他们效死力。” “西军这边,铁鹞子被牵制在龟兹方向,秦敏虽然主力正在攻打花刺子模,可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步跋子如今在东受降城,眩雷寨等地与西京道耶律环对峙,亦是无法抽出身来,能抽出来的兵力,只有罗兀城的张云生部,以及神堂堡的李义所部。” “我们两边,单独一家谁都吃不下柳全义,特别是我们一旦动手,辽人必然会介入,他们肯定不会容忍我们击败柳全义,拿下河东路,所以我们只有两家联手,方能与敌有一搏之力!”张诚道。 “我师傅说,秦风路上的诸多部落军队亦能集合起战力不俗的军队,只要我们前期打得好,那么他们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萧靖笑道。 “他们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披坚执锐!”张诚道:“所以我想知道,萧定希望我这边成为主攻,原因何在?我也不怕家丑外扬,就这点家底儿,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张云生部屡次出罗兀寨杀进河东烧杀抢掠,河东那边在这个方向之上布下了重兵,接下来我们会把神堂堡李义部也调往那边。”萧靖道:“这会吸引柳全义将更多的兵力往罗兀寨方向倾斜。” “给我创造了机会,我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 “所以我才来到了京兆府!”萧靖道:“如果世叔允准的话,小侄会带领一支军队越过横山,为世叔先驱!” “你?”张诚皱起了眉头。 萧靖微微一笑:“小侄麾下有一支军队,人数不多,只不过三千人,步骑之战,皆为上上之选,绝不会输给铁鹞子步跋子。来时父亲也说了,如果世叔同意,小侄也便不用回去了,直接在世叔手下听命。” “萧长卿倒是真放心我!”张诚冷哼一声。 “家父说,世叔是那种一心为国之人,也是小侄我最为佩服的人!”萧靖微微躬身。“能在世叔手下听用,是小侄我的荣幸!” “张云生部与李义部,在开战之后,听谁的指挥?” “开战之前的战略,由世叔您来制定,但在战术方面,我们希望您这边不要干涉。”萧靖道:“西军这边,保证能完成您制定的战略目标。” “我可是不太信任张云生!”张诚冷笑:“别忘了,他是李度的女婿。” “张将军是聪明人,对于时局的判断,一向无比精准!所以近二十年来,张将军从来都没有站错队伍,相信他这一次,也不会犯错误。”萧靖笑道:“当然,如果张将军真要犯糊涂,我们也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该当如此,萧长卿没这个心思,但张元却是一个长了七窍灵珑心的,许慎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十几年下来要是没有布置,那才是见鬼了!”张诚挥了挥手。 萧靖微笑不语。 张诚拍了拍手,静室的门被打开,甘泉带着两名卫兵走了进来。 两名卫兵将手里抬着的一卷图纸打开,挂到了墙壁之上,遮出了那个杀气腾腾的忍字。 那是一副地图。 “现在我来谈谈我收复整个陕西路以及攻打河东路的想法,我相信萧长卿也一定有他的想法,却看看我们的想法是不是一样的吧!”张诚拍了拍地图,道。 “小侄洗耳恭听!”萧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卷,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父亲想说的,全都在这上面。” 一个时辰之后,萧靖微笑着走出了静室。 甘泉看着案上那份没有打开的卷宗,萧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内里的内容。 “这便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吧!”他感慨地道。 “大体上应当是一致的,但应当还有一些区别之处,要不然,萧靖就该把他带走而不是留在这里了!”张诚摆摆手:“取过来仔细看一看吧,萧定百战之将,这一生还从来没有打过一场败仗呢。” “其实对阵耶律敏,他没有赢吧!” “也没有输!”张诚道:“如果换了是我面对耶律敏的话,我肯定会输!” “倒也不见得!”甘泉笑道:“这几年,我可是见证了总督您的成长!” “说到成长,倒是萧家下一代又长成了。当年在东京的时候,萧靖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吧?一晃眼间,他也有当初我那样大了。”张诚叹息着摸了摸胡须:“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银州城中,西军,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张云生的府第之中,赤着胳膊的张云生满头大汗将手里的一块铁条再一次塞进了炉火之中,一边示意坐在地上的人拉动风箱鼓动火焰,一边对另一个刚刚将大锤放下来的家伙道。 不管是拉风箱的,还是舞大锤的,也都是头发斑白,上了年纪。 张云生几天前刚刚做了五十岁的大寿。 西军之首的萧靖以及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人都送来了贺礼,生日过得是风风光光,极其热闹。 打铁,是张云生的爱好之一,从年轻的时候便迷恋此道,现在有钱有权又有闲,便更加用心地钻研此道了。 他亲手打造的兵器,不但样式精巧,更兼锋利无比,最好的一件,几乎能与萧靖的那把黑铁佩刀相比美。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坐在那里正在努力拉风箱的人笑道:“当年将军不但是定难军中最为悍勇的大将,更是风度翩翩的美郎君呢!要不然,怎么能成为老将军的乘龙快婿呢!当年,追求小姐的人可是数不胜数,特别是那些酸书生最为讨厌,动不动就写些酸诗送给小姐,好几个被咱们用麻袋套了,打得鼻青脸肿,却又不知道找谁报仇呢!” 几个人都是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张云生叹了一口气,“老柏,咱们几个人一路相扶相携,这小二十年都走过来了,你一直都相信我,跟着我,怎么到了老了,反而不相信我了呢?” 坐在地上的老柏脸上变了颜色。 手里握着大锤的另一个看着老柏,脸上也变了颜色。 “当初背叛岳父,投奔萧定,你们跟着我。” “后来朝廷与萧靖翻脸,河东路安抚使招降我,你们也信任我,将计就计,大败朝廷军队,也让我坐稳了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的位子。” “怎么现在就不信任我了呢?” 张云生将铁条从火里夹了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叹道:“火力不够,可惜,废了!” 他随手将那片通红的铁条扔进了一边的水缸里,白色的水气伴随着哧哧的声音冒了起来。 张云生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一个亭子走了过去。 握着大锤的人看了一眼老柏,叹了一口气。 张云生拿着一块毛巾擦拭身子的时候,舞锤的那人,脚步有些沉重地走了过来。 “大将军,老柏走了!自己走的!” 张云生将手里的毛巾团成一团,抛到了亭子外头,“老武,你说,他为什么不信任我了呢?” “辽人这一次的确势大。” “你也觉得这一次我该另谋他路?也有人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跟老柏一样呢?” “我跟大将军走,大将军怎么说,我怎么做!”老武道:“我是个粗人,看不懂这天下大势,我只知道,跟着大将军,这些年来,我们没有走错一步!” “老柏看起来比你聪明,可就是因为自觉得聪明,才坏了事!”张云生叹道:“辽军南征,距今天已经整整四个月了,还没有突破江淮,也没有打开襄樊,这代表着什么?” “大将军以前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过辽国地大物博,一时受挫,算不得什么吧?这胜负,只怕还难说得很吧!”老武道。 “战争已经陷入到了宋人的节奏当中。太师已经发来了命令,接下来我们左厢神勇军司和神堂堡李义所部,将与陕西路张城所部联合向柳全义发动进攻。全面收复陕西路,同时经略河东!”张云生道。“在我看来,辽人的第一击没有取胜,只怕接下来便再也没有获胜的机会了。前线顶住了辽人的进攻,南宋的战斗潜力便能被全面激发出来,钱也好,人也好,战争物资的生产也罢,大宋都不是辽人所能比拟的。两个庞然大物的较量,既然没有一击毙命,那接下来便是拼谁的后劲更长了。” “大将军是说,宋人的后劲更长更足!” “是的!”张云生指了指对面的铁匠炉子,道:“宋人的钢铁产量,是辽人的十倍有余。粮食产量,不但养活了八千万丁口,还有两年的伫备,即便是在去冬战争开始之后,南方的粮价,也只上升了一成左右,而河北、京东、河东以及辽地,你知道上了升了多少吗?已经上升了三倍有余了。” “老柏真是瞎了眼!”老武叹息道:“可是大将军,终究是跟着您的老人了,他的家人……” “现在,已经没有了!”张云生摆了摆手,“你去善后吧。” 第七百二十三章:守中必须有攻 手腕振动,长长的鞭子被挽了一个鞭花,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响,其实并没有落在黄牛的身上,但拖着犁的黄牛却骤然加速了。 徐启那里舍得鞭打自己家的老黄牛呢! 抬眼看向另一头,自己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小栽锄,蹲在地头上,挥舞着小锄头,每刨一个坑,便从腰间系着的小布袋子里拿出一根小苗,小心地栽到地里头。 徐启是熟练把式,没用多少功夫,便把属于自己的这几亩地翻耕好了,然后提起钉耙将松开的土弄成了一个个的土垄。 等他弄好这些土垄,另一边的女人也忙活完了自己的事情,提了一大蓝子的绿油油的苗子走了过来,开始在徐启弄好的土垄之上,将那一根根青苗插到了里面。 而徐启,则是挑着两个大桶,远处道路边上的水渠里,将水装得满满的挑了过来,每一根青苗,都满满地倒了一瓢水下去。有时候看到一些地坷垃比较大,徐启还会将它捏成粉末。 “当家的,这什么红薯,能行吗?以前可从来没有种过,我觉得还是种麦子更保险!”女人心中有些忐忑。 “女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这红薯,是咱们小张太尉好不容易才从南方弄回来的,听说在那边,人家都已经种了两年了,便是一些贫地,也能产上一千斤,像咱们这样的好地,伺候好了,两千斤也不是问题。种麦子,一年再怎么小意,也最多只有三四百斤,能比吗?”徐启哼了一声,道。 “这不是没见过吗?光听人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张太尉会骗咱们?”徐启怒道:“再说了,能种它的,还只有咱们这些跟着小张太尉在山里战斗过的人呢!其它人,想种还没资格呢!” 女人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看男人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红薯第一次在京兆府周边推广,没人肯种,于是便只有他们这些小张太尉的老部下来带这个头了。 对于他们来说,苦日子差不多算是熬到了头,当年在山上的时候,一间窝棚,一块坡地,一年苦哈哈地忙到头,也填不饱肚子,什么树皮、草根啥的,只要能吃就行。 而现在,他们这些人都在京兆府外,分到了最好的土地以及房子,一船人家很难弄到的大特牲口,他们家也有一头。 当年吃的苦,现在都有了回报。 “春耕结束这后,我们便要集结了。你在家里,好生伺候土地,把儿子姑娘养好!”坐在田坎之上,啃着烧饼,就着凉茶,眼睛盯着自家的土地,嘴里却在说着马上要打仗的事情。 作战,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当年在山上的时候,号声一响,大家抄起家伙便走。 那个时候可穷酸了,一套甲冑,拆成好几块,大家分着穿。 一把好刀,那就跟自个儿的命一般, 与现在,完全没法儿比。 “还以为下了山,便能过安生日子了,怎么还是要打仗?”女人有些不安,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每一次男人们下山,回来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再也看不到了。 “不把那些辽人赶走,怎么可能过安生日子啊!”徐启叹息道。 女人垂着头,不再说话。 一场春雨之后,那些原本看起来蔫头搭脑的青苗,一个个支楞起了身子,尽情地舒展着身姿,而在京兆府周边的那些村庄里,一个个精壮男子重新穿上了盔甲,佩上了横刀,提起了长矛,走出家门,沿着乡间小道向县城方向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家人殷切的目光和真诚的期盼。 春耕完后,张诚发出了集结令。 所有回乡帮着春耕的战士们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部队。 所有的团练们,也开始集结。 徐启牵着自己的战马立在城外,看着面前竖起一根杆子在太阳之下的倒影。 影子完全与竹杆重合,便是集结的最后时限。 没赶到的,便是违了军法。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出现在他的麾下。 杆子还剩下一半影子的时候,他麾下的五十骑已经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甲胃齐全,战马精神,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模样让徐启很是满意。 他还有些担心手下的这些家伙回去之后被妻儿一磨,这心气儿便下去了呢! 这一次集结出去作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 先是跟河东那边的人作战,击败了河东兵马,便要直接与辽人交锋。 辽人的战斗力如何,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仅凭着辽国人占领河北路,攻破东京城,俘虏了大宋的二位皇帝,便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战士们要是没有了心气儿,被亲情所牵绊,上了战场,不免想东想西,瞻前顾后。 一个不能决绝向前的战士,并不会比一个勇猛向前的战士在战场之上活得更久,相反,只怕死得会更快。 不怕死的人,反而活得更长久,而怕死的人,往往最早死得便是他们。 看着手下的模样,徐启便知道,他们还是他们。 “我们走!”翻身上马,徐启大笑道:“以后跟辽人干仗,骑兵才是主力,以往在山上,咱们老是被步兵笑话,以后啊,咱们便让步兵吃灰!” “哟嗬嗬!”骑兵们大笑着翻身上马,扬鞭策马,向着集结地飞驰而去。 在山上的时候,他们这些骑兵能起的作用有限,更多的时候,是在给步兵们当后勤辅助。但下了山,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五月中旬,大宋陕甘总督张诚,集结军队五万余人,向晋国柳全义占领的原陕西路延安府发起了攻击。 而与此同时,西军辖下神堂堡守将李义,统带麾下五千守军,亦向延安府发起攻击。 西军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张云生,于六月初率麾下三万军队再次攻入岚州。 西军神堂堡守将李义,抬头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三川口城墙,这些年来,西军与来晋军的摩擦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每一次,西军到了这里,便停下了脚步。 三川口是河东军队战领延安府之后一直在重点经略的关隘,防备的,正是来自神堂堡、栲栲寨的西军,如果不是下定决心大举攻击,就没有必要来攻打这样重兵把守的城镇。 每一次的浅尝辄止,大概是让这里的晋军当真以为他们的关卡是固若金汤了吧? 李义冷笑了一声。 不是不打,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他回头看向身边的一名军官,道:“天黑前,我要过进三川口吃晚饭!” 西军使用了大量的火药武器对三川口展开了攻击。 不管是柞木炮,还是使用投石机将火药炮投掷到城墙之内,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轰鸣之声以及巨大的wtlynv,还是很快便击垮了守军的意志。 凌晨时分,一支守军打开了城门,向西军投降。 三川口失守,代表着延安府向西军敞开了大门。 而在另一侧,张诚的主力也汹汹而至。 晋军延安府守将司超,副将张兴乾弃城逃跑。 徐启跃身下马,捡了一根小棍,搅了搅地上的马粪,看着马粪的形状,不禁笑了起来。 敌人刚刚离开不久,而且看起来,他们的战马,应当有一两天,连粮食都没得吃了,只能吃点草充饥。 这时节,草倒是鲜美多汁,但战马不同于一般的家畜,没有精料,那可就没劲儿。 看这粪便就知道,挺不了多久了。 “追!”跃身上马,徐启大吼道。 两天前他带领的这支队伍,发现了前面奔逃的这股敌人。 别看这些人都穿着小兵的衣甲,但他们那些高头大马一看就不是一个小兵能拥有的,追击的过程之中,还能看到他们抛下来的一些金银细软,普通小兵能有这些东西? 金银细软徐启自然要,但抓到前面的那些敌人的功劳他也要。 对手想延迟他们追击的速度,可是他们却不能光明正大的逃,现在像他们这样的追索队伍,少说也有几十支,逃跑的这些人为了躲避,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 果然,现在他们又被自己追上了。 张兴乾走到了司超面前,将手里的战马缰绳递给了他。 “你什么意思?”司超问道。 “马给你,两马换乘,或许你能跑脱!”张兴乾道:“像眼下这个样子,我们谁都跑不掉。” “你,你把马给了我,你怎么办?”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与自己并不怎么合得来的副将,司超愕然。 “听天由命吧,总得跑一个,别让敌人给一锅煮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当年的本事,我也还没有忘记,试一试吧,看看能不能逃掉!”张兴乾道。“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在青涧城再见吧!” “好,兄弟,我是真没有想你是这样的人,过去兄弟对不起你!”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快走吧!”张兴乾挥了挥手。“他们又要赶上来了!” 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张兴乾道。 司超不再说话,跃身上马,骑一匹,牵一匹,向着前方奔去。 看着他的背影,张兴乾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一个转身,没进了路边浓密的草从之中。 司超,曾经的大宋河东军主要将领之一,张兴乾,皇城司在河东的坐地虎。 当年正是这两人的背叛,使得坐镇陕西路的大宋相公罗颂,被河东路柳全义所乘,罗颂直接被柳全义抓住送去了辽国。 而张诚所率大军,也是被张兴乾送去的仿写的罗颂信件所蒙骗,最终中了辽人与河东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灭,率师突围之后,在陕西路再无立足之地,只能遁入秦岭。 这一战,损失最大的是张诚,他丢掉了在陕西路上的一切。 而收获最大的,可也不是河东柳全义,而是西军的萧定。 因为当时柳全义要杀的另外一人,朝廷钦命的河东路都钤辖王俊逃路,并且一路狂奔到了罗兀城找到了西军大将张云生,继而使得西军大举出动,将柳全义的女婿,内定的秦王高要阵斩。 西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陕西路三分之一,而柳全义在辽国人的支持之下,占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却是被当时的赵王崔昂给抢了去。 张诚对于司超这些人的恨,那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现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这个对手,张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司超,你也有今天啊!”张诚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上,“对了,你的副将张兴乾呢?当年就是那个狗日的,连二接三地给老子送去了罗相公的信件,才让老子深信不疑,上了你们的恶当,哈哈,狗贼,当年战死在这里的上万禁军兄弟,如今正在开怀大笑呢,你听到了吗?” “杀了他,杀了他!”周围,当年残存下来的那些禁军都是齐声怒吼了起来。 徐启他们,就是当年那批侥幸活下来的人。 想起当年那样的绝境,这些人都是怒火中烧。 “挂起来,点天灯!”张城冷冷地道:“让当年战死在这里阴魂,都能看到,我张诚回来了,咱们大宋军队,又打回来了!所有的背叛者,都别想活!” 数天之后,张诚的大军继续挺进,目标直指河东首府,太原府。 张兴乾宛如幽魂一般,出现在大军曾经驻扎的地方。 抬头看着高大的旗杆之上,仍然在缓缓烧着的人,他不禁颤抖起来。 说起来,司超还真没有跟张城当面接触过,而自己,却是亲自蒙骗过他的,司超都是这般下场,自己落到张城手中,只怕会死得更惨。 “怕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张兴乾吓得一跃而起,转过身来的时候,手里的弩箭已是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直到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统领,当年我可是跟王都钤辖有过约定的,他答应过我的,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啊!”张兴乾哭丧着脸道:“而且这些年,我也为你们立下过不少功劳吧!” 西军靖安司许慎微笑着点头道:“自然,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小张太尉可是威名赫赫,地位不在我们太师之下,他要收拾你,我们也不好阻挡,张兴乾,你想要活命,便只能立下更大的功劳。” “我还能做什么呢?三川口如果不是我,你们至少要多死一倍的人才能拿下吧!延安府要不是我,也不会这么快便放弃吧?” “小张太尉恨你们入骨,光是这些可不足以买回来你的命啊!你去真定府吧,想办法让我们的大军来的时候,帮着我们拿下真定府!”许慎道:“我给你准备了一支百多人的队伍,带着他们往那里逃吧!” 第七百二十四章:孤独一掷 耶律珍一手提着袍子,步履匆匆,看得出来他很是有些着急。 直到视线之中出现了承天皇太后萧绰的身影,他这才慢下了脚步,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 萧绰斜倚在长廊的木椅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清晨的太阳光芒越过了屋脊,透过了长廊上方那些雕栏,将斑驳的光影留在了她的身上。 耶律珍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就像是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画师精巧构思之后方才落笔成画的绝世佳作,他竟然有些不想再往前一步,以免惊动了画中之人从而破坏了这绝妙的一幕。 太后今年只有三十二岁吧! 耶律珍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先帝耶律俊命人搜集的太后那些诗词,几乎每一首都可以称之为传世之佳作。 可是太后入大辽十六年了,却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词了。 从太后那里出来的,只剩下了一条条冷冰冰的律令、法案等。 萧绰抬起头来,看向耶律珍,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冲着他招了招手。 耶律珍大步踏上了长廊。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萧绰道。“坐下说吧!” 耶律珍在萧绰的对面木椅之上坐了下来,点头道:“是的,太后,昨天晚上传来的消息,西北方向柳全义,已经将延安府,绥德府全都丢掉了,现在张云生部、李义部、张诚部合计近十万人,已经向晋国发动了全面进攻,按照目前他们的进境,只怕旬日之内,就会兵临太原府之下。” 如果河东丢失,则敌人便会直接威胁到河北路,河北路当真打了起来,那便等于辽国大军的后路遭到了威胁,其后果,可以说是相当的严重。 “军事之上的事情,早在南征之时我便跟你说过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再问我了。”萧绰淡淡地道。 “太后,眼下江淮战区正呈僵持之局面,臣实在抽不出来兵马,也不敢抽离兵马前去河东路稳定局面,所以相请……” “你是说孙朴吗?” “是,太后身边这一万属珊军,战斗力远超一般部队,如果能进入河东战场,不但能稳住局面,说不定还能反攻对手,一举将对手击败,逆转河东战场。”耶律珍道。 萧绰淡淡地道:“不如让皇帝把留守中京、上京的两万皮室军调过来吧!如今你在江淮举步维艰,镇南王,已经八个月啦,你们还陷在淮河北翼水系之中难得寸进。” 耶律珍燥得满面通红,垂首道:“是臣无能,臣正在调整兵力。” “还是按部就班的打下去?”萧绰道:“那会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太后,宋军在徐州沿线,布置了重兵,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准备在这一条线上与我们进行一场经年累月的战争,所有的防线建设异乎寻常的坚固。”耶律珍道:“如果说没有火药武器的加持,臣其实还是有把握攻破这些关隘的,但火药武器带给我们的伤害实在太大了。哪怕我们也有,但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则更多地暴露在火药武器的攻击之下。” “我那位二哥想的就是要把战争拖下去。”萧绰道:“耶律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也知道,我穷尽一切力量,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这才筹集这几十万大军两年所需要粮饷,而现在,一年已经快要过去了。今年春天,整个河北路、京东两路,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的春耕全都荒废了,如果不能在今年突破江淮防线,把战线推进到长江沿线,后果如何,你很清楚!” “臣需要更多的火药武器!” “就知道你要的是这个!”萧绰道:“你想要的,都会有。即便是火炮,匠师营也造出来了,只不过比不得宋人的质量。” “我们也造出了青铜炮?”耶律珍又惊又喜。 “不是青铜炮,是铁炮!”萧绰道:“第一批两百门,马上就会运抵大名府了!” “铁炮?两百门?” “对,铁炮,造起来比青铜炮的速度快多了,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铜来打造火炮!” 耶律珍有些疑惑:“太后,如果说铁炮的打造速度比青铜炮更快的话,宋人怎么没有制造铁炮呢?” “因为铁炮喜欢炸膛!”萧绰道:“一门铁炮的平均寿命是开十炮。质量最好的是二十炮后就毁了,质量最差的,一炮就碎!” 耶律珍瞠目结舌:“这,这如何能用?” “这如何不能用?”萧绰反问道。 耶律珍沉默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 “太后,火药武器,因为其巨大的威力,不管是手炮还是其它,都是从国族之中精选出来的人手,这铁炮……”耶律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铁炮如此容易炸,如何保证炮手的安全?” “人都会死的,死在炸膛之下,或者死在弓弩之下,抑或是死在刀枪之下,有区别吗?”萧绰伸手拿起了身边的书,翻了几页,抬头看着耶律珍。“耶律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进展吗?” “请太后明示!” “你太在乎死人了。特别是国族的伤亡,让你有些缩手缩脚!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当年在黄龙府那边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太后,我试着攻击了徐州几次,伤亡太大了。” “所以你绕开徐州,不想去碰这个钉子,但是你看看整个江淮,颖水、涡水、睢水、汴水、泗水、沂水再加上淮河,将整个江淮拆得七零八落,这样零碎的一片土地之上,我们在水师不能占据优势的情况之下,打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会遭受到对方利用水师灵活调遣兵力进行包夹,多半时候,徒劳无功,一个不好,便是折戟沉沙。”萧绰怒道。 “明白了,太后,臣集中所有优势兵力,与他们在徐州城下,决一死战!”耶律珍咬牙道:“太后,我要那两百门炮,还有更多的火药!” “都给你!”萧绰道:“徐州沿线,宋军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十五万人,而且这几乎是他们全部军队的七成以上,这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吗?只要在这里击败他们,打垮他们,突破江淮,则所谓的长江防线,便将形同虚设。而主力部队的覆灭,会让南方那些本来就害怕我们,不愿与我们开战的人有理由与我那二哥重起争斗,只要这些人占到上风,南宋只怕就要与我们议和了,二哥不是搞了一个廷议吗?任何决定都要经过廷议来决策?少数服从多数!” 萧绰笑了起来。 耶律珍忽然明白过来:“到了那个时候,萧诚下台必然就是议和条件之一,一旦萧诚下台……” “所以耶律珍,镇南王,现在所有的牺牲都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只要付出能得能回报,那么,付出便是值得的!”萧绰将手里的书递给了耶律珍,“看看这本书!” 农政全书。 书面之上四个大字,是萧诚的手笔。 对于萧诚的书法,耶律珍可是熟练之极了。 “宋国今年刚刚出版的,是他们那位皇帝带着他们的司农寺校编出来的!”萧绰道:“我粗略翻了翻,这本书共有六十卷,里头分得极其详细,连他们刚刚种植出来的红薯的种植、伫存、加工都有。红薯你知道吧?亩产量最高能达到一千余斤,而在这本书中说能达到两千斤。” “听说过,太后您不是还派了人从那边弄来了不少种子开始了移栽了吗?”耶律珍道。 萧绰叹了一口气:“农政全书这样的书籍,可是富国强兵之利器,如果是我,必然会将这本书的内容给藏起来,绝对不会给外人瞧到。可你看看宋人,居然大肆印刷,随便一个书店就能买到,压根儿就不怕被我们弄到。你来瞧瞧,这里头红薯的育苗越冬、剪茎分种、扦插、窖藏都说得明明白白,生怕人搞不清楚还画了插图。这说明了什么?” 耶律珍冷笑:“我们会让他们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的。” “据说他们还有一本书也正在编辑之中,还是我那二哥亲自主持的。名字叫做天工开物!”萧绰道:“农政全书是讲农业的,这本天工开物却是讲制造的。我估计,那里头应当包含了宋人现在所有的最为先进的各类技术!” “等臣击败了宋军,打到了江陵,一定会把这本书拿到手!” “重要的是人,有了人,书自然也会有!”萧绰道:“耶律珍,你怕国人死得太多,所以一直畏手畏脚,但如果我们失败了,你觉得国族会死多少?” “如果失败,恐有亡国之忧,灭种之祸!”耶律珍道。 “你明白就好!”萧绰道:“宋人有拖的资本,我们没有。准备决战吧!中京上京的两万皮室军也已经出发了,现在差不多应该跨过黄河了。” “臣这便去准备。”耶律珍站了起来,道。 长廊之上传来了脚步之声,一名内官急步走了过来,躬身道:“太后,齐王刘豫,正在等候您的召见!” 萧绰站了起来:“这个刘豫,一点儿也不老实,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要保存实力,得敲打敲打了!” 耶律珍一笑,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道珠帘,隔开了萧绰与刘豫。 与耶律珍不同,刘豫在这里,可没有座位,只能屈膝弯腰站在这里,在他的两侧,数名身材高大的武士挎刀分立两侧,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牢牢地瞪着刘豫的身上。 “齐王,你不在江淮沿线督战,跑到大名府来求见本宫,是有什么要事吗?”珠帘之后,传来了冷峭的声音。 “太后,宋人水师在我齐国海疆肆虐,其所载陆师,多次深入内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我部现在主力,都在江淮沿线,请太后允准我抽调部分主力去剿灭这些宋军!”刘豫道:“太后,齐国沿海区域,都是富裕地方,这些地方被骚扰,于我齐国,大有关碍啊!” 珠帘之后沉默片刻,却是传来了冷冷的笑声。 “刘豫,你是要去剿灭宋国水师呢,还是想保存实力呢?” “太后,臣不敢!” “刘豫,你是一个聪明人,比崔昂、曲珍之流要聪明多了,可是现在怎么就本末倒置了呢?”萧绰道:“江淮之战,我们要是输了,别说是南征要失败,便是河北路,我们也保不住。而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你的齐国还保得住吗?我们可以退回故地,我们甚至可以放弃幽燕之地,但是你呢?你能通往哪里?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刘豫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一个没有京东之地的刘豫,对我大辽来说,毫无意义!”珠帘之后传来了冷冷的声音。“一个没有意义的刘豫,存在的价值又在那里呢?” 刘豫霍然抬头。 “镇南王耶律珍将在近期组织我大辽军队对徐州发起强攻!”萧绰道:“刘豫,宋辽之争,胜负便在此一举。赢了,我们大辽将赢得一切。输了,我们将退出江淮,退出河北,退过黄河。你呢?” “太后,臣将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兵力,协助镇南王夺得徐州,即便是全军覆灭也在所不惜!”刘豫大声道。 “真要全军覆灭了,只要我们赢了,转眼之间,便又能让你兵强马壮!”萧绰笑道:“听说去年宋国普查丁口,全国竟然有丁八千万!没有了领头的狮子,这八千万丁口,也不过是八千万头绵羊而已。” “是臣糊涂了,想臣在江宁新宋那边要诛杀的名单之上,排名现在可是高居第一。”刘豫大声道:“没有大辽,便不会有臣的活路。” “去吧,去找耶律珍,与他一起江淮去,我在大名府,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萧绰撩起珠帘,缓步而出,走到了刘豫的跟前。 第七百二十五章:调兵遣将 “两百门炮!”吕文焕看着对面的吴可,脸都绿了。 作为大宋整个荆襄江淮战区的最高统帅,前线十五万精锐军队再加上数以倍计的民夫,成千万的银钱以及粮草、军械都在他的精心调配之下,利用长江以及江淮水系,他们已经整整抵抗了辽军八个月了。 整个大宋上下,从最初的惶惶不安,到现在的安之若素,都是因为前线战场之上挡住了辽人的兵锋,辽军至今都没有越过淮河一线,更别说接近长江防线了。 每多一天,宋国军民的信心便强过一天。 再加上萧诚舆论造势,兵部尚书吕文焕当年率领一批残兵败将在襄樊在没有援兵没有粮草的情况之下,也让辽国大军毫无办法的旧事,被翻了出来,在江宁日报之上大书特书,一个不败的军神形象,已经在百姓的心中跃然欲出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很多店子里,已经有了戎装的吕文焕的门神形象,老百姓买了回去贴在门上,据说效果非常之好。 不过吕文焕心里可是清楚,自己哪里算得上什么不败军神! 当年如果不是如今的首辅萧诚派遣了王柱岳腾等率领军队北上救援,他根本就守不住襄阳,那个时候的襄阳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而如今的状况,与那个时候,可是截然不同。 更加精锐的士卒,更加良好的装备,用之不竭的粮草、军械,稳定的后方,源源不绝的兵力补充,自己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一门心思指挥作战就好。 而前方不管是王柱、还是魏武,或者是高迎祥这些萧诚的嫡系,在听从自己的指挥作战之上,没有打过半分折扣,让自己最初的担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对于萧诚,他现在心中只余下了佩服。 没有萧诚,自然就没有如今前线之上的这些勇气满满的军伍,没有充盈的财政,没有犀利的武器,没有如今大宋的局面。 非要说谁是大宋不败的军神,那也应当是萧诚,而不是自己。 吕文焕这一次抵达徐州视察,是因为江淮战区出现了新的变化。 辽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安静,对于老于战事的吕文焕来说,自然清楚不是什么好事情。 接下来辽人的动静,果然印证了吕文焕的猜想。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对方想干什么,也就一目了然。 辽人放弃了最初的打法,所有的兵力,都在向徐州靠拢,这种孤独一掷的做法,最开始的时候,吕文焕是极为欢喜的。 在他看来,辽人的指挥官昏了头了。 如此的孤独一掷,可是给了自己绝大的机会。 辽人集中兵力,的确是让徐州会面临巨大的威胁,但是如果徐州能安然无恙,自己再利用大宋占有优势的水上力量,直插敌后,不说全歼对手这样的话,至少也能让对手不得不考虑退路,否则粮道一旦被切断,那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如此,辽人将不得不退军。 按照首辅萧诚的说法,辽人这一退,就是永别了! 他们再也休想看到江淮,看到长江,更别说能威胁到江宁等地了。 从此,大宋与大辽,将再一次进入到势均力敌的僵持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宋将必然会占到优势。 因为大宋的军队现在已经不比辽国的差,但大宋赚钱的本事,可是辽国拍马也赶不上的。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辽国会这么做了! 两百门火炮! “我们有多少火炮?”他看着面前的高迎祥。 “一共六十门青铜炮!当然,还有一些柞木炮!”高迎祥道。“不过肯定没有两百门!” “如果把两百门炮集中到一个点上轰击,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城墙就算顶得住,城墙上的防守也必然是顶不住的。” “那你怎么还看起来这样的从容不迫?”吕文焕怒道。 高迎祥笑了起来:“尚书,你进城的时候,应当看到我们的城下,已经在挖掘壕沟,坑道了吧?” “自然是看到了!这与抵抗火炮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高迎祥解释道:“所有的坑道纵横交错,互相连通,我们的兵马,将会进入这些坑道与对手进行周旋。火炮的威力,在这些纵横交错的坑道面前,威力会大大降低,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坑道灵活调动兵力。对手想要将这些铁炮推到能威胁到我们城池的距离,就先要占领这些坑道。” 高迎祥用手指蘸了一些茶水,在桌面之上画了一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又将茶杯往这些线条中间一摆。 吕文焕歪着头打量着这些线条,突然问道:“我们青铜炮的射程?” 高迎祥大笑起来:“尚书,我们这里,除了普通的青铜炮之外,还有重达上万斤的重炮数门,这些炮的射程,能够越过我们的壕沟坑道,直接攻击到敌人,虽然这样的重炮不多,但当双方都拥有火炮,可是只有我们能打他们,他们打不中我们的时候,那对于士气的影响,可就大了。” “如此说来,战事其实还是会回到最早的那种僵持之中去。”吕文焕沉思道:“只不过是将整个江淮的僵持,变成了在徐州城下的僵持!” “不过战争的惨烈程度,将会飞速上升!”说到这里,高迎祥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了:“因为在整个江淮,我们也好,辽人也罢,都还有闪转腾挪的空间,但在这里,大家连转身身都嫌太窄了。刀刀见血,枪枪要命,每前进一步,必然都会是鲜血铺就。” “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吕文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再给你调来一些兵马,徐州城中,五万人驻守,可够?” 高迎祥点头道:“末将亲自坐镇。” “只要你在这里能牢牢守住徐州,那辽人久攻不下,后路又遭到威胁,粮草不继,必然只能无功而返。”吕文焕兴奋地道:“徐州我们保持不败,但在河东等地,我们可是大占便宜,而在京东诸地,郑之虎所载陆师已经上岸,正在着手建立根据地。徐州之战,将是宋辽之间战事的伟大转折点。” “挺过了今年,日子就会好过了。首辅说过,从明年开始,便是我们开始反攻的时候了!”吴可笑道。 吕文焕转头看着吴可,问道:“吴可,为什么辽人能制造出这么多的铁炮,而我却没有听说过我们有铁炮?总不会说辽人在制造火炮的技术之上,比我们还要好吧?” “吕尚书,这件事情,我还真知道一些!”吴可道:“铁炮,其实我们一直在造,只不过技术不过关。所铸铁炮之中,沙眼、气泡太多,动不动就炸膛,太过于危险,青铜炮虽然价格更昂贵,铸造起来也更慢,但胜在质量之上可以把控。” “难不说辽人攻克了这个技术?”吕文焕看进来有些紧张。 “不可能!”吴可冷笑:“想造铁炮,首先的便是钢铁冶练的功艺,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做不到,他们在钢铁冶炼的技术之上,可是比我们差得太远。只不过,我们在乎士兵的性命,他们不在乎罢了!尚书,接下来他们还会制造更多这样的短命的铁炮,无非就是拿人命来赌罢了!” “原来如此!”吕文焕松了一口气,“炮炸膛炸得多了,只怕也会伤士气吧!” 鹿邑,白羽军张任所部驻地。 迭经恶战的张任所部,在这里已经驻扎休整了整整半年时间,麾下三千士座,再去年过年的时候,便已经被补足。 让张任欢喜的是,补充到他队伍之中的,并不是普通的募兵,而全部都是来自各地的武校。 便是燕子矶武院的学员,也分到了一百来个。 这可比那些自民间招募而来,经过半年新兵训练便分派到部队之中的新兵要强得太多。 各地武校的学员,最少也是经过了一年的专门的训练。 当然,到了部队,特别是像张任统带的这样身经百战的部队这中当兵,他们基本上要再脱一层皮,才能成为张任眼中合格的麾下。 而半年时间,这些人,已经让张任非常的满意了。 “这些家伙,比我们当初可要强多了!”任忠看着下方那些只穿了一条短裤正在军官的带领之下打着军体拳了家伙,羡慕地道。这些新兵,个头普遍都比任忠要高一个头出来,那一身健子肉,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格外亮眼,汗水从黑黝黝的肌肉之上流下来又掉落到地上,地上已经是湿了,士兵们站着的地方,倒好像是下过雨一般。 任忠也好,吴征也罢,当年都是苦出身,正该长个头的时候,却是吃不饱,营养不足自然也就不可能长得很高大了。 两人都很矮,任忠珍上北方人,只有七尺高,吴征是南方人,还要惨一点,七尺不到。七尺,也就一米六几的模样吧。 而张任可就不同了,出生官宦之家,从小便吃得好,营养充足,身高九尺。 这下面的兵,普遍性的,都是八尺身高,便是九尺的,也为数不少。 身高不足,这是任忠和吴征最为遗憾的,因为肌肉可以通过后天练习来获得,但这身高,不管现在他们当多大的官,吃多好的食物,也都不可能再长高一寸了。 “歇了这半年,骨头缝里都痒痒了!”吴征伸了一个懒腰,“指挥使,眼下商丘那边战事不断,大家都打得热火朝天,我们也歇得差不多了,您跟大将军说说,轮敢该轮到我们上了。柘城的张藉都又被调上去了,咱我们就没动静了呢?” “我给大将军写过信,可石沉大海!”张任一摊手道。“只能等着,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军队,一旦要用,必然是会用在刀刃之上,那里有别人啃不动的,才会轮到我们,大将军绝不会忘了我们的。” “的确!”吴征洋洋得意:“如今我们在整个白羽军中,可是被称为战力第二!” “第一是谁?”任忠不服气地道。 “大将军的亲兵!你想比一比?”吴征笑问。 “那还是算了!”任忠摇头。 三人都是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却有战马自远方而来,看着马背上的士座背上插着的旗帜,三人都是精神一振。 这事儿啊,有时候也真是不经念叼,刚刚还在说闲得骨头发痒,转眼之间,他们便看到了传令的使者。 只看那家伙背上背着的旗帜,他们便知道,又要出动了。 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件,被递到了张任的手中。 打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张任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他将信件递给了吴征:“大帅府命令,我部立即开拔,调往徐州城听用!” “去徐州,不是商丘?”吴征与任忠两人都是愕然。 他们隶属于白羽军,与徐州的东部行辕并无隶属关系。 “所以是大帅府吕尚书的命令,而不是东部行辕高大将军的命令。”张任若有所思地道:“看起来徐州那边必然是有大麻烦,整个东部行辕有八万大军,光是徐州一地,便驻扎了三四万人,这还要从白羽军中调兵,就说明了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场大战?”任忠与吴征两人脸上都是露出兴奋的神色。 “是机遇,但也是风险!”张任道。 “大仗也好,小仗也罢,哪一次又不是提着脑袋干呢?死了是命,活着是运!”任忠按着刀道:“真要说起来,徐州那边才是主战场呢!” “传令全军,明天休息,整装,犒赏,后天,全军开拔!”张任握了握拳,“吴统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要辛苦你了,这两天恐怕你睡不成,得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 “指挥使放心!” “任统制,你负责先行事宜,沿途一切都要打点清楚,命令上的时间较为急促,沿途怎么行军,哪里休息,你都要安排妥当,我需要我的战士抵达徐州的时候,能立时有精力投入作战。” “明白!” 第七百二十六章:新的战争模式 张任沉默地走在坑道当中。 而身后跟着的一群军官们,此刻都一个个瞪大着眼睛,震惊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坑道很宽,也很深,坑道之中,足可以跑马,而在坑壁之上,又挖出了一个个的洞来,每一个洞,大概能容纳十到二十名士兵。 在一个安了一道草帘子的洞前停顿了一下,张任伸手撩开了草帘子,举步跨了进去,一众军官也都跟了进来。 比起先前那些小洞子,这个洞子明显大了一些,不过高度却是一样的,像张任这样的,根本直不起来腰,倒是吴征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精悍矮小的优势。 “接下来直到战斗结束,这里,将是我的中军所在!”张任道。 吴征上前一步,与张任一左一右,将一副图纸挂在了坑壁之上。 “这便是我们需要防守的区域,东西长三里左右,南北宽一里左右。”张任的手按在了图纸之上。 大家看着这张比较抽象的图纸,脸上肌肉都抽搐了几下。 图纸之上,纵横来去的,都是或粗或细,颜色不同的线条。 在赶来徐州的路上,大家都清楚肯定是要迎接一场极其激烈的战斗,只怕比他们以前参加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惨烈,因为以前不管怎么样,实在不行的时候,还可以撤退,但这一次,却是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但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战斗。 这是要像一群耗子一样在地下钻来钻去吗?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需要熟悉我们的防区里的一切。这些坑道看起来凌乱,但极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每个人要做到烂熟于胸,我可不希望看到打起仗来之后,有些人竟然会在自己防区之内迷路!”张任道。 “指挥使,怎么会在这样地方作战?”一名营将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一脸的郁闷之色。 “新的武器带来新的战争方式,诸位,想要在以后的战争之中活下来,那就赶紧抓紧一切时间来改变自己的观念,适应这个新的时代吧!”张任道。 任忠接着道:“诸位,接下来的徐州会战,将是火药武器大规模被用于战争的开始,据情报显示,辽军现在拥有各类火炮数百门,再加上可以用投石机、强弩等发射药包,大规模使用手炮等火药武器,以前的那种密集的阵列式的进攻与防守,都是典型的送死打法了。” “数百门火炮?”洞子里所有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吴征哧地冷笑起来:“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啊?告诉你们,我们的更好。出城门的时候,你们看到马面上升出来的那根炮管没有?那是一门上万斤的青铜大炮,射程超过了五里!” 张任在洞子里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土台子,径直坐了下去,这让他终于可以直起腰了,“之所以要挖这些土洞子,一来是可以防炮击,二来也是可以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至于这样的战斗怎么打,上头以前没有经历过,我们以前也没有经历过,需要大家自己来摸索,但是有一条,人在阵地在,人死了,阵地也必须在!” 张任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以前首辅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但这也是有条件的,是在可以周旋的条件之下,而这一次的徐州会战,退,则亡国灭种。所以,有敢言退者,杀无赦!” “有敢言退者,杀无赦!”一洞子的军官唰地站直了身子,右手捶左胸,大声回应。 “有一些事情,我可以提前告诉大家,攻打徐州的辽人及其仆从军,超过了二十万人,而我们这些外围阵地再加上徐州城内的驻军,一共只有五万人!”张任道:“我们的任务,就是牢牢地将这二十万敌人粘在徐州城,让他们不得寸进,只要我们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三千兵马,尽数入驻这些坑道。 坑道深浅不一。 有的地方深达一两丈,有的地方却只有堪堪数尺,有的地方宽有丈余,有的地方却逼仄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绝大部分都是四通八达,但还有一些坑道却是死胡同,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完完全全就是陷阱。 而在地面之上也并不是光秃秃的一无所有,高矮不一的胸墙,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个夯土包砖的堡垒。 军官们正在带着士兵们布置阵地。 张任手里,只有四门青铜炮,柞木炮也有十余门,但射程比起青铜炮可就近多了,他手里更多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弩机,每一个堡垒之中,都布置了一台弩机,这种一次三发的弩机,看起来制造工艺已经被大幅度的简化从而导致了成本的急剧下降,否则不可能给他们配发这么多,跟不要钱似的。 至于手炮,则配发了一万枚,这让张任喜出望外。 一种直觉,张任认为,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手炮这样的武器,将会发挥无比巨大的作用。 站在一处堡垒的顶端,张任凝视着远方,那一片空旷的大地之上,光溜溜的,别说是一棵树了,便连高一些的草,也都被砍光了,稍大一些的石头,都被捡了回来。 但不久之后,这一片空旷将会被敌人将他填满。 接下来,鲜血将会浸透这片土地。 毫无疑问,徐州会成为一个血肉磨盘,将双方几十万人放在这个磨盘之中转动。 谁会活下来,谁会死去,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 张任在看着前方敌人即将袭来的方向的时候,徐州城头,大人物们也正在凝视着从城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防御阵地。 两江总督谢鸿看着这一切,脸上尽是震撼之色。 这一次,他随着一支后勤运输队伍和援兵抵达徐州的。 他起家,就是在这里。 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徐州,赌萧诚一定能看到徐州的价值,会派兵来援救他。 他赌赢了。 从一个区区的下州知州,一飞冲天。 现在他可是大宋正儿八经的核心层。 他对徐州太熟悉了。 但眼前的徐州与他映象中的徐州城,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战争,与他那个时候相比,也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抚摸着手边一尊青铜炮冰冷的炮身,谢鸿对身边的吕文焕道:“吕尚书,现在这种战争模式,我是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吕文焕一笑道:“这些年来,你以地方政务为重,对军事不免就荒废了,我可没有,每一样新武器出来,我都会仔细地研他的作用,他的使用范围、场景,很多时候首辅也会参与其中。” 高迎祥道:“谢总督,徐州的防务体系,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便是吕尚书指导我们建立起来的。” “高将军高抬我了,我呢,最多就是一个参与者。本来我想就呆在徐州,好好亲身体验一下现在的战争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这可不行!”谢鸿脱口而出。 “与高将军一样的反应。”吕文焕笑道。 “当然不行!”高迎祥道:“你是整个对辽战事的统帅,需要调度整个大战区的兵员、物资,光顾着我们徐州,魏武和王柱可是要吃酣了,张诚那边更是会跳脚的!还有您谢督,这看也看了,慰问也慰问了,赶紧地,都离开徐州吧。” 谢鸿挑了挑眉毛,道:“高大将军,早先你求我为你准备更多的物资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呢,怎么地,现在东西到手了,就翻脸了。” “东西既然已经到手了,自然就要翻脸!”高迎祥大笑。“咋地,还留着你们过年啊!” “走走走,既然主人已经烦了,我们还是早些走吧,别在这里讨人嫌了!”吕文焕一把拉起谢鸿向着城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老高,五万人,一个月!至少一个月!” “放心吧!”身后传来了高迎祥的声音。 谢鸿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之上的高迎祥,低声问吕文焕:“辽人和仆从军至少二十万人,一个月,这里要死多少人?” 正准备翻身上马的吕文焕动作一顿,停顿片刻,这才一踩马蹬,跨坐了上去,看着谢鸿道:“至少一半!” 一只脚踩在马蹬之上的谢鸿一哆嗦,脚下一滑,一头嗑在马肚子上,好在这马跟他良久,竟然是动也没有动,谢鸿霍地抬头,看着已是渐渐远去的吕文焕。 他翻身上马,再次回头看向城墙之上仍在挥手的高迎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回去之后,应当准备更多的物资送到这里来,也许,多一支弩箭,多一枚炮弹,这里或者就会少死一个人。 这里的五万人,可都是大宋军队之中最为精锐的部众,死一半人,想想都心疼。 江宁,宰相公廨。 萧诚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两手捂在脸上,打算眯一会儿。眼前的公文奏折,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不眠不休,都是不会减少的,反正自己批完这一堆,刘新又会马上给自己拿来另一叠。 