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下无极2 作者:陈天下 内容简介 天下无极,三大刀帝谁最终登上刀道最高境界? 第十一章 红袖鬼后 一 佛国世界,释迦既灭,弥勒未生,救度众生者谁?佛经曰—— 一为以救度世间众生为主的菩萨观世音。 一为以救度阴间众生(地狱中所有罪鬼)为主的菩萨:地藏。 安忍不动如大地。 静虑深密如地藏。 地藏,梵文念作:乞叉底蘖婆,又名大愿地藏,为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因他以救拔鬼魂为职,发大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故获得“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称号。 这位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设在儿华山。 “九华一千寺,撒在云雾间。” 九华山在安徽青阳西,方圆两百里,有山峰九十九座,在唐时即有庙宇上千座,佛像之多,居天下四大佛山之首。 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在九华山。 幽冥教,这一江湖最神秘的教派,其总坛也在九华山。 在神佛的光芒里,魔鬼最易藏身。 在正义的名义下,邪恶最能横行。 也许这,便是当初幽冥教择九华山为总坛的原由。 藏水于海,藏树于林,藏石于山。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藏幽冥教于幽冥教主地藏菩萨的道场更好的所在? 以九华山群峰众寺之广,藏一个幽冥教犹如一坛酒里藏一滴水。 有谁,能从一坛酒中找出一滴水呢? 地藏菩萨据说姓金。 金地藏原是新罗国第七代国王金理洪之子,他看破红尘,抛弃富贵,涉海来中国,驻足九华山修苦行而肉身成菩萨,葬于神光岭的肉身宝殿。 他留有诗道: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风撼塔铃半天语,众僧都向梦中闻。” 金地藏入灭那天是夏历七月三十日。 是日遂为地藏菩萨生日。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一个黑衣老人,写下这地藏王的诗句,颓然一叹,搁下了笔。 老人卧蚕眉,凤目,白面乌须,容貌透着一个重权在握者所特有的威肃。 但老人的目光已黯淡。 这老人如让哪一个武林名医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老人一身有着极高极精深的内功修为。 但这老人却又经历了七痨八伤,还中了毒。 他不唯内功尽失,兼且人还半身瘫痪不良于行了。 老人坐在一辆轮椅上。 一个柬发戴冠的黑衣青年无声地站在老人背后。 看着老人陷入茫茫思绪的神情,他也似陷入了一个茫茫迷乱的思绪里。 黑衣青年的脸上有一种小虫子落在蜘林网中无法挣脱的悲哀。 黑衣青年腰间有剑。 剑是宝剑。 “朱儿,近来你母亲又在忙什么?” 老人并不回头看,依旧望着前面,问道。 “孩儿母亲早已仙游了。”那被称为“朱儿”的青年不动声色道。 “哦。”老人应了一声,复道:“我是说她……” “她当然是忙她称霸武林的教中大事了。”“朱儿”心存不满地说,“现在幽冥教里又多了一个‘幽香教’,她既当‘鬼后’、幽冥教主夫人,又当‘幽香教主’,当然忙了!” “唉。想不到红袖她如此……”老人黯然伤神,“她替代了你母亲作了‘鬼后’,也难怪你不服。但不管怎样,从辈分来说。她还是你继母。伦常之礼,不可偏废……” “爹,我只有一个母亲。”“朱儿”倔强地抗言道。 “我只希望爹能早日治好身上的毒,重掌幽冥教大权,也好让孩儿一旦行走江湖,说起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墨班戈之子墨朱,能多一份自豪。想现在这牝鸡司晨的局面……” 那“朱儿”——墨朱的话还未说完,被一个女人的喝声喝住了: “无知小儿,知道什么?” 随喝声,一个女人走进了这一间宽敞雄丽的密殿。 那是一个被黑袍、戴白银面具的女人。 “拜见‘鬼后’娘娘!”殿中几个幽冥教教徒俱跪下行礼。 ——原来这走路极具威仪的女人,就是“鬼后”、自称幽香教教主的萨红袖。 把天下曾搅得沸沸扬扬、颠倒众生的萨红袖! 十八年前,极力怂恿“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率十殿地狱群鬼北上中原,争夺天下武林霸主之位,到处征伐杀戮的“鬼后”萨红袖! 而那黑衣老人就是“鬼帝”墨班戈! 萨红施冷无表情的白银面具,望着“鬼帝”墨班戈,冷笑道: “好!好!我为你们父子呕心沥血主持教务,力图恢复幽冥教昔年号令天下的权威。你们倒好,在这里闲得慌,嚼老娘的婆婆嘴!” “墨班戈,你倒要自问一声,这十八年来,如不是我萨红袖惨淡经营,还会有幽冥教苟延残息至今日?要不是我萨红袖和幽冥四使殚精竭虑,与中原正道中人斗智斗勇、浴血突围、故布疑阵、金蝉脱壳、声东击西、狡兔三窟——你,能平安回到九华山来?幽冥教,能保住总坛根本,不被七大门派五十九家帮会所灭?” “牝鸡司晨。墨朱,你十八年来赖以活命,那衣食住行还不都是我帮你安排的?你爹这十八年来一直被病魔毒药所折磨,他可曾顾得上为你采办一样东西?哼,要不是我萨红袖牝鸡司晨,庇护着幽冥教,恐怕你们父子早被江湖中人砍个七八十刀零剐喂狗了!” “夫人……”墨班戈叫了一声。 “好,我不说了,听你说。你是教主,你是‘鬼帝’!你倒说说,我这些年忙里忙外,都图的什么?” “这十几年来,也委实难为你了……”墨班戈说至此,仰头看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这病,不能多过问一点,唉,这,恐也是上苍对我墨某的报应了!——至于孩子,毕竟少不更事,你又何必计较……” 墨班戈说到“孩子”时,墨朱一昂头欲分说,却被墨班戈眼神一厉,给压了下去。 “我当然不会和孩子计较的。”萨红袖语调缓和了下来,“虽然这些年来阿朱从没把我当母亲看,我还是没为他少考虑。——我这次来,便是想让阿朱去看我为他挑的媳妇儿的。” 萨红袖见墨班戈、墨朱两人闻言俱怔了一怔,目露疑惑之色,不由笑道: “放心,这回不再是我幽香教女弟子了!连小仙、婆娑你们都看不上眼,我还敢拿那些庸脂俗粉来烦人?” “三天前,”萨红袖不无得意地谈到龙门客钱之战,“我让吴婆娑、蓝小仙和杜先生、聂当他们,去了一趟龙门山,把胡宗宪献给老严嵩的宝礼香车与一对美人给拦下了。我觉得这一对美人,可以选一个来配给阿朱。” “我来,是带你们去看人的。” 二 “我是伊豆豆还是伊秋波?” “妙偷”伊豆豆问她姐姐。 “你是伊豆豆,也是伊秋波。豆豆是你当‘妙偷’行走江湖用的。伊秋波是爸和我及我们苏我家族里在家内部叫的。秋波,你怎么提这个问题……” “我宁愿我是伊豆豆。” 伊豆豆说。 她呆了一会,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有人……叫我一声伊豆豆……” “你是希望有你行走江湖时的朋友来救你。” 苏我赤樱望着第一次目中露出幽怨之色的妹妹,这样娴静地道。 ——她虽处在被掳劫、被囚禁的石牢黑狱之中,犹自静如春花,静如秋月,波澜不惊。 她素服,淡妆。 她宁静。 但她自给人一种如鱼游春水的温暖与桃花自红梨花自白的风和日丽之美。 ——也许这种美,就是京都江户那随处可见的樱花之美。 伊豆豆则与姐姐不同。 她有一种逼人的秀气与英气。 她唇红、齿白,睑若象牙发出一种白里微暗的光泽。就像所有贵族公主一样,那种接近银灰与象牙黄之间的,又有些发蓝的光泽。 这些光泽使她看上去比她姐姐来得高傲,高贵,傲慢,清高,刚傲。 但她的眼神与唇色给人一种艳烈的感觉。 艳烈得有些凄抢。 就像残阳如血中满天飞舞的缤纷落英。 伊豆豆忽一咬牙道:“我恨!” 她说“我恨”时,银牙一挫,眼中顿进出一串美丽的火花来。 她在真“恨”! “我知道你恨什么。” 苏我赤樱道:“你在很他。恨他为什么不肯护送我们而宁愿自我禁闭在爸爸的石牢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恨他,而不是其他?” “你的眼睛。”苏我赤樱平静地、怜悯、怜惜、怜爱地看着妹妹。“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恨他就恨他!”伊豆豆一扬眉道。 “这死人、笨蛋、蠢猪、木头、言而无信的小人、怕死鬼、胆小鬼、懦夫、挨千刀的……” 伊豆豆把她所知道的骂人的话一古脑儿倒出来,加在那个不在场的人头上。 “可惜那个小杨不在这里。”苏我赤樱道,“你骂也白骂、恨也白恨了!” 伊豆豆顿不说话了。 伊豆豆脸阴了下来。 “其实,你不该恨他的。”苏我赤樱道。 “为什么?他这样做难道不可恨?”伊豆豆的杏眼因生气而变得生动。 “他如这样对待情人,的确是可恨。但可惜你不是……” “我不是。为什么不能是?” “因为你注定要嫁给一个波斯王子的。” “王子?谁知道他是聋子还是瞎子?说不定还是一个跛子、驼子、大麻子……”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伊豆豆苦恼地摇了一下头,“我只知道他不该这样对待我。从来也没谁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所有男孩一定要对女孩好呢?就不许别人对你不好吗?” “我……因为我是小姐!我……救过他命!”伊豆豆理直气壮地说。 “我可不这么想。”苏我赤樱望了一眼妹妹,“我只知道我是普通人,我并不比谁高贵。别人并不是天生要服从我、伺候我。我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我只希望我能对别人和善一些、友好一些,给他们些帮助。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回报我以好,也帮助我,我当然开心;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忘记了,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帮助人,对别人好,并非是要别人心里记我一辈子,一定也要对我好、报答我的。在我帮助别人时、对别人好时,我在这中间本身就已得到快乐了!就像我平时给花浇浇水、把受伤的鸟儿包扎好放回天上、为鱼儿放生……” “我……”伊豆豆听后,一时无言以对、呆了一呆后忽眼睛一亮:“你当然和我不同啦!你是因为心情好、心境好,当然做一切事都快乐了!井原西鹤是一个美男子,武功又好,你们两心相悦,恩恩爱爱,这次见面自然是天从人愿了……哪像我,还不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我赤樱淡淡一笑:“井原君……的确对我不错……他到中国京师已五年,与爸爸和叔父倒是常飞鸽传书的,给我……当然他也有过一次给过我一信的……” 苏我赤樱的眼神也忽黯然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明丽: “其实我们说这些都是空的。我们有我们所负的使命,生死成败,犹吉凶难卜!我怕井原君未必肯牺牲他的一切,助我杀贼……再说眼前这一关,幽冥教把我们劫来,不知意欲何为?” “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要你们姐妹,一个嫁给我们幽冥教的少君;一个嫁给我们中国武林中的大英雄!” 说话的是幽冥教主、“鬼后”萨红袖。 萨红触与“鬼帝”墨班戈等一行人,来到了石牢黑狱门外。 三 “如何才能进入幽冥教的秘窟地狱?” “就从这里开始。” “这里是……” “破钱岗。” “破钱岗与幽冥教地狱有什么关系?” “噢,这你卓兄就欠学问了。幽冥地府除了孽海、血污池、鬼门关、奈何桥、黄泉路、望乡台之外,还有城隍司、阴阳界、孤栖岭、惶恐滩……” “是啊,这些我也听说过,但没破钱岗啊!” “这破钱岗就在从翠微山经惶恐滩到孤栖岭的路上。” “你没哄我吧?” “不会,不会。我告诉你,这被钱岗就是世间焚烧钱时,那些破破烂烂不管用的钱都抛在这里的。这破钱岗是幽冥地府破钱垃圾岗。” “你怎么知道,又没到阴曹地府去过!” “这倒未必亲去的。你看这山岗,可像一只破缺的纸元宝?有人也叫这里是元宝山。还有叫其他的。——但不管叫什么,这里是幽冥教的一处要地,绝无疑问。” “噢?” “因为我看到幽冥教门人在这里出没。” “他们的进出口是——” “就前面这座光明寺里。” “光明寺?幽冥教?” “对。光明寺。幽冥教。越是宣布为一片光明的地方,正是最黑暗的世界。” “杨兄的意思是……” “我们就从这光明的地方,向黑暗开刀!从这里深入黑暗地狱中心,来个孙行者钻在铁扇公主肚子里大闹地府!” 卓飞飞随在“快刀”小杨身后,穿行在阴潮的石铺秘道之中,左拐右弯地前行。 正前进着,忽见小杨手向后一摆,人朝壁上一贴。 卓飞飞身子一提,以壁虎游墙术贴在秘道顶上。 这时只见两个幽冥教门人正咕哝着什么,结伴走了过来。 走过小杨所隐贴的那弯墙角,小杨一闪而出,即制住了两人。 “我想我们可以知道伊小姐她们被关的下落了。”小杨笑道。 四 萨红袖回到了她的“鬼后宫”,坐在“鬼后宫”宝座上生气。 她已除下了那冷冰冰的白银面具,也换下了那身黑衣。 只见她貌如天女,极其妹丽,身着红白相间长袖油圆领天僧宝衣,头戴凤天冠,耳垂玉珰,玉臂戴着白螺做成的手钏,身上挂满了璎珞,脚着云头珠鞋,坐在宝宣台龙头靠背宝上,华丽而庄严,左右并列着手执白拂的侍女。 “报娘娘,聂公子,杜先生回来了。” “宣他们进来。” “是。” “属下杜穷、聂当见过娘娘!” “宝车有没追到?” “禀娘娘,属下和十殿阎王各率人搜寻方圆五百里,没发现宝车。” “好一个姚仲虎、柳田一刀,竟敢以这辆假宝车来诓我,此两人不杀,难消我心头之恨。” “娘娘,属下想这姚仲虎不过一介武夫,柳田一刀乃是蛮勇无谋的倭寇,怕他们俩未必能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这是杜穷在陈言。 “那么,依杜先生之见,这真宝车是谁驾走的?” “依属下私加猜测,恐是另有高人驾走,例如‘快刀’小杨!” “小杨不是关在苏我春山的石牢中吗?他又怎会驾走宝车呢?另外,听说这小杨与‘妙偷’伊豆豆有过千里护送的过命交情,他怎会不护送伊豆豆姐妹而单单驾着黄金宝车独自北行呢。这似是与情理不合。” “也许这正是小杨成功之策。我们觉得他不可能这样作,他就这样作了。他正因这样做了,出人意外,所以才能成功。这会儿,我想他驾着宝车已走到数百里之外了。”这是杜穷的解释。 “如果真是‘快刀’小杨所为,我倒放心了。”萨红袖垂着眼帘道,“我原想以伊豆豆姐妹一个嫁给墨朱,让墨朱能顺从一些;一个送到刀帝谷去,要叫方生死破戒。想不到歪打正着,还可把‘快刀’小杨给牵制住。” 她笑道:“只要我手上有伊豆豆和苏我赤樱,就不怕小杨不乖乖俯首称臣!” “娘娘所言极是!”杜穷附和道。 “所言极是?”萨红袖笑看了一眼杜穷,淡淡道,“所言极是个屁!他小杨如真的人在数百里之外,一人驾了一辆价值百万黄金的献礼宝车,他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把黄金宝车再巴巴地赶过来?就算他真是一个多情种子,他人在数百里之外,又怎知是我们劫持了伊豆豆和苏我赤樱?我们即使出动人马找到他,恐他也早已把车驾进了京师严老贼的府第甚或皇帝的紫禁城了,这宝车又如何再弄得出来?退一步说,便是这黄金宝车出得来了,一辆黄金宝车往这地赶,那不是引官军与江湖武林人物来围攻本教?皇帝、严老贼、胡宗宪三人一怒之下,调兵谴将围困九华山,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而苏我家族如知我坏了他的大计,岂不也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如成了众矢之的,即使真有了黄金宝车,还不是迟早要给他们夺走?” “何况,我已给伊豆豆和苏我赤樱下了禁制毒药。墨朱看上的是伊豆豆,可伊豆豆根本看不上墨朱,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硬把伊豆豆配给墨朱。只会给幽冥教埋下祸根。为今之计,我只有把她们一块整治了。” “我这禁制毒药一下,便连我自己也解不了,普天下只有方生死的‘刀劫神功’能解。因而即使小杨来了,如见了两个被禁制、病歪歪的人,又如何肯善罢甘休?把宝车换人?” 萨红袖说到这里,一咬玉牙,恨恨不已道:“总而言之这辆宝车与两女分而送京之计忒毒忒奸,我们这夺宝之计是不成了。现在只有以这两女来算计方生死了!” “方生死虽不问世事,专心致志在刀帝谷练刀,但这人志比天高,学究天人,刀术通神。如何才能以伊豆豆、苏我赤樱来算计他呢?” “方生死虽然自称不正不邪,不问世事,任弟子任性而为,其实他内心还是站在名门正派这一边的。方生死虽从未亲近女色,但并非他就无情无欲。” “这与算计他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萨红袖目现异彩,“只要他内心自认是名门正派,便抬不过一个‘理’字,超不脱一个‘侠’字,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妙龄女子因他不施救而萎靡致死。而如他施救,只要他以‘刀劫神功’化解我以‘九天玄女大法’使出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他把两女的毒药禁制化解之时,便正是他内力最虚、心性最狂乱难御之时,而两女被制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一旦被‘刀劫神功’解开,将会引发两女难以捺制的春心——如此之下,方生死能不能守身如玉,就难说了!” “如果方生死做出了……” “他做出了那种事,他便死到临头了!” 萨红袖说:“方生死当年曾发毒警:除了白玉姬,他不会再爱任何女人。除了爱上一个人,他绝不会与女人有肌肤之亲的。如违此誓,必自杀以谢他所爱的人与爱他而不得的人!” “他如背誓呢?”杜穷问。 “那也不怕。只要他坏了两女名节,麻烦就大了。苏我家族、胡宗宪、严贼、皇帝、倭寇……哪一方能放过他呢?” “可他们都不是方生死的对手!” “放心,还有刀帝令狐西笑、‘快刀’小杨!” “刀帝令狐西笑?” “据我所知,胡宗宪献美女宝车给严家与皇帝,是由刀帝令狐西笑负责接应的。如果我们让两女在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出了事,你想刀帝令狐西笑又会如何?” 所以,萨红袖表情严肃起来,扫视着社穷、聂当: “我们要保护好两女,权充一次护送使者,明日启程,把两女送到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我要刀帝令狐西笑向刀帝谷主方生死求救。哈哈,这场面可千载难逢啊!” “娘娘英明!”杜穷、聂当齐赞道。 “报娘娘,不好了!”一个穿蓝袍的女子急闯入报道。 “蓝小仙,什么事?” “‘妙偷’伊豆豆与苏我赤樱,被人救走了!” “什么?救走了?” 萨红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不给我追!” “别追了,我们来了!”一人道。 随说话声,两个人堵在了门口。 萨红抽一见两人,原先暴怒的神情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并肩站在门口的两人。 “两位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幽冥教总坛!” “我们胆子向来就大。”应话的是“快刀”小杨,“幽冥教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不敢闯?” “杜穷,这次你再没有得手机会了!”与杨育儿一起的,乃是柳田一刀,他紧紧盯着杜穷的手,冷冷道,“这次,让我们公平一战!” 萨红袖看着“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 她又看了一眼杜穷、聂当。 她心下已有了定夺。 她向蓝小仙淡淡道:“打钟,打召十长老钟。” 钟声犹在回荡。 “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的外面围上了十三个高手—— 十个老人。 两大冥使。 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是蓝小仙。 那是一个穿蓝格的、身材小巧玲玲的女子。 她不用什么兵器,双手空空而垂。 她又什么兵器都用,刀剑鞭棍,接手就使。 两大冥使就是幽冥使者聂当、杜穷。 而十个老人俱穿王者龙袍,大多手持玉圭、玉笏。 其中一个豹眼狮鼻,络腮长须,头戴方冠的王者,高声呼道:“老夫秦广王蒋南斗带九个老兄弟来领教高招!” “幽冥教十长老——十殿阎王?”小杨注目蒋南斗道。 “阎王?在武士眼中,佛祖都可杀,还怕阎王?” 柳田一刀一振长刀狂笑。 ——他被神偷卓飞飞以盗来的解药医好“奈何剑王”杜穷的“青竹蛇剑”之毒后,功力似更胜从前。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结阎罗大阵。” 萨红袖发令道。 萨红袖身边已多了一根其色如铁的龙头拐杖。 她虽置身阵外,但随时可入阵击敌。 她,是这一大阵的主帅。 八匹马拉着一辆油壁香车狂奔。 赶车的竟是一个女子。 车至一座集镇,直驶进一个骡马大车店。 不一会,大车店内驶出四辆同样的八匹快马拉着的油壁香车,出了集镇分上四条车道急驰而去。 一辆拉着黑漆漆棺材的大车停了下来。 车上是一个戴着宽沿马连坡大草帽的汉子和一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 车停在搭在路旁的面店凉棚旁。 “来两碗面”。 汉子跳下车叫道。 “是奔丧吗?”店主问。 “不,报喜。”汉子道。 “报喜……”店主诧异地看了一眼汉子。 “看,我拉的,有‘官’有‘财’,还不是喜?”汉子在店主面前伸三指曲两指,作了个手式。 “千里接龙头。”店主面色一改,急跪下大声叫着行礼。 “千里接龙头。”店中所有伙计,连同吃面条馄饨的客人俱跪下行礼。 汉子坦然受了众人行礼,环视全场,下令道: “给我提一千两银子。这店撒了,改变在三百里外的乌龙镇,派四个人分四条路西行五十里,如见了总坛快马,请告诉马上骑士,我把棺材已送‘快刀庄’了。” “遵令。”店主与场中众人齐声道。 汉子跳上拉棺材的车,“驾”地一声,赶着棺材车急驰而去。 “罗坛主,这汉子是什么人?”待车走远,店中所有的人部围上来问店主。 店主得意地一扫众人:“要不是我在总坛见她这样女扮男装过一次,又见到她打的指诀,我还真想不出是她!” “她到底是谁?”众人问,“为什么她一句话,就撤了咱这店?” “因为她是吴姑娘。” “吴姑娘?” “对。吴姑娘。‘鬼后’娘娘最亲信的吴婆娑姑娘,教中位置,还在四大幽冥使者之上,她说的话,多一半是‘鬼后’娘娘的意思。弟兄们,我们分头行动吧!” 片刻之后,搭在路旁的店给拆得干干净净。 看这些人拆店的身手,竟个个都是一把武功硬手。 这些人刚拆完店要上路,只听十几匹快马的急驰声,如暴风骤雨急驰而至。 马虽十几匹,骑者只两个。 一个骑者相貌英俊,目光灵活机警。 一个骑者身材魁梧,剽悍雄猛。 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快马。 —烙有幽冥教总坛所设的“九华山追风马场”特殊烙印的追风快马! “吴姑娘人呢?” 马停下,那相貌英俊的骑着手搭凉棚四望,似在自言自语。 “吴姑娘请我们转告,她已送棺材到快刀庄了。” 路旁,原来面店的人接腔答道。 “好。”问话的骑者待路上的行人已走远,回头看着另一骑者: “柳田君,‘刀帝谷’素不喜外人打扰,我们就此分手!‘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诡计多端,望多保重!” “杨君放心,我会誓死与之周旋的!”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一抱拳,一磕马肚,策马分头狂奔。 五 萨红油已摔碎了第四只杯子,击毙了两个侍女,还踢了上来相劝的蓝小仙一脚。 萨红袖脸在发白,嘴唇在发抖,两眼在冒光。 ——这该死的小杨!他竟搬来了西城金冠王的高手克制了“阎罗大阵”! 他竟与柳田一刀击败了聂当、杜穷与自己三人联手的“鬼翼搏杀术”! 两个侍女的尸体被无声无息地清理掉了。 执白拂的侍女连大气也不敢喘,用最轻柔的动作打着白拂。 在这时,人人都伯自己一个应对、做事失体,遭来杀身之祸。 这时,聂当走了进来。 聂当走来,看了一下人人自危的侍女们,叹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侍候教主娘娘,你们且下去吧。” 侍女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悄悄把眼睛看着萨红袖。 萨红袖把手一挥: “看你们这副死样!都给我滚!” “是。”侍女们应道,然后一个个向萨红袖福了一福,踩着碎步退了下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聂当。 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聂当。 快刀庄庄外。 “快刀”小杨与那个女扮男装的汉子——被称为“吴姑娘吴婆娑”的赶棺材大车的车夫汉子及那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见了面。 那白发鸠皮的老婆婆一见小杨,顿连翻四十九个空心跟头,然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发、面具疲乏: “闷死我了!闷死我了!一路上可连话也没能说一句!” ——这个扮成白发鸠皮老婆婆的人,竟是“神偷”卓飞飞。 小杨微笑:“这次,委屈卓兄了。” 小杨目注吴婆娑:“更委屈吴姑娘了。” 那汉子——声音顿变成了一个好听的女声,一把扯下脸上面具,飘洒出一头青丝,露出一张映在青丝中的白皙秀丽的脸,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小杨:“现在我已把你的朋友带出了幽冥教的地界,该给小女子解药了吧?” “解药?”小杨一楞,望向卓飞飞。 “咳,咳。”卓飞飞见小杨望来,忙咳嗽起来。 “卓兄,可是你弄什么玄虚了?”小杨盯着卓飞飞。 “其实,也没有什么玄—一虚”卓飞飞挠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我见吴姑娘答应帮我们出去,答应得太快,有些不放心,便乘你那时还没解开她穴道,给她喂了一颗丸药……” “什么丸药?有毒性么?”小杨脸色一整,问。 卓飞飞见小杨第一次用火辣辣的目光威严地射来,心中顿时不乐了:好,我存心助你,你还以为我卓某是卑劣凉血的小人?我卓某是何人,难道是专门靠迷药毒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 卓飞飞心下一有气,脸顿时就沉了,瞅了一眼小杨与吴婆娑,大声道:“有毒!有毒!毒性还大着呢!” 小杨一听,眉皱了一下,便待责备。 这时吴婆娑说了话:“那丸药略带些酸甜和有股子清香的药味,吃了倒也没什么不适……” “那是师兄为我备的陈皮梅。”“妙偷”伊豆豆从“棺材”里伸出头来,手一举:“这里还有一小包呢!” “一路上这位卓义士与吴姊妹待我们挺细心、挺好的,我们姐妹还没谢两位救命大恩。” 这回说话的是苏我赤樱。 一具黑漆棺材里冒出两个明眸皓齿的美女头来,那情景颇显诡异。 然而小杨眉一舒,爽朗地笑了。 他拍了一下卓飞飞:“差点委屈你了!我等会罚一杯酒!” 卓飞飞赶忙摇手,退开:“免,免,免,你的‘酒’不好喝!我不想喝酒,更不想吃什么‘快刀面’!——不好不好,又要打架了,我老卓还是溜之大吉吧!” 话未说完,他已扬长而去:“到该碰头时,我自会来的。” “真有人围上来了。” “神愉就是神愉,听觉就比别人灵一些。” “吴姑娘,你……”小杨望向吴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弃,就让我侍候两位小姐吧!” “不,吴姊妹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苏我赤樱忙道。 小杨端详了一下苏我赤樱与伊豆豆中了禁制毒药后那显得虚弱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吴婆娑,点头道: “好,她们姐妹就拜托吴姑娘费神了!如有异变,迎敌自有我!” 这时只听一个人高喝道:“哪个是‘快刀’小杨?在俺快刀庄前称什么‘快刀’,目中还有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么?” “对,他如是个人物,就来与我们快刀庄十兄弟对上几刀,他如赢了自然没什么屁放,如输了,他再行走江湖,这‘快刀’两字就增成三个字了。” “哪三个字?” “‘不快刀’!” 随说话声,只见四周树木草丛乱动,足音与振衣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阵,看来来人不少! 小杨一整衣衫,向草木丛中那条朝快刀庄庄门方向的小径抱拳一揖,朗声叫道: “武林末学,江湖无名小子小杨等几位前来拜庄!” 萨红袖闭着眼,躺在逍遥榻上。 一只握成空心拳头的手,轻轻捶着萨红袖的肩。 ——那是聂当。 聂当边捶,边细声劝道: “教主何必再为走脱了那两个小妖女生气?反正她们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无疑。对死人生气,犯不着!——而她们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们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们时真有什么……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战而杀之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红袖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 “莫非是为了那条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互相拼斗的‘卞庄刺虎’之计?那也好办,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苏我赤樱,你说令狐西笑会不会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严老贼严小贼、皇帝与胡宗宪也会千方百计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为令狐西笑是傻子,会只为几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拼命?”萨红袖没好气地横了聂当一眼。 “我们也可以放出方生死会治伊豆豆所中禁制毒药的风声,让伊豆豆她们自动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传别人,譬如小杨呢?方生死不就可躲过这一劫了吗?至于伊豆豆她们如到刀帝谷,一定是小杨等陪着去的。到时小杨他们一说真话,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不是还打不起来么?” “那……”聂当一时没词了。 “所以这事可恨!”萨红袖咬牙道,“小杨与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们的‘鬼翼搏杀术’,可恨!西域金冠王与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来克制我幽冥教十长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连吴婆娑也被小杨与卓飞飞给胁迫而去了!吴婆娑为我掌管《幽冥宝典》,许多幽冥教秘术密法若被外人所知,还有幽冥教的活路么?” “吴婆娑……我看不会把幽冥教宝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吗?”萨红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当。 聂当不知怎的,捶肩的拳头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萨红袖看了一下聂当,脸上忽露微笑。 “小聂,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败于刀帝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轩辕昆仑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双杰追杀,是教主与杜先生救了我。” “你错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个月加七天。”萨红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当,“白氏双杰是你什么仇家呀……” “这个……”一下子,聂当大窘,俊脸不由红了。 “你不说,我说。”萨红袖道,“你诱奸了白氏双杰的妹妹白小凤,始乱后弃,使得白小风自缢而死。白氏双杰誓欲杀你为妹妹报仇,怎奈你武功高强,几番报仇都未成!这事不知怎么的给‘大劈山’轩辕昆仑知道了,便替他们出头,找你比试武功……” “教主,聂当一切皆教主所赐!”聂当跪下谢道。 “你又错了!我没给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得的。”萨红抽道,“你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猫儿’小战与‘粉郎君’小潘他们成为威风凛凛的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之处和吹拉弹唱等诸般才艺。要不是看着你讨人喜欢,我才不会把你收在身边呢!” “聂当愿粉身碎骨报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虽没粉身碎骨,但你也尽你的一切来报答我了!”萨红袖此时脸上浮起一朵娇红,亲呢地眄了聂当一眼: “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里,你我初次……真不亏你叫‘月中魔’,那风月手段果真了得……” “娘娘,莫非……”聂当跪在那里,见了萨红袖那转阴为晴的脸上,由阴霾密布化作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动。 “从你在金府夺宝一役中被断臂,丧失记忆以来,我们便再没有单独处过。多亏吴婆娑习医多年,使你得以恢复部分记忆。”萨红袖正感慨着,忽话题一转,问道:“现在不知你能否记得金府夺宝、栖霞岭一战中,那最后伤你们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聂当在冥思苦想半天后苦恼地摇头。 萨红袖望着原本白脸英俊的聂当那愁眉苦脸的脸色带苍白蒙灰的愁态与额上推出的三四道细密的皱纹,心中忽有了定夺,淡淡笑道: “这如想不起来,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来了!” 萨红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巾,手巾打开露出一只金镂玉嵌的小巧玲珑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过指甲盖大。 萨红袖以纤纤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盖给抽开了,从中倒出一粒朱红如血的药丸。 药丸顿散发出一股氤氲的香气,似麝香非麝香,似龙延香而又非龙诞香。 萨红袖托着药,欠起了身,拍着聂当的背柔声道: “你吃下这枚药丸,便一切都想得起来了!” 萨红袖把那丸红药丸递给了聂当。 珠罗帐垂,龙延香浓。 帐门开处,一只红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弹,一物飞出如电。 “砰”地一声,发出一声金银相振的轻响来。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来。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动了起来,抖得荡起了波浪。 帷幕内传来男欢女爱之声。 欢爱之声渐低下去变得模糊,呢哝不清。 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叱声。 随后帷幕忽一张,一人从帷幕内飞跌出来。 一人连同一条雪白的轻衾落在地上,衾上溅满鲜血,却是这人脖子被扭断,头歪在一边,已然断了气! 这人在绸衾里露出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只听帷幕中女人的声音犹恨恨不已: “早听说你在打吴婆娑的主意,与我作爱时还念她的名字,真是该死!” “吴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志,肯被小杨所用把伊豆豆苏我赤樱带出去吗?” “哼,得不到吴婆娑,把老娘当作了她。闭着眼作美梦,美得过了头了!” “你在黄泉路上再想她吧!” 在女人的骂声中,只见聂当的尸体,自头断处开始,渐渐萎缩、缩小,最后渐化为一滩血水…… 片刻之后,布衾、血水俱发出一股幽绿的火来,火滋滋地直燃。 当最后一缕绿烟散后,地上竟一丝痕迹也无! ——从此,世上再无“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六 又是黄昏隐隐九华。 又是红灯煌煌店家。 这个人腰里插着一柄长长的倭刀,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走在通往前面店家的山径道上,走出了一番豪气勃勃、一番意气风发。 这个人走进了店家,落座,点菜,叫酒,喝茶。 这个人把连鞘倭刀取下,撂在桌子上,包袱旁。 这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坐得既舒适,又大气,且威风。 ——好象他是坐在家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面前有一桌服眼贴贴的儿、女、媳、婿、孙子、孙女、外孙女等着他先举箸…… ——好象他是坐在一家大店铺的老板位置上,对着一群弯腰胁肩笑脸相迎的伙计管事将要吩咐事务…… 这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点莱,叫酒,喝茶。 这个人拿起盖碗喝茶的动作显得老练而潇洒。 ——像这样的人,不是出于簪缨世家的风流公子,便是历练官宦的干臣能吏。 但这个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脸皮蜡黄的青年人。 这人让入看得最舒服的是那一对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杨叶子眉。 还有一双眼珠子很黑,黑得像黑宝石的眼梢上吊、吊出几分俊俏的眼睛。 这人自报姓氏道: “我姓胡,千古风月的古月胡!” “我叫胡天。” “天狐”胡天。 这人正是“天狐”胡天。 但他报出自己名姓后,别人并没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 他也不指望出现那种别人张大了嘴巴看自已如看金丝猴的局面。 一个聪明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刀客,最好默默无闻。 这样,他得手、成功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胡天报好名字后,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满店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得惶恐不安与害怕起来。 ——胡天说的话是: “我去年今日也在此喝过一顿酒,还有一个叫红袖的姑娘陪我喝的。不知这红袖姑娘还在么?”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胡天忘不了去年今日,有一个眉儿弯弯、眼儿媚媚、嘴角翘翘、似笑非笑,脸儿白白红红宜喜宜嗔的红袖少女,偎在他怀里喝酒、哼小曲儿。 那次喝的酒,就叫“桃花”。 那夜两人在酒桌旁相拥到天明,在晨光熹微金鸡报晓之时,他还闻到伊人衣上的桃花香…… 今日今夜,我又重游,故人何在? ——胡天边喝着茶,边想着心事,竟全未在意店中满店人神色之变。 ——众人看他的神色,如看一个鬼! 这时,一个店中伙计过来,冷冷道: “客官,你找错店了!” 胡天不知是怎样离开酒店的。 他已醉。 ——像“天狐”胡天这样精明能干、心机过人的男人,要么不醉,一旦醉了,醉得怕人! 事实上他是被店中伙计推出来的。 他在离店五尺远的地方吐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酒已醒来,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乱坟岗,蓑草流萤。 流萤闪闪,有一股腐木臭尸之味隐隐袭来。 脚下踉跄,所踢之物凝目细辨,竟然是骷髅白骨! 而在秋虫啁啁瞅瞅之中,忽会传来一声野狗的鸣呜咽咽的哀鸣。 忽又会飘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 胡天拔刀在手,张目四顾。 胡天忽哑然失笑。 他自言自语拍着头道: “‘天狐’胡天,想不到也有今天!” “现在,真成了狐鬼一丘了!”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胆小。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多情如斯:千里奔波,以谋一面!一面不成,竟谋一醉! 他正哑哑大笑时,倏然不笑了! ——他惊异地看到,有一排排绿灯笼从四面向这里飞奔而来! 如此深夜,这么多绿灯笼从何处而来? 如此荒丘,来者是谁? 绿灯笼远远地、一盏盏围住了胡天。 绿灯笼一圈圈围来,竟让人看不到边。 绿灯笼发着绿莹莹的光,黯如鬼火。 绿灯笼使得天变得更昏、树林变得更黑,夜雾变得更浓、奇石乱岩变得更阴森峥嵘。这阴森峥嵘的奇石乱岩间仿佛有无数吃人妖魔鬼怪随时准备扑出咬你的颈项吸你的鲜血! 胡天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弹了一下刀,冷笑道: “好,原来是冲我来的!” “胡天在此,请过来相见吧!” 这时,一声少女格格的娇笑,从乱坟中响起。 绿幽幽的灯光中,一个蓝衫少女像幽灵一样飘来。 胡天望着蓝衫少女,摇了一下头: “你虽是女的,但不是我要找的女人。” “你走吧!” 蓝衫少女问: “你要找的女人是……” “她叫红袖。” “你等着,她会来的。” 蓝衫少女道。 这时,仿佛响应她的话似的,有那遥远的低低的丝竹音乐之声,从远处,从半空中,悠悠扬扬飘来…… 乐声渐近。 随乐声接近,天空中飘来了一对一对红灯笼。 随红灯笼降下,降下一对一对打红灯笼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俱默然对立,擎着红灯从胡天身边五尺远处,一直排到山岗之上,直排列到半山隐隐可见的黄色寺墙。 然后降下两个红衣少女,双手一振,把一匹十丈长的红地毯,平平地铺展在地上,铺到胡天面前。 红地毯一条接一条。 红地毯一直铺到半山上去。 这时,有两个提着朱红宫灯的宫女打扮的人在前引导,有两个持春花篮的宫女随后洒花。 复有十六个富女吹弹着悦耳细细的江南丝竹,曼歌曼舞而至。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十六个宫女一式是白衣、黑色金边的撤脚裤、裸足、足上系着金色的踝铃。 然后有十六个精赤着上身、在灯笼光里裸露着闪耀着青铜光泽胸膛与肌腱凸起如山的光头巨汉,耳戴巨环,红布勒额,扛一张金碧辉煌的巨大胡床而至。 胡床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头戴凤冠、皇后装束的美人。 胡床距胡天九丈之远,稳住了。 美人遥向胡天望来。 美人默默望着胡天,不作一声。 “你是谁?” 胡天遥遥问道。 “我是红袖!” 美人见胡天一副不屑与闻、不愿相信的神情,淡淡道—— “我是幽冥教教主夫人、幽香教创教教主、人称‘鬼后’的——” “萨、红、袖。” 第十二章 刀帝谷 一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东距海五百又五十里,西接太行八百又八十里,遥对泰山,相通两京。偶现真容于樵天渔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处,常隐芳踪于白云深处流岚明灭烟封雾绕之中。 要入刀帝谷。 先进快刀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灰布衣衫,灰布鞋子,人也似灰扑扑的,毫不注目。 老人的手里有一把灰扑扑的刀。 瓦刀。 老人住在一个可容三五千兵马的大院子里,用瓦刀砌墙。 此墙一砌三十年。 老人从满头青丝进了大院子开始砌墙,一直砌到头发白还没砌好。 墙作八卦,八阵,八门,八角,八楼。 ——是为快刀庄。 在灰布老人的背后,神色恭谨地跟在后面问话的,是“快刀”小杨。 小杨问:“前辈缘何留晚生等不让放行?” 灰市老人头也不回:“为了儿子。” “为了儿子。”灰布老人边砌墙边说,动作飞快,“我儿子是原舞阳。” “不意‘一枪惊干里’原小将军便是令郎。想原小将军英年早逝,不由令人扼腕—一” “我儿子死于叛将淳于无禁这老贼之手,是为国尽忠。后来听说朝廷派了一个叫龙牌杀手的好汉,杀了叛将淳于老贼,为吾儿报了仇。他既为吾儿报仇,我便为吾儿报恩。” “你是说,你留下我们是为了报恩?难道我们四人中有一人就是龙牌……”这是伊豆豆在接言。 “我留你们,也是为了我。”灰布老人紧接着道。 “为了你?”吴婆娑问。 “有了练刀的高手,我怎么会白白错过?”发布老人依旧在飞快地砌墙,“你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 “‘见刀比刀’,”发布老人道,“我叫‘见刀比刀’原不怕。虽天资所限,不能为方谷主列为门墙,但我相信我这院中之墙砌圆之时,我的刀术应有所小成了。” “你的意思是要比刀?”这是伊豆豆在问。 “既然你们暂时出不去,倒不如请这位杨兄弟赐教几招。” “我们为什么出不去呢?” “从这里到刀帝谷的路上,至少有黑道上的五道伏兵要拦你们。不等到八爷来护送,你们到不了刀帝谷的。” 灰布老人说到这里看着小杨:“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百毒门’主和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还有‘土中仙’苗家、‘疯狂二魔’及‘风花雪月’——杨兄弟你自忖带了三个女娃娃,能闯得过吗?” 小杨苦笑:“不知‘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何时能到?” 原不怕说:“我们比完,他就到了。” 小杨问:“怎么比?” 原不怕说:“砌墙。你我各砌一百步墙。” 小杨问:“规矩?” 原不怕说:“不用瓦刀,高五十块砖,比砌得快、直、牢。” “好,开始吧!” “我输了。” 小杨一摸到砖,就叫道。 原不怕已砌到了第八块砖,回头问: “你还没砌,怎么就认输呢?” 小杨苦笑:“这砖头是铁铸的,我可不会前辈的砍铁掌刀。” 原不怕大笑,弃砖,向天空中叫道: “老八,不成,这小子太懒太精,根本不肯花一分冤枉力气,你也甭比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从天而降: “连一惯扮猪吃老虎的原六爷都没法叫他上当的人,我巴老八还有什么戏唱?” “杨兄弟既是乌衣道人所荐的,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们上路吧!” 二 “‘见刀比刀’原不怕。” “‘八面威风’巴盖天。” “‘快刀’小杨。” ——“百毒门”门主彭长生念着这三个名字。 “还有就是那两个美女和一个幽冥教叛徒吴婆娑了。”手下人报道。 这三个女人会不会有麻烦?彭长生问。 “妙偷伊豆豆会一些轻功、缩骨功及懂一些小巧手法,略知一些下毒的诀窍。苏我赤樱则不是武林中人,纯为一深闺小姐。吴婆娑武功医术得过传授,还会一些幽冥教的秘术。”这是四大长老中的麻沙在说。 “伊豆豆的下毒法诀与我们百毒门比,简直是小孩的把戏。吴婆娑虽在幽冥教地位尊崇,那只不过是‘鬼后’萨红袖对她器重而致,亦不足奇。”四大长老中的另一长老丁陀荣说。 “是呀,幽冥教要论武功并不出色,十殿阎王十长老与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充其量不过一流身手而已,可虑的只是幽冥教历代都有一个护教法王,他的武功与邪术,向来为幽冥教之最高。只是这人身价甚是神秘,是幽冥教最神秘莫测的人物。”这是四大长老中江湖经验最丰的红鼻龙公在评说。 “老三,你看呢?”彭长生问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 那人是四大长者中的老三林金手。 林金手只苍苍的脸,只有一只眼,左眼。他独眼发着野兽般贼亮的光,目光灼灼道:“好有平,平冇靓。上阵不离父子兵,拍硬档,搞定它!” 林金手来自广州府,他讲的是粤语。 彭长生听后,一拍桌子而起: “好。老三说得好,好货有价值,贱卖无好货。同心协力,我们搞定这一票了!” 三 小杨、原不怕与巴盖天一行上了路。 小杨一行共十五六人。 原不怕与巴盖天带领“快刀庄”几个好手前后护卫。 小杨居中策应。 由“快刀庄”到刀帝谷,是两天的路程。 但这两天是极为凶险的两天。 早晨上路时还是十五六个人,但明天上路时是否是十五六人,那就难说了。 ——因为“百毒门”主和他的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 ——因为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 ——还有“土中他”苗家、“疯狂二魔”和“风花雪月”等黑道与邪派高手在前面的路上等候。 这些黑道与邪派高手不知从何得来消息,纷纷赶来,志在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 谁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谁就夺到了那辆价值一百万两黄金的宝车。 ——美女。黄金。 只要有其中一样,就够让那些目高天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狂人们抡刀挥剑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妙偷伊豆豆这样问小杨。 小杨笑笑,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你没安好心。”伊豆豆见小杨不吱声,瞪了小杨一眼,这样道。 小杨一策座骑,催马奔向前方。 天际,矾绿而银白的天宇下,熔金落日,正坠进云霞绚烂的远山峰影间。广袤而银白钢蓝的天空下,几株白荻摇曳水滨。 一湾浅洲。一座古集。一爿老栈。 晚饭后。天尚早,几个快刀庄的弟兄正在给马洗涮一日的征尘。 “见刀比刀”原不怕站在老栈东南方向的一家叫“泰隆肉铺”的门口饶有兴致地看内铺主人剁肉、切肉、割肉、剔骨、挑肉。 而“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则在老栈的西北角十丈之外,一块卧牛大石上闭目独坐。 ——据说他只要闭眼,就能练功。 澄江静如练,余霞散满天。 几家炊烟袅袅。 有白帆归港,渔歌遥闻。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正要上客栈楼上,小杨喊住了她—— “苏我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苏我赤樱应了一声,随小杨走了出去。 伊豆豆望着姐姐与小杨向外走的背影,不由出了一会神。 ——伊豆豆快步上楼而去。 水光激瀚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水清。鸥起。获静。 一对璧人,缓缓沿水滨而行。 “苏我小姐,我约你出来是为了令妹的事。” “秋波她—一” “我听令尊大人说过你们姐妹的事。小姐与令妹不辞生死安危,为报家国之仇,行刺严贼。此行风节凛然,侠烈不亚易水荆卿之高歌远行。在下小杨,十分敬佩。” “杨君过奖了。”苏我赤樱浅笑道。 “我答应令尊助你们行刺严贼,便是感于小姐与令妹的侠烈之气。至于令尊说的如令妹找不到波斯王子以托终身之事,我自忖身为江湖浪子,岂敢高攀?另外,不瞒小姐说,小杨也自有其伤心情事。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因而,令妹如对杨某有所寄托,实是所遇匪人。令妹既有波斯王子可嫁,自不必另有所待,徒负了锦绣前程!” 小杨尽量字斟句酌地说得委婉些。 苏我赤樱听后,黛眉微扬,目中清光湛然:“杨君……恐多心了,舍妹恐未必有托身于杨君之意!” 小杨听后,脸上略现尴尬之色,讪讪笑道,“也许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苏我赤樱淡淡: “杨君如没有其他事,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你们回不去了!” 一个声音怪笑道。 “你们回不去了!” 这声音竟响彻至四面八方,回响在天地之间,声音里含了巨大的疯意、魔意!煞气、邪气! “疯、狂、二、魔?” 小杨脸色一变,一字一字沉重如铁地向这声音叫道。 “哈哈哈哈……” 那含了巨大疯意、魔意的笑声,响得更大了! 四 两道浓眉,其白如霜。 一双鹰眼,其锐加剑。 削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形成的阴影宛若两个洞。 削瘦的身子,如同竹竿,铁铸的竹竿。 这便是“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 巴盖天不怒自威。 巴盖天像一口无鞘的刀,利刀。 谁也不会轻锡利刀的刀锋I 因为谁也不想流血。 因此,巴盖天的朋友如果还有的话,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原不怕。 灰灰扑扑、平平常常的原不怕。 巴盖天冷凛、冷酷、冷寒。 巴盖天有凌厉的杀气。 巴盖天给人一种烈火的感觉。 原不怕则温和、随和、谦和。 原不伯圆和得常在人群中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 ——因为这样平凡、普通、随和的,没有情色、个性的人,太多了!多得数不胜数! 一滴水在一盆水中,是眨眼就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的! 原不怕的原则是让人不怕。 让人不伯的人如可怕起来,那才真可怕! 就像草绳系在腰里忽变成噬人的毒蛇。 就像同床的亲人忽变成杀你的仇人。 如要害人,先要让人不怕。 别人见到你就伯,要害人也害不成。 因此,原不怕立志在为人上把自己变成巴盖天的对立面—— 巴盖天是烈火。 他则是水。 烈火使人畏避。水则使人亲近。正因如此,死于水的人,比死在火中的人要远为多多! 所以,原不怕是老六,巴盖天是老八。 在刀术上的造诣,原不怕,比巴盖天深。 ——在刀帝谷,除了老大,弟子的排行都是以刀术成就高低分的。 刀帝谷,认的是刀。 “八面威风”巴盖天蓦地睁开了眼。 他目中精光大炽。 他耳中已听到了远方似隐隐有疯狂的笑声与打斗之声。 但他目光搜索的是左近。 他在闭目练功时以天目似见一条人影如惊鸿掠过。 但他睁眼时人已不见。 难道这人轻功之高,还在飞鸟之上? 便鸟飞之疾也逃不脱他目光的追踪。 ——这会是谁呢? 这儿轻功高的,是‘快刀’小杨。 其次是“妙偷”与幽冥教的叛徒、“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妙偷”伊豆豆轻功虽高,按理在中了毒后是发挥不出多少的。 难道是“玉笛魔女”吴婆娑? 吴婆娑此时出去,又是为了何事? 巴盖天长身而起,身子一掠,飞扑向客栈。 他要着看“妙偷”伊豆豆与“玉笛魔女”在不在?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老栈的楼上,有一个女子白衣如雪,倚栏吹笛。 他听到了笛声。 巴盖天听笛声凄凉地响着。 巴盖天心忽一惊。 巴盖天想到了原不怕。 ——原不怕这家伙,人虽有些痴肥,轻功却是极高的。 莫非是他先动了? 巴盖天这样想着,人却向东南方向掠去。 “见刀比刀”原不怕忽然消失了。 巴盖天问了“泰隆肉铺”门口七八个卖肉、买肉、看人买肉、卖肉、边过来闲聊边看人卖肉买肉的人,七八个人都说看到了有一个灰布衣衫的、灰扑扑的老头儿是在这儿看切肉割肉剔肉的。这老头还说肉铺的第一把刀“一刀准”冯胖子的刀技比起柳老五差得太多,还与冯胖子研讨用刀的手法角度劲道大小呢。 “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曾在意。” “喂,柳老五是谁?他杀猪可是天下第一么?” 这些人都问巴盖天。 但他们问话时。巴盖天就像他脸上难得的笑容一样一闪就没了! 巴盖天又问了几个快刀庄弟子,都说没看到原师伯。 ——这些快刀庄弟子,说来都是敖断雁的徒弟,只是敖断雁‘生死不明’后,才由巴、原两位代为管教的。 ——原不怕,就有这样一个本事: 他会随时随地“失踪”! 巴盖天迅即掠回,飞掠向老栈! ——吴婆娑虽在,“妙偷”伊豆豆还在不在? 会不会原老六把伊豆豆带走? 原老六曾和自己品评过三个女人:伊豆豆、苏我赤樱与吴婆娑。两人都认为苏我赤樱最让人喜欢最具大家风度最温顺、温柔,吴婆娑有一种北国佳丽的健美、有一种江湖女儿风采,但如三人中只许挑一个可以销魂一夜,两人都会选伊豆豆。 ——因为她的艳烈的眼神。 ——因为她的喜怒无常! 两人甚至打趣说,如果年轻二十岁,即使做伊豆豆的跟班被她责骂乃至鞭打也愿意! 原老六可不是他那侠烈、正直的儿子原小将军! “一枪惊千里”原小将军原舞阳是风骨铮铮的好男儿,不好色,不贪财,不图名,不为叛将淳于无禁所收买,力阻淳于无禁谋反,被淳于无禁所杀!那一战虽战败阵亡,但侠烈之风,凛然气节,令人肃然起敬! 然而原老六原六爷则既爱财又恋色。 他甘为快刀庄做砌墙,三十年不出江湖,连儿子被杀也不管,就为了敖十二师弟能给他提供金了与女人。 原老六会不会色胆包天、利令智昏,为了独得宝车与美女,而作出非份之事? 如果原老六对“妙偷”强暴,来个霸王硬开弓? ——那就先杀掉他! ——杀了他,取而代之…… 巴盖天在飞掠向老栈时脑子中尽掠过上述念头。 他在飞扑向老栈时,已亮出了刀。 ——袖中刀。 “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的“八面威风”鱼鳞紫金刀,那是专门对付一般武林名家的。 对付原老六,他觉得最合适的兵器是短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 短兵相接,无法弄巧、耍滑、抵挡,才有可能杀得死原老六这个圆滑、狡猾的狐狸! 白了尾巴的老狐狸! 老栈。 老客栈。 老货栈。 这间筑在滨湖小集湖畔路口小集中心的栈房,既供客住,又备堆货,兼饲骡马。 这小集虽小,却是这湖边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正因如此,这集上唯一的栈房,楼上楼下合有三十多间房屋仓储。 三楼上,还专备了三四间清雅一点的小阁楼,供贵客、女客入住。 栈名叫“聚福”。 阁楼名“凤楼”。 凤楼上,就住着妙偷伊豆豆、苏我赤樱与“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巴盖天掠上楼看时,“妙偷”伊豆豆不见了。 不但“妙偷”伊豆豆不见,便连“玉笛魔女”吴婆娑也失去了踪影! 巴盖天见状,一惊,便欲下去找人。 但他忽不动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正好把大拇指对准了他耳后“翳风”“完骨”二穴,中、食、无名三指分扣“肩井”、“缺盆”、“巨骨”三穴。 这只手此时如要废巴盖天武功、取巴盖天性命,易如探囊! 性命关天,巴盖天只好/只有/只能不动! 是谁,制住了我? 他(她)是志在杀?还是其他……? 巴盖天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五 “疯狂二魔”是当年邪派高人“天绝武痴”裴神通的两大弟子—— “酒疯”诸舞天。 “剑狂”盖九地。 “酒疯”诸舞天喝酒必醉,醉必发疯,疯必歌,歌必舞! 而他这一舞则舞出一套空前绝后的“魔步疯杀舞”。 据说在“魔步疯杀舞’的“十三疯”中,“悲疯七抓”杀人神功之精妙,已到爪功的化境。 “剑狂”盖九地则逢剑则哭,遇刀即笑。哭则哭剑器所持非人,如哀良臣之随暴君、名琴之落俗手、一朵鲜灵灵美艳艳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剑狂哭过之后即杀人、夺剑。 “剑狂”自称其痴于剑术之诚心一意,天下第一;其酷爱武学之热忱,世上无双。 “剑狂”已杀名剑客四十七人,夺名剑十一口。 “剑狂”遇刀即笑。 因为他认为剑是百兵之君,刀则为百兵之帅,而人们将“剑与刀”连称,偏把“刀”放在“剑”面前称“刀剑”,显然不对,可笑—— 笑话!笑话!刀算什么,竟排在剑前面? 者子要折辱、笑话天下所有使刀的刀客! 老子要让刀客们出尽丑相,让他们下一辈子一定改学剑、而不习刀! 据说“剑狂”盖九地已折辱天下用刀名手一百四十九人,毁名刀十七把,断宝刀二十二柄,杀著名刀客十三名。 其中被杀的刀客第一名就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长老“出林虎”彭罡。 据说“剑狂”盖九地所遇的剑士剑术越高他越伤心,因为每一次恶战都要杀得“剑狂”吐血、流血。 而遇到刀客刀术越高,他越高兴,每一次对敌破刀,总要对败阵的刀客想一些新鲜而刺激的取笑逗乐、羞辱对手的主意,有些主意简直匪夷所思、空前绝后。 这次不知怎地,“疯狂二魔”竟找上了“快刀”小杨! 一个披着乱发的、鹑衣百结的老丐,腰系一只铁铸的、扁扁的酒葫芦,嗬嗬疯笑,拦路而坐,挡住了小杨与苏我赤樱的退路。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一件写满龙飞凤舞狂草的白绸大氅的银须老人,颜面如铁,双目赤如闪电,仰天狂笑,笑声如雷,直笑得群鸥尖叫、乱飞,身旁荻苇起伏如潮,荻花扑天、狂舞! 老人的白绸大氅,前襟左右幅上书道: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老人背后整幅白绸则书一副对联道: 天下剑悉备于吾,问东西南北中谁是剑狂?答曰:昆仑盖九地是矣! 世上刀俱不足道,看剃刀瓦刀屠刀铲刀鬼头大刀,有甚气象?批云,聊供役使而已! 下面横批道:“非吾不知对也,刀如问对得起剑?能狂则狂,要杀就杀,作人当如此才痛快!” 老人披发仗剑,剑长六尺! “为何要挡道?” 小杨淡淡问道。 他虽淡淡道来,但声音自盖过了“疯狂二魔”的疯笑狂笑。 “酒疯”诸舞天不由一愣,他原笑得眯成缝的眼一睁,精光四射,开口道: “有意思,老夫要喝酒了!” “剑狂”盖九地则一怔,阴阴地、森森地盯了小杨一眼,沉声道: “好!这才有点味道!” “为什么要挡你的道?” “因为我们的嗜好。” 诸舞天说:“我喝酒!” 盖九地道:“偶练剑!” 诸舞天鼻息若霓虹地道说:“我喝酒要喝个三山五岳倒为轻、四海九州任我游!我要直喝遍天下名酒喝他个一醉方休五花马千金袭佳肴美女玉堂高坐七情六欲且发泄个够!” 盖九地唾沫星子乱飞地道:“偶练剑要练个一舞剑器动四方一剑光寒十四洲我要直使遍世上名剑打遍天下名家练他个天下独尊让武当派铁剑门昆仑峨嵋天山点苍峨嵋青城各大剑派俱由偶支使着走!” “喝酒要花钱,喝酒要有情趣。啧啧……黄澄澄的金子,白生生的美人,晕乎乎的好酒……”“酒疯”诸舞天举起葫芦开始灌酒,“……你说,我为什么要拦住你?” “穷文富武。偶一生习剑嗜剑成狂,不治生产。购名剑要用钱,铸宝剑要花钱,东游西荡南行北往夺剑杀人见刀羞刀,许多麻烦事要摆平得用白花花的银子铺路否则老子的脑袋便有十七八个也早被搬了家!而要成就生前名尽此生前欢更要银子这东东!这次偶找上你,一是因你的刀,二便是因你的黄金宝车一辆车奶奶的就是一座移动的钱山呐小子那可都是钱!” 这是“剑狂”盖九地在说。 盖九地说至此,顿了一顿,幽幽道: “一个人如没有钱,再狂也狂不起来!如狂也只是呵祖骂佛、文呀诗的发些狂论说些征话发些狂想罢了!有钱人的狂才叫狂——偶操他十八代的先人那尽管是丧心病狂、狂妄无知、狂横无理!偶剑狂老人家若不是有一帮人仗着我的名头巧取豪夺、劫富更劫贫,哪能狂得起来?便真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横行天下!” “你找错人了!” 小杨道。 小杨打量着“疯狂二魔”道:“我的刀只不过是一把无名铁刀,我也无钱。如那辆宝车真是我的,我早拱手相让了!” “嗬嗬嗬嗬……”“酒疯”诸舞天喝了酒后开始疯笑。 他一把扯下铁葫芦摇了摇随手抛向后面。 铁葫芦无巧不巧地挂在了他身后一块巨石石缝里扭曲长出的一棵怪柏的一根枯干上。 他张口吐着长长的酒气,人也摇摇晃晃起来。 他醉眼朦胧地乜着小杨,大着舌头粗声嘎气地道: “跟我们疯子狂人是没理讲的。” “我们找上你,就算你倒霉!” “大哥,还云里雾里个什么劲?动手吧!” “剑狂”盖九地眉一动,剑已出鞘: “偶来对付男的,你且看住这女的!” “你只是看着这女的,不让她走;别拿你的鬼爪子碰她!” 盖九地对诸舞天冷冷道:“你敢碰她,我就剁下你的爪子!” “是是,我不碰就是了!”诸舞天道,“她要逃,我便杀!” “也不许杀!”盖九地眼一厉,“只许拦,拦住她!她若一死,宝车就完了!” “好,我跳舞!” 诸舞天道。 “剑狂”盖九地这才向“快刀”小杨抱剑道:“请!请!请君拔刀!” 六 巴盖天还在抖。 “巴八,别抖了!” “你的‘抖抖神功’已使我要封穴也封不住你的穴道了!” 这人一说,巴盖天便真的不抖了。 巴盖天不抖,这人也收回了他的手笑道: “你拿着刀凶巴巴的做什么?——是想杀‘妙偷’还是‘魔女’,抑或想持刀强暴?” “人都不见了。”巴盖天收刀,眼神却分外犀利地注视着来人: ‘我找你!你刚才都飘魂到哪里去了?” 他问的人赫然是刚才失踪的原老六原不怕! 原不怕诡秘地笑了一笑,目中却发出绿光来: “‘妙偷’伊豆豆比我们想像的要厉害得多!‘玉笛魔女’吴婆娑也不简单!” “我刚才追踪‘妙偷’去的。她带了我在集子口转了几个圈后急向集外林子飞去,我随着扑进林子,连扑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没逮到她影踪,估计是奔你西北角方向来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而我潜回老栈,发现吴婆娑也行踪诡秘起来,她似是在练一种魔功或摆一个魔阵……” “当今之计,”原不怕道,“既然敖断雁巳被制住,快刀庄便是你我两人的了。合上‘百毒门’的势力,应能罩得下‘快刀’小杨与这一干人了!老八,在集外可听到什么动静?” 巴盖天道:“伊豆豆可能出了集向西北方向去的,我在练功时似觉有人向集外闪出去。——小杨与苏我赤樱出集外后,似有疯笑之声与打斗声隐约传来——莫非是……” “一定是前两天看到过的两个老怪物也盯上‘快刀’小杨了!”原不怕判断。 “你是说‘疯狂二魔’?” “除了这对疯子狂人,还会是谁?” “我们……”巴盖天问。 “蜘蛛吃飞虫,会飞到外面去吗?”原不怕反问。 “‘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巴盖天破例地压低了嗓子模仿小时声调哼起儿歌来。 “这就对了。它坐在家中结网布阵,等那些满天飞的飞虫儿在天黑了自动飞上门,撞进网来。”原不怕点点头。 “那我们……” “就是‘小小诸葛亮’!” 原不怕答道。 七 “剑狂”盖九地一剑比一剑狂。 在“剑狂”面前,“快刀”小杨只是退、退、退。 “剑狂“使到第六十四招。 小杨忽进。 小杨抢进“剑狂”的剑网中,刀一亮,抵在“剑狂”盖九地的咽喉上。 小杨笑道:“志远者生计拙,意狂者心易浮。所谓志大才疏,骄兵必败,狂则易空。‘剑狂’的剑,狂则狂矣,但尚欠了一分精到!” 盖九地红着眼不服地嚷道:“不对不对,你这不是刀法!” 小杨奇道:“我用刀,使的怎会不是刀法?” 盖九地说:“你不沾,不格,不劈,哪有刀法的‘刀如猛虎’之神?用的明明是‘不沾青、入红门’的剑术。” 小杨道:“剑即是刀,刀即是剑。想不到‘剑狂’心中还存刀剑之念,俗了,俗了!” 盖九地眼陡一亮,道:“好!” “好”,盖九地一笑,叫道:“我的剑又来了!” 他一摇头,额下一部银须急卷,卷起挡格小杨腕中之力。 他一部银须,竟如一支运足真气使出的拂尘,劲气十足。挡格在刀上,顿把刀封格出门外。 与此同时,盖九地左袖一抖,抖得笔直如剑,直射小杨面门! 随后,盖九地腰微向左拧,右手长剑横扫,一招“席卷天下”扫向小杨之腰。 这三招几乎同时发作,一气呵成,小杨不虞有此,原先的招式已老,无法再变,便只好拔地而起,远远跃后。 小杨跃后刚刚落下,“酒疯”诸舞天一跃而起,双手箕张,从背后扣住小杨腰眼大穴。 “酒疯”诸舞天嗬嗬笑道:“我也是剑,我这叫‘暗剑伤人’!” 小杨双臂一振,一鼓气震开诸舞天从背后抱住的身子,刚要反攻,眼前白光一耀,一口长剑已定在颈旁: 那是剑狂”盖九地攻出的剑。 盖九地冷笑道:“偶也给你一个教训:对敌人仁慈,即是跟自己残忍。把武功教会对手,就是和自已作对!” “小杨,现在该告诉偶,你把宝车藏在哪里了?” “在我心中。”小杨答道。 “什么?”诸舞天闻言脸色一阴,举拳便向小杨拍下。 他使的是“疯狼掌”! 一掌碎石、力沉千斤的“疯狼掌”! 诸舞天一掌拍下,忽缩手跃开: 一口明晃晃的剑正指着他拍下的掌心。 诸舞天大怒,叫道:“大哥,你……” 盖九地一收剑,淡淡道:“这人刚才教过偶剑法,杀之不义。” 诸舞天仰天大笑:“笑话笑话,我与你相识相伴几十年,你杀人又何尝讲过仁不仁、义不义?” 盖九地道:“这人既败在偶的剑下,这人又是使刀的,偶为什么不能对他讲一回仁义,不杀他?” “偶不杀他,因为偶想逗逗他——偶忽觉得逗乐总比杀人让人开心些。” “况且,也许偶一逗乐,他说不定就说出宝车的秘密了。” “大哥,怎么个逗乐法?”诸舞天顿眉开眼笑起来。 “剑狂“盖九地不说话。 他冷冷一笑,把目光转向一个人—— 苏、我、赤、樱! 八 “妙偷”伊豆豆以一流的轻功身法飞出了集口。 她专习轻功、瑜珈术和迷药毒药之学,这些日子来功夫大为精进。 姐姐苏我赤樱中了毒药禁制后,一日要受三次毒药发作之痛,她则只有子、午两时才感到毒药侵蚀之害。 但她只能遏住、抑住毒药药性发作,还没有化解之法。 瑜珈术中有一门“陀罗多尼转毒大轮术”,但以她的功力还只可以减弱毒性,要想化解,尚嫌不足。 黄昏。小杨把姐姐苏我赤樱叫了出去。 两人出去了许久,也没见回来。 姐姐,小杨他叫你出去说什么呢? 伊豆豆怅看西天夕照如胭脂凄艳,忽心一动,向小杨、苏我赤樱所走的方向掠去。 九 “大哥,快说出你的主意2” “酒疯”诸舞天这样催道。 “剑狂”盖九地悠悠道: “我的主意是我数一、二、三,如这位杨大刀客还不说出宝车的下落,我们就剥掉这大美人的一层衣服。——好在现在这季节,这位苏我小姐衣服并不多,不过两三层吧!古来传有英雄救美人的故事,看这回杨英雄是否肯救美人?” 这回,“剑狂”盖九地说话,不用“偶”了,看来他是偶尔才“偶”一回的。 这也许就叫“审美疲老”,好菜天天吃,也没意思。娶了巩俐、章子怡这样美眉的,也不一定要天天“敦伦”的。 “这主意好,大哥你快教、快数……” “一。”盖九地数。 小杨冷冷道:“‘剑狂’,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物,想不到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一刀杀了干净!” “二。”盖九地目中冷笑着看了一眼小杨,继续报数。 苏我赤樱平静如故,淡淡地道: “‘剑狂’‘酒疯’你们如坚持这样做,不过是辱你们的母亲、姐妹。” “三!”盖九地数数。 随他这“三”字一出,诸舞天狂叫一声,上前要去剥苏我赤樱衣服! 但盖九地的剑比他的爪子还快,只见剑光一耀,如匹练闪过—— 苏我赤樱外面一件豆青色的衣衫已随剑收而缓缓飘落地上。 小杨睁圆了眼睛,待要扑出,无奈盖九地的剑已回到了他颈上。 “你不会有机会的!” “剑狂”盖九地冷笑: “你如想阻我救她,我便一剑杀了她!” “你想怎样?”小杨目光变得异常镇定、冷静。 “还是那句老话:告诉我宝车藏的地方。” “告诉你又如何?” “我们走。”盖九地道。 “我们难道不要……”诸舞天望向苏我赤樱,咽了一口口水。 “不要!”盖九地斩钉截铁地道,“女人祸水,我们如带了两个女人,那就真是疯了,活到了头!” “好,我答……” 小杨正要说“应”,苏我赤樱大声道: “不行,宝车本是小妹的聘礼,我们无权处……” 苏我赤樱话未毕,盖九地剑光一闪—— 苏我赤樱头上原先梳得一丝不乱的菩萨髻顿被挑断束发,一头黑亮的秀发瀑布般披掩下来。 苏我赤樱脸上因紧张、恐惧抑或激动,顿变成一片雪白,然后像桃花一样渐渐涌出一朵红晕。 娇美的红晕。 “大哥—一”酒疯”诸舞天呻吟般地叫了一声。 他的目光中在燃烧着疯意的欲望。 盖九地脸变得铁青起来。 他望向小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盖九地报道。 “二”盖九地报第二声时,脸上也兴起一股兴奋之色。 “三……” 这“三”字一出,盖九地顿一剑划了出去! 这次盖九地的剑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剥”下一层衣裳来。 他收回时剑上多了一片殷红—— 他的剑意外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躯体! 就在这时,“酒疯”诸舞天发出一声惨叫。 盖九地不由回头。 盖九地回头时,他咽喉顿觉一凉、一麻、一痛! 盖九地的咽喉上陡多了一把短刀! 刀,刺穿了盖九地的咽喉! 而这时—— 小杨抱着苏我赤樱,冲出了十几步之远! 小杨的背上衣衫裂了一个大口子,血,映红了一片…… 小杨背上的这一口子, 分明还带着盖九地“以剑剥衣”的剑迹:挑领结,割两臂! 这一剑如一笔一波三折的草书,提按顿挫分明,笔意飞白而灵动! “剑狂”使的,端的是好剑法: 在疾若闪电的一剑中,如此剑意分明,落点准确,轻重拿捏恰到好处,其功夫之精、剑意之纯,放眼天下,举世无双! “疯狂二魔”死于“快刀”小杨之手。 “酒疯”诸舞天胸中“快刀”小杨一招“铁马奔山脚”,被震碎五脏,吐血而亡。 “剑狂”盖九地中“快刀”小杨一招“飞刀贯喉”的飞刀之击:击碎喉核,气绝! 目击者:“百毒门”两大长老——红耳龙公与丁陀荣。 (后丁陀荣亦死于“夺宝车”之役。) ——这是五十年后,武林巨著《红羊劫实录?武林逆横始末》中关于“邪派”“疯狂二魔”条目下的记录。 十 “妙偷”伊豆豆被迫站住。 拦住她的,是两个身上穿着花花绿绿衣服、肩上搭着两只麻袋的异人。 他们的打扮像丐帮弟子。 但他们神情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邪恶之气。 他们一人独目,一人则驼背。 在他们身后,在夕照的暮霭中,竟翻腾着一阵闪着瑰丽七彩之色的烟云水雾来。 这两入随手一扬,便打出十七八件“活的”暗器来—— 三四条在空中夭矫变化怒飞的小青蛇。 四五只血蝙蝠。 七八尾急飞的蜈蚣。 “妙偷”伊豆豆识得,如硬向前闯,纵闯过那些“活暗器”,也闯不过眼前那片水雾。那片瑰丽奇艳的雾气里,分明含着剧毒无比的“桃花瘴”! 一一这两人,分明属江湖五大邪派帮会中的“百毒门”弟子。 ——着他们出手,还多半是“百毒门”中国身份不低的使毒与武功高手。 “你们是‘百毒门’的人?”伊豆豆喝道。 “姑娘不亏是‘妙偷’,猜得一点不错。”那独目的人道,“百毒门林金手、麻沙想请姑娘跟着走一趟。” “让我考虑考虑。”伊豆豆见自己判断无误,顿冷静下来,予以周旋。 ——这“百毒门”号称能下百毒,每人身上都带着两三种毒虫毒物,自已武功聊胜于无,所知的下毒手法在“百毒门”高手前不值一谈,战既不能,唯有想办法脱身才是! 伊豆豆正在考虑对策,那驼子麻沙不耐烦地叫道:“还考虑什么,你不走,我们要用强了!” 独目的林金手邪邪一笑: “先叫她见识一下爷们的手段也好!” 他含指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啸。 三四条小青蛇本来落地后盘在地上的,闻到啸声后顿身子一弓弹起,箭般射向伊豆豆。 伊豆豆见状,不由脸色一白,叫道:“快收快收,我走就是!” 林金手闻言得意地吹了一声唿哨。 小青蛇顿身子一软,落在地上。 驼子麻沙恶声恶气地吼道:“快走快走、否则我也叫血蝙蝠与毒蜈蚣来咬了!” 伊豆豆无奈地叹口气道:“好,我走,我……走!” 她正要举步跟两人走,忽眼睛一亮,目露喜色,急喊道:“小杨,快来救我!” ——小杨?“快刀”小杨?“快刀”小杨来了? 独目林金手、驼子麻沙不由俱一惊,向背后望去。 两人一回头,伊豆豆双足一点,顿如燕子穿云,掠了出去。 她必须逃。 伊豆豆这一逃,差点撞向一个人。 一个坐在半空中一棵大树横枝上的人。 那人正无巧不巧地跳下。 而伊豆豆正往上掠去。 伊豆豆眼看撞在那人怀里。 那人顿肩头一塌、人往右闪了三尺。 伊豆豆也身子一折,斜向旁飞落。 “好漂亮的一招‘燕忻飞’身法!” 那人大笑道。 伊豆豆听着那人大笑声,觉得那人笑得好豪迈、明朗、响亮。 闻声知人。这人该是个名门正派中人! 她不由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 身材高大,淡金的脸皮。粗眉大眼。一身灰衫,打着倒赶浪的绑腿,脚上著一双麻耳八搭草鞋。 那人手大,脚大,提了个长形包裹。 那人见伊豆豆看他,笑道:“伊姑娘别来无恙?” 伊豆豆喜道:“是你?” 她顿想起了浙东道上,与“快刀”小杨并肩在“英雄楼”浴血斗“瞽目神剑”孟三更的日子。 想起了那些浙江道上与小杨相处的日子。 她忽觉得有些心酸。 “伊豆豆拜见前辈!” 地借这一拜之机,使自己盈眶的热泪不致流下。 ——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人,她有一种受委屈的孩子见了长辈的感觉。 一一这人正是以前在“英雄酒楼上手到擒来制住“蛇心笑弥陀”邹林(也就是“英雄酒楼”楼主莫英雄)的阿华的师叔。 那个打铁的阿华喜欢喝酒的师叔。 身为“百毒门”长老,竟被一个难得行走江湖的女子骗了! 林金手、麻沙俱大怒。 两人奔来,左右一抄,欲抓伊豆豆。 “站住!”阿华的师权喝道,“以‘百毒门’长老的身份,竟以二欺一,不怕江湖上笑话?” 驰于麻沙眼一瞪,叫道:“你是谁?竟敢管百毒门的闲事?” 阿华的师权淡淡道: “我是谁,我给你一样东西,你们回去问彭长生吧!” 阿华的师叔随即取出一物屈指弹出。 那物件顿化一道乌光射向驼子麻沙。 驼子麻沙身子一跃而出,双手探中、食两指以“金蝎手”捉向来物。 他的“金蝎手”苦练三十多年,乃是“百每门”武功一绝,能剪石笋成寸,还曾把在云南称雄的“五毒教”堂主莫哈的“曲蠖铁尺”给一剪两断! 但他以“金蝎手”剪向来物,只觉此物奇坚,坚逾精铁,竟纹丝不动! 而此物上的一股大力传出,顿把他双手中、食两指齐齐震断。 驼子麻沙不但中、食两指俱碎,且还觉一股火辣辣而痒的刺痛的感觉正由指、掌往肘、臂、肩上急传! “有毒!“驼子麻沙大惊,急以“封血大法”闭住两臂血脉。 “弹指神通!”独目人林金手见阿华的师叔所施武功,惊叫道。 他目光落到驼子麻沙的手上,不由更惊: “‘一心百毒令’令牌!这是我们‘百毒门’门主令牌,一向有彭门主执掌的,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阿华的师叔脸上一寒,沉声道: “百毒门门主令牌在此,你们还不下跪?” 林金手、麻沙闻言,不由跪了下去:“百毒门弟子林金手、麻沙跪拜门主令牌。” “‘百毒门’门规第三条是什么?”阿华的师叔问。 “有门主令牌者,即为门主。不听门主令者,甘受门主五毒大刑。” 林金手、麻沙念到这里,一想到门中“五毒大刑”之惨,不由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冷汗也冒了出来。 “好,我现在令你们收了毒物、毒瘴,滚到二十里外土地庙,彭长生身边去。” “如再见到你们,休怪我辣手无情!” 十一 吴婆娑布了一个奇阵,练一种奇功。 她按孔明六曜星法布内阵。 又以“十二次”布外阵。 练甲乙经神术。 孔明六曜星,又称小六壬。 《书林广记》所载六曜名称是: 大安、留流、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大离书》所记,略有变化。 至后来,六曜演变如下次序: 先胜、友引、先负、佛灭、大安、赤口。 “十二次”是把黄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十二等分,天文历法上叫做“十二次”。“每次”都有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作标志。 其十二次分别如下:星记、玄枵、诹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 其中星记对的星宿是斗牛女,玄枵是女虚危,诹訾是危室壁奎。而鹑首是井鬼柳。 这些星相历学,在幽冥教的《幽冥宝典》中以“幽冥步斗布雷术”及本命杀、暗剑、五黄杀等“九星凶吉”排布,组成一个令人莫测的奇阵。 甲乙经神术是由《甲乙经》化出的神术奇功。 《甲乙经》为魏晋时儒医皇甫谧所创著,详载人身六百四十九个经穴的部位和主治疾病,针刺分寸、艾炙次数,阐述脏腑之学、经络之学。 幽冥教按道家逐日人神所在、天干地支十二时神所在,以金针刺穴激发内力,练就甲乙经神术。 灰衣老人、一个瘦削如竹竿的老人和五、六个“快刀庄”弟子向吴婆娑消失的那间阁楼中摸去。 楼道曲廊里变得很灰暗。 曲道里点了三四十支手臂粗的白烛红烛。 烛在凳上。 凳或横或竖,或搭成八字,或连成曲尺,或造作长桥,或三横如乾。 这些凳显然在这长道里构成了一个阵法。 “是一个阵法。”原不怕道。 “我在前,你在后,中间是张甲李乙王丙赵乙董戊薛已。”巴盖天亮刀道。 一行人入阵。 众人一入阵,走七八步,忽听一阵怪风从长廊尽头吹来,风中有八九十二三只尖厉的铁哨子在轻哨。 哨子尖薄如鬼怨。 众人继续前行。 忽一人身子一晃,无声倒了下去。 “怎么啦?”后面一人马上上前扶住。 “不知为什么,我忽感到头晕。” 再行数步,前面六支烛火忽变暗、火苗变蓝、发绿、并发出“唿唿唿”的吐火声。 忽然有一群物事黑乎乎地从空中向领头的巴盖天射来! “杀!”巴盖天一刀劈出。 一股血飞溅空中,并伴有“吱吱”鬼叫。 ——劈死的乃七八只蝙蝠。 巴盖天的脸顿难看之极—— 以刀帝谷列名弟子的身份竞挥刀杀的仅是几只蝙蝠! “把凳移到两边。”原不怕皱眉道。 吴婆娑和身体四周点六六四十九支红烛。 吴婆娑瞑目正坐。 吴婆娑双手如天女起舞。 双手舞动翩跹之中,把一支支金针扎入自己的死穴。 这舞动的手是天鹅的颈项,是孔雀的臻首,是游动的灵蛇,是金鱼的摆尾,是光明与黑暗交媾而生的美的动态,是鹰隼于长空中的倏然一补、扑食奔兔时生命与死亡的力的合奏。 吴婆娑静止不动。 她双手结法印。 她端庄秀丽如菩萨。 吴婆娑前面案上,尚余金针为七星北斗之数。 十二 数里之外,土地庙里。 彭长生笑成笑弥勒形象。 彭长生大头如斗。头圆。额广。秃顶。光头箍一道双龙抢珠月牙银箍,上有戒疤六道。 ——头上戒尼是由上代门主临终授门主衣钵,拜“五真人”授戒烫的。 ——“百毒门”所顶礼膜拜的“五真人”即蟾蜍、蛇、蜈蚣、蝎子、壁虎五毒。“百毒门”门主须受五戒:戒杀五毒、戒拜佛、戒食五辛、戒结婚育子(但不戒女色),戒睡床。 因此,即使“百毒门主”入睡,也是坐着睡或睡在地上石上树上的。 林金手与麻沙站在彭长生面前,怎么看也看不出彭长生是在睡觉。 但也不是在练功。 可是彭长生竟一成不变地坐着发笑,笑得目不斜视、目中无人。 平时一直满脸怒容的彭门主,怎会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怪诞、又如此诡异呢? “莫非是练‘毒笑奇功’,吃了蛤蟆尿、过山龙蛋、蜘蛛泪、壁虎屎?”这是驼子麻沙在猜测。 “不,”独目林金手摇头,“我看是中了点穴!” “奶奶的,当然是中了点穴才成这样的!什么练‘毒笑神功’吃蛤蟆尿,通通放屁!老子毒功世上无双,还要练什么‘毒笑神功’?” 彭长生笑容一收,人顿跳了起来。 他一不笑便现出一副恶相来:一对倒竖的大刀眉,一双凶猛的豹子眼,那眼神凛凛的,像毒蛇张开的黑口!他的眉间有一道川字纹,中间一道纹特深特长,黑黑的阴影像一只竖着的眼睛。 “三眼毒王”这外号,“毒王”未必,“三眼”可是名符其实! 彭长生一解穴道,就气得踢了两大长老一人一个跟头。 自从见到“妙偷”姐妹与那“玉笛麾女”吴婆娑后,他脾气变得特别暴烈。 ——“百毒门”虽不戒女色,但练毒功,一近女色之后,毒功会妨害进境。“百毒门”主彭长生正借助天竺国的曼陀罗花练最上乘的毒功“毒乐天尊百毒百乐大法”,已两年多未近女色了。 “门主,你怎么会……”驼子麻沙见独目林金手不开口,忍了几次后终于熬不过好奇心,开口问道。 “都是神偷卓飞飞这恶贼!他偷走了我一心——一件东西,我追他,追进这土地庙。遭人暗算,被人点了‘笑腰’穴!” 彭长生说至此,把眼一瞪:“要不是遭人偷袭暗算,我毒王会被人近身点穴?” 驼子麻纱见门主发火慌忙笑道:“当然当然,门主神功盖世,毒功无双,如不是遭到暗算,怎么会被人点了穴?” “我看未必。”一直沉默的林金手冷冷道。 他黑苍苍的脸,那只独目闪着阴森森的光。 “我看过一个人出手,这人施了一招‘弹指神通’,便废了驼子‘金蝎手’。” “以我林某人闯荡武林二十多年的阅历着来,这人武功之高,哼,恐连刀帝谷的巴老八与原老六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门主,你自忖光以武功论,比巴盖天、原不怕如何?” “巴盖天的‘抖抖神功’与‘一刀九影、九刀断魂’虽高,我以‘踢斗步’、‘蛇焰手’及‘点灯十三指’当能胜过。原不怕这老王八,‘砍铁掌刀’与‘造墓砌坟铁瓦刀’,的确有些棘手,但我不一定会败给他。” “三眼毒王”彭长生说到这里,林金手脸上笑了一笑,那笑容快得如闪电一闪即逝: “难得,难得门主竟会说真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长生脸顿虎起来,黑下来,沉下去。 彭长生的目光顿变得阴冷起来,像刺猬盯着狗一样地盯着林金手。他目中顿多了警觉、警戒、戒备之意。他眼神一凛,并含了怒意、恨色。 ——恼怒、愤怒的怒意。 ——急恨、痛恨、仇恨、忿恨的恨色。 林金手见状,淡淡一笑: “门主别紧张!林某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问门主一句真话:你的门主令牌还在么?” 他随后补了一句: “令牌不在也不要紧,明天我们还会听你的。但等明天设‘五毒奇阵’抢回‘妙偷’姐妹,逼小杨交出宝车后,我们是不是再议议:这门主是否也该换换人了?” “你——!”“三眼毒王”彭长生大怒之下,把袖一摔,袖中顿有一物鲜红如血,其快如电,飞扑林金手—— 那是一条六七寸长的火蜈蚣! “寸蜈克尺蛇”。一寸长蜈蚣,能克数尺长长蛇。一般蜈蚣,长不超过三寸,然能敌丈余大蛇!这四寸以上蜈蚣,称为“金蜈”,殊为难得。“五毒教”中堂主米珍珠有一条蜈蚣长为半尺,尊封为“蜈王”!六寸以上蜈蚣闻所未闻。想不到“三眼毒王”彭长生竟有此奇蜈,长达七寸! 七寸蜈蚣,其毒之厉,咬一口足以让人死上千次百次了! 七寸蜈蚣下,独目人林金手还有命存? 十三 苏我赤樱被抱在小杨手里。 小杨一手抱着苏我赤樱,一手提刀,目中满是戒意。 距小杨与苏我赤樱十丈之外,两个人也正紧张地看着小杨。 那两人,一个是红鼻头胖佬。 一个是神情有些倨傲的郎中。 郎中叫道: “‘快刀浪子’,别再固执了,在我们‘百毒门’两大长老手下,你还想保住苏我小姐全身而退么?” 小杨一笑道: “‘毒郎中’丁陀荣,你以为和红鼻龙公两人,便能占得便宜么?你们有毒物,我有小刀,谁死谁手,大家走着瞧。” 红鼻龙公打个哈哈道: “久闻‘快刀’小杨心智过人,前面一战中,‘一脚毙酒疯,一刀杀剑狂’更让我们见识了‘快刀’小杨的刀究竟有多快1!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辆宝车价值百万两黄金,而敝门正缺钱花,也不敢贸然得罪‘快刀公子’你杨大侠了!” “错了错了!这里只有一个‘快刀浪子’,可没有什么‘快刀公子’。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倒有一位‘公子’的,可是人家叫‘追命公子’,比我身份贵多了,也厉害多了!我也不是什么‘杨大侠’,现在‘大侠’叫滥了,还有人脸皮比天还厚,竟自称什么‘巨侠’,手下一帮无知之徒,还跟着捧臭脚,听着瞧着,能让人把隔年的年夜饭都要吐出来!那可真是一代人的‘偶像’了——大家见了纷纷呕吐的的对象!因此,你若要捧我,最好换一个词儿。而如要念苦经,去处最好是庙里……” “你既不识抬举,我们只好无礼了!”红鼻龙公讪讪道。 “哈哈,想不到你们刚才的‘彬彬有礼’就是放出一筒杀人蜂、一群毒蝴蝶,十几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 “如此‘有礼’,实不敢当!” ——事后,苏我赤樱对小杨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小杨诚恳地问。 “话多。” 苏我赤樱道:“一个人话多,就不像一个英雄、一个侠客、一条好汉了,倒有些像无行油子、浮浪子弟、卖药骗人的混混儿了!不能不说话,变得深沉一些?” 小杨道:“我不能。” 他见苏我赤樱正望着自己,似有所询,便解释道: “我如不说话,便会想起许多事情,许多我不愿想的事,那些事里有太多太多痛苦。”“我只有不让自己静下来,才暂时忘记那些……痛苦。” 有一天,卓飞飞问小杨:“你喜欢说话。你可记得你说话最多的一次是哪次?那次你共说了多少话?” 小杨沉默了一下,答道: “‘护宝车’一役,遇上‘百毒门’两大长老:‘毒郎中’丁陀荣与‘北邙狗’红鼻龙公。” “那次我在一个时辰里说了九千九百六十三句话,杀死了六百六十一只‘杀人蜂’、四十八只毒蝶,打飞了十九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又以快刀斗了三百四十一招。” 卓飞飞诧异:“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小杨:“因为我挨了‘剑狂’一剑。” 他说: “我如不拼命说话、数数字,我便会被剑伤痛得坚持不到你与韦前辈赶来!” 他淡淡地道: “如不那样,我也许早倒在‘毒郎中’的‘摄魂虎撑’或‘北邙狗’红鼻龙公的‘挎虎篮’下了!” 十四 巴盖天、原不怕终于踏入了吴婆娑练功的密室。 随两人同来的六个快刀庄弟子竟没一个走出吴婆娑布的阵。 两人踏进吴婆娑练功的密窒,也自是神色凝重。 ——他们发现以他们的内功修为,竟也隐隐有遭了暗算、中了毒的感觉。 密室内,围在吴婆娑周身地上的七七四十九支红烛俱烧得只余寸把长了。 烛光摇曳之中,只见吴婆娑脸上插着七支金针,针的黑影幢幢,映在吴婆娑脸上,显得诡异之极! 吴婆娑脸上似笑非笑,状若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地盘坐于烛光之中。 插在吴婆娑脸上的七支针,竟都在跳动。 而最诡异的是吴婆娑并不开口,室内却响起一个女人阴恻恻的声音—— “好!好!想不到你们都来了!巴竹儿,原敬孟,老身把我儿断雁托付你们两位照料,你们照料得真好:不但怂恿他去杭州夺金公公的财宝,还勾结了‘百毒门’的林金手以追杀叛徒为名,‘误伤’了断雁。以‘寒金丸’‘失神丹’之毒混合、让人生不得死不得,你们两人的心肠也忒毒了!……” “你,是人是鬼?” 巴盖天叫道。 他虽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但脸变白了! “哼,装神弄鬼,可唬不了我!”原不怕冷冷道,“老夫练了半辈子‘造墓砌坟刀’,难道还会怕鬼?” 原不怕嘴说不怕,但他的手已握紧了刀。 ——瓦刀。 原不怕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浮起,如纵横游动着多条春蚓。 这时,环绕吴婆娑身边的红烛的火忽暗了下去—— 烛火将尽! 烛火将尽。 恶斗将临! 既然有人已叫破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人是鬼,这场恶斗免不了! 烛火一耀而暗。 四十八支烛火俱被刀风扑灭,还余一支烛火在吴婆娑身后晃了一晃,还未扑灭。 烛光之中,只见巴盖天身子跃起,向吴婆娑一气发出了九刀。 “一刀九影、九刀断魂”的九刀。 原不怕的身子则急旋。 原不怕的身子像一道旋风旋向吴婆娑。 原不怕的旋风也闪着乌光。 那是他的瓦刀。 铁瓦刀。 “造墓砌坟铁瓦刀!” 双刀合壁。 上下交证。 不管是人是鬼,且把这魔女做了再说! 没有了这满身扎针的魔女,看还怎么弄鬼? ——这是“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和“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的同一心思。 因此他们出刀。 全力出刀。 一刀毕命。 ——对麻烦事,人们都巴望能及早了结。 一天能了结的不拖第二天。 一次能了结的,不放第二次。 一刀能了结的,当然也不想留在第二刀了! 可惜,人算,总不如天算。既称得上麻烦,又怎会一下子能了结? 只见吴婆娑身形一长,长身而起,一起身侧急旋而舞,舞中全身所扎的金针俱激飞出去,晶亮一片如网! 网,拦住所有砍过来的刀! “八面威风”巴八与“见刀比刀”原六心里都叹了一口气: 这魔女使的似是“大罗天仙刺天绣地针”中的“残山剩水开谢花’针法。 如这魔女是昔年名扬武林的“针神”薛大娘的传人,那麻烦不但小不了,将会更大! ——武林中谁人不知四条眉毛的大侠陆小凤,最麻烦的一案是破“绣花大盗”? ——一个连“针神”薛大娘的针法学都没学过,在薛大娘眼中针法还根本没入流的男子,也能一针“绣”出两个瞎子来,如果是薛大娘的传人,又是心灵手巧、轻功出众的女弟子呢? 事后,“八面威风”巴八爷与“见刀比刀”原六爷才知自己错得有多厉害!麻烦并不是这“玉笛魔女”带来的,而是另有其人。倒是这“玉笛魔女”吴婆娑救了自己一命! 世上的事,有些出人意外的变化,瞠目结舌的结局,绝非人所能事先预知的。 ——便连聪明如诸葛也不能。 “八面威风”巴盖天劈出那几刀,看似全力施为,实是留了一点后手。 ——所谓一点后手,就是十分功力中使了两三分。 “见刀比刀”原不怕更绝:他只是游身急旋,事实上庄根儿就没出刀。 两人心中都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魔女”吴婆娑,而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 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才是劲敌! 所谓江湖总是老的辣。老江湖看事行事,那眼力,那心计,那手腕,江湖上新出道的晚辈,那些只知冲冲杀杀的后生,是根本没法比的。 巴盖天与原不怕一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就知另有高手在侧。 甚至还在两人没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两人就已预感到有一个高人在暗中暗算自己了! ——否则,怎么会张甲李乙王丙赵丁和董戊薛己六人先后莫明其妙倒下去呢? ——否则,怎会两人有一种大祸临头、大难到来、大敌当前的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不安呢? 因此他们都留了意,留了心,留了神,留了力! 他们要对付劲敌! 大敌! 他们一辈子也没想到,他们要对付的这劲敌竟会有如此之“劲”!他们要对付的‘大敌”会有如此之“大”! 如他们早知是遇上这样的劲敌、大敌,他们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事实上他们不知。 不知,无知,才会不惧、无畏! 于是他们出刀。 他们出刀,先杀了那练功初罢、碍手得脚、形踪诡秘、神秘鬼鬼的小魔女,并把这房子毁了再说! 于是“八面威风”巴盖天使出了他秘而不露的“倒行逆施刀”! “见刀比刀”原不伯也使出了他的绝技: 雷魔刀。 ——他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出大雷霆劈出: 先劈人。 后劈屋。 但这时,一个人先出了手。 这个人出了一刀。 一刀,把“八面威风”巴盖天与“见对比刀”原不怕的刀法全破掉了! 破两人刀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英姿飒爽、明慧绝伦的女人! 这女入从天而降,从空而幻,自风而化,自地而显。 这女人仿佛是无中生有,从风、光、空、气中幻化而出的。 这女人且极美。 这女人一出现,如一轮明月现于暗夜庭中。 即使黑屋也充满了光明。 这女人现身,以曼妙的身姿,施展了一刀刀法。 ——一刀不但巴八与原六,便这世界上一万个刀客也无一个看到过的刀法。 这一刀似乎是很随意的一飘、一扫。 又似乎是很艰深、很繁复、藏着千千万万个变化、藏着千千万万个心意、意力、思维的一刀。 这一刀至轻,至柔。 但又至猛,至刚。 这一刀一飘一划而过,刀所到之处,不过数尺! 但这一刀如水银泻地,无处不至! 这一刀一出,“八面威风”巴盖天的“倒行逆施刀”便再也“行”不起去、“逆”不出去。 “八面威风”巴盖天忽像给人抽了筋、放了气一样蔫了,萎了,没精打采、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是刀,刀已钝锈! ——如果他还算是人,人虽在,魂已空,心已死! 巴盖天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道: 完了完了!算了算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刀法!如此天人合一天从人愿天意如环的人与刀!一切争王争霸钩心斗角明算暗计乃至逆水行舟力挽狂澜倒行逆施,都不过是火上之雪、水上划迹而已!我还有什么争头什么斗头?这一刀无始无无终无起无落,如羚羊挂角,水花镜月,叫人无迹可寻,无处着落,又如何拦得、架得、格得、击得? 我这“一刀化十、十化千、千化万”的“倒行逆施刀”便化为万万刀,也无法破她那石光电火、一间即逝、涵天复地、如天地宇宙漫漫无际无始无终无极无向的一刀! 罢!罢!罢! 至今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唉!唉! 早知如此又何必那样熬打精神七辛八苦马上安角蛇下添足地空忙大半辈子呢?还不如早点越年纪轻时早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无争无求、有空有闲地过过平凡日子…… 唉——!原来东邻的凤儿对自己倒挺知心着意的,凤儿人也俏手也巧—一如果那时娶了凤儿,现在该有孙子了吧…… 唉……唉……唉…… 巴盖天这样想着,心中只有叹息,他的目光顿黯淡了下去,身子顿萎靡下去,变得背也驼了,肩也塌了,脸上的肉全耸拉、松弛下来,眼窝也变得明显起来——他一下老了、衰了、失去了神色…… ——这人已败! ——彻底已败! 这人剩下的,就是加何找一个旯旮角落、荒村僻野、孤寺小庙,打发自己唉声叹气的残生。 ——这是“玉笛魔女”吴婆娑看着巴盖天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外号。 “八面威风”! ——不过现在,他连气都没有了!还哪来的风? (这使她惊然一惊,相到:一个人如没有了气——不管是志气、豪气、小气、恶气……这个人便活着,也是死的了!我可不能无气!我可一定要有气,要有气节,气势气概!我要做个气壮山河、气吞四海、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杰!女豪杰I) (正是这一点志气,使“玉笛魔女”吴婆娑后来成了叱咤风云、扬眉吐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名扬西域的女霸王。——详见拙著《碧剑风雷笛》。) 原不怕见这女人施展了那一刀,他道:“我败了!” ——他是咳着嗽、吐着血说的。 这女人一刀一出,便把他的“雷魔刀”破了! 他那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大雷霆劈出的雷魔刀,第一刀才劈出,便给这女人的一刀给划了回来、挡了回来、逼了回来! 这女人只一刀,便把他还未发出的七十一刀俱封死在他体内、毁灭在他体内、压炸在他体内,炸得他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 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如此,叫他还能怎么打?怎样比? 如果他的刀是雷,这女人的刀则是闪电! 雷,又怎快得过电? 雷声虽猛虽大,又怎及无声的闪电来得犀利、锋利? 闪电,连天都劈得开、黑暗都劈得开,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它? 他不认败、不服输,又能如何? 原不怕得过方生死真传。 原不怕习过“刀劫神功”。 原不怕对刀术刀法的造诣,以三十年的潜修静参,实已到了相当的境界。 正因如此,他更看得出这个女人这一刀的厉害。 在他看来,这一刀已到了“圆”的境界。 这一份境界,恐不但被方谷主列为门墙的“大劈山”轩辕昆仑与“无影刀”薛泪犹有不及,便方谷主本人,怕也未必达到! 原不怕外号“见刀比刀”。 他的外号一则说他对刀技的痴迷,已到了把世上一切刀法:包括屠刀、剃刀、菜刀……都看作刀技来参用刀法的境地,另外则说明他的善于比较、选择。 他知道什么是优?什么是劣?何为弱?何为强?怎样才能克,怎样才能反克…… 他的判断力是一流的。 ——既然如此,一个人明知自己不敌、不能克敌制胜,他还怎会再打? ——他便是想打,又哪来的勇气、信心? ——而没有勇气、信心,又哪来的力量? “玉笛魔女”吴婆娑一看到原不怕“软”下去、泄了气的样子,便知这人也无斗志了。 ——这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会忍气吞声,忍得一时之气,以谋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这是一个枭雄人物! ——这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是再也不会出头的了! 而在这位天人一般的人物那天下至强至妙的刀法前,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有这“见刀比刀”原不怕的出头之日了! ——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 时也,命也,势也,运也。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但勇武如飞将军,一生也只有以悲愤自杀,郁郁而终。何况许多人虽“心比天高”,奈“志大才疏”,怎不“命比纸薄”呢? 这又让吴婆娑明白了一个道理:激流勇进,击楫中流固是豪迈入生,但明知是“挟泰山以超北海”这类不能做的事,也还是要有激流勇退的豁达。 ——而世上,激流勇进易,激流勇退则难矣! “玉笛魔女”吴婆娑见这女人一刀便破了“快刀庄”两大主脑人物巴八与原六的刀法,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列名第六、第八的两大弟子原六与巴八,那曾“八面威风”、“见刀比刀”的刀法,在这一刀面前如萤火之见明月、抔土之比高山,顿知这女人的刀法是何等高绝高妙了! ——这乃是天下第一的刀法! ——这样的刀法,便是幽冥教“鬼帝”“鬼后”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教法王”也破解不了! ——在这样的刀法面前,《幽冥宝典》所列的种种邪法秘技魔术,都形同虚设了! ——不拜此人为师,更等问时? 想到这,“玉笛魔女”吴婆娑顿向那女人盈盈拜了下去: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还请前辈……” 吴婆娑话还没及说下去,被那女人一把扶起,截住笑道: “这位妹妹切莫如此称呼,把我给叫老了!” 那女人扶起吴婆娑,打量了一下,赞道: “妹妹真美。” “我姓水,叫水明月。” 一个人的面貌变化有多大? 当小杨、伊豆豆见到水明月后,才知眼前这个明丽如天仙的女人,便是昔日脸皮糙黑、荆钗布裙、其貌不扬的“阿华的师婶”。 而“阿华的师叔”在老栈内换回服饰,去了化装相见时,竟是一个儒雅潇洒的文士。 从伊豆豆嘴中,小杨才知道,原来这“阿华的师叔”叫柳虎候! 柳虎侯,是刑部的一个名捕。 小杨顿想起若干年前,在北京西山秘魔崖上与蓝衫人相会的一幕。 “……如果数年后六扇门中有个挂名捕快,时隐时现,四海追踪巨寇大盗,名叫做柳虎侯的。那便是我了。但你只须记在心上,切莫对世人说起。”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的蓝衫人。 也就是当年的“捕王”韦不凡。 柳虎侯,这是一个武林中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这名字,从现在开始将驰名武林了: 因为韦不凡水明月夫妇将护送宝车与伊豆豆姐妹去刀帝谷。 “我们将会会刀帝谷方谷主。” 这句话虽轻描淡写,但听在小杨耳中也还是如雷贯耳—— 时至今日,放眼天下,又有谁曾说过这一句话? 会会刀帝谷方谷主。如不是身负绝世武学,别说会会方谷主,便进刀帝谷也难! 对此,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我们夫妇既在刀帝谷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快刀庄旁,经营这聚福客栈多年,如不去向方谷主说明一下,怕他会有所误会。再说我们与方谷主乃是故人,多年不见,这次会会面,也是应该的。” ——原来当年韦不凡水明月“诈死”遁世之后,一直隐在这刀帝谷外,开着这一家“聚福客栈”! 韦不凡则道:“已与方谷主通过气了,自有刀帝谷弟子带着进谷。巴八、原六的事虽由拙荆代为出头料理了。但当否,还由敖庄主把他们带到方谷主处,由方谷主自定。” 小杨听着韦不凡这样谦和平易地说话,心下不由抑住一阵激动翻腾: 这个绝世刀神,身负天下无敌的刀法,为人竟自抑若此,如此谦和,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如此器藏,方可负这绝世刀法,允称真正刀帝! “另外,”仿佛看出小杨心事,韦不凡向小杨深深看了一眼,微摇了一下头,示意小杨不必多言多礼,微笑着说:“方谷主听说世上出了一位‘快刀浪子’,刀法不俗,也正想一见!” 小杨向韦不凡深深行了一个注目礼,把千言万语、无限敬崇注入这一目之中。两人莫逆于心地微微一笑,交流了以前的一切。 小杨随后挠着头苦笑道:“方谷主一定想不到我会挂着彩去见他!嘿,嘿,这些日子来,我好像挂彩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刀各在腰。” 小杨坐在车上,如此漫吟。 “喂,好像是‘行人弓箭各在腰。’”伊豆豆在旁道。 “我说的是眼前景。”小杨回话道。 “那也没有弓啊!这里好像都用刀的……”伊豆豆张目四顾道。 “我这不是?”小杨从腰中囊里掏出一把弓来。 ——那是一把小小的桑弓。 伊豆亘见状,白了小杨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吴婆娑问水明月道:“大姊,你说今天红花毒尊、百毒门、‘士中仙’还会来吗?” 水明月道:“不但他们会来,便‘风花雪月‘也一定会现身的。不过刀帝谷主既已允应了可进谷,这一切,自会有刀帝谷弟子沿途照应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前面有人叫道: “不好,有毒蛇拦道!” 吴婆娑循声望去,在前面路上果然有群蛇蠕蠕而动,游满了山间小道。 ——来的,还是来了! 十五 “这是五毒奇阵。” 吴婆娑道。 她看到了五个身穿彩衣的异人,各领了一队人依序占了五个小山包。 只见一个秃顶大头、脸上似生三只眼的彩衣老人居中叫道: “百毒门彭长生在此,你们识相的,留下宝车美女……” 他话未说毕,却听一人尖声笑道:“不知羞!不知羞!谁封你做的门主?令牌还在我还里呢!” ——这人手里晃着的,正是“百毒门主”的令牌。 这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捷若猿猱,在山间树林间把身一现,又已飞到了另一棵树上,随后身子一闪,不见了。 彭长生脸顿发黑了,叫道: “再不识相,我要下令毒蛇伤人!” 彭长生这一说,只见独目人林金手举起了一管短笛。 笛声一起,群蛇便出来伤人。 这时吴婆娑向水明月道: “大姊,我用笛音乱他‘控蛇令’。” 水明月说:“不必。刀帝谷已做好了破‘百毒门’‘五毒奇阵’的准备,让主人出手吧。” 吴婆娑问:“他们人在哪里?” 水明月说:“你看,山上那锯树的两人……” 吴婆娑顿向山上望去。 那是两条虬筋栗肉、身高丈二的大汉。 两条大汉合使一把大锯,锯一棵大树。 两大汉锯得富有节律、平稳。 两大汉的身体、锯刀,随着拉锯而产生了一种极美的韵致。 ——就像舞蹈。 “他们是专门锯树等百毒门的?” “不。他们在练刀。” “锯树也在练刀?” “刀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山包上笛声急起。 群蛇开始向前窜出。 两大汉站起身相视一笑,拔刀。 刀拔起。 树倒。 树向山道群蛇砸去!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而落。 群蛇血肉横飞、惊起,乱窜。 但两大汉已从天而降—— 两大汉出刀。 刀如闪电。 原来两大汉刚才锯树的刀竟是各自一把锯齿刀! 刀飞舞。 蛇虫纷纷身首两截。 刀过。 蛇虫为之一清。 两大汉收刀,豪笑道: “百毒门主,如有佳兴,可来谷中分一杯蛇羹。” “这两人好生神勇。”伊豆豆赞叹。 “那是敝门两个师兄。十师兄唐亮,十一师兄冯刚。” 这是骑马在旁的敖断瘫在介绍。 敖断雁原本中了迷毒暗算,神志不清,行事颠倒,满身污垢,还在毒性不定时发作之际,痛苦遍历,生不如死。亏了柳虎侯水明月夫妇逼原不怕、巴盖天交出解药,才解除了所中迷毒,恢复了本性。 话音才落,只见一片嗡嗡营营之声和振翅声,轰轰如雷而至。 ——各种能飞的毒蜂毒虫毒鸟毒蝴蝶,俱向车队扑来。 这时只见唐亮与冯刚长身而起,飞扑空中。 空中顿现出闪闪的刀光。 这时,只见一人飘然而出,来到了山包上。 ——那人赫然是韦不凡化身的“柳虎侯”。 韦不凡朗声道: “百毒门虽行事立帮以邪派为宗,但在上代门主上官北手中,还是做了不少好事。彭长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要再令无知蛇虫毒物枉丧其生了!还是收手吧!” 彭长生怒道:“你这穷酸,要你来多管闲事?” 韦不凡微笑道:“彭门主忘事真快,可忘了昨天,土地庙之事么?” 彭长生不由一呆,道:“是你?” 韦不凡叹息道:“唉,念你练这毒功也不易,还是回去吧!” 彭长生还未及说话,却听一人阴阴道: “你休多言,便彭长生答应,我也不答应。” 那人闪着贼亮的独目,黑苍的脸显出桀骜不驯之色。 那人正是金林手。 韦不凡又叹了口气,笑道:“看来世人健忘多矣。林长老难道也忘了昨天令牌叩头之事了?” 林金手昂头道:“今日不同昨日,你无门主令牌,我还怕你怎地?话说回来,今日便令牌还在你手,我也不跪了!我自作大事、成大业,为何向这区区一个令牌屈膝?” 韦不凡闻言,正待开言,却听一个人大笑道: “韦前辈何必费此苦心?让我来度他们超生吧!” 随说话声,又一个飘然而至。 那是一个被发行者,腰插双刀的披发行者。 韦不凡见状,一叹,退下。 “这位是谁?”伊豆豆问。 敖断雁在旁道:“那是敝四师兄了一,是个苦行的行者。” 行者了一面对“百毒门”五大高手道: “你们有什么厉害的毒物只管放出来伤我,如我被毒死,‘百毒门’要夺宝车也好、抢美人好,我刀帝谷再不过问,自有别人来收拾你们。如我侥幸毒不死,就请诸位收手!否则,休怪贫僧要开杀戒!” “毒郎中”丁陀荣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罗嗦,要放就放,不放就滚。” “好,难得有人肯将身试毒,我先放。” 麻沙拔开了一管竹筒,从中爬出一只色彩斑斓、闪着娇艳之色的蝎子。 蝎子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驼子麻沙一拍地,蝎子急游,窜上行者了一体肤。 蝎子身子一抖,将尾针插入和者了一体肤。 行者了一眉也不皱,大笑道:“好!你,你们还有甚奇毒、毒物,也一并只管放出!” 他手指所指的,是其余四个百毒门高手。 四个百毒门高手见状,也不客气,各自取出了毒物: 火蜈蚣、蓝蜘蛛、四须壁虎与一支五色菊花。 取出五色菊花的是红鼻龙公。 红鼻龙公道:“我这‘五奇毒葵’形似菊花,一旦用火熏燃起来,将放出五种奇毒,令人目盲、耳聋、寒症、热毒夹攻,还有奇痒足以痒死一村之人,请和尚小心……” 林金手喝道:“放就放,这狂僧,毒死活该!” ——于是,红鼻龙公打亮了火石火刀,五奇毒葵顿冒出一股白烟,把行者了一罩住…… “唉,世人为何这样残酷……” 伊豆豆不忍再看行者了一抗毒之状,低头叹息。 “生活本就是残酷的。”小杨一目不瞬地注视着行者了一抗毒的情景,目露钦佩之色:“难得的是如了一师父这种‘我不人地狱,谁人地狱’的侠者!世上侠者多一些,邪恶便不会如此猖獗!生活,也就不会那样残酷了。” 苏我赤樱则合掌低祷:“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早点让了一师父抗毒完毕功业圆满……” 她也不知念了多少声,忽听吴婆娑松了一口气:“好了。” 大家不由俱向行者了一望去—— 但见行者了一身上毒物纷纷跌下,一动不动,那株“五奇毒葵”也已熄灭。 行者了一脸黑如铁,汗下如浆,双眉紧锁,身体虽如铁铸铜浇一般不动,但全身肌肉如铁鼠游动,急行不止。 行看了一忽拔刀在自己腿上各扎了一刀,又割破了双手中指—— 每个刀口处顿有一股黑血流出,血色初时其黑如墨,至后来渐流渐淡,最后血色有了红色、由紫红渐化为殷红…… “好了!”行者了一身子一抖站起,说来也奇:他身上竟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行者了一目光凛然,望向百毒门五大高手: “请,请诸位让道!” “百毒门”的五个高手,脸色俱变了一变—— 红鼻龙公脸色发败:“了一神僧果真了得,我红鼻龙公自是无话可说。” 他率领一队徒众率先退了出去。 林金手脸色阴郁,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彭长生中间第三只眼睛深锁,脸沉如水。 “毒郎中”丁陀荣脸色发青。 驼子麻沙脸红如血,看了看另三个,一跺脚道:“平时凶,这会儿怎么不动?我……” 地话还来说毕,日听“毒郎中丁陀荣叫道:只有战死的百毒门长老,没有后退的百毒门—一” 他话还未说毕,只听彭长生、林金手怪叫一声,向行者了一扑出。 他们这一动,陀子麻沙与“毒郎中”丁陀荣也都向行者了一扑去。 行者了一见状,目中神光暴长,双刀一展,刀如猛虎,向百毒门四大高手迎去。 一见行者了一的出刀,小杨叹道:“百毒门新门主要姓龙了。” 小杨脸上有恻然之色。 十六 百毒教一关已过去五十多里路了。 小杨脸上犹有阴郁之色。 小杨两眼望着车外,目光有些发直。 伊豆豆见状,不由把她的小手伸出,在小杨眼前晃了一晃。 小杨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放心,我两眼还看得清,人也没发呆!” 伊豆豆闻言,不以为忤,笑道:“人家就是不放心,怕你成呆子。” 小杨扭过头看风景,只当没听见。 旁边吴婆娑见状,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又过了一段路,伊豆豆问:“喂,你那弹弓是干什么的?” 小杨看了一眼伊豆豆,脸上忽有了笑意:“那是给花园里的佳人,弹情书用的。” 伊豆豆听了,咬住嘴唇,发了一会呆,然后望向小杨道:“你看,我……” 小杨闻言,想了一想,道:“我听过样一句话,叫: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伊豆豆听了,不以为然,向小杨靠近一点,道: “喂,这你就寡陋孤闻了。要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几位名女就是因偷而出名的。偶尔一展妙手空空之技,大则可救世济民,扭转乾坤,定邦国之兴亡;小至造就美满婚姻、一生幸福,这又何尝不可?” “愿闻其详。” “第一是美女嫦娥。” “这人你就不要说了。”小杨打断伊豆巨话头,眼中现出不屑之色:“嫦娥虽美,但她自负美貌非凡,不苟言笑,孤高自傲。英雄后羿弯弓射九日拔剑除六害。娶她为妻,对她爱怜备至,她对他却冷若冰霜。西王母因后羿造福天下,赐不死药一颗,结果嫦娥以为自己才配青春永驻,便偷吃了。这人虽飘然上天,成了月中仙女,但自私之极,又有何美可赞?” 小杨说到后来,言辞不由激烈起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顿了一顿,让失态的神情平复一点,淡淡道:“这人虽美,但自私得失去了一切朋友,结果成了孤独一人,寂寞千秋,这也算是她的报应。李义山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当是她后来心情写照了。” 伊豆豆听完小杨之言,这时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这人就算不算。但如姬呢,如姬她窃虎符以助信陵君,既助信陵君抗暴秦、救赵国,又报信陵君帮她报父仇之恩,算不算深明大义?” 小杨点头:“嗯,这人算是个侠女!只是她当安厘王宠妃,这一点不好。——以天下之大,好男儿有的是,又何必挤进女人堆里抢一个昏庸之王呢?可悲!可叹!可惜!” 伊豆豆闻言,咬了一咬嘴唇,毅然道:“好,这回讲一个自己作主,以求真爱的。” “汉时两朝元老贾充有一个女儿,爱上了一个管杂物的小官韩寿。她为了让父亲同意这门婚事,便把皇帝赐给她父亲的由西域月氏国进贡来的上等香水偷给韩寿,叫他洒在身上。贾充从韩寿身上闻到了香水,追问女儿。女儿便坦然相承偷香给韩寿是因为相爱,使得父亲只好准许她嫁给韩寿。” 小杨听了,笑道:“噢,原来是‘偷香’的典故。” 见小杨不置可否,伊豆豆道:“还有呢,红线盗盒……” 她正想说下去,却听道:“已到红花集了,请各位下车,用餐。” 吴婆娑闻言,秀眉一蹙,道:“‘红花集’,这地名不太好。” 苏我赤樱抬眼问:“吴姊姊,这可有什么说法吗?” 吴婆娑似乎心神恍惚了一下,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不,也许是我多心了。我觉得这集镇,似与红花每尊有点联系。” ——红花毒尊? ——“土中仙”苗家? ——“风花雪月”四奇? 被吴婆娑这一说,小杨不由心中一凛:“红花毒尊”防不胜防的“蛊术”、“土中仙”苗家的神出鬼没与奇门武功,还有“风花雪月”四奇的行事之诡、邪正难分。此行虽只剩下半天路程,但危机犹重! 这时只听水明月盈盈笑道:“各位不必多虑,既然这是今天唯一打尖之处,我想刀帝谷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红花集打尖的地方是一家酒店。 酒店紧挨着一家屠宰场。 宰了牛、羊、猪,即可放在酒店做菜。 冬天,进山的人在这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血汤,备上两斤干牛肉,放上套子狩猎;夏天,路过的人在这里喝一碗凉酒,来上一碟拌白肚、炒小牛腰子,可谓美事。 因此,红花酒店的生意一向不错。 众人坐下喝酒、吃饭,尽管留了心眼,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发现异样的,是收拾桌子碗碟的酒店伙计。 当他拿起一只菜碗时,发现碗底里竟有一只小小的死蜈蚣。 死蜈蚣旁边有一张小小的花笺。 上写六字: “中蛊了,留人车。” 听了伙计念了纸上六字,吴婆娑、苏我赤橙、伊豆豆、敖断雁四人同时倒了下去。 水明月身形一掠,已如燕子抄水掠到了外面。 她守的是三岔路口,进可攻,退可守,三面观照,居中策应,正是眼前这一战场中的兵家必争之地。 韦不凡霍地立起,双目生威,一掠全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红花毒尊,还不显形?” 他这一拍,酒店内六张桌子的筷筒里的竹筷俱被震飞起来。 六八四十八双震飞的筷子从六张桌子俱向一人射去—— 那是一个玉白布衫的青年秀才。 在地桌上还放着负笈游学的书篮。 眼看筷子快射到青年秀才,只见这青年秀才一声冷笑,身形如风,飞出店门,落向天井,在天井里一落地,脚尖一点,身形又起,向屋顶上掠去。 这秀才施展的竟是“瞬间千里”的绝顶轻功。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无量天尊!下去吧,你。” 店上屋顶忽有起了两道刀光。 青年秀才见状,身子一伏,向东邻屠宰场奔去。 只要穿过屠宰场,便可入林上山。 “快刀”小杨身形一长,想追。 “不必再追,已有人等着他了!”屋顶上人道。 屋顶上人跳下,乃是行者了一。 屠宰场内,正自宰牛。 一副硬木案板,四个伙计发一声喊,将半匹犹自热气腾腾的牛扔在案板上。 黑乌乌的案板,排满着红红白白的牛肉。 一股肉味随热气蒸腾。 这老人坐在一张油乌乌的高凳上,穿着皮围裙喝酒。 他呷一小口酒,在舌尖上滚上一会,才咽下。 老人在品酒。老人胖墩墩的脸上,写着殷实的满足。 者人眯缝的眼有着笑意。 老人手旁就是一把刀。 解牛刀。 “老头,来一段。”伙计们这样叫道。 这老人一笑,拔起两把解牛刀,敲出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来,竟也有些合着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变。 老人便以袖一抹灰白的短髭上的酒滴,放喉唱道: “才上马齐声儿喝道, 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 祸来也何处躲, 天怒也怎生饶? 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老人的嗓子还挺管用,声音宛若一颗铜豌亘响当当硬梆梆亮堂堂,还透着股淳厚的悠劲,正如他喝的酽浓的老酒。 “好!再来一段。”伙计们喝彩。 老人也不谦让,张口又唱上一段: “客位里宾朋等候, 记事儿撞满(“木”加“欠”,需拚字)头, 不了的平白地结为仇雠。 里头教同伴絮, 外面教歹人揪, 到命衰时齐下手!” 老人唱的两曲都是“中吕?红绣鞋”的散曲,前朝张养浩的词儿。 老人唱毕,人站起,便提着解牛刀到肉板看摊着的牛肉。 老人眼只一扫,便下刀解牛。 他双刀齐下。 只见他运刀如风,割、划、片、切、引、剔、挑—一双刀刀光闪闪间,牛肉已一块块地割开,切开,引出骨头……半匹牛在眨眼间已成一堆堆一块块一爿爿一段段一坨坨大小相匀的牛肉。 仿佛老人不是在片牛肉,而在划豆腐! 老人最后“当“的一声把一对解牛刀一敲,敲出一声悠长的清音来,手一振,双刀钉在案板上。 老人起身欲离。 这时,一道人影如一道旋风旋至。 这人影扑过山石垒的西墙短墙,蹴翻一只晒花椒标的铜盆,复落在东墙上,踩烂三条放在墙头上凉的小鱼,双足一点,便跃向屠场外、林子里。 但这人刚从东墙上跃起,便有一道刀光飞射他背心。 飞刀发出一声劲啸。 这人忙将身子一晃,左移两尺,再向外扑。 但第二道刀光一闪,贯入了他的身体。 他顿落了下来。 像折翅的纸鸢一样落了下来。 发刀的,便是刚才双刀解牛、鼓刀而歌的老人。 ——鼓刀老人! 这个背着遮阳斗笠与伞、绾牛心髻,簪乌木簪,提着包袱与桃木剑的破袍老道,以桑皮纸包了一包酱牛肉,付了银两,准备离店。 韦不凡看着道人的背影,忽笑道: “红花毒尊,你蛊倒了三四个人,就这样走么?” 道人闻声,顿姑住了: “你怎么知是我?” “因为你太镇静、大不好奇了!” “无论谁见到三四个人倒下、六桌的筷子忽然飞起,一个人逃,众人拦,刀光一现,人即倒下……这一个个惊心动魄关目,都会为之惊、为之奇,随着这些事的发生、转移、变化而变化的。只有你在顾客中不动、不变。” “因为只有你才知发生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言之有理,看来我想不认也不行。” “不行。” “好,算你厉害。你想怎样?” “收回那四人中的蛊。跟我回杭州交差!” “回杭州交差?” “你大概忘掉孤山梅家坞那档事了!” “你是说‘铁梅堂‘堂主梅素素死在本座的‘烈火离魂蛊’下?” “我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你带我回杭州交差,可你不是巴炼石。” “是的,我不是。浙省总捕巴炼石已战死栖霞岭一役。” “你既不是官差。那就无权提我。” “我有权。”韦不凡的话,除了在旁的小杨,众人听了不由都惊住,“我是刑部总捕房的,我应官点卯的时候,姓柳。” “刑部总辅房姓柳的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 “刑部总捕房姓柳的,只有总辅头、京都捕神柳虎侯!”道人说。 韦不凡笑:“我就是柳虎侯。” ——原来韦不凡就是“捕神”柳虎侯! 众人恍然。 “我经多方查证才查明,原来‘红花毒尊’是受倭寇收买,专来杭州作奸、盗大案的。‘红花毒尊’与其徒众十一人,共作案四十一起,其中先奸后杀的人命案十八起,各类盗案十三起。已缉拿八人下狱在押。唯‘红花毒尊’与其徒‘毒胆秀才’蒋玉典漏网。” “刚才蒋玉典拒捕逃命,已伤在鼓刀老人柳铁瓦刀下。‘红花毒尊’,你见势不好,让弟子作替死鬼,自己想悄然而退,这一手可不地道!” 那道人闻言,涩声道: “如果我是‘红花毒尊’,那就该跟你去销案了?” “不去也行,除非你自忖可凭你的虫儿蚕儿能敌得住我的刀,作生死一搏。今天你能赢得了我们夫妻的刀,恐再没人留得住你了。” “除此没有其他路走了?” “没有了。“ “现在既然蒋玉典已抓,除了红花毒尊,云南‘红花宗’一脉的蛊门弟子,应算无罪吧?” “只要他们不犯事,那当然无罪。” “和捕门的人搭腔说话,算不算犯事?” “不算。” 韦不凡——柳虎侯说到这里,淡淡道:“不过如有意掩护‘红花毒尊’这奸杀人命达十八条之多的元凶大恶逃脱,那也是大罪。——七心道人,你想掩护红花毒尊逃命,那也是‘以身试法、自投罗网’了!” 韦不凡这话一说,那道人肩一耸,急向外窜出。 但他刚窜出,只见韦不凡举双手遥加控抓,道人顿给韦不凡遥抓着倒退了回来! ——“控鹤手!” ——这就是武林失传两百年后,被“捕王”韦不凡由于破一个掘墓案而发现秘诀练成的武林绝技:“控鹤手”! 这时,一个人被遥加一掷,掷在七心道人面前。 这个人的手脉、脚筋俱被挑断。 这个人衣服已被一物划过、直露出了体肤。 这个人的脸皮竟也被撕开一半。 从未撕开的脸部看,是一个脸皮微黄、皮肤粗糙、专干下活的小伙子。 从己撕开的脸部看,这是却是一个脸色白如尸骨、相貌阴鸷的老者。 ——这人穿的服饰,不就是刚才发现碗底有死蜈蚣与信的那个伙计的服饰? 当众人正在惊讶之际,一个女人已到了面前。 女人以明亮如银月的眼睛向众人一笑: “这就是真正的‘红花毒尊’司徒登雷。” “我已给了他一刀,他再不会下蛊害人了!” 女人摊开手掌,手中有几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玉盒: “解蛊毒的解药在此。我们有了解药,又有了红花毒尊师弟七心道人,不愁中的蛊收不掉、解不去。” ——那女人正是韦不心的妻子:水明月。 韦不凡、水明月押了“红花毒尊”七心道人、蒋玉典等一干犯人与小杨等挥手而别。 ——他们急着回杭州复命。 红花毒尊这样作恶多端的恶人,待报案上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 “斩立决。” “斩立决”的意思是不待“秋决”——不必如一般杀人放火的死刑犯,要到秋天才行刑让罪犯伏法。 秋天,属金,主刀兵刑杀。刑部批决的死刑犯杀头之期,大多在秋。 但重大死刑犯,可以“立决”。 报上刑部后,马上批文斩决。 韦不凡水明月临走前交给刀帝谷的第五大弟子鼓刀老人柳铁瓦与第四大弟子行者了—一个锦囊。 韦不凡道:“你们把锦囊给方谷主,他自会安排的。也许借此可应一个劫。” 韦不凡临走时握别小杨时,也塞了一张纸条。 小杨找无人处打开,上写道: “欲学绝世刀法,须多观薛、轩、方三人刀技!” 韦不凡、水明月定的再会之地是在京师。 对能擒住“红花毒尊”,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 “我和韦大哥(她竟称丈夫为大哥,此亦奇也矣!)都看出了这伙计就是‘红花毒尊’。这是因为第一,我们发现这伙计在发现死焕蚣时,神情、声音表现得过分了一点:本来死只把蜈蚣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第二是伙计在大惊小怪时,现出惊异的只是他的眼神、声音,而脸竟漠然不动,我们便发现他的脸上戴有面具。第三是他打开那‘红花毒尊’留的花笺时,还未看到字,已先把内容说了出来。他怎么会预知内容的?难道他有先知先觉之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信笺本就是他写的。如不是他写的,他就不会这样熟悉。因为即使是我们一块看一人写字时,尽管只有寥寥数字,但在事后要看着字照本宣科念时,也一定会再看一眼的。而当事涉重大事务时,更会细看一遍,怕出错。那么谁不怕念错呢?只有写字者本人。而如果办一件大事,其重要道具、重要的言辞,总是主谋人亲写的,这已成了常识。有了这多疑点——那么我们怀疑他就是‘红花毒尊’。也只有他是‘红花毒尊’,才可能同时下蛊毒倒四个,我们这一方功力最弱的四个。——因为他是伙计,他可以利用送饭菜的机会来选向哪一个人下手合适。至于七心道人与蒋玉典,这是明摆着的红花毒尊的同伙。——我们之所以选择现在这样的方式动手,是为了诱敌外出,各个击败,以免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店中旅客,也为了我们动手时可无所顾忌,不必投鼠忌器!” 水明目最后一笑,托出她告诉大家这件事玄机的目的所在: “我们是做公的,自然心比诸位细一些,也多亏各位配合,才拿下了‘红花毒尊’这魔头。由此是想告诉一个道理:行走江湖,心要细,眼睛要亮。而要练上乘刀术,作大事(她凝目小杨)就要不惮麻烦,从细微处去入手,干细微处体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细谨,是成就大事的前提。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各位(她目注吴婆娑与苏我赤樱、伊豆豆)还望多加小心,珍重珍重!” ——这,算是她的特别留言。 ——刀帝谷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和刀帝谷诸人站在一道山谷里。 要不是谷口立着一块大石,刻有“刀帝谷”三个字,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刀帝谷。 世上有帝王谷。 也有恶人谷。 ——帝王谷有萧王孙这样聪明绝世、武功盖世的旷代名侠所居。萧家本是帝王之族,富可敌国,势雄人众。帝王谷宅第连云,兵甲财宝无数。文臣武将、美女高士。说起帝王谷,让人联想到金碧辉煌的宫阙,花簇锦绣的苑囿,奇诡无比的阵图,真可谓神仙洞府,桃源岁月,山中甲子。 ——恶人谷则有“十大恶人”:“不吃人头”李大嘴,“不男不女”屠娇娇……而最有趣的就是小鱼儿,由“十大恶人”从小就教以各种恶技恶术、“十恶俱全”却心底善良的小鱼儿。 恶人谷虽无法与帝王谷比,但也有家居,店铺,洞府,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但这刀帝谷简直是一道荒无人烟的荒谷。要不是行者了一加以指点,告诉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住的是什么地方,二师兄“无影刀”薛泪住的又是什么地方,以及众人最感兴趣的刀帝谷主方生死又住哪里,言之凿凿,人们真以为是走错地方了。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在一个不像是刀帝谷的地方。 第十三章 奇门高手 一 风花雪月。 玉树临风,花间把盏。踏雪寻诗,月下探梅。 这是何等风流潇洒的事? 风花雪月。 五陵少年走马章台,美人如花,香随风来。雪腮度绿鬓,玉颜映春月。听琴讴曲,停杯赏舞,花笺题诗,索琴传曲,亦骚人墨客之所雅。倚红偎绿之余,及至干金买笑,灭烛留髡,伴云眠玉,虽为风流余绪,然也是许多男人所企盼的。 有几个人不爱风花雪月呢? 有人不爱风花雪月。 至少武林中、江湖上,有人不爱。 而当“风花雪月”代表一个组合、一股力量时,武林中、江湖上,肯亲近的则更少了! 因为“风花雪月”,代表着神秘的杀手、剑士、身世、武功、情仇、暴富、死亡。 天下有风。 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力量。 风在风洞—— 风洞,据说是天下之风放出来收进去的地方。风洞有大口袋叫风袋。袋口一张,则风出,袋口一收,则风收。 但武林中,江湖上,人们怕的“风”,是一批武功奇高的杀手。 这批杀手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平地起风。 空穴来风。 风说来就来,无地不可至,无所不可为! 这就是这批叫“风”的杀手最可怕的地方。 “砍头只当风吹帽”。这是绿林好汉、江湖弟兄放在嘴上的口头禅之一。 对“风’杀手来说,砍头就是风吹帽。 当他们像“风”一样在某处地方出现,吹过去时,便有一个人的头像“风吹帽”一般被砍去了! 被“风”杀手选定为刺杀目标的人,很少能逃得过杀的命运。 ——即使他们躲到天涯海角,世上最偏僻隐秘的旮旯;即使他们躲到深宫禁城,世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也不能! 因为谁即使再躲,也躲不开风的。 连死人躺的棺材、埋的坟墓,也有风进去。 一一事实上,“铁面财神”朱七爷就是躲在棺材里被“风”杀手杀死的。而“天王伞,地王枪,人王七星梭”宝大公子,北地三大镖局局主的总后台、身为大将军之子的宝庆,则是在自砌的“坟墓”里,被“风杀手杀头送终的。 “风”,就是代表了“风杀手”这股神秘的势力。 这股神秘的势力,叫做“风洞”。 “风洞、花宫、雪天下、月亮船”。是武林中十大奇门中的四家。 另外还有精于毒药的“海中村”、擅长易容的“变脸坊”、“土中仙”苗家、奇门遁甲之尊“时家”等。 “风洞”的洞主不姓风,外号也无“风”字。 武林中有名的美女风四娘、刀客“风郎君’、“风眼”等,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 但他们都与“风洞”无关。 “风洞”的洞主历代都无名字披露江湖。 只有这一任才有了例外。 这一任洞主姓戴。 当年山阴王子猷,某日喝酒读诗,偶动相思一念,雪夜乘舟访问的,便是这戴洞主的祖先。 但这位戴洞主戴先生并不住在郯溪。 “五百年前是一家”。即使当年同姓同族同支乃至同一房中分出的同胞,历数百年变化,往往也成了天各一方的陌人了。 但这也并不妨碍戴洞主承继他祖先的风流。 尽管武林中,江湖上,能与“风、花、雪、月”四奇交往的人很少,但江湖上还是传出了两句关于“风”花”四奇的口号: “老来风流是戴五, 花魁娘子擎红灯。” 老来风流,说的就是这戴洞主。 他排行五,以排行名世。 武林的“花”指“花宫”。 “花宫”,不同于当年的“移花宫”。 “移花宫”宫主姐妹与大侠燕南天、绝代双骄花无缺、江小鱼及“十大恶人”的故事,已隔得太远了。“移花宫”的武功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也早已失传。 “花宫”是这六十年间冒出的一大武林奇门门派。 就像没有人知道“风洞”在哪里一样,没人知道“花宫”、“雪天下”、“月亮海”在哪里。 但“花宫”鲜花时不时在世上出现。 “花宫”的鲜花和世上其它地方的鲜花并无多大不同。 最多,它送到你的手里、别在你的衣襟上、插在你的门环上,或放在一只小巧玲珑的花篮里放在你的门口白玉阶上时,比别处的鲜花来得清嫩些、清新些、鲜活些、明艳些而已。 也就是说,它比别处送的鲜花只不过少了一点灰尘,多了几滴露珠;少了一些枯竭的枝叶,多了几瓣花瓣、几个花骨朵而已。 不同的不是花,而是人。 送花的人。 “花宫”送花的人都是女人。 不管这女人是六七十岁的老媪还是十六六岁的少女,不管是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的女孩,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都有一点可与其他女人区别开: 清。 “花宫”送花的女人都有一种清丽、清雅、清新、清朗的气质,让人感到清迈脱俗、清高超逸的出尘之美。 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将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你是不是一定觉得心里很愉快?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送这样的花给你,你是不是一定很开心、很乐意接受? 但武林中、江湖上,这世上,有人怕这样的送花怕得要命。 他们怕得要命,是因为送这样的花通常都表明要他的命——如果他曾做过亏负过女人的事。 ——譬如赵钱仗着一张小白脸,又年少多金,还会几手武功,在诱好了张裁缝的女儿后又把那可怜的女孩卖到窑子中去了。 ——譬如孙李带着一帮手下砸了白云庵的门强暴了美貌尼姑后还逼她还俗嫁人。 ——譬如中了举人的周举人一脚踢开了跟了自己多年、贤惠的结发妻子,入赘中堂大人府当了二任新郎;或者土家吴财主强占民女小红,使小红羞辱之下跳了井或悬了梁…… 或者武林江湖中的采花盗与烧杀好淫坏事做绝的匪徒…… 这样的人如收到“花宫”送的花,那就是他已活到头了! 紧随着花朵到来的,将是死亡。 “花宫”的人杀了人,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一支花,一张纸,纸上所写的,就是死者生前的罪行。 因此,人们都把“花宫”送出的花叫:死神的请柬。因为花中将会附一张纸,写着杀你的最后时限。它如写了“今日杀你”,那你就肯定见不到明日早晨的太阳了。 人们把“花宫”杀人后留下的花叫“死亡之花”。 人们习惯上把“花宫”与专为女人们报仇复恨的“红灯教”联系起来,称“花宫”是“红灯教”的变异。 可不,当年“红灯教”不也是这样的行事方式吗?只不过她们用的是红灯! “红灯教”把红灯笼插到谁家的门上,三天之内,一定会有一个提红灯的女人,以高超的武功来取这一家家中该死之人的命! 难道“花宫”一脉是当年“红灯教主”万俟明妙、“红灯女”上官飞雪所传下的“红灯教”分支? 如不是如此,为什么“花宫”宫主“花魁娘子”现身江湖时,总在夜里,总擎着红灯呢? 而今,“风花雪月”将齐现刀帝谷。既然连绝少现身武林的“雪天下”人物“满座衣冠似雪”和“月亮海”的“月亮船”也来刀帝谷,这阵仗,还小得了么? 何况还有苗家。 “土中仙”苗家。 以地遁术的神出鬼没和一旦缠上对手不死不休而令天下武林头疼的苗家! 如果这五大奇门都打宝车美人的主意,小杨与伊豆豆、苏我赤樱是否能带着宝车离开刀帝谷,就很难说了。 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敖断雁五人坐车而行。 鼓刀老人柳铁瓦与行者了一在左右相陪,唐亮与冯刚,一在前面引路,一在后面护卫。 听说“风花雪月”与“土中讪”苗家已到了左近,如给五大奇门掳走一人或者拆去一根车辐、杀死一匹拉车的马,那“刀帝谷”丢的人就大了。 一行人正向风雷洞出发。 风雷洞是刀帝谷主方生死两大得意弟子之一的“大劈山”轩辕昆仑所居住的地方。 风雷洞在刀帝谷“风雷瀑”侧,是“风雷瀑”的中腰。 不要说在风雷洞听瀑布奔泻飞溅声,即便在老远,也自听到瀑布溅落的风雷隐隐之声。 据说,“大劈山”轩辕昆仑练刀时,能一刀把中腰两丈的瀑布给拦住、格开! 到风雷洞,必经枕流台、漱石亭。 枕流台横伸向瀑布,似欲伸臂揽瀑布入怀。 台广十余大。 白上四周长满了挺拔的苍松翠柏。 当人在台侧经过,看着断崖巨岩的石缝里那刚劲有力的松柏之根,虬结、扎根在石缝里,紧紧抓住山石不放,就会想到两个字:坚忍! 面对这样的松柏,你能不为自己浑浑噩噩、稀松糊涂地混日子感到惭愧? 小杨他们一行到达枕流台下,想不到会听到久违的江南丝竹之声。 台上,正有人奏乐宴客、起舞侑酒。 如此空山。 如此空谷。 前不巴村。 后不巴店。 是谁,竟有此雅兴,特来藉这青山十里、寒松百桃以飨高朋呢? 一个著葛丝轻袍的高冠老人,相貌清雅,一部五柳美髯,迎风飘拂。此时正分杯敬酒,嘴里念念有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太白你诚我千古知友,当坐首席!”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有时,安能蹀躞垂羽翼?’鲍参军,你这诗写我三十年前雄心,当坐二席。”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哈哈,这恰好是老夫写照,‘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露,又何妨?’正是正是,喝酒还要问什么年长年少?谁不该喝?坡公坡公,你当坐这第三席……” 他说至此,忽抬头道: “何方高人来此,请同喝一杯如何?” 这话一说,便有人应道: “阿弥陀佛,贫僧了一,苦行修道,不敢有碍施主高致。” 另一人则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屠沽之辈、引车卖浆者流,恐有负先生雅兴。” 答话的两人,正是行者了一和鼓刀老人。 “既是修行高僧,且留下让老夫奉些素食山果,一聆禅佛真言。至于这位老大哥,所谓‘仗义每多屠沽辈’,‘英雄不问出身低’,还有两位壮士和车上的各位,如看得起老夫,也请一共赏光!” 这样一来,这一行人便被全留下来了。 高冠老人肃客就座,便有唇红齿白的娉婷女子,婀婀娜娜地为众人斟酒。 老人身后,有二女一红衣一绿衫,一捧古琴,一捧棋具。两白衣女子,执拂、执扇。另有四五个妙龄女人,一个个明眸皓齿,正凝神贯注地吹弹着细乐。而七八个美女,正翩翩起舞。 高冠老人以箸指着桌上茶肴笑道: “你们山东出生的圣人孔老夫子说得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吃喝方面自是马虎不得。只是老夫仓促之间,不及治菜,草率之处,让各位见笑了!” 小杨细看这石桌上所陈,不由吃了一惊。 这桌上正中正是孔府喜宴的第一道菜: “八仙过海闹罗汉。” 此菜以鱼翅、海参、鲍鱼、鱼肚、虾、鱼条、鸡八种主料为之,摆在八料中间的乃是罗汉钱状的罗汉鸡。 在孔府喜宴中,因此菜一上席便可开锣唱戏,故称“八仙过海闹罗汉”。 这高冠老人以此案开头,正寓有一场好戏才开场之意,倒是小觑不得。 这时却听吴婆娑笑道:“老丈真是有心人,这桌菜把山东名菜名点几乎配全了。” 伊豆豆兴致勃勃点道:“布袋鸡、松鼠鱼、荷叶肉、锅烧肘子、九转大肠、黄焖鸭肝……哦,还有香翠酥!” 鼓刀老人柳铁瓦大笑道:“两位姑娘还有所不知,最好的还是这‘泰安三美’。” “泰安三美?”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俱问柳铁瓦。 柳铁瓦点头道:“对。自古有‘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的说法。这‘红烧白菜’、‘豆腐丸子’、‘沙锅豆腐’,老夫一闻味道便知是连水也从泰山带来的,委实难得。”| 高冠老人闻言,击掌道:“想不到老夫遇上美食知交了!还没请教各位名讳!” 当下由鼓刀老人—一作了引见。 鼓刀老人引见毕,笑道: “还没请教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高冠老人捋髯笑道: “老夫姓戴。‘老来风流是戴五’,说的便是老夫!” 高冠老人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唐亮、冯刚双双拔刀欲起。 鼓刀老人柳铁瓦在两人腰间,以指点了一点,把两个师弟先自稳住,随即起身一揖,长笑道: “恕小老儿眼拙,原来是名闻天下的‘风洞’洞主戴五先生光临敝谷了!”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此来,有何见谕?” 行者了一则沉声宣了一声佛号。 戴五见状,笑道: “不敢不敢,莫拜莫拜!风流如戴五,自然来此是看看美人,听听瀑声歌声,会会多才多艺、风流多情的薛公子薛泪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如看了称心,自然带几个美女,收几个弟子回去更妙。” 戴五说毕,一举白玉杯,满饮一杯,放声大笑。 戴五这一说,鼓刀老人柳决瓦仰天打个哈哈道: ‘好!既然戴先生有兴,且让小老儿拉两声粗嗓,抛砖引玉!” 柳铁瓦从肩上褡裢里取出一对解牛刀在手,鼓刀唱了起来。 当年访学屠龙技, 半生闲置长太息。 后来学得屠牛术, 方得温饱治生计…… 柳铁瓦这回鼓刀而歌,与上回不同。 只见他声发丹田,气冲霄汉,响遏行云。 他这一唱,顿把戴五手下的群女吹弹的音乐声、山上山下的瀑声都盖了下去。 戴五见状,叫道:“有壮歌不能无劲舞,姑娘们,起舞!” 他一言发出,那原先奏乐的姑娘与跳舞、捧琴的姑娘俱身形一晃、一变,变出一种新的舞姿来,一起一伏,一进一退,恰应合了鼓刀老人柳铁瓦鼓刀而歌的节律。 众女起舞,正好把柳铁瓦围在场子中间。 这一舞,在场的小杨、行者了一和唐亮、冯刚俱看出这众女之舞,乃是一种武功,一种阵法。 这一舞,顿把鼓刀老人鼓刀之歌给克住了! 鼓刀老人柳铁瓦这样相持下去,即使走得回来,也将元气大伤了! 就在这时,柳铁瓦长笑道:“俚曲俗词不足有累清听,小老儿还是敲两声刀声聊代歌乐吧!” 他双刀一敲,顿敲出一种清脆、悠长的刀声来。 刀声一变,舞女们不由呆了一呆,再舞时也变得舒缓起来,衣决飘飘,曼舞如仙。 ——饶是如此,以小杨估计,鼓刀老人柳铁瓦如走回桌边,也非一时半刻所能做到。 这时,吴婆娑站了起来。 吴婆娑笑道:“见众姐妹舞姿这样漂亮,婆娑要学舞了!” 她手执玉笛也起舞起来。 她边舞边吹。 吹笛。 吴婆娑介入众女之舞,情势又为之一变。 吴婆娑吹的笛极激昂、雄壮、有裂石穿云之慨! 吴婆娑的舞姿优美,顿把众舞女比下去了。 吴婆娑舞步快捷,节奏也快,她这一吹一舞,顿把众女的舞步给打乱了。 众女虽勉强跟着吴婆娑的舞步,但一个个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秦王破阵乐?” 戴五见状,惊道。 他随即叫道:“琴来,待本座援琴助兴!” 戴五安罢琴,长眉一扬,开了指。 他弹的是铁琴。 他的琴曲一起,小杨惊道: “天魔舞!” 小杨的脸顿变了。 他向伊豆豆、苏我赤樱道:“快闭塞耳朵,此琴此曲易引发你们的毒药禁制的痛苦。” “这些女子如会‘天魔舞’,事恐不能善了了!” 天魔舞是一种舞蹈。 天魔舞也是一种武功。 天魔舞这种武功,是由魔教一位叫天魔女的公主所创的。 这位魔教公主被封在峨嵋山神尼无根师太设的锁魔谷里,后被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白云剑客”方怀远的套子温黛眉救出。 这位魔教公主便授了温黛眉“天魔舞”武学。 温黛眉后以“天魔舞”武功诛杀了金碧城主田八方的妻子、荼毒武林为害天下的女魔头西门凤。 温黛眉后出了家,成为了了神尼。 一一这,是几百年前的武林秘史了。(见拙著《天魔舞》) 后来除武林中“鬼斧”斑家的“老班底”三长老之一的文异武,曾一现《天魔舞》绝技外,《天魔舞》再也不曾出现过,在世上湮没无闻了! 原来以为这《天座舞》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移花宫”主等的神异武功一样从此失传,成为广陵绝唱了。不意今日又现江湖,又现武林! ——《天魔舞》武功乃魔教第一流武功。此舞一出,谁人能挡? 见小杨闻琴变色,戴五长眉一扬,凤目中现出异彩来: “杨老弟知道《天魔舞》?” “在下曾见到过《天魔舞》开指十三行琴谱。” “杨老弟到过魔教?” “不。在下只不过在一位异人处曾偶见部分魔教经籍。” “这就对了!‘鬼后’并没骗我。” “‘鬼后’?” “‘鬼后’萨红袖传书告诉我,有一位姓杨的刀客进了刀帝谷,他知道《天魔舞》…… “你特为此而来?” “虽然到此来是诸事辐凑,但找你正是最主要的目的。” “你不愿世上有人知道《天魔舞》武功?” “不,恰恰相反,我愿世上有更多的人能知道《天魔舞》武功!” 戴五说到这里,双手四指一划,琴声顿在一声琤踪错落的金石之音中,嘎然而收。 戴五站起,仰天长叹:“你说得不惜,我这一琴曲是《天魔舞》。但我只会此开指十三行,再后面是我自创的,但与原曲命意差得忒多,我聊以命之为《天魔舞》武功。” 戴五长髯无风自动:“老夫为这《天魔舞》三十年来无时不在冥思苦想,既误尽青春,负尽韶华,又误了成就王霸天下的武林事业。后来自知以我辈之智,恢复《天魔舞》无望,才放任自己纵情声色,老来风流,以补三十年黄卷青灯之寂。想不到、想不到天不负人,今日终教我遇上杨老弟了!” 小杨听戴五这一说,心知肚明:这是“鬼后”萨红袖的诡计。她知戴五在苦研《天魔舞》便以自己会《天魔舞》这一点来打动戴五,令载五截住自己。而今日枕流台之会,不意自己正巧说出《天魔舞》来历。这事无巧不巧,此时再欲表白自己不会就成了推托之辞,有意隐藏了!可是事实如此,又只能徒唤奈何了! 这时只见戴五一挥手,把众舞女喝下了场,然后向小杨一拱手道: “杨老弟青年才俊,文武双全,老夫有意请老弟共襄盛举,成就我‘风洞’大业。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小杨苦笑着站起道:“前辈错爱,恐在下无能为力” 戴五脸色一变道:“杨老弟何必忒谦?莫非是看不起老夫?” “在下岂敢。实不相瞒,在下对这《天魔舞》也只见到过开指十三行,后面正谱也未曾见过。前辈非凡人物,识见超尘迈俗,在下何人,岂敢妄加评论?《天魔舞》武功,有神鬼不测之机,在下武功平平,才学浅陋,连管窥蠡测之能也无,岂能信口雌黄?” 戴五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老夫想补全这《天魔舞》,是痴心妄想了?杨老弟决意是不帮我了?” 小杨说:“在下纵有此心,也无此能。只好有负前辈所望了。” 戴五负手向天,淡淡道:“这也没什么。老夫原想回风洞再研究《天魔舞》,既然此舞补全无望,不研也罢。老夫还是依旧风流依旧狂,还我旧时面目!” 戴五说至此,把眼注定了小杨道:“老夫曾说过此来刀帝谷是为了看看美人,会会薛公子。如看了称心,带几个美女、几个弟子回去。杨老弟应不会无闻吧?” “前辈有言,不妨明说。”小杨沉声说。明知戴五此言,等若威胁,但事到临头,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戴五淡淡一笑道:“明说也没什么。只不过看中了这三个美女和这辆车子。老夫想来,坐在这辆金子做的车子里,有两个扶桑美女相陪劝酒,再有这位吴姑娘奏笛,一定是亚赛神仙了!” 小杨脸色一凛,道:“前辈明知是在下护卫这两位小姐和宝车赴京,如此说来,岂不有意为难在下么?” 戴五放声大笑道:“我戴五行事,自是风流自是狂,只要高兴别说为难个把武林小辈,便杀几个人,流几场血又能如何?” 戴五负手独步而出:“江湖、武林,本来就与官场、商场一样,并无正义、公道而言。谁官大、钱多、实力大、拳头硬,就听谁的。你自认能与我‘风洞’抗衡,就出手吧!” 戴五说至此,忽喝道:“风!” “风”字一出,周围周树林中,松树柏树树冠上一阵簌簌之声若有风穿行。 从树枝上忽无声无息倒挂下一批身着与树叶一色的风衣杀手。 这批杀手头下脚上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只蝙蝠。 这就是令江湖闻名色变的“风”杀手。 “风”,来了! 小杨剑眉一扬,正待应战,却听鼓刀老人柳铁瓦一笑道: “杨兄弟民来了刀帝谷,便是刀布谷的客人。刀帝谷怎会让人留难客人呢?何况敖十二师弟又报知了是乌衣道人推荐、谷主传言邀来的贵客,刀帝谷更有保护贵客不受惊扰之责!戴先生如再执意为难杨兄弟,那就是与刀帝谷过意不去了!” 戴五一笑道: “老夫正有向柳大侠、了一神僧讨教之意。” 这话一说,却听一声“呛嘟”之声。 唐亮、冯刚已拔刀而起: “我们两人不才,先来领教先生高招!” 唐亮、冯刚两把锯齿刀,对着三十六个“风”杀手。 这三十六个“风”杀手中,就有十八个女子。 这十八个女子原先捧琴执拂、吹弹弹筝、奉壶斟酒、曼歌曼舞,随戴五一声令下,俱成了杀手“风”! “风分雌雄。这是宋玉说的。老夫且以这雌雄阴阳之风演一曲《风廉舞》,试试两位的刀法!” 戴五说毕,准备弹琴。 但他手指还未触及琴弦,却听半空中一个声音如雷炸: “戴五难道真要同我刀帝谷为敌?” 随说话声,一个身材魁伟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长一双金瞳大眼,敞怀,袒臂,肩扛大刀,大步踏上这枕流台,雄迈之极。 这人跨一步竟有五尺之大! 这人浑身瘦骨棱棱的,但骨骼巨大,骨节突出,大手大脚,给人一种一脚能踏塌一座台,一拳能打翻半座亭之感。 这人目光炯炯,注定戴五: “我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一旦出刀,你知道你的‘凤’杀手还有谁能活?” 戴五冷笑:“不试怎么知道?” 来人大笑,摇头:“人都道戴五是个人物,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不知敌之强弱,贸然动武,是谓不智;不恤部下生死,意气行事,是谓不仁。大敌当前,不思报国,是谓不忠。为美人宝车而大动干戈,得罪武林同道,是谓不义。一人不智不仁不忠不义,即使勇如霸王,也难免核下悲歌、乌江断头。这些,聪明如戴五,怎会不想想?” 戴五冷笑:“看来阁下就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先生了!——这些‘风’本是我把倒毙街头路边的孤儿抚养大并教以武功的,他们活着就是为有一天能为我而死的。我自生之,我自死之,何来不仁?我以‘风’来试刀,察敌武功深浅,又怎算不智?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如果我算不忠,那么请问轩辕昆仑先生又杀掉多少倭寇了?” “好,问得好!”轩辕昆仑豪声喝道。随即他一扬眉,“我刚从关外回来。倭寇从辽海来侵,我随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刘总兵自有具报朝廷的奏表,上有我等杀敌之功!” 轩辕昆仑顿了一顿,道:“我此番回来,便是想邀同门师兄弟一并去军中报效的。” 戴五淡淡道:“便算是报全了国,苦的依旧是民,这又有何用?” 轩辕昆仑道:“难道你另有高见?” 戴五道:“我只是想创一门无敌的武功,训一批无敌的杀手。不敢妄言报国,但求多杀几个该杀之人,总算使百姓少受些暴虐之害。” 轩辕昆仑道:“看来是我错怪尊驾了!” 戴五道:“我自求心安,又何必问世人对我如何?自古来众口铄金不知骂杀了多少英才豪杰、正直之士?