当然,这也怪不得刘新。 眼下的事情,的确是多了一些。 前线已经打了快一年了,为了应对这场战事,整个后方,都是卯足了劲儿在拼命地更好地做自己的事情,只为能为前线有胜利多出一点点力。 从最初的惊慌到现在的所有人都胜卷在握的模样,信心便是这样慢慢地积累起来的。 当然,百姓,甚至于绝大部分的官员、军队都可以认为胜利必然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像萧诚他们这样的人,却必须要将万一的事情当成一万的事情来考虑。 门被推开了,刘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相公,郑则仕到了!”走到大案前,揭开了茶杯盖子,看了看内里,便将杯子提溜了起来,准备去给萧诚换一杯。 萧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去请他进来?”刘新问道。 “郑公来了,我得去接一接!”萧诚站了起来。 郑则仕,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宋海商兼海盗,如今的大宋海事协会的总会长,年过七十的人了,却仍然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萧诚总觉得这家伙有什么保养绝招,十余年前,他便是现在这个模样,现在他还是这般模样,便似乎是时光在他这里停滞了一般。 “郑公,一路辛苦,把您从舒舒服服的老宅子里叫到江宁,是萧某的罪过。”萧诚推门而出,看着正坐在椅子上,两指拈着一块糖吃得津津有味的郑老头儿。 “在那宅子里闷得都快长霉了,出来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倒是更精神了!”郑则仕站了起来拱手道:“相公看我的精神如何?” “说起来,我一直想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来着!”萧诚笑道:“好逼问一下,你到底是在那里弄到了长生不老的药丸,这十多年了,你就没变过样子。” “再怎么不变样子,那也是一垂垂老朽,那里比得相公你风华正茂啊!相公,你看起来脸色却是不太好啊!” “纯粹是熬夜熬的,这个刘新,生怕我休息的时间长了,一天的事情,是给我安排得满满当当!” 说笑之中,萧诚将郑则仕迎进了自己的公廨。 能值得他这么做的人,全大宋也是屈指可数的。 “相公去年安排的事情,已经全都妥了!”坐定之后,郑则仕道:“上千条海船,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现在分成了三队,正在往目的地港口。每一队,都有妥贴的人领队,同时在港口那边,靠岸顺序,装船顺序,都做好了详尽的预案。” 萧诚点了点头:“十万人,以及相应的物资,从不同的地方、港口出发,却要在同一时间抵达目的地,这里头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我要你亲自掌这个盘子,船队能启航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也是半分马虎不得。” “这些老头儿都能把它盘算得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相公,我还是有些担心啊,江淮战区这场大决战,我们真能顶住吗?” 第七百二十七章:第四战场 郑则仕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淮战区毫无疑问,是这一场大战的中心。 而耶律珍集结了他能集结的所有兵力,想的就是直取要害,不再在旁枝末节之上与大宋纠缠。 真要让他在江淮取得了突破,其军队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大宋腹心。 所谓的长江防线,根本就无法挡住对手的兵锋,可谓处处都是漏洞。 而一旦腹心受到致命的威胁,其它地方也就无法确保稳定了。 至少在西军方面,萧诚就不能保证到了那一地步,自家大哥还能镇得住所有人。 萧定是西军领袖,但西军如今在本质之上来说,差不多仍然是一个部族的联合体,每个人的利益不尽相同。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连张元也会站到萧定的对立面,如果走到这一步,萧定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只能顺水推舟! 江淮能不能顶住,在萧诚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方面的问题,而是一个全局性的问题。 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支持。 如果说江淮是第一战场,则襄樊便是第二战场,而眼下张诚在河东的动作,则是第三战场,至于西军,只能算作牵制。 而郑则仕所说的那千条海船,十万大军,则是萧诚布置的第四战场。 眼下大宋的军力布署,活生生的就像是一只大螃蟹。 襄樊、江淮是这只螃蟹的主体,数年经营的防线,便似是厚厚的蟹壳,如今正在承受敌人的猛冲猛打。 而张诚与西军的联合部,则是这只螃蟹的一只大钳子,现在,另一只大钳子也要出手了,千条海船所携带的大军,将在山东半岛登陆。 两只大钳子一左一右,侵袭向辽军的后路,目标都是河北路。 一旦功成,就是将整个辽军给包围在了中原腹地。 如果辽人不能在江淮取得突破,他们立时就要面临后援断绝,粮草断绝,士气垮塌的灾难性场面。 所以,这两个战场也是对江淮战场的另一种支持。 耶律珍不得不回头看看这两支队伍,必须要考虑他要在多长时间内拿下徐州,才会有赢得这场战争的希望。 如果迟迟不能突破江淮的话,那辽人将不得不作出战略性的撤退。 而这一撤退,可就不是退出江淮这么简单了。 就正如承天皇太后萧绰对齐国国王刘豫说得那般,拿不下江淮,他们就只能这退军,退出江淮,退出河北,退过黄河,甚至于是连幽燕也无法保全。 而这,也正是萧诚的如意算盘。 与辽国的战争,第一阶段已经进入了尾声。 历经了八个月的鏖战之后,大家将在徐州做一个了结。 徐州之战,一旦以大宋的胜利告终,则战事便将正式进入第二阶段。 即收复故土阶段。 河南失地,河北失地,河东失地,京东失地,都将在第二阶段得到收复。 收复失地,还都东京,则意味着第二阶段战事的结束,新宋将在第二阶段战事结束之后,获得政治之上的大丰收,朝廷的威望,将在这一阶段达到顶峰,而这个时候,在北方大力推行已经在南方施行多年并且行之有效的各种改革,也将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而在此同时,对辽作战的第三阶段,也将拉开序幕。 北伐幽燕! 郑之龙站在泉州港码头,他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一条条海船。 汇集在这里的各类能进行远洋航行的大海船多达五百余艘,这些船将在这里装上士兵,武器,粮食等,然后扬帆起航,一路驶向山东半岛。 而这个时候,广州港那边的船队,应该早就起航了。而扬州的船队,现在大概也进入到了最后的装船阶段。 三支船队,距离不同,任务量也不同,长途航行所面临的困难也不同,但最后,却要在截止日前完成汇合形成一支大船队并协助部队登陆。 在最初领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郑之龙只觉得首辅萧诚一定是疯了,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不管他肚中如何腹绯,萧诚的命令却不容违拗,一年多来,他与父亲两人殚精竭虑地制定计划,而他,作为计划的实际执行者,更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 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 一些在最初看起来不太可能的事情,真正做起来之后,才发现,原来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去解决,一个困难接着一个困难的去克服,在不知不觉之间,却突然发现,自己距离最后的目标,居然已经不远了。 再向前一步,便是终点。 不过为山九仞,却又可能功亏一篑,九十九拜已经做完了,绝不能坏在这最后一哆嗦之上,所以越到最后,郑之龙便越是小心翼翼,事必躬亲,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这是他声名雀起,一飞冲天的最好机会。 不像自家兄弟郑之虎,早就名扬天下,他这个大哥,却一直是默默无闻地在老家管理着内部事务,虽然有钱也有权,但终究是有些意不平。 真要论起能力来,他又怎么会输给自己的弟弟呢? 这一回正是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时候,此事功成,朝廷绝对不会吝啬封赏,以这一次的功劳再加上这些年来,自己默默地在大宋海事协会之中的功劳,一个候爷的赏赐,那是妥妥的。 很多现在看起来水到渠成的事情,其实是多少年来默默的积累啊! 能一次性地便聚集到上千条大海船,正是这十几年来大宋海事的飞速发展,这里面包含着造船技术、远洋航行技术等一系列的巨大的进步,没有这些年的积累和探索,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大场面。 十几年前,大宋海贸那里有如今这样的威势?那时候走船出海,能不能安全回来,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可是现在,大宋旗帜在大海之上已是无人敢于招惹的存在,敢于跟大宋远洋水师作对的,便只剩下了大海以及老天爷了,其它的,皆不足论。 这一次聚集的海船之中,可有不少来自大食、波斯以及泰西。 泰西人现在正跟大食人干仗,双方水火不容,可是在大宋的地界之上,他们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大宋的吩咐,谁敢龇牙,回头大宋水师就能让他们的商船在大海之上无有立足之地。 大海虽大,如今没有大宋的许可,却也容不下一条悖逆大宋的小舢板。 一艘装满了货物的海船在码头塔楼的旗号指挥下,缓缓地驶离码头,驶向外海停泊,这一艘刚一离开,另一艘立即便填补上了上一艘离开的空缺,中间几乎是无缝对接。工作上的高效率,体现着这些年来,大宋在码头管理等上面的摸索与进步。而这,并不仅仅只有泉州港口一家,在首辅萧诚的主持之下,所有的这些管理规范,都被制成了严格的流程,在大宋所有的港口进行推广。 每五十艘组成一个小船队起航,然后在航行的过程之中与其它的小队再组成一个大队,每队都有旗舰、领航,有运兵的、运粮的、运军械的,任何一个小队,在遇到任何情况之下,都有自给的能力。 而这,便是大宋如今在海上的实力。 等到陆上的逐鹿之战结束了,大宋的眼光,便会再度集中到大海之上来,到了那时候,兴许这些大食人、波斯人或者泰西人便该哭了! 郑之龙的眼光,扫过了一边的几个服饰样貌迥异于大宋人的家伙身上,这些人,是那些家伙在泉州港的领头人。 这些家伙要是去了大宋其它的地方,不免会被当成一个稀奇遭到围观,但是在泉州这里,大家却是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号角之声,然后,一支汇集了五十艘海船的舰队,缓缓拔锚起航,驶向了茫茫的大海。 尽管远方的船队压根儿就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郑之龙还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声一路顺风! 山东半岛,登州。 知州田逢春心如死灰,看着远处那些迅速向着这里靠近的敌人,飘扬的大宋旗帜说明了对方的身份,那些人来自海上,是大宋水师。 从去年开始,大宋的水师便对齐国的海疆进行了无休止的骚扰与打击,但一般情况之下,他们只是烧杀抢掠一番之后便扬长而去,很少上岸攻打城市,但这一次,自己似乎成了被他们选中的人。 没有援军,整个大齐成建制的军队,都被齐王一股脑儿地给调走了,留给他的,便只是一些地方团练,现在外面跑得跟兔子似的,就是他们了。 别说甲胄了,他们连像样的兵器都凑不齐,让他们去与这些大宋的正规军队战斗,委实是逼着母猪上树。 “县尊,关城门,关城门啊!”旁边的主薄看着呆若木鸡的县令似乎失了魂儿,急得跳脚大叫。 “关上了城门,就挡得住敌人吗?”田逢春唉叹一声:“你瞅瞅咱们这破城墙不过丈许高,你再看看,那边城墙是不是有几个破洞?砌墙的砖,是被你派人弄去修自家的房子了吧,还有那个薄薄的城门,只怕你一脚也能踹开,拦得住敌人?” 主薄呆若木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不该挖墙角! 城门大开,城上还站着几个穿着官袍的家伙镇定自若地打量着他们,倒是让下边的宋军领头的一个校尉有些发懵,难道不应该跑吗?就算不跑,难道不应该放几箭吗?这样自己就可以指挥手下一涌而上攻城拔寨了啊! 现在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抵抗, 不逃跑, 抑或是在学孔明爷爷,玩一个空城计? 滚你妈娘的蛋,老子可不是司马白脸儿! 校尉举刀向前,一声怒吼:“全体都有,进城!” 上千宋军,一涌而入,进入到了登州城。 田逢春当了俘虏。 不过没有他预想中的折辱,宋军带着他回到了县衙,让他惊讶的是,宋军虽然控制了县衙和县城里所有的重要场所,但纪律却是极好,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秋毫未犯。 一名统制官走了进来,上上下下地盯着田逢春看了半晌,直看得田逢春心里直发毛。 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宋军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生的希望,真想去死的,还是很少的。 “想活不?”统制官问道。 这有啥可想的,自然是想活,田逢春和屋里另几个吏员都是连连点头。 “戴罪立功,就可以活,要是事情做得好,这个官儿也可能继续当下去。”统制拿刀鞘敲着桌子,大声道。 “不知道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尽心竭力。只是这位将军,我们登州眼下的确是拿不出粮饷,也没有什么余钱了,齐王,不不不,刘贼把我们这里搜刮得天都凭空地高了三尺啊!”田逢春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 “看不出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为治下百姓说几句话啊!”统制官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虽然你从了贼,但也不算坏到了底。放心,我们不要粮饷,相反,我们还会给你们送来粮饷!” 田逢春呆住了,这样的回答,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统制官从怀里抽出了一叠图纸扔到桌上,“看得懂不?” 田逢春打开图纸,瞟了一眼,“军营,仓库?” “我们出钱,出粮,你负责招人,修建,做好了这件事,我保你这个登州知县继续干下去!”统治官道:“能不能干?” “能干!”没有丝毫犹豫,田逢春立刻道。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必须要说能干。 而且一看这图,他就明白,宋人是准备在登州大规模地登陆了,而且会将这里作为一个重要支点,所以才要修建仓库、营房。 接下来,只怕会有大量的宋军在这里登陆上岸了。 如此说来,宋人是准备大规模反攻了吗? 这也就说明在前线,大辽的进攻极度不顺,难怪齐王将登州所有的部队都调走了,还极尽可能地将这里搜刮一空。 田逢春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似乎又来到了十字路口。 第七百二十八章:不同的关注点 萧诚关注的是整个宋辽两个国家的对抗。 吕文焕实际更重的是荆襄及江淮的战场,因为西北战场由张诚主掌,海上进攻基本上是首辅亲自在掌握,而西军是萧定的天下,他最多只能表示一下关注。 高迎祥只关注自己的江淮战区,现在更是缩小到了徐州地区,这是核心所在。 而对于张任来说,他能关注的,就是自己这个长三里,宽不过一里出头的防区。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半圆形的无顶的石堡内里,看着远方。 进攻终于开始了。 前些日子里,觉睡得有些不太安稳,内心深处着实有些紧张,但却又必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是兵之胆,自己要是让人看出来紧张了,那下头的兵,只怕就会一夜一夜地无法入眠了。 不过当震天的战鼓之声响起,呐喊之声响起,他的心却是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不出他所料,最先发起攻击的,是刘豫的部队。 骑兵打头,数百匹战马奔腾,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将后方奔跑的步兵给笼罩的若隐若现,自从火炮出现之后,排成密集的一排一排的阵容向前压进的进攻模式便改变了,再这样行进,那便是主动给对手送人头。 松散的进攻队形便应运而生。 而这,却也是在无数次的战斗之中用鲜血总结出来的。 对于宋军来说,因为有萧诚这样的一个人存在,着实在这上面,少走了许多的弯路。 骑兵当先是来探虚实的, 而在步兵当中,一块块盾牌组成了一些屏障,遮挡着后面的东西。如果所猜不错的话,那后面理柞木炮,便是强弩,不过现在的强弩射出来的时候,上面都绑着火药包。 齐军不可能有青铜炮,这东西,辽军都没有多少。 听说他们弄了好多容易炸膛的铁炮,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战马愈来愈快,在张任的眼中越来越大。 但整个防线之上却毫无声息,站在高处的张任扫视着自己的麾下,能看得出来,很多新兵都紧张,有的甚至身体在微微颤抖,但所有人的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对面。 张任很满意。 对于新兵而言,第一场大战,不是出去与敌人对砍,而是守在壕沟里打一场防守,这是他们的幸运。 因为这会极大地增强他们的生存概率。 而这样的一场大战下来,新兵也就慢慢地变成了老兵了。 张任吸了一口气,自己作为新兵的第一场野战,除了自己其它所有的战友,便全都战死了。 这样的距离,如此速度的战马,弩箭和火炮都不见得会有很好的效果,倒不如让他们再奔腾一会儿。 那片看起来平整没有任何异样的地面,可是别有玄机。 果然,下一刻,便有战马在嘶鸣声中,马失前蹄,一头栽了下去,在烟尘之中,竟然不见了踪影。 跑在前面的几十匹战马,都没有逃过这一劫,在连二接三地惊呼声中,栽倒消失。 在张任的视角里,只能看到战马的消失,因为他距离第一线,还有着相当长的距离呢! 但对于江勇来说,却是清楚地看到了所有的过程。 刚刚战马跌倒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宽约两丈的壕沟,而这道壕沟,距离他现在的位置,最多只有百余步。 两丈远的距离,再好的战马,也飞不过来。 前面的战马跌下壕沟,后面的骑兵拼命地猛拉缰绳,战马有的人立而起,有的原地转向,速度立时便锐减下来。 “射!” 江勇一声大吼,手里的神臂弓已是崩的一声,射出了早已上好弦的弓弩。 手下百余名兵丁,也在第一时间射出了手中的弩箭。 嗡嗡声中,对面那些降速的战马和骑兵,纷纷摔倒,有的跌进了壕沟里,有的原地摔倒。但这些骑兵素质倒还真是不错,甩鞍下马,已是抄起了神臂弓,向着这边反射回来。 只不过与他们的无遮无挡不同,宋军这边在射出手中的弩箭之后,已是原地坐了下来,脚一蹬,腰一扭,重新上弦,然后等着头顶的弩箭啉啉地射过去之后,他们才再度站了起来,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家伙。 江勇的老子叫江昌义,是扬州的判官。而江勇,是江昌义的次子,在去年,还是扬州营的普通一兵。 从雍丘一路杀回睢河,扬州营只剩下了十几个人,江勇命大,活了下来。 现在已经成了队将。 两轮射击过后,后面的骑兵已经是绕了一个弧线,退了回去,而后头的步兵已是迫近,随着盾牌猛地散开,江勇果然看见了柞木炮那黑洞洞的炮口。 “蹲下,举盾,进洞!”江勇大吼起来。 所有的士兵,对于这些程序已经演练得滚瓜乱熟了,江勇一声吼,大家已经蹲了下来,盾举在头顶之上,然后飞快地向着身后洞壁上的洞里躲去。 江勇没有去,他仍然趴在沟壁之上,瞪大眼睛看着对面。 爆炸掀起了无数泥土,落在了他的身上。 耳边传来了惨叫之声,江勇回头,便看见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躲进洞里的士兵,脸上嵌了一枚破片,此刻血已经糊满了他的脸,而倒在地上的他,只是腿脚蹬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只是看了正好,江勇便重新回过了头。 对他来说,睢水河畔,看到的死人已经太多了。 那么多熟悉的兄弟,朋友,战友,都死在那里。 那一天,睢水的河水都是红的。 从那一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对死亡有半分畏惧之心了。 活是运,死是命! 江勇觉得自己多活了这大半年,已经是赚得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肉脯,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那是从扬州送过来的犒军物资,点名送过扬州营的。 可是扬州营已经没有了,江勇拿了一袋肉脯,偶尔便嚼上一片。 那是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家里的老伙夫做的。 三门柞木炮! 他回头看向身后,果然,他听到了火炮的轰鸣之声以及强弩的破空之声。 不像对面齐军在火药武器上的寒酸,宋军这边可是财大气粗。 青铜火炮与弩箭火药包一起飞越了宋军的阵地,落在了对面齐军之中。 阵阵烟雾腾起,火光乍现,三门柞木炮,但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火炮覆盖的范围之内,基本没有再能站着的人,有人在地上翻滚号哭,有人毫无声息,而爆炸范围之外的齐军,在楞怔了片刻之后,突然转头便向回跑。 江勇站直了身子。 他看到逃跑的齐军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逃得最快的那批人,现在已经没有了脑袋。 督战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手里锋利的横刀,毫不犹豫地切下了那些人的脑袋。 “进攻,向前,后退者,死!”一名军官挥舞着血淋淋的横刀,厉声吼道。 鼓点之声愈来愈密集,更多的齐军狂奔而来。 这一次,不少人的肩膀之上还扛着一个个的草袋子。 那是用来填坑的泥土。 “准备作战,弩箭!”江勇吼道。 士兵们重新从洞里钻了出来。 刚刚他的麾下只死了一个,此时此刻已经被抬去了后方,倒是伤了好几个,都是运气不好被溅起的飞石给砸伤的,丝毫不也影响战斗。 接下来敌人要过来,就非得填平那道壕沟,而这,正是他们大量杀伤的好机会。 箭嗡嗡地射个不停,对面同样也还能颜色。 没有了柞木炮,他们能够威胁到宋军的,便只有神臂弓了,但这同样不容小觑。 宋军这边的火炮隔一会儿总是会鸣响一声,不紧不慢,但每一发,都给对手造成极大的伤害,此时齐军的队形,显得有些密集。 而死去的人,被后面的齐军,毫不犹豫地推下了那道深深的壕沟,成了填沟的一部分材料。 草袋子真没有用多少, 但尸体真是用了许多。 江勇眼睁睁地看到那道壕沟,被齐军填平了。 马队再次奔袭而来。 这一次再也没有了阻隔。 宋军阵地之上,弩箭齐发。 先前江勇让麾下百余人分成了三段,依次轮换射击,而到了这个时候,却是全体集射,弩箭的密集程度一下子便密集了许多。 弩箭过后,便是手炮。 一枚枚手炮扔了出去,臂力强一些的,能扔出去百余步,堪堪能在那道壕沟之前爆炸,差一些的,也能扔出八十余步。 爆炸声中,成片的骑兵倒下,但仍然有不少的漏网之鱼,狂奔而至。 江勇蹲了下来,从地上抄起了一根长矛,身边的好几个士兵变间有样学样。 头顶上的光线骤然一黯的霎那,江勇将手里的长枪猛地向上戳去,手腕一沉,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匹战马从他的头上跃了过去,肚子上带着一支长枪,一落地,便倒在了地上,马上的骑士一跃而下,手中的斧子飞出去的同时,几柄长枪已经同时插进了他的身体。 飞斧砸在一个宋军的头盔之上,运气还不错,斧背先中目标,那士兵摇晃了几下,脑子嗡嗡作响,却终是没有性命之忧。 张任稳稳地站在那个高点之上看着前沿之上爆发的战斗,在他两旁十余门青铜炮不时便会鸣响。 后方的火炮,主要便是阻隔齐军,让他们的后续军队跟上的断断续续。 稀稀疏疏地冲上来的齐军,对于他的阵地,还远远形不成威胁。 “第一天,就打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刘豫这一次是下了大本钱啊!”吴征走了上来,打量着前线的战斗。 他们这一片长达三里的战线之上,处处都在厮杀。 “身为狗腿子,就要有狗腿子的自觉,主子都豁出去一切了,狗腿子还能藏着掖着不成!”张任冷笑道。 “江勇那小子还真是有章法,前线的十余个百夫长,他这一片,是最游刃有余的,是个可造之材!”吴征打量着前方战线,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会把他放到第一线去,这可是扬州营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了。” “这是给他的机会,别人想要还要不着呢!”张任冷冷地道:“活下来,升官,死了,我会把他的骨灰带回扬州去。我从小的玩伴,兄弟,此刻不在第一线该在什么地方?” 吴征挑了挑眉,从某个方面来说,张任倒也没有说错。 武将什么时候升官最快?当然是打仗的时候。 只要你能不死,战后基本上都能往上升一升,要是你背后有人,那便升得更快。 眼前的张任,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前线,战事已经愈来愈激烈了。 “跟我上!” 从壕沟之中一跃而出,江勇举着刀向前冲了过去。 几乎就在江勇发起反冲锋的时候,长长的战一之上,几乎所有的宋军一线军官们,都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长矛迎面刺来,江勇稍微侧身,长矛嗖地一声从肋下扎过去,不等长矛收回,他已是一伸臂夹住了矛杆,人却是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前,手里的横刀扬起,轻轻一挥,已是从持矛齐军的喉间削过。 鲜血卟的一声便喷了出来,江勇在鲜血之中冲过了这名齐军,却是两手持刀,闷哼一声,来了一个力劈华山,对面一个齐军横矛一架,整个人已是被摁得跪在了地上,继而飞起一脚,将对方踹翻,然后继续向前,至于这个躺在地上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有爬起来的机会。 向前,再向前,砍倒挡在面前的每一个敌人。 更好的盔甲,更锋利的刀枪,给宋军加持了更强的战斗力。 齐军终于开始退却了。 当齐军退过了那道用尸体填满的壕沟之后,宋军便放弃了追击。 但退去的齐军却是一直在向后狂奔,这一次,对面的督战队并没有挥舞起他们的横刀。 宋军的阵地之上,也响起了鸣金的号角这声。 “第九队第十队打扫战场,救护伤员!一到八队,清点人数,重新编伍,准备再次接战!” 江勇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声吼道,顺手给一个躺在地上,肠子流了满地的正在哀嚎的齐军补了一刀。 这家伙救不活了,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开战之前,指挥使便说得很清楚了,齐兵俘虏不许杀,但对于辽人,就没有什么限制。 当然,如果是碰到肠子流了满地的辽国人还没有死的话,江勇也绝不会杀,让他活活的痛死会让他更加地痛快。 第七百二十九章:缠斗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啪地落在纸面之上,墨迹迅速地扩大,甚至于渗透了纸面,耶律珍揭起第一张纸,看着第二张上那黑色的痕迹,有些恼怒地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外头天气阴沉沉的,空气潮湿得似乎伸手便能攥出一把水来,脸上总是觉得湿涔涔的,不管什么地方,都是那种湿哒哒的感觉。 明明睡觉之前烘干了的被子棉絮,一觉醒来,便又变成了那种潮湿,直教人有些想发狂。 低头看着地面之上,青砖之上,水渍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墙上廊柱,露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向下滑动,抬头,大梁与砖墙的接头处,居然长出了一蓬灰扑扑的菌子,看那架式,大有继续向外扩张的架式。 屋子里一股霉味,总是萦绕在鼻间,直教人发狂。 耶律珍极其不适宜江淮这里的潮湿的气候,他居住在这条件都算是极好的屋子里都是如此,可想而知,那些只能呆在军帐之中的士卒,现在又多么的难受了。 别说是辽人了,便是赵国齐国的士卒,也是叫苦不迭。 每一次军议之时,耶律珍从那些将领们欲言又止的神情中便能看出,士气正在一点点下滑。 整整八个月了,别说是上面的承天皇太后已经不耐,便是下面的士卒,也已经怨声载道,人心思归了。 所以耶律珍同意了承天皇太后那个疯狂的孤独一掷的计划。 要么成功一路凯歌直接一统天下, 要么一败涂地退回河北退过黄河一直回到老家。 因为不做冒险一击,后果似乎也差不了太多。 如果是换作以往,耶律珍是万万不会同意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计划的。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军的抵抗居然如此的顽强而且有力。 最初,耶律珍还抱着就算攻不破徐州城,但只要在徐州城这里重创了宋军,自己接下来在撤退的时候,仍然会游刃有余。 但十几天的战事下来,耶律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别说徐州城,现在自己都对方的外围阵地,都无法打穿。 上万人的伤亡,换来的只是与敌人共同拥有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坑道。 而坑道之中的争夺,与城市之中那种逐屋逐街的巷战,根本就毫无区别。 伤亡之大,可想而知。 宋人的这一战争模式,极大地出乎了所有辽人的意料之外。 本来连绵不绝的雨季的到来,使得双方的火药武器的威能都大打了折扣,耶律珍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岂料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壕沟,又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似乎永远也翻越不过去的天堑。 大步走出门外,仰头看着天际,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紧跟着震天的霹雳之声响起,隆隆的雷声中,耶律珍厉声道:“传令下去,就算是用人命给我填,三天之后,也要抵达徐州城下!” “喏!”院子中,一名军官大声应答,转身向着院外跑去。 哗啦一声,天上似乎是天河被撕开了一道空子,哗啦拉的雨水直接倾盆而下。 江勇从藏兵洞中探出头来,横在面前的壕沟底部,水哗哗地流过,向着前方流去,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向后退了一百步。 壕沟修建的时候,便考虑到了雨季的来临,所以是一个渐次升高的过程,现在辽人占领的那一片区域,向来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这么大的雨,只怕连藏兵洞里也进水了。 像他们这里的藏兵洞,水流距离洞沿,也就只有半尺的距离了。 雨下得极大,数步之外,便已经有些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了。 耳中似乎又传来了一些异响,江勇有些不放心,准备下去巡查一下。 “江小五,卢林,跟我来!”江勇喊了两个同伴,跟着他从藏兵洞跃下,卟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壕沟里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一脚踩下去,只怕有半个脚掌又陷入了淤泥里,往前走一步,相当的费力气。 这样的天气,辽人应当不会发动进攻。 不过小心总是无大错,前面一百米,他们直接打得齐国军队丧失了战斗力,不得不换了辽国军队亲自出马,接下来的这几百米,用指挥使张任的说法就是,要流尽辽人的血。要让他们连徐州城墙的边儿都摸不着就铩羽而归,这才显得我们白羽军的威风。 江小五走在头里,江勇第二个,卢林在最后,三人在壕沟之中艰难地向前方走去。 转过前面那个直角弯,便是一条长约五十米的甬道,这甬道修得极为阴险,下头窄窄的,越向下越宽,就像是一个大翁,在这一段,你想往上爬,那是做梦。 要么向前,要么往后。 “小五,看一眼,没啥问题,我们就回去啦!”江勇吼道。 江小五大声答应着淌小向前,刚刚拐过去,他突然声惊叫起来:“敌人,敌人!” 江勇猛地抽刀向前奔去。 江小五抬起了手里的弩弓,哧的一声响,对面前惨叫之声,而几乎与此同时,江小五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冲过去的江勇眼睛都红了,瓢泼大雨之中,一柄长矛捅进了江小五的腹部,小五两手死死地握着矛杆,鲜血便从双手之中流将出来,被雨水一冲,又瞬间无影无踪。 “小五!”江勇大吼着左手举起了弩弓,哧的一声响,对面那个辽军仰天便倒,这一箭距离太近,江勇几乎是顶着对方的脑门射了进去。 甬道因为上头太窄的缘故,雨比外头小得多,堵在甬道口的江能,看到甬道里,此时挤了起码上百个辽军。 身后的卢林一边用力地吹响了哨子,一边向前冲了过来,与江勇一起,将通道几乎堵得死死的。 身后传来了卟嗵卟嗵的声音,那是战友们在向着这里增援而来。 “杀敌啊!”江勇抛下了弩弓,两手握刀,用力劈下。 张任在擦着刀,这样的天气,一天不擦刀,他的斩马刀就上长一层黄锈。吴征建议他保留刃口上的一些黄锈,这样的刀砍了人,即便那人不死,回头也活不长。 不过张任呸了他一口,被自己砍了一刀还能活? 当真是多此一举。 雨下得真大,这样潮湿的天气,对他这个扬州人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从小就习惯了,不过任忠就痛苦得很。 外头传来了脚踩雨水的嗵嗵声,接着一个斥候一头撞了进来,“第七甬道,发生战斗,起码有上百个辽军!” 张任与吴征同时跳了起来。 “轮到我了!”吴征瞅着张任。 “换一下,你下一个出击!”他伸了伸懒腰,“再不动一动,骨头又生锈了!” 看着张任提刀走了出去,吴征只好悲愤地坐了下来,谁让人家是指挥使呢? 你骨头要生锈了,我已经生锈了好不好? 但是他们这里是整支部队的中枢,必须要留一个人在这里保持整支部队的运转,张任走了,他就必须呆在这里。 那些甬道,便是害人的陷阱。 只消敌人被堵在这个甬道之中,那基本上就是末日来临。 看起来两边什么都没有的甬道,其实是有暗门的。 几个暗门一开,宋军便能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进来,以优势兵力在这些甬道之中对敌人群起而攻。 在整个战场之上,敌人是比我要多得多,但我只消保证在局部的每一次战斗之中,我的人比你多就行了。 这样的战斗一次两次或者算不了什么,但如果是几十次上百次呢?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打仗终究不同于打架。 十个人干一个人,可以完虐对手,一百个人干十个人,人多的一方,估计就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区胜,一千个人干一百个人,估计仍然会获胜,但胜利必然不会太容易,如果是一万个人对上一千个人,胜负就难料了。人数再往上走,就更难说了。 最后一个辽人在张任的大刀面前,只象征性地举刀长矛挡了一下子,就被张任砍断了枪杆,顺带着将半边脑袋也削没了。 江勇是被张任从泥水里翻将出来的,他的身上垒了好几层尸体了,特别是趴伏在他身上的那个宋军,背上被砍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这个人,江勇必定会死得透透的,不过眼下,江勇虽然伤势颇重,但却性命无忧。 “运气不错,活下来了!”拍拍江勇的脸,张任笑道:“可以回城里去养伤了!” 江勇有气没力地瞅着张任这个幼年时的玩伴,问道:“你受伤了吗?” 张任哈哈一笑:“很显然没有!” 江勇的悲伤逆流成河。 这他妈的命运也太不公平了。 张任凭啥子打了这么多仗,就一点伤也没受过呢? 自己也就在睢水干了一仗,便躺了近半年。 这一回在徐州又干了一仗,接下来,只怕又要躺半年。 自家伤自家清楚,这一回,似乎比上一回还要重一点。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而辽军就在这如注的大风之中,疯狂地向宋军阵地发起了进攻。 当雨停下来的时候,双方的阵地,更加地犬牙交错了。 宋军有的阵地不但没有被压缩,反而向前又挺进几十米,但有的地方,却被辽人占领了几十米。 总体上来说,辽人距离徐州城又近了一些。 刘豫走进了陈天松在壕沟里的藏兵洞中。 自从耶律珍下了死命令之后,即便是陈天松这样的将领,也不得亲临第一线督战,与辽军比起来,齐军的士气,现在几近于无,如果没有地位足够好,威望足够的将领督战,齐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了。 从徐州之战开始,齐国军队便一直被作为尖刀使用,像陈天松的部队,打到现在,当真算得上是伤亡惨重。 “王爷,打不下去了!”陈天松指着藏兵洞里躺着一些伤员,“连药品都供应不上了,您看看我这些兄弟,他们会活生生地烂死在这里的。” 刘豫还没有作声,跟在他身后的一名辽军官官,突然踏前一步,拔出刀来,哧的一声,戳进了一个躺在地上正在呻吟的伤兵的胸膛,那名伤兵瞪大眼睛,满眼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干什么?”陈天松勃然大怒,他身后的几名将领更是拔出刀来,直逼那名辽人。 “退下!”刘豫怒吼道。 那辽人冷冷地看了对面一眼道:“死了就死了,喊个什么劲儿,乱我军心者,杀无赦!陈将军,这人一双腿都肿成这个样子,铁定是保不住了,留着这样的人干什么,除了浪费粮食和药品,我看一点用处也没有。早死早干净!” 陈天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理这个辽人,只是看着刘豫。 “天松,我们没有退路。除了向前,还能如何?” “陈将军,大元帅说了,你这里的进攻滞后了,明天天黑之前,你要是不能拉平与其它部队落后的阵线,大元帅便会另外派一个人来指挥!” 陈天松悲愤无语。 他是落后了。 可是耶律珍难道忘了,最先突出这片死亡之地的部队是谁? 是谁用生命找开了进攻的道路? 现在他的麾下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了,却还想让他们保持与养精蓄锐多时的辽军一样的进攻强度,这可能吗? “天松,我再给你派三千人来!”刘豫拍着他的肩膀,道。 陈天松垂下了头:“是,王爷,明天天黑之前,末将一定会完成大元帅的命令。” 夜色渐渐落下帷幕,陈天松却仍然久久地立在那个被辽人军官一刀扎死在自己面前的伤兵面前。 “他妈的!”身后,有人突然骂出声来。“老子不想干了!” 陈天松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天柏,你去把昨天我们抓住的那个俘虏带上来!” 屋里几个军官齐唰唰抬头,看都会陈天松。 “老子也不想干了!”陈天松看着他们,道。 夜半,徐州城中,高迎祥反复地看着手里的信件,这封信,不过廖廖百余字,他却已经看了不下十余遍了。 “可信吗?”他看向李严。“陈天松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他能在关键时刻倒戈的话,那对我们,简直是太好了。” 第七百三十章:承诺 许性命无忧, 许薄田十亩, 许躬耕度日, 许子孙如常。 这便是陈天柏从徐州城内带回来的宋国首辅萧诚的承诺,一张巴掌宽大的纸条之上写着这四句话,盖上的是萧诚的公印和私印。 这让陈天柏非常的不满。 但陈长松却是欣喜异常,拿着这张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地装好了,贴身藏好。 “哥,这简直没把我们当回事!”陈天柏道。 拍了拍胸口位置的那张纸条,陈长松笑道:“许你公候万代,许你富贵永昌,你敢信吗?” 陈天柏楞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敢信!” “是啊,他要真这么许我,我才真是不敢信,那除了与他们对抗到底,死战到底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路可走了。但他这么许我,却是体现了他的诚意,而且承诺的人是萧诚而不是高迎祥或者吕文焕,可信度更高。最重要的是,萧诚加盖了私印。”陈天松道。 “这么说,大哥已经决定了吗?” 陈天松点了点头:“这四句承诺里,最重要的便是最后一句,许你子孙如常!天柏,这便代表着我们陈氏的子孙在战后不会受到追究,宋国一统天下之后,他们从军也好,文试也罢,能与其他人一样对待,我们是变成变成普通人了,但我们的子孙,脚下的路却很宽敞。咱们下一辈儿兴许还会有人记得咱们的黑历史,会有人打压,但再往下一辈,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些事情呢?” “只要子孙贤,即便我们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陈天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是大哥,家里怎么办?一旦我们这里事情暴光,家里只怕便会有灭顶之灾!” “你去叫长风过来!”陈天松挥了挥手。 陈长风,陈天松的长子,从小便随陈天松在军中打磨。 一柱香过后,一身戎装的陈长风有些疲倦地出现在中军大帐里,刚刚才巡视了一遍阵地,身上溅满了泥浆。 现在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停战、休息这一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就会摸过来。那些犬牙交错的壕沟彼此连通,宛如迷宫,陈长风甚至觉得要是无人阻挡,他们甚至可以一路走到徐州城下去。 敌人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从你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摸过来,狠狠地给你一下子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要是追上去,一个不小心进入到了一片新的壕沟区,最大的可能,就是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然后便只能接受灭亡的命运。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之后,追击便以视线能及的范围为止,一旦视线之内看不到敌人了,则追击立即停止,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已经占领的区域,不将这些地方扫一遍,你很难说已经真正掌握了这块地方。 这是陈天风打过的最糟心的仗。 睢县之战,都没有这么糟心过。 因为那个时候,见势不妙,他们可是逃之夭夭了,抛下了当时的辽军统帅卢本安,那家伙现在还在高丽混日子呢。 可是这一次,却是没得跑了。 “我已经与宋军接洽上了,准备投降!”陈天松开口一句话,便让陈长风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宋人许了?”他讷讷地问道。 阿父已经作出了决定,这是在通知他,并不是与他商量,那他能做的,便只能是服从,父子一体,他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许了!” “可信?” 陈天松将那四句话说了一遍,陈长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要我做什么?” “这里,有我与你二叔就够了,你要回密城老家。老家必须要有所准备,否则我们这里一起事,密城老家没有准备的话,就会给人一网打尽了。”陈天松低声道。 “我突然回去,只怕也会惹人生疑。”陈长松道。 “当然,不过这样回去,就不会有人怀疑了!”陈天松反手握住了桌上的带鞘长刀,猛地挥出,直奔陈长风大腿。 陈长风的脑子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腿上便已是挨了重重的一下,闷哼一声,已是摔倒在地上,以后撑地,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右腿根本就使不上半分力,竟然已经是断了。 这一下,陈天松可是没有留半分力。 “大兄!”陈天柏一声惊呼,上前抢下了陈天松手里的刀。 “你作战受伤,断了一条腿,已经不能在军前效力了,回密城老家,召募族人再来军前效力,使我部实力再增强!”陈天松弯腰,扶起陈长风,低声道:“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在老家聚集人手,等待事变之日。” 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陈长风却仍然忍着剧痛,仔细地听着陈天松所说的每一个字。 “宋人远洋水师不断滋扰齐国海疆,依我看来,绝不仅仅是骚扰而已。前期或者只是一些迷惑人的手段,接下来必然会有些大动作,比如说在某个地方突然登陆,开辟另一条战线,现在我们国内空虚,兵力,钱粮都被抽调到了这里,国内赋税奇重,民怨沸反,要是有一支宋军突然自后方登陆,必然会一呼百应,势如破竹。到了那个时候,你便与对方取得联系,可成为一支奇兵。” “宋人会相信我吗?” “宋人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们,那又怎么会忘记密城的陈氏呢?到时候,必然会有人来找你的。”陈天松道。“你下去准备吧,我会上奏齐王你受伤的事情,然后你便准备回老家吧!” “是,那我走了,阿爹您也要当心,刘豫、韩直可都是千年的狐狸,别让他们看出什么来了!” “只要我不离开军营,他们又能如何?”陈天松道。“齐国大军,有一半在我手中呢!” “宋国一定会赢吗?” “宋国会不会赢我不知道,但齐国一定会输!”陈天松摇头道:“此战过后,齐国必然不会再存在了。辽国若败,撤回途中,必然会以我们断后阻挡宋军追击,而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必然会对齐国进行大规模地劫掠来补充他们这一次在兵力、人员上的损失。即便宋军不趁势发动北伐,齐国也会被辽人如同河北路一样纳入到直管当中,以更方便地压榨好应对宋人在接下来必然会进行的北伐。” “真要这样,齐国那就要遭殃了!”陈天柏道:“刘豫这几年来,还是保全了齐国的,齐国的百姓,可比河北路上的百姓日子好过多了。” “所以这一次,咱们不单单是为了我们家,也算是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陈天松道。 陈天柏连连点头。 两人说来说去,倒是说出了一股子要为京东诸地老百姓谋幸福谋未来的崇高使命感出来,这也让他们浑然没有了半分又当了反骨仔的感觉了。 当年反宋归辽, 如今反辽归宋。 在宋辽之间反复横跳, 只要时机把握得好,那他们总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至于刘豫如何,嗯,那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连续多日阴雨绵绵,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架不住时间长,河道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平日不过几十米宽的水面,如今差不多已经扩充了快一倍了。 两间木楼原本是搭建在岸上的,因为地势的原因,对长长的河道一览无余。如今因为长水,两间木楼也有一半被淹到河里,变成了河道之中的两座孤岛。 两座塔楼之上人不多,只有两个人,下面拴着一条小船,每天都会有人来换班,任务就是负责警戒。 从这里往上五里左右,便是辽军水师的水寨。 也是宋军水师一直在寻常的对手的大本营。 江淮水网密布,对于现在的宋辽双方来说,其实是机会均等。 数次交锋,由江雄率领的宋军水师虽然占了上风,但刘整的指挥艺术倒也不容小觑,虽然正面交锋输了,但他跑得也是极快,极大地保留了舰队的元气。 接下来,便是辽军骚扰了, 这个时候,四通八达的水网,倒成了他们的优势,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从那里钻出来给你一炮。 江雄一门心思地想要找到刘整的大本营,将其一举全歼。 前一段时间,宋军水师终于发现了目标,可是因为河道狭窄,硬打的话,只能一艘船一艘船地上,而且两岸的辽军陆师闻讯来援的话,宋军水师,那是要吃大亏的。要是被困在狭窄的河道之中,两岸的辽军别说搬来火炮,就是用投石机、弩机来强攻的话,也是要吃大亏的。 现在河道变得如此这宽,机会就来了。 宋军最新打造的潜水船犹如幽灵一般的在河水之中向前划行。 从水面上看,这种船就像是一艘倾覆的船只,只露出了一个肚皮朝上,正顺着河水一路向下飘流。 但是如果你能在水下的话,便会很惊恐地看到,那船的两边,居然伸出了数条船桨,随着每一次的划动而游鱼一般的向前。 站在塔楼之上,雾气蒙蒙之下,即便是哨兵睁大了眼睛,也完全注意不到这两艘正在接近的潜水船。 靠近了塔楼,船顶突然被掀开了一个盖子,几名宋军从内里站了起来,手中举着的神臂弓,瞄准了塔楼上的辽军,哧哧数声响过之后,两名哨兵从塔楼之上一个倒栽葱卟嗵一声掉落到了水中。 另一边,结果同样如此。 两艘船的盖子又被盖上,船续续向前,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这样的船驶了过来,怕不是几十艘之多。 雾不大,恰到好处,朦朦胧胧,犹如雾里看花。 而此时,江雄的主力舰队,亦正在远处缓缓向前逼近。 临时的水寨里,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舰延绵十几里,一片灯火辉煌。 潜水船愈发地小心了, 静悄悄地靠近到一艘大船的尾部,背上的舱盖打开,露出了一个人影,一扬手,一截带着锚钩的绳索被抛上了船,用力一拉,那人便如同猿猴一般地爬了上去。 然后便是第一个,第二个,片刻之间,那潜水船之内,居然有十来个人都上了船。 然后是第二艘潜水船,第三艘潜水船靠上了这艘战舰。 一路向前,甲板之上居然没有人。 上船的宋军之间颇有默契,打了几个手势之后,立即便分了开来,向着不同的目标摸了过去。 耳边突然传来了轰然的爆炸之声和惊呼之声,示警的鼓号之声也顷刻之间响了起来,辽军水师之中一艘战舰突然火花冲天,船上无数人影来回奔走,有人站在船舷边,正举着弓箭对准水中射击。 是有同伴露了形迹。 而这艘船也骚动了起来,船舱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领头的宋军从腰上摸出一枚手炮,旁边的同伴晃燃了火筒子,点燃引线,宋军抬手便扔进了船舱里。 里头传来了惊呼声。 手炮,对于双方的士兵来说,可都不陌生。 一不做,二不休,外头的宋军又连二接三地向内里扔了好几个。 而此时,这艘三层战舰的上面两层,也传来了爆炸之声。 舱里爆炸之声连接响起,熊熊大火亦同时烧了起来,数名宋军士卒执刀持弩,守在舱门口,而另外几个,已是奔到了船头,一把掀开毡布,露出内里的一让柞木炮。 清膛,装药,夯实,瞄准,然后点火,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地自如,显然事前是做了专门的培训的。 几个人半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片刻之后,轰然一声剧响,柞木炮开火了,与这艘战舰近在咫尺的另一艘战舰立时便遭了殃。上面大群的士卒刚刚奔上甲板,便突遭横祸,爆炸声中,纷纷惨叫着倒地。 二层的柞木炮也开火了,不过他们瞄准的是另一艘战舰。 整个临时水寨瞬息之间便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远处,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的爆炸之声宋军水师兴奋地加快地速度。 第七百三十一章: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袭击经过了精心策划,利用了七月这段时间阴雨连绵所导致的河水暴涨这个仅有的时间窗口,当然,潜水船这种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型船只,在一路瞒过敌人的耳目,径直钻进了辽军水师临时水寨之中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刘整是水师行家,他对敌人的防范,终究还是局限在已知的一些手段之上。 这种几乎完全隐藏在水下航行的船只,实在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之外。 所有的攻击行为都是带着明显的目的,并不是随意地找上一艘船开干的。 遭到攻击的船,几乎所有的船舵都被破坏掉了,而且这些船,差不多都在外围。 这些失去方向甚至于失去了移动能力的船只,横亘在了航道之上,将内里完好无损的船只给堵得死死的。 刘整衣衫不整地冲出了舱室,看着水寨外围冲天而起的大火,滚滚而上的浓烟,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剧烈的爆炸声,不由得目眦尽裂。 “起锚,冲出去!” “统领,航道之上有船只阻挡!”惊慌失措的军官,看着周边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船只,惶然道。 “撞过去!”刘整愤怒地吼道:“难道你以为袭击仅仅就是这些吗?敌人的水师主力,此时必然就在向我们奔来的路上,在这里每多耽搁一刻,危险便会多一分。只要主力战舰尚存,其它船只,补充起来也容易。传令主力战舰,突围,突围!” 刘整的旗舰在他愤怒的吼叫声中起锚,四片叶轮由缓到急地旋转起来,它巨大的舰身,只是一个转身,便将其身侧一艘刀鱼船给直接撞翻,刀鱼船上十几名水兵惨呼一声,便跌落到了水里,不等这些人逃开,楼船的船身已经是碾压过来,巨大的吸力,将这些落水的水兵轻轻松松地便吸进了船腹之下,便算他们水性再好,这一下,也是有死无生。 楼船向前猛冲。 与一般的战船不同的是,刘整的这艘楼船,前方是装上了尖厉的铁质撞角,侧舷之上,也安上了一些铁板,这使得这艘楼船的防御和近身战具备着极其强大的优势,只不过这种优势在对敌的时候尚没有发挥出来,倒是这一次在对付自家人身上,将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前方一艘马船正在拼命地调转航向,马船的船长,看起来应当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行家,袭击一开始,他便准备向外跑了,只不过马船作为运输船只,船身可不小。刚刚船身打横,三层高的楼船已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地撞了过来。 喀喇一声响,尖锐的撞角,轻而易举地便切进了马船的正中间,伴随着一阵阵的断裂之声,这艘马船被顶着往前横移,一边移动,一边断裂,最终,竟然是硬生生地被楼船从中一切为二。 伴随着楼船从断裂的地方冲过,断成两半的马船直接倾覆,迅速下沉。 马船可不比刀鱼船,上头有上百名士卒。 停在内围的主力战舰,有样学样,掉过头来,用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向外围猛冲,而挡在他们航道之上的中小战船,一下子就遭了殃。除了极少数见机快,操船技术好的,船也够小的,能够惊险万分地在战船的缝隙之中穿梭躲避之外,其它的,基本上都难以逃过厄运。 又一艘马船挡在了刘整的前方。 楼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直直地对着马船撞了过去。 楼船上的人紧紧地抓着手边能稳住身形的东西,他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在熊熊的火光之中对面那些水兵们绝望而愤怒的目光。 马船之上,一名水兵突然大吼了起来,一伸手,从腰腹间的挂带之上掏出了一枚手炮,就着边上的火头点燃,扬手便抛向了刘整的楼船。 “狗娘养的,要死大家一块死!” 楼船甲板之上的人惊慌避让。 楼船撞上马船的同时,那枚手炮也在甲板之上凌空暴炸了。 在马船上的人被巨大的撞击力抛飞的同时,而楼船甲板之上的水兵也有人在惨呼中倒下。 楼船继续前行。 “干他们!”混乱之中,有人狂吼。 整个临时营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刘整意识到了在这样的关口,他没有时间来组织所有人安然有序的撤退,这样的混乱之中,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会有求生的欲望,人人都想逃的结果,便是人人都逃不掉。 断尾求生,是他唯一的选择。 主力战舰相比起外围的各类辅助战船,可算是人高马大,皮糙肉厚,速度一起来,撞翻,推开那些小船,毫无问题。 只要主力战舰尚存,那假以时日,还能卷土重来。 起初也还算是顺利,但在快要突出去的时候,这些主力战舰抛弃战友,不顾战友死活甚至拿战友垫背的行为,终于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怒。 在这些主力战舰冲过来的时候,船上的士兵向他们连接丢出了手炮,射出了弩箭,有的马船,甚至架起了柞木炮,向着这些楼船开火了。 当刘整终于冲出去的时候,整个战舰,也亦是伤痕累累了,甲板之上的水兵,更是死伤枕藉,而跟在他身后冲出来的其它主力战舰,很多更是不堪,行驶起来,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了,有的更是燃起了大火,如果主帆被烧掉,刘整不认为他们还有可能有逃脱接下来宋军水师的追猎。 “走,走!”鼓号声中,以刘整旗舰为道,冲出来的数十艘主力战舰狼狈逃窜,而临时营地之中,一些小船或侥幸逃出来的船只,也拼命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夜色之中全力划动船只。 只是水面虽然宽,但下面并不是所有人的地方都合适行船,夜色之中,不时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那是有船搁浅了。 毕方号抵达这里的时候,熊熊的火光映照着这里的乱局,江雄甚至没有多看这里一眼,立即便率领着他的第一舰队继续向前,他要去追击逃窜的刘整。 汉江一战,让刘整逃出了生天,几年下来,这家伙便弄出了如此规模的一支舰队,在江淮水域与自己较量了这大半年,这一次要让这个祸胎又跑了的话,天知道他以后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为了这一战,江雄可是将毕方号,重明鸟号,三足乌号和比翼鸟号这四艘大家伙都带了过来,也只有在这样的汛期,这四艘大型战舰才能驶进这样的河道,他必须在汛期结束之前,将这四艘大舰给撤出去,否则水一退,河道变浅变窄,毕方号,重明鸟号这样的大型战舰不但没有了丝毫优势,反而会成为小型战船的活靶子。 这一次为了瞒过敌人的谍探,重明鸟号和三足乌号两支舰队又在其它地方晃荡,只有毕方号和比翼鸟号参与这场战役。 如果抛开毕方号和比翼鸟这两艘战舰之外,其它的战舰相比于辽军水师,并没有太多的优势。不过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毕方号和比翼鸟号船头船尾都安装了重炮,而在三层甲板上,这两艘战舰一共布置了十六门火炮。 而辽军水师这边,即便是刘整的旗舰,也不过是安装了柞木炮而已,两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毕方号径直离去,比翼鸟舰队却是留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乱局,比翼鸟号战舰船长叶涛一声令下,半数火炮一个齐射,一艘挣扎着刚刚驶出来的马船在冲天的火光之中缓缓下沉。 毕方号一路向前,前方敌舰隐隐的火光,便是他们的指路明灯。 天色渐明,刘整绝望地发现,敌人的战舰距离他们却是越来越近。 两岸驻扎的辽军,聚集在岸边,却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在宽阔的河面之上互相追逐的船队,对于水上的战斗,他们有心无力,特别是在其中一艘宋军水师战舰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用船头的主炮,给了他们一炮后,两岸的辽军甚至退得更远了一些。 刘整如果不顾一切地靠岸,当然可以逃出生命,留下一条命来,但他却不愿意丢下战舰,没有了战舰的他,在辽国人的那里,什么都不是。 而且如果他丧失了这支舰队,使得宋军水师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牵制,那正在围攻徐州的辽军大军可就危险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他从江雄的手里逃出了生天,耶律珍只怕也会一寸一寸地剐了他。 他可不想像崔昂那样,最后变成了一堆碎肉,死得其惨无比。 刘整不想这样逃,不代表着其它舰只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可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成为鱼虾的食物。 在发现自己的速度根本无法与宋军水师相比,被追上只是迟早的问题之后,其中一艘战船立即便一转舵驶向了岸边。 岸上是有辽军的,他们可不想信宋军水师还能追到岸上去。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岸边看起来水势滔滔,实则上水并不深,他们的战船走了一段之后,伴随着咣咣的船底接触到地面的声音,无论水手再怎么使力,船也无法再移动分毫了。 船上的水手们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立即便跳下了战船,拼命地向着岸边游去。 身后赶来的宋军水师对于这些已经没有人的船,并没有放过。 侧翼的数门火炮一个齐射,便将搁浅的辽军战船给打得破破烂烂。对于那些跳水逃走的水兵,他们倒是无所谓。 没有了船,这些水兵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越来越多的船,驶向了岸边,在船毁人存的情况之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弃船。 刘整成了孤家寡人。 只余下了他一艘战舰还在拼命地逃窜。 只是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这艘船上的水兵,都是他的心腹嫡系,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兵,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姓刘。 只不过他们再忠心,出抵不过实力上的差距。 毕方号的战舰虽然比他更大,但却多了一半的轮叶,多了一半的水兵。在如今顺流而下又是顺风的情况之下,他们即便三头六臂,也无法逃脱。 刘整叫过了儿子刘罡,指头船边悬挂着的一叶小舟,道:“放下那条舟,逃吧!” “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刘罡红着眼睛大叫道。 “没有必要!”刘整摇头道:“不过逃出去之后,不要回辽营,也不要回家了,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隐姓埋名。” “我不!”刘罡摇头。 “给刘家留一条根吧,我失败了,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刘家的。老刘家,总得留下人烧纸的人吧!大富,二贵,带公子走!”刘整一掌砍在刘罡的脖颈之上,刘罡眼前一黑,缓缓倒地。 两个赤足老兵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扛起了刘罡。 “带他走!”刘整挥挥手。 小舟被放了下去,刘罡躺在船舱之中,两个老兵用力划桨,向着不远处的一处小河汊驶去。而刘整,则是指挥着他的旗舰,在河面之上拐了一个大弯,不再逃跑,反而是迎着毕方号,全速驶去。 毕方号上,江雄哈哈大笑:“刘整老贼,今日便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内河第一人!” 耶律珍骑在马上,看着远处巍然耸立的徐州城。 正是饷午时分,徐州城内,炊烟阵阵,直上九宵,飞到了一定的高处之后,这些炊烟终于聚拢到了一齐,如同一团云彩,缓缓地飞向了远处。 就在一刻钟之前,耶律珍接到了水师全军覆灭,刘整阵亡的消息。 水师的彻底失败,在已经一只脚踏在了悬崖边上的他的屁股之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必这个时候,宋人的预备队,已经在整装待发了吧,他们聚集在码头边,等着他们的船队来装载上他们,然后通过这些纵横交错的水道,抵达辽军的后方,切断辽军的归路,截断辽军的粮道。 也许是七八天,也许是三五天,自己如果还不能拿下徐州城的话,那么,自己便只能下达全线退却的命令。 南征失败。 同时,也几乎是在宣告着大辽的失败。 第七百三十二章:两只大钳子 刘益民有些上火,半边腮帮子都肿了起来,捂着腮帮子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一边看着眼前正在建设的工地。 大猫小猫三两只,看得人脑袋瓜子生疼生疼的。 再瞅瞅边上的反正的登州知县田逢春,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也不知胡子有几天没有刮了,看起来比自己还要不堪。 这家伙已经很用力了,连自己家里的人都被他弄了来,加入到了建设队伍之中,可是能使唤的人,与要完成的工程量相比,委实差距太大。 本地的青壮,不是被刘豫弄去当兵,便是弄去当了民夫,要么在江淮作战,要么便是奔波在齐地往江淮的道路之上,肩扛背驼的运输粮草军械呢。 留在家里的,基本上是老弱妇孺孩童。 而他现在要建设的,却是一支近十万大军登陆之后所需的粮饷、军械、药物等各种后勤物资的库房以及一些房舍。 虽然都是简易的,但依靠眼下这些人,只怕在下一批船队到来之前,根本就无法完成。 而在大宋的官僚体系之中,考评一个官员最直接的一条便是,事情的结果如何? 至于做事的过程,其实并不看重,只要你能达成预定的目标,那其余的都可以退后一点点。 如果是民事,那还好说一点,最多不过是一顿申饬罢了, 但现在可是军事,想想那严苛之极的军法,动不动就搞一个红通通的斩字,刘益民就头皮发麻。 就算他的哥哥是刘益国,在这上面也帮不了他多少。 大宋军队队之中的军法官,自成体系,根本就不受部队长官的约束,而直属于监察院。 这一次的大好机会,刘家是一定要抓住的。 近十万大军泛海来攻。 水上的事情,自然是郑之虎作主,但上了岸,这十余万人,可都全是由他的哥哥刘益国作主了。 这十几年来,刘家虽然起起落落,但整个命运,却是大体上与萧诚、岑重等人绑在一起的。 严格来说,刘益国等人算是岑重的嫡系部队。 当年岑重开辟两广之地时,是赤手空拳而来,所以便找到了萧诚,从萧诚那里借走了铁脚将军魏武及一干军士。 后来岑重站稳了脚跟,吸纳了刘氏家族之后,刘益国脱颖而出,彼时的魏武虽然还是广南西路的都钤辖,但军事实权,却慢慢地落到了刘益国的手中。 魏武开始坐冷板凳。 新宋成立,魏武率白羽军出击,而刘益国则留守东南。 地位本来相若的两人,登时被再次拉开。 魏武如今已经成了大将军了。 此次岑重为刘益国争取这个位置,可是出了不少力,不过难度也同样很大。 来自两广、云贵、两江、闽浙这些地方的后备部队组成了现下这一支远征队伍,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互不统属,要将他们揉捏在一起,这里头的困难,用屁股想也知道极不容易。 军令并不能代表一切。 纪律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对你心服口服。 而打仗,要的却又是一个令行禁止。 所以刘益国将前期的这些准备工作看得相当重,这是向各部将领体现他的领导力和统筹能力的最要时刻。 千里泛海而来,又是在敌后作战,后勤辎重自然是重中之重,虽然在海上,大宋水师无敌,但在岸上没有一个稳固的基地,则亦会成为无根浮萍。 刘益民第一批赶到,就是要把这一件事情做好。 前面的事情都很顺利,但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卡在了劳力之上。 先期抵达登州的军人并不多,这些人不可能去做这些基础建设的活儿,这里毕竟还是齐地呢!这批精锐的军队,要随时提防周边的齐军来袭。 虽然说留下来的齐军不成气候,但如果这些人与本地的豪强勾连了起来,那也不是一个小事。蚁多咬死象的事情,并不罕见。 眼下,大宋的知秋院谍子也好,皇城司密探也罢,都在这片土地之上疯狂活动,目的就是要拉拢更多的本地氏族。 感谢刘豫的疯狂与辽人的刻薄,本地氏族现在亦是苦辽人已久,不过除了本地之外,其它地方的那些氏族也只能表示等你打来了,我自然会奋起响应,不过现在嘛,我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才行,只能表达口头上的支持。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非就是眼下江淮之战,胜负难料,而第四战场,大军并未抵达,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看到真正的大军上岸,想让这些人马上就站队,他们才不会干呢! 刘益民很清楚,这件事情要是做好了,第四战场获得了成功,刘氏也就真正地踏入进了新宋的核心圈子当中了。 反之,一旦失败,刘家估计就要在眼下的圈层之中再往下跌几个层次。 机会给了,怎么把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样能弄到更多的劳力?”揉着腮帮子,两眼发赤地刘益民看着田逢春。 “有几个地方,有很多的青壮!”田逢春有些胆怯地瞅了一眼刘益民,这家伙眼下明显是有些发急了。 不但刘益民急,他也急啊! 既然换了船,田逢春自然也是想立下些功劳的,可眼下这米,好像是煮成了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弄人有过无功,可就惨了。 “那不早说!”刘益民大怒,“在那里,为什么不征来?” 田逢春苦笑着道:“刘将军,他们盘踞在羽山、莱山还有蹲狗山。” “你说得是那些山匪?”刘益民皱起了眉头。 “倒也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田逢春道:“许多人以前也都是良善百姓。” “加在一起,有多少人?” “如果全都能下山,几千人还是有的!” 刘益民一下子直起了腰,“给我找一个向导,我上山去找他们!” 田逢春一惊:“刘将军,只需随便派一个人带着您的信去找他们就好了,您亲自上山,太过于危险了,万一有人不识好歹?” “有什么好怕的!”刘益民道:“这些人,大半是被你们的苛捐杂税,沉重的劳役给逼上山的吧?我们是来解救他们的,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田逢春有些佩服地看着眼前这个家伙,讲真,他田逢春还真没有胆子去土匪窝里劝说这些人下山。 河北路,真定府,滹沱河畔,张诚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麾下的蕃军被对面的辽国皮室军一个冲锋,便被打得稀乱。 这些来自秦风路上的蕃军,本身不论骑术还是个人技艺,都是不差的。单个较劲,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可是把他们放在一起,立时便变成了一团散沙。这么久了,张城在他们的身上下了无数的功夫,可惜收效甚微。 见好便上,风头不对立马便跑。 即便张诚知道他们的德性,把他们放在侧翼作为牵制,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成作战主力,可溃散得如此之快,还是让张诚脸皮发热。 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侧战场之上的西军大将张云生那些似笑非笑的脸皮。 别看张云生奉命接受张诚的统一指挥,但如果不是萧靖此刻就在张诚的身边,张云生不见得会买张诚的帐。 如果张诚麾下表现优异,或者能让他高看一眼,可惜这些蕃军也太给张诚丢脸了。 眼见着一部皮室军尾随着溃散的蕃军从左翼直插过来,萧靖提了提手中的长枪,道:“太尉,我去!” “接应他们回来即可。”张诚点了点头。 萧靖是萧定放在张诚身边的表示合作诚意的类似于人质一类的意思,当然,与萧靖一起来的,可是足足上千的精锐骑兵,这些人,都是从铁鹞子之中挑选而出的。被挑中的人,名义上都是从铁鹞子中退役了,转身便被集中到了萧靖亲兵当中。 便是萧靖本人,虽然比不上当年同样年纪的萧定威震河北,一身本领却也是让西军上上下下都服气的。 胯下龙驹,更是当年萧府之中逐影的后代,肩高八尺有余,放在哪里,都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策马提枪,一声轻喝,萧靖一马当先,冲向了左翼袭来的皮室军。 黑马,黑甲,外黑内红的大披风,黑色的长枪,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萧靖率部斜刺地杀入了战场,长枪抖起碗大的枪花,一挑,一柄长刀凌空飞起,一压,一个脑袋啪地一声如同一个南瓜一般被击碎,一旋,弯起的枪杆反弹而出,一骑倒飞而出,手脚乱舞啪哒一声掉落在乱马群中,一收,枪刃掠过了一名骑兵的咽喉,鲜血飙飞。 甫一接触,数名以勇武著称的皮军骑士在萧靖面前如同婴儿一般,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被他宰鸡杀鸭一般给弄死了。 不过这没有让涌上来的皮室军感到害怕,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更多的皮室军反而策马向着萧靖涌来。 不管是身手,还是穿着打扮,抑或是胯下的战马,手里的长枪,每一样都不是凡品,都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要是能干掉这个人,功名利禄,只怕马上全都会涌有。 不过他们现在想要靠近萧靖来一场围殴,却又显得有些晚了。 先前萧靖是马快手快眼快,连杀数人之后,他的亲卫们已经涌了上来,除了正前方留给了萧靖之外,左右后三个方向,都有人替他牢牢地守住,让他能一门心思地往前杀。 左翼因数这一千人的加入,瞬间便逆转了局势,阵线再一次稳定了下来。 张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皮室军的确很厉害,但现在的宋军,却也不是当年的宋军了。 自己麾下的儿郎们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不输给对手。 而西军将士,十几年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征战。 只是这些蕃军,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再次看向战场,追击而出的皮室军,被萧靖生生地杀散了,此刻正在后退,而更多的皮室军则缓缓向前压进,接应那些奔逃而回的骑兵。 战场上的萧靖一拉马匹,那匹神骏之极的战马从极高的速度到完全停下来,只用了平常战马不到一半的距离,马儿人立而起,马上萧靖一手举枪,身后跟着的亲卫纷纷勒马,竟是没有一个人越过萧靖,战场之上数万人的目光,几乎都停留在了那个跃马挺枪的黑甲将领。 那一刻,张诚似乎看到了年轻之时的萧定。 也是那样的光采夺目, 不管在那里,都会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张诚心中当真充满了嫉妒之心。 这老天爷,至少在这个时代,是格外地钟情于萧家的。 一匹快马从远方奔驰而来,停在了张诚的身边,抱拳大声道:“禀太尉,真定府辽军已经出城,正向战场而来,预计一个时辰之后抵达战场。” 张诚吐了一口气:“鸣金,收兵。” 没有一举击败这两万来援的皮室军,便已经失了先机,再不走,就会被来自真定府的辽军两面夹击。 短时间内,是很难拿下真定府了。 不过,能将这两万皮室军吸引在河北路,不让他们南下增援的话,结果其实也并不算太差。接下来与对方在真定府左近对峙,不见得就找不到机会。 就算吃不掉,揍他们一顿也是可以的。 萧靖打马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十数名蕃军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一个个脸如死灰。 随着行刑军官的一声令下,十几个脑袋顷刻之间便掉落在了地上。 “靖安,好本事!”张诚压根儿就没有看那些被斩杀的蕃军将领,也没有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蕃军,平常还担心他们作战,现在他还真不怕。 “太尉谬赞了!”萧靖微笑着在马上欠身。“是真定府的敌人出来了吗?” “是!所以我们得走了!” “可惜,要是真定府的辽军将领胆子再小一点,我们是有机会重创这支辽军的。”萧靖有些遗憾。 “这是辽国的皮室军,我们纵然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但真要重创他们,自己也绝好不到哪里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情,做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张诚道:“不如退去,再寻机会!” “太尉说得是!”萧靖的眼光扫过那些蕃军:“经此一役,想来接下来,他们能用心一些。太尉,不如给我一部分吧,我麾下异族人也多,不少与秦风路上的这些蕃人倒也拉得上关系。” “你觉得他们能派上用场,那便派一半人给你!”张诚点头道:“但愿以后别拖后腿了,不然,我灭了他们的族裔!” 第七百三十三章:统兵的级别 甘泉一手端着一碗羊肉汤,一手捏着一个大饼,走到了张城的跟前,与对方一样,盘膝坐在了草地之上。 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平常不提,但在战时,却是与普通士兵吃着一样的大锅饭,了不起就是分发饭食的伙头兵给他们碗里多捞一些硬货,不过他们却也不在乎这点东西,伙夫舀到了他们的碗里,他们转头就会夹给那些普通士兵。这些浑不在意的随手而为之的举动,却最是收揽人心,能让人死心塌地的为他们效劳。 作为将门世家,这些事情,张城却是从小就跟着老爹学会了的。 此刻,他的碗里,就只有一碗清汤。 看着甘泉的模样,张城笑着问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你我关系不同一般,藏着掖着干什么呢?” 甘泉舌头一卷,将碗里一条肉片给卷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问道:“太尉,那些蕃军只要调教好了,不失为一股生力军,今天您施了军法,他们战战兢兢,正是拿捏他们的好时候,不怕他们不效死力,咋就给了萧靖呢?” “因为现在我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与过去的身份不一样啊!”张城道:“我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整支大军的作战目标能否达成的问题,而不是我自己的实力消减或者增长,这一战打赢了,我的功劳自然最大,要是输了,我自然也是第一责任人。” “那也不见得!”甘泉有些不服气:“当年崔昂在河北路上打成那样……” 张城脸色一沉:“你觉得我是那个败类一样的人吗?” 甘泉脸色一窘:“太尉,是我失言了。” “作为大军的统帅,我要全面衡量整支部队如何才能将实力最大的发挥出来,甚至超水平地发挥出来!”张城道:“甘泉,我们能让这些蕃军听话,靠得是什么?” 甘泉沉思了片刻,道:“靠得是威压!” “不错,当初我们万军丛中斩杀李淳,摧毁了李淳的数千亲军,让秦风路上的蕃军胆战心惊,不得不臣服在我们的脚下,但这,只不过是最低级的一种统兵方式罢了。”张城摇头叹道:“威压镇之,恩义纳之,利益结之,理想同志,我只不过是做到了第一步而已!” 看着甘泉有些迷茫,张城解释道:“威压镇之,恩义纳之这两点不用说你也明白,所谓利益结之,则是把所有人的利益都绑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第三层,而第四层所谓的理想同志,则是萧崇文跟我说的,意思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披荆斩棘,砥砺前行,虽百折而不挠,万死而不屈,是为同志。做到了这一点,则百战百胜,天下再没有人能是我们的对手!其实,这已经不仅仅是局限在带兵的范畴,差不多可以放之天下而皆准了。” “这,能做到吗?” “也许能做到吧!”张城踌躇地道。“至少现在,我是被他说服了,愿意与他成为同志,为了收复故土,北伐幽影,一统天下而并肩战斗。” 甘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眼前,对于这些蕃兵,我只做到了第一点,现在我杀了他们不少头人,对于我,他们畏惧,但却不见得服气。接下来,他们害怕我把他们往死地上送,让他们去执行一些必死的任务,而我呢,则担心他们故态复萌,什么时候给我腰眼子上来一下,大家彼此都不能坦承相待,如何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作用呢?总体上来说,他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在萧靖那里就行吗?” 张城点了点头:“至少比在我们这里要强得多。别忘了,西军那边,也是夷人居多。而萧定带兵,已经做到了第三点上头了。萧靖这一次把这些蕃军弄到了他那里,对于这些蕃军来说,无疑是救他们离开了我的虎口,此为恩义。而萧靖可不缺钱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者便是正如萧靖先前所说,秦风路上的蕃人本来就与西军那边藕断丝连,有些甚至是同源同种,到了那边,必然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我看那萧靖,委实不输年少之时的萧定。” “如果我们也有充足的钱粮,自然也可以利益结之!”甘泉嚼了一口大饼,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太穷了啊! 陕西路以前被晋、赵、西军以及张城等势力分而据之,战事不断,秦风路上李淳心怀异志,不断地加捐加赋,扩军备战,两地都是穷得叮当作响。 随着李淳覆灭,张城复归宋,有了益州路与两湖之地的一些支援,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但这两地,也不过是让张城有能力再聚起一支大军配合朝廷开辟新的战场,至于一般的老百姓生,对不起,还是得自食其力。 当然,没有了那些沉重的苛捐杂税,老百姓们也算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是能喘一口气,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而大量的军队所需流入,对当地的经济复苏,也的确有一些带动作用。 新朝廷,新气象带给了老百姓生新的希望,春天时将希望播种了下去,想要收获,总也还得等上几个月。 所以甘泉说他们穷。 为了让辖下的老百姓过得更舒服一点,张城从军队嘴里挤下了一些钱粮用来抚恤地方。 他们当然没有更多的钱,能让那些见钱眼开的蕃军下死力。 宋军一路后撤。 然后在小作口、汪家谷、西临山、东临山等地建立起了军寨,对真定府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状态。 从这些军寨的建设过程便能看出,宋军是准备打一场持久战的了。 而从辽国本土远道而来的这两万援军,则分别驻扎在了获鹿以及灵寿,与真定府形成了一个倒品字形,与宋军对峙起来。 滹沱河畔一场大战,双方也都算是明白了彼此的实力,想要一口吃掉对方,基本没有可能,便是速胜,只怕也是做不到。 也只有在长期的对峙之中,看看谁犯的错误更多。 犯错更多的一方,当然也就会是失败的一方。 耶律辩机久久地看着地图。 直到身后传来真定府守将萧若水的声音。 “宋军以张城为统帅,汇集了陕西路、秦风路以及西军的西厢神勇军司张云生所部以及神堂堡李义所部,总兵力超过了八万人。这一次除了李义所部,其它各部都到了真定府,看起来他们是想一举击溃你们,回过头来再对付我们真定守军!” “打得倒是好算盘!”耶律辩机冷笑起来。“以为我们也是河东军吗?” “柳全义真是一个废物,坐拥富庶的河东,却被宋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龟缩在太原府,朝不保夕,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萧若水也是摇头不已。“如果他能击败李义所部,或许还可以帮我们一点忙。” “张城这人如何?” “将门世家,他老子便是张超。”萧若水道:“这人性子坚毅,用兵老到,在秦岭之中与我们作对了多年。张云生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指望这样的人行险,压根儿就不可能。对付张城,只能一点一点的啃!不过井径现在控制在他们手中,对我们极是不利!” “现在除了太原府,宋军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富庶的河东地区,可以就近获得物资粮饷,柳全义真是废物啊!”耶律辩机没好气地道。 :“根子不在这里,还是在江淮啊!镇南王那边不能取胜的话,从大战略上来讲,我们便被动了。”萧若水皱着眉头道。 “如果不能速胜,为什么不撤回来以待后来!”耶律辩机在屋里走来走去,大声道:“刘整的水师已经覆灭了,在江淮地区,没有了水师的支援,基本上就没有胜机,为什么镇南王还要孤注一掷呢?这是拿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开玩笑。我不在江淮,也能猜到现在宋军在干什么!他们必然开始集结后备力量,利用水师穿任到后方,截断后路,断我粮道。萧将军,镇南王这样迎合太后,合适吗?他是先帝信重的兄弟,是大辽的股肱重臣!” 萧若水坐了下来,盯着耶律辩机,缓缓地道:“耶律将军,我相信你通过校事府的情报,也知道南宋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不管是经济也好,还是军事也好,南宋的发展,让我感到害怕。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支持太后的,今天我们不击败南宋,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在往深渊一步步行去,你觉得,强大起来的宋朝,会放过我们吗?” “所以你们就在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接下来对徐州的最后一击上吗?输了呢?别忘了,宋军不但在攻击真定府,还有大军泛海而来,在登州登陆。” “所以我们一定要守好真定府,守好后路!”萧若水垂下了头。 “何至于此,谁说将来我们就一定会输给南宋?”耶律辩机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耶律将军,你也是文武双全的人,当明白,过去我们能摁着宋人打,是因为他们虽然富有但军队却弱,可现在他们不但富,军队却也愈战愈强,以后,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吗?”萧若水道摇头道。 “我们陛下虽然年少,但却英明神武,而宋帝却痴迷于外道,不理政事,萧诚专权,凌驾于宋帝之上,迟早会惹起众怒,宋朝现在的团结一致对外,正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太大的压力所致。如果我们就此退去,甚至于退出河北也不是不行。”耶律辩机道:“我们主动退出,与宋国再结兄弟之邦,如此一来,压力一去的宋国内部,必然会内斗起来,等到他们内部大乱之时,我们再出手,为何不可?” “又是耶律隆绪的那一套!”萧若水冷笑:“要是宋人内部不乱呢?要是他们一直保持着眼下这样强劲的势头呢?我们怎么办?再让出幽燕?还是退回老家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再无言语。 耶律辩机虽然率上京两万皮室军前来支援,但他却对眼下的局面极其不满,认为既然战事不顺,取胜希望渺茫,那就应该保存实力,以待他日。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狂赌徒一般,实在不是治国之道。 与耶律隆绪一样,耶律辩机,也是希望太后归政的那一拨人。 在他们看来,太后现在就是在赌气,就是在拿辽国的国运来满足她的一己私心。 的确,承天皇太后才气绝佳,这些年来辽国在她的带领之下,较之过去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说到根子上,皇太后想尽一切办法发展辽国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辽国的长久国袏。辽国,在皇太后那里,或者就只是一个工具。 而在这一点上,耶律辩机还真是没有说错。 辽国在萧绰看来,就是手中的一柄大锤,他已经把这柄大锤放在火里重新煅炼了一番,比过去更加有力更加坚韧了一些,然后她挥起这柄大锤用力地砸向了大宋。 要么大宋被她锤碎,要么锤子被锤断。 如此而已。 不管是那种结果,其实她都无所谓。 耶律珍和萧若水这些人愿意陪萧绰赌,是因为他们认为时间在宋人那一边,现在不灭了南宋,那大辽迟早会被南宋所灭,时间问题而已。 而耶律隆绪和耶律辩机这些人却不信这个邪,他们认为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双方再度回到以前的僵持局面,甚至还可以通过一些其它的后段来削弱宋朝,这样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有做过? 所以,如果太后能过还政,或许这天下便会有一个全新的局面。 随着前方战事的不顺,辽军连吃败仗,宋军开始深入辽军控制区,辽国国内,支持耶律隆绪耶律辩机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当然,你要是说这些人心中有多少是为了辽国的大业倒也不见得。 萧绰的倾尽一切进行南征,不知道侵犯了多少人的利益。 在萧绰高歌猛进的时候,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但现在南征大军败绩已显,宋军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反攻的情况之下,反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起来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早做准备才是正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园子里的知了都热得不大肯叫,只是偶尔哼唧几声。 长廊之上却是凉风习习,葡萄藤长满了长廊的顶部,一串串还青涩的葡萄从廊上垂了下来,长廊之下的湖水里,长满了荷叶。有的迎风微微起伏,有的却是平铺在湖面之上,有一颗颗的水珠在上面骨碌骨碌地滚动着。在荷叶之上时,他们是晶莹透剔的珍珠,落到了水里,却又泯然众矣,再也找不出来。 花苞从荷叶之中探出头来,虽然还没有绽放,却能看出颜色来,小孩拳头大小的花苞,绽开来时,红的,粉的,白的,各色花聚集在一起,必然是非常好看的。 青蛙懒洋洋地在水里蹬着腿,游一会儿,便爬到荷叶之上,呱呱地叫上几声,荷叶倒有一大半沉到了水里,而青蛙随着荷叶上下起伏。 池子里原本养着不少的锦鲤,此时却只肯聚集在荫凉里,一大团一大团的,将小嘴齐唰唰地露出水面一张一合。 萧绰斜靠在柱子之上,看着农政全书。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在看着这本书。 南宋新编成的这本书,里头收集了许多新的作物,连种植方法、伫存方法等都写得一清二楚。 手边,则放着一盘削了皮,切成长条状手指头长度的红薯,一边看着书,一边不时拈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书的确是好书。 长廊之上传来了脚步声,萧绰没有抬头,能过不经通报,就直接走到她面前的,拢共也就只有几个人而已。 “太后!”孙淳躬了躬子,将手里几张放在了萧绰的身边。 “是天工开物?”萧绰问道。 “不是,是另外一些有趣的东西!”孙淳笑道:“南宋的那位首辅不但鼓励农桑,还鼓励各种各样的发明创造,一旦被证实有用,立即便能得到赏赐,钱或者爵位,极是大方的。” “就是不给官儿当?” “也给!”孙淳笑道:“不过这样的人,都被放在一个什么科学院的地方,封一个博士的官,也给钱,叫做科研经费。与那个司农寺有的一拼。不过司农寺是他们的皇帝自己带着,早就做出了成绩,所以经费一向是很不缺的,这个科学院嘛就不行了,据说很多时候,都是首辅夫人江映雪拿钱养着。弄出来的东西大都稀奇古怪的!” “只要有一两样东西当真有用,说不定便能值回本还有的大赚!”萧绰道:“前些年南宋小皇帝派了船队出去找新东西,我记得当时朝中有许多人都嘲笑说宋朝又出了一个小昏君,结果如何呢?” 拈起一块红薯,递给了孙淳:“尝尝,今年那边新收获的,真甜。” 接过红薯放进嘴里嚼着,孙淳道:“我记得这东西还有晒成那种蔫不啦叽的,也有硬梆梆都咬不动的,还可以用油一炸,嚼得卡吧脆的。” “是啊,很多种吃法!”萧绰笑道:“但更重要的,是他的产量啊!” 孙淳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道:“太后,我们现在可没有时间来关注这个了,他的产量再高,再好,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怎么啦,前线传来了消息,耶律珍吃了败仗?” “不是,而是我们的背后。”孙淳道:“一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现在还只是在酝酿当中,一部分人慑于太后您的威严,现在还不敢公然地做些什么,可是一旦耶律珍在江淮吃了大败仗,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能怎样呢?”萧绰看起来一点都不上心。 “太后,忠于您的大军,眼下大部都集结在江淮地区,也就是大名府这里还有一万属珊军。”孙淳道:“江淮一败,在军事之上,我们就再也无法压制那些反对派的势力了,他们一定会逼迫您还政的。” “这不是还没有败吗?”萧绰笑道:“兴许镇南王能绝地反击,一举扳回局面呢?” “太后,在臣看来,只怕这个可能性很小了!”孙淳道:“对面准备得太充分了,镇南王在刘整败北之后,已经根本无法扳回局面。在真定府那边,虽然我们顶住了对方的进攻,但在京东登州那边,却是无力回天。太后,现在撤,还来得及。” 萧绰合上了书本,没有说话。 “只要保持实力,完整地退回去,我们便能让那些反对者不敢异动。” “然后呢?”萧绰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宋国一步一步地强大起来,一点一点地把我们弄死!” “我相信,只要有太后在,我们即便不赢,也绝不会输!”孙淳断然道。“可真要还了政,只怕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垮的!” “一样的,这一次的机会,我们没有把握住,那么在我看来,失败就不可避免,我也好,小贤也罢,都摆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孙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直不明白,一向自信的皇太后,为什么在对上她的那位二哥之后,一下子就变得毫无底气。 “太后,就算是狗急了还要跳墙,兔子临死之前,也还想着蹬鹰!”孙淳道:“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萧绰笑了起来:“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孙淳眼睛一亮,“太后还另外有安排?”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萧绰道。 “那耶律隆绪,耶律辩机这些人怎么处理?”孙淳道。“他们现在可跳得欢,偏生又一个个的都是实权人物!” “且留着吧,总得给小贤留几个得力的人手使用!”萧绰道:“不好把先帝的这些老臣子都收拾掉,那样的话,不免会伤了他的心。” 看着有些神秘莫测的萧绰,孙淳委实有些猜不透萧绰的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她似乎丝毫不担心来自于身后的暗算。 或者说是不在乎。 “太后,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准备后撤了,镇南王发动总攻,就在这几天,一旦他失败,我们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到析津府去!”孙淳道。 “孙朴会安排的,你先回析津府吧!”萧绰道:“很多事情,便是从那里开始的,如果在那里结束,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孙淳皱起了眉头,太后说话很怪,以前从来没有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襄阳城外,耶律隆绪喘着粗气爬上了军队刚刚垒起的土城,对于他来说,现在的天气,当真是不太友好,整个人即便一动不动躲在荫凉里,照样是汗如雨下,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的剧烈的运动了。 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他能享有的特权,便是只穿了一个背心,头上有人打着伞,后头跟着一个人不停地替他打着扇子。 爬到了最高处,他屁股一蹲,后头立即便有人适时地塞了一把太师椅到屁股下头,一伸手,一个用草裹着的水壶便递到了他的手中。 壶中的水冰凉冰凉的,出发之间,刚刚从深井之中捞出来,一大口下去,一股凉意立时便从喉头直下小腹。 不过汗,倒是出得更多了。 接过一边侍卫递过来的毛巾用力地擦拭着额头。 时隔多年,大辽终于又回到了原点,再一次来到了襄阳城下。 只不过对阵的双方,大辽这边由耶律敏变成了自己,而对面则由吕文焕变成了王柱。 当年耶律敏在这里打了半年之久,都没有打下襄樊,现在换了自己,打得下来吗? 耶律隆绪脸上的肉抽抽了几下。 自己当然不能。 比起在军队之上的造诣,自己并不比那耶律敏强。 那时候的襄樊守军,可没有如今的宋军强。 那时候的襄樊城池,可没有现在如此的牢靠。 那个时候,刘整的水师曾长时间地控制着汉江, 而现在,汉江之上来回游戈的却是宋军的水师。 耶律隆绪突然站了起来,抬腿踢飞了脚步的一个土坷垃,怒道:“打个雀雀!根本就没法子打!” 耶律隆绪突然发疯,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 王柱一路后撤,甚至放弃了南阳盆地,可不是他当真就被自己的打败了,实际上,这一战,王柱根本就没有与自己正儿八经地打过几仗。 而自己在不断地前进之中,后勤补给线在不断地被拉长,运送粮饷物资的消耗也愈来愈大,从河北诸地每运来十斤粮食,路上便要消耗一半,真正到手的,也就五斤左右。 而在河南地面之上,能弄到的粮食物资,基本上已经被榨干净了。 宋军的战略,清晰无比。 那就是要把战争导向一个长期僵持的局面上来。 为此,他们不惜放弃了大片的土地。 拼钱,拼积蓄,大辽一向都不是宋国的对手。 远处的坚城让耶律隆才没有半分攻击的欲望。 除非现在就给他上百门大炮,他或者会试一试。 自己现在还等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对耶律珍还抱着那么一点点期望。 万一出现了奇迹呢? 万一江淮赢了呢? 承天皇太后说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仗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委实该考虑以后怎么办了。 承天皇太后主持了这一切,而自己到现在为止,也算是竭力支持了她的这一战略主张,既然失败已经不可避免,那也就不能怪自己另有想法了。 耶律珍失败,大辽将会退出河南,退出京东,甚至于退出河北。 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最早时候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需要承天皇太后掌权呢? 皇帝掌权不是一个样子吗? 以前皇太后威权不可动摇,反对他的人,基本上只有往黄泉路上走一走,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耶律珍一败,皇太后的亲信,将损失大半,耶律敏又远在西北,鞭长莫及,光靠一个孙朴,能济什么事? 如果听劝,自然还是大辽的承天皇太后。 如果不听劝,大辽没有这个皇太后,照样也能活下去。 如今耶律辩机控制了真定府,萧若水虽然是承天皇太后的亲信,但却万万不可能有是耶律辩机的对手,而自己这边耶律成材,如果还是一根筋,那也不妨送他一程。 接下来,自己似乎更要有心做的是,如何能安全的退走。 虽然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做了一些布置,但对面的王柱可是一头噬血的狼,万一被他咬上一口,那就太不划算了。 耶律隆绪在看着襄樊城的时候,大宋中部行辕,大将军王柱,也正在看着远处辽军堆起来的那个土城。 当然,他看不到上面的耶律隆绪,在他的眼中,土城,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高地而已。 “耶律隆绪都来了小半个月了,除了堆了这么一个土城,啥也没干,他到底打还是不打啊?”岳腾有些不耐烦。 “耶律隆绪狡滑似狐,现在正在等着江淮那边呢,江淮胜了,他自然会倾尽全力来打我们,免得我们有机会去援助江淮,如果江淮败了,他保证上跑得比谁都快!”王柱轻抚着腰间的长刀。 “他真要跑,那我们的机会可就来了!”岳腾嘿嘿笑着,他是天鹰军的首领,一旦辽军后撤,最大的一块肉,必然会是他们天鹰军的。 “他如果真要跑,我们反而要更加小心一些!”王柱眯起了眼睛:“逃跑的野兽,有的心中充满恐惧,有的却是满心奸诈想要再最后捞一把,耶律隆绪这个死胖子,当然是后一种。” “那家伙没有马能载得动,估计只能坐车,要是能抓住他,那可就美了!” “我敢保证,他真要跑,你连他一根毛都捞不着!”王柱笑道。 “小瞧我了不是?” “倒汪是小瞧你,而是这家伙,着实是一个人物。看似豪爽、粗疏的这个死胖子,心眼儿比谁都多!”王柱道:“只瞧他们的承天皇太后大肆清洗帝党的那几年,他不但活了下来,还能在现在得到重用,便可见一斑。” “江淮那边,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了?已经有三天没有消息过来了!” “现在,该当打起来了才是!”王柱道。“老岳,宋辽攻守之势的逆转,便自江淮决战而始。接下来,轮到我们登场亮相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惊掉众人下巴的礼物 陈天松小跑了几步,殷勤地上前牵住了刘豫战马的马缰,再伸手将其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大王,这里太危险了,您怎么过来了?” 刘豫脸色也是极不好看,将马鞭随手扔给了一名侍卫,没好气地道:“镇南王要我来你里督战!” 陈天松冷笑道:“看来镇南王不仅不放心我,也没有将您的安危放在心上啊!现在宋军炮火犀利,我们这里,说起来就没有一块安全的地方!” “能有什么办法!”刘豫道:“先找一个地方歇息歇息吧,这天气,也太热了一些!” “大王请,知道大王要过来,早就准备好了,虽然比不得后面,但这也是属下能找到的最适宜的地方了。” “走吧!”刘豫摆摆手。 陈天松笑着回顾弟弟陈天柏道:“我陪大王先去休息,你把跟着大王来的亲兵都安排好,不可怠慢!” “明白!”陈天柏躬身道。 安排给刘豫的地方,的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座小山梁子的倒立面,一些高不过丈余的树木所形成的荫凉便难能可贵,而淙淙流过的一条小溪,更是带来了几分凉爽,厚厚的土墙挡热也保温,而金黄色的茅草,一看就是刚刚才换上去的。 屋里的家俱都是新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倒也体现出了陈天松的心意。 屋子里早就摆上了酒宴,而陈天松更是亲自去小溪里捞出了早就埋在溪底的几罐酒水。 刘豫很满意。 以前辽国还是挺给他面子的,便是耶律珍这样地位的人,也对他尊重得很,但随着战事的不顺,辽人的嘴脸便是一天比一天难看了,巨大的落差让他很难适应,也只有来到自己属下的面前,才能找回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感觉。 陈天松殷勤相劝,刘豫心中又有事,不免便多喝了几杯,睡意上涌,刘豫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了。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外间如火骄阳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的皎洁水光。 “水!”刘豫觉得口渴得紧,也觉得身上酸痛得紧,张口喊道。 一片沉静,没有任何人答应。 刘豫不由勃然大怒。 这些侍卫,莫不是看着自己被辽人怠慢,跟着也怠慢自己了? 一挺身便要站起来,岂料一动之下,却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目光向下,他看到的却是自己身上捆着的绳索。 脚被捆着,手被捆着。 涮地一下,冷汗便嗖嗖地冒了出来。 陈天松! 一个名字瞬间便充斥了他的全部身心。 “到里好像有动静!”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随即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二个全副武装的士卒走了进来,手按在腰间,刀竟是半出鞘的状态。 一个走到床边,另一个则是走到桌前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哟,醒了!”士兵看着刘豫。 “是醒了!”另一个士兵举着油灯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刘豫,道:“看着也平常得紧,甚至有些丑!平时怎么觉得他很了不起呢!” “平时因为他是王,而现在,他只是一个人!”另一个士兵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说出来的话,倒是颇有哲理。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告上头!”持油灯的士兵转过身,将灯放在桌子上。 “二位好汉!”刘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二位好汉如果放了我,荣花富贵,唾手可得。” 二名士卒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或者二位去给白日里跟我来的段将军通个气儿,本王如脱险,你二人,要什么便有什么!”刘豫又换了一个说法。 老一点的士兵哈哈一笑道:“大王,我们都姓陈!陈天松的陈!” 刘豫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而且,您说的那个段将军,是不是满脸的大胡子啊!”老兵呵呵笑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被埋在坑里了,您带来的那千把人,估计都被埋到坑里了!” “这里到处都是壕沟,连坑都不用挖,往里面一丢,掩上土就行!”年轻的士兵大笑着走出门去。 刘豫完全明白了。 陈天松又叛变了。 这一次,他是要拿着他刘豫的脑袋去换他们陈家一门的富贵了。 “陈天松!”他声嘶立竭地吼了起来,声音在屋内回响,又透过了土墙向着外面袅袅扩散,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 没有人理会他。 此时此刻的陈天松,那里有时间来理会他? 因为耶律珍已经决定,就在明天,发动对徐州的最后一击。 这是耶律珍最后的挣扎。 在耶律珍看来,他的荣耀或者是屈辱,大辽未来是长盛不衰还是就此走上没落之路,就系于明日这一战之上。 沉重的压力,让即便是平日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儒雅温和的耶律珍都变得极端暴燥起来,短短的数天时间,便有数十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值一提的原因,被耶律珍下令执行了军法,整个大军,变得极其敏感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的不容有失,耶律珍甚至不在把类似于齐军这样的仆从军放在前头当冲锋队敢死队了。 这些人,在数月的对峙之中,早就失去了心气儿,巨大的伤亡,让他们都心生恐惧,再让他们打头阵,出工不出力,对于这一次的总攻,除了负面的影响之餐,再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所以这一次打头阵的,是耶律珍真正依赖的辽军精锐,皮室军,属珊军,宫分军几乎悉数上阵。而像陈天松等这样的仆从军,反而被编到了两翼作掩护牵扯之用。 如果辽军获得了胜利,那么这些仆从军,便会立刻变得生猛无比。 那时候,突进城去,由这些人来完成最后的巷战,也是不错的。 月上中宵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刘豫努力地抬起头,他希望来得是陈天松,这样,他还可以凭碰上往日的交情再努力一把,说服对方放了自己。 可惜,来的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青年将领。 “你是谁?我要见陈天松!” “叔父没有空见你,他忙着呢!”年轻的将领一伸手,轻轻松松地将刘豫从床上提了起来,就像拎着一只鸡。 提着刘豫,年轻将领大步向外走去。 “你想要干什么?干什么?” “我送你去一个好地方!”年轻的将领笑着道。 他要杀了我,他肯定是要杀了我! 刘豫恐惧之极,尖声大叫着,不停地挣扎着。 那个年轻将领恼了起来,一掌切在刘豫的脖颈前,刘豫眼前一黑,身子一僵,顿时人事不省。 “还是齐王呢,一点体面都不讲!真是丢人!” 徐州城中,高迎祥的中军行辕灯火通明,无数的兵将,来来去去,一名名的传令兵迅速地离去,散向全城的各个方向之上,街道之上灯并不多,但却有无数的车辆吱吱呀呀地行走在大街之上。 高迎祥两手撑在巨大的沙盘台的木质边缘之上,盯着沙盘里那横七竖八纵横来去的壕沟。 现在,这些壕沟的七成以上,都已经被辽军占领了。 而在今天天黑之前,外面的所有的宋军,也尽数撤退到了城内。 辽国人其实猜得没有错,这些壕沟还真就是和徐州城连通的,沿着这些壕沟,可以直接回到城内。当然,现在这些通道已经被堵死了。 “辽国人很有创造力!”高迎祥环顾周边的高级将领们,笑着道:“他们充分利用了我们挖崛的壕沟,这些天来,耶律珍一直在利用这些壕沟的掩护,将他的两百门火炮,全部都运送到了他们控制区域的最前沿,现在他们这些炮,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举到我们的前沿阵地以及城墙。” “所以大将军您下令城外的军队都撤回来!”张任恍然大悟。他是最后一个撤入到城中的军队,原本他还满心的不解,必竟放弃了外围的防守,敌人可就能直接攻击徐州城墙了。真走到了这一步,那以辽人巨大的人数优势,徐州城的防守,还真是很危险的。 而耶律珍完全放弃了外围的防御,将所有人都调到了徐州城外进行这样匪夷所思的孤注一掷的攻击,就是期望用人海战术,彻底淹没徐州城。“大将军,那我们为什么不沿着壕沟出击,去摧毁那些火炮呢?” 高迎祥哈哈一笑,拿起桌边的小竿,在沙盘之上划了一个圈子,道:“因为在这片区域里,几乎已经塞满了辽军最为精锐的部队!” 张任等一众将领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大片区域。 “你们当真摸过去,可就真是有去无回了,因为不论你走那条线,你都会碰到无数的辽军!”高迎祥笑道:“甚至于,他们就没有空隙让你过去,你是准备硬杀过去吗?张任,你这个福将福气再好,这样的情况之下,也不可能活着回来吧?” 屋里所有人都将火一般的目光看向了张任这个高大的家伙。 