谄碑媚史,也不知美化了多少贪官污吏、恶霸强梁?直笔董狐,终究百不见一!” 轩辕昆仑大叫:“说得好!这世上能做到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对得起天地良心四字的,又有几人?” 这时“鼓刀老人”柳铁瓦淡淡道:“戴先生说得倒好听,刚才请这位杨兄弟与你同研‘天魔舞’,一言不合,便危言恫吓,以武相见,如此强横作派,算不算暴虐之举?” 这话一说,戴五欲辩无言,脸顿时红了起来。 “主人!”只见在场的所有“风”杀手都亮出了兵器。 显然他们只待戴五一声令下,便为主人出气。 戴五呆了一呆,忽宏声大笑起来。 他大笑毕,以拳击额道:“我戴五一生行事,从来没人说过我,原来我只凭自己意气行事,一定也做了不少错事!多谢柳大侠和轩辕大侠指教!” “好,我放过这位杨老弟,一切都揭过不谈了!” 戴五说毕,一拱手道:“老夫去找薛公子谈心去,我们就此别过!” 他发令道:“风,白象台。” 那原先在枕流台的男女“风”杀手,顿像一阵风,一掠而不见。 不但人不见,便连石台石桌上的一应碗碟诸物,俱已不见。 ——一切恍如一梦。 这就是戴五,和他的“风”。 三 白象台。 一人席地而坐,抱膝低歌: “半天风雨如秋。怪石于菟,老树钩娄。苔绣禅阶,尘粘诗壁,云湿经楼。琴调冷声闲虎丘,剑光寒影动龙湫。醉眼悠悠,千古恩仇。浪卷胥魂,山锁吴愁!” 这人吟至此,喟然一叹,自语道:“江南别来已有年,唉,为何还忘不了苏州?忘不了那人?便相逢了又如何?多情,终化无情!” 这人正自叹息时,却听一人曼声歌道: “红梨叶染胭脂。吹起霞绡,绊住霜枝。正万里西风,一天暮雨,两地相思。恨薄命佳人在此,间雕鞍游子何之?雁未来时,流水无情,莫写新诗。” 随吟诗声,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一袭青衫飘飘,背负朱伞、竹剑,高腰白袜,八搭麻鞋,飘然而至。 这人听了来者所唱之曲,不由身子震了一震。 来者悄然而立,注视这人,默然无语。 这人道:“我已知道你已人了‘花宫’。花宫主既命你前来,你动手就是,我不还手。” “你……”来者似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该留宿你楼上,一切由我而起,自应由我而结。” 这人白衣、青丝、衣带,俱在清寒山风中飘飞。 这人的背影给人清凉之感。 “我……”来者似有所表白,然欲语还休。 “既不动手,我自作了断吧!” 这人冷冷而决绝地道。 这人说毕,只见白衣一展,一振,整个人跳下白象台,人顿坠向那云漫雾弥的谷底。 这人选择这白象台,竟似专待来人,以求一死的! 这人纵身跳下百尺高台,合下深不知几许,怪石嵯峨,焉有命在? 来者见状,不由呆了。 来者呆了一呆,忽身子一冲,也往台下跳去。 ——但两条俏红的红影抢出,从左右扑往了来者。 两条俏红的红影迅疾地点了来者身上几处穴道,将来者扛在其中一条红影身上,两人施展轻功,从来时石径飞奔而下。 ——这两人此来,似是专门偷袭这来者的。 这跳崖台的白衣人是谁? 这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又是谁? 而那两个专门偷袭朱伞竹剑江湖人的红影,又是谁? 为什么要把这人间生离死别的一幕,上演在白象台呢? 白衣人跳下,正穿过云遮雾绕,急坠而下。 然而忽有一片花海在脚下翻涌。 那是以武林高手特有的精深内功打出的一束束花朵在纷飞交织! 花朵竟托住了白衣人双足,不让他往下坠落。 一束束花犹自不绝地从四处打来,竟神奇地聚在一起,聚成一块花的云毯,悬在空中。 随后四道白绫绸带长达十余丈,从两边涧边飞出。 其中靠东边的两道白绩绸飞卷到白衣人身上。 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绫绸一圈圈飞卷到白衣人身上,至少有数十圈! 然后,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统绸猛地一振。 白绫绸连所卷的人顿被拉回,收飞入涧东边的小坡林间。 “成功了!”“救到了!” 涧两边顿响起一片女子的欢呼。 白衣人脸色苍白,体质文弱。 两道竹叶般的修眉下,一双星目含有忧悒之色。 白衣人略一睁眼看了着围着的女子们,一叹道: “你们又缘何多事?” 白衣人言毕,把眼合上,似已睡去。 这时,一人风风火火起走来。 “大师妹!” 众女叫道,迎上,并为之让道,让她通过。 那是一个黑衣、黑眉、黑眼睛,白脸如冰的女子。 那女子的黑眉如扬起的鸦翅,很俏,很英挺。 那女子脸上有股冷傲之色。 那女子走到白衣人面前,陡地眉一挑,一剑已抵在白衣人咽喉上。 ——她的剑如何从腰间拔出、出招的,竟没人来得及看清! 众女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也有女的细声道:“别杀他,青青已为他这样了,杀了他,青青还怎么……”这细声说话的女的还没说完,只听那大师姊冷笑一声,把一双凛列的眼向众女望去—— 众人顿鸦雀无声。 大师姊随即把目光落在白衣人脸上,冷冷道: “好!好一个无情的薛泪!你以为自封穴道跳下白象台一死就能了之么?你既然无情又何必留情1?你,你可知你把我们孙师妹给害苦了?” 白衣人闭眼不语。 “你虽罪不至死,但你以这张脸也不知迷了多少像我们孙师妹这样的无辜女子,不如我把你脸给毁掉,免得害人!” 大师姐说至此,剑一振,剑尖顿跳离白衣人咽喉,向他脸上落去。 剑如灵蛇乱颤。剑急划而出,疾如闪电! 这一划划出,这白衣人一张俊面算给毁了! 众女见状,不由都掩上眼睛。 剑刺出。 剑忽停—— 剑上停了一枝花! 一枝有四片绿叶衬托的牡丹花! “宫主!”众女俱跪了下去。 “师父!”大师姊也随之而跪下。 “芙蓉,薛公子此事不算有罪。” 大师妹林美蓉和众女依旧跪着,井不见那被称为“宫主”的人出现,但林间自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慈蔼中透着一种威严。 “薛公子出谷到苏州去访人不遇,醉后误宿青楼,当时孙青青被鸨母唤出陪寝。薛公子知道孙青青身世,以二千金把孙青青赎出,留诗而去,始终未有非礼之举。” “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子的好感,哀其身世,为其赎身,把那女子救出火坑,并留下生计之资。这怎么算有罪呢?” “花宫只惩有罪之人。芙蓉,率师妹们撤白象涧,至神凤岗以待风、月、雪三门。” “是!” 白象涧下,两人守着一张巨网。 “咦薛公子怎么还不掉下来?” “也许他轻功卓绝,已半途飞走了。” “不,他说好会下来的。薛公子从未失信过。” 两人正议论间,一人已从空而降,落至两人身边: “多蒙两位关心。” “薛公子!” 白衣人。 薛泪薛公子。 刀帝谷“无影刀”薛泪。 薛泪正待与两人叙话,忽身子一侧,以二指夹住一朵花。J ——一朵飞来的花。 薛泪正待开口,却见一剑如电飞来,直贯咽喉。 薛用退。 一退二十丈,退到一株树上。 ——他以怎样的轻功身法从地上飞退到树上的,谁也没看清。 他就像一阵风,忽然就飘到了树上。 但他退到树上,剑也跟着到了树上。 剑距薛泪咽喉一尺! 薛泪一愕。 “薛泪,我现在要取你命易如反掌。” “林笑蓉,你为何几次三番要对我无礼?” “为了孙青青。” “孙姑娘与我已无关系。 “怎么没关系?孙青青本来有她的活法。你既把她从妓院赎出,留金留诗,给了她梦,便不该再破灭她的梦。” “我破灭她的梦?” “正是。你的所作所为和所留的诗,给她产生一种你爱她的感觉。她为了找你,历尽曲折,后在金尽人病、将受歹人凌辱之时,被我们宫主所救,入了花宫。此次前来,一半是为了宫主她老人家与风、雪、月三大奇门的约会,一半就是为了让孙青青能一了心愿,看一看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以诈死来摆脱她。你宁愿‘死’也不愿成全她的痴情!你这样一‘死’了之,害她相思终生,岂不残酷?” 薛泪无语,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把头扭过一旁。 “我知道你自小钟情阊门大族之女,你们曾青梅竹马,私定终身。坦作学书学创,十年游历江湖,待回到苏州,那女子已名花有主,琵琶另抱。你遂有痛饮大醉、误宿青楼之事。你终难忘那女子……” 听林美蓉滔滔不绝地说,薛泪脸色变了。 薛泪身子一晃,已脱离剑的控制,把一段枯枝压在了剑上。 薛泪冷冷道:“你敢再说及我私事一字,我一定让你一辈子都露不得脸!” 林奥蓉不由噤声。 两个俏红的红影是两个女人。 被两个女人所偷袭的身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也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见了两个俏红的女人,不由叫道:“秦师组,元师姐。” 这女人的泪顿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下。 “孙师妹,这人既已死了,你又何必再伤心?” ——原来这背朱伞、竹剑的就是孙青青。 孙青青无语,只是流泪。 四 刀帝谷。 聚仙坪。 亥时时分。 “风洞”与“花宫”两大奇门掌门人现身在聚仙坪的聚仙亭里。 “风洞”洞主戴五身后是一对举火炬的黑衣黑巾的杀手。 “花宫”宫主身后则是一对擎红灯的花容玉貌的宫女。 高冠老人戴五长眉凤目,捋髯笑道:“‘花魁娘子擎红灯’。花四娘,你为何总擎红灯现身在夜晚呢” 花立宫主面罩面纱,身材窈窕,面纱后一双星目一闪威肃眼神,冷冷道: “戴洞主,本宫主可并不喜欢说笑。” 戴五道:“春暖花开,你这样冷冰冰的,倒不如当‘雪天下’的庄主!” 他这样说时,却听一人朗声笑道: “戴洞主让花宫主作‘雪天下’的庄主,叫在下又到哪里去?” 随朗笑声,七条白影连翩飞至,射进了聚仙亭。 六个或丰满充盈或劲削清逸的高高矮矮白衣人,衣白如雪,落入座位。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戴五吟至此,击案叹道:“‘风花雪月’之中,还以‘雪’最让人一涤俗念!” 七人正中一位白衣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束发银冠,意态雍容,向戴五与花宫宫主一揖道: “在下陈白衣,代我们‘雪界七子’谢谢戴洞主美言。戴洞主风流人物,风云龙虎;花宫主花团锦簇、回春乾坤,岂我辈可学?” 陈白衣这一说,花宫宫主温声道:“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剑术通神。洗雪天下人之冤之耻,意气风发,侠义日月,我们花宫姐妹,一向是敬钦有加的。” 戴五呵呵一笑,顾视亭中诸人:“我们都来了,怎么‘月亮船’还不来……”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人道: “看!‘月亮船’!” 众人望去,只月夜空中、诸峰模糊背景上,一船如银月弯弯,中座半轮圆月,银亮皎洁,正自天际驶来。 “月亮船”行驶极速,片刻之后,已驶上了聚仙坪。 船中间的半轮银月打开白玉之门,一人著碧玉屐,戴珠冠,披紫袍,腰佩一柄嵌着珍珠、象牙、翡翠、玛瑙、宝石等七宝的白金宝刀的中年人,在白玉瓜朝天镫的前引下,徐徐而出,来到甲板上: “有劳三位相候,朱某来迟!” ——这就是“月亮船”船主朱铅。 ——据说出身自皇室一族,因某一特殊的原因而远走“月亮洋”,成为武林中拥有财富最多的“月亮船”主人的朱铅。他的月亮神斧是武林最诡异的兵器之一。 另外,他的“月亮船”是由白银、白玉、象牙与白金合造的,说是船,船下有轮,能滑行飞驶道路如车;说是车,又能伸出一对银翼,能飞空中。据说是世上最聪明的一百零八个来自欧罗巴洲、利末亚、亚墨利加和墨瓦蜡泥洲的工匠和三百六十名中国能工巧匠花二十年时间制成的。 “月亮船”的武功是武林最奇异的武功之一。 五 当朱铅传令部下以八盏白玉地朝天镫把聚仙亭照得明如白昼时,在银白灯光中,两盏紫莹莹的宫灯,忽然浮起。 宫灯的紫影里,萨红袖出现了。 她道:“我飞柬各位前来,是为了要借助各位之力,克制刀帝谷主方生死的武功。” “对帝谷主方生死的武功,如不集‘风洞’戴洞主的‘大风起兮云飞扬’气功、‘花宫’花宫主的‘万紫千红总是春’奇技、‘雪天下’‘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的绝世剑术和‘月亮船’船主朱大公子的‘月光神斧’就无法克制得往。” “为什么要我们对付方谷主?”戴五问。 “大而言之,为国为民,小而言之,为了各自事业利益或私愿。” 萨红袖严肃地道: “据我所知,胡宗宪将献两名美女和一辆宝车给京师的严家和皇帝,这事酝酿一个天大的阴谋。这阴谋如得逞,不但生民涂炭,兵连祸结,各位的不业根基也将不保。” “竟有此事?”众人神情俱为之一震。 萨红地扫了一下“风、花、雪”三奇,见三奇目中露出将信将疑神情,再看“月亮船主”朱铅,见朱铅脸沉如水。正看着自己,等待下文。 萨红袖微微一笑道:“若不是这等大事,红袖也不敢贸然柬邀各位了——说实话,原先我们幽冥教想一力承担此任的,哪知对方手眼通天,竟邀来西域金冠王,不但令我教铩羽,还反了一个叛徒。” “萨夫人,你能否把这事说得详细一些?像这样不显山不见水的说,我们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个头绪。”这是花宫主在说。 “好,我把我所知的全盘托出。” “胡宗宪献两名名为‘养女’或准‘秀女’和一辆宝车进京,大致是先献给严府,再由严府转献皇帝。车由胡宗宪部将一个姓姚的把总押运,而真正护送的是三个倭寇和一个中原武林高手。” “不对不对!胡宗究是备倭剿倭的,他献的宝车美女怎会是倭寇护送呢?”戴五道。 “说来也不能完全称倭寇,因为那三个倭寇,两个是被护送的养女的本家家将,一个是日本浪人、刀术高手。那两个‘养女’为何会有倭寇家将呢?因为她们的‘养父’虽是胡宗宪,亲生父亲却是倭人。实际是一半中国血统一半日本血统的混血儿,她们的母亲姓伊,是我们大明人,她们的父亲则是一个为避乱而隐居浙地的日本一门豪族的后裔,日本名叫苏我春山,中国名字依岳父姓,叫伊忠义,乃是浙江名士。” “原来如此。”戴五捋髯道,“这伊忠义我倒是听说过的,还曾联名上疏求皇帝抗倭。想不到这次献到京城的,竟是他的女儿。” “如只是这样,似乎还不能称之为阴谋。”“雪天下”“白衣七子”中的柳白衣道。 “如只是这样,的确不能称之为阴谋。”萨红袖道目光注定柳白衣:“阴谋是倭寇利用胡宗宪的‘养女”进献之机,将行刺皇帝,造成天下大乱,以便倭寇乘机侵掠天下。” 此语一出,众人俱大惊。 “此语可真?”这是戴五在问。 “我也不能确定此语真假。只是”萨红袖顿了一顿,恨声道:“我们幽冥教想验证一下胡宗宪的‘养女’到底会不会武功?武功有多高?——结果是我们幽冥教人马大折。” “那两个养女’武功有如此之高?竟连贵教四大幽冥使者、十殿阎君也制不住?”这是朱船主问。 “——那倒不是。武功高的是护送者,那日本三大护卫一死一伤但余下的一人刀术凶猛,敝教之中竟一时无人能敌!更厉害的是那个中原武林高手,他与那日本刀客联手,竟杀入敝教总坛,敝教以十长老困他,哪知这厮竟勾结了西域金冠王一并来对付敝教。金冠王的十大明王正好对我十老。如此敝教终因人手不足,最后竟教他们把那两个日本混血女子带走,还胁裹逼反了我的使女吴婆娑。” “喔,事情原来如此!”朱铅松了一口气。 “噫,谁有如此神通,能令西域的金冠王也俯身听命?”这是戴五发问。 “这人就是有‘快刀’、‘快刀浪子’之称的小杨。”萨红袖道。 “‘快刀’小杨?” “是小杨?” 萨红袖见大家议论纷纷,随即火上加油:“以我看来,这‘快刀’小杨颇为可疑,可能正是倭寇用以助两个日本美女刺杀皇帝的重要角色。也不知他运用了什么手段,竟使金冠王也为其所用,而刀帝谷门户枢纽的‘快刀庄’竟为他秘藏献宝宝车。这从‘快刀庄’到刀帝谷来的一路上,刀帝谷十三弟子中就有好几大弟子为他护卫而行,‘百毒门’、‘疯狂二魔’、‘红花毒尊’等一干高手,也都折于他们之手。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的‘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爷与‘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可能是有所知情,欲阻止此行,结果,唉,竟被他们废了武功!” “我怕那两名日本美女将来真会刺杀皇上,致使天下大乱,便以本教独门毒药禁制手法下禁制,这小杨竟能令眼高于顶的刀帝谷主方生死也为之所用,让方生死来破解我对那两名日本美女下的毒药禁制。我怕这事如不加阻止,将来……” 萨红袖说到这里,却听戴五在旁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我白天在枕流台栏击‘快刀’小杨与那三个女子,竟连‘大劈山’轩辕昆仑也出来阻我!” 戴五续着他的思路:“那小杨真的是十分稳健。倒是刀帝谷几大弟子都纷纷出头,若非方生死有令,谅行者了一、鼓刀老人柳铁瓦和刀帝谷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冯刚也不敢得罪我‘风洞’洞主!” “那‘玉笛魔女’吴婆娑看样子并没受胁裹,而是主动跟了小扬他们一队。这吴婆裟竟能使我‘雌风’队杀手的‘舞阵克敌’之术发挥不出,那一身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那两个中日混血的美女果然绝美。原来那两个美女是受了毒药禁制,我还以为是体质文弱的‘病美人’。这两个美人中了禁制毒药,脸上、目中神采黯然时,尚如此之美,若神采飞扬、风韵生动时,其美又如何?” “那小杨如真会‘天魔舞’武功,如果他把‘天魔舞’武功传给那两个美女,那在皇宫施展出来,那些护卫武士大内高手又怎挡得住?杀皇帝还不是像捏死一只掌中小鸟?” “不得了不得了,这事还真得管上一管!” 这戴五这样想着,便不由自言自语,把他所想所思全说了出来。 等他全说出后,见众人正看着自己,顿回过神来,脸相一窘,尴尬一笑道:“我……” 他还想说下去,萨红袖接过话头一笑道:“戴洞主目光如炬,智慧如海,层层推理丝丝入扣。尽管那‘快刀’小杨居心叵测,还是逃不过戴老法眼!” 这时却听“花宫”宫主冷冷道:“我听了半天,似乎这一切都是萨夫人推测、听说而已。那日本美女是否一定刺杀皇帝还在两可之间。以此没有确证之事,来入人以罪,伤人劫车,恐与理不合!只怕萨夫人用心,未必全在日本美女要杀皇帝这事上吧?” “再说,皇帝自经过宫女行刺之变后,幸御‘秀女’也大为谨慎。一个女子如果不是处子,身负武功,恐很难过‘验身’之关呢。” 朱铅闻言,淡淡道:“是啊。据说那辆献宝宝车价值百万黄金以上。我们‘风花雪月’去对付刀帝谷主,如果日本美女不杀皇帝,那岂不无故与刀帝以及西域金冠王及那‘快刀’小杨一路的朋友都结上仇了?而如萨夫人来个坐收渔人之利,得好处的岂不都是幽冥教了?” 萨红袖闻言,仰天忽发大笑。 萨红袖这一笑,笑得如银铃急摇、金钟狂打、花枝乱颤。 萨红油大笑毕,以手指着“花宫”官主与“月亮船”船主二人道: “我早知道,早知道你们会有此问的。因为——” 萨红袖一双眼睛格外清朗地看着“花宫”宫主: “因为花宫主你,对刀帝谷谷主方生死,有一份崇拜之情。你不想听到在方谷主身上,会发生不顾天下安危、万民生死,为虎作伥、助倭寇实施美女杀皇帝之计这类事。” “萨夫人,”“花宫”宫主冷冷道,“我只相信事实。‘花宫’只凭真凭实据、人证物证俱全以定人罪过,从不敢妄加罪名于人,妄动刀兵。” “花宫”“宫主”道:“我只知道方谷主并非贪图名利之人。五年前天下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天下各派各门都到了,连少林武当也未能免俗,连铁鲸帮五行掌这样的小门小派也妄想染指,只有方谷主置身事外。再往前说,十年前,皇帝下旨立擂,以比武形式选拔武状元,并定‘刀帝’‘枪王’等名目,天下趋之若骛,也唯有武当少林峨嵋三门与方谷主未与会。‘刀帝‘令狐西笑的御封,就是在那次会上封的,因为他以一柄刀胜了天下英雄。震于方谷主文学武功盖世之才,严嵩请五大要员入谷,欲请方谷主出谷,出任七省巡抚之职,方谷主也未动容。……恕我愚昧,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武林盟主、‘刀帝’之位及七省巡抚更大的名目让方谷主动心,该不会是有人许诺让严嵩的首辅之位让给方谷主吧?” 萨红袖道:“当然没人作得了主,让严嵩让权让位给方生死。便严嵩的权位让给方生死,他也未必动心。” “但是,”萨红袖看着目中露出笑意的“花宫”宫主:“如果有人说,一旦倭寇刺杀皇帝成功,天下大乱,群龙无首,诸侯割据,方生死出谷可大展雄才,逐鹿问鼎,一拥江山。你说方生死会不会动心?” “如果有人说,他有武功秘籍能让方生死成为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人,使方生死能打败令狐西笑,他会不会动心?” 萨红袖望着“花宫”宫主:“知道方生死性格的,莫过于我。因为我曾痴心爱过他十年。他心中想什么,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二十年来,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白玉姬!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白玉姬竟会嫁给令狐西笑!” “因为白玉姬与方生死都曾有过默默相许此生的倾城之恋。” “因此在武功上胜过令狐西笑,要让白玉姬明白他方生死无论文学武功人格品貌都比令狐西笑强,白玉姬应该爱的是他方生死而不是令狐西笑!——这已成了方生死最大的心愿。” “除了当皇帝,除了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人,还有一件事也会令方生死动心!” 萨红袖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是女人。” 萨红袖说至此,仰首向天,负手独步。踱在亭外草坪上,脸上竟有凄凉、怅然之色。目中有着美人迟暮的沉痛、英雄白首的寂寞与失败者的不甘,她的身姿似显得单薄起来,像一支秋风中的白荻。 她幽幽地道: “我这样的女人,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了!我爱他十年,他从没许我半个爱字,从没拿温柔的目光看我一眼,连跟我多说一个字也不肯。因为我与白玉姬同龄,我最美的时候也正是白玉姬最美的时候。以白玉姬的绝代风华、风情万千,我纵再自负,也自觉无法与白玉姬比美。他心中只有白玉姬,他觉得与其他女子若多看了一眼,多说了一句话,就对不起白玉姬。——这就是我后来嫁给‘幽冥帝君’墨班戈的原因,我既得不到方生死的爱,我又何必再痴心下去?我那时嫁给‘鬼帝’,正是他与‘幽冥教’鼎盛之时,而方生死还默默无闻!我萨红袖并不是没人爱,我也算拥有过武林中最威风的男人!” “花宫”宫主冷笑:“墨夫人,这好像不是你诉说你情史的场合。” 萨红油深深叹了一口气。 萨红袖望向“花宫”宫主,摇了一下头:“没用的,花宫主,你虽比我比白玉姬年轻十岁,你对方生死的那份感情也不会有着落的。你固然也美,美得超尘脱俗,但你不知你的缺陷。你致命的缺陷是呆板、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你的母仪天下与英武风姿,又怎敌白玉姬那女人成熟的丰韵?” “萨红袖!”“花宫”宫主目光一寒:“你若再对本宫言辞无礼,我会让你后悔有这一张嘴的!” “我只不过讲事实而已。”萨红袖淡淡道,“反正我爱方生死之事是武林尽人皆知的旧闻,而你对方生死那份英雄崇拜之心,谁不知情呢?” 萨红袖道:“方生死如果还有动心的女人,只有两种女人:一是让方生死即使要了那女人随后各自东西使方生死感到不会惭愧的女人。二是让方生死要了那女人后感到骄傲的女人。——因为方生死是一个不愿欠一丝情债的男人,方生死又是一个骄傲的男人。” “这世上让方生死要了后不感到惭愧的女人只有一种:那就是热烈地爱上他、甘愿为他献出一切,以被他爱过为一生最大幸福,同时方生死又对她有即使这个女人献身也报答大恩的女人。” “这世上能让方生死要了那女人后感到骄傲的少而又少。因为与白玉姬比,许多许多女人都显得乏善可陈。但也有例外,譬如皇帝的女人。” “如果皇帝的女人连皇帝也没得到先让方生死得到了,这这是不是一件令方生死值得骄傲的事?” “这世上能让皇帝戴绿帽子的男人毕竟不多。这世上如有只配皇帝爱的女子却爱上方生死,爱得如痴如醉,是不是值得方生死骄傲?” “这两种女人不管哪一种,还必须具备一点条件,那就是美丽与年轻。美丽与年轻得即使白玉姬在侧也不感到逊色才行。” “比白玉姬更美的女人。现在有了!” “因为白玉娘已四十二岁。四十二岁的女人毕竟敌不住无情的岁月。虽然风韵犹存,毕竟徐娘半老。四十五岁的女人毕竟无法比十六七岁十八二十岁的青春少女。” “现在这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已出现,且有人已见到过了,那就是苏我赤樱与伊豆豆。这两个女子的美丽动人,我见犹怜。我可以保证,即使白玉姬来,也不会夺走男人们目注苏我赤樱与伊豆豆的目光。那白里透红脸蛋写着青春的娇羞,那婀娜娉婷的身姿喷着青春的风韵与热力,还有那肌肉充满弹性的、匀称修长的美腿;那香滑的肩头、那瀑布般蓬松的秀发,那水灵灵的、含着少女多情的眼睛……这些,都是二十五岁以后的女人所没有的!” “而这两个女子正是献给皇帝的女子。而这两个女子,正接受方生死的治伤。” “我的武功虽平平,但我以敝教一种独特的毒药禁制手法制住了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天下只有一种人能解开,那就是练到‘刀劫神功’第九重境界以上的人。——当今世上,练到‘刀动神功’第九重境界以上的,只有方生死一人。” “方生死要解开我的毒药禁制手法,是很累人也很危险的,这种解法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全失成为风瘫废人,旦头上将生三至五个毒气气包;重则当场丧命。——因此若非遇到非常之事,敝教也是严禁使用这一毒药禁制手法的。” “如果方生死为这两个女子解除禁制,那是冒了生死之危的。而且此事极耗真力,估计以方生死功力,也将损耗十年功力。” “而如方生死不解禁制,这两个女子将精神萎靡,受毒药折磨,两年后毒发身亡。——这并不是我天生狠毒,实因我怕这两个女子太美了,会真把皇帝迷上。现在的皇帝又那样好色。” 萨红袖说到这里一顿,“是的,皇帝幸御的女子,要过‘验身’之关。非处子不进。身负武功者不进。进幸者得搜身,不许带刀刃毒药以防不测。但皇帝之性格,喜怒难测,若一旦他看中了一个美人,谁敢阻他幸御?他可不管什么处子不处子!再说,以当今之世医术言,令妇人伪装处子,亦非难事。至于假装不会武功,对善于隐藏武功的忍术高手来说,更易。这两个日本美女会不会忍术,谁能知道其底细?她们若要杀害皇帝,即使没有刀刃毒药,也至少有数十种方式,不着痕迹地令皇帝死在她们手里!因此,为国为民,我也只有狠一点心肠了!下了重手的毒药禁制。这禁制,嘿嘿,恕我狂妄,除了刀帝谷主的‘刀劫神功’,一时恐无人能解!” “因此,如果方生死为这两个女子解了毒药禁制,实有了再生之德。这一种大恩大德,便是教一个人日后为之死也是值得的。” “何况,据我所知,这两个女子在见了方生死后也爱上了方生死,爱得都不肯让方生死医治她们了!——因为她们怕方生死有危险!她们说她们反正末了迟早是死,就是痛苦也痛苦为时不久的。因为她们反正要被献给那长得两眼无神形象委琐庸俗的小老头皇帝,倒不如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她们心目中的英雄,以求得这短暂的幸福,享受生命的快乐!” “事实上,正是基于这两个女子如此深情对待方生死,方生死才决定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的。” “至于解除毒药禁制后,方生死与那两个日本美女的故事,有两种说法,四个不同的故事。” 萨红袖道: “一是方生死接纳这两个女子的献身。” “关于这个说法,有两种故事。” “一种故事是说,那两个女子被解除禁制后要求献身给方生死,她们说,与其把这最美好的初次给昏庸好色的皇帝,还不如给方生死这真正的男人。这样即使她们到皇宫死后也不会遗憾了。这两个女子相信,只要方生死要了她们,就不会再让她们死在皇宫了。这样她们在刺杀皇帝时,才真正没有危险。没有方生死这样的大高手保护,她们纵能刺杀皇帝,也无法全身而退。为了保证自己不受伤害,她们必须得到方生死的爱护之心。这一切的一切,都以刺杀皇帝为目标。何况方生死也的确是一个值得献身的男人!” “另一个故事说,那两个女子在解除禁制后要求献身。方主死说,既然你们将要刺杀皇帝,在死之前要做到不欠缺任何人的债,既然你们要寻找这人生最后的快乐,我就让你们了结心愿。这样,即使各自生死千秋,也各自此生无憾、无愧了!各自但求心安罢!” “不,方谷主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市恩小人’,他不会接纳那两女子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造谣!”“花宫”宫主言辞激愤地反驳。 “我也希望方谷主不是!”萨红袖道,“不管如何,我们总希望崇拜的英雄是完美无缺的。” “另一种说法是方生死没有接纳这两个女子的献身。” “这说法也有两个故事。“ “一个故事是说,方生死解除那两个女子的毒药禁制,不肯接受这两女子的要求献身的请求,对她们说,要报恩的方式很多,能杀掉皇帝就是最好的报恩。而据人私下听方生死说,他不肯接纳那两女子,怕那两女子在欢爱后贪恋生命的快乐,临阵畏死,完不成杀皇帝的大事。他不能为了女人而牺牲江山。” “另一个版本说,方生死解除那两个女子毒药禁制后,那两女子要献身,方生死没答应,说等两女杀了皇帝后,再同享天下最大的快乐。” 听了萨红袖滔滔不绝地说到现在,朱铅扫了萨红袖一眼,冷哼一声:“你这两种说法四个故事,怎么都说那两个日本美女要献身给方生死?似乎这两个日本美女是平康里的妓女或天下第一荡妇淫娃。难道就没有其他说法?” “有。那就是两个日本美女毫不对方生死动心,一心想杀皇帝。方谷主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也只是为让她们行动不受影响。” “墨夫人,”陈白衣问,“你口口声声说那两个日本美女要杀皇帝,方谷主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也是为了方便这两个日本美女杀皇帝。不知其根据是什么?如果这事是无稽之谈,一切岂不是都成了萨夫人你对方谷主、对那两个日本美女的随意诋毁诬陷?该不会是萨夫人你为了一泄私愤,而播弄是非,或者如朱船主所言,以我们‘风花雪月’四奇为刀,行‘借刀杀人’之计或‘卞庄刺虎’之计,让你们幽冥教从中渔利吧?” “这倒也是的。”戴五道,“这两个日本美女杀不杀皇帝看不出来,但她们至少都很端庄,冰清玉洁,并不像墨夫人说的那种不顾廉耻、随意苟合的水性杨花之女。” “墨夫人,我想你不会仅仅说出你种种怀疑、猜测、臆测,就叫我们‘风花雪月’去对付方谷主吧?”“花宫”宫主道。 萨红袖说:“不会。就是我会,你们是那种凭人片面之言就行事的人吗?” 萨红袖目光扫了一下亭中诸人:“我约你们来,是请你们作个见证,订个盟约。” “如果方生死真的如我适才所说的那样,在为日本美女解除毒药禁制之后,男欢女受,作出那等事,就请各位作个见证,证明方生死并非一生只爱白玉姬一人。” “如果日本美女真有刺杀皇帝之举,这一切都是今日方生死为美女解除毒药禁制所造成的。我们要合众人之力,为天下百姓请命。如日本美女真有杀皇帝意图,方生死要力阻此事发生。如果被日本美女真的杀了皇帝,方生死只有自杀以谢天下!——而如果方生死真的与倭寇有勾结,要扰乱天下,则我们应联手制之!” 萨红袖凛烈之光,注视众人,肃容道:“难道诸位以为红袖此言,也为一已之私么?” “此话老夫赞成。”戴五道。 “这还说在理上。”“花宫”宫主点头。 “方生死如真勾结倭寇杀了皇帝,我们‘月亮洋’虽与当今皇帝不和,也一定全力为皇帝复仇的。”“月亮船”主朱铅慷慨陈言。 “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互望了一眼,一眼之间,心意已通,齐声道: “如方生死真勾结倭寇要杀死皇帝;我们‘满座衣冠似雪’三百六十名壮士只要还有一人活着,誓必杀之!” “好,我们立盟誓!”戴五道,“一家毁盟,四家共击!” “我们立誓!” 六 盟誓完毕。 ‘“风”花’雪”月”四奇立起身来。 萨红袖望向西北方向,喃喃道: “噫,子时已到,怎么还不见动静?” 话音刚落,只见西北方向忽亮起一簇五彩焰火。 萨红伯顿目露喜色,叫道:“走,跟我去看方谷主为那两个日本美女解除禁制。” 萨红袖与众高手纷纷飞落到山坡上。 山坡上,正有鼓刀老人、“快刀”小杨、行者了一等人严阵以待。 山坡上有一山洞,洞门紧闭。 鼓刀老人柳铁瓦见了萨红艳及众人来到,似早在意料之中,一揖道: “刀帝谷弟子谨候各位大驾光临。” “你师父呢?“ “正在洞内为苏我姑娘与伊姑娘疗伤。” 萨红袖冷笑道:“洞内就你师父与两位姑娘?” “此洞是刀帝谷的禁地,历来为谷主坐关之地,旁人,谁有资格进去?” “人没资格,仙就难说了。” “萨教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说人可能没办法进去,仙就可能有办法进去。譬如‘土中仙’……” “‘土中仙’苗家?”鼓刀老人惊讶道。 “想不到柳先生也知道‘土中仙’苗家!” “‘土中仙’苗家与我们方谷主有杀子之仇。当年‘鬼公子’苗玉郎在刀帝谷周围方圆五百里内仗着土遁绝技,连作三十一件采花案子,无人奈何。后被老谷主以其智慧和‘天刀’武功伤于蔡知府后花园,被官府捉住枭了首。——难道‘土中仙’苗家想暗算、报复?”柳铁瓦道。 “师兄,要不要开洞门看看?”唐亮问行者了一。 行者了一似正在闭目修炼功夫。 了一忽身子震了一震,大喝一声“关!” 了一精黑、铁瘦的脸忽像铁被烤红似的红了一红,白了一白。 就在这时,洞门内忽响起了一声朗笑之声。 洞门洞开。 门开。 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汉子。随后是苏我赤樱与伊豆豆。 文静力弱的苏我赤樱竟以单手拎着一个身穿一种奇特盔甲的白发婴儿面的五短老人。 那奇特盔甲醒目地呈现一道遭硬物划过的、已快分裂的裂痕。 五短老人愤怒地叫道:“轩辕昆仑,你毁我宝甲,我们‘土中仙’苗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身材魁梧的英俊汉子仰天大笑:“我轩辕昆仑,一生怕过谁来?” 随着说话,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来,露出的正是瘦骨棱棱、相貌雄奇、一双金瞳大眼炯炯有神的轩辕昆仑的本来面目。 拎着五短老人的苏我赤樱淡淡道:“已然被擒,兀自发恨,‘土中仙’苗家还真有种!” ——苏我赤樱说话竟作男声! 戴五望着苏我赤樱笑道:“原来薛公子是观音大士下凡,能现三十三变化法身!” “我们按计守在洞内,我假寐靠在一旁,轩辕大侠与薛公子扮作方谷主与樱子作正在运动疗毒、解除禁制之状。等到子时一到,地上忽冒出一个白发婴儿脸的头来,我不由发出‘啊的一声,轩辕大侠与薛公子都装作正在运动疗伤的紧要关头,各自闭目运动,一动不动。白发婴儿老者人见状一笑,忽向上跃、整个人都跃在空中,像一只穿山甲又像一只大头龙虾,张牙舞爪地怪叫一声,扑向轩辕大侠。轩辕大侠待那怪老人将临身时,忽然转身立掌为刀,一刀向怪老人迎面劈下。怪老人中了一刀,急窜而出,向来时的地洞头下脚上地扑下去。这时只听外面忽传来隐隐的‘关’字之声,说来也奇,老人的头已一半撞入地下了,那地洞忽关合起来,把老人的头给卡住了!而后薛公子像一只掠地紫燕掠出,把老头给擒住,隔着那怪盔甲点了几处穴道。” “见怪老人已被擒住,薛公子一手拎着怪老人,仰天朗笑了一声,你猜地上怪老人冒出来的地洞怎么啦?又开了,只是泥土稀松,洞口好像比原来小了许多。” 这是伊豆豆在跟吴婆娑、小杨讲述她在石洞中的亲身见闻。 小杨听了心中顿时明白—— 原来“大劈山”轩辕昆仑已练成了能裂石分金的掌刀!这一掌刀竟能把怪老头那怪盔甲劈裂开。 如此功力,那么世上的一切盔甲都挡不住轩辕昆仑的掌刀开膛剖腹之锐了! “无影刀”薛泪薛公子能隔着那怪盔甲点穴,这要不是“刀劫神功”练到聚气成形的境界,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么“无影刀”薛泪的“气掌之刀”也已大成! 行者了一以其精修的内功,既然已练成“金刚大挪移力”关合土石,那么他就可以以万物为兵器,随时可“借刀杀人”了! 这时,只听鼓刀老人道:“家师在‘砥砺台’相候各位!‘风、花、雪、月’四大奇门一时齐至,刀帝谷蓬筚生辉了!” 乱石寒紫如铁。 急瀑飞溅如雪。 天风鼓荡,风雷之声满谷回响。 砥砺台下,有一略呈弓形低洼的平坦的大石石坝,宽逾八尺,长达十数丈。 石坝之上,有一块刀形巨石横在坝上,“刀”背厚达三尺,“刀”长十余丈、宽八尺,刀把、刀尖、刀刃历历俱在,俨然一把巨石石刀! 急瀑冲下,正溅在石坝、石刀之上,喷珠溅玉,雪浪竞涌,风雷之声滚滚,蔚为壮观! ——这石坝在小杨看来,乃赫然是一块用以磨刀的巨大砥石! 砥砺台,名符其实。 刀帝谷,名不虚传。 试问世上还有哪一把刀,比这把石刀更大呢? 此刀诚乃刀中之帝!世上所有的刀到它面前都显得渺小,只剩下俯首称臣的份了! 而让大家更奇的是,瀑布冲激的石坝上,有一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弓背以双手推着那石刀在磨刀! 在这大汉的推动下,那巨大的石刀竟缓缓地在石坝的巨抵上移动! 这一巨石石刀,其重又何至万钧、十万钧? 这,要有怎样的神力,才能推得它动? 但这大汉推着那石刀,竟真的推过去又拉回来地磨起刀来。 看着那大汉把那巨大的石刀徐徐地拉回又缓缓地推过,众人都揉了一下眼,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也有人在自己身上拧了一下,觉得疼了才知这是真的,这一切并不是梦! 众人都呆了! 忽然,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啸声冲天而起! 那大汉用力双掌推出,双足往石坝上一蹬,人顿若俊鹘穿云一般从砥砺台下冲天而起! 在这人脚下,那巨大的石刀在双掌的一推之力下,犹在缓缓向前移动! 似有一位无形的天神在磨刀! 啸声中,这大汉一冲二十余丈,竟冲到了砥砺台上空,随后缓缓向台上飘落。 这大汉落到台上,正背对着台上众人。 天上,一轮大月如斗,正升在他肩上,给他的肩上、他的头发、他的臂膀、衣褶衣纹—一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这大汉身上,似有一种水气氤氲、笼罩,这水气在月辉中竟似也闪着无数细小的银光。 这大汉身上,似有一头黑发闪着银辉,在月光中天风中徐徐飘动。 这大汉朗声笑道:不知各位夜游刀帝谷,我这落汤鸡一般的样子,让各位见笑了! 他说完,缓缓转过身来—— 众人只看到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来。 这英俊至极的汉子道: “我就是方生死!” 一时间,萨红袖、“花宫”宫主、“风洞”洞主、“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月亮船”主、“快刀”小杨、“玉笛魔女”吴婆娑……所有在场的人都忘了开口。 ——方生死! ——刀帝谷主方生死! 我们终于见到刀帝谷主方生死了! 这句话,在这一瞬间滚过了所有人的心口。 第十四章 双雄会 一 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划破了旅途的岑寂。 “怎么啦?”“是谁在叫?”车前、车后的人纷纷发问。 走在头里的三骑马齐勒转马,奔了过来。 那是“快刀”小杨和两个气宇轩昂的青年武士。 “车内什么事?”身材高瘦的青年武士问。 他的问话透着一种果敢、威严。 车内探出妙偷伊豆豆的头来。 “鄢公子,是吴小姐作了个梦,梦中惊了一下。” 伊豆豆回答着那身材高瘦的青年武士问话。 她的眼睛却望向“快刀”小杨。 她向小杨眨眼笑了一笑。 她叫的“鄢公子”,难道就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之一的“追命公子”鄢近花? 鄢公子眉头皱了一下,看了车子一眼,打马又奔向前面而去。 小杨与另一个青年武士则在车后随行。 车队,在官兵、武士、江湖高手的护卫下,正向前面进发。 前面是文安。 文安。保定。新安。安肃。永清。固安。良乡。宛平。信安镇。这一路上将过去的这一带地区,都透着安定、太平的气象。 即使旁边有一个雄县,透着英雄气象,前面还有个霸州给镇着。 而刀帝令狐西笑就在霸州接应、镇守。 在大难不死的押运军官姚把总与胡宗宪的总管杨总管看来,这下子可终告平安了! 但真能平安么? 二 车内。 吴婆娑脸上犹有忡怔之色。 苏我赤樱用她温柔的目光抚慰着这个在江湖上有着“玉笛魔女”之称的来自幽冥教的奇女子。 她想不到一向沉着、果敢、英武的吴婆娑竟也会有惊恐之意、忧郁之色,也会柔弱如斯! “吴姊,你怎么啦?”伊豆豆挨着吴婆娑坐着,问。 “我自见到‘鬼后’萨红袖后,就有一种她不会放过我的感觉。要知道幽冥教虽被‘快刀’杨大侠和西域金冠王所克制,但它的势力范围之广、组织的神秘、残酷的报复手段,在江湖各帮派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们现在有刀帝的‘武圣门’弟子与官兵护卫,刀帝的两大弟子都在,还有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的‘快刀’小杨,再前面还有威震四海的刀帝接应,难道萨红袖敢惹刀帝?” 这是伊豆豆在宽慰吴婆娑。 “我们中了幽冥教鬼后禁制,在刀帝谷主与柳虎侯夫妇联手下,尚且可度过难关,这幽冥教虽然厉害,物有相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总有对付之法的。” 苏我赤樱道。 “我不是个胆小的人。我一向都有自己的主见,能独当一面。”吴婆娑道,“但这次我忽觉得有些怕,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很怪,也很怕人。而我做梦和预感,都是很灵的。还记得在红花集么?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后来就真的被‘红花毒尊’下了蛊。虽然蛊不久就被收回,给解了,但我们都算吃了一下苦头。” “这倒是真的,被放了蛊后,我们都难过了好几天。”苏我赤樱应道。 “这次你做梦又做到些什么?”伊豆豆问。 “我做梦好像是在坐车从一个有两座高塔的城里出来,走在一片荒凉的、黄沙扑面的路上,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冒出许多牛鬼蛇神、马面夜叉、神神魔魔,挥舞各种兵器争先恐后扑来。有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拼命与他们对打,但忽然有兵器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他死了,死了还向我看着,好像很悲哀。我好像只有一点儿大,被抱在一个很美的女人的怀里,那女人长得有些像你,”吴婆娑说到这里看着苏我赤樱,“那女人真的很像你,苏我小姐,和你一样漂亮、温柔。她抱着我,在哭,她哭着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像是我的娘。我从没见过我娘但不知怎的我会做梦做到有一个娘。……再后来我好像一下子到了一个大城里,在一个长长的、幽幽的胡同里飞快地跑,忽然飞出一只大黑袋子把我头套住了,这时一个独臂的男人长得很像聂当,忽过来抱我,像饿狼一样要咬我颈项。但萨红袖一掌把聂当打下去了,萨红袖恶狠狠地说我要报复吴婆娑!她竟变成一个男人。这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向我游来,要咬我!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从云里下来一把把我救了上去,但忽然两人都从天上掉进一个深达万丈的深渊,我不由发出叫声来……梦,就这样醒了!” 吴婆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应该到一个幽冥教无法到的地方去,到那里自开一个天地。” “那就学虬髯客到海外去开国,也作一个扶桑国王!”伊豆豆快人快口地道。 “我担心,”吴婆娑脸上犹笼着阴影,“幽冥教要夺回它的幽冥宝典,会派护教法王来对付我。” “幽冥教的护教法王的邪术与武功,恐怕连刀帝也未必对付得了!” 就在吴婆娑说这话时,忽听外面有了骚动。 伊豆豆不由从车窗外向外看去。 却见一个人桀桀怪笑着,从路旁直向车子扑来。 这人笑得诡异之极!扑来的身法极快。 “什么人?” 这是刀帝两大弟子的“追命公子”鄢近花在喝问。 吴婆娑神情一紧,听着外面动静。 却听外面随即响起有人惨叫倒地声、兵器发出的啸声与此起彼伏的振衣声、叱喝声。 只听“快刀”小杨的声音沉着而响亮地压过一切响声,传了进来: “三位姑娘不必惊慌,有我们在!” 随即响起了一道苍凉的声音—— 那是角声。 军中画角的角声。 三 鼓刀老人柳铁瓦、行者了一拍马狂奔。 两人身后都跟着两匹快马。 三马换乘,让马轮流歇力,无疑是长途急驰的良策。 柳铁瓦、行者了一两人都神色凝重。 两人仿佛在赶扑一场大火。 “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此时可能快赶到得胜淀了!” “但愿他们能先拦得一拦。我们在文安再接着拦!” “我们只要拦上一阵,三师兄就会赶到了!” “二师兄与师父,也一定会随后赶来的!” “想不到‘快刀’小杨、乌衣道人、柳虎侯都把我们骗了!” “敖十二师弟能神志清醒过来,说出大师兄的死因,真是神明佑我们得报大仇!” “九师弟机警过人,随那日本忍者高手,果真探到了倭寇最秘密的消息!” “幸亏如此,否则,师父这一生英名清誉,便葬送在那两个日本丫头手上了!” “五师弟,前面该在什么地方打尖?” “追风堡。” 薛泪与轩辕昆仑看着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取自一只信鸽的脚圈。 纸条上写着虽寥寥无几、但触目惊心的数字—— “倭借胡献美刺皇。九” “倭借胡献美刺皇。” 这就是说倭寇借助胡宗宪献美女的机会来刺杀皇帝。 这就是说:被师父解除毒药禁制的日本美女苏我赤樱和伊豆豆将是刺杀皇帝的凶手! 而师父与幽冥教“鬼后”萨红袖及“风”“花”“雪”“月”四大奇门掌门人击掌为誓: 如苏我赤樱、伊豆豆真有杀皇帝的企图,则刀帝谷将力阻美女进京,直至把苏我赤樱、伊豆豆击成废人或击毙! 否则,一旦真被日本美女刺杀皇帝阴谋得逞,谷主将自杀以谢天下。 否则,四大奇门将共起讨伐刀帝谷,灭刀帝谷全门! 因此,当务之急,必须全力阻止献美宝车入京! 薛泪道:“你先赶去。令狐西笑在霸州,他两大弟子‘追命公子’鄢近花与‘天外飞月’姚悲则在泰安接应‘快刀’小杨一行,现在大概距文安两百里路,柳师弟、了一师弟定拦不住‘追命公子’与‘天外飞月’的!你先去挡上两个时辰,我随后与师父赶来。” 轩辕昆仑道:“师父正在坐关,我这就先行一步了。但愿能把他们拦在到达霸州之前。” 薛泪:“师父曾发誓如武功打不过令狐西笑,决不出山,这回出山,最好能不与令狐西笑相逢。否则,这两雄相会,龙争虎斗,鹿死谁手,殊难预卜了!” 轩辕昆仑大笑道:“以我看来,师父武功已直指‘刀劫神功’第十二重境界,距最高的第十三层境界已不远。想那令狐西笑当了官,荣华富贵之下,武功还能像师父这样日夜砥砺、苦练精修么?” 薛泪道:“你这话也是。只是我们刀帝谷已静了三十年,这一次既要报大师兄被杀之仇,又要又令狐西笑这御封‘刀帝’一较高下,正应了久静之下必有大动一语。这一动,虽不能说‘静而圣,动而王’,也不能折了刀帝谷的威风!” 薛泪目光湛然,眉宇一扫忧愁之色,显得精奇雄丽:“必要时,刀帝谷可动员经营了三十年的弟子精英,各地刀帝谷弟子齐动,江湖上又冒出一个大帮了!” 轩辕昆仑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四 “追命公子”鄢近花一掌击出。 那来袭的怪客借鄢近花对掌之力,身子高高飘起,一掠树梢,闪了一闪,从树顶上扬长而去。 “追命公子”鄢近花面有恨色。 另一个青年武士笑道:“鄢兄何必赶尽杀绝?他既中了你的‘追魂掌’,侥幸不死,也大病一场了!” 随行的杨总管皱眉道:“点子是什么路数?” 把总姚仲虎捻须道:“我虽不知是什么路数,但这人决不是来劫人劫车的,不是来踩盘子,探虚实,就是有意来骚扰的,-可能与谁有仇想寻仇吧?” ——这把总官此番说的一番话,竟然都是老江湖的行话。 ——显然,这把总官并不简单。 这时只听“快刀”小杨手里举着一把刀尖上钉着纸柬的匕首道: “飞刀留柬的原来是幽冥教。” “他们果然还没忘记我。” 车内,“玉笛魔女”吴婆娑冷冷道。 临到事来了,她反而变得镇定起来,眉宇间又恢复了英武之气。 “追命公子”鄢近花。 “天外飞月”姚悲。 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此时正在“快刀”小杨鞍前马后、策马而行。 这使小杨有机会把刀帝令狐的两大弟子和刀帝谷主方生死的几大弟子作比较。 方生死的几大弟子,敖断雁的骁勇、冯刚与唐亮的刚猛、“天狐”胡天的机警、巴盖天的冷厉、鄂恩的诡秘难测、原不怕的心思绵密,都给小杨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鼓刀老人柳铁瓦的乐观豁达,行者了一的木讷而精猛勇毅,“大劈山”轩辕昆仑的豪迈,“无影刀”薛泪的阴柔。 但“追命公子”鄢近花显然不同于上述七人。 鄢近花就是鄢近花。 他瘦削,目光如鹰,办事干练,作风果敢。 他武功绝高。 当那个幽冥教怪客来袭时,他距车七丈之远。 他一闻笑声即跃起,跃在路旁一处高岩上。 然后他才出手。 他扑向幽冥教怪客时,幽冥教怪客连变四次身法也未能摆脱他的扑击。 他与幽冥教怪客对了一掌。 他的招式朴实无华,然威力极大。 他一掌击出,并不再出第二招。 他从闻警到出招这一连串的反应、变化、行动,都像一只鹰。 兔起鹰落、苍鹰搏兔的鹰。 怒鹰! 饥鹰! 和“追命公子”鄢近花不同,“天外飞月”姚悲则静。 他冷眼观一切。 幽冥怪客笑声起,人现,扑击,伤人,飞刀,遁逃,和鄢近花对掌,逸去……这一切他都冷眼观之。 最后他笑,笑慰鄢近花。 这人能一眼看出敌人的强弱、来意,处变不惊,从容观察全局,不躁,不慌,不炫技,不贪功,又体察入微,一语中的,巧平同门心事。 这一种冷静的处事之风,才真可怕! ——“快刀”小杨心里这样评估着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 却见“天外飞月”姚悲放慢了马速,走在“快刀”小杨并排。 “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姚悲道。 “你刚才接飞刀传柬的那手破暗器手法,是不是就是乌衣道人独创的‘分光捉影’?” 姚悲的目光盯着“快刀”小杨如一把刀钉住了腾挪变化的龙。 一挣脱刀就变化、逸去的龙。 小杨心下一凛:原来他也一样一直注视着我! 小杨迎着姚悲的目光淡淡一笑: “你不观察我,怎知我在观察你?” 你不观察我,怎知我在观察你? —一这就是小杨的回答。 五 密室。 密室悬着各式各样的刀。 所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直的弯的刀组合成一组组,呈扇形排列在墙壁上。 这里有最古老的石刀、也有才出炉的新刀,这里有庄重的青铜刀、用作货币的金错刀、安南国进贡的宝犀刀,这里也有软软的缅刀、弯弯的倭刀、月牙形的波斯刀。 但所有的刀都不及供在中间的一把刀重要。 这刀无鞘、无彩、无把。 这只是一片炼作、锻成、铸就、打罢刀形的刀片。 这刀如一泓秋水静躺在刀架上。 刀前有琴台。 琴台有琴。 琴无弦。 刀后有香几。 几上有炉。 炉上插着一柱香。 香清。香淡。 香是心香。 室内地上全是细细的、银白的尘沙。 沙地细腻、洁净、平润如一张宣纸。 这就是刀帝谷方生死坐关悟武的密室。 方生死焚香,抚琴。 方生死洁净、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滑过琴身。 