这样高大的家伙,在战场之上,一向是很吸引敌人的目光的,但到目前为止,这个家伙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块,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又让人不得不服气。 人比人,气死人。 在场的那个,不是疤上摞疤? 张任尴尬地笑着岔开了话题:“大将军,您怎么知道这些辽军的布署情况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至少现在这些区域,应当还没有被填满,辽军只可能在攻击的前夕才会完成这些部署,他们稍微动作慢一些,说不定现在都还没有开始部署,您是如何知道敌人的部署的呢?大将军,末将不是质疑您,我只是想不通。” “质疑也不要紧!”高迎祥微笑道:“大宋军队如今有这样的战斗力,质疑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战前大胆质疑,战时坚决执行,战后认真反思,这可是首辅提出的三原则。我的确知道敌人的所有军事部署,先前不告诉你们,是为了保密,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必要了。对面,有一个地位极高的人投奔了我们,这些辽人的部署,是他送给我们的。” “可靠吗?”另一名将领道:“大将军,如果不可靠,敌人玩一出无间道的话,我们的部署便有可能南辕北辙,一旦出了这样的问题,那可就惨了!” “就知道你们会这样问!”高迎祥回顾李严谷正几人,笑得极是诡异:“诸位,给你们看一个人,我想,你们现在应当深深地呼吸几下,一手按在胸前,一手扶住下巴,因为我担心接下来你们的下巴会掉在地上!” 屋里的高级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肚子的狐疑。 高大将军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现在的状态,与平常差距太大,莫非是大战之前的综合症?过于兴奋?不至于啊! 高迎祥拍了拍手,侧门之后,一个人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持着走了进来,那人低垂着头,全身像是得了虐疾一般不停地抖动着。 “这是谁啊?”屋里一群人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后脑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迎祥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一名士兵一伸手,将那个被挟持着的人头给抬了起来,一张惊恐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刘豫!”屋子里所有将领,那怕他们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早就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哪怕是刀子迎头砍下来都不会眨巴一下眼睛的人人,现在一个个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这可是刘豫,在首辅萧诚制作的奸贼榜上,原本排名第二,自崔昂死后,便一直高踞第一,无人可以替代。 张任更是三两步便跑到了刘豫的跟前,伸手在他的脸上又揉又捏,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屋里诸人道:“是真的!” 高迎祥哈哈大笑:“难不成我还弄个假的骗你们不成?” “投靠我们的肯定不是他!”张任道。 “投靠我们的人,便是送他到这里来的人!” “陈天松!”张任一拍巴掌,大声道。 “聪明!”高迎祥笑道。 第七百三十六章:反击 耶律珍手中的火炮数量不少,除开最初配置给军队的的那一批外,便是萧绰最后调给他们的那两百门铁炮了,再加上能用投石机以及弩机等投掷出来的药包,辽军的火力其实并不差,至少不会比徐州城中的宋军差。 但在前期,耶律珍基本没怎么用。 一来是绵延方圆数里的那些壕沟、掩体,将火炮的杀伤力给降到了最低,而且耶律珍很清楚,那些铁炮的质量太差,只怕搞不好就是一次性的产品,所以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他绝不会使用。 好钢要用到刀刃之上,集中所有的火炮,一次性地给予宋军大量的杀伤,从而趁机破开徐州坚固的城墙,机会只有一次。 而现在,耶律珍认为机会业了。 数月的鏖战、争夺,现在徐州城外围的防守,已经基本被扫清了,城墙已经在望,宋军的最后一道防守线进入到了火炮的射程之内。 要么不用,要用,就做到极致。 前期,耶律珍忍受了极大的伤亡,与宋军在壕沟之中逐尺逐步的争夺阵地,就是为了最后能给宋军一个最大的惊喜。 现在,九成以上的壕沟、掩体都已经是他的了。 纵横交错的壕沟从外表上看似乎是一样的,但只有深处其间,你才会发现,其实里头大有千秋,根本就不一样。每一段不一样的壕沟,都有着不一样的作用。 当耶律珍拿到了这些壕沟的详细地图,仔细分析了这些不同壕沟掩体的作用之后,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一场较量下来,他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当真是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现在,他就把这些壕沟充分分地利用了起来。 数百门大炮,通过这些互相连通的壕沟,便悄悄地运抵了最前方,攻击时刻一到,撤去伪装,他们立即便能向城墙开火。 而在无数的壕沟里头,精锐的辽军士座,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耶律珍不认为徐州的城墙能顶得住如此猛烈火力的集中攻击,城墙多半要被轰塌,即便不塌,这一区域之内防守的宋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必然也会被炮火一扫而空。 只要打开了一个缺口,那接下来的战事,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耶律珍站在一处石堡的顶端,凝视着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些微微闪亮的甲冑正在迅速而又安静地奔赴自己的位置。 这几天来,火炮一直都在悄悄地运输,悄悄地安装,今天最后的攻击部队也将到位。 黎明之前,攻击就将全面展开。 远处的徐州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隐隐绰绰的火光之中,能看到列队持枪握刀的巡逻士兵在墙上走来走去。 回到了石堡内里,耶律珍取下铁盔放在一边,盘膝坐下,对亲卫道:“我眯一会儿,四更一刻,叫醒我!” 辽军火炮阵地之上,夏松盘坐在火炮旁边,他的身侧,坐着他的同乡夏大郎,一组火炮手四人,一名主炮手,一名清膛手,两名装填手,四人如果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便能将火炮发射的速度提到最高,最好的炮组与最差的炮组,发射的速度,可以差上三四倍。 夏松他们是幽燕汉人,是最早被选去进行火炮发射训练的人,他们这些炮手,不是同乡,便是关戚,休戚相关。 当然,他们使用的,也是辽国精心打造的那些为数不多的青铜炮。 夏二郎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左右两边,那是一门门的铁炮,而看那些炮手的操作,很明显,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炮长!”他努了努嘴,示意夏松看那些铁炮。“炸了怎么办?当初老长官不是说过,铁炮好容易炸膛的吗?” “闭嘴!”夏松低声喝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把盔甲穿好!” 夏二郎叹一口气:“炮队这么密集,真要炸了膛,穿上盔甲又有什么用?炮弹片弄不死我们,震也把我们震死了。” 这些一直在接触火药武器,成天和炮打交道的人,比更多的人先一步弄明白了,火药武器杀伤力最大的地方,倒还不是那些破钉子破铁片伤人,而是爆炸之后那股冲击力量。 而现在,他们这片阵地之上火药的数量是惊人的,真要有个闪失,那里逃命去? 一般而言,炮兵的生存率还是极高的,他们并不会冲击在第一线,前方有个闪失,打了败仗,真要跑路了,他们也能最先跑。 而对于他们这样的技术兵种,上头的容忍度也还是很高的,一般而言,并不会追究他们跑路的责任。 可是如果自家炮炸了把自己炸死了,那就是天意了。 “铁炮有十发炮弹,我们有二十发!”夏松道:“打完了,也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那些铁炮,再次,总也能撑过十来发吧!” “但愿吧!”夏二郎道:“在这鬼地方窝了这么久了,我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疮,又疼又痒的让人难受之极。打完了这仗,我们就该回家了吧,这一辈子,我是绝不来这个又闷又湿又热的地方了!” “谁想来呢!”夏松叹一口气。“算算时间,你侄子现在应当九个月了,你嫂子要临盆的时候我出的门,希望你侄儿周岁的时候,我能赶回家。” “应该能吧。上头不是说宋人已经精疲力竭了吗?所以我们这才发动总攻,一举拿下敌人!”夏二郎道。 “谁知道呢!”夏松道:“当官的儿话,十句话里,你信个一两句也就可以了。” 夏二郎嘿嘿一笑:“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 “让你们几个把那个坑再弄结实一点,你们搞得怎么样了?”夏松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安静之极的徐州城:“我身上寒毛直竖,老是冒冷汗,感觉不好。” “该不是伤风了吧?这鬼天气,这段时间里,整个炮营里,好多人都得了伤风!吓人得很!”夏二郎道:“炮长,按你的吩咐,我们找来了好多木头,把原先那个藏兵洞又弄了一遍,现在结实得紧!真有什么事,藏我们四个人,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夏松点了点头。 胡都古蹲在壕沟里,在他们这个位置,一抬头,便能清晰地看见几百步外的高大巍峨的徐州城,不能再往前了。 宋这狡滑得很,在城下一百多步远近的地方,宋人点燃了一堆一堆的篝火,将这片区域照得跟白昼一般,想要潜伏在那个区域,单个的人还能想些办法,但大部队就想也不要想了。 先前已经有斥候摸了过去,已经确认了,对面壕沟里已经没有了敌人,看来他们也明白在城外再也挡不住大辽了所以缩回到了城里。 胡都古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俗称敢死队,先锋队,一般而言,都是伤亡最大的部队。一场大战打下来,十个之中,能活下来三四成,就算是不错的了。 如果有办法,胡都古当然不想来这样的部队,可是谁让他胡都古家里,卷入到了早年的耶律喜叛乱中呢?家里长辈都死了,胡都古是这个家里年纪最大的人,家里有女人,还有孩子。 想要让家里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他只能拿命来拼,死了,家里人可以因此得到赦免,如果不死,那当然更好,进了先锋营而不死的人,升官也一般快得很。 听到炮响,听到弩机的声音,什么也别想,埋头往前冲。这是有经验的前辈对他的耳提命面,跑得慢,死得就快。 当然,跑在前头死得快得也有,这是一个机率问题。 仔细地检查着鞋子,衣裤,所有散开场的地方,胡都古都用绳子或者麻布将其扎了起来,他们这些人,可不像身后的皮室军,属珊军,还有全套的盔甲。 先锋营里所有人的装备,都靠自己。 胡都古有一顶铁盔,身上穿得是纸甲,他家以前在辽国,就是做纸甲的,纸甲比铁甲轻,真正好的纸甲,防护性能并不比铁甲差了,只不过纸甲怕水而已。 天不下雨,纸甲的好处还是很明显的,轻,能够跑得很快。 真穿一身大几十斤的铁甲,想要跑得很快,那就是妄想。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推移,胡都古坐了下来,伸长了腿子,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缓缓地嚼了起来。这是他上一战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宋军之后,从对方身上搜出来的,味道很好,不但有盐巴,似乎还用了香料。 宋人真是奢侈。 这一战打赢了,只要不死,自己便能脱出先锋营,接下来说不定还能当一个百夫长啥的,那就能从宋人这里抢不少好东西了。 家里几个小子不用理会他们,得自己去挣饭,但几个姑娘要嫁出去,嫁妆就绝不能少,否则去了夫家,抬不起来头。 辽军已经做好了攻击前的最后准备。 而在城头之上,看起来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张任张开的嘴巴,一直便没有合扰过来。 长长的城墙墙垛之后,马面之后,箭楼之上,都摆满了青铜火炮,而在城下,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台巨大的投石机,而这些投石机现在投掷的可不是石头,而是被点燃的火药包。当然,还有那些强弩,每一支强弩之上,都被绑着一包炸药。 “你是一个福将,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运气的一个将领!”高迎祥丝毫不掩饰他为什么把张任给弄到了这里来,“虽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是我还是要沾沾你的运气。” 张任无话可说。 要是换个跟自己地位一样的家伙,自己必然是饱以老拳,但眼前这个人的地位,比自己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别一副委屈的样子。”高迎祥瞥了一眼张任:“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啥时候开始?”张任道:“按照先前的布置,我觉得您是准备把这块地皮全都翻过来吧!” “当然得翻过来!”高迎祥哈哈大笑:“在那片区域里,隐藏着至少三万辽军最精锐的部队,灭了他们,辽人的脊梁骨也就断了,这场战事,基本上可以划上句号。你别着急,以后有的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接下来要把辽人一口气赶出去,这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 “我不急!”张任笑道。 “这样才好,你升官已经够快了,全军最年轻的指挥使,也就比萧太师晚了一点点,知足吧,再不把功劳让给别人一些,就会让人嫉妒了。这对你以后的成长可不利!” “多谢大将军教诲!” “你是官宦之家,这些道理,想来自小就是懂得,倒敢不须我教!”高迎祥笑着抬头看了看月色:“要开始了,期待吗?” “当然!接下来的一幕,必然会是划时代的。”张任站得很是端正。 高迎祥笑着提起了面前的一对鼓槌。 在他的面前,有一面巨大的牛皮鼓。 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咚的一声响,打破了夜空的寂静。 随着这一声响,昏暗的徐州城头,霎那之间亮起了无数火把,将城头照得一片透亮。与城下百余步外的那些篝火的光亮连成了一片。 连绵不断的鼓声响了起来,伴随着鼓声的,是城头之上骤然喷出的团团火光。 三更三刻时,宋军突然率先发起了攻击。 眯眼候寐的乌都古在听到鼓声的那一刻,下意识地便翻身而起,提起手里的长矛,猫着腰便向前冲去,受他的影响,这条壕沟里所有人都跟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 乌都古的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救了他的命。 因为他刚刚离开先前的位置,投石机投掷出来的火药包,便落在了他们这片区域,霎那之间,火炮和浓烟便将那片区域完全覆盖。 高迎祥集结了数百门火炮,投石机,强弩,将这一片区域作了详细的划分,把任务分到了每一门炮,每一台投石机,每一台弩机之上,这些武器,必须把分配给他们的所有的炮弹、火药包尽数地射将出去,打在分给他们的那一片区域之上。 第七百三十七章:倾覆之战 夏松揭开了盖在了火炮之上的炮衣,炮身在月光之下闪着幽幽的寒光。夏二郎拿着一把长柄刷子,再一次地刷着炮筒。光滑如新的炮筒,能更好地让火药发挥威力,能将炮弹打得更远。另一名组员拿着一个布袋子过来,将里面的火药小心地倒了进去,然后用一个长柄木槌小心地摁压着,另一人则捧着一枚实心弹过来,将炮弹装了进去。 一切就绪,就等着发射了。 夏松他们是老炮手,做这一切行云流水,他们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身边其它的绝大部分火炮,都还差得很远。 夏松估计了一下,按他们现在这个速度,自己这个炮组打三炮的功夫,他们最多能打上一炮。 这个速度着实是有些堪忧的。 城中的宋军炮手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打得炮,必然会比大辽的炮手们多得多。 因为火炮,本身就是从他们那边传到大辽的。 只要宋军的火炮手有自己这样的本事,只要他们的火炮有自己这边一半儿多,只要他们能适时组织起反击,这一仗,真能赢吗? 夏松有些担心。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隐约听到了一声鼓响。 夏松抬头,便看到徐州城突然就亮了。 然后,便是如雷鸣一般的鼓声响了起来。 伴随着鼓声的,是一团团的火光。 是的,夏松先看到了火光,一团接着一团的火炮在城头之上依次闪现,火光之后,他这才听到了霹雳般的轰鸣。 一声接着一声,然后便连成了一片,再也分不清前后次序了。 夏松尖叫了一声:“躲起来,躲起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的闪现的火光便密密麻麻的根本就无法数清。 夏二郎和另外两个炮手听到了夏松的吼声,下意识地便一矮身子,钻进了他们加固过后的藏兵洞,夏松在钻进去的那一霎那,还顺手点燃了自己这门青铜炮的炮捻子。 钻进洞里的夏松,半蹲在地上,两手抱头,脑袋夹在了两腿之间。 地面开始震颤起来。 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 外面传来了惨叫声,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藏兵洞顶部,泥土簌簌地落将下来,落了众人一身,如果不是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用木头将洞子再加固了一道,现在这个洞子,只怕就会塌了。 洞口落下了一样东西,骨碌碌地滚了进来,一直滚到了夏二郎的脚下。 那是一个人的脑袋,两只眼睛都脱落了出来,却又还连在眼眶里,就这样瞪着夏二郎。 夏二郎楞怔了片刻,突然便大叫了起来。 夏松一把抓住那个脑袋,顺手扔了出去。 但是藏兵洞口,又落下了一只断手,然后,又一条大腿咣当一声落了下来。 夏松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清理的行动。 没有必要了。 作为一个老炮手,他知道完了。 对方是有的放矢,事先便标定了他们这一块地方。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这一次,是一截子炮筒落在了他们的藏兵洞外。 “炮长!”夏二郎带着哭音喊道。 “别慌,只要躲在这里不出去,就不会死!”夏松道:“等到炮击结束了,咱们便往后跑!现在老实蹲着。” 耶律珍没有等到他的亲兵叫他,就被惊醒了。当第一声炮响的时候,他一跃而起。心中还在咒骂是谁居然没有遵从号令,抢先开炮了。 但当他看到冲进地堡子里来的亲卫,看到对方那苍白而又恐惧的脸庞的时候,一股极大的不祥的感觉,瞬间便将他包围住了。 大地在颤抖。 整个石堡在左摇右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有坍塌,耶律珍上身前倾,两手死死地抠着石头沿子,指甲被抠翻了,鲜血流出来都恍然不知。 前方,他的炮兵阵地,他集结了数百门火炮,集结了上百台强弩,此刻全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闪耀的火光之中,不时便能看到有火炮、弩机以及人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然后又轰然坠地。 整个阵地乱成了一团。 无数的人在奔跑,在呼喊, 然后一片片的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有的成了一个火人,挣扎着向前奔跑了一段距离,也倒了下去。 “大王!”身边的亲卫看着咬破嘴唇鲜血长流的耶律珍,心惊胆颤地叫着。 耶律珍想不明白。 为什么宋军能这么准确地找到他的炮兵阵地。 两天之前,他才决定将主攻的方向选在这里,所有的火炮,昨天才差不多运送到位,今天,主力部队才集结到这一里,但宋军却似乎早就晓得了他将把这里选为突破点,所以他们也把所有的火炮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并且抢先发起了攻击。 宋军的火炮,本身就比大辽的火炮质量要好,射程要远,炮弹的威力也更大,两边对轰,大辽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就像现在,他只看到了己方的火炮阵地有零星的火炮飞了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传令,马上传令,前方集结的军队,迅速后撤,迅速后撤!”猛然想起了什么,耶律珍握紧了拳头,大声吼道。 宋军的炮火稍微停歇了片刻,然后他们的射击距离便开始后缩了。 这一次轰炸的地点,是辽军重兵集结的区域。 城楼之上,张任兴奋地看着这一切。 当数百门火炮集群开火之时,这壮观的场景,像是烙印一个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天啊,这就是以后的战争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再厉害的个人武力,在大炮的轰击之下,将不值一提。 自己的福气也好,运气也好,在这样的攻击面前,也将不复存在。 他看到了火,在城下成片地燃烧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投掷出去的火药包,在半空之中轰然爆开,然后,便如同在除夕之夜绽放的烟花一般,下雨一般的落了下去。 “真好看!”他由衷地赞叹道。 身边的高迎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是啊,真好看,不过你再仔细瞧瞧,会觉得他更好看的。” 张任有些不解,但他马上发现了这些烟火的不寻常。 烟火落地,自然便会熄灭。 可这些烟火落地,不但没有歇灭,反而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越来越多的这些火开始燃烧,开始连成一片一片。 张任看到有辽人成了一个火人,惨叫着,奔跑着,在地上打着滚儿,有人往他身上扬着泥土,但那火,根本就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有的火人跳进了水坑里,这些壕沟之中,本来就挖了有水坑,可那人跳到了水坑里,却似乎连水也燃烧了起来。 投石机还在将这样的火药包,持续不断地投向那片区域。 张任骇然地看着这一切,喃喃地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来自地狱的魔鬼之后,只要烧起来,除非燃尽,否则便不会熄灭,便是骨头,也能烧起来!”高迎祥淡淡地道:“我说过,这一片区域的辽军精锐,别想跑出去!” “魔鬼之火?我们是怎么拥有的?” “知道在首辅大力支持之下成立的科学院吗?” “当然知道,里头养了很多疯子,尽干一些不是人事的事情。还一个个的都得了一个博士的官身。”张任道。 高迎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对这科学院里的疯子们尊重一点,这种魔鬼之火,便是这伙疯子中的一个弄出来的。别得罪了他们,谁知道他们以后还会弄出一些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这些东西得好生保密,绝不能像火炮一样也泄漏了出去,我可不想以后我的士兵也被这样点燃!”张任道。 乌古都他们这些人,已经跑到了城墙之下,他们蜷了缩在一个死角之中,看着一片火海在他们先前呆着的地方形成,看着他们的战友,在火海之中挣扎,惨叫,然后倒地。 一两个火人,或者还不能让他们这些身经百战,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动容,但当成百上千的这样的火人在他们的眼前挣扎的时候,再坚韧的神经,也在这一刻被击碎了。 他丢掉了武器,卷成一团,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耶律珍没有哭,只是他的眼睛在流血,鼻子也在流血,嘴里也在流血。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一片火海,就是在他的眼前慢慢形成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数万精兵,陷身在这一片火海之中,能逃出这片火海的人,十不及一。 他的亲兵扛着他便向后方跑去。 这一仗,已经败得不能再败了。 所有人都知道,天色一旦放亮,宋军必然便会大举出击。 要不想成为俘虏,现在他们必须得马上撤退。 不仅仅是离开徐州,现在人附着还得想法子,赶紧离开江淮。 齐军营地,陈天松,陈天柏两人挤在一处十余丈高的哨楼之上看着远处那片火光冲天的地方。 那熊熊的火海便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耶律珍败了!”陈天柏道:“大哥,正是因为我们提供了辽军详细的进攻时间和布置,他们才能赢得这般轻松!” “那又如何呢?”陈天松道:“天柏,不要以为我们立下了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要知道,现在我们的价值反而在降低了,我从不奢望宋人会给我们更高的奖赏,我只是希望宋人能够信守他们最早对我的承诺。而为了让这个承诺得到实现,接下来,我们兄弟二人还要更加努地与辽军作战,尽可能多地杀伤辽军,而长风,在密城那边,也要努力地配合跨海作战的郑之虎以及刘益国这些人,如此,我们方能全身而退。” “明白了!”陈天柏道。 “你要是认为我们立下了大功而就忘形的话,那才是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的!”陈天松再次叮嘱。 “大将军,城里头来人了!”下头有人高喊。 陈天松应了一声,身后敏捷地抱着杆子便滑了下来,一名宋军都虞候向他躬身行了一礼,双手递上了一封信件:“陈将军,高太尉命令,此时,陈将军可以尽起军队,向辽人发起攻击了!” “末将领命!”陈天松双手接过那份薄薄的信纸,打开验看了一下里头的印信,便小心地收进了怀里:“请贵使回禀高大将军,末将定然不负使命!” 宋军出城的时候,天色已然放亮了。 第一批成了俘虏的,全日乌古都这些人,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蜷缩着身子,靠着城墙坐着,对于围上来的宋军没有任何的反应,宋军将他们一个个地串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反抗,就像是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被宋军牵着走了。 夏松四个人也没有死。 本来,他是想一直躲到天黑,然后再带着几个人逃跑的。 但外头传来的声音,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是宋人在打扫战场。 他们在填埋这片区域。 原因夏松大概也能想到,这里,死得人太多了。宋人正将所有的死尸都抛到这些现成的壕沟里,然后在这些壕沟里填土,便算是齐活儿了。 这里的壕沟很多,但很不幸,有一队宋军正好选中了他们这一条,随着不断有重物坠到壕沟里,夏松知道,再不出去,他们就会被活埋在这里了。 “我们投降,我们是汉人,不要杀我们!”夏松推开了藏兵洞外头的浮土和一些残肢,探出了半个身子,大声喊道。 “这里还有辽兵,还有辽兵!”外头有人大喊。 然后便在刀枪和弓弩的逼迫之下,夏松四人胆战心惊地爬了出去,旋即便人摁倒,捆了起来。 “搜查所有坑道,搜查所有藏兵洞!”有宋人军官下达着军令。 夏松松了一口气,既然没有当场砍了他们,那大概率就不会砍了他们了。 也没有听说过宋军有斩首计功的事情。 看来性命是不成问题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宋人大都用毛巾围着口鼻,而夏松他们则没有这种待遇了,特异的味道冲鼻而来,直到此时,他们才感觉到,环顾四周,毛骨悚然,再看向远方,更是汗毛倒竖,两腿僵直得几乎走不动道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不眠之夜喜欲狂 凉风习习吹来,把白日里的燥热一扫而空,这个时候,即便顶盔带甲全副武装地站在城楼子上站岗放哨,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白日里站岗那才是遭罪呢! 为了显示江宁陪都的凛然不可冒犯,再热的天气,也要求着装整齐。大太阳底下顶盔带甲,最热的时候,铁甲上面估计都能烙鸡蛋了,可以想象士兵是什么感受。 好在后来上头也算是体恤士卒,但凡是哨位,都弄了一把硕大的太阳伞,丝绸为面,铁骨为架,除了有些怕风之外,不管是下雨还是太阳,日子都好过得多了。 张甲是一名虞候,他特别喜欢夜间带班站岗,他是从贵州过来的,如今却是已经在江宁娶了媳妇儿安了家,娃娃都三年生了俩。媳妇儿便是江宁本地人,说话细声细气的,看起来软绵绵,但却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之所以喜欢夜间站岗,是因为江宁的夜晚,热闹非凡,灿烂的灯火便如同天上的繁星那般,将城市照得透亮。 当年在贵州,可是看不到这番光景的。 即便是贵阳府,到了夜里,灯火也是稀稀疏疏的。 烟火人间! 这样的热闹,便说明了现在是盛世呢! 虽然北边还不太平,但张甲觉得,在萧安抚使的带领之下,必然会很快将那些讨厌的辽人赶走的,让北边也和这里一样,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江宁从来没有宵禁。 所以这灯火,也会从华灯初上之时,一直亮到第二天晨曦升起才会熄灭。 张甲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像个夜猫子一样,一至晚上就精神百倍呢?白天他们都不需要工作的吗? 反正自家人晚上倒是很少出来的,除了逢年过节。 今天是下半夜这班,一直要值守到五更鼓响,才会有人来换班。 一般情况之下,换班之后,是要请跟自己一起值夜班的兄弟们吃一顿早餐的,作为基层军官,他们的军饷比起普通士兵可是高出了不少,而且,这样一些惠而不刻的手段,更能拉近和弟兄们的感情。自己吃完之后,便可以一路溜达着回去,顺便还能在街上买上几根炸得金黄的油条和热气腾腾的豆浆带回家,媳妇儿是南方人,却偏生爱吃面食。 踏进家门,正好赶上一家子起床呢! 这样的日子,相比起多年以前波澜壮阔的生活,便显得很平淡,但张甲却格外地喜欢这一份平淡。 他更希望这样的日子,从现在一直过得永远。 不过作为一名军人,他也知道,辽人尚占据着大宋半壁江山,想要过上这样的日子,还要假以时日呢。 契丹未灭,何以家为! 他们隶属于江宁守备军,一般情况之下,不会让他们出征,但不出征,便也意味着将领们的晋升之路会受到阻碍,所以上头的将领们,是很渴望出击的。 而张甲的一位长官便跟他说过,上面已经有了决议,江宁守备军在明年,将会有三分之一的人被派往前线。 然后往后每一年,都有会三分之一的守备军被派往前线轮换。 而新的守备军,将会从前线那些战功赫赫的军队之中遴选出来。 这既给了现在的守备军一条处上的通道,也是防备着这些守备军在陪都驻扎久了,落地生根,然后盘根错节,尾大不掉。 张甲盘算着自己的以后。 像自己这样的,如果在四十岁之前,没有升到校尉以上,那就只能退役。而自己距离校尉还有两步,自己今年三十岁,还有十年的时间,从理论上来说,升到校尉以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长官也给自己说过,江宁守备军出去的,升官一般要比其它的部队快一些。 升到了校尉,即便过了四十岁,一线部队不呆了,但转到地方仍然是武官编制,军饷却是不会少的。 摸着下巴,一边看着城内的灿若星海的灯光,一边想着天亮下值之后,带着伙计们去那里过早。 就去刚开不久的那家鸡丝面汤馆。 听媳妇儿说味道很是不错,就是有一点点小贵,要十文钱一碗。 自己带的这一组兄弟也就十来个人,百来文对于自己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些异响,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立即便察觉到那是马蹄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在向着城墙这边接近。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江宁现在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敌人来搞什么偷袭,但夜晚奔马,本身就不正常,如果不是什么急如星火的事情,是绝不可能有这样干的。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大事,急事。 想起现在徐州正如火如荼的战斗,张甲只觉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定是徐州那边来了消息。 数匹战马从黑暗之中奔了出来,一进入到城墙的范围之内,张甲便借着灯火看到了那些士兵身后背着的红色的旗子。 霎那之间,便像是六月天里喝了一大口冰水,从头顶一直舒服到了脚板心。 “大捷,大捷!”门外的士兵们勒马而立,齐声高呼:“开门,徐州大捷!” 值夜的士兵们全都涌到了张甲的身边,张甲带着巨大的喜悦,一挥手,一名士兵抓着绳子,像一只猿猴一般荡了下去。 再开心,规矩也不能废。 下头的士兵仔细验看了报捷士兵的印信,冲着上面挥舞着手臂。 “开门!”张甲大声吼道上。 “大捷,大捷!”报捷的士兵们在门刚刚开了能容一匹马的空间,他们便纵马冲了进去,一路高声大喊。 张甲仰天长啸了一声。 城外,不知是那里,突然有一朵烟花升上了天空,啪哒一声,炸成了缤纷绚烂的一大片五颜六色。 李唐搬了一把竹躺椅躺在屋檐之下,他是开封府人,东京城破之后,一路流落到了南方,最后在江宁落了脚。 用仅剩的一点点钱,盘了一些货物,做了一个挑担子的货郎走乡串户,几年下来,赚了一点点钱,去年刚刚租了这间房子,开始卖一些杂货。 热闹的商业街上的那些商铺,他自然是租不起的,这间杂货铺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生意只能说是不好不坏,能够养活他,让他比一般人活得更舒服,轻松一点罢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李唐如今也没有多大的念想。 屋子不大,里头堆满了货物,李唐就在这些货物之中睡觉,如果是平常季节倒也罢了,但现在屋子里头可就热得够呛,不但热,而且闷。 所以这时候,李唐便搬把竹躺椅在门口躺着,一宿一宿地就这样混过去了。 现在江宁的治安,比起前两年来说,可是好得太多了。 记得刚在这里落脚的那一年,还有好多的地痞流氓游侠儿,首辅执政这几年来,江宁也许还做不到路不拾遗,但夜不闭户,还真是能做到了。 至少李唐现在就敢这样不关门便睡在外头。 风不大,但有,慢慢地摇着蒲扇驱赶着蚊子,睡意一股一股地袭来,最后手一垂,蒲扇耷拉到了地上,均匀的鼾声响了起来。 急促的脚声步将李唐从睡梦之中惊醒,天上的月亮开始西斜,现在不过是三更天罢了。 江宁有的是彻夜不眠的地方,但绝不是他栖身的这个街道。 在这里住着的,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人,虽然起得早,但至少也要到四更天之后,而现在,正是大家睡得最香的时候。 “前面便有一家杂货铺子,他店子里肯定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唐不由得又惊又怒,是这条街的那个好吃懒做的闵二,平素并不做什么下经事,专门在那种烟花之地给有钱的公子哥带路做些龟公的事情,在这条街上可没有什么好名声。 听着这口气,竟然是冲着自己这家铺子来的,这条街上,就自己这么一间杂货铺子而已。 李唐一下子跳了起来。 街道的尽头,一群人涌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闵二,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一大群人,立即便让李唐打消了想要反抗一下子的念头。 那群人衣着光鲜,身边都跟着一个或者两个仆人,提灯握刀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绝不得自己这种人惹得起的。 “各位公子,小店只是间杂货铺子!”李唐竭力让自己的身子躬向更低一些,声音有些颤抖,黑灯瞎火的,这些人盯上自己这间杂货铺子想干什么。 “听说你这里有药发傀儡,是不是?有多少,公子我全买了!”领头的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抓住了李唐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了李唐的手上。 借着灯笼的光芒,李唐看到手里的交子,手不由得一抖,心也跟着一抖,五十贯! 自己一年下来也存不下这么多。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对方:“去年进的药发傀儡是还有一些,咱们这条街上买这个的不多,所以便积存在了家里,用不了多少钱!” 听到果然有,那群人都是大笑了起来:“钱不是问题,快拿来,快拿来,别的地方都卖光了,要不是这货说你这间杂货铺子偏僻,肯定还有货,我们怎么都不会跑到这里来。” 李唐连连点头,正要转身进屋,却看见远处的夜空之中,一朵接着一朵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之中绽放,而且不知一处,触目所及之处的夜空,在这一刻,竟然被灿烂星火给填满。 接下来,耳边传来了隐隐的欢呼之声,而且这声音,竟然越来越大。 “出了什么事了?”李唐骇然问道。 “徐州大捷,徐州大捷啊!”领头的公子哥哈哈大笑:“几十万辽军,被我们大宋军队击败,现在,他们正老鼠一般,被我们的大军在江淮撵得四处逃窜呢!”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李唐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他们输了,那我们大宋军队是不是要反攻了,是不是要打回开封,收复东京了?” “这是当然的!”公子哥扬头道:“不但要打回开封去,收回东京城,还要收复河北,收复幽燕,然后打到上京去!” 李唐突然大叫了一声,把对面的公子哥吓了一跳,正想发怒,李唐却是把那张交子一把塞到了他手里,然后一个箭步便跳到了屋子里,随后众人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咣啷咣啷的声音,然后便听到李唐的声音:“快进来拿,我还有两箱,都给你们,不要钱,你们带我一起放!” 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一个杂货铺的老板,一个干着龟公活计的闲汉,抬着两箱药发傀儡,哈哈大笑着向着外头奔去。 江宁的天空亮了。 被五颜六色填满。 江宁的安静被欢呼之声所充斥,越来越多的人,从各条大街小巷里涌了出来,叫着,跳着,欢呼着。 不仅仅是各家铺子里所有的药发傀儡已经卖得精光,便是红纸,红布以及各色丝绸都被一抢而空。 皇宫之中,萧诚看着手中的捷报,笑得极是开心。 “马上把捷报送进宫里去!”萧诚将捷报递给了刘新。 “是!” “还有,马上派人告诉田畴,今天,只怕整个江宁都不会安静,所有的巡捕,水龙队,都要立即上街做好一切准备。告诉韩锬,江宁守备军也要做好协助府里的准备。” “明白了!” 刘新踏着欢快的如同跳舞一般的步伐出门而去,萧诚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原本以为要打上两年,中间会有一些波折,会有一些磨难,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顺利,一年时间,便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得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 伸长了两条腿,萧诚将一个软枕垫在了颈后,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长时间,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赵安出现在了门边,看模样,他是一路跑过来的,身后刘新和刘凤奎都是气喘吁吁的,两人一个年纪大了,一个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跑起来完全不是赵安的对手。 赵安的脚步却在门口戛然而止,屋子里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赵安嘘了一声,轻轻地道:“师傅睡着了,他太累了,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我们在外头等着!” 第七百三十九章:十年之约 五凤楼之上,赵安难得地穿上了全套的皇帝盛装。在他的周围,簇拥着大宋最核心的那一批官员。 萧诚和司军超一左一右站在赵安的两边。 司军超看着萧诚的眼色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昨夜凌晨时分,一得到消息,他立即便穿戴整齐入宫求见皇帝,为皇帝贺。 但万万没有想到,却陪着皇帝一齐在首辅公厅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唯一的娱乐,便是听着公厅里那个跋扈的家伙的鼾声。 当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事实上,最后在江宁的所有有资格入宫的官员,全都齐聚在这里了。 由不得司军超不嫉妒啊! 事到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了萧诚当初所坚持的,都是正确的,而作为反对者的自己,自然也就是错误的了。 好在自己当时退了下来,没有与萧诚拼一个你死我活,否则,今天自己就不会作为胜利者,一齐站在城楼之上,接受下面万千民众的欢呼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是要感谢萧诚的。 萧诚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即便是自己那不不肖的二儿子,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人眼放了一条生路的。 如今老二虽然只能隐姓埋名,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认祖归宗,但好在还活着,也许再过个几十年,等自己这发老家伙都差不多没了时个,老二的后辈子孙,还能重新回到这个大家庭中来。 所以对萧诚的感觉,他现在还真是奇怪得很。 下头的人越聚越多,广场之上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远处的街道之上还能看到更多的人在往这里涌来。 很明显,江宁府早有准备,而且还得到了江宁守备军的支持,每个路口,都有官府的人值守望,广场之上,更是有没有着甲的士卒们手挽着手将广场分成了一个个的小方格。这使得下头的人虽然多,但却显得很有序。 应当是那个家伙在睡觉之间就提前安排好了。 司军超有些感慨。 真要说到治政理政,萧诚的确是他远远不能及的。 人家大方略上深谋远虑,小事情之上也是滴水不漏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在五凤楼之上,整个城楼和上面的人,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 “万岁!” 下头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然后,成千上万的人便跟着应和起来。 万岁的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在天地之间回响。 “官家,老臣为官家贺!四海归心啊!这样的盛景,老臣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了!”司军超叉手齐眉,深深躬身。 “臣等为官家贺!”五凤楼上,所有臣子包括萧诚,都向赵安躬身道贺。 赵安伸手扶起了萧诚,摆手道:“诸位爱卿,朕受之有愧,这些年来,朕实在是没有做什么事,治国理政,都是首辅带着大家在做。” 萧诚微笑道:“官家当之无愧。从在贵州路上开始,官家便一心为民谋利,从安民一号开始,到如今的安民三号,从派船队出海寻找新的农作物,到如今大批作物的改良,都是官家一力为之,而今我大宋百姓不但无饥饿之虞,官仓、民间更是伫藏丰富,粮价即便在这一年战事连绵之中都不曾有什么大的波动。手中有粮,则心中不慌,这便算是当世第一大功。” “师傅谬赞了!”赵安连连摆头:“我只是喜欢做这些罢了。” 萧诚接着道是:“说到治国理政,如果不是官家对我们现下这些人绝对信任,绝对放权,又怎么能有我们的放手施为呢!” 赵安笑道:“我记得师傅以前在跟我授课的时候说过,要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这些年来,我越来越觉得太正确了。就像带兵打仗,就该让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们去做;像研究农业,改良物种,就该让我这样的人带着司农寺的那帮人去干;而冶炼制造,就该让那些大匠们去作主。说到治国理政,当然就该让师傅您这样的人去做。像我这样的对治国理政一知半解的人来指手划脚的话,反而会坏事。以后,还需要师傅您多多费心了!” 萧诚还没有说话,一边的司军超却是有些发急了,“官家,首辅的确是才智过人,但终究是臣,如今满朝上下,只知有首辅,不知有君,天下百姓,也只知有首辅,不知有君,长此以往,官家,这是在害首辅啊!” 赵安挑了挑眉,指了指下头欢呼雀跃高呼万岁的乌泱乌泱的百姓,道:“何来知只有首辅,不知有君?” 司军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官家,安知下面这些人口中的万岁不是首辅?” 此语一出,不止是赵安变了颜色,便是周围群臣,也一个个的都脸色煞白,不自觉地便往后退去,离前面这几人更远了一些,便是刘凤奎,也后退了几步。 这是司军超服软致仕之后,第一次公开地再次与萧诚过不去,而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接扣了如此一个大帽子下来。 司军超的确已经退下去了,但他依然是南方派系的领军人物,照样在官场之上举足轻重。只看他今日能与萧诚一左一右站在赵安身侧,便可见一斑。 “鄂国公慎言!”看到赵安的脸色不善,一边的刘凤奎道。 司军超却是倔强地抬头,直视着赵安。 赵安脸上怒色愈来愈明显,眼见着便要发作起来,萧诚却是笑着道:“鄂国公虽然此话诛心,但是呢,萧某却是能感到是真心为国,也是真心为我,萧某先在这里谢过了!” 司军超有些愕然,盯着萧诚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首辅知我,司某一心为公,绝无半分私心!” 萧诚点头:“这两年来,萧某的所做所为,想来鄂国公也是看在眼中的。跋扈或者有之,专权却无从谈起吧!朝廷有何重大决策,那一次不是大家投票一致通过的!” 司军超冷笑:“首辅,司某想要问一句,但凡是你提出来的议案,又有那一次被否决过?” 萧诚想了想,道:“还真没有!” “所以,首辅,这是不是问题呢?难道说这几年以来,你的每一个提案,都是正确的吗?就算以前都是正确的,那以后你就能保证都是正确的吗?你现在算无遗策,那么能保证将来的每一天,你都有现在这么清醒吗?”司军超连珠炮似的反问。 “不能!”萧诚坦然道:“是人就会犯错误,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投票制度。” “只要是首辅还在当政,这个投票制度就形成虚设!”司军超摇头道。 “鄂国公,那你又想如何?让首辅离任?”赵安怒道:“你问问满朝文武,他们答应吗?你问问这下边的百姓,他们答应吗?大宋没有人会高兴,高兴的只会是辽人吧?眼下刚刚大胜,接下来,自然是要反攻河南河北,收复失地,收复故都,再往后,便是反攻幽燕,与辽人逐鹿天下,这些事情,想来也是离不开首辅的。你想让亲者痛,仇者快吗?还是鄂国公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带着大宋做到这一切?” 赵安的倾向性很明显,这最后一问,很明显便是在杀人诛心了。 因为以前,司军超可是坚决反对与辽国为敌,反对北伐的。 司军超脸色平静,道:“官家,臣没有这个能力,但这天下,想来也不止首辅一人有这个能力,大宋治下如今丁口八千万,英才不知凡凡。臣从来不反对首辅,只是想知道,首辅执政可有一个期限?如无,首辅一直执政下去,嘿嘿,我想,以如今首辅之威望,做到这一点,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这真对大宋好吗?真对首辅好吗?如无期限,那首辅与天下致尊又有何异?” “鄂国公!”赵安勃然大怒。 萧诚却是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官家息怒,其实鄂国公所虑,也正是臣之所虑。” “师傅!”赵安愕然。 “官家,臣以前便跟您说过,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我们要吸取大宋以前败亡的教训,要做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师傅说过,国家大事,绝不能操诸于一人之手,一人技穷,众人技长,要集天下英才之力一齐来治理国家,才能少犯错误。也许有时候仍然会走些弯蹭吃,但总体上必然还是会向前的!”赵安道。 “没想到官家记得这么清楚!”萧诚欣慰地道:“所以鄂国公所虑,也正是臣之虑。规矩得先定下来,我想,只要我今日遵守了这些规矩,那么以后,不管是谁来当这个首辅,也绝不敢不遵守这些规矩。” “师傅,您……”赵安有些急:“收复旧都,北伐辽国,那一样能缺了您?没有您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些怎么能做到?” 萧诚自信地一笑,转头看向司军超:“官家,收复旧都,北伐辽国,一统天下,我只要十年时间便够了。鄂国公,便以十年为期如何?以后每任首辅,执政绝不能超过十年!” “萧首辅您已经做了好几年啦!是不是也算进去?”司军超问道。 “事情是今日说起的,自然便从今日算起!”一边的赵安怒道:“鄂国公,你还有什么意见?” 司军超看着赵安的模样,再看看稍远处那些萧诚的心腹们脸上愤怒的神色,知道这已经是今日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成果了。 说实话,这样的结果,他完全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萧诚竟然亲口订下了这样的一个期限,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十年而已。 他觉得自己再活十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到时候,倒要看一看萧诚会不会遵守这个规矩。 “好,就以今日为期!十年之后,新首辅将会产生,是吧?”司军超道。 “不错,鄂国公,十年之后,大宋三品以上官员,皆可以参加廷议投票,票多者得!”萧诚肯定地道:“而且我还想加上一条,这十年任期之中,如果首辅犯下了重大的错误,亦可以通过廷议投票将其罢免。” “好!”司军超至此,算是心服口服了,冲着萧诚竖起了大拇指:“司某佩服。接下来的十年之中,司某只要不死,必然竭尽全力支持首辅北伐辽国,一统天下!” “你我共勉之!”萧诚笑着伸出手,司军超亦是伸出手去,两人重重一握,算是立下了盟誓。 楼上群臣,眼见着二人达成了协议,也都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司军超一派,还是萧诚一派,对于眼下的结果,其实也都很满意。 在司军超派系看来,眼下萧诚强势,他们是一丁点儿机会也没有。 而十年之期便是他们的希望。 而在萧诚的嫡系心腹看来,十年时间,也足够他们将基础夯实得更加牢靠,眼下北伐,还必须得依靠江南派系,但等到收复了东京之后,必然就要还都东京,到了那时候,江南派系的重要性,便会有所降低,即便十年之后萧诚不再任首辅,但却仍然可以保证上台的首辅,还是他们这一边儿的人。 眼下,当然是要同心协力地先将辽国人收拾了再说。 于是所有人,都随着两位领头者的笑声,欢声笑语了起来。 仿佛先前那一刻的剑拔弩张根本就不存在。 而看着这一切的赵安,却是觉得,这些人太过于复杂了,包括师傅在内,明明互相看不惯,彼此之间却还是笑语焉焉,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这些人,远没有自己田里的那些苗木可爱,远没有跟着自己一起研究的那些农官纯粹,自己还是去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吧,这些烦人的事情,便交给这些复杂的人去做好了。 自己呢,还是将心思放在安民四号、五号甚至于六号上吧! 民以食为天! 师傅说过,一个人一生只要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那这个人,必然会名垂青史,必然会永垂不朽。 而当皇帝不见得能名垂青史,也许是遗臭万年。 第七百四十章:夙愿得偿 一仰脖子,又将一碗酒喝得涓滴不剩。 地上,已经丢了好几个酒坛子,耶律隆绪已经喝了半个晚上了。 他很想醉得人事不省,这样至少他能获得少许时间的平静。 可惜今天,他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眼睛越亮,越喝头脑越清晰。 往常喝这么多的话,早就醉倒了。 江淮大败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已经送到了他这里。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一些预料,可事情在还没有发生之前,总是抱着一些希望的。 万一赢了呢! 他大辽的前方,就是一片坦途。 可希望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不但败了,而且是一场惨败。 大辽最为精锐的皮室军、属珊军在徐州城下,折损数万人。 前来报信的那名军官,说起徐州城下的惨状的时候,禁不住失声痛哭,让所有在场的大辽官员们无不是潸然泪下。 刘豫消失了。 陈天松叛变了。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意外的话,刘豫应当是被陈天松给抓了。 齐国,也不出所料的乱成了一锅粥。 宋军泛海而攻,整个京东东路差不多已经落入到了宋军之手。有了陈天松这样的本土豪强的穿针引线,京东两路上的那些本土势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与大辽翻脸成仇。 实则说起来,那些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心向大辽。 只不过在大辽的铁拳和刀枪面前,不得不屈膝而已。 一百斤的身体,九十九斤的反骨, 逮着机会,必然就会生事。 必须要撤退了,再不退,一个不好,可就真走不了啦! 耶律隆绪很清楚,耶律珍在江淮的失败,也代表着大辽这一次南征的彻底失败。 本来失败并不可怕。 在历史之上,大辽失败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能从失败的大坑之中爬出来。 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耶律珍清楚,耶律隆绪其实也很清楚。 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丢掉了。 