方生死抚摸琴身的手充满了温柔的感情。 方生死然后拇、中、食三指轻拈起刀。 他拈刀的手如拈笔。 淡淡的、斜斜的拈笔。 方生死闭目。 方生死闭目如灵魂已出窍而去。 方生死的灵魂如有什么在牵引,远逝而去,远游天边,远游到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方生死已“死”! 方生死忽活! 但见他忽一触而醒,一醒而跃,跃在空中连翻出满空的身影! 他身子浮在空中挥刀起舞如一个得了灵感的书法家在空中疾书! 他的神情如醉如颠如痴如狂,似在大哭又似在大笑! 他狂舞狂颠顿足抢首横冲直撞,忽大悲大恸忽大喜大乐,他手舞足蹈、大笑大闹之际忽又凝神屏息浮在空中一动不动,把刀遥按在一个灵感所止的点上! 只见他身形时而如行云流水、白云出岫,时而如乱石穿石、惊涛拍岸,时而杏花春雨江南,时而铁马秋风塞北,时而千军万马沙场秋点兵,时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然后他忽然一静。 他吸气。 他如巨鲸吸水般吸气。 然后,他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睁眼。 望向沙。 沙上有字,如满纸烟云,龙蛇竞舞,铁骑纵横——! 焚香。抚琴。琴虽存,人何在?斯人已去,琴复何琴?便有高山流水,叹谁为红粉知音?琴无弦,生无欢,年无春!人其有病,天其知否? (人有病,天知否?) 我纵有病,谁知我怜我?便生生死死罢了,便平生寂寂无知己、死以青蝇为吊客!玉姬玉姬,如我身葬寒泉、魂断大漠、铁沙销骨,你会为我一悲乎?…… 白玉姬!白玉姬!白玉姬! 人当生而尽欢、死而无憾!奈吾生有何欢、死又何憾?如你不在我身边,我便拥了江山作了神仙成了千古一人又有何乐? 玉姬,我恨天!恨命!恨让你变成令狐夫人的一切! 我哪一点不如令狐? 我哪一点不如令狐? 我恨,恨为什么我是‘天刀’方残生之子而不是大将军令狐国宝之子?我如是拥有荣华富贵的令狐西笑,玉姬怎会嫁进侯门,嫁进侯门,“一入侯门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一入侯门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玉姬玉姬不知你午夜梦回小楼独倚听笛月下可曾心头掠过故人的影子? 玉姬玉姬,我要练成绝世的刀法我将向你的夫君令狐挑战!我将证明这世上谁配作刀帝谁配作你英雄无敌的郎君?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局促如辕下驹?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儿女情应长,英雄气怎能短?!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令狐西笑,我要出谷,与你一较高下! 乘风破浪会有期,直挂云帆济沧海! …… 字,铁划银钩,磊落胸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其间龙飞凤舞、枯藤绕树、惊蛇入草,雷奔电闪之妙,妙不可言! ——这些字,都是方生死适才凌空飞舞时,遥以刀为笔,凌虚镂刻在乎沙浮尘上的! 方生死有山东徂徕山铸刀大师朱墨生所铸名刀一把,刀名“镂尘”。 他那些字,就是以“镂尘刀”凌空书写在沙上的。 方生死伫立良久。 他观字。 他看完“海”字那最后长长的、苍劲的一笔回环之笔——那一笔带着飞白,含着顿挫,一波三折,极尽阴阳之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眉舒目朗,心平气畅。 然后,他温声问:“门外可是阿薛?进来吧!” 他随即一口气吹平了尘沙。 六 “方生死、薛泪也已离开了刀帝谷。” “好,速飞鸽传书,让秦广王蒋南斗设法通知刀帝令狐西笑,就说刀帝谷已倾巢出动,将阻止胡宗宪献美女入京。” “教主娘娘,你看这一次双雄相会将会如何?” “双雄相会,势必龙争虎斗。无论胜败如何,对我而言,都是胜利。” 萨红袖兴奋地道: “我等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七 唐亮、冯刚把献宝香车车队拦在文安前面的一座无名镇尾,无名桥头。 当两人四匹马掠过车队浩荡的人马,在桥头希聿聿地勒转马头,拦在桥上时,走在最前面的官兵,距桥不过半箭之地。 见人拦在桥头,一向骄横的官兵竟自动停了下来。 ——这只是因为他们是龙门客栈一战中留得残生的官兵。 从死神手下获生的人,更知死神的可怕。 他们还不想死。 “是刀帝谷的两位弟子拦道。他们拦道为了何事?” “快刀”小杨不由催马赶上前去。 姚把总与“追命公子”鄢近花也随即跟上。 “天外飞月”姚悲则留在车旁。 ——如果以“快刀”小杨与“追命公子”鄢近花两人还摆不平这两个肩带锯齿刀的大汉,他宁愿挖出自己的一双眼睛。 ——姚悲相信自己天下一流的的判断力。 “不知唐大侠、冯大侠缘何在此?” “‘快刀’小杨,你这小人!枉我们刀帝谷为你拼命,原来那两个日本丫头真要去刺杀皇帝!” “我们谷主与天下四大奇门有约,如那两个日本丫头真要刺杀皇帝,就阻止两女入京!” “小杨,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回到镇上去吧!最好,还是带着两个日本丫头片子回转宁波去。” 小杨闻言,笑道: “两位大侠一定听闻失误了。胡宗宪大人怎会让他的养女有此不轨之举呢?” 姚仲虎随即叫道:“是呀呀,我们胡大人当的是朝廷的官,享的是朝廷的俸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他凭什么要跟朝廷作对?你们这不是一派胡言?” “我们……”冯刚一时怔住,犹豫着要不要把九师兄到倭寇卧底的事给抖出来,却听唐亮开了口。 唐亮大笑道:“朝廷当官的有几个是心口如一的?表面说忠心耿耿,暗地里狼子野心的,岂不大有人在?” “再说,你们这献美什么的,不如免了吧!皇上已有这么多嫔妃宫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之外,还有宫女无数,用不着再……” 唐亮没说完,却见一道刀光陡地飞起! “追命公子”鄢近花已然出手。 鄢近花出手时,说了两个字: “大胆!” 敢妄议朝廷、轻慢皇帝,言语无状,是谓大胆! 敢青天白日,拦截官道,造谣生事,阻拦晋京敬献皇帝的美女宝车,更是大胆! 大胆狂徒,连刀帝令狐西笑为门主的“武圣门”弟子亲加护卫的官车也敢拦,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天下无人了!! 鄢近花含怒出刀,刀化一道白虹。 唐亮、冯刚双刀齐折。 唐亮手持折断的锯齿刀,喝道:“双刀伐木!” 冯刚以折断的锯齿刀立了个门户,应道:“一心锯树!” “进退有法!”唐亮脚下不丁不八而立,但在一喝之间,已换弓、仆、虚、歇、垫五种步法。 “起伏如舞!”冯刚把刀一抖,双臂起伏如浪,刀走波势,若美女舒袖而起舞。 唐亮、冯刚双刀“呼呼”抡开,刀光霍霍,各演三招,合成一个法度森森的门户。 两人双双叫道: “‘刀帝谷’门下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冯刚合演‘双刀伐木’刀法,还请御封‘刀帝’门下两大弟子赐教!” 两人在见面一招中虽双刀被折,战志犹盛,不但向鄢近花叫阵,连“天外飞月”姚悲也一并挑战。 鄢近花眉一挑,目中精光一盛,喝道:“不必两人,我来就是了!” 他足一点,身子已如怒鹰扑来。 他刀光一展,以一人一刀,冲入唐亮、冯刚双刀门户。 他,以一搏二! 鄢近花一个空心跟斗落下来。 唐亮、冯刚两人两根腰带俱被刀割断。 唐亮、冯刚每人肩上中了一刀。 “看在方谷主的面上,我没把刀势使足。” “否则,断的就不是腰带了!” 鄢近花边说边摆了一下臂。 他臂上也被刀划破了一块。 唐亮看了鄢近花一眼,与冯刚抱刀道:“我们以二敌一,还被你伤肩、断腰带,确是我们输了!” “但你看一下左胸、命门。” 两人说毕,双双跳上马,扬鞭策马,急驰而去。 鄢近花摸了一下背后“命门”穴。 “命门”穴处,衣衫已被绞破了一个小洞。 此刀再深上一分,“命门”穴被封,督脉一死,全身皆僵,哪来后来变化? 鄢近花低头,看左胸—— 左胸心门处两层衣已被刺破,且有一小块血痕宛然,已伤及体肤。 ——此刀若深上一些…… 鄢近花顿时呆住,脸色一凛! 有汗,从鄢近花额上沁出。 车队进文安。 文安右依火烧淀、得胜淀;左近白洋淀。正是河间府一带的繁华所在之一。 皇帝御封“刀帝”的全国兵马大元帅帐下刀术总教习、“武圣门”门主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护卫接应胡宗宪大人献给首辅大人严嵩与万岁爷的美女宝车途经文安,文安的文武官员顿早早赶来请安拜见,并令收拾驿站接待。 “免了免了,你们只要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九重天’酒楼,就万事大吉了!” “追命公子”鄢近花道。 鄢近花烦见官,不愿住在官府提供的驿站。 鄢近花的眉头写着一个“川”字,带着这“川”字在“九重天”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巡察了半天,直到“九重天”的老板娘把鄢近花让进一间雅而小巧的花厅,亲手给斟上酒,陪鄢近花喝酒,鄢近花眉间的“川”字始隐去。 也只有像“九重天”老板娘这样七灵八巧、玲珑剔透、善解人意的风流女人,才能熨平鄢近花眉间的“川”字。 “九重天”的老板娘是半个江湖闻人。 她姓慕容。在文安,提起慕容玲珑那是在黑白两道都兜得转的名字。 慕容玲珑当然不只是玲珑而已。 作为闻人,她当然有两下子镇得住场子的真功夫。 当鄢近花不但眉间“川”字尽消,且目光中有了近花傍柳的春风之意,把手压在老板娘放在他肩上的那一双软绵绵的玉手时,你至少佩服老板娘至少有一样功夫是独一无二的。 ——那就是征服男人的功夫。 因为进文安前被刀帝谷弟子在无名镇尾、无名桥头那一战把时间给拖迟了,进了文安后不便再赶路。 此日,车队将在文安过夜。 八 “‘快刀’小杨从‘九重天”酒楼出来,到了城西北角的土地庙。” “土地庙是文安丐帮分舵所在,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到土地庙一会儿便出来了,先到了一家珠宝店看了一会珠宝,买了一支玉燕钗,后转到东安街穿狮子巷站在白小官人的‘珍园’外面,似在赏景,又似在等人。” “这白小官人是干什么的?” “白小官人原是在京城、天津卫间唱戏的‘小玉班’戏班主白凤天老爷子的公子,唱得一口好戏,扮文武生都扮得不错,但后来因勾搭了京城里五城兵马司王大人的宠妾被王大人告官把小玉班’给解散了,把个在北六省传着好名声的白老爷子给活活气死了。这白小官人坐了一年牢后得了病,亏戏班里一个女子一直暗恋着白小官人,见白小官人落难生病,便出来照顾他,后来那女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钱,带了白小官人回到这文安老家,建了这‘珍园‘。——这白小官人也不知哪辈子修的福气,得了这样一个知心着意的戏子、天人一样的人物侍候他。现在白小官人又可走动了常在赌庄、青楼吃嫖赌逍遥呢!” “好,这文安城里再没你们的事了。将来我们见了七师弟,会向七师弟报上你‘风宗’‘报耳神’曹三的功劳的,这五两银子给你买酒喝去。” “多谢柳五爷了,多谢了一大师父!” “四师弟,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都到了么?” “都到了。” “那就动手吧。” “‘快刀’小杨……” “他跟我们刀帝谷作对,死路一条!” 小杨在对面,看着白小官人的珍园。 珍园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小园,园内有着四合院式的房子,其中一排房子上还安着座阁楼。 园门是一个月亮门,但关的时候多,平时进出都从边上的角门。 小杨一直看着的,就是角门。 小杨头上戴着深笠,一身江湖游子的打扮。 江林弟子江湖老。一旦踏上江湖路,闯荡天下,流落江湖,有几入不是游子? 哪一日成了家,有了妻儿老小,他就不再算是江湖人了。 他可成为一方大豪,也可以成为武林宗主,可以是食客三千的孟尝君,也可以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深山古林的隐士,但就是不再是江湖人。 ——他不再可以像一个江湖人一样四海为家。 因为他已有家,有了家人的牵挂与爱。而这种牵挂对于江湖游子来说,是一份负担。 因此,江湖游子,通常是没有关心的。 在一个陌生的城里,江湖游子更不会受人注目。谁关心一个江湖游子的悲欢、生死呢? 因此,小杨立在街的对面的一个角落处,看着珍园半天,也没人来打扰他一下。 他可以尽可安静地看着对面那座院子的角门。 角门开了。 一个女子青衫、挎篮、微低着头急急而行。 这女子头发已见些许灰白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韵,但更多的是忧心怔忡与生活压迫下的憔悴。 如果这女人是一枝花,那么现在花已谢去,已不是“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的年代;如果这女人是荷花,也无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艳丽照人,而是“留得枯荷听雨声”,让人有感于一个女人所经历的的繁华世界里的世态炎凉、人生风雨了。 这女人低着头向前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双打着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前面。 这女子退了一步向左走去。 左边,是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 这女人低头,退了一步又向右走。 右边,依旧是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 女人抬头。 抬头,便看到一只深笠下两道剑眉,浓浓的剑眉,剑眉下一双黑黑的、深深的、如一个深不可测的碧潭的眼睛。眼睛正稠稠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探询、有怜惜,有温厚的关怀,也有辛酸的神情,也含着幽怨,带着薄责…… 更多的是一种爱意。 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阿芬—一”深笠下,这人这样叫道。 “你认错人了!” 这女人目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随即从深笠人身旁闪了过去。 女人走得有些慌张,乃至头上一支玉燕钗被伸出园外的垂枝给碰了一下,掉在地上也没在意。 深笠人看着女人走远,弯腰去拾那支钗。 地上,钗已不见。 深笠人呆住。 “快刀”小杨从地上直起腰来。 他刚站直腰,腰背后给顶上了一样东西。 一个人道:“别动,动就……” 这人话未说完,小杨陡飞了出去。 小杨飞到了屋上,站在一堵女儿墙处。 小杨探首看街上。 “看你还逃?” 忽然,一只手搭在小杨的肩上。 这只手陡变“凤爪七杀”,扣向小杨穴道,另一只手带着急啸声向小杨“命门”大穴抓来。 小杨身子猛一晃,已脱来人把握,一掌如刀,向来人胸前“七坎”大穴劈出。 小杨一掌劈到来人身上,才待发力,忽一怔,马上跃向后去—— 小杨叫道: “是你!” “是我!” 来人笑盈盈道。 来人竟是“妙偷”伊豆豆。 伊豆豆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女人掉了的玉燕钗。 “你怎么来了?”小杨一皱眉道。 “你怎么来了?”伊豆豆学着小杨的声调回敬,“你既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我还没问你,你来干什么呢?” ——小杨问了一声。 伊豆豆还了三声。 碰到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杨只有沉默。 ——沉着脸默然。 沉默。两个人都沉默。 最后还是伊豆豆打破了这“白云悠悠天苍苍,斜阳脉脉照女墙”的沉默。 伊豆豆抬起眼皮,瞟了小杨一眼:“你认识那女人?你买了一支玉燕钗就为了送她?” 听着伊豆豆的问活,小杨的脸更沉了。 “好,不告诉我,我自己问去。” 伊豆豆轻笑道。 她随即飞下屋顶,从一条巷子里向街上走去。 伊豆豆走出巷口,正见那女人低着头似在寻物,走走停停地走来。 “你……” 小杨想唤住伊豆豆,但伊豆豆已如燕子轻盈地掠下了屋顶。 伊豆豆出巷向那女人走去。 小杨作势欲追,又忍了下来。 小杨叹了一口气,扶着女儿墙看着伊豆豆走向那女人。 “喂,你是不是掉了东西?” “一支钗儿。” “是不是这支?” “正是正是。小妹妹,请还我好吗?” “还你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是要酬谢?我用这一串珠镯换如何?”那女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珠镯递上,迫切地说。 “不,”伊豆豆摇了一下头,笑望着那女人:“我只想知道这支钗儿对你是不是很重要?有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没……没什么,这只是一支普通的镯儿。” “如只是一支普通的镯儿,这样的玉燕钗,在文安花五两银子即可买到。最好的玉燕钗,在京城“萃珍楼’也不过值五两金子。但你要以一串珠镯来换,一串珠镯之价,又何止千金?” 伊豆豆说至此,摇了一下头:“看来这支钗一定价值不菲,也许藏着什么藏宝图什么的,我不如回去拆了细看细看……” “好妹妹,你千万不要拆。” “那你告诉我,这有什么特别?你说了,我什么都不要,还了你就走。”望着那女人的眼睛,伊豆亘认真地道,“你应看出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我决不愿让人骗我。” “好,我告诉你。”那女人憋了一会,脸也红了,低着声道:“那是……对一个朋友的纪念。” “你把它看得比千金还重?” “嗯……”那女人头更低了。 伊豆豆柔声道:“谢谢你对我说真话。” 伊豆豆把钗儿轻轻放到那女人手里。 那女人抬头——伊豆豆已然不见。 那女人呆住。 这个男人带着三个人走在路上有些特别。 这个男人走路走得像一只螃蟹。 这就是说,这男人是在横着走路的! 这个男人拦住了那个头上插着玉燕钗的女人。 这里人高声大气地道:”白小官人家里的,可认识我不?” 女人道:“不认识。” 这男人背后的三个人中,一人冷笑:“你既不认识文安的张捕爷,更不会认识我金云甫了!” 这人从张捕头身后窜出,叉腰站在那女人前面,指着自已的鼻子恶狠狠地道: “潘湘云,你仔细看着大爷我是谁?” “我不姓潘,我也不叫湘云。”那女人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臭姨子,你在‘小玉班’唱戏那会儿,爷捧你的场子还少?你就是烧成灰,大爷也都认得你!” “何况你答应做我小的,跟大爷我上过床,你身上哪一寸没被……”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一个头戴深笠的人,从天而降,一只钢箍铁钳般有力的手托住了这骂人者的嘴脸。 这双有力的大手托得极为有力,在这只大手的“托”抬下,骂人者的脸颊变成了猪肝色。 这戴深笠的人一双眼冷冷地射在这骂人者的睑上,冷冷道:“你再敢骂出一个脏字,我叫你这辈子再开不了口!” 这戴深笠的人说话间,随手一抓,一个从背后以剑偷袭者的人的手腕给这戴深笠的人紧紧刁住。只见这戴深笠者的手一抖,那持剑偷袭人的剑顿给抖成两截,断落在地上。握剑人则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了——明眼人看出,那是给这戴深笠的人以肘尖点了穴。 这戴深笠的人随后松手,望向张捕头与另一个人。 张捕头被这人目光望来,不由身子一激灵,颤抖了一下。 ——这人目光好寒!好冷! 站在张捕头身后的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人一脸精明能干之色,目光阴鸷,显然是一个见过场面的人物。 那人于咳一声,望着戴深笠的人道:“这位大侠好俊的身手。” 戴深笠的人不语,只默默看着他。 那人又于咳了一声,道:“在下兵部执事韩森。敢问大侠尊性?” 戴深笠的人道:“我是谁,不必知道。且说,究竟为了何事?三四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女人。” 韩森道:“为了我舅子金云甫被这女人以答应做小妾为名卷走金银珠宝一事。” “不,是他强迫我……”那女人分辨道。 “卷走多少财宝?”戴深笼的入问韩森。 韩森望了一下戴深笠的人阴沉的脸,不敢瞎说,转问犹捧着下巴雪雪呼痛的人:“云甫,到底给卷走多少?” 金云甫道:“金银细软,一共值,值一千八百五十多两银……我要人,要不了人就要我的银子,少一两也不行!啊唷……” 这姓金的又呼起痛来。 “你……手头还有多少……”戴深笠的人问那女人。 “我……为他跑动官府、看病、回来建宅园……只剩下我……另一个人的二三十两银子和这串珠镯了……”那女人低着头细着声音道。 “这女人为他那吃喝嫖赌的丈夫,十日八日便要上一次当铺当珠宝,别说三四千两银子,便三四万两金子也花得光……” 路旁一个老婆婆叹息着说。 “这位大侠,这卷人财物的事无论于官于民,理上可都说不通……”韩森在旁冷冷道。 戴深笠的人看了韩森一眼,把手伸向自己的怀里。 戴深笠的人伸进自已怀里,这只手再也伸不出来。 戴深笠的人脸色变了。 “你的钱财不是都叫我保管的么?” 伊豆豆出现在那戴深笠人身旁,摊开手:“这里一共……” “碎银九两。十两一锭的银锭五个。银票八百两。”戴深笠人报道。 “不,银票是一千八百两。”伊豆豆望向戴深笠人,“时间长了,你记性不好,少记了一千两。” 戴深笠人把伊豆豆递过来的银子银票接过,在手里看了一下,从中取下两张五百两一张的银票,把余银交到韩森手上: “这是银子、银票八百五十九两。” 戴深笠人又从内衣里解下一块铸龙铁牌压在一堆银子银票上: “这是刑部第一龙牌杀手的龙牌。凭这,到刑部支银一千两。” 戴深笠人目光注定韩森:“韩执事久在官场走动,当识此牌真伪与分量。” 韩森脸顿变灰了:“下官……” 作为兵部执事,他自然知道刑部第一龙牌杀手干的什么营生,那是为朝廷出生入死专门捕杀官府难以按正常手段捕拿归案的穷凶极恶之徒的。若不是手头有一流的功夫,谁敢作龙牌杀手?作为龙牌杀手,整日在刀尖上讨生涯,手下也不知杀了多少凶神恶煞了。 若得罪了这样的主儿,这项上的脑瓜能否保全,只有看祖上有没烧高香了。 “你转告刑部侍郎:第一龙牌杀手余下未支的银两,交名捕柳虎侯全权处理,用以黄河赈灾。” 戴深笠人冷冷道:“这事就此了结。如再敢横行不法,欺凌良善,小心我取你们人头!” “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滚得越远越好!” 戴深笠的人最后冷冷喝道。 …… “我……”那女子低着头。 “我知道你在文安,五年前就知道了。这次是顺便来看你,并换回你头上那支玉燕钗的。不是我不肯送你,实是这支钗,有关我的身世。” 戴深笠人从最贴心的衣衫内取出一支玉燕钗来。 “我……”那女子拔下头上钗儿的手在颤抖。 “我知你为他,一切为了那白小官人……有缘无份,以往一切,别说了吧……这一千两银票,先拿着做些小本生意!你丈夫如再不走正道,或者还有什么人找麻烦,你可去到土地庙,找丐帮头儿铁拐李,就说游侠楚风曾拜托过的那家人,有事了……” 戴深笠人说完,深深看了一眼低头的女人,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楚……”那女人抬起头,只见戴深笠人与那个美丽女子双双衣袂一飘,飞闪过一堵女儿墙墙角,不见了。 “楚相公……”女人一行清泪突出眼眶,向着戴深笠人消失的方向跪了下去,“湘云,但求来世……” 小杨颓然而坐篝火旁,举坛又饮。 他放下坛,醉眼朦胧,看火。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伊豆豆坐在对面道。 “是吗?”小杨漫声应道。 他望着伊豆豆,想着的却是那个叫阿芬或湘云的女人。 那是在六年前,他还在刑部当龙牌杀手。 那次他杀了“大头鬼王”夏侯石,中了夏侯石的“七色鬼掌”,受了内伤。 为了治伤,他每天都要到胡仁义堂去配药,然后到陆云冰酒亭去喝酒。 就在那里,他遇到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这女子就是这样说第一句话的。她说完这句话笑着坐在他那张桌子上。 她看他喝酒。 那天他喝了一坛酒,只觉酒都如加了糖一样好喝。 然后他由这个女人扶着到了四牌楼。 在那里他吐了一场,还吐出了淤积的伤血。 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把他送到了寓所楼上,然后飘然而去。 那女的临走告诉他,她叫阿芬。 “那几天,她隔三差五地来,她对我很好,好得以至我取出我积攒的财产和她商量结婚的事了。那时我积了有四五千两银子,还有些金叶子。她看着打开的包裹里那些银子与金叶子,人都呆了!我说你喜欢什么就拿去买。她拿起了包裹里藏得最深的那支玉燕钗,说就喜欢这支钗。我说这样吧明天我再为你买一支……第二天她趁我熟睡时不辞而别,带走了我的包裹,留下了一张香笺。香笺上是四个字:‘今生负君!’……” “就这样,她走了,永远地走了。与她相处的日子像做了一场幸福的梦,一觉醒来,梦已成空……” “那一种把你心里一切快乐与痛苦都挖去、掠走的空,空得让人麻木,让人头痛,让人无眠……” “唉。”小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举起坛子喝酒。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小杨这样说着,手竟不胜坛重,那坛子随手落下,滚在一旁,碰在石头上,碎了。 小杨望着碎了的酒坛,酒水纵横满地,笑道:“嘿嘿,碎了。” 他说完,就地躺下,枕在身后的石头上,长叹一口气,头一侧,已然睡去。 伊豆豆看着小杨的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只看到小杨的眼角、眼窝,有泪水一汪,亮晶晶地积在那里…… 仿佛在那里积着伊豆豆心中一份深深的痛。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 伊豆豆念着这样的句子,看着醉酒昏睡的小杨,只觉心里酸酸的。 她望着小杨,竟似痴了,呆了。 九 晨光熹微,林鸟啁啾。 小杨睁眼醒来。 映入他眼中的是伊豆豆含笑的眼睛。 小杨再向四周看,看到的是满眼绿树婆娑,晨光正一缕缕自林间叶隙射入,雾气乳白色地自草叶间蒸腾。 一只绿色的蚱蜢从草叶一弹跃起,带着露水、阳光,划一道高高而优美的弧线,跃入另一处草叶中。 小杨看着蚱蜢,一惊,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也变成了一只蚱蜢,跳起。 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说道:“我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昨天的事你都忘了?”伊豆豆笑道。 “我,昨天……想不起来了……”小杨挠头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走,我们回‘九重天’吃早点去。”伊豆豆喜笑颜开地道。 “我……是不是昨天发生了许多事了?”小杨看着瞅着自己笑得像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开心又带些神秘的伊豆豆,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虚。 “其实也没许多事,只不过认错了一个人,又和人打了一架,喝了两大坛子酒说了几大箩筐话而已。”伊豆豆说至此,顿了一顿,“另外你向我借了一千零五两银子,用来还酒债菜债相思债。我现在是你的大债主……” “我,真的……如此?”小杨目光垂下,盯着地面,地面上,两只蚂蚁一前一后绕过一棵小草,匆匆地行着,前头一只蚂蚁头上顶着一粒白的米屑子。 “那还有假的?昨天你向这位小姐吩咐付酒钱莱钱简直比丈夫吩咐妻子还威风……——看来你欠的债太多了,又贪酒,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一人在树上一哂道。 “你又是谁?”小杨望向树上一个,树上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老人。 “我也是你的债主。” 十 树上的老人跃了下来,是柳铁瓦。 刀帝谷弟子的“鼓刀老人”柳铁瓦。 与此同时,左、右草木丛中,现出了刀帝谷另两位弟子:唐亮与冯刚。 唐亮、冯刚已各换了一把锯齿刀,刀发着碧森森的银光。 小杨望向伊豆豆:“看来这回欠的债不小。” 伊豆豆道:“这回就不知你欠的是什么债了。” “这次他欠的是人命债、口舌债。”鼓刀老人道。 “我欠你们刀帝谷人命?”小杨这回是真惊奇了。 “栖霞岭一战,我们刀帝谷弟子死伤四十多人。刀帝谷大弟子被杀。六师弟、九师弟都就此失踪。十二师弟敖断雁逃得残生,又遭人毒害,神志不清,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拜你们武林当铺与幽冥教之赐!” 柳铁瓦盯着小杨道:“对此,你又怎么说?” 小杨道:“栖霞岭之战是倭寇诡计,引得武林当铺、幽冥教以及刀帝谷‘快刀庄’三方人马发生冲突。这一战中,武林当铺四大柜头护卫和助战的法舟大师、韩老拳师俱遭毒手,连浙省刑衙总捕巴总捕头也未能生还。要不是在下赶到及时,敝当铺铺主曾九侯中了奇毒也丧生在此役了。据我所知,刀帝谷的第七弟子此役后未回刀帝谷,是回到了‘天杀星’组合,而刀帝谷第九弟子‘天狐’胡天则跟随了扶桑忍术大师武者龙之介,难道各位对这一切真的是一无所知?” “就算七师兄、九师兄未死,大师兄被你们‘武林当铺’曾铺主曾九侯所杀,快刀庄这么多弟子门人丧生在你们武林当铺一帮人手下,这一切是不是事实?”唐亮责问。 小杨一哂:“曾铺主杀死你们大师兄,却找我这当护卫的麻烦。这真是‘张三的蜡烛账上在李四头上’了。你们不找曾九侯算账,跑来找我顶罪,这算哪门子的道理?算什么好汉行径?至于杀快刀庄弟子门人的武林当铺的此战参与者,都在此役中战死了,你们要算这笔帐,到地狱找死人算帐去吧!我‘快刀小杨从不杀人,要杀的也只会是该死的罪犯、恶徒。在下记忆中,在下的刀好像没沾过任何刀帝谷弟子的鲜血……” “曾九侯毒得七七八八,卧病在床上,我们杀他岂是好汉行径?不找你……”冯刚还想说下去,却被鼓刀老人喝住了: “好,这事暂且不议。那么你勾结倭寇,借胡宗宪献美意欲行刺我大明皇帝,却又借助我们刀帝谷之力来护送。我们谷主与‘风’‘花’‘雪’‘月’四大奇门门主及幽冥教击掌立誓,保证不会有献美刺皇之事发生。违者遭五大门派共灭!你这样做,岂不有意要毁我们刀帝谷吗?” 柳铁瓦说至此,冯刚愤愤道:“哼。枉我们谷主耗掉这么多功力给你们中了毒药禁制的给解毒疗伤。还助了那两位日本丫头若干功力。原来你们是包藏了祸心,‘草船借箭’‘移祸东吴’……” 小杨闻此言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昨天无名桥头的老话。胡大人献美女珍宝给京师严首辅与万岁爷,自是求龙颜大悦。严太师也大悦,从而多一些荣华富贵。怎么会起刺杀皇帝之意?以刀帝谷诸位聪明才智之士,竟受此荒谬之说所愚,真是不可思议。” 小杨反问柳铁瓦: “你看,依胡宗宪的为人,会有篡弑之心么?他兵将虽多,就是皇帝老儿死翘翘了,排到第二十八位,也轮不到他来争王称霸,以胡宗宪如此爱玩弄权术之人,又岂会如此愚不可及?” 鼓刀老仰天打个哈哈: “胡宗宪也许不会。但这两位日本小姐可难说了。据我所知,她们都是胡宗宪的养女,生父却是来我大明避祸的日本豪族后裔苏我春山,苏我春山为人虽正,但其弟——也就是这两个日本小姐的叔父——苏我青原正是倭寇中不容小觑的人物。苏我青原派日本武士柳田一刀来随车护送,苏我春山又派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随车保护。这宝车美女护送动用倭人高手如此之多,不谓毫无根由吧?” “‘鬼后’萨红袖其他事做得邪虎,这事上她似乎做得没错。现在我们从幽冥教和其他渠道得来可靠密讯,这两个日本女子要借机刺杀皇帝。为天下计,也为刀帝谷自身计,不能对此不管。” “不知诸位想怎样一个管法?”小杨不再分辩了,冷静地问。 鼓刀老人道:“我们也不想过分为难你们。你们只要不到京师就好。看这位伊姑娘对杨大侠不错,两人既有郎情妾意,不如干脆你们结个百年之好,也免得献不献皇帝的,让大家伙担心。” “是啊!”冯刚咧着大嘴呵呵笑道,“你倒舍得让伊小姐给皇帝老儿?伊小姐即使献进皇宫,也未必得宠,这打入冷宫几十年后放出来时成了白头宫女,岂不误了伊小姐美貌青春?耽误了她一生幸福?” “你们错了,胡大人要献的‘养女’可是我姐姐。”伊豆豆叫道。 小杨说:“是呀,要献的可不是伊小姐,你们怎么连这一点也没搞清楚?” 唐亮道:“如果姐姐进了皇宫,一旦受宠,妹妹要进宫还不容易?姐妹同侍候皇帝的,历来都有。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大周后、小周后姐妹,就是例子。而两个女人要害皇帝,比一个女人害皇帝,岂不更容易些?何况,前些年,宫中又不是没出过女人害皇帝之事。” 唐亮所说的“前些年宫中女人害皇帝”之事,是指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年)十月发生的“壬寅宫变”,那次宫变中,宫中嫔妃王宁嫔与杨金英等十六个宫女趁嘉靖帝熟睡之际,企图以绳子勒杀嘉靖帝。若不是行事慌张,皇帝差点被她们勒死! 冯刚接口说:“因此,最好你们姐妹都不要入京,离京城远远的。这样才万事大吉。” 小杨道:“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这位伊小组已定了亲,她将嫁给一个波斯王子,说好九月在京师会面的。你们这样不许伊小姐入京,那岂不强人所难,太不合情理了么?” 柳铁瓦道:“‘快刀’小杨,何必多说?总之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你们是不能晋京的。如你感到委屈,等敝师兄和谷主他老人家来了你再跟他们说去!现在想走,那就有意跟我们刀帝谷作对了!” 小杨正想再说,被伊豆豆拉住了:“杨大哥,看来这笔债是算不清楚的了!” 小杨笑着望向伊豆豆:“遇上这样的债该如何?” “走!” 随伊豆豆一声“走字,两人手携手,一跃而起,向后面没被围住的方向冲去。 两人这一飞出,如一对掠波俊鸥,比翼双飞。 小杨与伊豆豆双双落下。 两人落地才稳,却听一声佛号响起: “无量寿佛。施主,这里不是路,还是及早回头!” 只见行者了一盘腿坐在一棵树上,正拦住了两人出路。 小杨见状,眉一场道:“行者错了,这里不是路,哪里才是路?有路走路,无路开路。说不得,我们要借一条路走走了。” 了一道:“好,你既自信能闯出去,便闯吧!” 小杨道:“好,让我来会会神僧的高招!” 小杨话毕,拔刀,冲天而起,冲向了一。 了—一挥双刀迎出。 两人顿兔起鹰落,斗在一起。 小杨边与了一相斗,边叫道:伊小姐,回‘九重天’会合,继续上路。” 伊豆豆道:“好,我去搬救兵!” 伊豆豆随即向林外飞去。 伊豆豆才一飞出却被两道刀光拦住:“伊小姐还是留在这里吧!” ——原来是唐亮、冯刚、鼓刀老人全赶到了。 伊豆豆仗着一身轻功,与三人周旋,虽未被三人所伤,但要闯出去,也颇为不易。 两人顿与刀帝谷四大弟子相持在这块林地里。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林外传来:“杨大侠,伊小姐你们可在这里?” ——原来是“追命公子”鄂近花找来了。 伊豆豆闻声大喜,叫道:“鄢公子快来,我与杨大哥被他们困住,出不来了!” “好,原来是刀帝谷三大高手!正好让我试试师父传给我的‘吹影’宝刀!” 鄢近花笑道。 随后一道银亮的刀光随一道绿影,飞向了伊豆豆与柳铁瓦、唐亮、冯刚三人相斗的战团。 这道刀光耀亮划过,顿有一人“哼”了一声,却是冯刚受了伤。 鄢近花大笑。 十一 昔日,铸刀大师朱墨生穷一生之心血,采九州之铁英,取日月之精,立风火雷山四门,铸宝刀有三。一名“镂尘”,一名“吹影”,一名“醉牵引”。又名“颠倒东西南北”。 其中“镂尘”刀为刀帝谷主方生死所得,“醉牵引”为一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异人所收藏。“吹影”宝刀则为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所拥有。 令狐西笑是大将军令狐国宝之子、全国兵马大元帅麾下的刀术总教习、“武圣门”门主。当年曾以宝刀“天笑刀”会遍天下武林高手,参加武举,赢得“刀帝”的御封。二十年来威名显赫,权势倾朝野,名徒满天下。凡马步三军刀术高手,十之一二即出干刀帝“武圣门”门下。在武林中,“武圣门”奉武圣关帝为祖师,以春秋大刀为正朔圭臬,余及双手长杆大刀和各种单刀快刀刀法,集刀术大成,是天下以刀名世的五大刀术门派之首,其声势盖过了“五虎断门刀”彭家与“八卦刀”门派。因而,令狐西笑的刀库所得各地献赠的名刀宝刀之多,天下无双。 但名刀虽多,以刀帝令狐西笑观之,除了他自己的“天笑刀”,当以此”吹影宝刀为第一了。 他把“吹影”刀赐给了两大弟子之一的“追命公子”鄢近花。 他授刀时笑道:“吹影宝刀,始舞动则重,重如巨铁大石,如此重刀须膂力强猛神勇如鄢侯才足以当之。吹影宝刀,使到后来则轻,轻若惊鸿掠水、风舞鸿毛,如此轻刀亦须近花的轻功,才能配之。宝刀吹影,公子追命,何其相宜矣!” 吹影宝刀属鄢近花后,他平时不轻易启用,只有遇到劲敌,逢到硬仗,他才佩上。昨日被唐亮冯刚在无名桥头联手挫败后,他一改轻敌之心,把宝刀带上了。不想出来寻找一夜未归的“快刀”小杨与妙偷伊豆豆,竟与刀帝谷三大高手相遇,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也没料到宝刀锋利如此,与刀帝谷第十一弟子冯刚的锯齿刀在一刀相交间,就削断了冯刚的锯齿刀,伤了他持刀的右臂! 一刀得手,鄢近花不由扬声大笑起来。 十二 小杨已与神僧了一斗了一百二十招。 小杨除了以他那把七寸三分长的小刀应敌外,还以“弹指神通“的指法,发出了他那秘而不宣的“日月双飞刃”! 那是“以指弹刃、双刃互逐,轮回如环,日月呼应”的一门飞刃与暗器手法、“弹指神通”秘技三而合一的奇功。 他以“日月双飞刀”已击断了神僧了一的一对雪花镔铁戒刀。 了一双戒刀一弃,依旧迎战,毫不为意。 小杨左手一招,把“日日双飞刃”收回革囊,大声道:“了一大师就此收手如何?” 了一精瘦黧黑的脸上,目光一笑,冁然如佛,灿然若花:“我佛讲佛法精进当在除魔伏魔关头。贫僧安敢为山千仞,功亏一篑?’ 小杨道:“佛家讲能撒得开手,便撒开手放得下来,你这头陀,怎地如此执着、着相?” 了一哈哈大笑:”贫憎参禅即修炼武技,修练武技即参禅。只闻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未闻有半路放手,任魔头横行的说法!” 小杨冷笑:“好,且看你佛法高还是我魔法强!” 小杨随即厉喝一声:“弯弓射石!” 他一刀刺向了一防守的空门。 那是他在刚才的一百六十招里看到了一第三次使这招“六道轮回”了! 在这招“转法轮”的“法刀轮”下,转到这招“人道上,正好有弱点暴露在心门。 他一刀刺向了一的心房—— 他自信这一刀虽要不了了一性命,但一定能让了一无法抵抗。 他的刀已到了收发由心之境! 鄂近花大笑。 “柳铁瓦,你的‘庖丁解牛’刀法再不施展,恐施展的机会不多了!” 鄢近花已在刚才的比斗中,把唐亮也伤在了刀下。现在只剩鼓刀老人柳铁瓦了。 鼓刀老人目注鄢近花道: “看来‘追命公子’今日真要追老夫之命了!不把这押箱底的功夫搬出来,还真过不了这关了!” 鼓刀老人道:“我来边舞这‘庖丁解牛刀’,边以一歌助舞吧!我歌李太白《蜀道难》来演这‘天地一牛解牛刀’!” 鼓刀老人随即起舞,歌唱起来——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空天!蚕丛及鱼枭,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只见柳铁瓦边唱边舞,对着鄢近花如对一头无形的巨牛——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跪,都在这无形的巨牛身上! 柳铁瓦挥刀如电,刀游如鱼,刀随意走,人随刀行,舞出一套震古铄今的刀术来。 这套刀术出,任“追命公子”鄢近花加怒鹰扑兔般攻击,犹自毫发无损;而柳铁瓦突如其来一刀飞击,弯曲加蛇游,角度之刁,部位之巧,已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之境,饶是“追命公子”神勇,也不得不仓猝变招,显得狼狈。 就在这时,只听行者了一笑道: “善哉,善哉!施主岂不闻和尚本无心么?这一招你落了下乘!” “追命公子”鄢近花飞目看时,却见“快刀”小杨一刀刺向神僧了一心房,被了一双掌合住。 小杨与了一,顿成以内力相拼之局! 而就在鄢近花飞目一瞥之际,鼓刀老人忽从三棵树间使出了一招奇招——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夸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柳铁瓦高歌间,一刀划出,正是“庖丁解牛刀”中一招“批卻导窾”: 依乎天理,批大卻,导大窾,因其固然。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柳铁瓦将三棵大树看作是三根大骨头,刀走如游,盘转自如,自三棵大树间绕来穿去,陡一惊跳,逆行倒施,脚踩七星,刀划出一条“阴阳鱼”,一刀划向—— 鄢近花的右胸肋骨。 这一刀所攻,正是鄢近花防守的死角。 鼓刀老人柳铁瓦这一刀划出,只见他身形之妙,正如前人所说的“合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这一刀雅合宫商、音中桑林、节符经首,妙尽“牛理”,叫鄢近花如何能避得开? 这一刀一划出,顿“兹”地一声划破部近花衣衫,扎进鄢近花胸肋内! 鄢近花顿大叫一声!目光一赤,一掌如刀,劈了下去。 这一招竟似是同归于尽之招! 小杨的刀被行者了一合掌夹住,两人顿成比拼内力之局。 小杨目注行者了一道:“大师怎么会无心?如无心又争什么?” 行者了一道:“我无心,既无争心,也无不争心,不过自然而然。如水东流,遇石阻即激,逢礁拦即争,看它惊涛拍岸,喷珠溅玉,争先恐后,雪浪汹汹,其实水本无争心。” 小杨道:“大师,错了错了!《华严十地品》‘三界所有,唯是一心’。《庄子?知北游》道:‘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一人无心,还算人么?既然无心,还修什么佛心?既然无心,又何来一切皆苦命本无常之叹?哪来五蕴八识?” 行者了一黑脸上微笑如青莲:“就算贫僧有心,奈何施主刺不到我心?” 小杨道:”你夹住我的刀,我就无刀了么?为什么只能有一柄刀呢?我不用刀,就不能伤到你心么?” 行者了一道:“不管你如何变化,我只是不动心!” 小杨道:“好!接刀!” 小杨以左手突拔出一刀,刺向行者了一。 这一刀毫无征兆,随手而出,一瞬之间,刀已到行者了一的面门。 行者了一头一昂,口一张,以牙齿咬住刀尖。 行者了一以坚齿咬住刀尖,口内犹嗬嗬作声:“施主有第二把刀,贫僧有第二双手!” 小杨怒道:“好,看是你齿坚,还是我的刀利?” 小杨作势欲捅,忽目中神色一灰,手松刀,抬头叫道:‘方谷主!” 行者了一闻声,顿齿、手同时一松,向身后望去。 待行者了—一回头,小杨双手一拂,顿拂中行者了一胸前几道大穴。 小杨随后运指如风,从上到下,把行者了一全身要穴封了个遍。 小杨把刀收回,一笑而退。 “我不必用刀,也能制你!” “你无心,我有心、用心。这叫有心算无心。” 鄢近花胸肋中刀。 他疼得大叫一声。 他大叫一声中,目光为之一赤,一掌如刀劈了下去! 他掌劈鼓刀者柳铁瓦之首。 柳铁瓦顿左手手指点向鄢近花劈下之掌的掌沿。 鄢近花下劈之掌变了三变。 ——马蹄勾。 瓦愣拳。 金菊手。 柳铁瓦的指也变了三变。 ——一指如枪。 二指如箭。 三指如凿。 然后鄢近花与柳铁瓦几乎同时变招出招,两只手顿绞在一起—— 蛇形刁手对上了蛇形刁手。 蛇形刁手变成了七十二把小擒拿的擒拿手。 最后俱化为大力鹰爪。 扭筋错骨手。 “你好!”鄢近花向鼓刀老人柳铁瓦一展笑容。 “你也不错……”鼓刀老人微笑着应道。 但鼓刀老人笑容还未及展开,忽变成了惊恐—— 鄢近花右手一挥,只觉一道雪亮的刀光一闪,原隔在鄢近花的握刀右手与柳铁瓦身体之间的一棵水桶粗的大树中忽飞出一道刀光,抹向柳铁瓦的腰! 刀,快如闪电! 柳铁瓦忽欲抽刀出来挡格。 但那扎人鄢近花胸肋中的刀忽像被铸进了鄢近花身体,抽不出来。 柳铁瓦急飞右脚踢刀,同时一咬牙肩头一晃,臂、肩关节已脱节,随掌化刀,一刀划断自己的左臂。 柳铁瓦踢刀的右脚,被刀一闪而过。 柳铁瓦大叫一声,左脚一蹬,跳起三丈多高,向一旁斜窜出去! ——眨眼之间,柳铁瓦损一臂、断一脚! 鄢近花从树间窜出,双脚一蹬那棵被刀削过的大树,人与刀合一,化为一道银光向柳铁瓦射去! 他这一刀已是名符其实的追命一刀! 就在这时。原被鄢近花蹬得向后飞起的大树被一人打了一掌,以比原先退飞时快一百倍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射向哪近花! 大树急射发出的怒啸声排山倒海而至! 这树比鄢近花后发而先至,先斜飞过来拦在鄢近花前面,其间差别不过半尺! 鄢近花如不闪避,势必一头先撞在树上! 如此大树!如此神速! 如撞上,必死无疑。 鄢近花身子一闪,向一旁落去。 鄢近花人在空中,还未落地,已喊出了声: “‘大劈山’掌?” ——“大劈山”掌! ——只有“大劈山”掌,才有如此神威I ——刀帝谷两大弟子之一的“大劈山”轩辕昆仑到了! 十三 “久闻‘追命公子搏命刀’的威名,‘追命公子’的‘搏命刀’法果然厉害!咱轩辕昆仑佩服佩眼!” 一个身材魁梧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敞怀祖臂,肩扛大刀,走了出来。 他一双金瞳大眼,炯炯有神,瞪着七丈之外的鄢近花。 鄢近花绿衫右边胸襟上,血迹宛然,那是胸肋挂彩之故。 鄢近花的脸变得苍白,也变得更瘦削,一双鹰目则更陷进去,显得愈黑、更深。 鄢近花目光如寒潭,冷冷盯着轩辕昆仑,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往上收了一收,算是一笑: “鄢某何能?在轩辕大侠面前,即使贴上一条命,也不一定能追得上别人的命!” 轩辕昆仑大笑:“你也真够狠的,以挨我五师弟一刀为代价,来换我五师弟一命。这笔买卖赚头忒毒!” 他随即笑容一收:“看来我五师弟、十师弟、十一师弟都已被你收了一点赚头,不知鄢公子肯再赚一些么?” “能赚当然最好。”鄢近花望着轩辕昆仑,“有的买卖,即使不能赚,蚀本也还是要做的。” “只是,”鄢近花目光闪着光亮,“要看这买卖是否公平?” 鄢近花一笑道:“只要公平,便亏老本,也是心甘的。” “这话深合我心!”轩辕昆仑一轩浓眉,“当年咱祖宗轩辕三光爱赌,不赌个天光地光人光不走,就图赌个公平、赌个痛快!若是做手脚,出老千,用郎中手法,便赢得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 “这已不是赌,而是骗、偷了!”小杨在旁忍不住接言,“‘世上之赌,十赌九骗’‘十赌一偷’。赌风日下,莫此为甚!” “因而,”小杨道,“我宁玩最简单的赌,只押单双,猜大小,以一搏一。” “是极,是极,这位杨兄弟最投我脾气!” 轩辕昆仑大笑。 他随即把目光望向小杨: “你不错,能使我们四师弟吃亏的人可不多!杨兄弟如不嫌弃,也陪老哥哥我玩一手如何?” 小杨略一犹豫,但随即眉一扬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 见小杨竞答应与轩辕昆仑过招,伊豆豆急了,一把拉住小杨不让出去: “杨大哥,你才力战了一神僧……” “你放心,轩辕大侠不是那号人!“小杨拿下伊豆豆的手。 轩辕昆仑笑道:“即使是那号人,给姑娘这一说,也不好意思再占便宜了!” 他望向小杨道: “久闻‘快刀’小杨之名,连淳于无禁这老狗的狗头也禁不住你‘日月双飞刃’一飞!咱就以空手来会会你的‘日月双飞刃’!” 十四 秋波、小杨一夜未回。 他们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鄢近花已出去寻找这么久,也不见回来,看来是一定遇上麻烦了。 现在不比在刀帝谷出来之前,在胡宗宪手下的姚把总杨总管与接应护送的刀帝门下的两大弟子和一干人众的众目睽睽之下,作为被献的“秀女”,须得言行如仪。既不能跑出去寻找,也不得对秋波、“快刀”小杨的事置啄,只能任由京师来的接应护卫的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两大弟子鄢近花、姚悲决定如何行事了。 昨天在无名桥,遇刀帝谷的人狙击。 这唐亮、冯刚位为刀帝谷第十与第十一弟子,若不是刀帝谷中主持其事的二弟子薛泪、三弟子轩辕昆仑发话,他们会无故阻拦? 既然已在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弟子的护卫之下,他们还出来这般拦阻,那岂不摆明了与御封刀帝“武圣门”弟子公然为敌? 既然此行业由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两大弟子“追命公子”鄢近花与“天外飞月”姚悲护送,御封“刀帝”令狐西笑又在霸州接应,刀帝谷这次欲要拦阻入入京成功,想当赢家,岂不刀帝谷主方生死与两大弟子薛泪、轩辕昆仑也都要出来,与令狐西笑他们一较高低? 如此,要顺利进京就难了! 而小杨,依所负的使命,也只有与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一方站在一起,和刀帝谷主一方高手一决高下了! 如果,小杨与秋波出去,正遇上在此附近的刀帝谷高手,那岂不危险? …… 想到这里,苏我赤樱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便向外走。 她要告诉姚悲:秋波与“快刀”小杨,以及鄢近花,可能遇上刀帝谷高手围困了! 这时,只听楼下,一个随鄢近花出去寻找秋波与“快刀”小杨的“武圣门”门人叫道:“姚公子,鄢公子他们在城郊……” 听他叫的语气,似乎情势甚为危急。 看来,一切不出所料,秋波、“快刀”小杨与鄢近花三人,真遇到危险了! 十五 轩辕昆仑落下来时,脸色白了一白。 他极小心地拔下那支像新月的“日月双飞刃”中的“霜月刃”。 ——那支“霜月刃”钉在他的右胸上。 “日月双飞刃”飞出时,他以“大劈山”掌刀,劈落了那道耀如烈日、金光烜赫的刀光: 那轮“日轮刃”。 至于这支银灰色的“霜月刃”如何飞出的,他竟没发现! 等他发现时,只来得及身子侧了一侧。 ——幸而如此。否则,这支“霜月刃”钉中的将是心房了! 轩辕昆仑脸色一变。 他那双金瞳大眼,变得精光大盛。 他盯着“快刀”小杨的神情,就像一只激怒的雄狮审视着另一头雄狮。 他握刀的手上已凸起了虬筋。 小杨微笑,拱手道:“在下不敢轻视轩辕大侠。” “承让了。” ——不敢轻视,所以全力以赴对敌。 ——承让了。让人,就有了小看了对手之意。 尊重敌手,胜了,还是尊重敌手。 让人让招,即便输了,未必就技不如人! ——这便是“快刀”小杨所表达的言外之意。 轩辕昆仑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快刀”小杨,仰天大笑。 他笑着一竖大拇指叫道: “江山代有英雄出,一代更比一代强。杨兄弟不但手上功夫高,这唇枪舌剑之利,可还胜过这支飞刀!” “我轩辕昆仑这回败得心服口服。” 他随后转望向“追命公子”鄢近花—— “现在咱俩是铜对铜,铁对铁,你挨了一刀,我也挨了一刀,这回咱们可公平了?” “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公平一搏了!” 鄢近花冷冷道:“好,那就会会你雄霸无敌的一刀!” 