因为现在面对的这个敌人,与过去所有时候的敌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次的失败,是整个大战略上的失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 耶律隆绪站了起来,飞起一脚,将一个酒坛子踢得高高的飞了起来,然后向着土城的下方落去,没有听见声音,却看见他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高高耸立在江畔的襄阳城,他毅然转身,沿着斜坡,大步走下了土城。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想过能打破这座当年耶律敏都没有敲开的城市。 一个月前,他开始布置撤退事宜。 撤退的路途之上,所有的接应、粮草,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现在,他还需要一个人断后。 曲珍的脸色煞白。 “大将军,这些年来,我对大辽一直忠心耿耿……” 耶律隆绪点了点头:“这一点,我知道,陛下知道,太后也知道,所以你才会是赵王。你儿子也仍在会是赵王!曲禾很聪明,文武双全,将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一个没有了领土,也没有了部下的赵王,在大辽,能够生存吗?”曲珍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 “你们在东京的那些家产,我保证仍然会是你们家的,你的家人,也会让曲禾都带到上京去。”耶律隆绪淡淡地道:“我这个人,想来你也很清楚,轻易不许诺,一旦许了诺,就一定会遵守。” 曲珍咬了咬牙,“大将军,我明白了,我会死战到底,替大将军争取到足够的撤退时间!” 耶律隆绪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曲珍的肩膀,道:“你也是一个聪明人,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能以自己的生命,换来子孙的公候万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想要一个人!”曲珍站了起来。 “宋王赵琐!”耶律隆绪笑道。 “正是!”曲珍道:“有这个人在,我兴许还能多顶几天,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曾经是大宋的天子,太上皇,襄阳那边,不少的文臣武将都认得他!” “给你!”耶律隆绪道:“他存在的价值几近于无,能让你榨出他最后一点价值,也算是大辽养了他这许多年,他最后给付的一点报酬吧!” 曲珍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向耶律隆绪行礼,而是直接转身大步离去。 “我给你拨付了五千枚手炮,这是我所有的一半了。”背后,传来了耶律隆绪的声音。 曲珍脚步稍顿,然后转身,加速离去。 给与不给,并不能改变任何的结果,只不过是能给宋军带来更多杀伤。 而自己,仍然还会是死路一条。 耶律隆绪拿着自己的家人为质,用家人以后的生活来要胁自己,无非就是要自己死战到底罢了。 翌日,城外静悄悄地与往日大不相同。 宋军一名斥候,小心翼翼的策马向前。 宋辽在襄阳对峙了许久,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大规模的战事,但斥候之间的对决,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在这片大约十来里的缓冲区域里,宋辽之间的斥候对决便是这段时间里这里的主旋律。 今天,斥候已经越过了双方默认的那条中线,但是对面,却仍然没有看到半个敌人的影子。 远处的那道土城,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向前,再向前,几个斥候互相看了几眼,点了点头,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最前面的一个,与最后头的那一个,隔了大约数百步远。 这样的队形,最大限度地保证大家不给对手一网打尽的机会。 可是没有事, 土城越来越近了。 所谓土城,只不过是辽人这几个月来挖土堆集起来一道土墙罢了,下头宽,上头窄,最高处的宽度,也就能并肩站两个人而已。 现在都这么近了,居然还没有辽军现身。 打头的一名斥候不再犹豫,飞马上前,从腰间解下一个锚钩,用力抛出,带着长长的绳子锚钩飞了上去,然后勾在了上面,用力一扯,斥候飞身而起,两脚交替发力,蹬在土墙之上,转眼之间,便已经攀上了土城顶端。 他向前方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下方的同伴。 “辽狗跑啦!”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了起来。 襄阳动了起来,樊城动了起来。 辽军全线撤退的消息传回,王柱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便下达了全线追击的命令。 自从江淮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王柱就开始安排了。 之所以不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出击,粘住耶律隆绪,把这股子敌人留在襄阳,是因为王柱认为,与困兽犹斗的敌人来一场死斗,除了增加自己部下的伤亡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好处。也许会得到许多军功,但从底层小兵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王柱,偏生对这样的军功毫无兴趣。 在追击之中消灭敌人,是他更爱干的事情。 这样的收获也许会很小,但却让自家兄弟的生存率大大提高。 王柱觉得很值得。 功劳可以慢慢地捞。 首辅不是说过了吗?这一仗之后,宋辽之间攻守易势,以后大概率会有一段时间的僵持,然后便是大宋攻,而辽国守了。 北伐开始之后,还怕没有功劳嘛! 哪怕因此他与巡察到这里的监察院的中丞胡杞争吵了好几次,王柱也是不改初衷。 胡杞觉得应当想尽一切办法留住敌人,消灭敌人。 认为王柱怯敌,弹章连二接三地往江宁飞, 不过王柱压根儿就不在乎。 哥可是有靠山的人。 哥的靠山可不仅仅是首辅,而是正儿八经的这大宋的主人,大宋的皇帝。 皇帝可是哥哥我一路从东京背到贵州的。 我还怕你? 这把胡杞气得够呛。 本来巡察完了这里之后,他的下一站应当去益州路了,但这位就呆在这里不走了,大有不找到王柱的把柄决不离开的架式。 这一次王柱全线出击,胡杞居然也爬上了一匹战马,跟着来了。 不过胡杞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对面阻截追军的赵军阵地之上,高高地立起了一座木台子,木台子上旗帜飘扬,一个人身着大宋皇帝的盛状,端坐在上面。 上万赵军便围绕着这座木台子,摆开了阵势。 追击的宋军看着这一幕,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层层地报将上去,停滞下来的宋军,终于等来了东部行辕的大将军王柱与监察院中丞胡杞,这两个人,如今是襄阳这里级别最高的文武官员。 王柱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高台之上那个如同木偶泥塑一般坐在那里的老家伙。 胡杞心中百感交集, 他曾经无比崇拜过高台上的那个人,而自己一路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官场小透明,一步一步地走到高位,都是得得益于眼前这个人的提拔。 可现在,他心目之中的偶象,却成了这个模样。 “这人是谁?”王柱撮着牙花子,问道。 “还能是谁?咱们大宋曾经的皇帝,太上皇!”胡杞伤感地道。 “胡说八道!”王柱冷笑:“你是看花了心,还是猪油蒙了心?明明首辅说过,大宋的太上皇,早就死在了五国城,而辽人为了乱我大宋军民之心,不知在那里找来了一个西贝货冒充太上皇,这是对我大宋最极端的侮辱!” 胡杞霍然转头,看向王柱。 王柱板着面孔,扬起手臂招了招。 胡杞赫然看到,十数门青铜炮正被士兵们哟嗬哟嗬地推着向前而来。 “你,你……”胡杞指着王柱,哆哆嗦嗦地道:“你想要干什么?” 王柱干笑一声:“还能干什么!轰他娘地!一个冒充我大宋至尊,毁我大宋至尊名声的东西,还要留着他过年吗?” 不等胡杞再说什么,王柱已经大声下令道:“集中火力,给我把那座台子,轰成渣渣!” 霹雳声响,烟雾四起,那座高高的木台,在所有人的眼中,瞬息之间便变成了一地的废墟,熊熊大火烧了起来,而在其中,有人影正在痛苦地挣扎。 看着大火之中的身影,王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十四年前,东京城中,皇城门口,有一个人架起了高高的柴薪,把自己付之一炬,用自己的死来控诉当时的皇帝。 那个人的妻子,聚集了所有的家人,然后一把火点燃了那个家,与皇城之间的那把火相互呼应。 就在那片熊熊的大火燃起的时候,自己背着一个两岁的孩子,离开了东京城。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今天,自己终于也让那个他痛恨了十几年的昏君,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不知荆王是如何想的,兴许他是不高兴的,毕竟这人是他的爹,也许是高兴的,因为荆王最为痛恨的,就是卖国求荣的人。 像赵琐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活着,就是丢人现眼。 丢老赵家祖宗的脸,也丢当年皇帝的脸。 王柱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脓包戳穿。 “全军,进攻!”炮声刚刚消失,王柱已是拔出了黑沉沉的大刀,戟指前方:“挡我者死!” 天鹰军统领岳腾策马率先冲了出去。 “挡我者死!” 无数宋军呼啸着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曲珍没有想到对面的王柱连思考一下都没有便直接将他们曾经的皇帝轰成了一砣渣,他原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拖到天黑。如此一来,便可以给耶律隆绪争取到至少两天的时间。 可现在,只怕一天也悬了。 “挡住他们,后退者死!”赵军的督战队们齐声高呼,一排排的神臂弩抬起,瞄准的却不是敌人,而是自家人的后背。 辽国军队的撤退速度极快,这得益于耶律隆绪的提前安排,王柱也没有想到,对他对峙了数月的这个辽国胖子,自从到了襄阳城下之后,想得不是如何攻打城池而是在准备着跑路。 烈日之下,坐在一辆牛车上的耶律隆绪一边擦着汗,一边在看着一封信。 信是真定府的耶律辩机写来的。 信的内容只有一个,耶律珍不能活着回去,如果他没有死在江淮战场之上,那么耶律隆绪,就必须想办法弄死他。 缓缓地将信撕成碎条,在手里揉成了一团,然后又被汗水给浸成了纸浆,耶律隆绪的脸色有些痛苦。 耶律珍虽然与他政见不同,但毫无疑问,他们是朋友。 第七百四十一章:有志一同 耶律隆绪撤退得干净,果断,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走新野,过邓州,弃南阳,越过方城山,一路直奔着开封汴梁而去。 至于断后的曲珍是死是活,耶律隆绪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 自己不是已经答应了他,让他的子孙富贵一世吗? 躺在牛车之上,将白花花的肚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一座肉山一般,随着大军一路后撤。 南征失败了。 大辽再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而这一次,可比当年先帝耶律俊突然去世还要严峻得多。 因为当年虽然没了皇帝,但大辽却是有了攻破东京,击破北宋这个伟大的胜利。 胜利可以遮盖很多瑕疵, 收获能够让无数矛盾隐形。 更何况,当年还有一个威名赫赫不输于先帝的皇后娘娘掌控大局。 犹记得当年大辽决定撤退的时候,如今的皇太后萧绰井井有条的布置,这使得大辽能够带着所有的成果,回到了上京。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回,是大败而归。 而他们要面对的,正是那个胸有沟壑深谋远虑的承天皇太后。 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当年同样以智计著称的林平,便是在皇太后手中输掉了一切,使得立根于北方百余年的世家林氏一族烟消云散。 他们必须得小心,否则下一个被灭门的就会是他们。 皇太后下起手来,那可当真是心狠手辣。 这些年来,大辽消失的名门世家,双手双脚加在一起,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不过耶律隆绪也不得不承认,承天皇太后的所有动作,虽然是为了加强她的统治和威权,但在客观之上,却也使得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残余下来的一些人,只能苟颜残喘,强颜欢笑地活着,稍有不慎,便又会被连根拔起。 想要对付皇太后,就必须要剪除掉一些她的强有力的支持者。 耶律珍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 耶律珍这一次遭遇到了惨痛的失败,为了保证自己的权位不被动摇,他势必要紧紧地抱着皇太后的大腿,与皇太后同气连枝。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皇太后下野,那么新的朝廷,必然是要清算这一次南征失败的罪行的。而南征失败,会是帝党对付皇太后的最有力的武器。 南征几乎耗尽了大辽所有的元气,从钱粮到人口,这几年来,所有的横征暴敛,都是为了南征这个大目标。 现在惨烈的失败,必然需要有人出来负责。 皇太后,自然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一个。 皇太后一倒台,南征主帅耶律珍,不管他支不支持皇帝亲征,必然会成为陪葬的那一个。 如此,对天下才会有一个合理的交待。 耶律珍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他一定会竭力保证皇太后的权位。 皇太后在,他便仍然是镇南王,仍然会权倾朝野。 皇太后失去权势,他立即会被那些反对者被撕成碎片。 他这匹猛虎倒下了,身后那些虎视上眈眈的狼狗才能趁机向前一步。 这便是耶律辩机强调必须要做掉耶律珍的理由。 江淮虽然败了,但只要让耶律珍回到了析津府这个他经营了十几年的老窝,他便又有了对抗的资本了。 所以,必须在他撤退的路上就做掉他。 晒了一天的太阳,黄昏宿营的时候,耶律隆绪的肚皮已经开始在脱皮了,用手一搓,便掉一层,这家伙也终于坐了起来。 这无关乎私情,只是因为国家大义。 他下定了决心。 “来人!”他吼道。 江宁,燕子矶。 曾经有着数千人的武校,现在已经是人去屋空,所有的教官都带着学生,在领取了装备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徐州方向赶去,整个燕子矶武院里,只留下了安置在这里做些杂物的伤残士卒正慢吞吞地打扫着这里的卫生。 连续多日的狂欢,使得整个燕子矶一片狼藉。 其实整个江宁城也大体上如此。 不单单是烟花爆竹这类东西卖完了,便连红纸红布红丝绸红灯笼之类的,也全都销售一空。所有的江宁人,都在狂欢。 要知道江淮战场离他们这里,还真就不远。 真要江淮一失败,江宁便首当其冲。 现在辽人惨败而归,一直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利剑,一下子消失了,而且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窘迫局面了,怎么能让大家不欢欣鼓舞呢! 太平盛世,才有好日子过嘛! 当然,对于燕子矶的这些军人来说,自家最好永远是太平盛世,而敌国,当然是生灵荼炭,一片战乱才最佳。 “那天在五凤楼,你太随意了!”岑重却是有些不高兴,直接道。 “倒也不算随意,这个事情我已经想得很久了,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萧诚道:“既然要立规矩,自然便要从我做起。” “十年之内,你当真有把握灭掉辽国?”岑重却是有些担心:“即便辽国有现在这一败,但他仍然是当世第一大国,你可别因为这一场胜利就被冲昏了头脑。我们一直在准备着这一战,而且这是我们的地头,我们的主场,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全了。收复故都、拿下河北这些我就不说了,但真要北伐,那可就是到了人家的地头了。我们善舟楫,到了北方,可就是车马当道了!” 萧诚微微一笑道:“十年够长了,即便到时候我真没有做完,接下来的首辅继续做就是了!千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浩荡大势一旦形成,便会势不可挡地向前滚滚而行,但凡是阻拦在他前面的物事,都会被其辗得粉身碎骨的。不是有一句俗语吗?站在风头之上,连猪也能飞得起来。” “历史的大势,也有可能被阻断,被改道!”岑重摇头:“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大宋,如果没有你在南方的经营,没有你当初果然出兵,援荆襄吕文焕,助徐州谢鸿刘俊,早就完蛋了,可见人,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我们在立规矩,十年时间,足够让这些规矩落地生根。”萧诚道:“现在的大宋,与过去的大宋,是不同的,甚至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与过去所有的朝代都是不同的,千里,我们只要将坚持这些规矩一路走下去,即便秦皇汉武,在我们的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你不在台上,我心里可就没有底!” “也许十年之后,上台的是你呢!”萧诚笑道:“你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再过十年,也才六十嘛!” 岑重斜眼儿了一眼萧诚:“到时候你才四十余岁呢!” 萧诚放声大笑起来:“岑千里啊岑千里,一不小心说出实话来了吧?我瞅着你也是有志于十年之后这个位置的嘛,只不过是觉得我这样的家伙在台下,你这个首辅也当得不安生是不是?” 岑重一摊手:“六十岁,正是我们的黄金岁月,成熟,稳重,你不想呆在这个位置上了,我自然就想上来展一展身手,不过转念一想,你在台下看着我,只怕我会浑身不自在呢!” “放心吧,既然要退,到时候我就会退得干干净净!”萧诚挥了挥手:“这是我的心血所在,我岂会自毁长城!不过你真想在六十岁出头的时候还能坐上这个位置,那就真要好好保重身体了,我听说你又纳了一房小妾?” 岑重脸色发红:“屋里那个又去打你娘子告状了?” “保重身体哟!” “食色,性也。”岑重嘿嘿笑道:“我可不像你这样古板。哦,对了,外头都传说你萧首辅是个惧内之人。这对你名声可不好,对江大娘子的名声也不好嘛。” “谁这么嚼舌头,回头让吴可去查查,查出来了就拔了他的舌头!萧诚作发怒状。”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接下来辽国那边会有些什么变化?对我们有利,还是无利?”岑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将话题又转回到了正事上头。 “辽国这一次的大败,必然会引起其内部新一轮的权力争斗,这几年沉寂下去的帝党,必然会牢牢地抓住这一次机会,试图扳倒承天皇太后,以便让耶律贤亲政。” “这对于我们是好事!”岑重道:“说句实话,萧绰一直让我心里头有些发毛。她如果下台,对于我们北伐那可是一件大好事。你想想啊,她如果失败了,那么,辽国为了否定她,她在台上实施的许多政策,必然会被一股脑儿的放弃,其实这里头,很多东西与我们这边的政策,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从长远来看,是有利的。”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萧诚点头道:“所以,这一次辽国的内部之争,我们要帮帝党一把。” “怎么帮?”岑重诧异地看着萧诚,“只怕你会弄巧成拙,一片好心会被那些家伙当成驴肝肺呢!” “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呢!”萧诚道:“他们想要搞垮后党一系,现在我也想搞垮后党一系,大家有志一同,想到一块去了嘛!” “具体的行动?” “我们只需要两件事就好了!”萧诚道:“第一件事,便是尽最大的可能,在这一次的追击行动之中消灭属于后党的亲信军队,这些人的名单,我早已经列出来交给了吕文焕,现在想来已经到了前线将领的手中了。攻击的时候,将会侧重攻击他们。” “嗯,军队自然是第一位的,如果在力量之上,帝党占据了优势,那他们才更有底气。这么说来,你还会故意放一部分属于帝党的军队回去罗?” “这个自然!” “那第二件呢?” “干掉耶律珍!”萧诚弯腰捡了一枚石子,甩臂用力地扔向了江中,石子落入水中,但在浩浩荡荡奔流的江水之中,连个小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刺杀?” “这也是手段之一!”萧诚道:“承天皇太后有两个得力干将,一个是镇北王耶律敏,但这个人现在正在与花刺子模激战,远在天边。另一个便是镇南王耶律珍,而且这一次耶律珍为了自保,必然会全力支持承天皇太后。这个人的能力不可小觑,实力也强悍,让他回到了析津府,帝党那一拨人,只怕很难斗得过他与承天皇太后的联手。” “那高丽那边的卢本安呢,不也是皇太后的左右手吗?” “北边的那些汉人世家,一向都是墙上的草,风吹两面倒。帝党占优势,他们马上就会倒向帝党,这是他们数百年来生存的秘决,卢本安在高丽,能有什么作为?你信不信,有一天我们的大军出现在幽燕,这些汉人世家马上就会高举义旗,痛哭流涕着要认祖归宗!” “你说得这么恶心!”岑重吐了一口唾沫。 “比这恶心的事情多着呢!”萧诚道:“走了这条路,谁也干净不了。普通人的道德水准如果套用在我们的身上,那是会误国误民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千古功罪,自有后人分说!” “所以说胡杞这样的家伙,永远也只能干监察这样的活计!” “道德上有洁癖的人,我们可以不喜欢,但却必须要尊重!”萧诚道:“有时候,正因为有这样的人作为一面镜子竖在我们面前,才让我们不致于被权力迷失了自我,才能保持一点清明。” “这倒是!”岑重抚着胡须道:“我们这样的人,说实话,脏活儿也干了不少啊!不过站在大义的立场之上,我却可以毫无愧色。这一次胡杞回来之后有些失魂落魄,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呢!” “他这样的一个人,看着赵琐被王柱轰成了碎渣,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萧诚道:“不过赵琐的死,对于所有人,所有事都是有利的,他亦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这么矛盾,这么痛苦吧!” “这样的人可以有,但别多!”岑重摇头。 “只要用到正确的位置之上,那便能发挥很好的作用!所有人,都是有用的。” 第七百四十二章:乱成一锅粥 到处都是死尸。 人的,牲畜的,就这样暴尸于野外。 不少地方,更是尸体叠着尸体,很显然,其中一些是死在路上,为了不挡路,便有人将他们丢到了路边。 这些死尸有的刚死不久,但有的,似乎便有时日了,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整个尸体都已经在开始腐烂,让人闻之欲呕的气味,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之中飘荡。 韩德在口鼻之间绑上了一条丝绸,但那气味,却仍然顽强地钻进了他的鼻孔,让他头昏目眩,恶心欲吐。 然而最危险的,却不是这些已经死掉的人,而是那些仍然还有一口气,却离死不远的,如今只能躺在路边、草丛里、大树下,有一双没有任何光彩和感情的眼睛,瞪视着路上匆匆忙忙的人。 他们都曾经是勇猛的战士。 只是现在,他们因为受了伤不能跟上大部队,或者因为其它一些原因,而被放弃了。 这些人可不是赤手空拳。 身上有刀,有弓,有弩,说不准某些人的怀中,还揣着一枚手炮。 只有还有一口气, 人的本能,便是求生的。 可是他们现在却只能在这里慢慢地等死。 他们被朝廷放弃了,他们被军队放弃了,他们被同伴抛弃了。 所以他们心中必然是怨气冲天。 这些人,已经无法用常理来揣度他们的心理, 说不准在某个时刻,他们就会掏出一枚手炮,向着那些奔逃的人扔过去,拉着更多的人,陪着他们一齐奔赴黄泉。 这些天,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韩德的亲卫们,紧紧地将他簇拥在中间,警惕的眼睛,扫视着周边所有还能喘气儿的东西,弩弓更是上了弦,随时都能发射。 这是一只有上千人的骑兵队伍,其中两百来人,是韩德的亲兵,剩下的人,却是这一路奔逃之中,在路上跟上他们的散兵游勇。 韩德没有说接纳他们,但也没有拒绝他们。 韩家是居住在上京的汉人世家,大辽立国,韩氏便出力甚多,所以韩氏一直都是大辽历史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比起卢家,底蕴更为深厚。只不过这两代没有出现杰出的人才,所以才渐渐的有些沉寂。 作为韩氏长孙,韩德这一次随从南征,本来是想捞取足够的功劳,然后为韩家的再次崛起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但谁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场惨败。 南征统帅耶律珍给几十万军队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就是各自突围,以大名府为最后的集结地点。 这一条看似昏馈的命令,却是眼下最为明智的决定。 江淮地区水网密布,而在辽军孤注一掷猛攻徐州的时候,宋军却在利用水网,将一支支的预备队送到了他们的后方。 大部队看起来威风,人多势众,但目标更大,所需要的辎重粮草更多,腾挪闪转的余地更小。而那些纵横来去的河流,更会成为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柄柄利刃。 直到最后,被宋军利用便捷的水路四面围堵,追上,然后困住,最后消灭。 现在看起来毫无组织毫无纪律地全军溃散,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生路,反而会让宋军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宋军再怎么利用水上交通的便利,再怎么提前作了很多的布置,也不可能把如此广阔的区域全都封锁上,总是会露出缝隙,让一部分军队就此逃出生天。 再者说了,如此分散的一窝蜂的逃跑,也让宋军完全无法判断辽军的统帅到底藏在那支队伍里。 因为现在全面撤退的辽军,最大的部队,也不过三五千人的模样,而且这样的队伍,满地都是,宋军想找辽军的主力,那是白搭。 而这样的队伍,你想消灭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现在的辽军可都是急了眼儿的野狗,真被围上了必然要拼命,没有三五倍的力量,很难有全胜的把握。 牺牲掉几支这样的队伍,便能让更多的人逃出去。 而如果谁被宋军堵住了,便只能说谁的运气不好,成为替整支大军成功逃亡的掩护。 在耶律珍看来,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值得的。 只是韩德,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一个悲剧人物。 他是韩氏的长孙,以韩氏的底蕴,他只要能活着回去,就算不能名动四方,但最终也能在朝廷之中占据一个不错的位置。 韩德自诩文武全才,总是觉得韩家绝对能在自家手中发扬光大,自己肯定会成为那个让门楣再度辉煌的人物。 所以,在这一次的逃亡之中,他跑得很快。 他抛弃了麾下数千步卒,只带了这两百余亲兵,这些亲兵都是世代跟着他韩家的家生子,忠诚绝对可靠。 他觉得自己跑得够快,宋军应该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 所以在他看到远处出现的宋军旗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张任拄着自己的斩马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对面出现的这支军队。 看起来是钓着大鱼了。 马不错,甲不错,武器也不错。 更难得的是,其中的几百人居然配置很统一。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与其他的辽军部队不太一样的地方了。 不是皮室军,也不是属珊军,但却有着比他们更好的装备,这绝对是一条大鱼。 “慧叔。”韩德声音有些颤抖,转头看向身侧的一员老将。 “大郎,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向前冲。”韩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左右两边都没有出路,前两天下雨,河水都涨了不少,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冲,这应当是能够拦住我们的最后一支宋军了,冲过去,便海阔天空。” “让那些散兵游勇散开从两翼冲,我们走中间!”韩德点头道。 “大郎明鉴!” 韩德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七八百骑散兵游勇,厉声道:“我部为主力,向前突破,尔等自两翼攻击,想要活命,就得先舍命!” 那七八百骑散兵游勇眼见着大路之上宋军层层叠叠,架弓持弩,显然是一个难啃的刺猬,眼下见韩德肯带他的精锐冲击,自然乐见其成。 不等韩德再说什么,已是大声呐喊着策马散开成了一道扇形,冲向了前面的宋军。 张任看着两翼不知死活冲上来的辽骑,瞪大了眼睛,回看身边的任忠,道:“这些死蛮子不知道这两边是水田吗?别看现在没有了,但下头可是粘人的泥巴呢!” 任忠一摊手,道:“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以为这些稻田下面都是结实的土地吧!不过你瞧,那些真正的精锐,可没有下田冲击,而是准备正面突破我们了!” “两边你去指挥收拾,正面的交给我!”张任拔起了他的斩马刀,一跃上马。 持弓抽刀哇哇乱喊着的这些辽骑,在纵马向前狂奔了一段距离之后,惊恐地发现,他们的战马,慢慢地跑不动了,不管他们如何鞭打,那努力抬起来的马腿之上,已是沾满了泥浆。 他们只能绝望地看到对面的宋军好整以遐地抬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聪明的,翻身上马,躲到了马后,反应慢的,还在想让自己与马一起脱困,直到羽箭临头,洞穿了他们和战马的身体。 韩慧一马当先,纵马狂冲。 一柄长枪舞得风车一般,替自己和战马挡着飞过来的羽箭。 可不管他的枪舞得再周密,仍然有不少的羽箭突破了他的防护,扎在了战马和他的身上。 战马痛嘶,却在韩慧的操控之下,仍然发力向前狂奔,直到又挨了几箭之后,它在最后的长嘶声中,被韩慧一拉马缰,人立而起,而韩慧却趁着战马的遮挡,一跃下马,用他这一辈子的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前面那层层叠叠的宋军。 宋军军阵突然裂开,一彪骑兵从内里奔出。 当先一人,正是张任。 他大笑着挥刀。 刀还未近身,凌厉的风声便已经扑来,朱慧大喝一声,架枪相迎。 轰然一声响,韩慧直接被一刀拍飞,斜飞而出,卟嗵一声落在了十数步外的稻田之中,忍着剧痛起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条他,竟然从中间直接凹了进去,两条手臂此刻抖个不停,竟然发不出力来了。 而更让他惊恐的是,那个拍飞他的宋将,冲进了韩家亲兵当中,犹如无人之境,而那些宋军中有些人,箭法相当的惊人,一箭一个,几乎从不放空。 白羽军。 拦住他们的是白羽军。 直到这个时候,韩慧才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这个宋将是谁以及这支军队的出身。 张任在辽军那边,还是相当有名气的。 韩慧没有架住张任一刀,而韩德年青力壮,也只挡了三刀就被击落下马,当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一般地斩向他的脑袋的时候,韩德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别杀我,我是上京韩家的长孙!” 刀光及时在他的头顶停了出来,与头盔相碰,叮的一声,韩德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张任,而另外一名宋将的话,那韩德是死定了的。 因为张任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他也真知道上京韩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手里如果掌握了这样的一个人的话,那么将来大军北伐,倒是可以与韩家好生地谈谈条件。 大笑声中,他的斩马刀一偏,变砍为拍,啪的一声,把韩德生生地拍晕在了当地。 泗水岸畔,一处高地之上,耶律珍站在那里,看着被他甩在身后的泗水。 河水变红了。 河里到处都是浮浮沉沉的人头,有的人还在拼命地挣扎,有的却是冒了几下头,便沉了下去。 一艘宋军战舰正在河水之中熊熊燃烧,后半截已经沉到了水里。 “一艘巡逻到这里的宋军战舰,便敢于向我们发起冲锋!”耶律珍叹了一口气:“这在十几年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军变得这样悍不畏死了?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桥,就这样被这艘战舰给撞垮了,这桥多存在一天一夜,便能让数万我军将士轻松渡过泗水,现在,可就难了,即便重新修好,能逃过来的人,也少了不知多少,而宋军肯定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向这里调兵。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已经很不错了!”孙淳摇摇头,道:“你这一招,委实是绝妙,从我收到的情报来看,宋军现在也是乱成一团了,吕文焕、高迎祥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撤退居然是以这个样子进行的。我起初也是不解,直到我到了这里,看到了实际上的情况,才明白你这这一招,是最有效的一招,可见兵书有时候,真是不能全信。” “对于一个败军之将说这些,你不觉得是一个绝大的讽刺吗?”耶律珍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耶律珍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漱过了,这人原本可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可现在满脸的大胡子还脏兮兮地粘结在一起,身上一件袍子上沾着血迹和其它一些污渍,看起来着实狼狈得很。 “的确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分讽刺之意!”孙淳认真地道。 “太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专门派你来,应当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你这边失败的消息传到大名府之后,太后便已经启程回析津府了!”孙淳道。“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吧!” “嗯,析津府有太后坐镇,便不会乱,也会为后撤的大军作好相应的准备!”耶律珍点头道。“接下来,肯定会迎来宋军的大反攻,真定府不见得守得住,京东路上的宋军也会杀过来,两边是竭力想要缝上这个口子的,我们要做好,彻底放弃河北路的准备了!” “这些太后倒并不太在乎,太后让我来告诉你,小心自身的安危!” “我能有什么事?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是被高迎祥吕文焕他们堵住了,那也是我的命,放心吧,我不会让宋军俘虏我的。” 孙淳缓缓摇头:“太后要你当心的不是宋人,而是自己人!有些人,不见得愿意看到你回到析津府。” 耶律珍一怔,转头定定地看着孙淳。 第七百四十三章:欢迎回家 用力揉着脸庞,耶律珍眼中闪过一些痛苦的表情。 孙淳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似乎在等着耶律珍做出某些决定。 晨起的阳光,却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它的热烈,耶律珍敞开了衣领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张着嘴,像是一条被甩开岸上的鱼,用力地吸着气。 在大辽,能够算计耶律珍的人并没有多少,其中大部分现在只剩下了一张嘴,除了叽叽歪歪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能力。 而唯一有能力的那几个,却又是耶律珍自己一力作保之后才让他们出山的。 诸如耶律隆绪、耶律辩机这些人。 “太后怎么说?” 孙淳道:“你在江淮遭遇困境之后,耶律隆绪在襄樊便开始懈怠了,当你抽兵到徐州城下之时,他便在准备后退事宜了,当你失败的消息传来,他没有向太后作任何的请示,立即便率兵退走了。他们这一支兵马,作为侧翼,本来是要猛攻襄樊,迫使宋军不得不向那里调取援兵以减轻江淮的压力,但他没有作到这一点。襄樊甚至还抽调了大部分的水师力量,投入到了江淮。两湖、益州路的粮饷更是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江淮。” 耶律珍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我这样做,必败无疑。” “可是他在御前会议之上,并不是这样表态的!”孙淳冷哼道:“有问题可以当面提,当面没有说,那便应当在执行的时候竭尽全力。而耶律辫机呢,到了真定府,便借口要抵挡张诚不肯再南下,守住真定府,需要两万皮室军吗?根子在那里,镇南王应当知道吧?” 耶律珍点了点头。 这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帝党,当他们感到这一次的南征有很大可能要失败的时候,便不再肯竭尽全力,而是开始积蓄力量了,至于他们想做什么,瞎子也是心知肚明。 “太后想知道你的态度!”孙淳道:“耶律隆绪,耶律辩机他们,当真以为手握军权,便可以为所欲为吗?当真以为我没有半分准备吗?” “不!”耶律珍脱口而出,眼前的孙淳,除了朝廷之上公开的吏部侍郎的身份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大辽校事府的执事。这十几年来,校事府早就取代了以前大辽的情报机构,校事府的恐怖,耶律珍是心知肚明。孙淳嘴里的准备,只怕是想从肉体上消灭这些家伙。 毫无疑问,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他们想杀你!” “我知道!”耶律珍点头道:“可是江淮这一败,大辽在战略之上已经陷入到了被动,这几年的涸泽而渔,也让国内的矛盾积累到了一个临界值上,随着这一次的大败,必然也是要爆发的,内外交困是我们接下来必然要面对的问题。耶律隆绪、耶律辩机都是难得的人才,而接下来与宋国的较量,这些人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你准备?” “我回上京去!”耶律珍道;“让耶律隆绪成为南京道总督,坐镇析津府,耶律辩机坐镇河北路,孙淳,我去做上京留守,这个方案,他们应当能接受。” 严格来说,耶律珍并不算是真正的后党,只能算是太后的政治联盟,耶律隆绪这些人想要杀耶律珍,只不过是因为感觉到耶律珍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会继续支持太后专权,不肯还政于皇帝。 而现在耶律珍提出的这个方案,使得帝党掌握了真正的实权,让他们觉得未来可期,便不再会铤而走险,而是会徐徐图之。而耶律珍去了帝党的老巢上京,又等于是替太后看住了这个地方。 说白了,耶律珍还是居间作了一次缓冲区,就跟以前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耶律珍牺牲了自己极大的利益。 毕竟南京道总督与上京留守,在名义上说起来是对等的,但在实际权力之上,却是天差地别。 “太后不会同意!”孙淳断然道。 “这是对我南征失败的惩罚!是我应得的!”耶律珍道:“这也是缓和国内矛盾的最佳选择,如此,我们才能同舟共济,先行渡过这一难关。否则只怕国内先就要乱起来!太后深悉其事,所以才让你来找我。而且孙淳,以后大辽的重心,将在国内了。” 沉默良久,孙淳道:“既然镇南王已经下定决心,那么那几个准备行刺您的人,我就悄悄处理了。您的这个方案,我会上禀给太后的。” “那几个人别杀了,留给我吧。我要与耶律隆绪他们好好谈谈!” “镇南王,你的心变软了!” “不是变软了,而是这一次我们损失太大了。”耶律珍苦笑道:“这些人敢来行刺我,倒也是一条好汉,留下一条命来,说不定以后还能干一番大事!” “随您吧,不过其中有一个姓林,您觉得真要留下来吗?” “林家还有后人?” “林平的一个庶生子,当年被耶律隆绪藏起来了!”孙淳笑道。 “这可真是,真是……”耶律珍张口结舌,难以相信地摇着头。 “耶律隆绪没有悉心培养这个人,反而是从小便将其当成了一个死士在培养,妄费了林平当年把他视为知己,这个林家唯一的漏网之鱼,现在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纯粹的武夫,我都懒得杀他!”孙淳笑道:“既然您要,就给您了,王爷,那我走了,您要多多保重!” “也要请太后早早思量,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局吧。” “军队能稳住,其它就好办!”孙淳道:“大辽必竟体量大,就算从现在起就开衰败,也是需要时日的。那怕以后宋强辽弱了,但只要上下一心,也是可以抱残守缺的!为此,太后已经开始妥协了!” 耶律珍抱拳道:“替我谢谢太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多带一些部队回去!” 开封,东京城。 这个昔日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如今早已经破败不堪,曾经的繁华,早就成了昨日黄花,处处都透露出凄凉,即便是残存着那些人,也一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 这几日,近十万军队再一次从各处涌入到了东京城中。 一年多前,超过二十万大军从这里出发,向南方发起了攻击,现在,只回来了一半。 什么赵王,宋王,如今都已经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如果说一年多前,辽军还有纪律约束,但现在,撤回来的辽军,再没有任何的顾忌,而辽军的军官们,也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四处伤杀抢掠的士兵了。 因为他们明白,很快,这座城市他们就呆不住了,前方大败,宋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上头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撤退。 这座城市,迟早都会是别人的。 所以,就没有什么可以爱惜得了。 这一次的南征,啥也没有捞着,也就只能在这座早就不在富裕的城市里再弄个三瓜两枣,聊作安慰了。 这便使得东京城中残存下来的百姓,再一次活在了水深火热当中。 一个汉子佝偻着身子,尽量地贴着小胡同里墙壁,像一只猫一般的悄无声息地前进。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阵肆无忌惮的狂笑以及另外的惨叫哀求之声, 汉子愕然之余,骤然站住了身子。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敞开的院门里,两个敞胸露怀的辽人大笑着从内里走了出来,他们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尽头,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像一个牲口一般地被牵了出来,而在女人后头,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不住地出声哀求着,而屋子里头,还传来了孩子的哭喊声。 看那两个男人的身上,还搭着一些布匹,空着的手里,还拎着几只鸡鸭。 显然,他们才刚刚在这间屋子里施暴过,现在居然还要将这家的女人掳走。 “你,过来!” 虽然不想惹事,但那两个辽人士兵看到了佝偻着身子的汉子,立即大声吼道,虽然听不懂契丹话,但对手勾着的手指,却表明了他们的意思。 汉子皱了皱眉。 打头的那个辽人,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很显然,他们是没准备放过自己的。 “军爷,来了,来了,我只是刚好路过,什么都没有看见。”汉子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 靠近前头那个辽人的时候,那辽人狞笑着突然抽刀,一刀就斩了下来。 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猥琐的汉子,脚下向前一滑,整个人已经扑进了辽人的怀里,就是那么一贴,然后便绕着那辽人的身体,自对方肋下钻了出来,后头牵着绳子的辽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便看见了那汉子手中带血的短刃,不等他回过神来,那汉子手一挥,短刃之上飞起几粒血珠,然后那短刃便从第二人辽人的肋下钻了进来,辽人嘴张了几下,想要喊出来,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男人女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汉子。 “我要是你们,赶紧将这两个禽兽的尸体拖到屋里藏起来,要不然让他的同伴找过来,你们可就惨了!”汉子提起一具尸体,抬手扔进了这家的院子里,“刨个坑,埋了!” 丢下这句话,汉子幽灵一般的向着远处走去,连杀两人,他身上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有溅上。 汉子左绕右绕,最终,他从一个角门,进入到了东京城中,最为特殊的一户人家里。 与东京城中那些曾经的高门大户如今破败不堪的门楣,这一家却完全不一样, 走在大街之上,你甚至能看到外头有一队士兵在站着岗,虽然这间大宅子里,如今只住了一个老人。 大宅子的绝大部分都被修整一新,与过去一模一样。 整个大宅子,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人能进去。 因为那里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挥舞着扫帚挡在门口。 那个老人,用一根手指轻轻一戳就能倒。 但他当年却挡住了权倾天下的大辽皇后娘娘,后来的承天皇太后。 不管是过去的赵王崔昂,还是后来的赵王曲珍,便连耶律隆绪,耶律成材,都没有踏进过间宅子一步。 因为这个地方是禁忌。 汉子走在院子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纳着凉,对于这个汉子的进出,似乎没有看见,而那汉子也只是在远处微微躬了躬身子便径自向着另一边的一排平房走去。 推门而入,屋子里早就有了三四个汉子坐在那里,屋子里没有点灯,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每个人身上度上了一层银光。 “吴统领!”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欢迎回家!” 汉子叫吴可,大宋知秋院的统领。 他可是东京土生土长的人,只不过离开这里却是近二十年了,中间也只是断断续续回来过几次。 “坐吧!”吴可笑道:“这些年,辛苦大家了,不过苦日子快要到头了,前方的战报,大家也都晓得了吧?” “都晓得了!”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整个东京城里都是在传呢,回来的辽人,那叫一个凶恨,可是他们越是凶横,便越是说明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正是如此!”吴可笑道:“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但熬过了这一段,光明就会到来。” “统领,您这一次专门过来,是有什么关键的任务吗?” 吴可点点头:“我这一次回来,是要杀一个人!” “谁?” “耶律珍!” “耶律珍?” 屋子里几人相顾失色,耶律珍,辽国的镇南王,辽国南征的最高统帅,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但吴可亲自回来,便说明了上层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以及决心,不管有多难,这件事情,肯定是要做的。但这样一来,只怕要死很多人,而且还不见得能完成任务。 死在黎明之前,总是让人很遗憾的。 “一切听从统领调派。”沉默片刻之后,几人却仍然是重重点头。 第七百四十四章:戴罪立功 吴可很是遗憾。 原本通过在辽人这边的情报,已经是确认了辽国的帝党耶律隆绪等人,已经准备对耶律珍下手的。 辽国起了内讧,这当然是绝妙的好事情。 不管一边是出于多么崇高伟大的目的,但内讧、暗杀一起来,都必然会成为一个污点,会让另一边的人义愤填膺从而与之不共戴天。 裂痕一旦产生,即便修修补补,但那道印子却始终会存在。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耶律隆绪这些人行事如此不密,居然让校事府知晓,派出去的刺客被一网成擒,而更让吴可不喜欢的是,耶律珍居然选择了退让。 向一群准备谋杀他而且付诸了实际行动的家伙,选择了退让。 这些人,还曾经是他的朋友。 他们能活到今天,能手握大权,全都得益于耶律珍的斡旋,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要谋杀他。 而他,居然选择了原谅,选择了退让。 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之上,这不可理解。 站在吴可的立场之上,他很恼火。 但站在一个国家的立场之上,站在一个政治家的角度之上,吴可却是佩服之极。 既然耶律隆绪他们放弃了这个举动, 而耶律珍又必须死的话, 就只能是吴可来动手了。 这自然没有耶律隆绪他们动手的效果更好。 虽然效果大差不差, 但终究是白壁有暇,不那么完美了。 不过敌人高明,对己方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高明的敌人,都得死。 耶律珍便是帝党与后党之间的一个中间人,一副润滑剂,这个人能有效地缓解双方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要是死在了东京城,对于掌控东京城的耶律隆绪等人而言,便是黄泥巴掉进了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耶律珍贵为辽国镇南王,想要接近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辽人那边,或者能猜到我们想要对他下手,防范必然会更加地严密。”屋里,一人道:“我们这里,没有一个怕死的人,哪怕是身上绑着火药包与他同归一尽也没有问题,可是怎么接近他呢?” 吴可摆了摆手道:“最后动手,由我带来的人负责,你们要做的,就是打探清楚耶律珍什么时候来到东京城,从那里进城便可以了。剩下的事情,便不用管了!” “仅仅如此?”另一人讶然道:“耶律珍再怎么低调,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之下,更是会戒备森严,他的行踪,反而更容易能打探出来的。统领准备怎么杀呢?机会只有一次。” 吴可笑了笑,没有做声,那人尴尬地笑了笑,自觉失言,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屋里的人相继告辞离去。 与吴可走角门而入不同,这些人,却是直接揭开了屋子里的一块地板,钻进了下面的地道,进入到了东京城内那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之中。 而吴可,却是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了院子里那个躺在竹躺椅老人的身边,伸手从老人手中接过蒲扇,替那老人驱赶着蚊子。 “大郎二郎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回来?”老人问道。 “快了,快了!”吴可笑道:“如今咱们大军,离开封最近的一支,已经到了商丘。今年底,最迟明年,定然会收复东京,到时候朝廷肯定是要还都的,首辅他们自然也就回来了。” “大郎离开东京,快二十年了,二郎离开,也足足十八个年头。”老人闭着眼睛,轻轻地道:“还有三姑娘……” 说到萧家三娘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年三娘子回来,您没有让她进来?”吴可问道。 “萧旖可以进来,萧绰不行!”老人吐出一口浊气:“除非她杀了我!” 吴可点了点头。 “您老今年快八十了吧,身体还怎么样?” “放心,一定会挺到二郎他们回来的。”老人挥挥手:“你忙你的去,别管我。” “也没什么事,现在我啊,就是等待,没啥可做的,跟您说说话,聊聊天,挺好的!”吴可笑嘻嘻地道。“外头危险得很,您这里可是世外桃园。” 吴可这话倒是真没有说错,眼下的东京城,的确是危机重重。 辽人正在对东京进行无差别的清洗、掠夺。 对于他们来说,东京城已然是一座必须要放弃的城市。 对于大宋朝廷来说,这座城市具有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眼下挟大胜而来的宋军,下一个目标,必然便会是收复故都,并且以此为象征,提振全国上下的士气,然后一鼓作气,向辽军发起反攻。 宋军中部行辕的大军在王柱的指挥之下,再一次越过了方城山,目标直指开封府,而另一边,白羽军大将魏武开始反攻,打得耶律成材节节败退,眼下双方正在商丘附近争夺。 这两支军队一左一右,目标都是收复东京城。 耶律隆绪准备把东京城变成一片白地。 什么也不留给宋军。 “那些小的,你留着我还能理解,那些老头老妪,你也留着干什么?替他们养老送终吗?”耶律隆绪敲着桌子,正在喝骂垂头站在他面前的陈暻和戴炜两人。 这两人,都是曲珍原本的手下,在曲珍带着大军配合耶律隆绪南征的时候,这两人便留守东京,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 所以这一次,抓捕人丁这样的脏活,也便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至于辽军,是只管抢掠财物的。 两人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别看他们手里各自还有五六千人,但现在城内聚集的辽军越来越多,耶律隆绪要收拾他们,当真是易如反掌。 连曲珍都被耶律隆绪玩死了,更何况是他们? “只要青壮,接下来一路之上,我们还需要这些人充当民夫。”耶律隆绪冷冷地道:“小的能跟上的就跟上,跟不上的是他们的命!你二人收起那些小心思,实心实意为大辽效力,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你们的。别看大辽眼下遇到了一些困境,但这只不过是因为奸臣当道而已,等到陛下亲政,我们终归是要再打回来的。” “末将明白,一定实心办差!”陈暻两人深深地垂下头颅。 “赶紧去办。青壮越多越好,河北路上,我们需要修建更多的城池,要塞,差得是人手!”耶律隆绪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赶走了两人。 前两天,耶律珍派人给他送来了几个人。 这让耶律隆绪很是尴尬。 