鄢近花慢慢向轩辕昆仑走去。 他手中握着那把已伤了三人的宝刀。 ——“吹影”宝刀。 十六 姚悲领了四个军士向楼外走去。 留守在“九重天”楼下的是四十四人。 以刀帝谷诸人的行事方式,他相信他们不会像采花盗贼那样在青天白日挟着一个女子飞檐走壁而去。 他们不会像“天杀星”组合那样只要是指定的目标,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用暗杀手段让他(她)消失。 因为他们是武林中颇具声望的“刀帝谷”。 因此,姚悲可以放心地离开“九重天”,去救援“追命公子”鄢近花。 ——如果鄢近花与“快刀”小杨他们遇到的真是刀帝谷诸位高手,此时一定极吃紧! 姚悲领了四个军士出去,走得极急。 但姚悲才走了几步,忽觉得此行已没有必要了。 ——因为,一种近似野兽的预感告诉他,他一生中最大的劲敌正向他走来。 他陡感到一阵紧张与兴奋。 ——像若干年前,第一次出马一样。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管箫声。 这白衣公子坐在“九重天”酒楼的第三层楼的栏杆上,倚着廊柱,对着清晨空中一弯朓月吹箫。 晨光熹微,晴雀欣飞。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这白衣公子吹的是玉溪生李商隐的《安定城楼》诗意的曲子。 这白衣公子脸色苍白,身材文弱。 但他突然现身在这三层楼的栏杆上。 他的箫声显得多愁善感。 有一层淡淡的薄愁。 但为什么这公子的眉宇,竟含了一丝如剑出鞘的杀气? 姚悲飞上三层楼。 他距白衣公子一丈之距。 他击掌道:“如此清晨,如此好诗,薛公子吹的好箫!” 白衣公子放下箫,目光静静地望过来:“‘天外飞月’姚悲?” 姚悲道:“薛公子能否示以此来之意么?” 这被“天外飞月”尊称为“薛公子”的,自然就是“刀帝谷”两大弟子中的薛泪了。 薛泪说:“我们得到消息,你们护送的‘秀女’可能有弑皇之举。我们刀帝谷将阻‘秀女’入京,以免不测。” 姚悲望着薛泪,摇头道: “口说无凭。你们说‘秀女’有不轨之举,可有证据?如没证据,光以片言只语入人以罪,恐难令人接受。” 薛泪说:“奈何我们刀帝谷因谷主为‘秀女’姐妹解毒疗伤,解除过毒药禁制。怕将来真引发意外,造成天下大乱,给倭寇特乘机大肆侵掠制造机会,那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刀帝谷曾与天下四大奇门盟誓:如知‘秀女’有不轨之举,力阻之,违者,当遭四大奇门与幽冥教共灭。——事关敝谷生死存亡,亦事关天下安危,还望姚公子体谅,予以成全。” 姚悲一笑道:“我们门主以全国兵马大元帅帐下刀术总教习身份和圣上御封‘刀帝’的身份,从京师远来护卫‘秀女’入京。如出了意外,也难交待。看来这只好难从薛公子之命了。” 薛泪目光一闪,问:“没法再相商了吗?” 姚悲道:“我们都是以武安身立命之人。如还有相商处,那就是以武相商了!” 薛泪谈谈说:“既如此,说不得,只好向姚公子讨教几招了!” ——话已至此,剩下就是以武功弱强决“秀女”苏我赤樱一行的入京前途了! 十七 轩辕昆仑垂帘内视,眼观鼻,鼻问口,口对心,手握刀而立,人却已魂返大虚,神游八极。 他入定—— 入,刀定。 这时只见轩辕昆仑神情漠漠身体穆穆刀光黯黯气不长出足不惊尘连衣襟头发也不被风飘动一下。 这时的轩辕昆仑像天。 大雷雨大风暴来临前的乌云密布的天。 天与大地合为静穆的一体。 刀与人合为静穆的一体。 轩辕昆仑与天地合为静穆的一体。 这一切让人感觉到,轩辕昆仑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座雨雪蒙蒙雾气弥漫云岚环绕蒸腾的巍巍大山。 轩辕昆仑似已入“天下无极”之境:虚涵混沌,不生,不灭,无内,无外。 阴阳未判。 广袤无际。 “追命公子”鄢近花是“靖安侯”鄢文定的独生公子,按律世袭侯爵爵位,是一位未来等待荫封的侯爷。 鄢近花在军中挂了个虚衔,又曾协助其父在西安府治理地方。 鄢近花的武功先后有十一二人教授。 但他只承认一个师父。 那就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 除了令狐西笑,有十一个师父都被他先后战败了。 他把打败师父叫做出师”。 但他自知,可能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师。 因为令狐西笑。 他打不败,永远打不败刀帝的。 这时,他父亲鄢文定告诫他:“学武学到一定阶段就不要再学武,而要习世。当一个人熟习各种政务世务,斟破政情世情,心境就会达到一个超脱凡俗的境界。这时也许反而能武功大进。” ——而这,也正是“刀帝”令狐西笑对他说的三大名言之一。 因此,鄢近花插手各种事务,他也参与朝廷的征伐,也襄助官府办案,也曾游历江湖,也曾有司公职。由于他处事果敢,武功又高,人又敢拼搏,渐渐,便赢得了一个美名: “追命公子”。 大家知道,如遇上了“追命公子”叫办的事,耽误不得,因他来历大,办事急,追命般地追问、追查办事效率,一旦延误了,一纸参上去,你的官职丢掉事小,小命不保脑袋搬家那就事大了! 而一些有事犯在“追命公子”手上的江湖人物、黑白高手,如这事恰犯了“追命公子”大忌,那就只有一字诀可使—— 逃! 但他们后来发现,这一诀也不管用。因为逃到最后还是一个字: 死! ——好像还从没有人,能逃得过“追命公子”的追命! 这就是“追命公子”鄢近花。 至于鄢近花武功究竟有多高,他得了“刀帝”绝世刀术几成真传,谁也不知。人们只知道,“刀帝”令狐西笑把他“万刀堂”中品评最高的宝刀“吹影”授给了鄢近花。 ——所有想知道鄢近花刀法究竟有多高的人都死了。 他们现在躺在南六北七十三省的各州名府各大门派各处祠堂的棺材里。 他们共有一百六十九人。 现在,“追命公子”鄢近花遇上了“大劈山”轩辕昆仑。 ——谁胜? 谁败? 谁生? 谁死? 十八 姚悲已出刀。 姚悲用的是一柄普通的朴刀。 他使“缠头裹脑”、“枯藤盘根”、“雪花盖顶””、“力劈华山”、“左抹腰”、“右抹腰”、“青龙出水”、“铁锁横江”、“邓尉探梅”。 ——这些,都是各门刀术中都有的普通招式。 ——他使的是普通的刀法。 万胜刀。 花刀。 六合刀。八方刀。 三才刀。八卦刀。 龙形刀。滚手刀。劈挂刀…… 这些刀法,江湖上的武师、黑白道上的刀客都会使。 但谁也不会比现在这位外号“天外飞月”的刀帝“武圣门”弟子使得更好。 即使“八卦刀”名宿钟先生、“六合刀”掌门人马青山、“三才刀”传人白鹤道长在场,也只有赞一个“好字的份。 ——因为这实在是刀法发挥的极致。 姚悲就用这普通的刀法、平凡的刀术招式,来会薛泪。 “无影刀”薛泪。 ——据说薛泪的刀术,已到了刀无影的境界。 但他就用这普通的刀、普通的刀法应敌、斗敌。 苏我赤樱隔着曲栏、倚着琐窗,紧张地看着—— 看“天外飞月”姚悲与“无影刀”薛泪比斗。 姚悲的刀如电,如匹练,如一片月光。 这一片月光似乎无所不在,这一道匹练匝地满空飞舞,这一道电光四处闪耀、奔袭、劈击。 ——所有的这一切,目标都是那白衣公子薛泪。 但薛泪只是在刀光中行云流水般徜徉、漫游、吹箫。 他漫游在刀光里如漫游在月光中。 他从容、洒脱。 他游走得潇洒,变化得自然,应对得得体。 他如空山灵雨,随风飘洒。 他如冰窟灵蛇,恣意穿游。 一刀又一刀,在他鬓旁、肘下、脑后削落、劈空。 一刀又一刀,在他腰后、耳旁、踵旁刺空、扫空、挑空、撩空。 一刀又一刀,如西风落叶,都纷纷在他身前身后落下、落空。 他吹箫。 薛泪吹的是他的自度曲《相息引》。 他的箫音如慕如诉,如怨如泣。 他的人和他的箫声一样飘忽不定、变幻莫测。 音调、曲式古、清、奇、远。 他的身法却绝快、绝幻。 箫声则险、怨。 还毒! 毒如一点相思! 相思之毒,其毒刻骨。 情之苦,情之怨,情之恨,情之痛,以此四味、合半味情之蜜,是为情毒!情毒之厉,是为相思。 相思,如药,如刀,如穿心之箭,如断肠之刃,如磔裂之大刑,如炼狱之煎熬。 一个人如背影若西风萧条独饮于夕阳花间是因为相思,一个人如子夜不寐披衣而起徘徊月下长叹短吁也是因为相思。而一个人在绣楼闺阁以绣梅花的银针刺臂,把玉臂刺出血珠点点如杜鹃啼血,愁损春山、望穿秋水,也还是因为相思。 江湖名侠、天下无敌的“情圣剑帝”司马中原,三趾、两指、五肋骨曾先后被自已折之、断之,问其原因,则曰:相思。 世上还有什么,比相思再来得无由、无端、刻毒、残酷、强行专横、纠缠不休、变幻无方呢? 世上还有什么,比相思更能摧残、摧毁、毁灭一个人的心灵、身体、意志、精神呢? 薛泪已不是薛泪。 他只是他的相思。 他想起了江南。烟雨?杏花?江南。 他想起了虎丘。剑池。木渎的梅花。 他想起了那青砖深巷,那琵琶另抱的人,那人对他的种种嗔、喜、爱、恨的细节…… 他感到有一种毒在吞噬、蚕食他的心苗、肺叶。 他感到痛,胸闷,难过。 这难过也反映到他的箫声里,他的目光里,他的脸上。 箫声变得险峻、苦辛、生涩、艰难。难得、生涩得甚至难以为继。 他目中满是痛苦之色。 他的胜在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这时,薛泪整个人仿佛都在扭曲、曲转、绞拧、拧得把自己拧成了一颗泪。 痛苦的泪! 薛泪停吹,咳嗽、咯血! ——是他的《相思引》箫曲,把他引到了相思之境的绝致!相思之毒,使他受伤、受损,痛苦得欲狂、欲死! 这是他最柔弱、残缺、缺陷最大的时候。 他在这时只是半个人! 半个活人! 人还在。 心已死。 就在这时,姚悲的刀光如一轮明月从云海苍茫中闪出,飞来—— 他刀光一盛。 一盛,如玉碗盛雪,雪飘千古,古今有月、月满九州! “月亮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见花落泪,望月伤心、文土之悲,其悲在此! 姚悲。 天外飞月。 “天外飞月”是姚悲的外号。 知道“天外飞月”是姚悲外号的人布满江湖,知道“天外飞月”究竟是什么的,没有一个。 ——有人说,姚悲以无名江湖弟子身份崛起于江湖,一夜之间,为“刀帝“令狐西笑收为弟子,龙门品题,身价百倍,如天外飞月,陡明遍天下、亮遍天下! ——有人说,姚悲身世神秘,疑云密市。他的出现,陡如天外飞月;不定哪天,又陡如天外飞月飞去。 一一有人说,“天外飞月”是姚悲的一门武功,一门内功心法的修炼之术。 也有人说,“天外飞月”是姚悲的一种独一无二的兵器,一招即致人死命的兵器! 对此,姚悲只是一笑了之—— 所有见识过“天外飞月”的人,都永不会开口道出他的秘密! 现在,“天外飞月”又现! 当他施展“天外飞月”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不过是一招刀术—— 在最普通、最平凡的刀法刀术刀招中隐蔽的一招最神奇、最奇崛、最难以逆料、匪夷所思的刀术! 一刀既出—— 见血方回! 如不能饮敌人的血, 就饮自己的! “天外飞月”是一招“刀若不出、出必饮血”之刀! 十九 轩辕昆仑刀折。 谁也无法形容“大劈山”轩辕昆仑那力拔山兮气盖世、威如雷轰、疾若电闪、挟风火雷电、气吞万里之势劈出的那一招‘大劈山”之刀的声势、气度与威猛! 这一刀实在是天下至刚、至厉、至威的一刀! 但轩辕昆仑的那把大刀已折! 一刀折成七段! 断成七截! 他的刀被“追命公子”鄢近花的“吹影”宝刀一刀化七、七刀合一,在一刀中削成七段! 鄢近花的刀光一闪,第八刀也已削出。 他的刀一刀削在轩辕昆仑的胸膛上。 一刀削在轩辕昆仑紫铜般发亮、宽阔、厚,鼓着虬筋栗肉的胸膛上。 但轩辕昆仑的一掌已劈在鄢近花的头上。 轩辕昆仑一刀劈出,刀折,弃刀,出掌,掌刀劈上鄢近花之头,这一切变化一气呵成,如同一招! 仿佛他一开始就出的这一招。 这一招使出,使实,使实,使到鄢近花头上,鄢近花脸色变了: 他心里一寒,寒彻骨子,寒破了胆—— 这,才是轩辕昆仑真正的“大劈山”刀! 大劈山”刀是掌刀! 天下至猛、至刚、至厉、至威的掌刀! ——在天下至猛、至刚、至厉、至威的“大劈山”刀的“掌刀”之下,即便是铜头铁脑,也给劈开了,何况鄢近花的人头? ——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斩金截玉如豆腐的“吹影”宝刀前,连坚如金铁也不过如泥、如豆腐,何况轩辕昆仑肉做的胸膛? “大劈山”掌。 “吹影”宝刀。 轩辕昆仑与鄢近花都在对方势在必发的刀、掌之下。 刀、掌一发,谁能够活? 刀、掌出招,或有些微的快慢之差。 谁快?谁慢? 谁生?谁死? ——抑或,两人都死? 看着轩辕昆仑使出“大劈山”掌刀,小杨不由在心里发出“啊”的一声。 ——啊!这才是“大劈山”刀! 真正的“大劈山”刀! 如不是轩辕昆仑对自己留情,一开始即施出这“大劈山”掌刀,自己纵“日月双飞刃”齐飞,也不能破解,必败在“大劈山”掌刀下。 如不是轩辕昆仑有意挨自己一刀,以使他和鄢近花相等,求得公平一战,怕自己这一“日月双飞刃”绝技未必真能伤到他! 而不“大劈山”掌刀下,是败不得的。 因为败,就是死! 轩辕昆仑与鄢近花这一招刀、掌相逢,小杨看了,只有、只能在心里发出“啊”的一声! 两强相逢,两虎相斗! 这两大刀术一流高手的生死一招,实非他所能破解! 看着两人这“玉石俱焚”的结局,他心里只有叹息。 伊豆豆与行者了一、唐亮、冯刚看着轩辕昆仑与鄢近花这一招刀、掌互杀、同归于尽的杀着,不由在心里齐道:完了,完了,这“追命公子”,竟连轩辕昆仑的命也敢追!想不到勇猛如轩辕昆仑,竟也与“追命公子”鄢近花同归于尽! 想到两人一个头被劈开,一个胸前被削开的血肉横飞的惨状,众人不由齐闭上了眼睛! 在他们闭上眼睛之时,甚至已提前听到了两人中刀、中掌、胸破、头断和随之发出的两人不甘、愤怒、至痛、至惨的叫声与吼声! 二十 姚悲一刀如电飞出。 他使的是“天外飞月”。 “天外飞月”。 刀必见血! 姚悲一刀扎出。扎向正低头咳嗽、咯血的“无影刀”薛泪的心门。 望花落泪。 见月伤心。 这人相思如此之苦,心本已伤,再伤又何妨? 便心碎了,心裂了,人死了也好! 能死在我姚悲的“天外飞月”刀下,也算是一个英雄了! 生命如同短暂的、美丽开放的樱花。 既已开过了美丽的樱花,飘谢又何妨? 这人这一管箫吹得如此凄美,凄美得云也戚戚水也悲悲风也咽咽月也愁愁,凄美至此,便死也值了! 姚悲一刀扎在薛泪心上。 他看到薛泪右手箫落,急挡在心房前,刀扎在薛泪举箫的两根手指之间。 与刀俱在的是血。 一缕从薛泪指缝里涌出的血。 姚悲见了血,不由心里一松: 自己的刀已扎进了对面敌人的心。 但他心一松之时,顿感到腹中绞痛之极! 姚悲低头,只见薛泪右手以一柄透明无影的至薄玉刀,刺进了他的肚腹,绞断了他的肚肠! “你……”姚悲不由惊恐、悲愤地叫了一声。 他想不到自己竟也会中刀! “你……”姚悲不由惊恐、悲愤地叫了一声。 他想不到自己竟也会中刀! “我奏的是《相思引》。” 薛泪这样望着目中已绝望之色的姚悲。 “我也正是一个伤心之人。” “但在我相思欲绝、心最受伤之时,我的刀术也最高。” “因为我使的刀法只有一个字:‘情’。” “我使的是‘情刀’。” “而你知道我这把‘箫中刀’叫什么吗?” “叫什么?” 姚悲没有问,他只是咬紧牙,忍着中刀断肠之痛,考虑是否把刀再扎深一点,以求同归于尽。 问话的是苏我赤樱,被两人刀术之诡、之厉、之险、之毒而惊得脸色发白的苏我赤樱。 她问的是薛泪,但目光更多的是在看姚悲。 她看姚悲的目光紧张而激动。 “伤心人最易‘断肠’!”薛泪目中露出一丝苦笑,“我这刀就叫断肠!” “想不到这把刀真的让人断了肠!” 一曲《相思引》。 你伤我心。 我断你肠。 这就是“天外飞月”姚悲与“无影刀”薛泪这一战的结果。 但这不是最后的结果。 “你伤我心,未必真的伤得了我心,只是我自己伤心才真的伤心。” 薛泪这样对姚悲说。 “你伤的,是我的手指,我流的血是手指挟住你的刀给磨破的。我如自己不伤心,便无人能伤得了我心。” “但我只要刀再绞一圈或再捅下,你必死!” 薛泪道,他微笑着道: “那么,我也不想杀你,请你把尊刀松开你的手指,把尊肚吐出我的刀如何?” 姚悲无语。 姚悲点了一下头,松刀,一退一丈之外。 一退退出,理应蹲下,捂住伤口,以缓其痛,止其流血。 但姚悲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目中有敬畏之色。 薛泪见到姚悲的目光,心中不由一凛—— 姚悲目中的敬畏,不是对自己的! 一个连姚悲也敬畏的绝顶高手已到了自己背后! 无声无息地、连最敏于周围各种微小声响的自己也没发觉地到了自己背后! 薛泪顿微动了一下。 这一微动在许多人看来似乎没有动。 但一微动落在武学大行家眼里,已不亚于动了一个天翻地覆! 在这一微动中,已完成了完全相反的、矛盾的变化—— 防备前方,变成了戒备后面! 进攻、突击、变成了防御、反击! 如果说刚才,薛泪是张弓如满月、挽箭如托婴,一派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的凌厉的进攻之势; 那么现在,薛泪已变成了一个“常山之蛇,击处则尾应,击尾则首应”的绝对完美的防御之态! 至这时,薛泪才听到了一个人长长的吐气声。 听到这绵绵长长的吐气声,薛泪便把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他人未回首,声已开言。 他的脸还未转过来,但目中也露出与姚悲一样的敬畏之色。 他转过身诚心正意地双手一揖恭敬行礼,拜下: “武林后学、刀帝谷弟子薛泪拜见令狐前辈!” 二十一 “大劈山”掌。 “吹影”宝刀。 轩辕昆仑与鄢近花都在对方势在必发的刀、掌之下。 在“快刀”小杨、伊豆豆、行者了一、唐亮、冯刚他们看来,两人这次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必死无疑! 然而,结果,竟大出意外—— 轩辕昆仑的胸膛竟没被鄢近花的“吹影”宝刀削破! 鄢近花的头,也还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颈项上,没被轩辕昆仑劈开! 这是因为轩辕昆仑那一掌劈下,劈上鄢近花头时忽然收去了所有的掌力! 而鄢近花的宝刀在触及轩辕昆仑的胸膛的那一刹那,刀忽不再前进半分! 这一切不是因为两人忽起了怜惜对方之心。 ——在这样快的招式下,他们即便要收招,也势所不能。 这一切,只因为有人大喝了一声。 这人以一声大喝,竟喝住了两人的绝命杀招—— 轩辕昆仑和鄢近花在这人一喝一之,各自全身俱被震了一震,麻了一麻! 两人这一震、一麻之间,一人从天而降,向两人各推出一掌。 这人一出掌,两人顿被一掌分开在三丈以外。 一见这人现身,“快刀”小杨、妙偷伊豆豆、行者了一、唐亮与冯刚等向那人发出各自不同的叫声: “谷主!” “师父!” “方前辈!” “方大侠!” 连狂傲不羁、悍不畏死的“追命公子”鄢近花也目露敬畏之色,拜了下去: “晚辈、‘武圣门’门下鄢近花,谢过谷主救命之恩!” 却是刀帝谷主方生死到了。 方生死站在轩辕昆仑与鄢近花之间,放声大笑: “鄢公子不必谢我,我只不过不想劣徒丧生在公子刀下!” 方生死说: “你师父也到了文安,领我去‘九重天’吧!” 白衣公子薛泪把刀还给姚悲: “十指连心。你伤到我指,即伤到我心了。” “要一个人伤心,未必真的要伤他的心去。有时你撕碎了一个人的香笺、踢了某位小姐的猫一脚,或打坏了某名士的一件古董,都会叫人伤心半天的。” “薛某虽不大走动江湖,但大小也历过一百二三十战,从未有人能伤我毫发,想不到今日竟被姚公子伤了手指。要不是我的‘剪金指’还凑合能剪断公子的刀尖,恐早被公子一刀穿心了!” 姚悲已裹好了伤口。 姚悲苦笑:“在下技不如人,自是无话可说,但愿伤好之后,假以时日,再报公子今日之恩!” ——再报公子今日之恩。 一刀断肠之恩? 收刀不杀之恩? 薛泪微微一笑,把目光望向“刀帝”令狐西笑。 不止一个人在看令狐西笑。 苏我赤樱、妙偷伊豆豆、“快刀”小杨和刀帝谷的弟子们都望着令狐西笑。这有大明当朝刀术第一高手之称,御封“刀帝”之号的“武圣门”门主,全国兵马大无帅帐下刀术总教习,是何许人也,竟能在当年娶得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 当时,白玉姬的父亲基于怎样的考虑,不把爱女许给雄姿英发的刀帝谷少谷主方生死,而嫁给令狐西笑? 难道就因为令狐西笑的父亲是大将军? “刀帝”令狐西笑与方生死对面而立。 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两人一像大海,一像高山。 方生死是大海。 方生死是动态的,即使宁静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有什么在体内奔腾的感觉,就像海,在表面的平静下,蕴藏着生命的激流。在宁静的时候,也自在天地之间呼吸日月,运动潮流。 方生死的眉毛是飞动的,像雄鹰扬起的翅翼,即使静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欲飞的感觉;方生死的眼睛是生动的,或欢欣,或忧郁,或沉思,即使闲静时,目光也像天光云影映照下的静流的山溪,自流露出一种生命的活力。 而令狐西笑是高山。 他是静的。 他在静默之中给人一种威仪,山的威仪。 他长眉,丰仪,有一双恰到好处的眼睛,既含温润,又含威棱,保养得细腻的肌肤,用梳子梳理很根根见肉的、浓黑的、秀美的丰髯,体现着有规律的起居,安泰的饮食生活。 他穿着最好的轻袍,系着最好的玉带,脚上著的,自然也是最好的鹿皮快靴。 他以最得体的姿势这样站着,既显得温和亲切,又含了一种高官权臣、一方大豪的矜持与尊严。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邮局从令狐西笑的身上挑不出一点缺陷与不妥。 便连他的冠袍,也是由京师里手最巧的裁缝“天衣锦”的“巧手张”亲手做的。 “想不到我们了也要凭武功来解决事情。” “其实,我们也只有用武功来解决事情。——因为我们是武人。如果我们用战争来解决事情,我们就成了统领一国之兵、握有三军统领之权的将帅或国玉。如果我们用谈判能解决事情,我们便成了使臣、政客。而如果我们两个是诗人与赌徒呢,则一定是用比诗或掷骰子来解决这事了。” 方生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每种人都会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来解决事情的。两个商人决定一批货物的处理,是决不会比谁的诗写得好的。” “说得有理。”令狐西笑目注方生死,“可惜我们不是酒徒,否则两人拼喝酒一定比两比武功来得有趣得多。” 说到这里,一种氛围忽然微妙地产生了,仿佛空气里陡加了一些什么,使空气变得具有了质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感到空气低压,潮湿,厚重。 原先轻柔的空气,忽然有了生硬之感。 两人不由俱沉默起来。 这一沉默,旁观的人心里便不由感到了空气的僵硬。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硬块,块然隔在每个人的心头。 每个人的呼吸顿重起来。 空气渐渐凝固,凝固如铁。 苏我赤樱的脸陡变白了,把手放在妹妹伊豆豆的肩上,那无形中倚向妹妹的身子,不经意间显出一份柔弱女子的妩美来。 妙偷伊豆豆的眼睛则更圆了,杏目秀艳,更显得光彩照人。 “快刀”小杨嘴角噙着微笑,看着“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只觉两人目光意味深长,心事如海。 令狐西笑忽开了口。 “如何比法?”他开口问。 听令狐西笑如此发问,大家把目光俱投向刀帝谷主方生死。 涉及说到两大绝世刀术高手的具体比武方法,大家不由神情一整,心里一紧。 “新松恨不高千尺。”方生死念了句诗句,把手向前一指,“看到那块挡在松树头上的岩石了吗?” “你的意思是——?”令狐西笑望着那块岩石,问。 “我们各以所学,出一刀把这块岩石劈去,胜负就在这一刀之中。” “是的,胜负就在一刀之中。依我们的目光,只要一刀,优劣高下,便能定下!” 令狐西笑道:“那么请方谷主先出刀!” “不,两人同时从这里出发,看谁出刀快、巧、准、猛!” 听方生死如此说,“快刀”小杨不由点头:方谷主不亏此道健者!谁出刀快就能先发制人;出刀巧就能“一力降十会”“四两拨千斤”;出刀准、猛,就能在恶战中一刀定生死,决胜负! “好!我们就同时出发,以这块顽石试刀!”令狐西笑响应道。 “请!” “请!” “刀帝”令狐西笑。 刀帝谷主方生死。 两人互相抱拳一揖,同时展开身形向那块岩石飞去…… 刀出如电。 刀光明灭处, 岩石两断时。 刀已出,石已断,人已痴。 看着刀帝谷主与“刀帝”两人出刀,场中诸人都痴了—— “刀帝”令狐西笑的轻功身法如天鸡舞和风。 刀帝谷主方生死的神妙轻功则如天马行长空。 两人出刀,电光石火,火树银花,花影缤纷洒九天,天上人间,有七宝楼台,众美纷呈,目不暇接。 “刀帝”令狐西笑的“天笑刀”,真如天笑炤灼,金蛇掣空,虽快如闪电,然又给人予天孙掷梭、飞天曼舞之妙。 刀帝谷主方生死的刀,虽若鬼斧神工,琼楼精雕,文章锦绣,玉堂银镂,但又给人一种至巧近简,大巧若朴,夺天地之造化,挟风雷之声威的天神之勇! 这,才叫刀法若神! 这,才叫勇若天神! 当众人为“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两人神奇玄妙的刀法而惊呆住,陶醉在两人神妙的刀技里时,“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也望着两人劈断的岩石而发了呆! 两人互看着对方劈出的岩石断面,各自脸上显出神游天外的表情。 过了良久,两人方各自一惊,从神游中回来。 “想不到我们这一战竟是这个结果。”令狐西笑说。 “我也没料到。”方生死接言。 “这样,那‘秀女’的事……”令狐西笑问。 “我想我们待一个月后决出胜负再说。”方生死道,“看到那个时候,我能不能破解你的‘天笑刀’?” “那我先护‘秀女’进京。一个月内我保证不让‘秀女’入宫。”令狐西笑说至此,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方生死,“但愿在这之前,你们能及时查出‘秀女’弑上阴谋是否属实。否则,我也只有破你‘镂尘刀’一途来决定‘秀女’入宫之事了。——但与两人刀法决定天下命运,这事,也未免忒荒唐吧?” 方生死沉吟道:“今天是八月初九……” “一个月后是九月初九,正是重阳登高,遍插茱萸之日。”薛泪接言道。 “西山红叶,想秋深之日,正是殷红如血之时。”姚悲说。 “秘魔岩头,证果寺上,印证武学,倒是清静绝佳之地。”鄢近花说。 “好。就这样定了,九月初九。”方生死剑眉一扬说。 “秘魔岩头。”令狐西笑沉声应道。 九月初九。 秘魔岩头。 双雄相会,订下了这个一个月后的约战。 第十五章 天外飞月 一 “刀帝”令狐西笑在朝廷真有些手段。 他允诺在九月九日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决战之前,不让“秀女”进献宫中,苏我赤樱与妹妹妙偷伊豆豆及吴婆娑,便在西山“刀帝”“武圣门”所在左近,令狐大将军大军驻扎的龙城营里安顿下来。苏我赤樱她们所居之处,名凤城。所谓凤城,是一所仿城结构的大四合院,中间有幢三层飞檐的主楼。既然龙城是出于唐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的典故,来命名大将军屯军之所,作为外地将领来京驻防时用来临时安顿家眷之地,便称凤城了。为了让苏我赤樱更加安宁,令狐西笑通过作大将军的父亲,调来一支在帝皇外出时护卫嫔妃宫女的娘子军环卫凤城,若非令狐父子亲加签发的牌签,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凤城。 二 “快刀”小杨奉命与妙偷伊豆豆去找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 “我们要通知井原君,姐姐与我已来京师。要杀大奸贼,至少得有四个人。” 伊豆豆这样告诉小杨。 小杨笑笑。 ——要杀权倾朝野、防护森严的权奸,不但要与护卫权奸的高手相斗,一旦事情闹大了,那将是与整个京师的朝廷势力抗衡。朝廷的势力,除了锦衣卫与东!”武功高强的档头,还有御林军与五城兵马司的无数驻防卫所军士,以及城外各支拱卫京师的大军。要与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抗衡,别说四人,就是四百人四万人,也不嫌其多。 若是得人呢,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刺杀之道,不在多而在精。人越少,越隐蔽,越在“黑暗”中,便越能得手。 刺杀之道,讲究的是天时、地理、人和。 四个人要去龙潭虎穴去杀权奸。与一对姐妹花和一个不知武功深浅的日本刀客去杀手下高手如云、势力遍朝野的大奸贼,在小杨看来,无异等于荆卿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之歌,入咸阳去刺杀强暴的秦王。 随这一对姐妹花与一个日本刀客去杀权奸,无疑是在做一个伟大而悲壮的梦。 这梦,从实力上讲,就像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一样可笑, 但有些事,明知其不可为亦要为之。 既然答应了苏我春山,就再无退路。便是叫小杨此刻去爬刀山,他也只有去爬了。 何况,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总有意外与奇迹发生。 说不定,有杀权奸的机会呢? 一件事,还没去做,怎知它是必败的呢? 三 江户白衣郎、武士井原西鹤,是日本京兆大夫的贡使,在日本有第一刀客之誉。在京师以风度好、擅长言辞、谦逊有礼而颇得士子好评。 据说,他的刀术在京师已骎骎然与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齐名。 他住的地方,是西山“香雾窟”。 “香雾窟”为香山的建筑最高处“西山晴雪”碑前的那七间静室。 “快刀”小杨与妙偷伊豆豆去“香雾窟”找井原西鹤,竟然没遇上。 “井原君怎会不在?他不是约定了在家等的吗?” 妙偷伊豆豆在回来的路上,看着脸色不豫的“快刀”小杨,深感歉意,仿佛她自己爽约似的,在旁说道。 每个女子在觉得自己安排的事有误时,第一想到的就是向人解释原因。 伊豆豆也是如此。 “快刀”小杨苦笑,在前加紧走了几步。 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当听到一个美女在旁表达歉意时,都会趋前先行几步,以表示不敢接受美女的抱歉,同时表示自己对此不在乎。只有傻傻的男人,才会停下来接腔,说些表示自己不在乎的话。 殊不知男人若这样说了,女人就愈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如这样下去,两人就会被转进这车轱辘话中了。 “快刀”小杨快步了几步,见把妙偷伊豆豆拉得太后了,就放慢步子等伊豆豆。他这样放慢行路时,忽向空中抽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什么令人感到兴奋的气息,眼睛顿时圆了。 他猛地停下步,把手按在刀把上。 小杨这一突然刹住步子,显然让在后快步赶上的伊豆豆没有准备,身子差点撞在小杨的背上。 “你?”伊豆豆足尖一点,向旁斜出,边叫道。 若不是伊豆豆轻功好,换了其他女子,肯定撞在小杨的背上了,没准还把鼻子给撞平了! 但她刚一吱声,“快刀”小杨也同时一闪,斜着飞了出去。 小杨不但自己斜飞出去,还带上了伊豆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妙法,只是轻轻一伸手,伊豆豆不由自主地随着小杨一起斜飞出去,不假思索便使出“微雨燕双飞”的轻功来。 两人刚飞开现场,一阵暗器雨急射而至,射在两人刚巧飞了的地面上。 这场暗器雨,包括十几支铁蒺藜、一把断魂铁砂和七八支显然煨了毒的蓝汪汪的“子午夺命钉”! 还有一发五枚的在空中旋转而至的五星椎! 五星椎显然用回环手法发出,一旦射空,在空中发出一声啸声,划个弧度,又旋了回去。 还没容伊豆豆看清谁回收暗器,两个蒙面刺客从路旁高处岩石后一跃而出,一口刀与一柄剑凌空交叉射出,齐射向“快刀”小杨!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但“快刀”小杨变招奇快,见不对,在空中一摔伊豆豆的手,把伊豆豆抛向远方,随即一矮身,弹身落地,才一落地,身形一长,一片银光闪耀的刀光一闪,“当”“当”两声,把两个蒙面客凌空交叉射出的刀剑挡退,随即刀光一盛,如银碗盛雪,一片白光,向左边蒙面客面门撞来。 那蒙面客不虞“快刀”小杨反应如此之快,剑势挽出已迟,不得已,连出三剑挡格,才堪堪化解开“快刀”小杨的一招三式的“凤凰旋窝”。 这时,听到伊豆豆发出“咿哟”一声。 小杨急回头看,却见伊豆豆已中暗器! 而就在小杨回目一瞥之时,那使刀的蒙面刺客“刷”地一刀向小杨背心刺出,小杨只来得及将身子略偏一偏,只觉腋下一凉,却是刀从小杨胁下衣衫穿过,刀头已见红影! 这一刀之快,饶是小杨瓜灵敏,也还是挂了一点彩! 这一刀疾若闪电! 若不是小杨闪得快,这一刀便从背后穿过小杨心房! 小杨心里不由一凛! 这蒙面刺客刀术之高,竟似不在“刀帝”两大弟子与“刀帝谷”主手下四大弟子之下! 今天遇到劲敌了! 伊豆豆被小杨抛出时,身形一飘,一招“晴鸥回翔”,在空中身形一折,回向小杨身边。 小杨遇敌,她不能一人逃生! 但还未待她从空中落下,一道红影一闪,随即身形一滞,向地上坠下。 她出手抓时,力有未逮,虽抓住了暗器尾的血红的镖衣,但一支镖还是射中了她的肩头! 肩头中镖,一阵剧痛,她不由发出“咿哟”一声轻叫! 听她发出叫声,小杨把头飞快向她一瞥。 然而一瞥之间,蒙面刺客的刀,向小杨突袭,小杨身子一晃,脱出战团,但那蒙面刺客一声冷笑,伊豆豆看到那蒙面刺客所执之刀上,有一抹红景一闪: 小杨也受了伤! 伊豆豆正要细看小杨伤势,却见一个蒙面刺客一声低吼,一剑又向自己攻来。 伊豆豆急忙应付敌招。 她不想在这关节被敌人擒下,成为人质,影响小杨对敌。 就在这时,她心里一激凌:在恶战中的“快刀”小杨似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忽跌倒在地! 当小杨倒地时,不但原先与小杨相斗的蒙面刺客,刀一挥,扑向小杨,便原来对付伊豆豆的的那个蒙面客也向小杨扑去。 两个蒙面刺客的一刀一剑,从两个极阴险的角度,向“快刀”小杨出招。 两人正好成绞杀之势,这一刀一剑射出,势在必杀小杨! 小杨倒地,已来不及跃出,应变! 小杨已陷绝境! 当那两个蒙面刺客的一刀一剑快要刺及小杨时,小杨身子忽滚了一下。 小杨身子一滚,从身上飞出两道晶芒。 晶芒一现,两个蒙面刺客几乎同时叫了一声。 那叫声竟似骇极而出的绝望之声! 其中一个的身体略顿了一顿,夭矫如龙,一折之下,急向外扑出,捷若飞鸟。 他一向外扑出,如飞鸟一飞而没,没入远处山间林中。 他竟然连回看一下同伴也没有,自顾逃窜而去。 这时,另一个蒙面刺客的身子在空中跳了一跳,坠向地面。 这蒙面刺客落地时仰面向天,喉间发出咕咕的出血声: 他的喉管已被一轮日轮刀割断,正汨汨向外冒血! 这蒙面刺客喉间只有出的气,再无进的气,显然已活不成了! 地上,另有几滴血飞洒而去—— 那是另一个蒙面刺客中了小杨的“晶芒”后受伤留下的。 这逃走的刺客见机不妙,当下立断,抛下同伴急逃而行,可谓反应极速。 这人若是再慢上一拍,恐怕也像他的同伴一样,留在现场,再也无法脱身了。 四 “西山晴雪”。 一个风度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挥手与几个文士在“西山晴雪”碑前揖别。 看着那几个文士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白衣公子脸上的笑一敛,身子不由晃了一下。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见没人,匆匆走进“香雾窟”一间房内。 他进了房,刚把一张俊美的面具取下,一个身影从屋顶天花板的暗格窗里飘了下来: “井原西鹤先生,久违了!” 白衣公子顿时楞住: 他面立脚点着着一个宽肩、细腰、个子高挑的英俊刀客。 那刀客剑眉下一双眼冷冷地如一柄剑射在他面上。 那刀客看着发怔的白衣公子,一哂,道: “在下便是你要杀的‘快刀’小杨!” “一路上衔苏我先生之命,历尽艰难困苦护送伊小姐与苏我小姐来京的‘快刀’小杨。” “是不是我妨碍你们暗杀大明皇帝的计划了?” 井原西鹤不开口。 他用行动说话。 他把手一扬,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向小杨打出。 将圆球打出,井原西鹤身子一缩,倒弹出门外。 霹雳子! 井原西鹤打出的竟是江南以火药制作著称世上的“霹雳堂”雷家制的落地即炸的“霹雳子”! “快刀”小杨脸色一变,见霹雳子扔来,人如掠波燕子,撞窗飞了出去。 他还没落到地上,便听到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待他落到地上,身子一滚,在一滚间环看四周时,井原西鹤早已“鹤”飞杳杳,不知去向,那间千疮百孔的木房子正在浓烟烈火中,挣扎着站立但还是经不起大火焚烧,正摇摇晃晃地倒塌下去! ——好霸道的“霹雳子”! 好毒辣的井原西鹤! 五 凤城楼上。 红烛。香烟。美女。 一身碧烟轻衣的苏我赤樱在等待归人。 她在等妹妹妙偷伊豆豆与“快刀”小杨带来井原西鹤的消息。 ——井原一切还好吗? ——他肯牺牲他那固执而狂妄的武士理想么? 就在苏我赤樱支着玉腮,望着烛火凝思时,外面传来了有礼貌的叩门声。 苏我赤樱起身开门。 门开处,一个男人略带矜持地立在门口: 那人赫然是姚悲。 ——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两大得意弟子之一的姚悲。 ——“天外飞月”姚悲。 姚悲是令狐西笑指派来负责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她们入住凤城后护卫安全的。平日没与苏我赤樱她少接触。 但苏我赤樱没想到他会来秉夜来访。 她不由怔住。 “樱子小姐。”姚悲声音平静地叫道。 “你怎知我的闺名?”苏我赤樱不由惊讶。 姚悲一笑:“我不但知道你叫樱子,还知道你们意欲杀死一个人。” 他随即低低地报出一个名字,笑道:“你们是不是想杀他?” 苏我赤樱脸色一凛:“你、你怎知此事?” “我不但知道此事,还知道令尊苏我春山先生已被你叔父苏我青原软禁,徽王王直和徐海、麻叶、陈东他们四大首领,可以随时取令尊性命。令尊可说是危在旦夕!如果你不答应你叔父与徽王的要求去刺杀嘉靖皇帝,那么令尊就会丧生在十八武士的乱刀之下!” 姚悲说到这里,取出一物:“你若不信,这里有青原先生与徽王托我转交给你的信物:令尊大人的护身符!” 苏我赤樱淡淡看着护着符,问:“你是徽王的人?” “不,我是大和民族的武士。我们既在小小的岛国不能立足,而中国的皇帝又那么昏庸,严家父子又那么为非作歹,上下俱已腐败,何不由我们大和武士来夺取大明的江山?” “你的声调与观点,像极了一个人!”苏物赤樱定定地看着姚悲发言,忽然插言。 姚悲望着苏我赤樱,说:“我就是那个人。” “你、你是井原君?”苏我赤樱瞪着吃惊的眼睛。 “你不会相信吧?日本国第一刀客井原西鹤竟然就是大明御封‘刀帝’两大弟子之一的姚悲。”姚悲这样说着,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苏我赤樱所见过的井原西鹤的本来面目。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你与‘无影刀’薛泪比刀,我看你的背影,有些像……” 苏我赤樱看着“天外飞月”姚悲取下面具后显得苍白无血色的脸,心中暗自吃惊于井原西鹤原先英俊的形象,变得更加俊美了,俊美得显得有些艳异,带着一种阴柔的女性感觉。 井原西鹤说:“我是姚悲,其实是井原西鹤。你如到西山的‘西山晴雪’一带去,你说不定会遇到另一个井原西鹤。那个西鹤是我师兄北村雄化装的。” “樱子小姐,现在令尊大人的性命都握在徽王的手中,我们只等你一句话:你去不去杀大明的皇帝?” “不。”苏我赤樱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表示反对。 “不!你竟说不?为一个你不相识的大明皇帝,竟不顾你令尊大人的生死?” 井原西鹤诧异了。 苏我赤樱沉默。 井原西鹤冷笑道: “你不杀大明皇帝,你想杀姓严的奸贼,为你死去的母亲、舅舅这一家族的人报仇。但你如不答应杀大明皇帝,我就把你杀姓严的消息报给东!”。你想作为首辅大人与他的如狼似虎的儿子严世蕃,他们会如何对待你?” 苏我赤樱淡淡道:“他们不会怎样对待我的。如果我说,只要放了我,我一定远走高飞,但将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富贵,他们还会杀我吗?” 井原西鹤轻蔑地看了苏我赤樱一眼:“他们凭什么相信你?” 苏我赤樱说:“我只要告诉他们,你是日本高手,要杀大明皇帝。这不是给严首辅一个向皇帝献忠,更加巩固其权位的好机会?你要知道,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就是因为救了一次大明皇帝,才更受重要的。有这样的机会,严嵩一定会抓住的。除非他希望皇帝死。但皇帝死对他没好处。现在嘉靖皇帝这样信任他,使他由一个不过聊备顾问的五品的首辅文臣,成为权倾朝野、实际上的权相,使他备极威风。你说,他会愿意换一个皇帝,让他从头开始来获得新皇帝恩宠吗?谁知新皇帝身边是什么人物,他们容不容得他严某人?从沈炼开始,要扳倒严嵩的人不知有多少人?若不是嘉靖帝,严嵩轻则罢官,重则都可叫脑袋搬几次家了!” 苏我赤樱说至此,一笑:“你忘掉我们苏我家族都是谋略大师,精于计谋。此事从一开始便算好方方面面的反应了。你若把樱子看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傻瓜,那井原君,你犯了大错了!” 苏我赤樱复一笑,眼睛闪着骄傲的光芒:“再说,家父如卧龙,龙岂会给凡人擒住?你以这一护身符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你们弄到了家父的护身符而已。以家父的实力,便徽王也不敢公然对付家父,因为家父手下有无数忠臣义士,猛将死士,都不是寻常高手。每个想要动家父的人,都要考虑这个背景。叔父与家父常常意见相左,以叔父言出必践的性格,谁反对他,早就用刀让谁闭嘴了。但他始终不敢动家父。无他,因为拥戴家父的苏我家族的武士,太强大了!” 苏我赤樱说到这里,神定气闲地总结道:“赤樱虽是一介弱女子,但也不是给人三言两语便可吓倒诳定的。” 这次,轮到井原西鹤怔住了。 井原西鹤与姚悲谁美? 姚悲面上很少有表情,一张淡金的脸,眉眼平常,只显露出一种武士的轩昂器宇,一种刀客的杀气与斗志,使他显得威严。 而井原西鹤长眉俊美,脸如白玉,眉眼间带着一种妩然的近似女性之美,但一双眼睛异常执着、狂热,阴柔中含着阴鸷,含了极强的斗志,如一柄拔出的形制奇美而杀气极强的的异常名剑。 这名剑,因杀气与美,而给人带来的压力,竟让人感到死亡的邪气与诡异的风格! 与姚悲相比,苏我赤樱感到,井原西鹤还不如姚悲来得可以亲近些,显得可爱些。 “我给你念两段话……”井原西鹤说。 苏我赤樱不知井原西鹤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不作声地看着井原西鹤。 井原西鹤在苏我赤樱面前,负手而行,念起来: “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诸道争贡。……左京兆大夫内艺兴遣僧人宗设,右京兆大夫高贡遣僧人瑞佑及宋素卿来大明进贡。这个宋素卿本为大明国宁波人。投奔我日本而归附日本,此次竟被派为贡使重入大明了。两个京兆大夫的贡使先后至宁波,互相争上风,争得不可开交。都想得到大明朝的器重,先看贡物,能多兑得大明国的货物回国。” 苏我赤樱说:“这种进贡,按大明国的规定,是‘番货至市舶司,由负责市舶司的太监看货并宴请贡使,然后再核准许可交易事物与数量。看贡使货物的次序,向来是按来的先后为序的。” 井原西鹤点点头,又念下去:“当是,本来是右京兆大夫高贡的贡使瑞佑来得晚,但宋素卿这厮比较狡猾,向市舶司太监行贿,叫太监先看他们的货。太监便先看他们的货,在宴会时,还安排瑞佑坐在宗设的上首。宗设不服气,遂与瑞佑发生了冲突。双方进行相互仇杀。” 苏我赤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个民族太好胜,好斗了。国内自建武年间足利家族起兵以来,形成南北朝对峙局面。各大武士为扩张领地,各自以拥护南朝或北朝的名义率军队加入战争,使战乱延续五十多年。在战争中,各大武士的势力兴衰不已,地位变换莫测。失败的大名手下武士沦为浪人,浪人越来越多,导致盗贼日增。《太平记》中对此记道:‘四十余年间,本朝大乱。乘此动乱,盗贼四起。山贼当路,旅客不敢穿行树林;海盗出没,商船忌遭其手而避之。贪婪无厌之浪汉,结群聚伙,占据沿海岛屿。驿站无驿站之长,关卡哨所形同虚设。’唉,战争,战乱,男人流血,死亡。女人遭殃,受侮辱。在国内斗不算,还斗到国外。我们大和民族的武士,可真了不起!” “你!”听着苏我赤樱口中明显的讽刺意味,井原西鹤脸色一变,暴声喝道,目中怒火一盛,就要发作。 苏我赤樱如静待掀起风暴的大海,脸色平静如故,甚至还嘴角微微上翘如新月尖儿,含着些许笑意。 井原西鹤望着苏我赤樱,狠狠地咽了一口气,脸色虽然阴了一阴,又调整为平静,只是硬硬地说: “作为武士,作为男人,就要为尊严而战!一旦投入战争,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能战胜敌人!流血,战死,又算得什么?” 见苏我赤樱脸色不服,启唇欲语,怕让苏我赤樱开口,再引出争执,井原西鹤马上又以平静如老僧念经的声音念下去: “瑞佑与宗设相斗。大监又因为宋素卿的原因,暗中助瑞估,为瑞佑提供兵器。然而宗设人多势强,拒杀不已,遂毁喜宾堂,劫东库,逐瑞佑及余姚江。瑞佑逃奔绍兴。宗设追瑞佑到绍兴城下,令绍头官府把瑞佑捆缚送出。绍兴官府不答应。宗设无法达到目的,于是离开绍兴,沿途杀掠至西霍山洋,杀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劫持了指挥袁进、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奔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浙中大震!” “凡番货至,就以商家作为东道主。商家都为了奸利每年都要欠他们债:多者万金,少不下数千。贡使们要债要的急,他们就躲起来。后来,贡使们以贵官家为东道主。但贵官家欠债比商家更厉害。番人泊近岛坐等要他们的欠债。好长时间要不到没有钱也没有东西吃,于是就出没在海上成为海盗,就造成灾难,对地方上有所杀伤。贵官家觉得这帮人成为祸患,要想让这帮人赶紧离开,就以危言来说动负责备倭事务的将官。说番人泊近岛,杀人抢掠,而你们不出一兵驱逐他们,备倭本当是这样的吗?负责备倭事务的将官就领军队出战。贵官家获知备倭将官带兵要收拾成为海盗的贡使们的消息,就先暗中泄露出去,用来得到好处。以后货船来,并且重复如此。如此这样的时间一长,倭——那是说我们呢——大恨,说带了国王的物资来交易,,不能得到对等的钱与货,拿什么回去交差呢?一定要抢得你们更多的金钱与珍宝货物回去抵销!因此盘踞在海里的岛上不离开了。” “这是大明国的人记载的一种关于沿海寇乱的起因。”苏我赤樱道,“这,我早听家父说过。” “对。这是大明国称我们近年来倭寇扰华之事的一种起因。你看,如不是大明国的人赖债,大明国的商人与当官的不公正与无赖行径,又怎会造成如此后果?像这样一个卑劣的民族与国家,难道不该灭亡之?” 井原西鹤说至此,目中光芒若闪电,声音却压得变更低了: “我西鹤受令叔父苏我将军所遣,潜来京师,忍辱负重,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大明国御封‘刀帝’令狐西笑的弟子,所为何事?就为了学得‘刀帝’的绝世刀技,有朝一日能战胜之。就为了有朝一日,我们大和武士能在大明的土地上扬眉吐气,随心所欲,建立一个属于我们大和武士的王道乐土之国。而要达到这目的,就非要杀了大明的皇帝不可。大明皇帝一死,以中国人的本性,皇室或者大将、掌握大权的大臣,都会在新的争夺皇位的斗争中,大斗特斗。嘿嘿,趁他们相互大斗、无暇他顾之时,便是我们扩大势力,从沿海向内地征战拓疆,建立我们大和帝国新世界之时!——因此,这大明皇帝非杀不可!” 井原西鹤说至此,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已打入了大明国的皇宫,因此,我的最隐秘的身份,是宫中的小太监‘小乐子’。” “啊,你、当了太监?”苏我赤樱大吃一惊。 这个男人啊,想不到会作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这个男人啊,父亲还指望他给我带来幸福呢!他还向父亲递过婚聘书仪呢!是什么,使他变化如此之大呢?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作了这样的事,那么,事情,一切都要变了……我……我的终身将可托付何人呢? ……想到不测的前景,看到发生了重大变异的眼前这个自己曾指望能带来幸福的人,一阵阴郁与痛苦,不由使苏我赤樱咬住了嘴唇。 她不愿在此时失态! 看着脸色变得苍白、一时显得荏弱的苏我赤樱,井原西鹤伸出手想搀扶苏我赤樱,但被苏我赤樱那因失望而变阴冷的目光止住了。 苏我赤樱咬着唇,目光变得陌生地看着井原西鹤—— 难怪他身上多了一种怪异陌生的东西,有些像女人,原来如此! 苏我赤樱看着井原西鹤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井原西鹤看着苏我赤樱一阵发白一阵发红的脸,干咳了一声,不无窘迫地说:“其实,我虽然……没有了,但我还是能给你带来快乐,与幸福的。宫中,有好多公公,他们都没有,但他们也有……妻子,他们也会干……那种事,嘿嘿,你想不到吧?他们用手……嘴……还有……角先生……”井原西鹤说到这里,脸色火红,目光隐隐带些疯意,狂热而淫邪的疯意,呼吸也变急促了,声带发紧。“你不知道……在干……那种事,会有多艳情、刺激?那宫女的呻吟……”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竟情不自禁地身体晃动起来,腰,像思春的女人样扭起,显出一种变态的淫媚狎猥之意。 “我……不要听!”苏我赤樱气得声音都颤抖了。 她脸色寒得如霜降月夜,清寒之极! 井原西鹤看着生气的苏我赤樱,不以为异,目中依旧闪着兴奋之色,自顾说下去: “我成了太监,就为了你来,配合你行剌大明皇帝。你知道吗?大明皇帝简直是色中之魔!他令礼部派员在京城、南京、山东、河南等地挑选了民间女子千余人进宫。以后又多次采选宫女,多达数千人。仅四次大选,就选进一千零八十个八岁至十四岁的幼女。选这些女孩入宫,一是用以炼制“先天元丹”,就是大明皇帝施虐奸淫这些十岁左右处女,来催发其初潮合药。二是拿其中特别漂亮的女孩专供淫乐纵欲。大明皇帝因吃了道士炼的春药,又随道士习那采药的房中术,一夜要淫十女!这些进宫的女子,除极少数有封号,绝大多数既被皇帝淫乐,又被奴役,饱经摧残。大明皇帝在宫变中险些被宁嫔王氏与宫女谋害,就同他这种暴虐而荒淫无节有关。你说,像这样的皇帝是不是该杀?”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舔了一下舌头,目闪兴奋得意之色:“杀了大明皇帝,建我大和王道乐土之国。这建国之功,当首推我井原西鹤!将来,大和国日益强大,一统天下,我,萨摩岛井原家的西鹤,将名扬千古,供养靖国神社,受人千秋万代瞻仰!哈哈,如此,我,伟不伟大?我是不是一个震古铄今的大英雄?与我相比,中国的荆卿刺秦王,还有什么高渐离的,统统的,都不如我丰功伟绩!到时,卑劣的大明人,嘿嘿,就像猪一样地被我们奴役……你说,还有比这更快乐的吗?” 看井原西鹤一派洋洋得意的嘴脸,苏我赤樱只觉一阵恶心。待井原西鹤话音一落,她马上气愤地反驳: “你、你完全是一派胡言!” “我、胡言?”井原西鹤想不到自己的雄心壮志英雄壮举,竟会被斥为“胡言”!脸顿气得涨红得像猪肝。 “你以为你念了一段大明国的人记的文字,就让我相信像王直与叔父等一批海盗倭寇就是无辜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寇乱起因了。” “你,知道?”井原西鹤不信地看着苏我赤樱。 苏我赤樱扬起脸来,说:“我通过阅读,明白中国人所说的倭寇之乱,在大元帝国时就有了。我们日本国人自己所记的《太平记》中就记有‘最后,盗贼备置数舟,拥向元朝、高丽之港口,劫掠明州、福州之财宝,焚毁官衙、寺院。元朝、三韩之吏民,为防此寇而内迁,各国濒海之郡县,已荒芜人烟’文字。