因为这些人,便是他派出去的,准备刺杀耶律珍的几名死士。 除了林仇,剩下的都全须全尾的给送了回来。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却不能说破,说破了,便没脸了。 耶律珍此举,就是让耶律隆绪没脸了,耶律隆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小人。 特别是来人转述了耶律珍的意思这后,耶律隆绪更觉得十分地没意思。 让自己坐镇析津府,让耶律辩机坐镇河北路,这是把军权与财权一股脑地给了自己。 耶律珍要亲自来东京城与耶律隆绪谈判,更是让耶律隆绪很意外。 自己可是起了杀心要杀他的。 他居然还大刺刺的要来。 这份心胸和胆识,让耶律隆绪自愧不如。 难怪多年以前,先帝便直接起用了耶律珍任南京道总督,那时的自己还颇不服气,现在看起来,先帝法眼无差啊。 如果耶律珍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权位,那么在接下来逼迫承天皇太后还政皇帝的事情之上,他不但不会成为阻碍,还会成为助力。 现在得出来的这个结论,让耶律隆绪觉得自己真是小鸡肚肠。 可耶律珍竟然能放下这些,又有谁能想到呢? 权力这东西,只要得到了,谁又想放下呢? 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 耶律珍与承天皇太后的关系一向亲近,在国内的影响力也大,有他居中,事情也许能办得更容易一些。 所以,耶律隆绪决定要用一个盛大的仪式来欢迎耶律珍的到来。 一来,这是自己用实际行动向先前刺杀耶律珍的行为倒歉。 二来,也是做给眼下便在析津府驻扎的承天皇太后等人看的。 瞧瞧瞧瞧,我们已经与镇南王达成一致了,太后您还不明白我们的意思吗?赶紧归政吧,不然皇太后您可就要众叛亲离了。 与皇太后、耶律珍等人认为,时间愈长,大宋便会愈强,大辽肯定会没有机会这样的认知不同的是,耶律隆绪等一干人,大宋即便再强,也无法撼动大辽的根基。 了不起,大家便又是回到了以前对峙的局面罢了。 能不能一统天下,耶律隆绪并不是太过于热衷,大辽的领土已经够多得了,更何况现在镇北王耶律敏,已经把花刺子模都打下来了。 在南征击败宋国和太后归政,大辽回归正常两件事情上,耶律隆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件事,他认为第二件事情更重要。 以前太后势大,自己不得不屈从以换取复出掌握权力的机会。 现在南征大败,太后威名大坠,国内矛盾集中爆发,正是反攻倒算的绝佳时机。 所有的过错,由太后一人背了去,皇帝亲装上阵,更有利于团结国内所有人,一齐共渡眼前的难关。 难关过去了,皇帝的威望也就上来了,太后自然也就会被大家慢慢地淡忘。 自己应当准备一些好酒,到时候向耶律珍好好地说一句抱歉。 戴炜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家中亦是一片破败景象。 家里的人,正在收拾着金银细软以及一些值钱的东西,他们也要跟着大军一路往河北路上撤离了。 要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照样的心中忐忑,一些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暗自垂泪。 径直走进了书房之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他不由得摇摇头。 不走不行啊,宋军来了,必然是要清算他们这样的人的。 虽然他还不够资格上那位大宋首辅的奸贼榜的名单,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 门轻轻被推开,一个与他面貌有几分相像的人走了进来。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你和你嫂子侄儿们先走。河北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房屋,先住下再说!”戴炜道。 进来的人却不吭气,一屁股坐在了戴炜的跟前。 “我说得你没有听到吗?”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戴炜顿时便怒了。 “大哥,什么叫收拾得差不多了!”戴炲闷着声音道:“咱们的祖坟能带走吗?我们这一走,以后谁来给爹娘烧纸上香!” 一腔怒气,顿时被弟弟这一句话全都给憋了回去。 “能有什么办法?”戴炜叹道:“现在不想死,就得替辽人办事,将来不想死,就只能跟着辽人走。留在这里,那里还有活路?” “为什么没有活路?”戴炲抬头,轻声道:“大宋朝廷监察院少卿吴可亲自给弟弟承诺,只要哥哥接下来能办好几件事情,他保您无事!” 戴炜一下了跳了起来,看着在他眼中一向便是一事无成,没啥才能的弟弟,“你,你怎么跟这样的人的交际?” 戴炲淡淡地道:“大哥,五年以前,我便加入到了大宋监察院,这些年来,我一直从你这里源源不断地得到情报,然后报上去,现在我在大宋那边,可是已经积功升到了六品监察使了。” 呛的一声,戴炜腰刀出鞘半截,但看着盯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弟弟,他又无奈地还刀入鞘。 “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戴炲道:“大哥,辽人要输了,这个时候,您还不赶紧想办法戴罪立功,难不成真想跟着辽人退往河北,然后再一路退往幽燕,退往大漠吗?只要你再立下功劳,再加上这些年我的功劳,总是能保咱们戴家无事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戴炜缓缓地道。 “两件事!”戴炲道:“一,拖延辽军后撤的速度,如此一来,咱们能最大程度地保全东京城的百姓,大宋军队一致,辽军哪里还顾得上掳掠青壮百姓!” “这个容易做到!” “第二,我要耶律珍抵达东京府的具体行程!” 第七百四十五章:两炮 今年九月的气候,与往年已经开始变凉不同,仍然显得有些燥热,这也使得原本该在这个时候变红的枫叶,显得犹犹豫豫的,有的变红了,有的半红半绿,有的却仍然还是一片翠绿。 不过树下的荒草,却已经变得枯黄,蔫头搭脑的。 原本这里算是一处不错的景致,秋日一至,满山的枫叶,总是能吸引来不少的游人。山下大道边上的茶棚子,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这已经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辽人攻破了东京城以后,这里毫无意外的也荒芜了下来。 人都没有了,那里还有游人呢! 大道边上的茶棚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搭棚子的四个墩子以及破败不堪的用来烧水的灶台,一大堆的破碗烂壶,无声地叙述着这里往日的辉煌。 吴可骑坐在一株树顶,手搭着凉蓬,迎着升起的朝阳看向远处。 这条大道,是耶律珍去东京城的道路。 当然,也是他奔赴黄泉路的通道。 吴可决定亲自来送他一程。 这个人,值得他冒险跑这一趟。 山的这一边,是大路,山的另一侧,却是大河。 秋汛刚起,河水汹涌奔腾,不时还能看到浮尸顺河而下。 树下,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农模样的人,将一大堆枯草抱开,露出了一门闪着幽幽光芒的青铜炮。 一门青铜炮。 而且是辽国人自己的青铜炮。 老农仔细地检查着这门青铜炮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将手从炮口里伸进去,像抚摸情人一样,仔仔细细地挨着抚摸了一遍,然后将手举到眼前审视,送到鼻间嗅闻。 “老林,怎么样?比我们的炮如何?”树顶之上,吴可问道。 “还行,大差不差!”老林点头道:“应当是当年东京城内那些匠作营老匠人的手艺。” “这么说来,准头,射程也就在当与咱们的差不多了?” “应当是的!”老林道:“可是光看,总是有些拿不准,最好能开一炮试试!” “你可拉倒吧!”吴可笑着从树上溜了下来:“这炮多大的动静儿,你不知道?要是能试炮,我还巴巴地把你弄出来,然后一路带到这里来?你也敢开口,安家费要五百贯!” 老林嘿嘿一笑:“跟你干这活儿,纯属于提着脑袋干,说不准就不能活着回去了,我一年的饷银一百余贯,我今年才五十岁,只要你出五年的钱,你还嫌贵?” “得嘞,只要你能打好这两炮,别说五百贯,一千贯我也出啊!”吴可一摊手道。 “能不能打两炮,得看吴将军您的手速啊!” “这几天,我练得还可以吧?” “平常的不算,干起来之后还能保持训练时候的手速,那才行!” “这个,您老就别担心了!”吴可微笑道。 “行吧!”老林擦拭着青铜炮,道:“您也是真本事,据我所知,辽国那边,这样的青铜炮可不多,您居然能弄一门出来。了不得。” “有钱能使鬼推磨!” 老林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阵子,道:“这个距离之上,以最快的速度放两炮,然后咱俩便跑,下山往河里一蹦,生存的机率会更大。” “活命的事情我来安排,您只管把炮打准。” “就算我打准了,也不见得能把你要弄死的人弄死啊!”老林道:“那么大的官儿,身边至少一两千护卫,打到他们简单,正中目标,可就难了!” “老林啊,这个你就别操心啦!”吴可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话痨,下一次再有这样的好活计,我再也不带你啦!” “你可拉倒吧,这样的活计,我才不想干呢!只不过端人饭碗受人管,您既然找上了我,我不来也不行吧?”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要关你几个月而已!” “瞧,我就说准了吧!”老林伸手扯了一截草根,放在嘴里死命嚼着。 吴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看得出来,老林很紧张,所以不停地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很不错。 老林是大宋打得最准的炮手,也是最有经验的炮手。 他平常的工作,就是火炮制造局的试炮手,什么样的炮到了他手里,一看一摸,行不行都能说个七七八八出来,射距也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 “来了!” 呸的一声,老林吐出了嘴里嚼成了沫沫的草根,一下子蹲了下来。 远处的大道之上,出现了一些骑兵,策马奔腾向前。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两里远的地方,大队的人马正紧紧跟随。 前面的,不过是一些斥候而已。 吴可一伸手将老林提溜了起来。 “蹲啥子蹲?你在这里,便是跳起来他们也看不见!” “小心无大错嘛,万一有千里眼呢!”老林扭扭身子,“装炮!” 吴可也收敛起了笑容,手脚麻利地开始装填火炮。 关键是第二发的速度,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能不能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天气很好。 耶律珍的心情也很不错。 江淮那边大军撤退还算胜利。 看似无序,混乱的撤退,大出宋军意料之外,等到了们调整过来之后,该跑的,能跑的,已经跑了。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真正被牺牲掉的,都是那些质量、经验更差一些的军队。 真正的强军,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能体现出他们的价值出来。 当然,这并不是让耶律珍喜悦的真正理由。 不管逃出去的人有多少,这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惨败。 让他高兴的是,耶律隆绪、耶律辩机这些人接受了他的方案。 现在,孙朴也在东京城,等他抵达之后,大家便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就细节商量一番。 现在的大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需要团结一致。 力量再大,可也要捏成一个拳头打出去才有力。 手指头叉开了各自为政,岂能伤人? 自己虽然不再是权倾一方的镇南王,但却仍然是上京留守。太后驻扎于中京,而陛下则一直呆在上京。 有自己呆在陛下身边,两边的人,应当都放心吧! 以后只需要帮着陛下出谋划策,动动嘴皮子,不必再事事亲历亲为,倒也是极不错的一件事情。 接下来,就是要力劝太后先行过渡一部分权力给皇帝了,相信以太后的智慧,当知道眼下时局,应当怎么做才是对大辽最有利的。 论起治国的智慧,太后比自己可是要强出不少。 虽然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太后急功近利地对南宋发起进攻毫无道理,但耶律珍在经历了这一次失败之后,却更加认为太后没有错。 虽然失败了,但路子其实是正确的。 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以成败论英雄。 虽然大辽已经失去了先机,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不得不转入战略性的防御阶段。可是一个团结一致的大辽,也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宋人如北伐,那么占有主场之利的,可就是大辽了。 你们有舟船之利,我们有车马之速。 我们望水兴叹,你们到了一望无际茫茫的草原,照样要抓瞎。 只要坚持得时间足够长了,说不定就会生出些许变数来。 宋人,如果不是出了一个萧诚,现在也许早就被大辽干掉了。 如果大辽能够坚持一个几十年,坚持到萧诚死了呢?坚持到大宋又出了一个崔昂这样的家伙呢? 一切皆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炮响。 他愕然抬头。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卫队瞬息之间便动了起来。 “是枫山!”有人大喝,一部分卫队立即分了出来向着一侧的枫山狂奔而至。 而耶律珍周边的卫兵瞬间便挤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耶律珍扯下马来,然后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围在了中间,而且一面又一面的盾牌密集地靠在了一起。 他们的反应,足够快。 如此的防守,除非是炮弹无巧不巧地正好落在耶律珍的头顶之上,否则,绝对伤不到耶律责珍的一根毫毛。 不过,敌人既然选择了在这里行刺,自然不仅仅是用炮击这样一种手段。 火炮,只不过是一个引子。 炮弹落地的位置,距离卫队还有一段距离,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魂飞魄散。 巨大的爆炸之声响起。 这绝不是一枚火炮打出的炮弹能够发出的声音, 也绝不是一枚炮弹爆炸能造出来的声势。 地下埋有火药。 而且还是数量极多的火药。 炮弹,只不过是为了引爆这些火药而已。 第二枚炮弹带着尖厉的啸声破空而至。 这一炮打出,山上火炮的位置则完全被暴露。 已经奔到了山下的卫队,此刻却是愕然回首。 因为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浓烟股股腾起,火焰四处燃烧,原本平坦的道路,变成了一个大坑,而大坑的正中央,正好是先前他们离开之时,耶律珍所处的位置。 一名军官发出了凄厉的嚎叫之声,一带马缰,他摧马向枫山之上那冒起烟雾的地方狂奔,到战马再也不能前行的时候,他翻身下马,手脚并用向上爬去。 而他的部下,散开成了一个扇形,也是竭尽全力向山上爬去。 山顶,老林也傻了。 他只知道来打上两炮,浑然不知道,在他抵达这里,道路之上,已然被人埋上了这么多的火药。 以他的经验,这片道路之上,只怕被埋了上千斤火药,那里的人,绝对没有任何可以活着的可能了。 第二炮打出去的时候,吴可一把拖着他便跑,临走之时,还不忘从怀里摸出一枚手炮,点燃了塞进了炮筒子里。 两人连滚带爬一路下马,一条小船早就停在了那里。 解开绳索,两人爬上船去,老林也终于回过神儿来了,与吴可两人一个抄起一支桨,拼命地向着对岸滑去。 两人将船靠到岸边的时候,再回头,恰好便看到对岸,追过来的辽人正愤怒地吼叫着。 “走!”吴可气喘吁吁地道:“林子里有马!” “原来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老林双手叉腰,一边跑一边道。 “当然,我可是将军,不想这么早就死,所以早就安排好了逃跑的路线!” “死得是什么人啊?” “辽国人的镇南王!” “啊!”老林一下子摔了一个狗吃屎,却又爬起来往林子里跑:“吴将军,我不要安家费了,回去之后,能不能升官?” “那可不行,你要了钱,就不可能升官了!”吴可笑道:“这件事,你须得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说,要是说了,钱就得还回来,还是罚上几倍的款。” “为什么不能说,我弄死了辽国人的镇南王呢!” “是你弄死的吗?” “怎么敢与有我关吧,我那两炮要是打飞了,他就死不了!” “这件事明明就是辽人自己干的,跟我们有毛关系!”吴可喘着气停了下来,两匹马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要是辽人晓得是你炸死了他们的镇南王,你信不信辽国人的刺客,就跟疯子一样,一拨一拨地来弄死你!弄死你的家人!” 老林打了一个寒噤:“我在江宁呐!” “在哪里都逃不过去,老林,你身边能有多少护卫可以保你安全啊?你家人呐!” “这件事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老林大叫起来。 “这就对了,接下来我安排你回江宁,忘掉这件事情!回去好好地当你的试炮员!”吴可大笑,伸手在老林胯下的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撒腿就跑。 东京城,南熏门外,盛大的仪仗队正依次从城内走出,在城外摆开了阵势,这是东京城准备欢迎镇南王大驾王临的仪式,一会儿,南京城的文武百官们,都会在这里来迎接辽国在南方的最高官员,镇南王耶律珍。 一匹战马从远方狂奔而来。 宫城之内,耶律隆绪霍然站起了身,他瞪大眼睛看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上的士兵,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镇南王在城外二十里枫山所在处遇袭,不幸遇难!”士兵带着哭腔大声道。 第七百四十六章:百口莫辩 孙淳蹲在大坑之中,伸手抓起了一把沙土,放在鼻间细细地嗅闻着,他的部下,更是提起了铲子,在周边铲了一筐筐的沙土,然后开始拿着细筛子在那里筛着。 耶律珍只找到了一部分。 头颅还是完整的,被炸得飞到了远处的河滩之上,半边陷在了泥沙之中。而其它的,则只找到了一部分。 孙淳趴在棺椁边上,悲伤地看着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大辽镇南王。 他的脸上,还带着明显愕然的表情。 耶律隆绪两手抠着棺材板,看着耶律珍的惨状,胖脸之上泪水潸然而下。 “王爷,耶律隆绪必然找出凶手,把他碎尸万段,替你复仇!” 站在他前头的孙淳听到这话,却是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奇异地盯着耶律隆绪看了半晌,然后竟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耶律隆绪愤怒地吼道。 “因为听到你说要抓住杀镇南王的凶手,所以我觉得很好笑!”孙淳淡淡地道。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耶律隆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并不是怀疑!”孙淳看向了不远处还在那里拼命筛着沙土的那些人,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些什么东西向着他们而来。 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孙淳将其摊开到了耶律隆绪的面前。 牛皮纸上,一小撮黑黝黝的颗粒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不管怎么小心,总是会有痕迹留下来,凶手在这段道路之上埋火药的时候,在周围还是泌洒了不少。我相信再筛一会儿,我会得到更多这样的黑火药。隆绪将军,你瞅瞅,这是不是咱们自己的火药呢?” 耶律隆绪瞅着对方手里的火药,眼中有些困惑。 辽人的火药与宋人在火药的制造工艺之上,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而毫无疑问,这是大辽制造的。 “要想在这里炸出这么大一个坑来,最少也要上千斤火药。凶手,真是好大的手笔!”孙淳冷笑着。 耶律隆绪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爬上了枫山,孙淳蹲在了被炸成了几大块碎片的青铜火残骸跟前,在里头翻捡了一会儿,拿出一片来,伸手拂去上头的灰尘。 这片青铜残骸之上,原本应该是有字的,可惜的是,字被磨得没有了,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些笔画。 “东京城中,少了一门青铜炮,应该是很好查的!”孙淳瞪视着耶律隆绪。 “你觉得我有这么蠢吗?真是我干的,能将这门青铜炮放在这里等你来看?”耶律隆绪怒道:“你还觉得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原本是不用炸的!”孙淳淡淡地站起身,指了指山的另一侧:“往下瞅一瞅,如果凶手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只需要将这门青铜炮从这里掀下去,它便会一路滚下河去,从此再也不见天日。凶手的心思还是很缜密的,瞅瞅,这一路到大河,沿途连一颗像样的树都没有。这里,并不是最好的射击点,但却是最好的消灭证据的地方!” 耶律隆绪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当然心知肚明。 但他的敌人,却是一个极端高明的人,所做的一切,必然都会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让他辩无可辩。 “将王爷剩下的卫队带过来!”孙淳道。 一名失魂落魄的辽军军官被押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 “耶律大石!” “你在镇南王府任何职?” “末将是九叔,哦,是镇南王卫队的副统领!”耶律大石道。 “把当时的情况细细地说一遍!”孙淳道。 “是!”耶律大石将遭袭的前前后后,事无巨细地全都讲述了一遍。 听完这些细节,孙淳看着耶律隆绪道:“镇南王的卫队是我大辽最为精锐的士卒,遇袭之后,一队保护,一队缉凶,凶手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卫队反应如此之快,来不及将青铜炮掀下河去。这门青铜炮足足有三千多斤吧。所以他只能选择炸了这门炮。” 在残骸之中又翻找了一番,孙淳找到了一个破瓷片,道:“瞅瞅,咱们大辽的手炮外壳,陶制的。宋人的手炮,都是是铁壳儿。” “敌人处心积虑,就是想要嫁祸于我!”耶律隆绪此时已经没有了半分怒气,他只是觉得,这个陷害他的敌人,未免太过于厉害了,竟然想得如此周全,方方面面,做得滴水不漏。 “是不是陷害,查查便知!”孙淳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道:“上千斤火药,还有青铜火炮,这些东西在东京城中,都是有数的,隆绪将军,一查便知!” “你想查便查,我问心无愧!” “是不是有愧,得查过之后再说!”孙淳走到边上,凝视着远处的道路,原本平直的官道,现在多了一个大坑,就好像原本一张完美无遐的脸上,多出来一个青春痘。“隆绪将军,这条驰道,平常应当是有常规巡逻的。特别是在镇南王要来的当口,我真是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能在这条路上好整以遐挖坑埋火药,然后又将其伪装的与平常一模一样?这需要时间。否则很难得能瞒得过人,镇南王爷的斥候,一个人可不是傻子。耶律大石,你们派了斥候了吗?” “派了的!”耶律大石点头道:“在队伍的前头两里处,有斥候探路,如果有明显的异常,立即就会示警。” “当然不会有,因为对方掩饰得很完美!”孙淳道。“谁负责巡逻这段路程?” 他猛然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一大帮子将领。 一名应当身材高大,此刻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将领走了出来,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耶律隆绪,又转头看了一眼孙淳。 “是你?” “原本应当是我的!”将领道。 “什么叫原本应当是你?” “一天前,耶律将军调我部去帮着征收粮草以及抓捕青壮!” “你在这里巡逻多长时间了?” “一直都是我部负责的,快一年了!” “真巧啊!”孙淳呵呵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戴炜!” “隆绪将军,你怎么说?”孙淳看着耶律隆绪。 “是我调他走的,但我正是想加强这条路上的防卫,派来的是我们大辽军队。” “你派来的放心的巡逻人手呢?他们在那里?”孙淳追问道。 耶律隆绪脸上也有些茫然。 人,他的确是派了的,可是人呢?为什么没在这里? “有谁知道本该在这里巡逻的那支军队,在哪里?” 戴炜有些瑟缩地抬了一下头,却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戴将军?” 戴炜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好像,好像在春水村那边!” “春水村?”孙淳一脸不解。 “那是个大村子,距这里十几里地,有好几百人,特别是妇人多。”戴炜胆子似乎大了一些。 “这么说来,你也经常去了?”孙淳冷笑。 戴炜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末将不去的,那里都是过去一些袍泽的遗属,昨天克里南将军过来逼问我哪里有什么好玩的,说在东京城里都腻了,好不容易出了城,想打些野味,刀子都架到末将脖子上了,末将才不得不说的。我哪里晓得他们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啊?” 看都没看两腿发软坐到了地上的戴炜,孙淳转身笑问耶律隆绪:“隆绪将军,劳烦您派人,去这个劳什子的春水村,把人带回来?” 耶律隆绪挥挥手,一名将领当即转身离去。 “隆绪将军,咱们回城吧,去看看青铜炮是怎么没有的?还有上千斤的火药是怎么一回事!”孙淳一拂袍袖,大踏步向着山下而去。 管火药的库房掌事上吊自杀了。 前去抓他的人去的时候,吊在房梁上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 管理火炮的执事,在看到校事府人员的第一时间,就拔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出手之迅捷狠辣,决心之果断,让校事府的探子们瞠目结舌。 这两个人,都是大辽人。 如果追根溯源,他们还可以称之为帝党一系。 从他们的家里,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看起来,这两个人应当是见钱眼开,有人用钱买通了他们,弄走这些东西。 他们或者以为大辽军队即将撤退,一片混乱之余,拿这些东西换些金银财宝,也不见得便有人注意,到时候,报一个损耗也就完事了。 大败之余,一片兵慌马乱的时候,谁会在意这些东西。 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些东西被弄出去,竟然杀死了大辽的镇南王。 他们自知难逃一死,自裁,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从逻辑之上来说,完全没有一点点问题。 纯粹就是有人利用了他们的贪婪之心。 不过孙淳一点儿也不相信。 证据链太完整了,完美无瑕。 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反而使人疑窦丛生。 更何况,耶律隆绪是有前科的。 就在前不久,这个家伙还派了一批死士去江淮刺杀耶律珍呢,只不过这些人,被孙淳一股脑儿地抓住了,除了一个姓林的家伙,剩下的,又都送回给了耶律隆绪。 便连耶律隆绪,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跟孙淳说的。 没用的话,耶律隆绪觉得不必说,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隆绪将军!”孙淳冲着对方伸出了双手。 “你什么意思?” 孙淳一笑道:“杀了我啊!” “我为什么要杀你?” “隆绪将军要是不杀我,我可就要走了!”孙淳收回双手,淡淡地道。“我来东京城,本来是参与这一场三方谈判的,可惜,其中的一方,现在已经去了阎罗王那儿了,谈判是谈不成了,隆绪将军又不杀我,那我自然就要回去了。” “请便!”耶律隆绪仰天长叹:“回去告诉太后,人真不是我杀的!”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孙淳道:“没有了镇南王,您觉得我还会相信您吗?太后还会相信您吗?或者反过来说,您还信太后吗?现在如果太后召您去析津府当面回禀这件事,您去吗?” 耶律隆绪沉默了。 “瞧,您不敢去!”孙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孙淳扬长而去。 许久,才有人低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去拦截他们?只要他们还没有出城,我们便有把握把他们全都做掉?” “全都做掉?”耶律隆绪苦笑一声:“你们知道这东京府中有多少校事府的人吗?你们知道我身边的谁是校事府的人吗?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再说了,杀了孙淳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太后身边一条牙尖嘴厉的猎犬,有太后,他威力巨大,没有太后,他便是一条野狗,真要论起对我们的威胁,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如耶律成材呢!” “对了,耶律成材马上就要回东京城了!我们去接应他的部队,已经出发了!” “那就不要接应了!”耶律隆绪转身走进了内室。 众人面面相觑地听着屋内传来的愤怒的咆哮声以及桌椅板凳被砸碎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绝大的危机。 太后在析津府,如今从江淮撤退的军队,绝大部分已经集结到了河北路大名府一带,其中的主力,便是耶律珍的嫡系。如果知道耶律珍死在了东京城,双方反目成仇,便是必然。 虽然说耶律辩机控制着真定府,可真定府还有萧若水,这是太后的人。 两边一打起来的话,他们还有机会,撤回到老家吗? 怎么转眼之间,局热就坏到了如此地步呢? 所有人都想不通。 而商丘城中的耶律成材,就更想不通了。 依据约定,他率兵突围,当他抵达了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看到前来接应他的援兵,等着他的,是魏武麾下的白羽军。 轻装突围的耶律成材从天刚刚亮一直厮杀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来援军,全军覆灭在汴水河畔,临死之时,耶律成材以枪拄地尸体不倒,怒目而视着东京城方向。 当真是死不瞑目。 第七百四十七章:无所谓 罗颂死了。 笑死了! 在听到耶律珍江淮大败,几十万辽军及其仆从军队损失惨重,狼狈而逃的时候狂笑;在听到刘益国率部在登州登陆,建立起了第四战场,密城陈天松陈氏家族联结京东地区十数豪门大家一起举旗反辽,迎接大宋军队的时候狂笑;在听到耶律隆绪快速后撤,留下断后的曲珍以及所谓的宋王赵琐双双战死之时狂笑。 他活活地把自己给笑死了! 他的笑声让同时得到消息的无数辽国人愤怒之极,如果不是因为承天皇太后启程去大名府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队属珊军亲卫保护,只怕罗颂会被愤怒的辽国官员们撕成碎片,好一泄心头之愤。 属珊军的成份很复杂,他们是死囚、罪犯、马贼,被当年的耶律敏奉萧绰之命给生生地捏合成了一支战斗力超群的队伍。 所以他们对于辽国也好,宋国也好,没有任何的喜怒,他们只忠于一个人,那就是承天皇太后。 既然太后给他们的命令是保护好罗颂这个老头子,那他们就必须完美地执行这个任务,不能让这个老头子被弄死了。 现在罗颂笑死了,可不是他们的错。 所以即便是尸体,他们也还是在执行着保护的命令。 罗颂死后没几天,萧绰便返回了析津府。 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孙朴以及他麾下的一万属珊军。 析津府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站在罗颂临时寓居的小院子外,萧绰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这个老头子虽然死了,但整个小院子,竟然是张灯结采,喜气洋洋,刚刚来时,还隐约听到有戏班子在唱戏,当然,现在这些戏子一个个趴伏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相公这是唱得那一出?”看着面前的罗家长子罗绎,萧绰板着脸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老相公来不及吩咐安排这些吧?” 要是这真是罗绎整的,萧绰不在意给他吃点苦头。 “阿爷在生前就如此吩咐过。”罗绎正色道:“如果前线大辽战败而他又死了,这是喜丧,要按喜事办。” 萧绰摇摇头,走到了棺椁跟前。 点然三柱清香,举过额头,躬身三揖,然后将香插到了香炉当中。 罗绎也是照足了礼节,在灵旁跪谢。 “老相公曾跟我说过,要是有朝一日他死了,希望能够归葬老家。你这便收拾收拾,送老相公的遗体归家吧!” “多谢太后!”罗绎大喜过望,原本,他觉得这是一个不敢指望的事情,现在萧绰轻飘飘地便说了出来。 对于萧绰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句话,但对于罗颂来说,是落叶归根,对于他罗绎一家子来说,是脱却樊笼,鹰翱长空,鱼潜深海。 “老相公,这些年来,你帮着我管理朝政,改革官制,裁冗汰劣,你明明知道我这样强行地把汉族契丹族往一起捏,强硬地推行高度的中央集权有着极大的隐患,你却干得比我还要起劲;我要集聚财富提前与宋朝决战你便帮着我横征暴敛,惹得全大辽怨声载道。现在,终于如你愿了,我输了!不过呢,愿赌服输,这也没啥了不起的。” 罗绎爬起身来,道:“太后,阿爷对于这些年在辽国做的这些事情,也与我说过一番话,不知太后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听!老相公埋汰我了吗?” “不敢!”罗绎摇头道:“阿爷说,如果这一场赌斗,你赢了,那你的声望,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即便是辽国的开国皇帝,在你面前也要黯然失色,所以,那些隐患,也就不成其为隐患了。辽胜而宋败,这片大陆之上,将出现一个大一统的帝国,比秦汉唐都要大的大一统的帝国。而经过这番改革,汉化的辽国,必然也会成为中华传承的一部分。夷狄之入中华,则中华之,那他也没有白辛苦一场。” 萧绰眉毛一挑:“我失败了,则这些隐患必然会依次暴发,大辽必然会因此而摇摇欲坠,那么宋国北伐之时,则有很大可能势如破竹,如此,也将诞生一个超大帝国是也不是?” “正是!”罗绎微笑道:“不论谁胜谁败,阿爷都不会有遗憾了。他说这些年,是他这辈子活得最充实的几年,当然,大宋胜了,让他的欢喜更上一层楼。” 萧绰沉默良久,伸手提起一壶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连喝数口,然后将酒壶摔碎在灵前,转身大步离去。 其实,她是恨罗颂的。 这份恨意,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失而有所减轻。 当年,身为大宋政事堂次辅的罗颂,是有能力阻止她被送走的。 如果他强硬地要保护萧绰的话,他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只可惜,罗颂退让了。 有为国的一面,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罗纲吧! 那个时候,萧家已经成了反贼,萧禹夫妇惨死,萧定萧长卿举起了反旗,萧诚萧崇文失踪,没有人认为萧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一个老父亲为儿子的前程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之上,并没有错。 但一个女子,却因为这件事,而彻彻底底地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 当年的始作俑者,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 崔昂被耶律敏一刀一刀地碎剐了一夜。 夏诫、陈枢这些人,自杀在宋皇出降的道路之上,哪怕他们死了,一个辅政不力致使大宋亡国的帽子,也会牢牢地扣在他们的头上,煌煌史书,不会因为最后他们殉国就笔下留情。 而赵家父子,就更惨了。 整个皇室,被萧绰一股脑儿地掳到了辽国,关到了五国城中,遭遇之惨,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而赵敬赵琐父子,身为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不但名声尽毁,而且死得也极是不堪。 而罗颂,萧绰也是想让他身败名裂的。 只不过因为罗纲的缘故,她采取的手段,更隐诲一些而已。 如果说萧绰对于罗家的那一个还有一些温情的话,也就只有罗纲了。 那个浑小子,是萧绰心中最后的一点温暖了。 现在看来,这个老人大概率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的,不过他可能是不在乎了吧! 罗颂的灵柩是披红挂绿,一路锣鼓锁呐敲敲打打的离开析津府的。 手里握着承天皇太后的令牌,还有属珊军的护送,一路之上,自然不会有人想着去打扰。如果不是这个人的身份特殊,再加上前线大败,说不定沿线的官员,还要路祭一番以讨好承天皇太后呢! 耶律珍在东京城外被刺杀的消息,终于传回到了析津府。 孙淳跪倒在萧绰的面前,面色诲暗。 耶律珍的死亡,意味着大辽的内讧将不可避免。 而他,作为校事府的最高负责人,在这件事情之中,不可避免地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耶律珍当真是耶律隆绪杀得吗?”萧绰看起来却很平静。 “从各个方面的证据来看,的确是耶律隆绪做的!”孙淳道。“虽然他作了很多的掩饰,但这些掩饰反而更加地证明了这些事情,就是他做的。” 翻看着孙淳交上来的关于这件事情的报告,萧绰叹道:“是不是,也都没有关系了,因为即便耶律珍不是他杀的,但耶律成材,却是必然死在他的手上的。” “是的!耶律隆绪派出去的接应兵马,在半路之上接到了他的加急军令,全军折返,正是因为这一道命令,使得耶律成材所带领的一万大军,被白羽军包围而全歼!”孙淳怒道:“太后,罪证确凿,请下令诛耶律隆绪。” “那家伙在大军之中,诛得了吗?”萧绰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外头知道的多吗?” “太后,瞒不住的,耶律珍麾下不少亲近的将领,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如今,他的副将正在大名府聚集兵马,准备替耶律珍复仇尼!”孙淳道:“耶律隆绪别想踏入河北路半步。虽然他麾下还有数万大军,虽然真定府的耶律辩机手中也还有两万皮室军,可是太后,只要您的旨意抵达,相信这些军队,必然毫无战意,挥手之间便可破之!” “这件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萧绰道:“耶律隆绪的背后,还有着更强大的势力,而耶律珍和他的部下,也从来都不是我的嫡系,所以啊,别看他们现在叫得凶,接下来大名府那边,肯定会安静下来的,甚至还会与耶律隆绪合兵一处。” “怎会如此?” “为什么不会如此呢?”萧绰将报告合上,放在了案边:“别忘了,大辽还有皇帝啊!” “您是说皇帝会出面?”孙淳有些不可思议:“陛下对您可是一直孝顺得很啊!” 萧绰一笑道:“自古皇家无亲情,想来,阿贤现在已经在来析津府的路上了吧!” 孙淳脸色一变:“这是想逼宫吗?他们大概忘了,这里还有一万属珊军,中京还有郭解的五千重骑,还有慕容兄弟统管的火器大营!太后,臣马上派人往西北去找镇北王!” “镇北王那里,不需要你去找!”萧绰挥挥手道:“南征是我一力发起的,现在既然失败了,自然要有人负起责任来,这个人,也只能是我!” “那又如何?大辽没有太后,便再无前途!只会败得很快!” “这是你的看法!或者其他的人认为,没有我,他们会做得更好!” “想得美!” “行了,孙淳,你先下去歇两天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真逼宫,又能奈我何呢?怎么做,得看我的心情!”萧绰不以为意:“只不过我现在的确是间兴索然啊!真是没意思!” 孙淳装着一肚子的错愕,离开了萧绰的寝宫。 什么叫意兴索然,没意思啊! 在他的映象之中,太后反而是那种愈在是困境之中便愈是兴奋的人。 这十几年来,好几次都经历了绝大的风险,但太后却是愈挫愈勇,最终,她的敌人,全都倒下了。 除了这一次。 不过在孙淳在看来,两国交战,即便是这样的失利,也远远谈不上就失去斗志吧!瞧瞧宋国,都城都被干没了,现在却又活过来了,眼看着就要咸鱼翻身了呢! 大名府。 一场盛大的葬礼正在举行。 孙淳在离开东京城的时候,带走了耶律珍的残躯,其实除了一个脑袋之外,已经不剩什么了。然后派人将其送到了大名府,交给了耶律珍的儿子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只能用木头替自己的老子雕了一个身子,然后将脑袋安在了上面。 虽然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椁之前,但全身着甲腰间挎刀的他,却又与悲伤显得格格不入,弥漫整个场间的只有愤怒与不甘。 每一个前来吊孝的,与耶律乙辛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装束,内着甲衣外穿孝,每一个人在灵前上一柱香之后,都会割破自己的手掌,歃血为誓,要为镇南王报仇。 眼下,从江淮逃回来的军队,已经积聚了大约五万人。 虽然与出征之时的三十万人无法同日而语,但正如耶律珍所期盼的,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还能成建制地逃回来的军队,无一不是大辽的中流砥柱,只要他们还在,那么,大辽就一定还在。 至于其它的那些杂牌军,仆从军,能逃回来更好,逃不回来,也无所谓。 必竟接下来的辽国将迎来困难期,少一些吃白饭的人,也可以节省出不少的钱粮。 报仇的呼喊声渐渐高涨, 杀死耶律隆绪的吼声清晰可闻。 这让隐藏在大名府内的某些人,喜出望外。 仇恨的种子,在大名府内外,正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直到有几个人出现在了耶律珍的灵椁之前。 来人将一封密信递给了耶律乙辛。 那是一份血书。 而更让耶律乙辛震恐的是,血书的署名,竟然是大辽皇帝耶律贤。 读完之份来自昔日好友,今日君上的以血书就的长信之后,耶律乙辛长叹一声,卸下了盔甲,丢掉了佩刀。 数日之后,耶律隆绪只带了数名护卫,孤身而入大名府。 这个人的体型太过于特殊,只要他一出现,大家便都认了出来。 第七百四十八章:安排 萧若水一踏进屋内,卟嗵一声便先跪下了,然后便是重重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咚的一声,抬起来时,额头已是一片青紫,没等萧绰反应过来,他又是第二个响头下去,青砖之上立时便见了血。 “罢了!”萧绰厉声道:“萧若水,你干什么?” 萧若水抬起头来,额头之上的血流下来,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被冲出了一道道红色的沟子,然后又嘀哒嘀哒地掉落在地上。 “太后,末将对不起您,我把真定府的上万大军都搞丢了!”萧若水抹一把脸,脏兮兮的脸,顿时更加的没了看相。 “什么叫搞丢了?”萧绰皱起了眉头。 跟着进来的孙淳没好气地道:“太后,他跑了,丢下了真定府的部下,只带了几个亲卫,一路逃回来了。” “不逃就得死了!”萧若水哭丧着脸:“太后,真定府外有耶律辩机的两万皮室军,本来末将也不惧他的,可是那耶律辩机太狡诈了,竟然伪造了陛下的旨意,暗中策反末将麾下的将领,如果不是末将平日里对这些人还亲厚,有人给我偷偷报信,末将就回不来了!” 萧绰叹了一口气道:“那旨意,想来并不是假的。萧若水,你也知道那旨意是真的吧?我想耶律辩机也联系过你,你要是肯与他们一起的,想来也绝不会亏待你的,咋就跑回来了呢?” 萧若水脸色微变,旨意是真是假,他岂有分辩不出来的道理? 只不过这些年来,在太后的积威之下,他下意识地认为,即便耶律辩机耶律隆绪这些人再怎么蹦跶,也绝不可能是太后的对手。 想当年,林平、耶律喜这些人是何等人物? 他们比起耶律辩机耶律隆绪他们,可是强出来太多。 最后结果怎么样? 死翘翘。 自己要是跟了他们,必然便要跟太后作对,到时候焉能有好下场。 所以,跑回去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自己在真定府没有选择与他们鱼死网破,也算是留下了些香火情,异日真有什么万一,这也可以拿来说道说道,最不济,也能活命吧! 当然,萧若水觉得,太后一定会赢。 “太后明鉴万里!”萧若水脸上汗都下来了,要是让太后觉得自己是个投机分子,那可也不美,可总不能当面撒谎,扯谎比说不好听的实话,会更让眼前这位愤怒的。“实在是末将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斗得过太后您!” 萧绰大笑起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兵没有了就没有了,千军易得,一将来求,萧若水你虽然算不得什么能绝世良将,但却也是中规中矩的。忠心比能力,有时候更加的重要。既然你不负我,我自然也不负你。萧若水,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选择的!” “多谢太后,多谢太后!”萧若水长出一口气,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过了这一关。 当商丘城外的耶律成材被人阴死了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打算了。 现在人逃出来了,还仍然能得到太后的信任,实在是再美妙不过了。 “暂时你也没兵可带了,便先跟着孙淳去做一些事情吧,现在他那里啊,地位足够高,能够独挡一面的人还真是不够。”萧绰笑道。 “末将遵命,不过太后,臣以后还是想带兵,臣不想在校事府做事!”萧若水爬起来,立刻便得寸进尺起来,看起来有些不知分寸,但恰恰这样的举动,反而证明了他对于太后的忠心耿耿。 “先在孙淳那里做着吧,以后啊,我给耶律敏说说,给你一支兵带!他现在,可是兵强马壮!”萧绰挥挥手。 “镇北王回来了?”萧若水大喜:“镇北王一回来,大事可定矣!” “镇北王忙得很!”萧绰挥挥手,“走吧!” 孙淳带着萧若水离去了,一直站在一边没有作声的孙聚财,这才开口道:“太后,这个人太滑头了。” “你不滑头吗?”萧绰微笑着道:“你要是不滑头,这些年能赚这么多钱?” 孙聚财不由一笑。 “自从镇北王开始西征之后,属下便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转移着禄合盛的资金以及资产,如今遍布天下的近两千家禄合盛分店,都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所有的资产,都变成了黄金、白银以及各类物资。只要您一声令下,这些东西随时便能起运!”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现在去做吧,可以开始做了!”萧绰道。 “太后,不再考虑考虑了吗?”孙聚财神色有些黯然,“只要您想,他们就不是您的对手,这天下便还是您的天下!” “没什么意思!”萧绰笑道:“我输了,在一场我只有一次机会的赌桌之上。再坚持下去,也还是一个输,而且会越输越惨。所以啊,我现在要下桌子!我不在这家赌场赌了!” “大郎和二郎他们……” “打住!”萧绰道:“我啊,可不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耐得住寂寞的人。老掌柜的,你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比我还要多,你当也知道这个世界之大,所以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你就是这点生意人的性子不好,该舍弃的时候,就要舍弃!有舍才有得嘛!”萧绰道。 “属下这也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啊!”孙聚财笑了起来:“而且越老性子越执拗起来了。属下这便去做事了。在家事事好,出门处处难呢,能多带点东西,自然要多带一点东西。” “孙朴,送送你阿爷!”萧绰道。 两人走出山顶的这幢木头房子,沿着盘山石径缓缓向下。 回到析津府的萧绰便一直住在这里,这里,也是以前耶律俊最喜欢呆着的地方。 “现在外头不太平静,出门多带一些护卫!”孙朴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父亲,道。“便是析津府城这边,这几天,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耶律乙辛他们已经与耶律隆绪联手了。耶律珍死了,耶律乙辛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南京道这边耶律珍那些老部下的主心骨。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你这一万属珊军在,析津府还能翻天?而且郭解他们赶过来,也用不了几天的功夫!所以啊,不用替我担心,只要你们还在,属珊军还在,镇北王还在,便没有人敢随便动我一根毫毛。因为谁也不清楚,动了我会来会惹来太后的雷霆大怒,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懂事的,自然不会动阿爷你!”孙朴道:“怕就怕有些半懂不懂的家伙,自以为找到了向上献媚的路子,然后不分轻红皂白地便下了手,到时候可就冤枉了,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吃些苦头也划不来啊!” “这你倒说得不错!”孙聚财恍然大悟:“真是要莫名其妙地栽在那些小混混手里,那可真是没处喊冤去,还会被人笑话,更重要的是会坏了太后的事情!不错啊,二郎,你这些年长进不少啊。快要赶上你哥哥了!” 孙朴翻了一个白眼:“你二儿子是统兵上万的大将,不说身经百战,大大小小也打了数十场仗了,而且一直都是太后的亲卫统领,也就是你一直看不起武将,总认为读书人高人一等,才会认为大哥比我强。” “你就说你大哥是不是比你强?”孙聚财反问道。 孙朴仰头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老头子说不定还有些偏心,但太后那里可一直是公平公正的,大哥的确比自己要更得到重用,太后也更为倚重他。 很多事情,太后都会与大哥商量,但到了自己这里,却只剩下执行命令了。 “其实太后只要一句话,我马上就可以控制整个析津府城!那些社鼠皂狗岂能翻得起来浪花?”孙朴有些恼怒:“便是上京那边,又有什么不能控制的?” “太后决定的事情,你罗里罗嗦干什么!”孙聚财一瞪眼睛。 “我知道啦!刚刚阿爷也不是想不通吗?”孙朴叹一口气,伸出手,却是接住了一片飘飞的雪花。“今年的雪下得好早啊!比往年早了足足二十天。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风越来越大,呜呜犹如鬼嚎一般的啸叫,让大帐之内的耶律贤心中一阵悸然,外头传来了护卫的惊呼和奔跑之声,让他更是有些坐立不安。 “皇帝,你心乱了!”身后,一个躺在软榻之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皮毛之中老人,喘着粗气道。 “太爷,心怎么能不乱?”耶律贤转回身来,挨着软榻跌坐下来,伸手握住了榻上老人青筋毕露骨头嶙峋的大手。“太后一向算无遗策,这些年,可是从来没有输过。” “怎么没有输过,这一次,不就输了吗?”老人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之人。” “太爷,萧定好像还真就没有输过!”耶律贤道。 “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老人伸手敲了敲耶律贤的脑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单单是惧怕皇后,你对他,还有着深厚的亲情,你是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了!” 耶律贤点了点头:“太后对我一直很好,十几年来,说是视若己出,也毫不为过。而且在教导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藏过私,太爷一直说我很有智慧,很聪颖,不输我爹,其实这都是在太后教导之功。太爷,这些年来,我也读过不少史书,如果太后想把我弄成一个傻子或者别的什么样子的人,她是能办到的。就像南边宋国的那个皇帝,听说就只会在农田里伺候庄稼还乐此不疲,那个萧二郎手段可真毒辣!” “是啊,这一点,我的确要承她的情,她把你教得的很好,可现在该是她归政的时候了!”老人有些费尽地坐了起来:“这些年,她在大辽的威望太高了,使得大辽上下,只知有太后,不知有皇帝。这对你是很不利的。现在呢,他失败了,正好是你自然而然拿回权力的时候。拿回了权力,然后领着大辽走出现在的低谷,那么你的威信,也就建立起来了。这是我们大辽长治久安的必由之路!” “可要是太后不愿意呢?”耶律贤有些忧愁:“太爷,耶律隆绪他们,可还在河北那边,太后要是生起气来怎么办?” “我们是去商量,又不是去逼宫!”老人笑了起来:“瞧,她养了十几年的听话的好儿子,亲自到析津府来安慰失败的母后,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人,不远千里跑来替她撑场面,说不定就要病死在析津府了,她怎么能生气呢?咱们的姿态放得越低,她呀,便越是好说话!” “据我所知,太后可不是一个能为外界因素所左右的人,只要是她拿定了主意的事情,那便必然会成为定局!” “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第一次!”老人微笑道:“你不做,怎么知道呢?” “如果太后生气了,隆绪将军他们,真会强行越过归义城吗?”耶律贤道。 “也许吧!年轻人嘛,总是比我们有冲劲一些,不过这跟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等拿回了权力,你可以处罚耶律隆绪他们,替太后出气嘛!” “啊?” “处罚是处罚,但以后还是可以再重用的嘛!”老人道:“太后没教你这些!” 耶律贤不好意思地道:“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将这些东西用到太后身上!” “皇帝啊,皇家无亲情!”老人的脸色严肃起来:“更别说,太后与你,本就没有血亲,现在如果还让太后执政,大辽必然要起内乱,而且这场大败,伤了大辽的根基,也需要有人负责,不是太后,就是你。不然怎么向天下交待呢?” “所以必须是太后!” “自然!这样才会使得权力自然地得到过渡,我们前来,只是想让做一个和平的交接!我相信,她能明白这一点!”老人轻轻地道。“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只好与她拼上一拼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我不给,你不能抢 大辽皇帝耶律贤从上京来了。 陪同他一起来的,是曾经的大辽最为位高权重的军事统帅耶律洪真。 耶律洪真已经很老了,近二十年没有出来理事,但并不代表着他的影响力便降低了。 不管是在皇族,还是在军队,抑或是贵族元老之间, 他的影响力,仍然极其强大。 只要他不死,便没有一个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人认为这一次与太后的争斗,他们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十几年来,承天皇太后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了大辽的方方面面,威信无与伦比。 哪怕现在耶律隆绪耶律辩机等人掌握了军权, 哪怕耶律环耶律升这些权臣都闭上了嘴巴准备作壁上观, 哪怕耶律珍已经死了, 哪怕耶律洪真拖着快要进棺材的身躯,吊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析津府, 在很多人看来,最多也就是平分秋色。 不说别的,单说现在驻扎在析津府的由孙朴率领的一万属珊军,便足以震慑所有人。 更不用说,还有驻扎在中京的郭解率领的五千重骑, 慕容冲慕容冲兄弟主管的匠师大营。 不要认为匠师大营由匠师两个字便轻视他们, 在大辽,匠师营一向便是军管,所有的匠师以及他们的亲人,都被编为了军户,他们既是匠人,又是军人,而他们的主将,便是慕容冲与慕容超兄弟。 而火炮、火药这些东西,便是由他们生产的。 而这两样东西,一向便是太后的禁脔,外人根本就插不进手去。 风依然很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掩过了脚踝,屋檐之下,已经垂下了长长的冰棱, 析津府的气氛,却比这寒冷的天气,更要凝重几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耶律贤已经到了析津府外,而且正准备上山去晋见太后,可是析津府的官员们,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城去拜见皇帝。 皇帝在山下驻扎了一夜,析津府城之中所有的衙门灯火也都亮了一夜,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出城。 而守城的官兵们,没有得到上司的任何指示的情况之下,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到点便关上了城门。 这等于是将他们们的皇帝关在了城外。 让析津府中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长气的是,皇帝似乎也忘记了他们,并没有派人来召见人附着,这让他们避免了抗旨不遵的罪名。 在这一点上,皇帝也是极其聪明的。 给了双方珍上都很体面的台阶, 将来见面,也不会太尴尬。 智慧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忘了今天的事情, 那么大家还都是明君与贤臣。 真要是捅破了这张纸,以后还怎么相处呢? 心里都会有疙瘩的。 皇帝上山了。 耶律洪真也上山了。 皇帝孤身一人。 耶律洪真也只有八个抬着暖轿的轿夫。 皇帝和耶律洪真不像是去与太后讨价还价的,反而像是去请罪的。 这反倒是让析津府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飘杵,这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这些年来,灭亡在她手里的部族、家族数以百计,而人,则要以万为单位了。 耶律隆绪他们的行为,很显然已经触碰到了太后的禁忌。 当萧若水单人独骑逃回析津府的时候,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要爆发内战了。 前方大败之余,又内战爆发的话,大辽只怕来日无多,析津府这里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与宋人联络了。 南京道,本来就是大辽经济最为繁荣的所在,也是汉人世家最多的地方,当然,这里也是与大宋联系最为紧密的地方。 谁家在对面,还没有一点小勾当呢! 不过当皇帝表现出这样的态度的时候,大家又都觉得,内战似乎是打不起来了。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只要皇帝从山上平安下来了,那这场凶险,自然就会化解与无形了。 所有人都不想多年以前的一幕重演。 那一次太后与林平的争斗,死的人太多了。 耶律贤站到了那幢木屋的外头, 他看到了孙淳站在门外,看那模样,似乎是在等着他。 不等孙淳说话,耶律贤已经是一撩袍子,卟嗵一声便跪倒在雪地里。 这一举动,倒是让举步上前正要恭迎圣驾抵达的孙淳给看呆了,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侧走几步,避开了正面,这才叉手齐眉,深深躬下了身子:“陛下,您这是干什么?” “还请孙侍郎回禀母后,就说儿臣前来请罪了!”耶律贤看着孙淳,郎声说完这句话,便伏下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雪地之上,额头触地。 孙淳手足无措,就算他智计百出,但委实也没有想到面对的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只能转身,一手撩着袍子,快步向内里跑去。 萧绰正在看一个小册子, 那是孙淳给他弄回来的,据说是宋朝那边的科学院正在编写的天工开物的一些内容。 与早先公开印刷刊行天下的农政全书不一样的是,这本天工开物就要神秘得多了,孙淳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找到了一些据说是从科学院里弄出来的残稿。 听到了孙淳的回禀,萧绰笑了起来,收起书本,道:“皇帝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走吧,去迎迎。” “太后,安排到若愚堂吗?”孙淳问道。 “不,去守拙堂吧!”萧绰微笑道:“皇帝以为今天他会面临一场艰苦的谈判,那么我们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孙淳冷笑道:“太后的深谋远虑岂是他们所能猜度的,太后,我现在最想要看的,就是他们在与您交谈过后,脸上那种不敢置信却又欣喜若狂的表情。我还想看看,没有了太后这枚宁海神针,他们如何拾掇眼下的困局,我还想看看,等到宋军越过黄河,越过归义城,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他们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他们与我当年一般的自信,都认为自己绝对能力挽狂澜,能战胜最为强大的对手,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萧绰道。 “太后,或者若干年以后,他们被宋军杀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又会来寻您,想要托庇在您的羽翼之下呢!” “别人或者有可能,但皇帝不会!”萧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皇帝与他的父亲一样,自信而且很骄傲。真有那一天,他宁愿死,也不会去乞求我的怜悯的!” 踏出门外,看着依然跪伏在地上的耶律贤身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雪。 “皇帝,这是做什么?起来吧!”萧绰站在伞盖之下,淡淡地道。 “母后,儿臣前来请罪!”耶律贤直起身子,雪簌簌落下。 “皇帝何罪?如果真说有罪,也是本宫!”萧绰道:“南征是我一力坚持,任命耶律珍为主帅也是我的意思,所有的战略,都是我亲自参与并同意了的,皇帝并未参与。” “儿臣既然是大辽的皇帝,这责任,便该儿臣来承担。”耶律贤大声坚持道。 萧绰沉默了一下,点头道:“皇帝今日就是为此事来的吗?” “除了这件事,也想来给母后请安,自从南征开始之后,儿臣已经有年余没有见过母后了,甚是想念!” 萧绰一笑,抬头看着稍后方那间大大的暖轿:“亲王也是想念本宫,所以才陪着皇帝一起来的吗?” 暖轿帘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了一半,露出了与骷髅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张脸,耶律洪真笑道:“太后,多年不见了,你还是当年那般模样,我却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想趁着闭眼之前,再见你一面,与你说说话,聊聊大辽的未来。太后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吧?” “亲王这是在责怪本宫一直没有去看望您了。”萧绰道。 “不敢,太后日理万机,我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闲人而已。而且逢年过节,太后的礼物都没有断过,我的儿孙,一个个也都位高权重,我怎敢埋怨?当真是因为人快要死了,所以就特别念旧,也特别放心不下身后的事情,小辈们做事不牢靠,所以才想来见见太后!” “行,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正好,我也想与你们好生说说有些事情!”萧绰转身,向内行去。 守拙堂内。 地龙被烧得极暖,屋内温暖如春,相距四五步,厚厚的软垫铺在地上,踏进屋内的萧绰也不多言,径自坐到了左边。 耶律贤又些发怔,直到萧绰指了指自己的对面,他这才反应过来。 一直以来,都是萧绰居上首, 而今天,萧绰竟然让他与自己平起平坐。 犹豫了片刻,耶律贤还是盘膝坐了下来,四名侍卫抬着耶律洪真也走了进来,将其放在了耶律贤的背后。 而孙淳,则跪坐在了萧绰的身后。 萧绰盯着耶律贤目不转睛地看着。 耶律贤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直到一只枯瘦的手放到了他的背上,他才勉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勇敢地与萧绰对视。 “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萧绰轻叹道。“皇帝,你知道吗?你亲自来了,而且对本宫依旧执礼甚恭,我很高兴。只是你带着亲王来,却又让本宫不太高兴。” “太后可以当我是一个死人!” 萧绰没有理会耶律洪真,接着道:“是你的,终归都是你的。但是皇帝,有些东西,我想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我不想给你的时候,你便不能抢,更不能想着要胁迫于我,这样,会适得其反的,你知道吗?你以为耶律隆绪他们掌握在了南方的军队,便能让我心有所惧吗?当真是笑话。” 第七百五十章:西行 随着萧绰这一句话出口,屋里的气温似乎也在急剧下降,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好像都被冻住了。 耶律贤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浑身却又是冰凉。 此刻,他当真是异常后悔上山来。 此刻的他,当真体会到了什么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生死存亡荣辱,此时此刻,尽操人手。 就算有万千大军在外又如何,在这座山上,在这间屋子里,萧绰只消轻轻一句话,所有的一切,便将在顷刻之间结速。 身后,耶律洪真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寒寂。 “太后,皇帝绝没有这样的心思,要不然,他怎么会孤身一人来见您呢?都说皇家无亲情,可皇帝对于您,却是至诚至孝,恕我直言,皇帝于您并无半分血缘关系,能如此,实是异数。至于我,一个将死之人,其实也并没有放在太后的心上。这一次过来,我也是拼上了这最后一份老脸,太后,当年你遇上的那许多磨难,我这把老骨头,可也是为你出过力的!这些年来,太后垂帘,老头子也并没有半分为难过你!” 萧绰轻笑起来:“皇帝的确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可这也是我许多年来悉心教导的结果,对于皇帝的教导,我可是问心无愧,不管是做人,还是理政,他都可以说是优秀之极。” “这一点,大辽上下,有目共睹,所以老头子也是感念太后,这才敢腆着脸上山,耶律隆绪他们做事虽然有些出格,但不管人前还是人后,亦不敢说太后一句坏话!最出格的,也不过是认为太后治国的理念与他们不合而已。但太后,在耶律珍失败之前,他们可也没有半分懈怠过。太后,我绝不相信耶律珍是耶律隆绪杀的。”耶律洪真说话断断续续的,一边说,一边咳嗽着,萧绰挥挥手,一名太监跪坐到了耶律洪真的身后,替他轻轻地抚着背。 “如果他敢有半句忤逆之语,此刻早就死了!”萧绰森然道。“至于耶律珍是谁杀的,随着皇帝您的那份以血书就的书信到了耶律乙辛手中,也不重要了。” 霎那之间,刚刚平静下来的耶律贤,身体又抖了起来。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错!”萧绰摆了摆手:“我其实也想看看,在这一局棋中,你到底能做一些什么。整体上来看,你的表现也算是很不错的了。这样的大辽皇帝,在未来,或许还能在宋国的攻击之下,撑得更久一点吧!” “太后!”耶律洪真两眼一亮:“您是说……” “你们今日上山,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让我撤帘归政是不是?” 耶律洪真没有说话,他转头看着耶律贤。 太后不是一般人,这个时候还扮演孝子贤孙,反而会让太后瞧不起,起反作用的。 “是的!”耶律贤咽了一口唾沫,勇敢地昂起了头:“儿臣十八岁了!平素在母后的教导之下,儿臣对于治国理政也并不陌生,其实很多政务,母后已经让儿臣在处理了。” 他越说越是胆大,也愈来愈流畅。 “母后,这一次江淮大败,我大辽大伤元气,也彻底到了改弦易辙的时候了。但国策转向,总需要有人对以前的错误来负责,所以,从长远来考虑,母后撤帘归政,这是最好的时候!也是大辽上下认为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此,国事可平稳过渡,我们母子亲情,依然可以如同往常一样。” 萧绰饶有兴趣地看着耶律贤,笑道:“我倒想知道,如果我真归了政,你会让我去做些什么呢?怎么安置我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耶律贤微怔,半晌才道:“那个时候,母后自然是隐居皇宫大内。” 萧绰笑了起来:“皇帝,你想过没有,即便我撤了帘,归了政,回到了深宫隐居,你就真能掌握大权了吗?那些人就能唯你之命是从?只要我活着一天,只怕你就难真正的掌握大权。” 耶律贤张口结舌。 怎么说? 告诉萧绰,真要这样的话,我会想法杀了你吗? 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老王爷老于世故,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萧绰转头看向耶律洪真。 耶律洪真叹道:“老头子认为,世人尽皆有捧热踩冷的噬好,太后真要隐居深宫,纵然还有死党,但大部分必然会犹豫,会转向,总是能收买的,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得也只好走出最后一步。一个隐居深宫的太后,纵然手中还有实权,比起垂帘听政而言,亦是不可同日而语。” 萧绰连连点头,“皇帝,看到了吗?这才是老成之言,你要真掌权,就得杀了我!” “儿臣真没有这样想过!”耶律贤急得满头大汗。 “想过也无妨!”萧绰淡淡地道:“贤儿,你跟着我的时候,只有两岁出头吧,你虽非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的。不管我南征大宋是失败还是成功,一个有想法,有能力的皇帝,怎么会甘心一直做一个傀儡呢?你是我教出来的,有什么能力我自然是清楚不过的。这两年来,你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母后,我……” “这没有什么问题!”萧绰接着道:“我反而会很欣慰,因为我从很早,就开始布局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了。” “不知太后想怎么做?”耶律洪真问道。 “我会离开!”萧绰平静地道。 “离开?”耶律洪真一惊,“太后,您是准备回归宋国了吗?可您是大辽的太后,如果真要是这样,老头子绝不会答应。” “我已经做过了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又怎么会甘心在去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萧绰冷笑道:“老王爷,你不是让我归政吗?好,没有问题,大辽,给皇帝。我,会去开辟另一片天地!” “您要去哪里?”耶律洪真先是大惑不解,接着却又是恍然大悟:“西方,镇北王耶律敏!” “不错,在南征之前,我便下令让耶律敏率部向西方开拓。耶律敏也不负所望,灭黑汗、花刺子模等国,现在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正在等待我去会合!”萧绰道:“其实南征不管是胜是败,我都会离开,大辽,都会还给皇帝。大辽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我利用他来达到我的目的,基本上,我所有的愿望都达成了。虽然最后的较量输得很惨,但也没什么。拿得起,放得下。胜固欣然败亦喜!” “太后要西行,朝廷如何向万千臣民交待?”耶律贤声音颤抖,既有喜悦,又有不安。 喜悦的是,看起来太后所说的归政不假,但西去的太后,又犹如一柄利刃,时时刻刻悬在头顶,啥时候她又想回来了呢? “先帝在时,四时捺钵,反而很少在上京驻扎。这也是我能一步一步将所有的权力拢在手里的原因。”萧绰道:“此次我西去,皇帝大可宣扬我亦是去捺钵了,西方不稳,需要人去巡视镇压,这于我们大辽而言,是传统。至于我走之后,皇帝能不能收拾住局面,那就看你的能力了。不过不管如何,我是不准备回头了,好也罢,呆也罢,皇帝,你好自为之吧!” “太后准备以后一直呆在花刺子模吗?”耶律洪真问道。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往西去,有更宽广的领域值得我去开拓。”萧绰笑道:“往南我失败了,那我再往西去看一看!在西边,我大概不会碰到比我更厉害的人了!” 耶律洪真长吁了一口气,至此,他确认萧绰的确是准备离开了,这无疑是万幸之事。 说实话,太后即便真的隐居深宫,如何处理她的党羽,还真是一件为难之事。 不处理,那太后便等于不撤帘,处理,又极有可能引起反弹。 现在太后要走,而且是要带着她的党羽一起走,这当然是最理想的一件事情。 说起来,这还是大辽在向外开拓疆域呢! 这在道理之上也说得过去,大辽在南边吃了败仗,受了亏空,自然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西边,便是大辽现在选择的下一个目标。 大辽上上下下,不会对此有什么怀疑,如此,便能将这场政治风波的影响降到最低,从而顺利地将大辽,从萧绰时代,过渡到耶律贤时代。 “如此,老臣预祝太后西行一帆风顺,但凡想要阻挡太后脚步的人,必将会被太后碾成齑粉。”由盘膝而坐变成了跪坐,耶律洪真以额触地,向萧绰施以大礼。 耶律贤见状,也急急地向萧绰大礼拜谢。 他们一直在担心萧绰恋权不放手,因为从过往来看,掌权的人一旦放手权力,下场一般不怎么好,这不在于新当权者心狠手辣,而是不得不为之。 可萧绰却早早地便安排好了一切。 听她的语气,即便是南征胜利了,她也会走。 “现在的大辽,虽然吃了一场大败仗,但比起耶律俊在世之时,实力也是只强不弱!”萧绰道:“就这个层面上来讲,我也对得起耶律俊,只不过你以后遇到的敌人却更强了,大辽以后如何,我不管了,却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第七百五十一章:选择 耶律贤平安地下山了。 隐藏在小山之下至皇帝临时营地的无数人也在皇帝离去之后,立即拔腿狂奔,在不远处翻身上马,然后向着各自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夜,整个析津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据说皇帝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面有喜色。 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表明,大辽不会发生内战。 内战,是大家谁都不愿意面临的一个局面。 看起来,太后一定是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只是让到何种程度,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都在赞叹着太后治政以及把握大局的手腕以及能力。 看起来,前线的大败,对于国内的局面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仍然会延续过去的模式,不需要做出太多的变动。 这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现在大辽的掌权派和得利派,自然便是太后的人,或者说是倾向于太后的人,当然,也包括当初那些看准了时机的投机派。 第二天,皇帝在临时营地发出了来到析津府的第一道旨意。 一道罪己诏书。 皇帝将南征失败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更是让所有人笃定,在一场皇帝与太后的较量之中,太后再一次获得了绝对的胜利。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罪己诏迅速地被抄录了数十份,然后快马奔赴大辽的各个地方。 直到罪己诏下达之后,皇帝的临时营地,这才热闹了起来。 南京道上有资格觐见皇帝的官员、豪绅们,车头接车尾地开始前来拜见皇帝。 而在此之前,他们明明知道皇帝行辕就在析津府城之外,却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拜见皇帝。 耶律贤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在乎这些人的前倨而后恭,来者不拒,亲切地接见了所有前来拜见的官员,温言细语,回忆过往,畅谈未来,上演了一场皆大欢喜的场面。 三天后,太后懿旨下达。 比起皇帝的罪己诏让大家认为理所当然不一样的是,承天皇太后的这一道懿旨却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头顶。 太后决定效仿先帝,行捺钵往事,以镇压四方。 而第一站,竟然是西行,而且目的不仅仅是西京道,也不是西部招讨使司,竟然是遥远的,刚刚被耶律敏征服的花刺子模。 辽国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对于地域辽阔的大辽来说,那些野心家、反叛分子必然以为机会来临,肯定是要跳出来闹事的,这个时候太后行捺钵之事,率精兵四方镇压,以维持大辽的稳定,并不希奇。 可这个目的地是花刺子模,代表着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分明是太后在与皇帝的较量之中大败亏输,所以不得不出走西方。 这一离开,只怕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难怪皇帝这些天来心情如此之好。 太后没有一语说还政于皇帝,可事实,却是放弃了所有的权力,把一切,全都交给了皇帝。 皇太后以彻底还政,换来了自己安全西行的权利。 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太后没有输的道理啊! 又是一个不眠夜。 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在觐见皇帝的时候,说没有说过一些什么不合适宜的话,做过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太后在时,有些话有些事,是理所当然。 可太后要走了,有些话有些事,只怕就是获罪之根源。 与很多人还莫名所以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些人却已经在思索到底该怎么选择了。 比方说,南京道上汉人世家之首的卢家。 萧绰当初上位之后,便得到了卢家为首的汉人世家的竭力支持。 这些汉人世家,多半位于幽燕地区,南京道上,他们有着非凡的财力,也有着一定的武力,在政治之上,看起来也与国族能够分庭抗礼,但实际上,真正触及到国家核心权利的汉人,当真是有限得紧。 即便是有,也是像林景这样的清贵读书人。 而像卢家这样有财力又有武力的豪阀,永远都是辽国上下防范的对象。 而萧绰的到来,使得卢家得到了真正的重用,从而一举从辽国的二流政治势力一跃而成为了最顶层的那一批。 萧绰,是他们的贵人,也是他们的恩人。 可是现在,又到了他们作出选择的时候。 上一次他们选择了萧绰,卢家跃上了一个台阶。 那么,这一次呢? 卢家所有的重量级人物,除了仍在高丽担任总督的卢本安,剩下的都到场了。 天已经亮了。 有人拉开了厚厚的窗帘,阳光唰地一下照射了进来,屋子里的灯光顿时便黯然失色,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因为不仅仅是身体累,心更加累。 看起来他们的讨论已经有了结果。 卢本溪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堂中央。 “族长!”他向着卢建躬身施了一礼,又扫视过屋里每一个人,大声道:“我卢家这些年来,为了支持太后,得罪了太多人,别看我们现在似乎有着很强悍的实力,可一旦没有了皇权的支持,这些实力,便是水中月,境中花,随时都有可能有坍塌。耶律隆绪这些人,能放过我们吗?只有跟着太后走,才是保全我们卢家唯一途径!要不然,将来我们不是毁于辽国朝堂,就是毁于北伐宋军!” “我们的根基都在南京道上,都在幽燕地区,离开了这里,我们就是无根浮萍,还能有什么份量?”一位老人站起来反驳他道:“当今皇帝不是一个愚笨的,他想要幽燕地区平静,必然要借助于我们的力量,更何况,现在你大哥在高丽也站稳了脚跟,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将是他稳定大辽的最重要的把手之一。” “不错,太后如今分明就是被皇帝放逐了,花刺子模,多么遥远的苦寒之地,卢家在幽燕之地数百年经营,岂能就此放弃!”有人站起来支持老人。 卢本溪叹道:“耶律敏西征,尚在大辽南征之前,可见当时太后便在谋划西行之事。如果说今日太后西行,是与皇帝斗争失败的结果,我是一点儿也不信。怎么看,太后也没有输得道理。我只是猜,太后西行,是因为西边有更好的前程,比呆在大辽更好。” “当真是笑话,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你是要让整个卢家远行万里,却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吗?” 屋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卢本溪。 他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大家已经作出了决定,我也不再多言,可族长,我却是要随太后西行的。二房都会跟着我走。” “不行!”有人厉声道中:“你这一走,便显得我们卢家仍然与太后藕断丝连,这真会给皇帝清算我们的理由的。” “二房破门出家!”卢本溪冷冷地道:“从此与幽州卢氏再无半分关联,以后是死是活都是我们自己的造化。” “卢本溪,你想要前叛家族吗?”屋子里,无数人拍案而起。 二房,可是卢氏最为富有的一族。 长房,在政治之上是最显赫的一房,那二房,便是经济之上最富有的一房。 他们真要走,等于折了卢氏一支翅膀。 “行了,不要争了!”卢建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一步,骤然站稳了脚步,沉声道:“二房要去便去吧,接下来,把你手里的生意、店铺、商队这些东西,分别交给三四五房,你只能带走属于你们二房的东西,以后是死是活,再与幽州卢氏无关,幽州卢氏,会将你们从家谱之上清除!” 卢本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卢建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而出。 他再次出现在析津府众人之前的时候,已经成了太后西行捺钵的副总管之一。 位置仅在孙淳一人之下,位于十数位副总管之首。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股子风潮,开始由南京道向着其它地方漫延,有人愿意留守,就有人想要跟着走。 想要跟着走的,可不仅仅是汉人,也有辽人以及其它族裔,这些人出于各种各样不同的原因和目的,被动的或者主动地选择随太后西行。 哪怕知道再也没有机会重回故地。 比方说辽人中的萧若水,情知留下来绝没有好下场,只能一心抱着太后的大腿。 而太后,只给了这些愿意追随她万里西行的人一段话。 “你们既然选择了跟我走,那我便会给你们一个灿烂的绝不会后悔的人生。当你们白发苍苍的是候,回忆起如今时光,你们可以自豪地对你们的子孙说,这是你们这一生做出的最为正确的选择!” 太后仍然驻扎在析津府外的小山之上,一万属珊军也没有动弹。 但西行的队伍,却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地开始出发了。 每日路边,都有亲朋好友挥泪作别,这一挥手,便是一生再无相见之日,怎不让人黯然神伤呢! 而茫茫大草原之上,一支彪悍的骑兵正向着析津府方向而来,为首的将领,姓郑名勇。 曾经以杀死耶律敏为己任的这个家伙,如今已经在西征的道路之上,成为了耶律敏麾下最为悍勇的将领。 这一次,他奉命前往析津府,迎接承天皇太后——萧绰。 第七百五十二章:没有选择的人们 黄阿虎全神贯注地扳动着铁制的闸门把手,原本粗糙的把手,这些年来,已经被他抚摸得黝黑而又光滑,与把手的前半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着闸门的缓缓抬起,火红的铁水缓缓流出,流过导槽,最后注入到泥范之中,稍加冷却之后,立即便被抬到另一侧,伴随着哧哧的声响以及白色雾气的猛然腾起,完成第一道焠火。 随着黄阿虎与他的徒弟们娴熟的操作,数个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铁锭,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黄阿虎是冶炼作坊之中手艺最好的大匠,他冶炼出来的铁锭,总是会被专门挑出来,却打造最为锋利的武器,最为坚韧的盔甲。 当然,与手艺相对称的,也是他的待遇,自然也是这片冶炼作坊之中最好的。 今天,与往日却是不同的。 这片冶炼作坊自从建成之后,炉火就从来没有熄灭过,可是今天,随着最后一炉铁水出炉之后,烧火的徒工没有再往里加焦煤,鼓动风箱的徒工也站了起来。 赤着胳膊的他们,汗水仍然在啪哒听哒地滴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师傅黄阿虎,却尽是一片迷茫。 炉火渐渐熄灭。 不止是他们这一座炉子,整个冶炼作坊里的炉火,在这一时刻,都渐次熄灭,平素响彻整个营地的打铁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平常最闹腾的地方,这一刻,居然成为了最为安静的地方。 “走吧,回家!”黄阿虎嘴角咧了咧,也不知是哭是笑:“把东西好生收拾一下,听说这一回,要走的路,更远呢!” “师傅,我们要往那里走啊?”一个徒弟忐忑地问道。 “听说是往西边,具体的,也只有那些大人物们才知道!”黄阿虎道。 “师傅,还要往西边走啊,那岂不是越走,离家乡越远了吗?我们,还能回家吗?”另一个徒弟眼眶发红。 我们还能回家吗? 这个问题,让本来还很灼人的作坊里,似乎一下子陷入到了寒寂当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南方,眼光穿越千里万里,落到了那个他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 匠师营里的人,全部都来自东京城匠师营。 东京城破,他们被一鼓脑儿地掳获,迁移到了中京。 “只要亲人们都还活着,还都呆在一起,不管去了那里,那里就是家乡!”黄阿虎强忍着悲伤,低声道。 比起当年国破家亡的宋人,比起那些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当年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宋国官宦、富豪、地主以及他们的家人,这些有着一技之长的匠人,其实在中京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在东京的时候差,至少,他们保住了自己的家人。 在东京,他们也不能随意离开他们居住的街坊,他们也只有勉强可以养加糊口的薪饷。 东京如是,中京也是这样。 这一次,太后西行,他们这些人,得到的通知是必须随行。 如果说北地的其他们,豪门也好,读书人也罢,抑或是僧侣牧民,都还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自己是走还是留,他们这些匠人,却是没有任何选择留给他们。 他们,必须要走。 “大家这几年,都没有休息过,这一路上,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再这么辛苦了!”黄阿虎挥挥手,苦中作乐地道:“走吧走吧,回家!” 远离城市的一处谷地之中,钟四郎小心翼翼地将案桌之上最后一抹黑色的药粉装入到了陶罐之中,然后封上口子,只留了一截引线在外头,最后将这枚完成的手炮,放在了箱子中。 木制的箱子里塞满了茅草,然后将木头格子放进去,再装入手炮,最后又在缝隙之中灌入锯沫。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这箱手炮,走出了作坊,将箱子交给了一位待候在外头的士兵,那士兵抱着这箱手炮,向着远处行去。 钟四郎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终日与这些黑药粉子打交道,当真是身体累,心也累。 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不但害己,还会害人。 这片谷地之中的防范之严,远超外人想象。 铁器,火源,在这片谷地之中是完全被禁止的,便连他们穿的衣服,也都经过了一些特别的处理。 早上他们吃过饭,进入营地,中午饭是外头送进来的,天热是还好,冬天,可就冷硬冷硬的啊。 他们的生活,比起外面人都要好上许多,用上头的话来说,就是这些人必须吃饱,不然饿得头昏眼花,容易出事情。 这一次,他们也要走了。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钟四郎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因为他们制造的,都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危险的东西,像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旦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掌权者想要抛弃他们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所以西行万里,对于他们这些早就有了明悟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活着,总比死了好。 而且这一路上,想来也不会让他们再继续制造这些东西,即便做,必然也是断断续续,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难得的休息。 上面的人,是绝对不会想他们这样的技术人才折损的。 这些年来,钟四郎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事情。 外头的守卫们病了伤了,那些当官的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一切看命。 但他们这样的技师有个头疼脑热的,医师立马就请了进来。 少一个人做事,就少一份产量。 而他们这样的技师,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 号声响了起来,钟四郎伸了一个懒腰,随着人流一齐向着外头的营地走去。 回到了家里,还得好好收拾一番呢! 而在中京城中,萧宏面色涨红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按着腰间佩刀的慕容冲,真恨不得冲上前去一刀便砍死了这个混蛋。 慕容冲将匠师营给搬得空空荡荡,当真是连根草都给拔干净了。 非但如此,火器营也一样如此。 “这些年来,中京匠师营可从来没有藏私,上京那边过来的学徒,都是学成而去。”慕容冲上身前倾,俯视着身材比他要矮上不少的萧宏,冷笑道:“太后西行,去的可是苦寒之地,自然当得多带一些匠人和东西,这也是皇帝陛下的一片孝心,怎地,你想让陛下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吗?或者干脆我们就不走了,留下来如何?” 萧宏气得抬手指着慕容冲,“只说人跟着走,没说东西也跟着走。仓库里的那些兵器盔甲呢?火器仓库里的手炮、火炮以及火药呢?你拿走一些也无妨,可你不该将仓库搬得连耗子都活不下去吧!” “咱们的仓库里要是出了耗子,管仓库的人,就该被砍脑袋!”慕容冲呲着牙笑道:“萧大使,仓库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好东西都拿到前线去了。要不,你去我们队伍中搜上一搜?” 萧宏被噎住了。 搜个屁啊! 真要进了他们的营地,还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问题。 “萧大使,皇帝孝心,太后自然也有一片慈爱之心。”慕容冲指着身后一片厢房道:“在那几间屋子里,放得都是一箱一箱的文书,都是制造方面的一些工艺传承,即便是火药制造,那里头也有!” “当真有?” “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后何等人也,早就命人将所有的资料都抄录了一份,就是为了留给你们,哼哼,也就你们这些小鸡肚肠的。”慕容冲不屑地道:“瞧着吧,老子们走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挨宋人胖揍的时候,有种,到时候别哭,也别来找我们。” “老子就是死,也不会来找你们!”萧宏勃然大怒。 慕容冲挑了挑眉:“你凶个什么劲儿,你那侄女,要不是偷人,早就成了皇后了,那你在我面前还能甩甩脸子,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高兴了,叫你一声萧大使,不高兴了,叫你一句老混蛋,你还能吃了我?” 说完这句话,慕容冲出不管气得一佛升地二佛入地的萧宏,一甩膀子便向外走去。 中京,本来就是萧绰穷十几年之功修建和经营的,是萧绰的基本盘。 而随着萧绰决定西行,中京霎那之间,便变得一片萧条起来。而通往西方的大道之上,络绎不色的车辆,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之下,川流不息。 没有人敢阻挡,也没有人能阻挡。 哪怕上京派出来的前来接收中京的官员们,面对此情此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们缩在官衙之中,静候着这些人的离去。 因为在这条道路之上,还有着慕容冲慕容超两兄弟率领的上万护卫军,以及由郭解率领的五千重骑兵。没有谁愿意招惹慕容冲这些人,很明显的一件事情是,这个时候要是自己被慕容冲这些凶人一刀砍了,绝对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出头。 那是真的白死了。 眼见着太后就要走了,他们这些被压制了多年的帝党马上就要出头了,这个时候死了,那才是亏大发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新都城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挥笔写下这一副大字,萧诚随手将笔一掷,歪着打量着仍然墨汁浓郁的自己的这副作品。 绝对是自己这些年来写得最好的一副字。 “好字!”一边帮着拉纸的刘新看着这副字,满脸痴迷之色,“相公,这副字送给我吧!” 萧诚大笑着挥挥手,“你喜欢,便拿去!” 刘新大喜,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副墨迹都还没有干的字,立刻便小跑着离开了首府官廨,等一会儿,六部九卿的官员基本上都会来这里与首辅议事,让他们看见了,哪里还有自己这个小官儿的份儿! 抢不过他们啊! 现在自然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到手里藏起来再说。 这副字,完全是可以当传家宝的。 刘新也是进士出身,本身一笔字就写得相当好,轻易的书法,还真不如他的眼。 以前萧诚的字,在刘新的眼中,也就是中规中矩,算不得十分出彩,不说整个大宋读书人中间了,便是放眼江宁朝堂,比他写的好的,也是大有人在。 但今天这副字,却是大不一样。 数封捷报虽然发出的时间不一样,但却无巧不巧的同一天抵达了江宁,而收到了这几份捷报的首辅大喜之下,挥毫便写下了这首大唐时期的诗词。 刘新目睹了全部的过程,当真是大气磅礴,一气呵成。 如果当时写字的首辅是一首提笔,一手提酒壶,那场景,就更让人能铭记于心了。 刘新敢打赌,再让萧诚写上这一副字,便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了。 几份捷报分别是中部行辕大将军王柱与大将军魏武会师东京,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一举收复东京城。 光复故都,光是这个消息,便足以让所有从北方流落而来的宋人欢喜欲泣。 东部行辕大将军高迎祥则在江淮击破耶律珍主力之后,一路挥师北进,沿途消灭击溃辽军以及其仆从军队无数,最后与浮海而至京东路的刘益国会师于大名府。 早先在大名府的辽军,则在宋军合围之前,由耶律隆绪、耶律乙辛等人指挥着继续一路北逃,如今辽军已经是一路败退至河间府。 而张诚所率领的陕甘路与西军联军,也在十几天前拿下了真定府。 真定府的收回,也意味着辽军在河北路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他们在河间府也呆不了几天了。 多年较量之后,现在大宋又终于把边境推到了战前的位置。 丢掉的东西,现在差不多全都拿了回来。 复兴大宋的第一步,到现在可以说是终于完成了。 怎么能让萧诚不高兴呢! “首辅,首辅,该还都东京城了,该还都了!”外头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胡杞竟然抢在岑重的前面,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房间。 跟在他后面的岑重一脸的无奈。 当年东京城破,大宋皇帝、太上皇以及皇室和文武大臣几乎被辽人一网打尽,萧诚拥立赵安于江陵登基,后来以江宁府为陪都,这一晃,便是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 江宁,一直被称呼为陪都。 从法律意义来讲,大宋的都城,仍然还是东京。 还都于东京的政治意义,还是极其浓厚的。 这代表着大宋的绝对胜利。 由不得胡杞开心无比。 萧诚看着外面扔在源源不绝地拥过来的文武百官,微笑着道:“还都事宜,事关重大,却是轻忽不得。胡公,现在的东京城,可不是我们记忆中的东京城了。当年的繁华,皆成烟云,百万人口,已十不存一,楼台宫厅,已化为灰烬,耶律隆绪撤退之际,还放了一把火,如今东京城,差不多已成白地了。” “是不是白地并不重要,只要陛下重归东京城,在那里立起王旗,便足够了!”胡杞坚持道:“重修王宫,再塑东京,这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是不是?” “关键是,值不值得!”一边的岑重开口了:“东京城已成废墟,再在刻墟之上重建有没有必要?”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还都东京城意味着什么吗?”胡杞看着岑重,勃然大怒。 “当大宋的旗帜在那片土地之上飘扬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岑重才不怕胡杞这个死硬死硬的老头子,接着道:“开封周边,无险可守,不得不聚集重兵保护,可现实上大家也看到了,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我的意见是,王驾可以去东京城巡视,但都城,当真不必再建在东京城了!” “赞成!”屋子里一群官员立时便附和起来,“江宁才是绝佳之地,如今京东两路已经收复,江宁既有江河之险,亦有山川阻隔,方是一国之根本。而大宋立都于江宁,数年之间,便驱除鞑虏,复我河山,当可见大宋气运,便在江宁!” “胡扯蛋!”胡杞勃然大怒:“江山之固,在人心、在施政,山川之险固,不过小道耳!” “如何便是小道?”屋内,江宁派冷笑着道:“早先都城在东京之时,百万民众,吃喝拉撒一应所需,都要从外运入,一年耗废几许?无天险护卫,集数十万禁军四周守卫,又糜费几何?胡公,这些钱,是可以省下来的,过去东京城百万民众,真要移都,牵扯实在太大,所以才无法施行,现在东京城已废,正是顺水推舟之时。” “说来说去,你都是想让大宋新都正式立在江宁罗?”胡杞哼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胡公慎言!”那人大怒:“不管是不是在江宁,某家都反对重修东京。太祖当年便欲迁都,只是多方掣肘,最终没有成行而已,如今正当其时!” “首辅怎么说?”胡杞转头,逼视着萧诚,在他看来,萧诚一直小心戒备着南方一系,必然会反对将都城设在江宁。 都城设在那里,这可是绝对的利益牵扯,只看看江宁这些年来,仅仅是作为一个陪都,便得到了多大的好处。 所有的资源,都在向着这里倾斜。 短短数年之内,江宁城的人丁便比过去翻了数倍有余,而经济,更是一跃而成为整个南方的中心。 “这件事情,我觉得咱们还是要先问问官家的意思!”萧诚笑着道。 屋里安静了数息时间,所有人看着萧诚的眼神儿很是有些值得玩味。 官家的意思,还不是你萧首辅的意思。 “不过我的意思呢,江宁可以成为陪都,但的确不适宜成为正式的都城!”萧诚接着道。“都城是一国之中心,不但在政治之上有着绝对的凝聚力,在经济之上更是绝对的拉动力。现如今咱们大宋南方这些年算得上是政通人和,发展得颇好,而且已经踏上了正轨,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可期。而长江以北,这些年来受辽人以及那些叛贼们的反复劫掠、盘剥,可以称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啊!” 屋里众人都是默然点头,当年东京城的盛景,已经如梦往事,如今的北地,当真是惨不忍言。 “这以说来,首辅是支持复建东京城的了?”有人问道。 “复建东京城,倒也不必!”外头突然传来了赵安的声音,脚穿草鞋,挽着裤腿,小腿之上还有着泥巴的赵安,大步而走了进来。 “见过官家!”所有人叉手齐眉,向着这个大宋有史以来最不像皇帝的人皇帝行礼。 “正在暖棚里育苗呢,刘大伴突然跑来跟我说,东京城收复了,大名府也收复了,真定府也收复了,辽人已经龟缩到了河间府,正在狼狈北窜,大家都聚到了首辅之里,我便也来凑个热闹!”赵安笑着道。 “官家刚刚说不必复建东京城,想来是属于江宁为都城了?”一名官员喜滋滋地道,在他看来,赵安两三岁之时便到了南方,这些年来,一直便在南方长大,对于北方,只怕没有什么感情,也肯定不习惯。 “东京城是不必复建了,再怎么建,也不可能恢复到往日之盛景了,留在那里,倒是可以时时提醒我们,警示我们,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赵安正色道:“但江宁也不是最合适的地方。” “那官家觉得那里最合适?”胡杞有些失望地问道,但官家既然已经发话了,对于他来说,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首辅,当年你拟定的计划,第一步便是驱除鞑虏,收复故土,这一步如今算是做到了,那第二步,当是什么?” “自然便是北伐!”萧诚笑道。 “我还记得,当年您说天子当守国门,君王应死社稷,这也是立陪都于江宁的原因,如今是否也当如是?”赵安笑道。 萧诚恍然:“官家,您是说,立都于大名府?” “然也!”赵安笑道:“建都河北,直面辽贼,奋起北伐,统一华夏!” 第七百五十四章:近乡情怯 萧诚勒马而立,曾经无比雄阔的东华门,如今竟然已经破败如斯了。 原本雕栏画栋的城门楼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些未曾烧尽的焦黑的柱子,矗在一片白雪之中,显得格外的刺眼。 这片城墙倒还算是完整,只是往两边看去,便能看到不是这里缺了一截,便是那里垮塌了一段。 城门都不见了。 抬眼左望,那边一大片,原本是繁华无比的运河码头,青石路面都被脚磨得光滑锃亮,现在呢,能看到的,除了雪,便只剩下枯黄的野草,大部分都被积雪压弯了腰。 想当年,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白天黑夜,这片地方,可一直都是车水马龙,灯火璀璨,萧诚还清楚地记得,离码头不远处,还有一处极大的市场,来自各地的一些新鲜物件,都在这里出售。 刘新是南方人,从来没有来过东京城,对于他而言,东京城,就是年轻的他心目之中的圣地,努力读书,考秀才、举人、然后进京中进士,上殿参拜皇帝,是他的终极梦想。 不过没有等到他完成这一壮举,大宋便轰然倒下。 好在新宋在江宁又站了起来。 他是新宋在江宁举行第一次考试时候便一举中了进士的。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东京城。 东京城的破败,远超乎他的想象,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更加地感到震憾。 一个残破的东京城现在所剩下来的那些断垣残壁,亦能让他在脑海里勾勒出过去大致的形状。 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是何等的壮观啊! 江宁现在是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因为陪都在那里的原因,它也是南方的政治中心,可即便如此,江宁城也不过聚积了二十万出头的人而已,这还是算是了周边的城镇乡村。 只有东京城的五分之一的人口,便让刘新感到了城市的壮阔,感到了拥挤的人群,当然,还有让他感到焦虑的荷包。 大宋的官员薪俸可不低。 只不过刘新家里负担重,他又是一个想要走得更高的人,而且还是在首辅眼皮子底下做事的人,自然是不肯弄一些不黑不白灰不溜久的钱,对于他而言,这是得不偿失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连在江宁城中心租一个小院都租不起,只能租住在城外的农家小院中,天不亮就得坐驴子往城里赶。 江宁便是如此,百万人口的东京城便可想而知了。 京城居,大不易, 大抵便是如此了。 刘新很震撼。 萧诚却是很伤感。 十六岁前赴黔州任职,晃眼之间,便已经是二十多年了。 走是还是少年,归来之时,却已是发间出现白丝,眼角有了皱纹。 想想当年的宏愿、计划,还真是可笑。 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去便是二十多年啊。 沧海桑田,当真是不堪回首。 策马缓缓入城,内里原本是迭比鳞此的商户,现在那里还看得见半间完整的房子? 东华门外,原本便是最为富庶的一片区域,想来这些年来,这里也必然是遭受摧残最为严重的地方。 李唐跪在雪地当中,涕泪交流。 从包裹里掏出一捆香,从中抽出三根,晃着火折子点燃了,插在雪地之中。 “阿爷,阿娘,大哥,嫂子,李唐回来了,李唐给你们上香了,给你们烧纸钱了,你们快来拿走啊,这些年我其实年年都给你们烧得,只是不知道你们拿到了没有!”李唐一边抹着泪,一边哽咽着说道。 东京城收复的消息传到江宁之后,在江宁租了一个小门面卖杂货的李唐,立刻便是极低的价格清空了他的货物,然后背着包裹便一路返乡了。 亲人没了,家也没了,原本家的地方,只剩下了这样的一个坟包一样的废墟以及一些断垣残壁。 “这位兄弟,还有多余的香和纸钱吗?你在那里买的,这周边根本找不到能买到这些东西的地方!”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那是一个中年汉子,牵着两个孩子。“我也是住这里的,刚刚回来。” “香还有纸钱却是没有了!”李唐抽出三枝香,递给了中年汉子。 “多少钱?” “都是天涯沦落人,今日好不容易归乡了,要什么钱?”李唐道。 “多谢兄弟,以后咱们要互相关照了!”汉子苦笑道:“以前这里多繁华啊,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人烟?兄弟以后还是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户吗?” “那是自然的!”李唐点头道。 说话间,周边倒是又来了一些人,基本上都是前来祭奠故去的亲人的,无一例外,这些人也都是自外乡归来。 李唐的一捆香很快便分完了,这片区域之内,倒是有不少的香烟袅袅升起。 当年东华门这一片,绝大部分都是经商的, 每家每户,也差不多都有人在外头张罗,这倒是在东京被围、城破之时,这一片能逃出生天的人最多,如今劫难过去,归乡的人,也是最多的了。 萧诚带着人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恰好便看到了那一幕。 清香袅袅,啼哭呜咽之声隐隐传来。 看到萧诚的车驾,虽然并不认得这是何方神圣,但看这场面架式,自然是大宋的权贵,大家都恭敬地面朝车驾,叉手齐眉,深深施礼。 “刘新,从现在开始,你便是这开封的知府了,虽然东京城不再是大宋的都城了,但他的地位和作用,对于大宋来说,仍然是举足轻重,如何收拾、重建以至于让他再度焕发青春,就看你这个新知府的能力了。”萧诚一边挥手冲着两边施礼的人挥手致意,一边对刘新道。 “首辅放心!”刘新信心满满地道:“这些年跟着首辅,属下自信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属于相信,只要将这些东西学以致用,必然便能让东京城再度兴盛起来。虽然现在他破败不堪了,虽然他现在不再是都城了,但他的底蕴和积淀依然在。” “别太过于自信了!”萧诚道:“你以前一直在公厅做事,奏折看得多,事情也懂得多,似乎做事的方法也学到了很多,但你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具体经历过实务,很多事情,你亲自经历了就会发现其中的难处,有时候奏折上一句话轻轻带过的事情,实际做起来,却是历经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呢!东京过去是都城,牵扯更多,你接下来便会体会到了。” “属下会小心的!” 萧诚笑了起来:“罗信当年去扬州的时候,也是信心满满,可接下来却是撞得满头是包,你别看他现在春风得意,当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可是他家世好,有家里帮衬着。你不一样,全靠你自己,你会吃更多的苦头的,可是如果你闯了过来,将来的成就,说不定比罗信还要更远大一些呢!” “属下能有今天,全靠首辅的提携。” “所有有能力的人,我都愿意提携,但能不能出闯出来,却是看自己了。”萧诚微笑:“开封知府这一关,便是对你最大的考验,做好了,前途一片光明,做不好,也就到此为止了。” “属下明白!” “好了,接下来我们便各奔东西了,你去你的府衙上任,我回家一趟,然后便启程往大名府那边,你也不必送我了!”萧诚道:“一上任,你就会发现,无数的事情会将你淹没的,努力吧,少年!” 拍着刘新的肩膀,萧诚笑道:“希望明年在吏部的考功薄子上,你是上上之选!” 刘新翻身下马,走到一侧,恭送着萧诚一行人等,转向了另一条道路。 当年的萧府,就在东华门这一带。 半柱香过垢,萧诚站在了生活了十六年的萧府门外。 东京城破败不堪,便连皇宫,也被耶律隆绪洗劫一空之后又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如果说东京城还有好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了萧府所有的这一条街道了。 萧府这些年来,没有主人,但却仍然光鲜亮丽,站在大门之前,仍然能看到内里的亭台楼阁。 