可见,在你所念的那段大明人记载的这种起因之前,倭寇就已盛行。早在大明宣德年间,倭寇以各大武士为核心,形成许多较大的势力。例如,大内氏统辖志贺、灶户社岛等倭寇,宗像氏统辖内外大岛的倭寇,大友氏统辖丰后沿海的倭寇,志佐、佐志、田平、呼子等松浦诸氏统辖隐歧、平户各地的倭寇等等。其中以大内氏所辖的倭寇集团最多,人数最众,势力也最大。在他支配下的小股倭寇不算,光是打着海贼大将军(又叫八幡大菩萨)旗帜的大股倭寇就有:濑户内海院岛的村上源氏一族、来岛兴岛河野氏一族、艺州能见岛的乃美式部大辅、备前儿岛的四宫隐歧、赞州盐饱岛的宫本佐渡和吉田妹尾、直岛的高原左卫门、周防大岛的源艺秀、备后的藤原忠义、伊予镰田的源贞义、丰前农岛的野井邦吉等十大集团,而这些倭寇的活动又都受大内氏的约束。难道,把这些倭寇的起源,也归为中国人的不是?” “再说,即如你所言,你说中国人赖账、不公正,中国人卑劣。但你引以为荣的我们大和民族武士又何尝伟大了?所到劫掠之地,烧、杀、抢,奸淫妇女,屠戳老弱妇孺,连不满周岁的婴儿也以乱刀戳死,野蛮之极,毫无人性,连禽兽也不如!” “卑劣的,赖账、不公正的、无赖的只是大明朝的贪官奸商,广大大明百姓又何尝有上述劣行?我们父女生活在大明已若干年了,觉得大明国民为人仁善,文明淳朴,如春风化雨,阳光暖人。赤樱虽是一女子,亦曾读圣贤之书,是非曲直尚辨得清。赤樱既会辨别晨非,自当行身所当行,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成仁成义,在所不辞。” 苏我赤樱说至此,雪颊涌起红晕,明眸皓齿,益增娇美。在红烛照耀下,大义凛然,使她在艳美下增了一份风骨,美丽不可方物! 望着苏我赤樱,井原西鹤心中忽涌出一种冲动,男人的冲动。 井原西鹤上前欲搂苏我赤樱:“樱子,别再固执了。请答应我。我们杀了大明皇帝,远走高飞……” “拿开你的尊手!”苏我赤樱冷冷地、憎厌地看着井原西鹤,“我讨厌你这不男不女的狂徒!” 望着苏我赤樱的鄙夷的目光,井原西鹤的脸上如被烙铁烙似地痉挛了一下,英俊的脸忽然扭曲了,目光射出凶光来。 他一把揪住苏我赤樱的头发,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八格!你这蠢女人。” “如不答应杀中国皇帝,我先杀了你!” 井原西鹤抽了苏我赤樱一个耳光,要抽第二个时,刀光一闪,苏我赤樱手里多了一柄匕首,一匕首划向井原西鹤脉门。 井原西鹤手一缩,退后一步,盯着持匕首的苏我赤樱:“你,有兵器?” 苏我赤樱傲然一笑:“与虎狼周旋,无刀,何以自卫?欲杀严贼,无刀,何以杀之?” “我不但有刀,还稍懂点武功。井原西鹤,你只能杀我,休想辱我!” “你……!” 井原西鹤手一伸一振,腰间的刀倏地一跳,跃入他的手。 一刀在手,井原西鹤神情一变,刀映得他须眉皆碧! “我要……”井原这样低声吼道。 他的声音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双手把刀举起,两眼发直地看着苏我赤樱高挺的胸口,碧色和衣内露出雪白的玉胸,一条浅浅的乳沟略露柔美春色,撩人绮思。 井原西鹤只觉得有种似肉欲但比肉欲更强烈的暴虐的毁灭欲在他心房内猛地爆炸开,他只想杀死对面这美艳的女人,杀死,并蹂躏她! 想到蹂躏如此美艳女人的邪恶的快乐,他的眼睛顿充血,红得像吃了无数人尸体的食人魔。 他握刀的双手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起来。 他握着刀,欲向着对面的美女—— 斫下! 这时,忽然有种冰彻的寒意与压力,从井原西鹤后面传来。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姚悲,你胆敢对苏我小姐无礼?” 与此同时,井原西鹤感到,有一件兵器正冷森森地指向自己的背后“命门”大穴! “快刀”小杨到了。 六 “天外飞月”姚悲。 “快刀”小杨。 两人走出了凤城,走上了这荒郊野外,冷月之下。 “我不管你是井原西鹤,还是姚悲,我只把你看作是一个刀术高手。” “快刀”小杨望着依旧带上面具的井原西鹤。 “我想还是把你当作带着面具的那个姚悲为好。因为姚悲还是一个人,而井原西鹤只不过是一个欺负女人的混蛋!” “我们的目标是杀严贼。你想杀皇帝,我们各有各的秘密、目标,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悉听尊便!” “我是姚悲。”井原西鹤说。 “好,你既然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之一的‘天外飞月’姚悲,我便以‘快刀’小杨的身份与你约定一战!” “这一战若是你败,给我退回你的日本国去。若是在下败,在下再不使刀,并从此不过问江湖之事!” 小杨说到这儿,淡淡地一笑: “其实,我不会败的,对于一个刀术高手来讲,在对决中,败者只有一死!刀若流星,招赛闪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拿捏得好,只是点到为止!” “因此,败,就是死。” “好。我答应!”姚悲神情肃然,“我虽是日本武士,但我敬佩你是个真正的刀客!” “我也将以死力战!” “你与‘无影刀’薛泪一战,曾被断肠。此时胜你,胜之不武。”小杨说,“九月,日子由你择,等你刀伤愈后,我们决战!” 七 白云观。 乌衣道人与一个戴斗笠的人相见。 “‘快刀’小杨与‘天外飞月’姚悲将在下月决战。” “‘天外飞月’姚悲的神秘身份已查明,他是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 “井原西鹤投在‘刀帝’令狐西笑门下,是了学‘刀帝’天下第一的刀术,以期一旦技成,横行天下。” “现在姚悲的刀法到哪一种境地?” “据‘刀帝’令狐西笑说,姚悲不应败在薛泪的‘断肠’刀下,他的刀法已堪与令狐西笑自己并辔齐进了!” “那么,如此说来,‘快刀’小杨将非姚悲之敌?” “以小杨的刀法,在六十招内必伤,九十招内必败,一百二十招内必死!” 八 这是一个停在小胡同里的馄饨摊。 一对老夫妇在做馄饨生意,男的脸皮红润,在捅炉子,冲开水,捞馄饨,并笑着把一碗碗馄钝给客人。女的则麻利地擀皮子,做馄饨,然后往一只只碗里撂盐、葱花、猪油,下馄饨。 老夫妇头上都已见了白发。 但即使白发萧疏,还出来劳作,因为在他们看来,一日不出来,这一日是闲过了,一日闲过,有愧一日的衣食。 伊豆豆与“快刀”小杨坐在馄饨摊上等着吃馄饨。 两人刚逛完隆福寺的庙会。伊豆豆还买了一把“金象张”的梳头篦子,一双竹皮编的青色蚱蜢。 这时,一个瘦削的乞丐从两人身边经过。 这乞丐经过伊豆豆身旁时,忽手一闪,抢过了伊豆豆手里一只竹皮蚱蜢,拔腿就走。 “我的蚱蜢!” 伊豆豆叫了一声,“快刀”小杨在她叫喊声中已身形飘起,越过数人,向那抢蚱蜢的乞丐追去。 那乞丐竟身法甚为灵活,在人丛中三闪两闪,闪进了一条旁通的胡同。 小杨正犹豫是否追去,伊豆豆的身影已一闪而过,向前掠去:“死丐儿,看你拿了我的蚱蜢,往哪儿逃?” 小杨见状,摇了下头,随即提气跟上。 小杨赶上伊豆豆,见伊豆豆正站在一座黑漆大门、门旁蹲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的豪门宅第门前,回头瞅自己。 “乞丐呢?”小杨看着两手空空的伊豆豆,问。 “进去了。” “你是说乞丐他竟进了这座宅院?” “不进这座宅院,我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这乞丐有些毛病。”小杨看着深深的宅第,沉吟道。 “什么东西不好偷、不好抢?偏抢我的蚱蜢,既不能当吃,又不能当穿,值也只值几文钱。这人不是有毛病,才怪呢!”伊豆豆道。 “不,我是说他不向其他地方逃。逃到这座宅院里,这事才怪。”小杨道。 “是呀,我也觉得怪。看他走进宅院大门的样子,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一个人如有这么气派的宅第,还去当什么乞丐,定是毛病不轻。” “京师是卧龙藏虎之地,风尘异人,到处都有。”“快刀”小杨望向伊豆豆,“我们回去吧,犯不着为了几文钱的一只竹蚱蜢,费那么大的神。要不,我再给你买一只?” “不,我就要被他抢去的那一只。”伊豆豆不依,“这是我看了六七个卖竹蚱蜢的草把儿,才挑出的一对蚱蜢,是所有竹蚱蜢中最漂亮的。那卖竹蚱蜢的大爷说,这是一对儿,不能拆开的。再说,我还许了……” 伊豆豆说到这里,忽白了小杨一眼,恼道:“你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见小杨不吱声,一跺足道:“好,你怕事!你怕死。我自己进去……” 伊豆豆说完,便向大门闯进去。 “快刀”小杨这时心里不知怎地,忽一激灵。 “有险!”这一警兆像一道闪电闪过小杨心中。 小杨拔刀在手,一扑而出,抢在伊豆豆前,扑进了大门。 “刷”地一道刀光飞起。 刀如闪电。 小杨身子飞起,避开这一击。 “刷”、“刷”、“刷”! 听不见兵刃所劈出的巨大的风声,只看到一道又一道刀光像闪电亮起,向小杨袭来。 这凌厉的刀势、奇幻的刀法,竟不像是人使出的。 而是天! 而是地! 而是天上地下的神祗! 这刀法,这刀势,即使勇于拼命、以出刀快捷著称的“快刀”小杨也只有闪避的份! 闪,闪,闪! 避,避,避! 退!退!退! 小杨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笨拙、迟钝。 他竟连一刀也递不出去! 他竟连一刀也无法招架! 就在这时,那闪电般耀目的刀光忽暗了一下! 那只不过是一刹那的百分之一间隙。 要一百个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次眨眼。 这短暂的一瞬之百分之一的刀光一暗复亮时间内,小杨已刺出了他的“快刀十七刺”! ——他刺出了十七刀! 凭这十七刺,他曾赢了“武状元”黄殿英与其子“无敌神枪”黄金虎、“大锤问天”黄金狮! 胜了两广豪杰“拳棒无二”蔡二、“铁头蛇”林五、“天南一剑”耿精白! 杀了“梦游神盗”云千幻、“鸡鸣一声断肠客”陆不二。 他自信这十七刺刀,便连风也中刀! 但小杨的十上刺刀刺到的都是空! ——他竟没利到对手一片衣角! 在第十八刀上,他的刀碰上了对方的刀,发出了“当”的一声其音悠长、其声清朗的刀兵相击之声! 听到刀兵相击之声,小杨不由精神一振,正想反击,忽心中一寒,不动—— 敌人的刀已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小杨一叹,垂下了握刀的手。 他闭上目,受死。 “为什么不看看我是谁?” 敌人忽收刀,一退五尺,退上两级石阶,站在廊下问。 “‘快刀’小杨难道窝囊到连死了也不敢看一下敌人是谁么?” 小杨睁眼。 他看到敌人是谁的表情,比看到一个少女长胡子还惊奇—— 刚才出刀,以一刀胜他的,竟是在胡同口摆馄饨摊的老人。 那个驼着背、白发萧疏、耳也有些背的红面老人。 老人手中的刀,竟是那把用来切馄饨皮子、葱丝、生姜丁、榨菜丝的一尺一寸长的切刀! 说出去谁信: 名满天下的“快刀”小杨,会败在一个默默无闻的摆馄饨摊的老人手里! “我使的刀法就是姚悲的刀法。” “但姚悲的刀法将变得更奇幻、更毒辣、更凶狠、更无情!” 击败小杨的是韦不凡。 “我击败你,是为了让你知道,以你砚有的刀法,绝不是姚悲的对手!” 小杨神色漠然、木然。 他不是第一次尝到败的滋味,但第一次败得这样惨、这样彻底! 他就像一个输光了本钱、空着双手被轰出赌场的赌徒,觉得刚才那一切如做了一场恶梦。 他就像一个深深地默爱了对方十几年的痴情者,陡闻对方嫁了人,一种抽去心中一切支柱、一座华美的理想大厦轰然倒坍、委地、土崩瓦解,成为一地废墟的悲哀、空虚与痛苦,像愁雾一样弥漫满他的心灵。 ——他欲哭无泪。 “你要想打败姚悲,必须去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件事出关。” “出关?” “对。出关。出关到关外去找司马金兽。” “‘情圣剑帝’十个儿子中的‘兽王’司马金兽?” “司马金兽,武林中好像只有一个。” “‘暗器王’司马金指有与唐门第一高手斗成平局的暗器,‘马王’司马金睛拥有天下无双的烈马、快马、名马,拥有天下最大的马场。‘兽王’司马金兽大概是天下收罗野兽最多的人了。” “你说得不错、他那里不但豢养狮、虎、豹、豺、狼,连暹罗的野象、天方国的麒麟、木骨都束的天马、神鹿与传说中的四不象也有。而最凶猛的,恐数专食人自脑筋的铁头山魈了!” “铁头山魈是猩猩猿猴类中的奇兽,来去如风,双目赤红如火,双爪如钩,如剑,长臂如棍,如棒。攀援高山巉岩如飞,穿梭林间若隼,撕裂虎狮、豺豹等野兽与人脑,食取其髓。” “你去司马金兽那里,便是去手搏各种野兽,包括铁头山魈。” “手搏?” “手搏,不许用任何兵器、暗器,也不许用武功。” “不许用武功?” “对,你不能用武功,只能以人的本能、气力、智慧来与野兽搏斗。” “你与野兽搏斗,你首先自已也是野兽。” “而野兽是不懂武功的。” “不许你用武功,是怕你被武劝所误。野兽是不等你运好内功,使出什么拳什么掌的。” “而且这也不公平,对野兽不公平。” “你去司马金兽那边,十八天内,斗遍他那边的野兽,回来我再告诉你做第二件事。” “你如做不到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也不必说了。” “好。我明天就出关。” “不,你今天!” 韦不凡双目炯炯,看着小杨道: “姚悲的刀伤并不重。他刀伤后随时都会定日与你决斗,你必须朝夕必争!” 十八天后,小杨站在了韦不凡面前。 小杨像换了一个人。 他目光像狮子,走路像老虎,身上多了许多野兽的爪痕,更多的是一种野兽噬血食肉之气。 这一种野兽的气质使得小杨变得令人凛然生出危懔、惧怖之感,如面对天上震怖的闪电,山上猛扑下来的饿虎、沙漠中的野狼、黑森林中的山魈。 他身上弥漫着一种精悍、凶猛的杀气,就像杀人已杀红眼的杀人狂魔。 他看韦不凡的目光也变得光芒四射,如林中一觉醒来,对着旭日东升长长地伸一个懒腰站起,昂头四顾的老虎。 ——而在他自己看来,他是以最温顺、恭敬的目光看着韦不凡这武林最具睿智的宗师的。 能得师如韦不凡,实是他的幸运。 此时的小杨像一柄刀,没有鞘的、寒光袭人、光芒四射、锋刃犀利的刀! “你现在出去,可以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 “尽管你当过刑部龙牌杀手,杀过不少极难杀的凶[神恶煞,但只有到了现在,你才是天下第一的杀手!” 这是韦不凡告诉小杨的话。 小杨点点头。 他相信。 他相信他如再去杀人,一定是天下第一杀手。 “但这不是你我的目标。我并不想培养一个无情的杀手,你也不想仅成为一名靠杀人赚银子的杀手。——你当初答应当龙牌杀手,只因为你恨这些人渣,觉得只有亲手杀之才能消你心头那股不平之气。” “是。我是的。” “我不想当杀手。但心中有小不平,可以酒浇之;心中有大不平,只有以刀剑削之了!” “我杀人是为了平愤。” “民愤与我心中的道义之愤!” “我恨不能杀尽天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恶霸暴徒!” “但我不想只当一个杀手,哪怕这杀手已是天下第一!” “好,既然你有如此大志,那就做第二件事吧!” 韦不凡听了小杨之言,顿目中神采飞动,意气洋洋。若名师得知自己的得意门生已初闱过关!若名铸剑师已完成铸剑的第一道工序,而第一道工序又正符合预想的效果。 “你最怕什么?” 韦不凡问小杨。 “我——好像没什么怕的。不怕官,不怕死,不怕鬼。” “我说的是另一种怕。譬如有人怕癞蛤蟆,有人怕蛇,有人怕狗,有人怕痒,也有人怕看死人,还有人怕看女人。” “怕看女人?” “对,怕看女人。这种人分为两种:一种人怕看到美女,美女越美,越美得艳光四射、不可方物,他越怕。他怕的症状是不敢抬头看美女,即使看也只敢偷看——像小偷偷看审讯官,即只从侧面、背后看;或者像相亲的憨实伙子与害羞的姑娘,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偶尔才飞快地偷看对方一眼。要他或她正面看、抬起头看,那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与死不肯抬头、回头、满脸通红窘得无地自容的窘态,堪为一绝!” “另外,怕看美女的人的症状还有特别局促不安,如坐针毡,如有芒刺在背。他会变得特别不自在,一双手不知放什么地方好。口齿伶俐的,竟会变得口齿结巴,才思敏捷的竟变得木头木脑,胆气豪壮如虎的,忽变得神丧气沮,羞怯如乡下新妇。一些平时处理事情很有条理的人,忽会做一些莫明其妙的事,荒唐之极!刑部有一个推刑官姓邢,怕见到美女,一次见到名妓红牡丹,他把一双手放在桌上也不是,放在膝盖上也不是,垂下来还不是,最后你说他把手放在哪里?” “放在哪里?” “放在头上。”韦不凡说,“这位邢推官,把手抱在头上!” “哈哈,放在头上!竟有如此妙人。”小杨大笑。 “另一种人是怕看裸女。少林的剑术大师德喜上人之所以会死在‘色魔’欧阳潜夫的‘肉屏风阵’里,就是因为欧阳潜夫以三十六个裸女围成了肉屏风,在肉屏风里与德喜上人比划。德喜上人面对肉屏风阵,只感到头晕目眩、上打饱嗝下放屁,呕吐、恶心,神志恍愧,头痛欲裂。结果,才比一剑,便被武林公认剑术远远差于他的欧阳潜夫所杀! “这一种来自生理心理上的憎厌、害怕、维恐失态的失常心理,便是怕。” “如此说来,我也有怕。”小杨道。 “我有些怕蛇,见到蛇我的性子就变得躁,出刀,出手就快。” “但我最怕的不是蛇,而是虫。” “虫?” “对,就是那类小爬虫。从蛆虫到毛毛虫,所有爬的虫,都有点怕。” “好,我知道你第二件事该做什么?”韦不凡道。 “你该去刑部大牢。” “去刑部大牢?” “对。那里有一处专门审讯罪犯的地方,除了刑堂外,还有专门对付也像你这样怕虫罪犯的‘虫虿之刑’刑室。——其实那不是一间房室,而是一个地下的坑穴,俗称“蛇坑虫穴”,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虫和蛇。” “你如想成为无敌的刀客,明天带上我给你的印信文书到刑部报到吧!他们会给你提供防蛇虫咬的药油的。” “你去那里,吃、拉、睡都在‘蛇坑虫穴’里,以七天为限。七天之内你如不能练到任由各种蛇虫爬在你身上手上甚至脸上都无动于衷,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你还是带上你洗干净的脖子去让姚悲去砍,或者逃到天涯海角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生。或者改名换姓去当杀手王。” “我,一定回来。” 七天后,小杨回来了。 小杨瘦得形销骨立。 “很好!很好!很好!” 韦不凡看着已香汤沐浴过的小杨。 “你在‘蛇坑虫穴’的每天表现,我已尽知!难得你过了这一关!”“现在,如姚悲约你在‘蛇坑虫穴’中决斗,会不会影响你的出刀、呼吸、步法,分散你的精神、斗志、注意力?” “不会了。” “那么我们可以去做第三件事了。” “第三件事是什么?” “见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 第十六章 白玉姬 一 “君有白玉美人……” 风流盗帅楚留曾这样留香寄柬。 他为了得以一睹白玉雕的美人,便明知金公子布下了天罗地网,也还是翩然而至。 香帅千古只有一个。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如果有白玉美人,精美绝伦,眉眼宛然,栩栩如生,更兼神韵流动,眉目传情,令人一见之下,心怦然而动,久视之下,心迷神醉,可以消俗念,涤凡心,意会啐啄,妙接今古。——你想不想置之案头,朝夕相伴,春夜倦读之时,清昼苦吟之余,相对一笑,接目对语? 生香活色。 无生命的玉,即使雕成美人,又何如生活中一个普通的采茶村姑、溪边浣女之美?花美纵国色天香如牡丹,凄美艳丽如虞美人,花不解语又奈何?如花似玉,只不过形容美人的纯净洁白,形容美人的娇艳明丽,论美,还是美人本人。所以李太白形容杨玉环的美,才写“云想衣裳花想容”。 美人的美,是连云霓也想做她的衣裳,花也想成为她的容貌的。前人解“想”为通借“像”字,谬矣!谬矣!终还是未脱腐儒俗思,岂仅唐突佳人,亦作践太白! 旷代的名侠,绝世的美人,高蹈的诗人,超群的才子,其飘逸之思、出尘之美、纵横四海之雄心、包孕天地之豪情,本就不是目只见名利二字之市侩伧父所可了解的。 什么是第一美人? 就是你除了自己的情人之外排号第一,而这排号第一又是大家都公认的美人。譬如阿娟是村里小伙子私下里公认的除了情人之外最美的姑娘——甚至比情人还美——那么阿娟就是村里的第一美人。 美人是不必选而自然诞生的。绝代风华,风情万钟。一笑灿然似春花,明眸交剪若秋水。遗世而独立,一笑而倾城。 在武林中,也有一个第一美人。 每一代有每一代的英雄。每一代有每一代的美人。 在刀帝令狐西笑、刀帝谷主方生死那一时代里,武林第一美人就是白玉姬。 白玉姬—— 生香活色,解语花的白玉美人。 二 “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白玉姬。” “美得清逸脱尘,真如白玉美人,射姑仙子。” “还有呢?” “武学见解尤卓识,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尤其轻功,恐不在天下十人之下。” “还有呢?” “有一点寂寞,有一份幽怨。” “哦?” “有一点‘梅开雪谷,空谷无声,遥对寒月’的寂寞,有一分‘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的幽怨。” “你也知道白玉姬与令狐西笑、方生死三人间的故事?” “我不知。我只是看出白玉姬有一点……” “这样看来,你不但可以当天下第一的杀手,还可以当天下第一的细作。” “我现在只想想通白玉姬背诵的《刀气合一诀》,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刀客。” 上述对话,是小杨与韦不凡在从龙城出来的路上说的。 他们刚见过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 “她真美……”两人在共同沉默着走了一长段路后,几乎同时这样发出赞叹。 三 一辆绿呢四人小轿进了龙城。 一个垂着面纱的黑底绣着金线花袍的美人由两个妙龄宫装少女侍扶下,来到了刀帝令狐西关的正堂厅前。 令狐西笑一身四品朝服,恭候厅前: “实授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领兵部全国兵马大元帅麾下刀术总教习缺,武圣门门主令狐西笑,恭候公主大驾。” 黑袍公主道:‘令狐大人是圣上御封的‘刀帝’,不必多礼,请进厅叙话。” “多谢公主。” “公主请。” 正堂大厅, 大厅正中供武圣关帝君像,却是《关壮缪夜读春秋图》。两旁悬一长联: 怀蛟入梦卧虎锄强溯显赫簪缨今日相联一气, 腰龟称荣盘龙受宠缅辉煌勋业尝允答千秋。 分宾主坐下,丫环献茗。 令狐西笑恭谨地问: “不知公主驾临寒舍,有何见谕?” 黑袍美人闻言,沉默片刻,忽然大笑。 黑袍美人笑得笑声如珠走玉盘。 黑袍美人笑道: “想不到精明能干如令狐,也有受骗的时候!” 黑袍美人取下垂纱笠帽,顿让人觉得艳光四射。 黑袍美人一双美眸凝在令狐西笑脸上: “现如今,令狐先生可知妾是何人么?” 在黑袍美人说话同时,有一股幽香顿弥漫在厅堂里。 “幽香教主?” “你是萨红袖?‘鬼后’萨红袖?” 令狐西笑一脸惊讶。 “想不到刀帝也知贱妾之名。” 萨红袖一笑道。 “还请刀帝猜上一猜,妾身来意。” “这个……”令狐西空望着言笑晏晏的萨红袖,不由拈髯不语,沉吟起来。 四 白玉姬刚踏进她的“碧涵院”院门,一缕幽香飘来。一个黑袍美人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令狐夫人怎么回去了?” 白玉姬道:“我自回我的‘碧涵院’,又与萨教主何干?” 萨红油一笑道:“原来我与刀帝说的,你都听到了?” 白玉姬道:“外子命梅香来报,说是最受今上宠爱的百花公主光临龙城。我自然得出陪,但临到厅堂,听到是萨教主来了,我便不便出面了。” “今天是九月初五。四天后,刀帝令狐西笑将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决战。不知昔日名满武林的‘剑铃飘香’白女侠有何感想?” 萨红袖顿了一下,又道: “我与其说来通报方谷主的武学进境,关心令狐先生破解方谷主的刀法已到第几个变化?倒不如说是主要拜访白女侠的。” 白玉姬说:“我只下过是一个孝女,可不是什么侠女!” 萨红袖道: “你到现在还不满令尊白大人为你择配婚嫁一事?令狐不是对你很体贴?” 白玉姬淡淡道: “我又有什么不满的?夫家是大将军府第,与家父的户部侍郎的身份正好门当户对。夫君得邀上宠,受封‘刀帝’,三军司命之人,十之一二出诸丈夫门下。故旧门生遍布天下,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可谓作威作福。” “我只是说自己不配作侠女。合不该那时少年多事,游历江湖……” “看来你是没忘怀阿方。”萨红袖注视着白玉姬的眼睛。 “我以为你与他能成为……”白玉姬目光迎向萨红袖。 萨红袖目光里逼人的光彩顿暗淡下去,脸上飘过一片阴云。 萨红袖幽幽地道:“你还不了解阿方的为人?” “让我们进去叙话,好吗?”萨红袖要求。 “请。”白玉姬作了个请的手势。 萨红袖微微一笑,入内。 萨红袖打量着白玉姬。 白玉姬似乎二十多年来一直没多大变化,永远都是明明亮亮地美着,丽着,清逸着。 雪腮。绿鬓。 明眸。皓齿。 依旧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宜喜宜嗔。 多了的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忧悒,使她平添一份成熟的风韵。 “你这样看我,拙夫要吃醋了。” 白玉姬莞尔一笑道。 “给我镜子好吗?”萨红袖道。 “镜子?”白玉姬疑惑地问。 “看到你风采如昔,我想看看自己有多老?” “以萨教主的才智,活得风风光光,滋滋润润,正春风得意,花开盛日,怎会老呢?” 白玉姬言语中不无讽嘲之意。 “又是‘鬼后’,又是‘幽香教主’,一个女人如此宠莱加身,不知羡煞多少人了!” “叫我红袖好吗?” 萨红袖的嗓子顿似沙哑了些,脸上堆着愁云。 似乎一个人一下子揭去了她一张人皮面具。 “其实我并不快乐。” 她道。 她目中似有泪意。 白玉姬顿也沉默起来。 “你知道吗?我等阿方等了十年,但他心中只有你,没把我萨红袖看上一眼。” “一个女人,爱人如此,其心如何?” “我后来嫁给‘鬼帝’。但‘鬼帝’争霸武林旋即失败,他中了毒,风瘫,半身不遂。幽冥教教务,全赖我支撑……我觉得幽冥教已到穷途末日,回天无力便又另创‘幽香教’,教中接纳的都是孤无倚靠的女孩,我吧她们养大,教以武功——一个女人,靠创业来打发青春的寂寞,这子夜梦回的孤独与痛苦,谁能知我……” “我不讳言我喜欢阿方,直到现在。但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他。只有你,玉姬,只有你!我好嫉妒你,又好羡慕你……” “我……”白玉姬欲语还休,站起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一株美人蕉。 美人蕉开得像一声饱满的、火红的青春的叹息。 美丽的叹息。 “这次,我来,是为了阿方来求你的。”背后传来萨红袖低低的声音。 “不管阿方对我如何,我还不想他就这样死。” “他会死?”白玉姬陡地回过身来,看着萨红袖。 “他当然会死。不但他,你丈夫令狐也一样。” “为了决斗?为了两人那一刀里的十九种变化?” “是的。为了那一刀里的十九种变化。” “现在距决斗只有四天了,令狐已把阿方那一刀的十九个变化破解了十四个。阿方把令狐那一刀的十九个变化破解得只剩三个。但两人刀中的这十九个变化,愈到后面愈难破,怕两人到决斗那天,都无法破解对方的刀招。” “都不能破招,便只有以攻代守,那么势必两人都死在对方无法破解的刀招下。” “玉姬,你,有破解之法么?” ‘我听西笑说过,他的刀法中有一招‘天绝’,有十九变,为‘武圣门’的十九代掌门一代创一招变化合起来的,到第十五个变化就再没人能破解过,连创招之人也不能够!据说这‘天绝’刀招的名称,便是兵部武学讲经堂召集了天下四十九个刀术门派中成就最高、造诣最深的八十一人,花二十年苦研后,齐齐罢手,而得出的结论。” “这八十一人中,除了‘金刀状元’外,还含了对刀术变化研究最有成就的‘千刀万化一笑中’严际中先生、‘刀中人’孟无梦老前辈和‘纸刀大侠’东方风雷。” “这么说来,这一切是天意了?” 萨红袖的脸色顿成了一片灰色。 “天哪,难道就没人化解得开这一场决斗吗?” 她这样喃喃道。 五 北海。 广寒陵。 殿后有一座题为“风篁小筑”的轩阁亭楼所在。 刀帝谷主方生死正在竹影婆婆的潇湘阁内坐关。 他参解刀帝令狐西笑“天笑刀”“天绝”一刀中十九种变化的第十八变。 “无影刀”薛泪。 “大劈山”轩辕昆仑。 “苦行者”了一。 鼓刀老人柳铁瓦。 四人在广寒殿左、右,“风篁小筑”后面左、右两侧,分四角护卫刀帝谷主坐关。 坐关是一个人聚精会神,集周身的精、气、神、智、意、力,入定之后上天入地,精骛八极,搜穷索微,取精用宏,以无上智慧,究天人之际,以求印证、参悟武学大难题的静修苦参之法。 此时遭惊扰、意外,最易使人岔气、出偏,走火入魔,轻则残,重则亡。 因而坐关时通常由武功高深的护法来封关,禁止任何人闯入关内,惊扰坐关者的清修。 “天笑刀”! 令狐西笑,我不信破不掉你的第十八变! 方生死已运起了他最高功力的“刀劫神功”,他化掌为刀,盘坐入定,以无上心智、功力演出鱼龙衍化的各种掌刀变化、身法,来破解那无形中的敌人的刀法之变。 ——令狐西笑的“天绝”刀法第十八变! 方生死额上已沁出一滴滴汗珠! 他似与生死大敌在比试内功,聚集全身的功力与这无形中的“天绝”刀法第十八变抗衡! 他衣衫鼓胀加帆。 他头发已披散,无风自动。 他身旁蒸腾着一缕缕白烟,白雾,白气。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烟。列部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方生死身形忽起,狂舞、高歌,其身形纵横往复,慷慨激烈,而又有一种“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苦闷、抑郁、悲壮、无奈! 至“安能推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句,身形一振,直欲冲天飞起,忽身体一震,似中弹飞鹰,敛翼而落! 方生死顿脸上一片苍白,目光呆滞,空不见物! 方生死忽大叫一声,仰首喷出一口血来! 随后他脸红如赤霞,剧咳不上,咳得整个身子都如虾公一样弓起来—— 他吐出一口又一口血! 他身体摇晃着,摇摇欲坠,忽以一手支撑在墙上! “天笑刀”! 令狐西笑,你好厉害的“天绝”第十八变! 我不破你,死也不甘! …… 玉姬,玉姬!此时你在哪里?可知我已受了‘刀劫神功’逆行气血之伤,已引发了“刀劫神功”的走火入麾、“魔火炼形”? 玉姬,我想你…… …… 方生死此时目中已呈迷惘、迷离、迷狂之色! 他伸出双手,向虚空中抓去、抱去! 他一抓抓在室内一根柱上,柱上顿被抓下一把木屑、碎木丝片,指影宛然! 他向一根柱抱去。 柱顿被抱成粉碎…… 他已疯狂,目中注血…… 六 大梦方生死。 方生死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他已走出了巅枉、迷乱、剧烈的冲突、火焰的灼烤、铁与火的锻炼,进入了水与月光的清净明静、冷丽安宁,进入了狂风暴雨后的霁月光风、风和日丽。 他宁静如大古之岩,安谧如月光之婴。 他如是一把宝刀,已经历了最后的锻打与淬火,宝刀已完成。 他加是一幅书法,已经历了龙蛇狂行、烟云纵横、龙飞凤舞、春蚓秋蛇、金戈铁马、枯藤缠树的营造,笔墨淋漓尽致地挥写出最后一划,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回锋,题上自己的款识。 方生死,已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他醒来,周身都睁开了清明的净眼、正眼、法眼、慧眼。 他的身体内部溢满了夏日的清冰之水,夏日的清沁之雪,夏日子夜后的皎皎月光…… 他心忽一动,意与心通,心与神会,忽豁然开朗,悟通了—— 刀帝令狐西笑的“天笑刀”“天绝”一刀中的第十八个变化及衍生的第十九变! “啊!是这样……” 他这样情不自禁地出了声,边伸出手去,以掌为刀,一刀划了出去—— 他挥洒出这一刀如一条鱼在春波里倏然而游,悠然摆尾,在逆水中划出一道略带弧度的波纹来,一惊而直射出去…… 那一刀之优美、之潇洒,竟不若为人间所有! 这一刀来无踪,去无影,无起无讫,如水中之花,镜中之月,李长吉石破天惊惹秋雨的诗句,吴道子那一笔吴带飘风的随意一挥…… ——这一刀,已是禅的境界。 望着这一刀方生死自己也呆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划出去,心完全沉浸在、陶醉在这一刀的境界里。 他的神色安详美妙加水月观音。 他的神色宝相庄严如菩提下悟道的大觉如来。 “真美……” 一声轻轻的赞叹从旁飘起。 方生死一惊,循声望去—— 一个白玉美人半遮轻衫,正从他怀里睁开眼睛…… 这人竟是—— 白、玉、姬! 这个人在夜空中狂奔。 这个人一半在云里,一半在空中。 街道、屋宇、桥梁、园苑、山坡、湖泊、牌楼、亭台……一切都在他脚下飞快地退后去! 方生死!白玉姬! 我要杀死你们! 这句话在这个人胸中震天动地地呐喊着、回荡着! 这句话在这个人狂飞的头发、怒飞的眉毛、烈焰般燃烧的眼睛与铁铸的脸膛上写着、刻着、飞动着、燃烧着! 他胸膛里,血液像火山爆发前奔腾的岩浆! 他狂奔着像一个人带动着这整个世界的风、火、雷、山! 他的身体轰地掠上城墙。 “什么人”“谁?”“于什么的?” 城头的护卫军士只见一头愤怒的黑乎乎的野兽的影子飞越过去。有十几杆红缨大枪齐向这黑影扎去,却见一道白光从这黑影中闪出。 黑影白光一闪而过。 落下的是十几支枪头,被砍断的枪头。 “是刀帝!” 城头上,护卫游击廖三呆住,喃喃地道。——他是这城楼负责守卫之职的带兵军官,曾在兵部受过刀术教习项凤城的教授,而“雪花刀”项凤城曾受业在刀帝门下。 他曾拜见过刀帝,他的师祖。那时的刀帝温文尔雅,美髯轻拂,俨如玉脸的关帝圣君。 而现在,披头散发狂奔的令狐西笑,两眼冒着金光,狂奔成一头愤怒的野兽! “是刀帝!” 廖三肯定地道。他望着刀帝在这城市的上空像一股狂风卷去,这样呆呆地望着,心里既兴奋,又震惊。 ——一定发生了大事! ——刀帝他老人家怎么啦? 七 萨红袖迎接着她的盛大的节日。 她香汤沐浴罢,精心地描眉、上妆、盘髻。随后她拿出了十八套衣裙,站在立地菱花大铜镜前—一试穿过,最后选中了一套最美丽的衣裳。 于是她身上开满了俏丽的粉牡丹。 蓝小仙像一只轻巧的蓝蝴蝶飞进来,停在萨红袖身边。 她看着萨红袖正把盘得很精美的发髻放开。 萨红袖边发放发髻,边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蓝小仙。 蓝小仙白俏的脸上,那双极风情、妩媚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多情而朦胧。 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她的目光闪耀着兴奋。 “我在广寒殿旁边的水井里投下了‘烈阳散’。并亲眼看到‘苦行者’了一打水进去以供刀帝谷主方生死食用。” “他们绝对想不到一个蓝衣的少女在打水时会投下让男人们爆发情欲、若不得阴阳交媾一经动用真力便发作的春药‘烈旧散’。” “我看到刀帝谷主方生死一掌刀劈碎密室窗子的狂躁、疯癫,也看到了白玉姬像一朵白云一样飘来,飘入了方生死的‘潇湘阁’。既看到白玉姬抱着方生死从‘潇湘阁’内出来,进入另一间屋子前吩咐刀帝谷弟子的情景,也看到了刀帝令狐西笑跟踪白玉姬而至……” “但就在这时,一双手抓在了我肩上。” “我回过头,抓住我的是‘苦行者’了一。他瞪着我,说了三个字:‘烈阳散’!” “想不到这一声不吭的黑瘦鬼,还是发现了我投春药的秘密!” “‘烈阳散’只有对各种药物精研的人,在眼了后才能辨别得出!”萨红袖道。 “‘苦行者’了一正是对各种毒药迷药都有极有研究的药物大师,他为了打败百毒门,曾身试百毒门五奇毒阵的五大毒物之毒!” “了一瞪着我,低吼道:‘肯定是你!谷主和我饮用了这井水煎的茶,谷主坐关竟走火入魔……’他下面的话忽说不下去了……”蓝小仙说至此,脸变得红了。 “一定是你用嘴唇盖住了他的嘴巴。”萨红袖目光陡射异彩,轻笑着道。 “我当时也只有采取这办法。被柳铁瓦、薛泪、轩辕昆仑听到了这黑瘦鬼的声音,我这条命就完了!” “想不到我这一来,这黑瘦鬼一切都变了。他抱着我就闪进了‘凤篁小筑’后那一片密密的黑黑的竹林里……” “我想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带着他的头回来报功。”萨红袖看着蓝小仙解包袱的手,“男人在与女人欲仙欲死的当儿,最易销魂,被女人销魂!这是女人杀人最厉害的一招!” ——蓝小仙把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苦行者”了一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没死于毒药,却死在女人之手。 “你死不瞑目,还想报仇啊?” 蓝小仙谑笑着,一指点在“苦行者”了一的额头上。 她这一指点上去,像一个撒娇的女人点着她心爱的情人。 又像一个春心荡漾的妇人一指戳在她相好的头上。 但就在这时,蓝小仙忽脸色变了。 她的脸变得扭曲、僵硬,她的眼珠像羊一样突了出来。 她无声无息地仆倒下去。 倒在“苦行者”了一的头颅旁。 在蓝小仙倒下之前站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披发人。披发人对坐在妆台前的萨红袖冷冷道: “我以‘度魔神指’点了她死穴!” “她把白玉姬引到方生死住的广寒殿。她杀人,她该死。” “我是循着这包袱滴的血迹找来这里的。” “我的提气飞行术与分辨血昧的能力帮助了我。” “现在,是不是该我们算算帐了?”这披发人目光激越、悲愤,如铁剑一样射在萨红袖身上,冷冷一笑道。 他的长发、丰髯无风自动。 他的入鬓长眉跃动若出水怒龙。 这披头散发的人,正是原来最讲究仪容的令狐西笑! ——刀帝令狐西笑。 “看来‘苦行者’了一还是报了仇。”萨红袖淡淡道,“以他的血,报了仇。” 萨红袖边说,边把她的发髻发开,发直,让一头黑发如瀑布一样披挂下来。 “你要找我算帐、报仇,都可以。”萨红袖转过头来顺下她长长的、黑黑的睫毛,“只是妾身何罪,还请令狐先生说清楚。也好让贱妾到九泉之下也无怨。” “你先找白玉姬谈话,后又支使蓝小仙把白玉姬引到方生死的住所。” “这就该死?” “这还不该死?” “你知道我和白玉姬谈些什么吗?”萨红袖问。 “你能谈出些什么好话?”令狐西笑冷笑。 “我告诉她你与方生死决斗的事。并告诉她,你与方生死之战,是同归于尽之战!因为你根本破不了方生死那一刀‘镂尘刀’的第十九个变化,而方生死要被你的‘天绝”之刀也难比登天。” “我告诉她,只有她或许能避免她丈夫的必死之局。那就是劝说方生死到时把那一刀的十九个变化减为十四个,这样你便可以破解了。如此就能避免死局,成为双活。” “我告诉她,我将派手下人去打听方生死下落,知道后会尽快通知她的。” “这便是我跟她谈的话。我想劝一个妻子为救丈夫的命而作一些应做的事,还不至死罪吧?” “但你为何要下那‘烈阳散’?” “我叫蓝小仙下‘烈阳散’是为了对付方生死他们。‘刀帝谷’为‘快刀’小杨藏宝车,又解了我下在两个上献‘秀女’身上的毒药禁制,处处与我为难。我难道不该叫他们中‘烈阳散’之毒,到时动不了手?” 萨红袖说至此,冷笑,看着令狐西笑道: “我只是叫自玉姬去做她作为一个妻子应做的事,她如做了其他什么事,我可管不着着!” “你,都知道了……”令狐西笑的脸铁青着,望着萨红袖。 他的拳头忽捏紧。 他周身的骨关节顿发出爆竹炒豆般的声响来。 他的人顿显得又高大了许多。 他的人顿变剽悍、精猛、凛烈。 ——但他的眼睛流露出的是痛苦之色!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萨红袖道。 “因为你自以为是刀帝,是武圣门门主,是武林的圣人、正神,所以你在与白玉姬结婚了二十多年后,还让白玉姬保持着处子之身。你要让白玉姬自觉自愿地献身给你!当年关云长千里送嫂,始终不乱,丝毫无犯,你却是娶妻二十多年,终不及乱!崇高固然崇高,殊不知这样便断送了你与白玉地间结合为真正夫妻的可能了!” “你不了解女人,你简直是猪!”萨红袖骂着令狐西笑。 令狐西笑脸沉如水,一言不发。 “没有一个女人会主动投怀送抱的,除非这女人非常爱一个男人。但一个男人只要主动出击,得到那女人一次,便可能得到那女人一辈子。” “你如强行要了白玉姬一次后,至少可以使她成为你的妻子。——而我了解白玉姬,她如真的成了你的妻子,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的,尽管她也许还会暗地偶尔想起别人。” “夫妻之间是不存在相敬如宾的,正像爱人之间不必说‘谢谢’。如果真的夫妻之间客气得像宾客,那一定是有了问题:要么是双方对对方都没有了爱,要么一方在敷衍、演戏。爱,要爱到吵架才算真爱。” “其实,白玉姬本就不爱你,她嫁给你只不过是迫于父命。你能娶得白玉姬,靠的是权势、权威的力量。这本来就是一种权力、权势对人的一种强暴,非礼,是一种强奸人意的流氓行径!而你偏还要装圣人,充大丈夫!也难为你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扮演一个踌躇满志的丈夫,竟演得这样看不也破绽!” “如我是白玉姬,这样年复一年下来,也不当你是男人了!” “我……”听着萨红袖的话,令狐西笑目中的怒火熄灭,一阵沮丧之色伴和着痛苦,浓烈地写在他脸上。 他垂下了头。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鞭子在抽打,他的脸在抽搐,他的嘴唇在发颤,而他的眼角在痉挛、跳动。 他甚至整个身子都如狂风中的大树,发抖起来。 “我知道你的刀法为什么不能精进了。”萨红袖道,“因为你是官场中人,因为你的婚姻。——你在官场中学会的是忍气吞声,一次次的忍耐使你变得萎缩,猥陋,总是屈己从人,服从别人:服从皇帝,服从首辅大人,服从首辅大人的公子严大侍郎,服从兵部的各个上峰……在婚姻上,你也如此,你缺少的是男子汉的敢作敢为!你缺少作为一个男人的自信!” “刀如猛虎。刀需要的是勇猛,男人的勇猛!而一个自卑的男人,即使他养气功夫再好、内功再深,所学的刀法再精妙,刀法也难以成为开拓境界的大宗师,发人所未发,达人所未达!” “唉!既可惜了白玉姬,又可惜了‘天笑刀’!本来,以你的功力、造诣,是可以把‘天绝’一刀在前人的十九招变化上再创出一招变化的!‘天笑刀’法是可以更有威力的!——可借你不是男人!真正的男人!” “你可能从未尝过当一个男人的滋味!” “我……”令狐西笑的喉结在艰难地滚动,似咽下了许多难咽的痛苦。 ——看着令狐西笑这样,萨红袖眼中有了笑意。 她不再看令狐西笑,细心地焚起了一支鸭头绿的薰香。 她背对着令狐西笑,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虽然自命为圣人、正神,但你心中一直有一个邪魔的声音在诱惑你。你心中一直在渴望着那件事……” “这就是你没杀方生死白玉姬的原因,这也正是你要狂追蓝小仙并要杀她的原因!因为蓝小仙看到你在偷听、偷窥方生死与白玉姬作爱!而蓝小仙与‘苦行者’了一作爱,又刺激了你的情欲与兽性,你既恨蓝小仙,又嫉妒她。甚至还想占有地——但你不敢!因为你自命正神、圣人,你既不敢在方生死白玉姬面前占有蓝小仙,又不便在我面前对蓝小仙怎么样。因此,因此你只有杀死她!” “这也正是你不用你的‘掌刀’而改用你的‘度魔神指’的原因。” “因为你心中还怜香惜玉!你哪怕在蓝小仙玉背上点上一指也是好的!——这便是所谓打情骂俏的打!” “我是‘鬼后’,我是‘幽香教主’,我是女人,一个坏女人,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我可谓无所不知—一你的心思,又怎瞒得过我?” 一阵淡淡的幽香渐变得浓郁起来。 室内似变得春暖花开地燠热起来。 令狐西笑望着美发如瀑布披挂下来的萨红袖的后颈。 萨红抽颈项如雪,耳朵如玉。 俏丽的粉牡丹丝袍轻裹着萨红袖婀娜多姿的胴体,变得说不出的风流冶丽、妖饶妩媚。 “我嫁了‘鬼帝’,他争夺武林盟主败后,中了毒,风瘫了,半身不遂,成了没用的人。我与‘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好上了,可借好景不长,他被砍断了一臂,成了残废,变成了残废还想勾引我的使女……我一直在等,等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如自认为自己还是个男人,对我这样的坏女人又何必像对白玉姬那样客气呢?而你信不信,也只有像我这样的坏女人,才能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好男人!” “来吧,显示你男人的雄威吧……” “想想这时候,白玉姬与方生死正在干什么……” 萨红袖从妆台前站起,丝袍忽从雪白的肩上滑落下来,顿呈现出一个全身裸裎的白玉美人! 令狐西笑的神情又在变了! 变成了一团火! 他眼睛红了,眼睛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变了—— 他仿佛看到了裸体的白玉姬,与方生死相拥在一起昂着螓首娇喘的白玉姬! 他顿像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咆哮,如饿虎扑向小羊,向萨红袖扑去…… 八 臂上,殷红的守官砂在淡淡地隐去…… 白玉姬轻轻地抽回被方生死握着的玉臂,缩进轻衾里。 白玉姬娇羞成一朵白玉的莲花。 她轻声道: “我忍辱受气二十多年,只为了守这一粒守宫砂能给你一看!让你明白,我白玉姬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是一个孝女,我不想让家父为难,使家里不宁。但我也不是一个弱女,我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人!” “阿方,我真高兴我能救你一命!” “为了你,便是叫我死,我也甘心的!何况……” “从此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再不回去了。阿方,你肯收我么?……” 方生死无言,他只是轻柔地抚摸着白玉姬的一头秀发,把头埋在白玉姬的秀发里,闻着那一缕缕白玉兰般的芬香与白玉姬身上散发出的特殊的处女香。 他完全沉浸在这幸福的氛围里,似已醉了,痴了! 忽然,他猛地一拉轻衾,把自己与白玉姬都盖了进去…… 九 九月初九。 秘魔岩头。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方生死决斗! 谁胜? 谁败? 武林中,打赌双方谁胜谁败的赌彩,已下得很高,各种盘口都有。文安城一战中被劈的岩石也已被好事者运来京师,供所有学刀之人都观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那两刀的刀痕,研究、揣摩这一刀十九个变化的变与应变,以及未来之战中双方可能的胜负。 据说,赌两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达九百七十多人! 只有一百二十九人赌两人有胜负。 其中一百零五人赌令狐西笑胜。 二十四人赌方生死胜。 赌令狐西笑的人,竟全都是幽冥教弟子。 难道,刀帝令狐西笑与“鬼后”萨红袖在一起后,真有了刀法出神入化的奇迹? 未来一战,谁是胜者,谁就是真正的刀帝! 然而究竟谁是刀帝? 大家都拭目以待。 第十七章 刀帝之隐 一 白云观。 乌衣道人与斗笠人在对话。 “九月初九是一个大日子。”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在那天将决斗在秘魔岩。‘快刀’小杨也接到了‘天外飞月’姚悲的战书,定于那天决斗于一个秘密所在。” “我担心的是‘天杀星’。” “‘天杀星’?” “‘天杀星’中武功最高的六大殿主与七七四十九个一等一的刺客,俱到了京师。” “‘天杀星’前次出现在杭州,本要找法舟和尚与快刀庄主敖断雁麻烦,最后并没动手。” “这也许是因为刀帝谷的第七弟子恰是‘天杀星’中的‘摇光殿主’风三先生。” “风三先生既是汉阳利客‘九刀佬’,又是‘仁义大刀头’鄂恩,还是‘凤宗’香主,其身份之多,身份之秘,与‘快刀’小杨差不多。此人究是正是邪?” “这正是贫道感到难断的十大悬案之一。” 鸟衣道人叹了一口气道: “‘天杀垦’是一个要么不出手,出手必得的杀手组合,这才是它可怕的地方。但最可怕的是它与‘果后’萨红袖的‘幽冥教’十长老同现京师,且有相互勾结、联手作案嫌疑。” “不是‘满座衣冠似雪’要来京师么?如得他们之助,即使‘天杀星’他们敢作乱也抑制得住。”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是哪股势力要犯上作乱?几时作乱?” “这本来是‘捕神’柳虎侯的事。” “但‘捕神’柳虎侯忽挂冠而去,不再作官了。我受白云观老观主所托,在这十年要保住皇帝无忧,倒无法松懈!” “那么,当今之计,该如何办为好?” “别无他法,初九只在后天,我们只有调动人手,静以观变了。” 二 萨红袖和一个戴着鬼王面具的人相见于荒风上。 萨红袖道:“九月初九,令狐西笑与方生死决斗秘魔岩。‘天外飞月’姚悲约斗‘快刀’小杨。据我所知,姚悲就是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 戴鬼王面具的人道:“很好。我将在那天发动,刺杀皇帝。” 萨红袖道:“据说‘满座衣冠似雪”、乌衣道人保护皇帝,你可有把握?” 戴鬼王面具的人道:“我手里除了‘天杀星’和十长老外,还有‘青龙会’正月堂的四大高手和倭寇苏我青原将军亲率的十大高手。刀帝与刀帝谷主、‘天外飞月’姚悲与‘快刀’小杨,这两对高手决战,可牵制京师武林与河朔道上的绝大部分武林高手。严家又要布下天罗地网对付刺杀他们的那一对姐妹花。各方无暇他顾,只凭‘满座衣冠如雪’与一个乌衣道人,杀皇帝如囊中探物!” “据说‘青龙会’正月堂主‘正月十五’节制天下‘青龙’各堂各坛,势力之大,无与匹敌。法王与‘青龙’合作……” 戴鬼王面具的人发出一声怪笑,那一声笑,让萨红袖忽觉得自己问得多么可笑。 戴鬼王面具的人笑道: “你放心!本座身为幽冥教的护教法王,自有通天手段,莫大神勇!‘青龙会’还不乖乖听我的?” 他顿了一下,注视萨红袖: “倒是刀帝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一战,堪值忧虑。一旦刀帝不是刀帝谷主的对手,给刀帝谷主赶到皇帝出巡之地,对我们不无威胁!” 萨红袖笑:“这你放心。刀帝绝对不会败给刀帝谷主的。他的‘天绝’一刀,已有了第二十种变化。” “第二十种变化?”戴鬼王面目的人声音中露出惊讶之意。 “正是。令狐西笑的‘天笑刀’法,原先虽使得雷霆万钧,刀如闪电,但还不是刀法的绝致,因为令狐西笑久惯官场,情性中有一种忍’字,曲已从人,做事、出刀总留有三分余地。加上他练刀只为了荣华富贵,境界上落了一层,在武林虽已是刀法顶儿拔尖的高手,但还未到独辟蹊径、自创格调的大宗师境界。” “这倒是确评。以令狐西笑的刀法,如以政事论之,若是皇帝,也不过是守成之帝,庶近中庸而已,比起雄武大略的开国皇帝,自有云泥之判、天壤之别。如以作诗论之,作诗仅为了获取荣华富贵,高明不过是宫庭诗人一类。等而之下,则是那些昏官庸吏,又岂能和卓尔不群的李太白苏东坡比?” “但近来因刀帝谷主方生死夺了他的妻子白玉姬,激发了他豪气恨志,发愤图强,其‘天笑刀’法挟恨愤而出,如虎添翼,神威所至,所向披靡,已成天下无敌的刀法!” “何况,我又以《天地阴阳交泰大乐赋》之法,度给他十年真力。‘幽冥转阳真力’如加上‘天魔解体大法’,这十年真力可抵凡人练三十年功力之威。” “你想,在两人功力悉敌之下,其中一人忽增添了三十年功力,这结局将如何?” “好!”戴鬼王面具的人叫道,“待功成之日,皇帝已死,群雄割据,倭寇扩张,我与你逐鹿问鼎,共享天下!” “哈哈,到那时我将当第二个吕后、武则天了!” 三 这是一座波斯珠宝商的宅第客厅。 佩着月亮弯刀的波斯武士,戴着大耳环的、赤着脚穿着滚金镶边撒脚裤的明眸皓齿的波斯美女,和胡乐、葡萄酒构成一种奇异的情调。 