辽人占领这里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扰这间府第。 宋军收复这里之后,魏武也是第一时间派出了白羽军将这里保护了起来,免得被一些不晓事的人稀里糊涂地在这里搞出事来。 翻身下马的萧诚,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想要抬步上前,脚步却似乎有千斤重,这一步,意是迟迟没有迈出去。 大门缓缓在在他的门前打开,并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迎接,只有两个人,扶着一位老人缓步而出。 那是魏武与吴可,一位白羽军大将军,一位知秋院统领,两人扶着的那个人,腰已经伸不直了,佝偻着腰的他努力地昂起头来,满头的白发和胡须交杂在一起。 “许爷爷!”萧诚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萧诚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这个为他家服务了一辈子的老人。 许勿言已经年过八十了。 “二郎,你终于回来了!”许勿言亦是喜极而泣。 第七百五十五章:我们都将青史留名 营建新都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其本质上又是一件利益巨大的事情。南方派系委实是不愿意再由萧诚来主持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们在与萧诚的利益博弈之中屡战屡败,使得萧诚一系已经在江南稳稳地站住了脚跟,与他们分庭抗礼。再加上萧诚在两广、云贵等地的扎实底盘,使得江南派系不得不低头顺目。 只是一番争斗之后,南方派系再一次臊眉耷眼地败下阵来。 没办法,便是在江南系内部,他们也无法完全统一意见,像罗士诚、郑则仕这些人,便一直是支持萧诚的。 唯一能让司军超等人安慰的是,萧诚这个人一向还是不吃独食的,他们吃了肉,也总会留一些汤水给别人喝。 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之上,萧诚很少对人赶尽杀绝,除非这个人与他出现了原则上的矛盾,或者是踏破了底线。 所以这些年来,司军超一向是非常注意这几点的。 斗而不破。 特别是在萧诚承诺了十年之约之后,那就更没有必要作殊死搏斗了。 萧诚北来,营建新都只是任务之一,统合整个北方的政治、军事以及经济,才是重中之重,在大名府营建新都,与这些事情相符相称,一好俱好。 以陪都江宁为政治和经济中心的南方区域,现在已经进入到了稳定的时期,政治稳中有序,内部即便有矛盾,那也可以算得上是内部问题,能商量着解决,而在经济之上,不管是内部发展还是外部贸易,都呈现出一片蒸蒸日上的态势。 特别是随着大宋对辽国的压倒性胜利之后,南境本来有些骚动的局面,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如今大宋的开拓团,已经愈走愈远了。甚至已经有的开拓团在外面竖起了旗子,与当地本土势力开始分庭抗力,大有自立之势。 境外乱一些,对于大宋来说,是一件好事。 有许多事情,甚至是大宋的皇城司以及知秋院亲自策划的。 外头那些小国家内部乱子一起,本身又无力镇压或者平息,便只能求告上国,这便极好拿捏他们了。 别看大宋现在取得了对辽的决定性胜利,但在大宋内部,大家还是很清醒地认识到,瘦死的驼骆比马大,辽国是伤了元气,但远远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阶段,而且受伤时候的猛兽,往往能爆发出最大的能力。 谁在这个时候小觑了辽国,遭到的反噬,肯定是让你痛彻心扉的。 这也是张城明明在最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攻下真定府,关上大名府等地辽军撤退的门户,将他们锁在国内的时候,却偏生慢慢地等着直到大名府等地辽军主力尽数撤退之后,这才攻下了真定府。 陷阱里关了一头狼,是可以轻易拿下,但关上一头猛虎,猎人就算能获胜,也很有可能受伤。 有时候,纵敌不见得便是胆怯,往往需要往更深一层考虑。 放耶律隆绪耶律乙辛这些人率部离去,曾在朝堂之上让司军超等人对萧诚好一顿攻击,但随后传来的消息,却又让司军超好生没有面子。 辽国内讧。 皇帝与承天皇太后闹瓣了。 结果就是,承天皇太后不得不宣布西行捺钵,而皇帝也下了罪己诏,算是给了皇太后一个面子。 宋国这边有理由相信,承天皇太后不得不退让承认失败,与耶律隆绪耶律己辛带回去的十几万大军非常有关系。 如果没有这十几万大军,只怕辽国的皇帝,压根儿就不敢在承天皇太后面前叫嚣。 对于大宋君臣来说,他们更加忌惮的是承天皇太后,而不是那个刚满十八岁的辽国小皇帝。 承天皇太后西行还代表着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隶属于皇太后的精锐的属珊军,将随太后离去,接下来大宋北伐,没有了这块拦路石,将会顺利很多。 至于太后会不会回来? 走时容易,想要回来,那却是难了。 岑重这位次辅留守江宁辅佐小皇帝,而萧诚则带着兵部尚书吕文焕、工部尚书李格、吏部尚书成绍、刑部尚书张振、监察院胡杞等重臣北行大名府,在江宁,只余下了户部尚书徐向奇和礼部尚书韩端等人。 兵部尚书需要统后整个北方军队,眼下大宋的主力,可都压在了北方,张城所部驻真定府,王柱魏武所部驻河南地区,高迎祥所部驻河北地区,刘益国所部驻山东地区,便连江宁守备军,也分出了一半跟着萧诚到了大名府,放眼整个南方,精锐军队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这个时候的大宋,除了防备辽国困兽犹斗,突然来个逆袭之外,自然就要开始为未来的北伐开始布局了。 虽然这还需要时日,但完成整个布署,做好一切准备,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恢复对北方的有效统治事宜。 恢复民生,恢复治安,重振经济,那一件都不是容易事。 留下户部尚书徐向奇,是因为接下来北方需要大量的资金注入,徐向奇需要统筹银钱。 按着萧诚的大致路子,接下来肯定便是要国家大兴土木的,无数的大型工程会陆续上马,道路也好,水利也好,甚至于修建一个奢华的皇宫,都会在萧诚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投入的大型工程,会极大地拉动地方上的经济,以工代赈等方法,也比单纯地赈济要好得太多。 当然,恢复治安,惩治叛贼也是当务之急。 多年战乱,北方可以说是已经乱成了一团,匪贼遍地,再加上辽人败退之后,当初跟随辽人的很多人来不及跑,知道投降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便也划地为王,占山为寇,这些人,自然也要收拾。 所以刑部张振也跟着来了。 看起来一团乱麻的事情,但对于萧诚来说,这却正是他最拿手的事情,在纷乱之中整治出秩序,这些年来他已经做得极其顺手了。 随着萧诚抵达大名府,这里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说起来跟着萧诚来的只有兵部、吏部、工部等,其实每个有头有脸的衙门,都派了有身份的人一起跑了过来。 首辅来营建的可是未来的都城呢! 以萧诚做事的速度,只怕要不了三五年,新都城就会拔地而起,难不成等到新都建起了再搬过来吗? 自然不行! 真到了那时候,只怕篮子里早就没有了鱼,好地方都被人抢光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让你窝憋了。 不仅仅是各衙各部门都来了,江南那边的那些豪绅大户,也都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过去南方派系在朝堂之中势力不强,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收复中原,驱除鞑虏,他们可是绝对的主力,所以这一次,自然也要在新都城的营建之中分得最大的一杯羹。 萧诚踏进李格的公廨的时候,他正俯着身子与幕僚们在认真地审视着一份图纸。 在这间公廨里,一箱箱的图纸几乎将所有的空间都占得满满当当,留给人活动的空间,着实有限得很。 看到萧诚进来,李格挥挥手,示意幕僚们出去。 “你这里现在可是最热门的地方,好多人可都是揣着联合钱庄的大额交子想收获点儿消息呢!”萧诚笑道。 “相公放心!”李格笑着道:“这一次跟着臣下来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不会为了一点银钱而坏了自己的钱途。” “大名府的地价、房价一日数涨啊!”萧诚道:“好多人已经开始大规模收购了!” “那些家伙们不差钱儿!”李格大笑:“他们以为新都一定会在大名府城的基础之上营建,必竟这样是最省钱的嘛,等到新都地址正式公布,那些人得吐血!首辅,我可听说吴可提前都弄到了大量的大名府的地契,这一进一出之间,他得赚多少哦!” “知秋院还有皇城司都需要钱,而他们用的很多钱,有时候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所以有时候,也只能通过某些手段来获取一些利益。”萧诚笑道:“这你边如何了?” “我这边除了公田,就是荒地,再就是那些没收的卖国贼的庄园、土地,平民百姓的地产,少得可怜!” “不过还是要注意保密,要尽可能多地拿到地,到时候咱们可以卖地挣钱,咱们南方那些大商人,最不差的就是钱儿了!”萧诚笑道:“不能老指望徐向奇拨款,那个老小子与司军超一个鼻孔出气,能为难我们的时候,他绝对是要为难的,所以嘛,咱们还得想更多的路子自己多挣钱。” “挣钱的事情,自然是首辅去干,我这个工部尚书,只管用钱!”李格拍着手边上一摞摞的图纸,笑道:“新都建成,未来的发展前景,必然会远超昔日东京城,首辅,一想到这样的一座城市将由我来督建完成,我就觉得这一辈子,真是没有白活!” “我们都将名垂史册!”萧诚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昂然道:“当初你跟着我的时候,我便跟你承诺过的,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那时候还认为首辅你骗人来着!”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第七百五十六章:相见时难 春雨绵绵之时,总是会带给人一些伤感的情绪,特别是当两个男人没有撑伞,光着脑袋背负着双手,并肩行走在道路之上,留给后头的人两个肩并肩的背影的时候,就更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了。 “上一次来,我们两个都还只有十六岁呢!”蓄了长须的罗纲揪了揪胡子,叹息道:“二十二年,似乎一眨眼间就过去了。现在一闭眼,往日的情景,都还是历历在目,不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了。崇文,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都说越老便越对年轻时候的事情,记得清楚。” “扯蛋!”萧诚不屑一顾:“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得了,看你还能不能记得陈年往事!” “有些事情有些人,是至死也不会忘记的!”罗纲吐出一口长气,道。 萧诚的脚步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佯怒道:“你身为云贵总督,值此多事之秋,不但不在任上努力做事,为国尽忠,却跑到河北路上来伤春悲秋,当真以为我不能收拾你吗?” 罗纲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可是向官家请了假的,长年呆在南方,我得了老寒腿,路都走不得了,必须得回来找好大夫治病,两个月假,官家批了的。”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通过刘凤奎递的折子!”罗纲哈哈一笑:“折子要到了你手中,我怕我走不成!” “说得我跟个欺上瞒下的权臣似的!”萧诚怒道:“我怎么就不准你假了!” “因为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罗纲道。 萧诚立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这个多年好友,政坛死党,叹道:“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见又有何益?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彼此都留下最美好的那一份回忆,岂不是更好?” “不见一见,又怎么会知道一定就错过?”罗纲道。 “你不再是年少轻狂的你,她也不再是单纯美丽的她!”萧诚道:“我只怕你真见了她,会失望的。” “她在我心中,永远是当年那个模样!”罗纲仰头,任由毛毛细雨打在脸上,聚集成水珠,然后缓缓淌下:“崇文,还记得桃花堤旁吗,我们这一帮纨绔恶少将酒馆里的客人都赶走了,就是为了让她能美美地喝上一顿桃花酒,她那天唱醉了,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执笔,在酒馆的木门之上写下了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句子吗?” “当然记得!”萧诚闷闷地道:“那家酒馆还在,也还在酿桃花酒。只是再去喝,怕是难以喝出过去的味道了。”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苦涩之意。 于是,便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继续前行。 脚下原本是有路的,只是长久没有人行走,春风一吹,野草便顽强地从地里钻出来,重新占领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阵地。 只是就算被野草掩盖了过去的痕迹,眼前的两个人,也能清楚地分辩出路径。 天门寨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曾经的抗辽第一线,赫赫有名的让辽人闻风丧胆的天门寨,如今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墙垮塌了,外头的包墙青砖只剩下了一些碎块,完整些的应当是被人弄走了,里头的夯土在风雨的洗礼之下,已经是变得松散不堪,众人抵达之时马蹄的震动,便让那些还没有倒塌的部分,簌簌的落下土来,然后其中一段,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滩烂泥。 韩锬快步跑了过来,看着萧诚与罗纲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萧诚脾气一向内敛,罗纲可不是这样。 别看韩锬现在都做到大将军了,可有时候私下里相处,罗纲一怒起来,照样飞脚便踢。 当年便在这天门寨里,他可是没少挨罗雨亭的无影脚。 “帐篷都已经搭好了。”瞅了一眼罗纲,见对方的注意力全在残破的天门寨之上,这才道:“警戒也已经做好了。放出去的斥候也正在陆续归来,周边五十里,都是安全的!” 萧诚还没有说话,罗纲已是一甩袖子,道:“我去睡一觉,你准备吧,等她来了,叫醒我就好!” 萧诚大怒:“为什么是我准备,你都不知道帮忙的吗?” “当年我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你们不把饭菜凑到我的鼻子下,我还懒得起来呢!”丢下这句话,罗纲扬长而去。 瞅着他的背影,萧诚无话可说。 帐蓬很大,内里摆满了锅碗瓢盆以及各种各样的食材,踏进帐蓬的萧诚,卷起了袖子,开始处理起各种各样的食材。 一边打着下手的韩锬压低了声音,道:“罗公子没有睡着,他睡着了打呼噜!” “要真睡着了,我才佩服他。”萧诚道:“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实际上啊,他一直都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呢!” “放屁!”隔壁传来了罗纲的怒骂声。 韩锬低声笑道:“罗督在云贵可是赫赫有名的,在朝堂之上,大家也都怕他呢!” “嗯,那倒是,碰上你们这样的,他讲道理,碰上成绍这样的,他挽袖子捏拳头,大家自然都怕他!”萧诚道。 “也就是在您面前,讲道理捏拳头都不是对手。”韩锬咕咕地怪笑起来。 “老子这辈子就是吃了他们萧家的亏,被他们吃得死死的!”隔壁又传来罗纲的声音。 “要睡就睡,睡不着就过来帮我弄食材!”萧诚断喝道:“再在那边罗里罗嗦,我让锤子把你绑了送回去!” 话音未落,侧帘一掀,罗纲已经是走了进来。 “要人帮忙就直说嘛,威胁个什么劲儿呢!真是没意思!还是兄弟呢!” 罗纲很清楚,萧诚真要发了话,韩锤子这个棒槌真会绑了自己把自己送回去的。 外面马蹄之声不时响起,一名名斥候正从远方归来,每一个归来,都代表着那个正在向这里赶来的人更近了一些。 韩锬已经不帮忙,走了出去。 对于他而言,警卫显然是更重要的工作。 辽人的前哨已经过来了,双方很显然要进行一些交涉工作。 不过有了校事府与知秋院先前的沟通,现在韩锬他们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最后的一个验证而已。 而大帐里的罗纲,也愈发地显得心事重重起来,手上连连出错,最后赶脆将手里的食材丢到一边,坐到大帐中间的圆桌边上,无意识地用手拔拉着中间的转盘,让其慢慢地旋转着。 萧诚也懒得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菜。 梅菜扣肉,水晶肘子,糖醋排骨……每一样,都是小妹当年最爱吃的。 一别二十年,也不知口味还是不是与当年一样。 一辆马车,自远而近,缓缓驶来,罗纲的眼神透过打开的帐门看着那辆马车,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诚往灶门口里塞了一根干柴,又将锅盖盖上,这才伸手在腰间的围裙之上擦了两把,然后再大步向外走去,走到帐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桌边的罗纲,扬了扬下巴:“走啊,去迎一迎!” 罗纲两手撑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是桌子半边一翘,险些被他按翻。 很显然,这家伙两腿有些发软。 萧诚哧地一笑,不再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赶车的马夫一跃下马,又从车辕之下拿下一个板凳,放在了马车边上,这才向萧诚行了一个礼,默默地走向了一边,与韩锬站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这个马夫,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人,萧诚知道。 他叫孙朴。 小妹的护卫头目。 如果从根子上讲,孙朴一家,都算得上他萧氏的家臣。 马车门打开,车内戴着幕笠的女子裹着披风,盘膝坐在地板之上,静静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萧诚。 “三妹!”萧诚走到跟前,伸出手去,就像当年他带着小妹自东京城来到天门寨,扶着她下车一般。 伸手握着萧诚的手,女子没有去踩那个帮助下车的板凳,而是径直向下跳去。 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萧诚右手适时伸出,在对方腰间轻轻一扶,女子便稳稳地站住了。 “二哥!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无二,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头里。” “你就不怕我忘了过去,让你一下车便摔一个大跟头!”萧诚微笑着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都是一国的皇太后了,还这样像个小女娃一样调皮!” 女子微笑着搞下幕笠,轻笑道:“不管我现在变成了什么人,在大哥二哥的面前,都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娃!” 幕笠之下的真容,出现在了萧诚的面前,便是萧诚,在这一刻也呆住了,身后更是传来了一声惊叹,那是刚刚走过来的罗纲看到女子妆容时的异样。 一身打扮依然便如当年时。 岁月变迁,萧诚老了,头上已见白发,罗纲老了,脸上已显沧桑,唯有眼前这个女孩,岁月似乎在她的身上凝滞了,竟然一如往日。 “三哥哥,好久不见!” 萧旖看着罗纲,微笑着道。 “小妹,好久不见!”罗纲的声音却是有些哽咽,说了这句话,便扭过头去看向一侧。 第七百五十七章:真正的爱是成全 韩锬手里的锤子一上一下地抛着,隔不几下还抛得老高,然后手在锤头或者锤柄一拨,那锤便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几个圈子,落下来时却又不偏不倚地锤柄落在韩锬手中,这锤子,他实在是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 玩一会儿锤子,韩锬便偏头斜着眼睛去看身边的孙朴,孙朴被他看得发毛,嗔目道:“韩铁锤,你看个锤子啊,是不是想打一架?” “不打!怕一个不小心把你打死了。”韩锬摇头:“二郎说了,三娘子要去很远的地方,身边需要人,你虽然比我差一点儿,但也还算不错。” 孙朴瞅着对方那认真的神色,很显然,对方是发自内心的说这番话,不过越是这样,孙朴越是恼火。 “既然不打,你瞅我作甚!” “我就是有些奇怪,你说说,三娘子和二郎明明关系好得很,可为什么偏偏要打得死去活来呢?” 孙朴嘿嘿笑了起来,“果然跟三娘子说得一模一样,韩锤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简单有什么不好?你瞅瞅二郎,一肚子的七窍玲珑心,什么事都要操心,现在头发都白了好多,我跟他上下年纪呢,一根白头发也没有。”韩锬淡然自如,似乎听不出孙朴在嘲笑他。 孙朴干笑了几声。 其实三娘子说韩锬并不是这八个字,而是说韩锬从小就是一个心思真正干净的人。 “有什么好笑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韩锬瞪起了眼睛。 “这有什么好回答的!”孙朴摊摊手:“以前辽国没有三娘子,大宋也没有二郎,两家不照样打得你死我活吗?好像你爷爷就跟着三娘子爷爷在河北边境之上打过吧?” “这你也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三娘子没事儿的时候,常给我们讲这些旧事,我父亲也知道一些!”孙朴道。“你爷爷是萧氏旧将,我父亲不也是萧氏家臣!” 韩锬身子前倾,低声道:“其实二郎心里是极疼三娘子的,既然你这么说,咱们不如把三娘子留下来,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岂不是更好?” 孙朴怔怔地瞅着韩锬,好半晌才道:“韩锤子,要不,咱们还是打一架吧?虽然现在我觉得,我真的有可能打不过你,但我还是觉得,与你打一架,哪怕输了,也比给你说话痛快一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既然你真的皮痒痒了,那我就把你挠挠,顺带着也给你松松骨,不碍你赶车便好!”韩锬把锤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卟哧一声,大半截锤子便没进了泥土当中,孙朴解下腰间佩刀,扔在地上,双手拍拍身上,示意啥武器也没有了,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屈膝下蹲,上身微微前倾,大眼瞪小眼,脚下缓缓地移动着,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大帐蓬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道菜,而萧诚却还在灶前忙碌着,圆桌边上,却是罗纲陪着萧旑。 “二哥,够了,你妹子又不饭桶,能吃多少?” “每样尝一点点就好。”灶前萧诚并没有回头,一边忙碌一边道:“先做的,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接下来还有好几样,是近几年我弄出来的,你都没有尝过呢!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尝一尝!” “好,我吃,我吃!”萧旖红了眼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肘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小妹,喝酒吧,这是杨花堤下那家铺子里酿的桃花酒,我把他所有的酒都买下来了,然后我让他以后再也不许酿这酒了,他要敢酿,我就敢剁了他的手!不过你放心,我可是给了钱的,一笔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钱。” “你又吓别人!”萧旑笑道:“当年就是三哥哥你在那家铺子里把在那里喝酒的人赶了出去,有个人跑慢了,还被你一脚踢翻,是又哭又喊着出去的,还有一家带着女眷,你还在那女眷的身上扭了一把,那个店老板吓得半死。” “你要喝酒,自然不能让别人呆在店中。”罗纲怔怔地瞅着面前的三娘子,道:“如果没有那一夜,也不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旑轻叹了一口气,斟了一杯酒给罗纲:“三哥哥,陪我喝一杯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者当初写这首诗的时候,老天爷便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未来。” “什么狗屁老天爷!”罗纲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饮尽。 “你不许人家再酿这桃花酒,桃花堤可就少了一景!” “没有了小妹你,这酒不要也罢!小妹,你再尝尝这菜,萧崇文这些年来,鲜少下厨了,便是我从云贵千里迢迢回来,想要吃他弄得一口菜,都很少能吃到嘴!” “嗯,吃,当然得吃,以后,可也吃不着了!”萧旑点点头。 罗纲欲言又止。 萧旑却是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罗纲轻声道:“可是我却老了!” “三哥哥不是老了,是成熟了,本来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留下来,别走呢!”萧旑挟了一块梅花扣肉到罗纲面前的小碟子里,“今儿个三哥哥便陪我吃饱!” 将梅花扣肉塞到嘴里,一口便吞了下去。 “你是在天空之中翱翔过的雄鹰,见过白云之外的景色,你是在大海之中畅游过的蛟龙,见识过了大海深处的壮阔,又怎么可能还回归平常呢!我纵然心中一千个想,一万个念,想让你留下来,你又怎么可能留下来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萧旖笑着抿了一口酒。 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三娘子,罗纲轻叹一口气,想当初他与三娘辩论的时候,每次都会被对方事先设下的陷阱给绕进去,最后大败亏输,便如当前一般无二。 还用试吗? 而且,罗纲还担心,自己真试了,对方真答应了,从此回归平常,洗手作羹汤,但心中必然是不会开心的,郁郁一辈子,那是肯定的。 从小便与寻常女子迥然有异的三娘子,岂是碌碌之人? “不试,与你打赌,我就没有赢过。”罗纲摇头:“我不想再输一次。” 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萧旑掩饰地低下了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即便心中再不舍,可对面这个人,宁愿自己心中无比难过,也不愿让自己受了半分委屈。 只可惜,这份情意,这一辈子,她都无法报答了。 “胡家妹子都给了生了三个孩子了,你都还不肯把人家扶为正室,她家可也是清贵世家,书香门第,虽然后来家道败落了,但胡家妹子,却一向是顶好的!别辜负人家。” “嗯,我晓得了,回去就扶正,回去就让她做正室!”罗纲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将灶台之上萧诚弄好的几碗菜端了过来,放在了萧旖的面前。 “你们兄妹说会儿话,我出去走走。”说完这句话,罗纲如同逃一般地冲了出去 萧诚解开围裙,擦了擦手,坐了下来。 每一样都尝了一口,萧旖笑着放下了筷子:“呆会儿我要打包全都带走,一路之上慢慢吃。” “新鲜的才好吃,一冷,便会失了其中三味了!” “菜的味道并不重要,我喜欢里头另外的味道。而且我还可以跟别人吹牛,瞧瞧,这可是大宋首辅萧崇文亲手给我做的菜。” 萧诚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三妹,耶律俊倒底是怎么死的?” “终究还是瞒不过二哥你!”萧旖道:“我做了一个陶壶给他,亲手打胚,亲自烧制,他很喜欢,不管去哪里,都会用这个陶壶烹茶喝,他很喜欢喝茶的。” 说到这里,萧旖冷笑道:“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种杀人的法子!二哥,你知道吗,我忍得何等艰辛?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的人,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声我是否喜欢他?父亲,母亲之死,虽然出自林平的谋画,可是又与他亲自出手又有何异?此仇不报,我怎配做萧家之女?仅仅杀他,未免太过于便宜他了。” “我没有想到,当年我讲过的这个故事,你竟然还牢牢地记在心里,而且还付诸于行动了。而且你不但要杀了他的人,还要夺了他的江山!” “其实我还只做到了一半,真要完完全全地夺掉他的江山,便需要在击败二哥之后!”萧旑笑道:“要是南征成功,灭了南宋,那承天皇太后的威望,将无以复加,到了这个时候,我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任何的阻碍。二哥,我在辽国的汉化政策,其实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一次要是我赢了,那接下来这个过程更会加速!那以后,我也是可以做一做武媚娘的,只是很可惜,我还是败在了二哥的手里。不过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一统天下,还是二哥一统天下,其实总体结果来说,都是差不多的。” “你这甩手一走,我倒是真松了一口气,没有了你,灭辽,我可是又多了几分把握!” “我留在这里,也不是二哥的对手。既然打不过二哥,我便去西边玩玩,其实很早我就在做准备了,因为下意只中,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是二哥的对手!”萧旑轻笑起来:“打不过二哥,我还打不过西边的那帮野人啊!” 第七百五十八章:嫁妆 替萧旑舀了一碗汤放到面前,萧诚道:“东方有豪杰,西边自然也有英雄,不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这个我当然知道。”萧旑道:“不过现在我过去,却是正当其时。二哥,那边现在的状况其实是很奇怪的,国王、贵族、骑士构成了一个森严的等级制度,可是呀,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种复杂的关系,使得那边呈现出一种割剧状态,国王多如牛毛,彼此之间征伐不断,这样的情况,收拾他们,真是不要太简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东方政权长期以来追求的绝对的中央集权,追求天下大一统。 即便是辽国,宋国都可以算得上疆土辽阔的大国了,但却仍然想着把对方收拾了,一家独大。 “你们去了,就是外人!”萧诚道:“还是轻忽不得的。他们一大家子,七大姑八大姨的,可以自己撕扯,但万人插进去了,指不定他们就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时势造英雄,大难临头之时,最易诞生出这样的人物。” “嗯,我晓得了!”萧旑笑道:“我会紧紧地盯着这样的人的,绝不会放任他成长起来。” “但这也只是一个方面。”萧诚接着道:“总是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人物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这一次的西行之路,肯定不会太过于平坦的。” “二哥,我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你说得我也明白,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松警惕的。就像王柱,魏武他们一般,数年以前,谁能想到他们能成为搞击辽国的统兵大将?而且,我也不会一味地诉诸于武力,最初以武立威,接下来,自然就是十八般武艺一齐上阵了。西边那些人,畏威而不怀德,我必须得先将他们打服气了,再来说其它!” “这么想是对的!”萧诚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开怀大笑的萧诚,萧旖伸出了手掌,摊到了萧诚的鼻子底下。 “干什么?” “我的嫁妆呢!” “耶律俊可不是我承认的妹夫,所以哪里有什么嫁妆?” “当然不是他。可是你妹子总有一天还是会嫁人的,你当哥哥的,自然得给我把嫁妆准备好!” “父母虽然不在了,可家里还有长兄长嫂,嫁妆当然得他们准备!” “只怕大哥会给我准备几个大耳刮子,二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必然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我想要的东西,别卖关子了,快点拿来!” 叹口气,萧诚伸手入怀,拿出了两本书。 一本,农政全书。 另一本,天工开物。 看着这两本书,萧旑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二哥会为我准备这天下最为丰厚的嫁妆!” “农政全书也就罢了,这本书是依据我们这里的天时、地理、气候编写的,到了西边,不见得能用,但科学院编纂的这本天工开物,可就非同小可了。不说别的,单是里头钢铁的冶炼,火药的提纯,火炮的制作这些东西,便足以让你领先西边那些人数十年!”萧诚轻声道:“善用他。” “我晓得了!”萧旑轻声道。 “要是碰上了天选之子,干不过人家了,记得回家来,别硬撑!”萧诚道。 “我不信这天下,除了你,还有别的天选之子!” “我算什么天选之子!” “你是的,你从小就不同,从小就不一样。三哥哥说我与别人不一样,那是因为我从小就受你的影响,所以看起来就与别人格格不入。二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人!”萧旑伸手,用力地拧了拧萧诚的脸郏,疼得萧诚叫出声来。 “你小的时候就爱扭我的脸,原来是因为这个?” “嗯!”萧旑用力点头道:“直到现在,我也怀疑二哥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是从那里来的。不对,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而是非常有用的知识,能改变这个世界的知识。二哥,可别跟我说是从书里看出来的,这些年来,只怕我看的书,比你看得书要多得多了,我也没有看出半点与你晓得的那些相关的知识来!” “谁还没有一点小秘密呢,算了,你就当你哥哥是天选之子,才由天授吧!” “终于承认了!”萧旑轻笑起来:“我有一个神仙哥哥,我怕谁呢?我当真要输了的时候,我的二哥哥一定会脚踏五色祥云,身穿金甲圣衣来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 “太远了,赶不来的!”萧诚道。 “二哥,我听说你被那司军超逼着立下了十年之约?我相信十年,你能彻底击败辽国,一统这天下,可是十年之后,你真会抛弃一切权力,去游戏人间,躬耕田园?” “即便我离开了,也不可能躬耕于田园!那是自欺欺人。”萧诚微笑道:“人离开了,影响力还在,只要我不死,这大宋天下,便不可能偏离航道,等到我死了,那些想要改变一些什么的家伙,早就死在了我前头。后来者却是已经习惯了再新的规则之下去战斗,这便行了。三妹,立万世之规矩,可比当几十年权臣甚至皇帝要有意义多了。” “我是个小女子,可不想你这么多,我啊,现在就想去西边后,先将那些人打服气,然后做上几十年武则天,至于立规矩啥的,我还真没有多少兴趣。二哥,十年之后,你不当首辅了,会来西边看我吗?” “你真要当了女王,我便过来看看!”萧诚微笑着道:“那时候,我可以在那边做一个老纨绔,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绝不像在大宋这边一般,少年时被爹娘约束着,长大了被规矩约束着,想随心所欲一番,可周围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四下一张望,心里的那点野草,顿时便被自己收割得干干净净了!” “真要你去做个欺男霸女的恶汉,你还真做不来。就像当年三哥哥看着凶神恶煞地在小酒馆里撒野,其实也就是外强中干罢了。你们啊,骨子里便是规矩人,真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你可说错了。”萧诚摇头道:“这些年来,死在你三哥哥手里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死在我手里的人,就要以万为单位来计了。我们这样的人,小坏不屑于做,因为我们是大恶!所谓窍钩者斥,窍国者候,便是这个道理了!” “二哥,不说这些了,我要走了,你送我一首诗吧!”萧旑道:“别人不知道你的诗才,我却是知道的,你只是不写罢了,少年之时,我要你送我一首,你硬是不干,现在,你不会拒绝我了吧?” 萧诚沉吟了片刻,道:“当年你写了那首桃花依旧笑春风,那今日,哥哥便也送你一首桃花诗吧!” “好!”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躬耕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萧诚慢慢吟诵,萧旖轻声复读。 “二哥,这可不太像你的心境!乐于归隐,淡泊名利这种生活,可不是你想过的吧!我知道你从小便立志于改变这个世道的。” “是啊,我从小便立志要改变这个世道,那是因为这个世道不能容我去过这样的生活。我本生在豪门,要是这世道如同我想象的那般,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那我还真就想去做一个桃花仙人,有钱有闲还有美食美女,那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萧诚道:“可是梦象终究是梦想,他总是也照不进现实中的,所以只能在诗里面妄想一番。” “十年之后,就可以了吗?” “即便差一些,也差得不太远了!我可以边做桃花仙人,便静静地等待。” 罗纲走出大帐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韩锬与孙朴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式纠缠着躺在地上,便像是两条蛇,互相拥缠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大片的野草被二人被二人给压平了,压到了泥土之中,两人身上便也沾满了泥浆。 看起来是韩锬占了上风,孙朴被摁到了下头。 不过孙朴似乎也没有完全输,因为韩锬的姿式有些奇怪。 罗纲走了过去,拍了拍二人道:“打够了没有?打够了,起来陪我走一走!” 韩锬摁着孙朴,大声道:“服了没有?” “服你个锤子!”孙朴怒吼。 “这就对了!”韩锬大笑松手,一跃而起。“你就得服我锤子哥我!” 孙朴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的绰号,还真就叫锤子。 韩锤子。 这下子当真是身上长满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黄泥巴掉进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锤子在这里警戒,孙朴,你陪我!”罗纲丢下一句话,倒背着双手,缓缓而行。 孙朴楞怔了一小会儿,抹了一把泥上的泥浆,冲着韩锬吐了一口唾沫,大步向着罗纲追了过去。 他知道,罗纲想要问他一些什么。 第七百五十九章:曲终 马车渐渐远去,并没有半分的犹豫与停顿,就在萧诚与罗纲的目送之下,愈来愈小。 视野的尽头,不时有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汇聚到了那辆马车的身后,一面面旗帜也逐渐扬了起来,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 而在天门寨的周边,同样也有无数的骑兵开如集结。 即便会面的双方再怎么关系亲密,可是他们的部下,却仍然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崇文,你送给小妹的那些东西可非同小可,有朝一日,会不会反噬我们哟?小妹的才能实在是有些吓人,这一去,又彻底摆脱了辽国这个无形的羁绊,从此可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了。”罗纲有些担心地道。 萧诚道:“怎么,你害怕了?对我们大宋没有了信心?” “这倒不是!”罗纲摇头道:“只是小妹此去,必然会在西方那个混乱的世界之中如鱼得水,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国家强大了,下一步要干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会不会在灭掉辽国之后,又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强敌呢?” “人无外患,必有内忧!”萧诚笑道:“外面有一个比较,有一个威胁,反而能促使我们永远不能懈怠,永远砥砺前行。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永远站在世界之巅,雨亭,没有敌人的世界,并不美好,反而是祸殃。” “好吧,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西边很大,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所说的都是什么蛮夷之地,什么茹毛饮血之地,他们也有极其灿烂的文化和历史。小妹啊,摆平西边,只怕便会耗尽她毕生之力。”萧诚接着道:“即便西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可以与我们比美的大国,因为距离的缘故,双方也很难形成什么真正的较量。想要走到那一步,没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发展,压根儿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大宋能够如我所设计的那样一步一步的走下去,那么千百年之后,必然是我们先去找他们的碴子。” “威力巨大的火药传入到了西边,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罗纲喃喃自语。 萧诚微笑不语。 火药,本来就是自东方传入西方的。 只不过在另一个时空里,自东而西传播的火药,最后却给东方本身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但是这一次,火药却将先让西方陷入巨大的灾难之中。 “走吧,回家!”萧诚扬声道:“十年之约,可是只争朝夕呢!” 数月之后,西受降城。 萧旖泪水雨下,盈盈拜倒在长嫂高绮的面前。 父母不在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可是萧定终究是没有来见即将远行的小妹一面。 “他心中其实最疼爱你了,他希望你能留下来的。”抚摸着小妹瘦削的肩膀,高绮轻叹道。 当年她入萧家门时,萧旖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是权倾天下,能搅动这天下风云的大人物了。 “还请嫂嫂转告大哥,就说萧旑不孝,以后爹娘墓前,代我上一柱香,叩三个头吧!”萧旑泣道。 “要说到孝顺,只怕最孝顺的就是你了!”高绮道:“你这一走,可当真是无依无靠,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阿娘,以前在大辽,姑姑还不是一样无依无靠。”一边,萧靖却是满不在乎地道:“以姑姑之才,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这孩子,跟他爹说要跟着你去闯荡,被他爹揍了一顿!”高绮笑道。 “靖儿,等姑姑在那边当了女王之后,就接你过去!”萧旑道:“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高绮,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车马离开西受降城继续西行,萧旖忽有所感,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之上,遥看身后已经渐渐模糊的西受降城。 城墙最高处的城门屋脊之上,萧定站得笔直,目送着车马的远去。 萧旖泪水长流。 似乎是看到了萧旑在行礼,萧定长叹着挥挥手。 “去吧去吧!” 萧旑一路西行,沿途汇合进来的队伍越来越多,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都在警惕地注视udhp支庞大的队伍。 这支队伍,光是精锐的军队,便已经起过了五万人,更有数倍于此的牧民、农夫、匠师、商队,整支队伍,多达三十万人。 如此庞大的西进队伍,一路之上,却是有条不紊,每隔一百里,总是早就有补给点等提前便准备好的休整之地。 这些年来,大辽与宋国在拼死拼活的时候,辽国的镇北王耶律敏,一直就在忙活着这一件事情。 对于耶律敏来说,再弄死了崔昂这个直接的凶手和赵琐赵敬这两个背手的黑手之后,便对进攻大宋再无半分兴趣,反而西进让他兴致高昂。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归故土了,那么,去开疆拓土,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三个月后,这支庞大的军队,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撒马尔罕。 花刺子模曾经的都城。 “太后,前面便是撒马尔罕了。”奉命前去迎接萧旑的郑勇,大笑着道:“镇北王将率领数十万精锐大军,在那里迎接太后的到来!” “郑将军,撒马尔罕的数十万大军,比我们这五万属珊军如何?”骑马伴行于马车边的孙淳笑着问郑勇。 “论到兵甲整齐,自然是不如属珊军!”郑勇道。 “这么说来,在战阵勇武方面,西军还是有与属珊军争上一争的勇气的!” “这个自然!”郑勇不喜欢眼前这个书生,那个孙朴就爽利的多,这一路行来,两人已经干过很多架,还是没有分出胜负,但孙朴却还是一条好汉。这个孙淳是孙朴的哥哥,却老是阴阳怪气的,一路之上便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让人恁不愉快,恨不能揍他一顿才舒服。 “会师以后,大家不妨来比上一比,摆个擂台什么的!”孙淳笑道。 “完全没有问题,不但可以比个高低,也可让两军好好地了解一下彼此!”郑勇连连点头。 太后的属珊军的确精锐,特别是那个郭解带领的重甲骑兵,更是让人眼馋的不得了。 马车内的萧旑听着外头的人斗嘴,只是笑而不语。 孙淳在担心些什么,她自然是明白的。 耶律敏在外数年,孙淳是担心他生出什么外心来,因此便要言语上试探一番。 这样也好。 派系之争,不管在哪里都是存在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话,是二哥说得吧! 撒马尔罕城下,人山人海,旌旗招展,一个个军队的方阵森然而立,萧旑的车驾停了下来。明明知道对面就是友军,但不管是孙朴还是郭解抑或是慕容兄弟,此刻都是如临大敌,属珊军正在缓缓展开。 便是萧旑,此刻也是觉得有些呼吸沉重起来。 “继续前进!”她从马车之内钻了出来,站在车辕之上,大声对马夫道。 马车吱吱呀呀前行,郑勇钦佩地了看了一眼站在车辕之上的那个女子,策马伴在了身侧。 片刻之后,对面鼓号之声大作,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驼着一员身材高大的将领如飞而出,风扬起黑色的披风,露出了披风鲜红的内衬。 战马停在了马车十数步之前,战将甩鞍下马,右手抚胸,单膝下跪,大礼参拜。 不等战将说话,萧旑已经扬声笑道:“镇北王,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快快起来,不用多礼。” 耶律敏大笑起身,扬头道:“太后自此以后也不再是辽国的太后了,那耶律敏自然也就不是辽国的什么镇北王。自今日起,秦敏只是女王陛下战马之前的开路卒子,愿追随女王一路向西,再造乾坤,重塑天下!” 说话这番话,秦敏再一次拜倒在地:“秦敏参见女王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撒马尔罕城下,两支汇合到了一起的部队,一齐仰望着城头之上那个迎风而立,风姿卓约,宛如神女下凡的女子,呐喊之声响彻九宵。 “女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年后。 由萧诚督建的大宋新都城初具规模,为了与旧都城东京城相区别,新都城因为位于河北路上,被萧诚命名为北京城,大宋皇帝赵安移驾新都城的大型庆典是与阅兵仪式同时进行的。 在整个仪式的最后,便是由皇帝赵安下达北伐的命令。 大宋兵部尚书吕文焕率十万受阅大军当日出城,十数日之后,越过白水河,向归义城发起猛攻。 与此同时,由大宋太师萧定率领的西路军向辽国西京道发起进攻,大军出东受降城,数万骑兵狂飙直进。 而在东方,刘益国率东路军出山东,向关东地区发起进攻。 在海上,郑之虎率领大宋的无敌舰队则在高丽半岛之上正式登陆。 高丽总督卢本安不战而降。 又一年后,大宋四面包围南京道析津府。 辽国新镇南王耶律辩机誓死不降,率领数万军队拼死抵抗。 而宋军则集结了上千门火炮,一夕之前,将数以十万计的炮弹轰进了析津府,使得镇守析津府的数万精锐皮室军几乎死伤殆尽。 析津府遂陷落。 随后,整个南京道,望风而降。 汉人丢掉了数百年的幽燕地区,终于在这一年,尽数回归大宋。 在大宋猛攻析津府的时候,赛约河畔,萧旑亲自督战,秦敏、孙朴、郑勇、郭解等将领率领六万铁骑与欧州十万重骑兵展开了决战。 一战之下,欧州十万重骑兵大败亏输,残军退守布达城与佩斯城。 而萧旑亦如同她的二哥一样,集中了大量的火炮,将无数的炮弹倾泄进了欧州这两座最后尚在抵抗的堡垒之中,彻底击垮了对手的抵抗意志。 此战过后,欧州大陆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同样规模的大军来抵抗萧旖大军的攻击,只能各自为战,苦苦支撑。 江淮决战十年之后,大宋军队终于攻到了上京城下,包围了辽国最后的脸面,也就是他们的都城。 辽国皇帝耶律贤拒绝了大臣耶律隆绪的建议。 耶律隆绪希望皇帝带着部份精锐向西逃亡,去投奔当年被他们逼走的皇太后萧旖。 萧旖自开始西行之后,消息不断地传回大辽。 大辽如今道路愈行愈窄,而被他们驱逐的皇太后,如今却在西边成了万王之王。 耶律贤决定与大辽共存亡。 因为昔日的皇太后,已不再是大辽的皇太后。 如今,萧旑是大秦帝国的女王陛下。 这一年,风雪特别大,白灾肆虐,盛极一时的辽国,终于走向了灭亡。 大雪,没有阻挡住宋军前进的步伐,宋军强大的后勤供应能力与强悍的组织行动能力,使得他们在这场五十年难得一遇的雪灾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助力。 辽国最后的抵抗力量也在天灾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耶律隆绪、耶律贤尽皆战死于上京。 灭辽之后,宋军顺势而下,关东地区,高丽地区残余的辽国抵抗势力在强悍的大军面前,冰消雪融。 东方大地之上,大宋的旗帜熠熠生辉,周边小国,无人敢直视那飘扬的旗帜,正旦之日,但凡知道大宋之名的国度,几乎都派来了道贺的使者,有些国家,更是从开春便出发了,行程近一年方才抵达,等他们踏上归程的时候,下一批前来道贺的人,又该出发了。 在所有的道贺使者之中,有一个国度,最让人瞩目。 因为他来自遥远的西大陆。 西大陆之上,也有一个类似于大宋这样的超级国家的存在。 不过这个帝国的皇帝,居然是一个女人。 今天这个正旦日最为引人注目,是因为萧诚的十年之约已至,就在一个月前,大宋三品以上高官齐聚北京城,这是大宋所有高官汇集最齐的一次,有些人即便是病了,躺在榻上抬也被抬到了都城。 因为这些三品高官,都有投票权。 新的首辅诞生了。 今年刚刚六十岁的岑重,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 这个正旦,是岑重作为首辅的第一次在重大场合正式亮相,他将向全体国民公布他的十年之约将要干些什么。 当岑重神采奕奕地站到了皇帝御台之下,声音洪亮地宣读着他的施政纲要的时候,在西方一个繁忙之极的港口之上,一艘大型商船刚刚靠岸,一行人缓缓走下了跳板。 “萧崇文,你所说的金发碧眼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呢?”罗纲站在港口的道路之上,看着那些搬运送货物的劳工,看着那些来来去去辛苦工作的饮食男女,挥舞着手臂,气愤地道:“怎么跟我们大宋那些农妇差不多,你骗我!” “二哥没有骗你呢!三哥哥想要金发碧眼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便由小妹来安排就好了,要多少,有多少!”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罗纲回头,霎那之间,他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 “小妹,我来了!”他大笑着昂然走了过去。 (全书完) 写在完结最后的话: 历时两年有余,抚宋终于完结了。 就我十余年的写作历程和成绩来说,抚宋无疑是成绩最差的,但他于我而言,却是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一本书。 因为就在这本书的创作过程当,我历经了生命之中最大的劫。 21年4月,身体不适,暴瘦,跑遍了医院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然后住院检查,就在症状逐渐好转,自以为快要好了时候,最终的出院检查,却带来了噩耗。我的心脏出了大问题,随时都有可能挂掉。 当天查出来,当天转科室,第二天上手术台,安排的是急症手术。 我的生命之中,丢失了近五个小时。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在无菌室中。 开膛破肚的大手术,风险可想而知。 但所有医生都说我的运气很好,因为如果不是我的主治医生要求我在出院之前再做一次心脏彩超确认无事,我肯定是要在未来几天或者几个月之内的某个时间点上,突然倒地而亡。 而我这样的问题,是非常不容易被查出来的。 感谢宜昌中心医院呼吸与危重科室、超声科室的仔细,他们帮我查出了病因,感谢胸心外科的所有医生,你们高超的医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休整了足足半年,才算缓过气来,到现在,已经两年了,除了每天都要吃药,我已经与正常人无异了。 所以这本书,即便成绩再差,我也要将他认真地写完。 接下来,我肯定要休息一段时间,休息的时间里,我要好好地思索,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我的计划是还写最后一本书,然后就封笔。说句实话,这一场病,还是伤了元气,精力转跟以前,还是无法相提并论了。 最后这本书,不准备再写架空历史了。从马踏开始,到抚宋为止,我的作品的同质化趋向越来越明显,在这个方向上,我已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新鲜东西了。 最后一本书,我想挑战一下自己,也算是给自己近二十年的创作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兄弟姐妹们,过段日子,我们再相会吧! 祝:所有书友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