主人助木剌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向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波斯锦袍汉子念一张张纸条。 这一张张纸条都是装在一只只竹筒子里的。 “禀伊鄯,这是关于当年失散的玛丽长老的女儿、被立为圣女的耶米娜下落的消息。” “念。” “耶米娜当年在朵甘都司的答思麻万户府与西宁卫接壤的东科尔寺东三十里处,遭‘沙漠驼龙’手下最精猛的一支马贼袭击,玛丽长老夫妇战死,耶米娜被马贼中一个叫阿荣的男人之妻葛氏收养。两年后葛氏与其丈夫携耶米娜东行,因携带的珠宝招来强盗抢劫,葛氏夫妇一死,一逃走。耶米娜却辗转落入一个叫萨红袖的武林女子之手。萨红袖即中国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幽冥教’‘鬼帝’夫人,人称‘鬼后’。” “耶米娜由萨红袖带大,取中国名叫吴婆娑,习有武功。吴婆娑现辗转到了京师,前些日子在‘捕神’柳虎侯府上落脚。现柳虎侯已不知去向,吴婆娑亦同告失踪。与此同时,属下得第三十七号教徒报,‘幽冥教’萨红袖欲对吴婆娑不利,据说为夺回被吴带走的‘幽冥秘籍’。” “据见到吴婆娑的大明明尊教中的阿丁长老说,吴婆娑脸容很像玛丽,只是眼睛像玛丽的汉人丈夫‘玉面剑客’宁鸣珂。” “转告大明国的明尊教专司讯息的大龙长老,让大明明尊教各处注意密探圣女行踪,一旦发现,飞报总坛。如圣女有难,望能全力加以施援、营救!” “是!” “念下一个。” “这一张又提到圣女消息了。只是报告者不知圣女的身份。你听,曾订亲为王子妃的伊豆豆姑娘已随其姐来京师,与其姐共居西郊凤城。据报,她们可能对中国皇帝或权势最大的朝中大官严予以行刺!然详情不明。与伊姑娘姐妹关系密切的,有一个叫吴婆娑的女子,还有一对男的叫柳虎侯女的不知其名的夫妇,及一个刀术高手,姓杨。” “怎么?杀中国最有权势两个大官中的一个?苏我先生不明白他这样做,是让他女儿送死么?”那长相威武的波斯人闻言顿从座位站起。 “这事,我不能不管。”他大声道。 “伊鄯,下面是最重要的,关于王子的消息。” “给我看。”伊鄯要过纸条。 上面写道: “经属下问明胡大侠,他所救的有两个男婴,年岁相仿,救后托乌衣道人抚养长大,一成了抗倭大将戚俞大猷的副将,名叫胡豪。一是江湖中现今以‘小杨’为名的刀客,在江湖中颇有名气的‘快刀’小杨。至于谁是王子,须问胡大侠、乌衣道人才知。胡豪昨晚随俞将军入京。小杨则在京行踪不定,曾在‘捕神’柳虎侯府上、西郊凤城、香山一带出现。” “好!”伊鄯以掌击桌,目光炯炯:“请以我伊鄯与薛波勃的身份,速传令中国境内我明尊教各坛教徒与我波斯国勇武武士,凡信奉我大明尊的波斯明尊教总坛来大明传教的教徒,两日之内,齐集京师,以卫护王子,准备归国!” “向大明的明尊教教主请援。希望大明明尊教也能派出高手,助我保护圣女、王子与王子妃西行归国!我代表总教将授以大明明尊教教主盼望已久的‘日月大光明云牌十三诀’武功,以为酬谢!” “是!”助木剌弯腰行礼。 “好!我们归国指日可待了!”这个被叫做伊鄯与薛波勃的人豪笑道,“点圣火,取美酒来庆祝。” “万岁!”客厅里所有的波斯武士、舞女、乐师、商入,俱跪拜下去! 四 九月初八。夜。决战前夕。 一间密室,建于地下或山洞的密室。 一支红烛,一支火光煌煌明亮的红烛。 一柄宝刀,一柄烛光中银光闪烁的宝刀。 一个刀客,一个英俊、沉默的刀客。 刀客正是小杨,小杨在默坐,入定。 小杨睁开眼,眼前多了一个席地相对而坐的女子。 女子安安静静地坐着。 因这女子,这本显得幽暗的密室,也变得明亮了。 苏我小姐。小杨惊讶道。 “叫我樱子。”苏我赤樱低着头柔声道。 “樱子……”小杨叫道。 “秋波与吴姑娘到庙里去了。我过来看看你。” “谢谢……” “你打坐练功吧,我在这里呆一会儿。”樱子道。 “好!” 小杨看了一眼文静的樱子,重又打坐、入定。 过了许久,小杨在禅定中,让气运行走完了一个大周天,吐气,徐徐睁目。 映入目中的,是樱子脉脉的目光。 樱子,那样默默地看着自己,目中既有着倾慕,又含着忧虑,若有所思。 “樱子小姐,你有什么想说么?” 小杨问。 “杨君……能否……让看看……你的伤口……” 小杨略一犹豫:“伤口……?” “那次湖畔小集,你救我被‘疯狂二魔’伤的……” “如不方便,请恕樱子要求过分了。” 樱子说着,站起身来。 “一道小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小杨话这样说,但还是转过身,脱下了上衣,把背部展示给樱子看。 “能摸摸么?”樱子看着光洁的背上那道紫红的、略坟起的剑疤,问。 “你摸吧。”小杨爽快地道。 于是,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抚摸上小杨的剑疤。 “还痛么?”樱子边轻轻抚摸,边柔声问。 “不!早就不痛了!” “但愿它不影响你明天的决斗!” 樱子用整只手掌重重地按了一下那道剑疤,手指依依不舍地滑过了整道剑疤,人站了起来。 她走到小杨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 “杨君,祝你获胜!” 苏我赤樱刚走片刻,伊豆豆闪了进来。 “樱子来过?”伊豆豆的目光像一支铁钉,钉在小杨系衣带的手上。 “是……” 小杨回答未毕,伊豆豆一个耳光抽在小杨脸上,紧接着扑过来抓住了小杨衣领: “你这禽兽,你怎能这样对姐姐!” “我为了你,特地与吴姑娘去庙里烧香祈祷许愿,一许完愿,便跑来见你,但你竟做出这等事……” “唰”,伊豆豆手腕一翻,手里已多了一把精光闪闪的小刀。 小杨送给伊豆豆防身的小刀。 “这是你的刀,我要用它杀死你!” 伊豆豆刀一挥,向小杨捅去。 “看着我的眼睛!” 小杨握住伊豆豆持刀的手。 “如果你认为我做了对令姐非份的事,你就出刀吧!” 小杨说完,松开了伊豆豆的手。 伊豆豆望着小杨的眼睛—— 眼睛里是坦荡的襟怀、平静的心灵、安宁的良知。 做过亏心事的目光不是这样的。 伊豆巨丢了刀,一下子扑在小杨怀里。 她紧紧地抓着小杨的肩头,哭了。 五 九月初九。 秘魔岩头。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比刀决斗。 现在,证果寺里,秘魔岩下,一定比肩接踵,挤满了一睹盛况的武林人了吧? 小杨看着头上戴着白带子,一副日本武士打扮的“天外飞月”姚悲从树林里出来,顿明白姚悲要选择在这秘密所在决斗的用意—— 作为日本第一刀客,他将使出他的日本刀法。 虽然他不想江湖上、武林里知道他就是井原西鹤。 如果姚悲败了,将退回日本国去。 死了呢,将一了百了! 而姚悲显然准备的是胜。 只有胜,他才能在中国再呆下去。 他要在中国再呆下去,所以才选择了这秘密地方决战! 是什么,使姚悲如此自信? 小杨看着姚悲一步步走来,不由目光盯在他腰里。 姚悲腰带上插着两把倭刀。 还有一口鼓囊囊的革囊。 里边盛的是兵器?暗器?火药?毒物? 小杨神色凝重。 不知怎地,他忽想起了秘魔岩头那边的情景。 他觉得自己,就像秘魔岩上的方生死。 方生死为了阻止倭寇利用“秀女”进宫行刺皇帝而战。 他则为了把这日本第一刀客赶回日本国而战。 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之战,还为了“刀帝”的称号,为了白玉姬,为了一个男人的爱与尊严。 他与姚悲——不,现在该叫井原西鹤,与井原西鹤这一战,也关连着一个女子。 ——苏我赤樱! 小杨在心里似乎觉得,苏我赤樱,樱子,才是他与这日本刀客一战的真正原因。 难道我心中更爱的是樱子? 小杨心中忽滚过这一句火烫的语言! 他忽感觉到,在背上,在那一道剑伤上,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抚…… “出刀!”井原西鹤似是看出了小杨眼中所蕴含的情意。 他怒喝一声,拔出了刀! 他以刀,斩断小杨对樱子的思念。 他一刀,向小杨劈去。 六 “禀大人:胡宗宪献的‘秀女’已在来的路上。” “好,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雌儿,竟要取本官性命。——护卫都布置好了么?” “都布置好了。只待大人一声令下,天罗地网同起,弓弩手齐发,钩镰枪队、剑手队、暗器队、火器队四队齐攻,包教她尸骨无存!” “不,本官要抓活的。看这大胆女子有什么背景、同党,可与朝中有何牵连?” “是。” “外面的情形如何?”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已在秘魔岩展开了比刀决战。” “首善之府,天子脚下,武林械斗,成何体统?知会厂、卫,待他们决出结果后,即行围住所有观斗者,如有高手,给网罗过来。不服的,格杀勿论!” “还有,那令狐什么的,也给整个罪名治一冶,革除他的军职。” “是!” “还有,还有那个告密的叫什么月亮的?他在哪里?” “刀帝门下姚悲,匪号名为‘天外飞月’,现在与一个江湖刀客叫小杨的约了一个地方斗刀。” “这人,东厂的人查过,可能是倭寇,涉及刺杀皇上阴谋。这人或者杀掉,或者逐出。”严嵩目光格外清明。 “我严某忠心耿耿,不许任何人伤害到皇上。” “皇上如没有啦,谁给老夫富贵?倭寇在海边闹闹,没事,正好替我把戚继光、俞大猷他们对付住。但闹到京里来,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凡倭寇进京肇事的,格杀勿论!” “是!” 七 小杨一刀削断了井原西鹤的倭刀,退了两步。 小杨手里握的,是柄宽宽的、银光闪闪的长刀。 “这是什么宝刀?”井原西鹤喝道。 他弃断刀,拔出第二把倭刀。 “这柄刀是一个叫柳虎侯的武林前辈给我的,叫‘颠倒东西南北,’又叫‘醉牵引’。” 小杨边说,边以手轻抚刀锋,对这把入手沉重的刀,颇觉顺手,似乎是自己手臂的一部分。 “柳虎侯?”井原西鹤摇了一下头,“没听说过。” “中国武林,卧龙藏虎,你没听说过的高手多呢!” 小杨把刀一振,刀发出一阵轻吟,如沉醉的酒仙太白,在醉梦中发出一声梦呓似的低吟—— “井原西鹤,认输吧!” 井原西鹤仰天狂笑。 井原西鹤拔出第二柄倭刀,把古色古香的刀鞘一扔,一挥刀,刀带出一股逼人的寒气—— “你有宝刀,我也有。” “我此刀,叫‘无名’。” “听说过日本名刀‘虎彻’、‘繁庆’么?” “此刀比‘虎彻’、‘繁庆’更好,是刀圣武宫亲制的宝刀。” “‘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刀一定是极锋利、极坚韧的无上极品。”小杨审视着敌手的刀,那刀泛着一股寒光,显然极为锐利。 “是的。正是刀的极品,我将用它施展刀帝令狐西笑的那一刀‘天绝’。”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不过,我又加了两变,使这一刀有了二十一种变化。” “二十一变?”小杨听说过“天绝”之刀“十九变”之说,闻言不由一惊。 “最后两变是:‘龟井的驴子吃了坂田的麦子’,‘鹤唳’。” ——龟井的驴子吃了坂田的麦子。 ——鹤唳。 这是两招怎样的刀招? “还有,兵不厌诈。我虽答应你比刀,但我还是出卖了樱子、伊豆豆。她们今天将被严氏父子召见。” “严嵩是出于对皇帝安全的担忧,要见一见胡宗宪所献的‘秀女’。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因为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赵文华总督东南抗倭大局,胡宗宪平日对严嵩也多有贿奉,严嵩在皇帝面前没少为胡宗宪美言。如果胡宗宪献的‘秀女’出了差池,皇帝怪罪下来,牵连到严嵩,严嵩就前程不妙了。” “难得他如此忠心!”小杨闻言冷笑。 “严嵩见樱子与伊豆豆,不过是例行公事。再说,严嵩虽然弄权贪鄙,但于色字一途上,立身颇正,连妾也未予多蓄。欧阳夫人也颇持家清正,倒没什么事。不过老严无事,小严就有事了。” 井原西鹤说的“小严”,提的严嵩之子严世蕃,在朝中虽官不过侍郎,因有大权在握的父亲之故,在朝中有“小宰相”之名,行事极为专横,擅施威福,文武都畏之如蝎如虎。 “听说过严世蕃的纵淫吗?严世蕃每天早晨起来,要三四十个美艳姬妾赤裸着身子伏在床前,仰起白玉似的颈项,张着鲜红的樱口来当严世蕃的痰盂。这就是著名的‘肉唾壶’。严世蕃十分淫欲,而且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想起来就玩。淫污妇女好像吃饭一样随便,那些稍微有点姿色的良家妇女,被严世蕃看见,定会抢去,玩腻了便仍旧送还,比穿自己的裤子还随便。但他对一个姬妾最多玩一两次,过后就再也不碰,尽换新鲜的。为了记录自己到底玩过多少妇女,严世蕃做了一种“淫筹”,每玩一个妇女就在床下搁一支淫筹,到了年终一数最多时达到了九百多支!” 井原西鹤说至此,目中现出邪淫猥荡之意,“这个色中之鬼,若见了两姐妹,是否放过,就只有天知道了!”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知道胡宗宪既然是献‘秀女’,为何还托你与‘武圣门’保护,而不是官府动用大军一路直接护送入京?一路上,也尽量少动用官府势力吗?” “是呀,那为什么?”小杨不由想起一路上,按胡宗宪安排,尽量少住官府驿站,而宁愿住客店之事。 “那是胡宗宪‘一礼两送’之计。先送严家,后送皇帝。这两个‘秀女’若被小严看中,那就不是‘秀女’了,而只是两个送给严世蕃的美女玩物……” “卑鄙!无耻!”小杨眉间怒色一闪。 他一刀向井原西鹤攻去:“先宰了你这不讲信用的卑鄙小人!” “哈哈,你动怒了!着急了!”井原西鹤得意地笑道,“一个真正的武士,是无情的。你有了情,关心则乱!” “这就是你刀与人性的弱点!” “你死定了!” 井原西鹤说完,一跃而起。 他一跃十一丈之高! 他人在空中,一挥倭刀,劈出了刀帝“天笑刀”中的“天绝”一刀。 这一刀之威,已在当日刀帝令狐西笑的那一刀之上!因为这一刀的二十一个变化包孕着七个字: 变幻的幻! 阴诡的诡! 冷厉的厉! 毒狠的狠! 一心必杀的杀! 地灭天绝的绝! 无情无义无信无誉无悲无欢无生无命的无! 这一刀劈出,已杀绝了一切生机。 八 柳虎侯、水明月双双飞起! 他们那鱼跃鸢飞的身姿优美之极! 他们各自亮起了一道瑰丽无方的刀光! 刀光像虹。 像梦。 刀光落下,划过。 划过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两刀交格的刀身。 令狐西笑狞厉地发一声厉啸,双目精光电射,劈出了一掌掌刀! 一掌聚他所有怨气、戾气、怒气、真气与毒、恨、悲、愤的掌刀! 这一掌刀已运起了他的“天魔解体大法”,祭起了他自身的风、火、雷、山四大天神地魔之力和萨红轴转度给他的“幽冥转阳真力”! 与此同时,刀帝谷主方生死见陡有人从空而降,出刀断刀,也不由自主地挥出了一掌掌刀! 他的掌刀如天月乍现,惊鸿掠水。 又宛若飞龙在天,秋虎啸月。 却又似花绽枝头,燕剪翠柳。 但更像的,是庙堂森森,大臣徐进,怀抱玉笏,忠心剖胆! 方生死这一掌刀使出,在众人眼中看来,如王右军搦管作书,李太白对月吟诗,桑亭翁执壶品茗,简直妙不可言! 但柳虎侯与水明月两人相视一笑,各挥出了一掌掌刀。 那一掌掌刀像切菜、裁衣、剪布、割发、剖鱼、削甘蔗一样自自然然。 但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新岁之来旧年之去的岁月更替,具有不可阻挡与无法违逆的无穷威力。 这一掌刀更像是天神、帝君君临天下,以雷电、法律、征伐、地震海啸向世人发出的示警、扬威,更像是对奸宄之徒的无情正法! ——两人的这一刀一出人们顿感到: 这才是无敌的一刀! ——这是南燕北飞、西水东流。 ——这是冬寒夏热、春暖秋凉。 ——这是剔骨分肉、整甲修鬓。 ——这是生老病死、娶嫁婚丧…… 这一掌刀无所不包。 这一掌刀是天,天刀。 这一掌刀击出—— 令狐西笑顿大叫一声,从秘魔岩上直摔出去,飞过了几道小院,一跤摔在岩东南方向的证果寺里。 他连同寺院里被撞断的半天断枝残叶一齐摔了下去。 他目光呆滞,七孔流血,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地重重摔在地上时,口中犹在怔怔地道: “这刀!这刀!这是什么刀?” 他眼中眼泪忽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他大叫一声,蹬掉了脚上的鞋子,赤足跳起,边哭边笑,向山下奔去! 这一掌刀击出,方生死目中射过一道异彩。 他随即撤掌,随这一掌掌刀的刀势化风飞起,飞舞。 他如鹤舞九天一样舞出一个潇洒风神的舞姿。 随后他落下,已落到秘魔岩下,白玉姬身边。 他一落下,白玉姬便迎上。 两人的手很自然地牵到了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向山下飞去如一对白鹤。 方生死白玉姬人已消失,空中犹留着刀帝谷主方生死朗如春雷的赞叹声: “好刀!好刀!” “哈哈,我们学刀去……” 就在这时,一匹马悲嘶一声,倒在卢师山下。 马尚未倒地,马身上飞腾起一个敏捷如鹰的身影,一掠三丈,向山顶上的证果寺、秘魔岩狂奔。 狂奔之时,口内高喊道: ‘快,快去救皇帝!倭寇与“天杀星’、‘青龙’要杀皇……” 他一个“帝”字未及吐出,已被几道从山下扑上的白光击中。 那是从山下扑上的几个黑衣高手发出的暗器! 那人中了暗器摇晃着倒下之前,犹叫道:“‘秀女’是……无辜的……” 那人说完,倒了下去—— 这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青年人,蜡黄的脸,有一副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眉下一双眼睛很黑,黑得像黑宝石! 这人赫然是: ——“天狐”胡天! 九 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刚冲上屋顶,屋顶上忽腾起一张每个网结处都有尖刃的铁网。 铁网向三人罩下! ——是刀网! ——天罗刀网! 天罗刀网罩下,谁能不死? “樱子,我们来了!” 一声如春雷般滚动的声音从天上响起! 三个人,向天罗刀网射去! 三个天神般威勇的人,向天罗刀网射去! —一一个高冠博带、宽袖大袍的文士,五柳清髯,迎风飘拂,蚕眉凤目,相貌清雅如天神! 他宽袖一扬,袖中飞出一片闪闪的晶芒如飞雨洒过! 飞雨洒过之处,屋顶上执这天罗刀网网纲网绳者,无人不倒! 每人脸上中了三四支亮晶晶的针! —一一个科头缁衣僧人,戒疤历历,深目浓眉,身材魁梧,面孔焦黑,大喝一声,猛若雷神! 他以整个人撞向天罗刀网! 他竟不惧刀网万刃如身,把一张天罗刀网撞得斜飞出十几丈之远! 而第三人双目顾盼极有威势,从天而降,犹如天帝临世! 他双袖左右一拂,尾随苏我赤樱、伊豆豆与吴婆娑跃上来的追杀者俱被两只看不见的巨掌给扫了下去! 这人喝道:“你们快撤!这里有我们。” 与此同时,六七个黑衣黑裤、黑巾包头蒙面的忍者武士,俱左手暗器、右手倭刀,像一股席卷地面的飓风卷至,与严府的各处伏兵展开激战。 苏我春山。 武者龙之介。 近松门右卫门及武者龙之介的忍术弟子已到! 苏我春山见苏我赤樱她们还在犹豫,喝道: “这里有重兵埋伏,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见状向外面冲出。 她们没想到等待她们的,还有第二与第三重包围圈! 十 小杨以刀压住了井原西鹤的刀: “我这刀叫‘醉牵引’。牵引,牵引,牵引总是成双成对的。你刀是天绝,我这刀便是地生。” “一切生命,都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 井原西鹤冷笑: “你以为克住我的刀,我就不能杀你么?” 他随即弃刀,后退,一退三丈。 小杨随即跟进,一刀抢进中门。 但一道银光飞射向小杨面门。 小杨一刀削向银光。 银光应刀而落:是一支银色袖箭。 小杨又向并原西鹤一刀扑出。 又一道银光飞射而至。 小杨再次挥刀击落—— 却是一柄小小的镂银飞刀! 井原西鹤冷冷道:“你再过来,我便杀你! 小杨:“看谁杀谁?” 小杨舞刀一跃而起,第三次向井原西鹤扑出。 井原西鹤从革囊中抓出一物,化一道银光问小杨打出,其疾如电! 小杨身子一伏,左手一杨,也打出两道银光—— 正是他昔日成名兵器“日月双飞刃”! 并原西鹤见“日月双飞刃”来得急,忙往地上一滚。 但他一滚之后才待站起,一道刀光拦腰扫过! 就在这时,井原西鹤打向小杨的那道银光打空,打在一棵青枫大树上,顿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 爆炸声中飞出七八支三、四寸长的银制月亮弯刀飞镖,射断了周围七八棵碗口粗的栎树! ——这,才是“天外飞月”姚悲,亦即井原西鹤真正的杀人利器:天外飞月! 爆炸声响时,“快刀’小杨已扑到山脚下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去救樱子、伊豆豆! 十一 小杨呆住了—— 吴婆娑、伊豆豆、近松门左卫门、胡豪和一个须眉皆白的白发老人都围着苏我赤樱。 苏我赤樱受伤,已昏迷过去。 伊豆豆正抱着姐姐流泪。 “我们跳下去,配合苏我小姐行刺严贼,也不知怎么走漏风声,严贼早有防备,与苏我小姐、伊小姐各对了一招后即跃后去,踏翻板进入秘室。现场涌出大批伏兵来擒拿我们。我们冲上屋顶,屋顶上陡撒下天罗刀网。幸而苏我先生他们三人赶来,破了天罗刀网,为我们缠住了伏兵,我们才得以逃脱。”吴婆娑道。 “我们三人力战,最后武者大师与苏我先生遇上东!”高手与锦衣卫的高手。仅我一人脱险,他们两人竟遇难了!”近松门左门卫沉痛道。 “我们冲出去,在三箭地外,遇到了东!”大档头亲率的东!”高手,苏我小姐就在那里,为救伊小姐而中了暗器:追魂毒蒺藜。当时我与伊小姐也危在眉睫,幸好这位老前辈与这位大侠出手相救。我才背了苏我小姐,与伊小姐得以突出包围!”吴婆娑接着说。 胡豪道:“我与胡前辈正好在洗马亭相遇,正在说去西山看当世两大刀术大家比刀之事,忽见对面街屋顶上,东!”的高手如狼似虎,围攻三个女子。胡前辈大怒道:‘此事不管,还是胡铁花么?‘我们便出了手。但东!”的高手果然厉害,我们也只把他们挡了一挡。” 胡豪这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个须眉皆白的白发老人,竟是已成传说中人物的胡铁花! ——与“盗帅”楚留香一起创出无数侠义风流故事的大侠胡铁花! 胡铁花叹了一口气:“唉。老了,老了,连这三四十个兔崽子都对付不了,毕竟不是我们那个时代了。” 他拍了一下胡豪肩膀道:“看来你小子再做官也做不成了,那些免崽子竟有人认识你!别拖累了俞将军,还是随我老胡到波斯去吧。我传你几手绝活后,再回来与大明国这帮奸贼好好斗上一斗。” 吴婆娑道:“胡前辈,也亏是你们!东!”高手如云,只有你和胡大侠刀剑合璧,才挡得下来。要不是你们和后来又冒出那一批神秘来路的高手援救。我们恐就回不来了!” 胡铁花拈着银须,显出沉思之色道:“嗯,这一批高手各种身份都有,倒来得奇特。我看他们身手,其中固然有七大门派的武功,但也含了教门弹腿、汤瓶七式和魔教中的武功—一怎么魔教的人也与老严嵩耗上了?……” …… 胡铁花、胡豪、近松门左卫门、吴婆娑的话,小杨都置若罔闻。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苏我赤樱苍白的脸。 他似已魂游天外。 十二 “东厂大档头与一个叫‘追魂手’莫豹的档头,昨夜被人杀了,连头也不见了!” “东厂里的人作恶多端,罪该万死。死几个人是罪有应得。” “‘天杀星’中的‘摇光殿主’凤三先生临阵反戈,加上‘满座衣冠似雪’与‘风洞’杀手赶来救驾,使‘天杀星’与‘幽冥十殿阎君’及‘青龙会’刺杀皇帝的计划破产。” “听说,这也主要仗了一对神仙夫妇从天而降,以绝世的刀术,击败了幽冥教护教法王与‘鬼后’萨红袖及倭寇首领苏我青原,从而保住了皇帝性命。” “你相信那是一对神仙么?” “我当然不信。知情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前几天挂冠辞官的‘捕神’柳虎侯夫妇。” “柳虎侯好像真名并不叫柳虎侯。” “据说他是刀帝魂魄附身、获刀帝刀法真传的真刀帝。原先的名字叫韦不凡,是六扇门里赫赫有名的‘捕王’。据说,他才是真正得‘刀帝之心’心传的隐世刀帝。” “可惜让‘幽冥教’护教法王与‘青龙’会正月堂的高手及‘鬼后’萨红袖逃走了!” “我想,有韦捕王在,他们即使逃,也逃不远的!” “是的,他是‘捕王’,同时又是刀帝!” “那么在保护皇帝中我有没有功劳?” “你没有,你也没挺身而出保护皇帝,你不过是乌衣道人而已!” “对,我不过是乌衣道人。你也不过是我的弟子。” 我们下一个任务是——” “擒住‘青龙’!” 第十八章 青龙 一 武林当铺的又一天营业开始了。 依旧是赵象筒赵老夫子看当。 小厮孙金银接货。 聋哑老头钱老头拿着大扫帚扫院子,扫着柜头外货主丢下包货的破棉絮、破衣、废纸。 算账的,还是李先生。 所不同的,是赵老夫子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些、深了些,指甲也更长了,捧着的水烟筒吸的时候,时不时有了些咳嗽。 一对夫妇来到了典当高柜头典当东西。 武林当铺的生意,又上门了。 男的递上一卷裱好的字: “请先生看看这卷字,能当多少?” 里边看了好一会儿,赵老夫子道:“这卷破字,值银子十两。” 男的道:“你再看看,别看错了。” 赵老夫子道:“怎么?十两银子还嫌少啊?十两银子,够一个伙计做一年的工钱了!” 女的在冷笑道:“听说‘武林当铺’的赵夫子看当法眼无差,不想竟只识七宝,不识九宝。” 赵老夫子道:‘此话怎讲?’ 女的道:‘露珠玛瑶、翡翠琉璃、宝石象牙,加上美玉,这是七宝,你定有所识;但周鼎夏钟唐琴宋瓷琴剑书画古董九宝,你识的就不多了!” 赵老夫子道:“你是笑我见识浅陋?” 女的道:“你如真有见识,应知这幅字来历价值。这是唐代书法史上有名的草圣怀素写的《芭蕉帖》!” 赵老夫子道:“怀素?这人比我祖宗赵松雪如何?” 女的道:“赵子昂么?他的书为遒练秀丽、俊媚润泽之宗。因他是宋时的湖州,即古时吴兴人,世称赵吴兴;他因有松雪斋而自称是松雪道人,又称水晶宫道人,以生于甲寅年,还称甲寅人。其居处有鸥波亭,故世又称之赵鸥波。他是宋秦王赵德芳后代,太祖十一世孙,降元,仕仁宗朝,官至翰林承旨,封魏国公。故世人又称其为赵承旨,赵魏公。善书之外,尝倡书画同体论,复以飞白作石,以金错刀法作墨竹。书法远法钟王,通褚米,晚学李北海而不近杂体,兼擅行、草、篆、箍、分、隶,皆造古人地位,正行书自成一家,是为赵体,为三宗之一。” 赵老夫子道:“怎么样,比不过吧?” 女的道:“赵承旨字虽好,但又怎及怀素?怀素草书,有‘草圣’之称。世上称圣的不过文圣孔子、武圣关帝、亚圣孟子、书圣王右军、画圣吴道子数人。圣哲之书又岂是以宋宗室降元仕元、无品无节的赵魏公所可比拟的?怀素所书《自叙帖》、《千字文》、《圣母帖》等,都为御藏之珍,价值连城。这幅《芭蕉帖》虽破损了两字,但‘笔’‘龙’‘雷’‘云’四字各现四次,四次均异,飘逸潇洒,龙飞凤舞,乃中晚期述其学书植芭蕉故事,殊为珍贵。价值至少万金。” 赵老夫子惊问:“敢问夫人何人?对书画识见竟如此不凡?” 男的道:“夫人不姓何,姓伊,伊豆豆便是她的芳名。” “‘妙偷’伊豆豆?”赵老夫子瞪眼叫道。 “伊豆豆特来奉还图盒。”伊豆豆奉盒道。 武林当铺铺主曾九侯接过一只黑漆铜盒。 这是一见密封的铜盒。 铜盒有三道锁纽,有三道关防大印与都督府、巡抚府的朱红印鉴及火漆。 每道关封上都署着六道名字: 凤国荣。巴炼石。龙四海。韩威。释法舟。曾九侯。 曾九侯见状,叫道:“把神输送回的那只图盒拿出来。” 赵家简、李先生、孙金银都在场,他们见到拿出的图盒与伊豆豆刚才献的那只图盒,竟是完全一样的,不由“啊”地惊噫了一下。 伊豆豆又自袖内取出一只图盒来。 三只图盒,三只相同的图盒并排放在桌上。 曾九侯望向两位嘉宾:都督府的凤三将军凤国荣与四海镖局总局主龙四海: “凤三将军,龙总局主可看得出哪一只是真的么?” 凤三将军指了一下左边的那只图盒。 龙四海辨认了一会,指了一下右边的那只。 伊豆豆笑道:“凤三将军认的那只图盒,是我师父‘偷神’做假的,那上面‘荣’宇下左一点略长。龙总局主认的那则是我做假的,被我师父换下、由我师兄神偷送回当铺的,那上面‘龙’字第一点略重了些。我做的另一只假图盒与假地图,已被我叔父苏我青原转给徽王王直了。这三只图盒中,中间的那只,便是我送回的真的图盒。两位不信,可把你们所认的图盒打开一看。” 两人打开一看,果然两只图盒里各是两小爿空白羊皮纸。 曾九侯鼓掌笑道:“妙偷神技,果然高明。” 凤国荣浩叹一声:“可惜巴总捕、韩老武师与法舟大师,俱已物故2!否则……” 他还未说完,却听龙四海笑着把手一指:“看,这不是巴总捕他们来了?” 凤国荣向龙四海所指方向扭头望去。 凤国荣头一扭过去,龙四海顿双手成爪箕张,猛地把凤国莱双臂扭到后面,以“大龙爪手”把风国荣擒住! 这一下骤生变故,顿把小杨、伊豆豆看得齐站了起来。 但他们不站还好,一站,场中大变陡来! 有五个小杨根本想不到的人出了手。 而且一出手就是毒手、煞手、杀手! 一出手就令小杨伊豆豆失去了还手! “你……你们……”小杨面对突变,惊怒交集,竟说不出话来! 赵象简、李先生、孙金银向小杨出了手。 赵象简一支长长的指甲,抵在小杨的喉结上。 李先生一对铁笔,顶在小杨背后“命门”“筋缩”大穴上。 孙金银一只手化为采搂之爪,抓在小杨头顶上,五指所扣,正是‘临泣”“上星”“承灵”“百会”“头维”五大穴位。 而武林当铺主人曾九侯与扫地的钱老头则制住了伊豆豆。 小杨瞪着赵家简,冷冷道:“你是‘指甲十剑’祖养宗?” “‘十剑’太多,我现在只留右食一剑。穿喉、穿心、穿脑,一剑足矣!”祖养宗答道。 “你一对铁笔能离能合,当然是精通‘离合大法’的铁笔名家于离合了!令兄‘铁笔春秋’于老前辈还康安?”小杨问帐房李先生。 “家兄已死了。”于离合的眼睛毫无伤感色彩,“任何人都会死的,你也是。” “只是一人如果‘筋缩’被点而死的话,会死得难受些!” “谢谢你提醒。我如死,决不是让你点着‘筋缩’穴死的。” “那么,你再猜猜,我是谁?”小厮孙金银道。 “你练的是‘五爪金龙’,个子又这么矮小,当然是展擒——‘不老童子’展擒。” 小杨最后望向以一面小锣、一只钉锤制住伊豆豆的钱老头: “既然他们三人都来了,怎会少得了‘雷神龙王’庄药农?你以这算命瞎子用的‘报君知’练成的‘雷音搜魂、电锤索命’奇功,乃是‘海内四奇’武功之首。” “想不到二十年前曾名噪一时的‘海内四奇’竟隐姓埋名在‘武林当铺’!” 小杨的确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面对“海内四奇”的联手之战—— “指甲十剑”祖养宗。 “离合双笔”于离合。 “不老重子”展擒。 “雷神龙王”庄药农。 但他最惊怒的是当铺主人曾九侯会对付自己! 他想视着以“东海水云袖”的“流云铁抽”功一拂制穴,制住伊豆豆的曾九侯,眼睛都快射出火花来! 看着小杨惊怒的样子,曾九侯仰天大笑。 二 “这件事从你接受我聘请,担任武林当铺第五柜头护卫起,你就一直是我的一枚棋。” 曾九侯向小杨道。 “我也知道你”曾九侯指了一下伊豆豆,“你要来盗取《兵防图》图盒。还知道苏我青原将军的‘借刀杀人’之计,在栖霞岭将会遇到‘幽冥教’与刀帝谷高手。” “《兵防图》其实是一个幌子,为了使你来盗,为了让他来追查。这是我与你叔父苏我青原将军设计的计划。这计划便是让小杨与伊豆豆相识,使你小杨的出现促使苏我春山刺严计划提早实施,从而由小杨保护苏我赤樱、伊豆豆姐妹进京。” “你们进了京,是志在刺严。而我们要造成风声、声势给人的印象是逼你们姐妹刺杀皇帝。其实你们只是烟幕、是佯攻。真正杀皇帝的,是由苏我青原率领的倭寇高手、‘天杀星‘组合和‘幽冥十长老’等组成的‘杀帝大满贯行动’。” “没想到的是柳虎侯竟然是真正的刀帝,刀术还在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之上。他竟能破了令狐西笑与方生死同归于尽的格局!” “更没想到的是刀帝谷主方生死表面是一个不问武林是非,任弟子任性行事、只想与令狐西笑争夺刀帝名位的‘刀魔’,实际上他的弟子最精明能干的两个,一个随忍术大师武老龙之介习忍术,并相机刺探倭寇密情,一个则是‘天杀星”中举足轻重的‘摇光殿主’风三先生,都是忠心爱国之士。‘天狐”胡天假装迷上‘鬼后’萨红袖,探到了我们真正的杀帝计划。要不是他报信及时,加上风三先生临阵反戈,我们就不会杀帝失败。” “杀帝虽然失败了,但我还是武林当铺主人,依旧可以当下去。伺机再起。有了你们送回的真正的《兵防图》图盒,我也可以随时投奔徽王王直。你小杨毕竟为我身份埋伏打了掩护,否则在栖霞岭一战中,我便会被刀帝谷弟子识破身份了!” “其实,那天我中毒是假装的。对我来讲,装中毒比装傻笑还容易。” “因为我就是幽冥教真正的护教法王。栖霞岭一战能杀这么多人,都是我施的手段。金府金公公手下出巡的那帮人,那天围观的人,都是我们幽冥教弟子门人和被我们幽冥教买通的人。只要一手拿刀,一手拿银子,没有一个人不能被收买的。——因为不能被收买的人,都死掉了!” “这也告诉你和世人一个教训,某种场合,某些貌似公正、客观的民众,他们事实上都是已被收买的或由某种势力所控制、伪装的。对所谓的旁证证词、民众意志、歌功颂德或同声控诉,不必太相信。最相信的还是自已——自已的眼睛、脑子。” “可惜这些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了!”曾九侯叹气道,“看着你曾为我一路辛苦护送宝车美人进京,出生入死,斗智斗勇,现在又要被我所杀,我真不太忍心。” “看在你曾那样卖命护送的份上,再给一个机会,你还有什么要问吗?别死了还是个糊涂鬼!” “我的确还有一个疑问。”小杨道。 “为什么在栖霞岭一战中,你让四大护卫去死?他们不都是你的手下?” “因为他是青龙!”一个声音叫道。 随这声音响起,门窗大开,一股狂飓卷进几十道青碧碧的碧光,碧光分打室内所有的人! ——那碧光细看,是一片片竹叶。 青枝绿叶的竹叶!利如刀剑的竹叶! 小杨、伊豆豆已脱曾九侯和海内四奇”的控制,站在一边。 曾九侯与“海内四奇”站在一边。 龙四海擒住风国荣的,现变成了凤国荣反擒下了龙四海。 围向曾丸侯与“海内四奇’的,是乌衣道人、柳虎侯水明月夫妇、刀帝谷主方生死、近松门左卫门、胡豪与胡天及吴婆娑和一个身材高大的波斯人、一个鹤发鸠形的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婆婆。 但曾九侯的目光只盯着一个人—— 一个头戴斗笠、手持一竿青竹竿的江湖客。 曾九侯道:“你、你没死?” 那个斗笠江湖客一把掀下斗笠,笑道: “神是不死的。因为他已死过!” 这人赫然是“小竹神”虞立! ——在栖霞岭一战中“死”了的‘小竹神’虞立! “曾九侯就是‘青龙会’正月堂堂主、正月十五。” “武林当铺正是正月堂的总堂所在。” “当铺的四大护卫因不肯加入‘青龙会’,曾九侯早有铲除之心,但直到倭寇行这借刀杀人之计,他才有机会。” “他以幽冥教护教法王与‘青龙’身份,在这一战中除去了四大护卫与幽冥教中忠于‘鬼帝’一派的康青龙、濮澶渊、并出于嫉妒砍断了与‘鬼后’萨红袖有一腿的‘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一臂。” “因为‘鬼后’萨红袖早与曾九侯成了相好。” “刺杀皇帝计划便是他与萨红袖共同策划的。曾九侯负责使小杨护送‘秀女’进京,放出倭寇以‘秀女’刺杀皇帝之风以佯攻。萨红袖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时正时邪,以此来挑起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决战。” “因为只有兼负防护皇帝安危的高手‘刀帝’与所有侠义道的武林高手被两大刀术高手决战所牵制住,萨红袖与曾九侯的刺杀皇帝计划才会成功!” “本来,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也就是‘天外飞月’姚悲,是恪守武士信条,不出卖苏我小姐与伊小姐刺严消息的。是曾九侯、萨红袖以苏我青原的命令,逼使井原西鹤吐出了苏我小姐伊小姐刺严的秘密。曾九侯便把秘密密报给严贼,使严贼设下了三道重围伏兵与‘天罗地网’来对付苏我小姐她们三人。” “因为曾九侯认为,杀了皇帝后起兵谋反,得借严贼这股恶势。严世蕃他们越是胡作非为、祸国殃民,越利于官逼民反,利于曾九侯他们夺取朱明江山。” “还有,死的三大护卫中,‘大力鬼帅’张盖机警过人、武功高强,本来是幽冥教杀不了的!他就是被曾九侯以‘青龙指”法的‘大周天指诀’中的‘九五’指所杀的。” ——“小竹神”虞立说到这里,只见曾九侯双目目光一厉,喝道: “你头颅被割,我也开始有些怀疑你,想不到果然是你卧底、诈死来算计我!” “拿命来!” 曾九侯双手齐出,以“青龙指”法向虞立双指点出1 ——“一指断魂”! 这时,小杨大喝一声,一刀向曾九侯扑出: “原来害死樱子的主谋是你!拿命来!” 小杨这一声大喝,如半天中忽炸响一声焦雷! 三 “我与‘天外飞月’姚悲那一战,只记得挡过他几招,当时心里很乱,又好像喝了酒似的有些恍惚,后来杀了他也有些莫明其妙:想杀他时,一刀就杀死了他。” 小杨一拭手上长长的宝刀: “后来我才知是这把‘醉牵引’宝刀的奇妙。——今天,我要以这把‘颠倒东西南北的‘醉牵引’刀来为樱子报仇!曾九侯,你自己选葬身之地吧!” 曾九侯冷冷一笑: “小杨,我约的地方你敢跟我打?” 小杨目光凛然: “天上地下,水里火里,悉听尊便!” 曾几侯说:“我身为幽冥教护教法王,坟墓、地狱、蛇窟、尸林,俱可栖息。我是‘青龙会’正月堂,蛇虫鱼沙,待时而化,俱有成龙之日。‘青龙会’堂主,自然与蛇虫亲近得很。现在我将在后院地下秘宫‘蛇虫之宫’候战,你敢来么?” 小杨毅然道: “好!就让我与你在‘蛇虫之宫’一决生死!” “快刀”小杨与武林当铺主人、幽冥教里身份最神秘、魔法武功最深的护教法王、“青龙会”正月堂堂主“正月十五”曾九侯决战于地下秘宫“蛇虫之宫”已三个时辰了。 “蛇虫之宫”宫门依然紧闭如故。 “快刀”小杨能胜曾九侯么? 人人都等待结局。 “我怕小杨不是曾九侯之敌。” “小竹神”虞立终于憋不住心中的话,“依我之见,还是由韦前辈、方谷主、道长下去,把曾九侯杀掉算了。” “你了解我么?”凤国荣当即问虞立。 “你是凤三将军。”虞立问,“这与小杨和曾九侯之战有什么联系?” “当然有联系。”答话的是刀帝谷主方生死,“凤三将军就是‘天杀星’组合中的‘摇光殿主’凤三先生,也是‘侠义大刀头’鄂恩,还是‘风宗’香主、汉阳刺客‘九刀佬’与修脚老人!” “你的意思是说‘快刀’小杨并不仅仅是‘快刀’小杨,他还有其他身份?而他是其他身份的时候,武功要比‘快刀’小杨高出许多?” “小竹神”虞立领会道。 “正是。据我所知,‘快刀”杨还是游侠楚风与刑部隐名龙牌杀手,他曾杀过叛将军淳于无禁与‘梦游神盗’云千幻、‘鸡鸣一声断肠客’陆不二,连陕甘大豪‘六兄弟’金拳银掌铁手铜尸锡和尚玉道人六人联手也非小杨之敌。”方生死说至此,一叹,“我弟子了一、令狐西笑弟子‘天外飞月’姚悲及‘疯狂二魔’都败在小杨手下,你若以为这仅仅是侥幸,那就大错特错了。侥幸不会连续光临的,一人能几次侥幸获胜,必有他的原因。我觉得小杨在这三种身份外,一定还有一种身份,而那种身份他是宁愿一次又一次受伤流血也要加以掩饰的,如说出来一定吓人一跳!” 方生死说至此,望向乌衣道人、韦不凡夫妇:“道长与捕王一定知道小杨真实身份的。说出来听听如何?” 须眉皆白的白发者人胡铁花乐了:“你若要知道小杨这小泥鳅来历,干吗不问我老胡?” “你知道?”这句话是伊豆豆、虞立、胡豪、凤国荣、方生死同时问的。 见五人同问一句话,胡铁花呵呵笑着,去摸鼻头,但才摸到鼻头又马上缩手了,“啐”地“啐”了自己一声: “看你这老胡,头发都白了还改不了学老臭虫的坏毛病。(“老臭虫是谁?”伊豆豆问。“是大名鼎鼎的风流盗帅楚留香楚香帅。胡铁花偏爱称他‘老臭虫’。”这是乌衣道人解释。)小杨这小子,与小胡豪都是我在路上捡来的孤儿,是我托乌衣小道长给抚养大的。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胡前辈”那个身材高大的波斯人道,“在下是波斯国的薛波勃,请问你救的两个孤儿中,哪一个是杨青的儿子?” “我救的孤儿中确有一个衣兜里塞有一口玉燕钗,钗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此儿系波斯豪杰之后,母叫杨青。’但我给他们洗澡时,抱出来时不知该给谁穿哪一套衣衫,两个孩子长得同样高,同样胖瘦,眉眼也差不多。为了不委屈每一个孩子,我就把他们俩一个叫胡豪,就是胡人豪杰的意思,一个叫小杨,就是杨青的儿子。现在看长相么,似乎小胡豪那虬髯环眼的样子,更像胡人一些,但儿子长得像母亲的,特多。说不定小杨长得更像杨青些。” “看来你也不知谁是杨青的儿子。”那个随薛波勃同来的鹤发鸠形、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婆婆开了口,“你们都不知道谁是杨青的儿子的。但老身知道。” “‘七绝婆婆’,您竟知道?”对这老婆婆,连乌衣道人、韦不凡夫妇与胡铁花都含了一份敬意。 “您老人家是明尊教五大长老之一的那位‘七绝婆婆’?”吴婆娑惊问。 显然她听说过“七绝婆婆”的名声。 “孤老婆子就是那个被你们称为‘魔教’的日月明尊教中五个老不死之一的欧阳玲玲。其实我们明尊教与前代幽冥教主创办幽冥教用意一样,都是在救拔人间苦难的。”七绝婆婆道。 “原来欧阳长老竟知谁是杨青之子?”薛波勃向七绝婆婆恭声问。 “杨青的儿子当然就是小杨了。”七绝婆婆道,她望向乌衣道人:“我们明尊教为什么要把小杨在他三岁时抢走?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他是我们明尊教‘银月堂’堂主杨青的儿子。小杨与杨青长得非常像。杨堂主为我们明尊教而战死,我们明尊教有义务教养她儿子成才。” “杨青是明尊教的?不对不对。”薛波勃连声道。 “你难道认得京师右都御史杨大人的千金小姐、后嫁给波斯珠宝商的那个杨青?”“七绝婆婆”惊诧地问薛波劫,“她可是死在我们杨堂主之前。” “你也知道那个杨青?”薛波勃目中有了喜色。 “我与杨堂主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曾听她说过在京师遇到一个与她同名,且长得一样的小姐。她还笑说,要不是父母信誓旦旦地确认无此事,她还真以为另一个杨青是父母送走的孪生姐妹呢!—一后来听说那杨青一家遭到灾祸。” 薛波勃听了,呆了一呆后,又问:“欧阳长老,可知你们杨堂主的夫君是哪位……?” 这一问,“七绝婆婆”脸上略显尴尬之色:“……不瞒薛先生,我们杨堂主的婚姻她讳莫如深,临终前向我交待,她有一个儿子失散,如找到她儿子,可到扶桑国和海外去寻找父亲。只要儿子会明尊教的武功,她丈夫会认得出的。后来我们四大长者陪小杨到了日本国等海外周游三年,无效而返……” “如此说来,青儿的身世真如一个解不开的谜了!”薛波勃叹息。 “我猜到小杨的另一种身份了。”刀帝谷主方生死忽面露喜色,他凑近“七绝婆婆”身边悄悄说了一个名字,“七绝婆婆”神色变了一变,诧异地、深深地看了方生死一眼后,点了一下头。 方生死仰天连连轻声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似吃了定心丸,对小杨与曾九侯之战顿有了信心,两眼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韦不凡开了口: “你们放心,小杨不会败的。” “因为他的内力之深,深藏不露,已到天下一人的程度。” “因为地的刀法已修到了人刀一体的境界。” “刀是一门术、法、技、艺、禅五境齐修的道,其中含了显与隐、虚与实、绝情弃智与深情修慧的无限禅意。小杨能显名而不显,游隐江湖,遍参世情,既入世又出世,既重情又能不为情所累,且能自胜胜人,这已接近圣的境界了!以这样的圣者心智,以无上内力驭以我‘醉牵引”宝刀,还会不赢?” “而更重要的是——”水明月道,“小杨他已战胜了自我,没有了缺陷、弱点、死门。他已使自己立于无畏不败之地了!” 又等了三个时辰,“蛇虫之宫关闭如初。 还不见“快刀”小杨出来。 这次不但伊豆豆,连韦不凡、水明月的神色也变了。 ——难道小杨竟不敌幽冥教护教法王、“青龙会”正月堂堂主“正月十五”曾九侯? ——难道曾九侯在“蛇虫之宫”里布置了杀阵、机关、毒药、火器、炸药,使小杨遇到了暗算? ——怎么没一点动静呢? 于是,大家打开了“蛇虫之宫”的门,冲了进去。 进了“蛇虫之宫”,大家不由呆住了—— 宫内不但小杨,连曾九侯也不见了! 地上有剧烈打斗的痕迹,但人已不见。 “快刀”小杨,是生?是死? 幽冥教护教法王、“青龙会”正月堂堂主“正月十五”曾九侯,他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究竟谁带走了谁? 大家都怔住了。 尾声 一 “胡豪与吴婆娑此时可能已到波斯了。” “一年的时间应该到了。” “一年过去得真快。” “时间本就过得很快的。” 两个人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女的打破了沉默: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为没到波斯当王子后悔?” “不。留在国内是我自选的,我不悔。” “我在想什么时候能杀得了严世蕃这个恶贼?” “我在想,我究竟是谁?我是杨青的儿子,那我父亲究竟是谁?是那个波斯王?还是另一个避居海外的什么绝世高人?或者仅只是一个杀人逃犯?母亲临终,为什么叫我到日本、到海外去寻找父亲?” “我在想,日月明尊教到了我手里,该怎样使几千教中弟子能老有所依、幼有所教、壮有所为,走上正道?” “左护法与峨嵋派交恶,峨嵋的破嗔神尼率三十名武功高强的女弟子已下了峨嵋,将前来兴师问罪。听说青城、点苍、岷山各派与明尊教交恶的门派,也各出高手联讨明尊教。我想这事该如何善了?” “当一个被武林中所有名门正派都目为邪魔外道的‘魔教’教主,不好当……” “你难道没想别的?”女的偎依过来,以手轻轻地抚摸着男人的背部。 “我……” 这位新任魔教教主英俊的脸上顿有了种隐入茫茫思绪的迷茫之色,他的目光变得遥远、朦胧起来,眼中涌起了一幕幕昨天如烟如梦的生活—— 他白衣,负伞,穿行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深巷里…… 英雄楼上。他血流如注,面对“瞽目神剑”孟三更灵捷如毒蛇的剑尖…… 文安城外。他大醉,向伊豆豆诉说阿芬的故事…… 湖畔小集。他与苏我赤樱缓缓而行…… 他与苏我赤樱遇“疯狂二魔”袭击…… 他抱着苏我赤樱避开“剑狂”一剑,杀“创狂”、“酒疯”…… 与“天外飞月”姚悲决战前夜。苏我赤樱脉脉的目光。 ……樱子边抚摸,边柔声问:“还痛么?”…… 樱子用整只手掌重重地按着背上那道剑疤…… 樱子的手指依依不舍地滑过了整道剑疤…… 受伤的樱子苍白的脸,静静地合上的长长的、黑黑的眼睫,柔美的嘴唇…… 樱子睁开眼,柔声道:“杨,抱抱我……” 樱子贴着自己耳畔,轻轻道:“杨,我……爱你……秋波她也爱你……我的灵魂已与秋波合在一起,陪你……” 樱子长眠地下,那即将钉上棺盖的一瞬间的脸…… ——樱子,樱子…… 他心里一遍遍深情地轻唤着这一名字,一种强烈的心痛的感觉陡地袭过了全身! 他的眼睛一热,只觉得一股热泪涌上心头! 他紧紧地搂住了依偎在怀里的伊豆豆道: “我……想起了樱子……秋波……我们结婚吧……明天……” 二 在西城门,有一个守城门的潦倒的老兵。 老兵爱喝酒,醉后便呆呆地出神。 老兵每逢九月,菊花开时,重阳前后,总要发一次疯。 他发疯的时候,会敞着怀,腆着已发胖成弥勒佛般的大肚,凄厉而大声地叫道:“我是大丈夫!我是男人!我是天下无敌的刀帝!” 他这时便会舞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舞出一些很笨拙、滑稽、生硬的刀术。 这样的刀术,别说武林高手,连街头卖艺耍花刀的,也可轻而易举击落老兵的刀。 后来这把刀也被无赖阿二骗去换了酒喝。 老兵还是到了九月要发疯。 老兵没刀了,就以一根枯枝代刀,疯劲发足了,跳到街上乱舞,哇哇地叫着什么。 老兵的嗓子已哑了…… 认识的人叹息说,这老兵是原先大将军令狐国宝的公子。大将军府败落了,想不到令狐国主的公子、会沦落到看城门。——听说这是姓严的害得他守了城门,说来,他还当过全国兵马大元帅帐下刀术总教习呢…… 若干年后,那时天下名气最盛的“八卦刀王”和他的门人经过西城门,看见一个疯老人精赤着枯瘦漆黑般的上身,提着裤子,哇哇地叫着,舞着一段枯枝,毫无章法地东一戳、西一劈,忽又坐在地上对着白菊花大哭,忽又仰天白着眼大笑。 “八卦刀王”见了疯老人舞的枯枝,惊道:“这是,这是天刀啊!” “八卦刀王”当即滚下马来,求老人授刀法,磕头碰得额角都磕出了血! 但疯老人视若无睹地疯笑着走了。 第二天,疯老人不见了…… 三 嘉靖四十一年。 春天,嘉靖帝请道士兰道行扶乩。兰道行偷看了世宗书写的提问。在问“今天下何以不治”时,乩语答:“贤不竞用,不肖不退耳!”又问:“谁为贤、不肖?”答:“贤者辅臣徐阶、尚书杨博,不肖者严嵩父子。” 世宗相信方士的扶乩术,这无异是使严嵩下台的催命符。此时御史邹应龙从徐阶处(一说从内侍处)得知这一信息,立即上疏弹劾严嵩父子种种不法行为。扶乩、奏疏,双管齐下,世宗不再犹豫,五月间,降旨抚慰严嵩,令驿传送他回乡,每年给米百石养老;责备他溺爱世蕃,有负国恩,交大理寺审查。 严嵩回到南昌,出重金买通世宗左右,揭发兰道行扶乩前私自拆封。世宗大怒,将兰系刑部审问,兰至死不承认与徐阶有关。此时南京御史林润上奏,告发严世蕃、罗龙文有谋反、通倭行径。世宗将二人逮捕、斩首,籍没家财,黜严嵩及诸孙为民。 后在官场有传闻,谓南京御史林润,乃一暗中食菜事魔的明尊教弟子。 同年四月,巡抚老将谭纶调各路军队围剿兴化府平海卫倭巢。俞大猷居右翼,刘显居左翼,戚继光居中军,同时攻入平海卫,接着收复兴化府城。斩首三千余级,解救被掳妇女三千余人。戚军紧追残寇,至马鼻、硝石岭一带,一战而歼之。 冬,海外新来之倭会合残倭万余人,再次攻掠兴化府附近的仙游,戚继光挥军进剿,歼寇二千余人,活捉翻译一名。接着于蔡家岭击溃这股倭寇,其中数百名惯战“黑吉倭”即日本武士全部被歼,内中有一倭寇首领之尸,衣上绣有“苏我”家族徽章及“青原”字样。 此战,据俞大猷向朝廷秘抄邸报,得明尊教徒千人相助。“彼食菜事魔之牟尼明尊教徒皆白帽白袍,翻山越岭而来,持械助官军杀倭,奋勇异常,尤精刀术。战毕,迅疾离去,散入林中,不复再见。” 又二年,严嵩寄食墓舍而死。 嘉靖四十五年。 大明沿海倭寇老巢已悉被荡平,大股倭寇基本肃清。与此同时,日本国内形势发生巨大变化,激荡的战国时代真正开始,大小大名武士都被吸引战国之战,力争确立自己的地位,无暇外侵,戚继光所练新军控制中国沿海岛屿,倭寇无立足之地。倭寇遂告消灭。 戚继光上书朝廷,建议表彰“义士”小杨:“有武林人士曰‘快刀’小杨者,护卫抗倭《兵防图》图盒,殊有奇功。臣与胡大人(胡宗宪)、俞将军、谭老将军等审倭分布而部署兵防,于备倭之役大有助力。设使此图为倭寇所得,彼侦得朝廷兵防动向,加以利用,乘隙奔袭,则非仅海防不保,兼且危及内地各大城府,即京畿亦在倭寇觊觎之列。臣谨建言,为颁褒旆,以彰忠义云尔。” 此后,在闽地,朝廷对魔教之禁渐弛,明尊教徒有公然拜火,食菜事魔者,只要不触法纪,官府听凭其自然行事,不加干扰了。 四 此后二十年间,武林纷争每到要大开杀戒时,总会冒出一批一批各种服饰高高矮矮男男女女高手包围将要开杀的双方。 随后,会出现一辆由十六匹黑马拉着的一辆巨大的黑宝石做的黑底金纹的黑石之车。 车前车后有三十六匹同样黑色的骏马,三十六个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却佩着雪亮快刀的骑士。 骑士们无声地、严肃地侍立在黑石之车前后。 黑石之车上有一面白色的、绣着斗大的“日月明尊教”四个大字的大旗,会在不管有风无风与刮什么样凤的情况下,都会向右展出整面大旗的图案来! ——这就是说,这场武林纷争,已由天下势力最强的“魔教”出面干预,不得再争了! ——再争下去,他们就会看到天下最快的刀法:那些骑士会冲上,以刀示威,把石头、树木在眨眼间劈开、削去,展示最神奇的武功! ——这些骑士的功夫已不像是人的功夫,而是九天十地、天神地魔的武功了! 有谁还会与天神作战呢? 每当平息一场杀伐后,黑石之车的车门会打开,现出一个全身黑衣、脸白如雪、英俊、威严如天神的人来。 他会向罢争双方展颜一笑。 灿烂若阳光的一笑。 看着黑石之车、黑马骑者、无数高手在眨眼间消失,只留下春雷般滚动的马蹄声越传越远,人们便会小声议论、赞叹起来—— 那向世人一笑的人就是魔教教主! 听说,他就是新一代的刀帝! 这样英俊、威严的男人,正是让天下女人最动心的男人! 听着这样的赞叹,每一个江湖子弟、武林少年的心中便会涌出一种冲动来: 练刀!练刀! 总有一天让人们、让那些美丽的少女对着我欢呼—— 哦!他就是新一代的刀帝!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